《燃犀照夜》 第1章 雾日 楔子 雾压得低,像死神的手掌缓缓覆下,将整片废土牢牢按住。 他们带着训练生穿过断壁残垣,沿着基地北边前几日才刚清理过的街道前进。 负责侦查的唐笙走在最前,她发出警告的瞬间,便被扑来的丧尸撕破了肩膀。尖叫、血腥味、奔逃的脚步声混作一团,林知归却在那一刻冲了出去。 他明知道已经来不及救下她了,但双腿还是不受控制地迈开。 十年前,他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被尸潮吞噬,连尸骨都未能寻回。 这次,他再也不能忍受亲眼目睹他所重视之人在他面前倒下的苦痛了。 “原路返回!所有人,跑!” 他从队尾冲至队首,拉开学生与前线的距离,一枪接一枪清理着尸群。 可惜,他的弹药却远远不够。 今日原本只是模拟训练,场地虽然位于围墙之外,但前些日子已经清理过,本该没有什么遭遇战斗的可能性。他今日也只是作为教官,并未携带战斗人员该有的配置。 可眼前的人再一次在他面前流血,他根本无法后退。 他一边狂奔,一边甩出信号弹,引开部分尸群。仅剩的几发子弹从枪口倾泻而出,将周围的丧尸压制到最低限度。 唐笙靠着一辆废弃的汽车,脸色灰白:“别救我……知归,我已经——” “不准说话。”他咬牙将人架起,鲜血染红了袖子,“没死,就别放弃。” 可弹夹空了,备用长刀也崩了刃。丧尸群从浓雾中涌来,像水面下膨胀的恶意,一浪又一浪逼近。 他知道,这次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直到,一颗子弹破空而至,精准击穿了离他们最近的丧尸的头颅。 “轰——”枪火在身后绽放,一道人影破雾而来。 那人身材高大,步伐却诡异地轻盈,几乎没能听见脚步声。他身披布满灰尘的陈旧战斗服,手中端着改装步枪,苍白的指节隐隐泛着青紫。浓雾在他身后翻涌,就像暗藏着什么未知的恐怖事物。 林知归望着那道身影,身体不自觉地僵住,握着枪的指节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那张脸,十年前就该埋进荒原深处了。 沈砺? 他还活着? 可那不该是“活人”的气息。 对方直视着他,瞳孔灰白,仿佛风雪中冻结的湖面。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如旧:“好久不见。” 第一章雾日 林知归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心跳在胸腔里轰隆作响,他维持着惊醒时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额头沁出冷汗,后颈僵硬得仿佛还浸在梦中的寒雾里。 那种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梦,又来了…… 天还没亮,洛城基地都还沉在黎明前的死寂中,唯有一轮不祥的血色圆月依旧高悬,冷冷照亮整片天空。 他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床头那柄被月光染成血红的制式手/枪上。 那个梦——丧尸、血液、子弹、还有那张在梦中清晰到刺骨的脸。 林知归按了按眉心,仿佛想抹去梦境残留的压迫感。 梦里的细节总是模糊而破碎。他记不得那人的神色,却记得他站在尸潮之中,身披破旧战斗服,握着改装过的老式步枪,一步步从雾中走来,像是某种……缠绕着死气的存在。 他低声自嘲地笑了下,声音哑得像没睡醒:“……不可能吧。” 十年前,他亲眼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为了保护他们,独自面对漫山遍野的尸潮。 那是他少年时代最信赖、最留恋的人,也是他这半生中,唯一放在心尖上的人。 是他警校时代的教官。 林知归小心翼翼地把这份爱意藏在心底,从没说出口—— 毕竟那是教官,而他只是个年少懵懂的学生,他们之间隔着接近十一岁的年龄以及师生的身份,是绝不可能被回应的感情。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向那个人表白自己的心意,却一次也没能开口。 直到那天,丧尸潮突然爆发。 登上救援直升机时,林知归的目光仍旧死死盯着学校后山的方向。直升机缓缓升空,螺旋桨搅起的风掀动他的衣角,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被黑潮般的尸群吞没。 连一句好好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那之后,东华国的幸存者组建了洛城基地,那片区域被标记为高度感染地带,进行了多次的轰炸清洗。 他们这些学生,连他的遗体都没能找回来。 那人早该死了,就算所幸没因为失血过度而死,也会异变为失去理智的丧尸。 而在轰炸过后的现在,也该化为一抔黃土了…… 可梦境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拖回那天,把那张脸、那道背影,一点点从他记忆深处挖出来。 像是他从未真正放下,也不打算放下。 林知归起身,将冷水一把泼在脸上,试图驱散梦魇的阴影。 他抬头,望着镜中疲惫的自己,眼底的阴影比任何时候都更浓重。 “……只是梦而已,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他像是想说服自己,可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出半分底气。 这种安慰更像是逃避的借口,不安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几分。 不仅是对那个早该埋葬在记忆深处的身影突然在梦中出现,更是对唐笙倒在血泊里的恐怖画面可能会成真的恐惧。 那一幕若真的成真,将是他无法承受的又一次失去。 “叮——”闹钟冷硬的机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知归按掉闹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翻涌的恐惧与不安都压进心底,转身投入今日的任务准备之中。 “今天的任务是带训练生完成野外侦查与撤离模拟。”唐笙一边翻着电子简报,一边嚼着能量棒,“你前天不是刚参加完这边的清理活动?怎么又轮到你了?” “老李他弟弟生病,请假了。”林知归把战术包甩到肩上,顺手检查了下随身弹药,“我刚好熟悉路线,临时顶上,反正也不是正式行动。” “啧,也对,只是一个模拟训练,场地也都提前清理过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 “希望如此。” 他们从基地北门出发,带着八名训练生,按标准队形沿着清理过的道路行进。 林知归走在队伍后侧负责确保退路,刑警出身的唐笙依旧负责前方侦查及戒备。 云层低垂,雾气在脚边游走,阳光却迟迟未至。废墟如同沉睡的野兽,伏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 一切都和那场梦一模一样。 林知归下意识地回头望了眼基地高墙,又看向前方雾气中逐渐模糊的唐笙身影,微微皱起眉,加快几步追了上去,问道:“你今天带够子弹了吗?” “带了一整条,”唐笙冲他扬了扬手,语气轻快,“怎么,你还会怕啊?” “不是……”他顿了顿,低声道:“今天的雾,太像那场梦了。” “梦?” “昨晚做了个很真实的梦,场景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他的喉结微微滚动,目光沉沉,“我很担心,它会成真。” “你也会说胡话啊,梦就是梦,哪能当真?”唐笙眉梢一挑,笑了,“你梦见啥了?基地爆炸?天降陨石?” 林知归没接她的玩笑。他的目光落在浓雾的更深处,胸口泛起的不安更加浓烈。 梦境中唐笙的血腥味真实得令人作呕,丧尸的嘶吼震得耳膜生疼,还有那个人的身影……他怎么可能认错? 只要一闭上眼,那个身影就会从雾中走来,站在他梦境的尽头。 林知归停住脚步,低声道:“我梦见了丧尸潮……就算只是梦,也在提醒我们要小心。” 唐笙回头看他一眼,罕见地没开玩笑,只是沉声回应道:“我会注意。” 林知归点点头,重新回到队尾,手落在枪柄上,指尖无意识地用力。 他的梦,从来不是无的放矢。哪怕只是潜意识的投影,他也绝不会允许——那场梦变成现实。 可有些梦,从来就不只是梦。 那逃不开的命运,正在浓雾中,悄无声息地逼近。 …… 林知归和唐笙认识很久了。 丧尸潮爆发那年,他还在警校读大二。在那个人的牺牲下,登上直升机的他,与其他幸存的警校生一起,被聚集安置。 而负责接应他们的,就是刚办完大案的唐笙。 林知归记得当时她穿着满是灰尘的刑警制服,从警车上下来,脸上还带着血,眼神冷静得让人发怵。 然而面对他们的时候,她却换了副面孔——年纪轻轻就当上刑侦队长的青年才俊,却毫无怨言地照顾他们这些毛还没长齐的小鸡仔,像贴心的大姐姐,又像耐心教导的恩师。 对林知归他们来说,她就是在血亲被丧尸潮夺走后,唯一可以称作“亲人”的存在。 受她的影响,许多同学都成了战斗人员,他也一样,努力活着,努力变强,最终成了探索队的一员,同时兼任教官。偶尔会有机会与唐笙搭档,就像现在这样。 他对唐笙一直有种近乎本能的信任,就算梦再诡异、再不祥,只要她还在前方,他就会咬牙跟上。 而唐笙,她表面大大咧咧,话多嘴贫,即使在废墟中也能把氛围带热。 可林知归知道,她在意的东西不多,也很久没有真正笑过了。 她总是一个人抽烟,一个人打枪训练,不参加节庆活动,也不参加酒局。有时看着训练生笑,也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 她活得像是“顺便”留下来的,再也没有了当刑警时的锋芒,像是被这末世磨平了棱角。 但只要在任务中,她永远走在最前面,从不含糊。 林知归从没问过她为何留下当教官,也从未直白地开口说出感谢。他很明白,像她这样被时代遗忘、失去人生追求的人,太容易燃尽。 可他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的半大孩子了。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袖手旁观,任由重要的人倒在自己面前。 第2章 重逢 “教官!你猜我们这次能不能破纪录?还有,破了记录会有奖励吗?” 林知归抬头,看向正在说话的少年:“如果你别老跑偏队形,按现在的时间来看,确实可能破纪录。至于奖励嘛,这是你们该做到的,哪来的奖励呢?” 废弃楼群间,一串脚步声踩碎潮湿的积水。训练生中最高的那个少年快步靠了过来,笑嘻嘻地问:“那如果我期末测试打满环呢?” 他叫盛驰,今年十七岁,是学生里最显眼的那位。个子高,腿长,嗓门大,第一眼看上去像个整天琢磨着怎么逃课的调皮鬼,可一上射击课,准头却稳得出奇。 私下里他也总爱闹腾,在班里人缘很好,嘴上常嚷着要在期末测试前“搞个大新闻”,好让教官们狠狠地记住他一回。 林知归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我就给你放几天假。” 盛驰惊叫一声:“真的假的?!” 林知归耸耸肩:“不信你去问唐教官,看她肯不肯。” 后方立刻爆发出一阵起哄似的笑声。林知归无奈地摇了摇头,脚下步伐却没停。 他穿着灰黑色的轻便外套,背上背着战术包,腰间插着制式手/枪,身侧别着备用长刀。 微卷的黑色短发被雾打湿,贴在耳侧,衬得原本偏白的肤色更加惨淡。清秀的眉目在湿润的雾气映衬下,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妖异。 今天原本只是例行的“实战模拟训练”——带领训练生进入已清理区域,演练紧急撤离、战术编队、应对突发状况等流程。对他来说,这些早已是熟稔于心的流程,但对这些孩子而言,却刺激又紧张,不少人前一晚几乎没能合眼。 “前方二十米,准备穿过十字路口。”唐笙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林知归应声一挥手,队伍迅速调整成正方阵列。 周围的嘈杂声稍微平息了些,但仍有人小声讨论着昨晚的训练、今天的早饭,以及不久之后的期末实战测试。 林知归没有加入,他的注意力一半在前后方路况,一半却被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沉重与不安紧紧缠住。 这种感觉从今晨醒来后就萦绕不散,梦境中发生的一切,仿佛沉入水底的暗流,在脑中缓缓翻涌。 他记得那片浓雾,记得那道尖锐的哨声,记得有人在他面前倒下,记得自己冲了出去,却依然没能救回那个被感染的她。 他低头看了一眼右侧的训练生,是个瘦高的男孩,神情有点恍惚,似乎也睡眠不足。 林知归盯着那张脸,突然一阵心悸:在梦里,好像也见过他。可一眨眼,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就像雾一样散了,只留下无形的压迫感,缓缓涌上脊背。 他眉头微蹙,脚步却没有慢下来。 ——不妙。 天气比早上预报的还要糟糕。雾气沉得吓人,像是整条街道都被吞没,连前方唐笙的身影也开始时隐时现,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消失。林知归下意识地握紧了枪。 “雾也太浓了。”有人低声嘀咕,“我们真要照原计划走完一圈吗?” “这是模拟训练,”另一人压低声音,迅速接话道,“又不是郊游。” “嘘。”唐笙回头看了一眼,轻声警告。队伍立刻安静下来。 远处传来金属轻响,像是废弃物被风推着滚过路面。紧接着,几声突兀的鸟叫划破沉默,振翅声从高处掠过,没入浓雾之中。 林知归环视四周,他能感觉到训练生们也察觉到不对劲,纷纷屏住呼吸。街道上只剩下他们踩着积水的脚步声,和雾里微不可闻的风声。 “慢行。”唐笙再度开口,脚步随之放缓。 她从腰间拔出枪,动作轻得几不可闻,随后按照行动预案,悄然脱离队伍,独自向前方街角探去。 林知归心头骤然一紧。 风声在不知不觉间止息,雾像一张缓慢收紧的网,无声地将他们困住。 时间随着等待而被拉长,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队伍静止在原地,仿佛连空气都在一点点凝固,变得沉闷压抑。 “她是不是……走太久了?”有人忍不住低声嘀咕。 林知归冷冷地扫了那人一眼:“都闭嘴。” 下一秒—— “砰!” 枪声骤然从雾中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急促凌乱,惊得几只鸟扑翅而起,从破败的楼顶仓惶飞走。 “唐笙?!” 林知归心头一紧,正要往前冲,一声尖锐刺耳的高频哨响却猛然撕裂了死寂的街道。 那一瞬间,他眼前猛地一白,耳膜嗡嗡直响,像被重锤当头砸下。梦中的场景一帧帧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那一声哨音,正是所有灾难的开端。 林知归怔立原地,只觉得脊背一寸寸发凉。 ——梦境的起点,到了。 …… 雾气如潮水般翻涌,从断壁残垣之间汹涌而来,吞没了整条废旧街道。 唐笙脚步一顿,屏住呼吸,举枪缓步靠近街角的地铁口。那是个早已停运的站点,铁门早就被丧尸冲撞得扭曲变形,四处杂草丛生。 这里几天前才被清理过,按理说不该再有活物残留,可一股说不清的异样顺着她的脊背攀升,也许是出于林知归方才的提醒,也可能只是多年刑警生涯练就的直觉。 静得太过头了。 她弯腰贴近低矮护栏,正要探头观察。 地铁站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爬行声! 唐笙心头一凛:不对劲! 她眼神骤变,猛地抬枪。可下一秒,一道模糊人影已从黑暗中猛扑而出! “该死!” 她猛地扣动扳机,枪声炸响,数发子弹接连出膛,将那扑来的身影逼退。 雾气被撕裂的一瞬间,她终于看清——那是一只肩胛碎裂、瞳孔泛白的丧尸! 它身形矫健如恶狼,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低沉的咆哮自那张还挂着碎肉的嘴里溢出,混着腥臭的热气,仿佛要将人活生生撕碎。 唐笙迅速后撤,哨子已被叼在嘴边。 “嘶——” 尖锐的哨音划破长街,锋利得令人耳膜发紧,她几乎用尽全力发出警告。 然而还未等哨声散尽,一只潜伏在斜后方垃圾堆中的丧尸猛然跃起! 利爪破空而来,下一瞬狠狠撕开她的左肩。 “啊——!!” 血花乍现,喷溅在雾气中,瞬间染红了一片。 唐笙踉跄后退,一脚踹开那只扑来的丧尸,整个人撞向路边的一辆废弃汽车。 热血迅速浸透了半边身子,她却硬生生稳住身形,背靠车门,抬枪一连串扣动扳机! 子弹的火舌撕开迷雾,映出她惨白的面色。鲜血顺着手臂滑落,砸在破裂的路面,汇成一片赤红的水洼。 唐笙呼吸急促,胸腔仿佛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开枪都牵动着伤口,痛得让她眼前发黑。 可即便如此,她仍逼着自己抬起颤抖的手,将几乎滑落的哨子重新扣在唇边,仍竭力要吹响那第二声警告。 下一秒,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喊终于撕开了浓雾。 “原路返回!所有人,跑!” 熟悉的声音在街道的尽头响起。 是林知归。 他像一道利剑,从队尾劈开浓雾冲至最前,动作快得惊人。手中长刀刀起刀落,血雾弥漫,一条勉强清出的生路,死死挡在她和丧尸之间。 “别管我!”唐笙想抬手推开他,却因血流不止而眼前发黑。 “闭嘴。”林知归咬牙,单手将她架在肩上,另一只手的枪口仍在不断轰鸣。 他身形并不算高大,却在那一刻仿佛铁壁横亘,任凭眼前尸群涌动也不曾后退半步。 “没死,就别放弃。” 不远处,学生队伍彻底乱了套,有人失声尖叫,有人还在原地发愣。 盛驰回头大喊:“教官?!林教官!!” 林知归厉声吼道:“盛驰,带他们走!” “可你们——!”少年的嗓音带着慌乱与不甘。 “现在!按计划撤退!”林知归的指示没有半分迟疑。 他心里清楚,唐笙的伤口已经无可挽回。但此刻,他仍站在这里,只是在重演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守护。 就算等待自己的结局是避无可避的死亡,他也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倒下,而自己只能转身逃开,像条丧家之犬。 盛驰的嘴唇抖了抖,像是还想说什么,却被林知归的目光逼得噎住,最终只能狠狠咬牙,声嘶力竭地吼道:“正方列队,往西街回撤!别乱跑!跟我来!” 他红着眼,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终究转过身,冲入雾气。其他训练生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被他的喊声惊醒,慌乱中一个接一个地跟上。 林知归目送着他们背影渐渐被浓雾吞没,唐笙靠在他肩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皮肤下已经泛起一抹不正常的灰白。 “……我快撑不住了。”她低声喃喃,声音里透出绝望,“知归,你也快走……” 可他知道,他们都走不出去了。 只是这一次,他没再留重要的人孤身面对死亡,而是守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赴死。 不再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了。 十年前的记忆如利刃般,从脑海深处撕裂而出,带着血腥与悔恨。 那是丧尸病毒最开始爆发的年代,他还只是警察学院的学生。被同学拖着撤离,他望着仰慕的教官倒下,被涌来的尸潮淹没。 他在救援直升机上哭喊,“教官还在那里!救救他!”可直升机渐行渐远,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人,再无回天之力。 从那之后,他在梦中见过沈砺千百次。梦里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走在通往死亡的路上,而他只能看着。 他早已习惯在梦中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的结局,可那人临死前留下的最后那句:“快跑,活下去!”像魔咒般,深深烙在他心里,永远也忘不掉。 现在,唐笙倒在他怀里,鲜血滚烫,就如同那一日血红的残阳。他明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却还是冲了上去,像是要挽回什么,哪怕只是虚无的幻影。 丧尸越聚越多,他只能将唐笙靠在车门边,转身开火。一发接一发的子弹划破浓雾,惊得尸群片刻陷入混乱。 可弹夹很快见底,长刀也崩了刃。丧尸却源源不断地从浓雾中涌来,一波又一波逼近。 他紧咬牙关,举起破损的长刀,把唐笙护在身后,稳稳站定。 如果这就是终点,他也要站着死。 直到,一颗子弹破空而至,准确地炸开了离他们最近的丧尸的头颅。 “轰!” 枪火在背后绽放,浓雾如幕布般被撕裂。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道高大的人影正从雾中缓步走出——身披略微有些破旧的战斗服,肩头沾满尘土与血污,改装步枪的枪口仍在冒着缕缕青烟。 林知归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那张脸,在十年前就该埋进荒原的深处了,此刻却如幽灵般出现在眼前。 沈砺。 他回来了。 男人的目光在林知归与唐笙身上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确认两人的安危。那双眼睛依旧冰冷,却在目光交汇时,轻轻颤了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入耳: “好久不见。” 林知归喉咙发干,指节在刀柄上绷得发白,心跳却如战鼓般雷动。 他曾以为,这一生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了。 第3章 斩首 “你竟然……还活着?” 林知归嗓音干涩,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太久没梦见那张脸,才会在临死前产生这样的幻觉。 这十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这个人重现于世的方式,却从未设想过会是在尸潮中再度相逢。 眼前的那个男人和十年前几乎无异,熟悉的冷硬轮廓、同样的冷静神情,仿佛时间绕过了他,没在他脸上留下半点岁月的痕迹。 但那苍白的皮肤、灰白的瞳孔,还有黑得发亮的指甲,都昭示着他的非人身份。 曾经那个身为人类的沈砺……已经死了。 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是否还能算作是同一人呢。 还没等林知归想明白,沈砺已然抬手,枪声在雾中炸响。扑向林知归的那只丧尸,头颅瞬间炸裂,带着腐烂气息的污血四处飞溅。 “他们彻底被消灭之前,我还不能死。”他简短地回应。 林知归盯着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那句话听起来熟悉得过分,像极了十年前那个会在课上讲“保护是警察的职责”的教官。 他下意识低头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直到指甲嵌入肉里,泛起紫红色的淤血,才真正确认面前的那个人不是幻影,是真真切切的,他惦记了十年的沈砺教官。 “你不是……你明明……”林知归震惊到语塞。他记得十年前那场生离死别,记得眼前这个人明明已经在记录里“阵亡”,尸骨无存。 但沈砺没有多做解释。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废弃车辆边的唐笙身上。 她的脸色比雾气还要苍白,整只左肩血肉模糊,皮肤下灰白的病变已经蔓延到了锁骨下方。 “你这模样,”她看着沈砺,竟然挣扎着笑了一下,“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你竟然还活着,沈学长。” “我带你们走。”沈砺蹲下查看她的伤口,动作却在半途僵住。 他的指尖触及伤口周围的皮肤,清晰感知到底下正在蠕动的异常细胞,那是已经步入转化中期的征兆。 远处,被步枪逼退的尸潮再次涌动。沈砺只是回头一瞥,离得最近的十几只丧尸就突然调转方向,扑向更外围的尸群。 “他能操控丧尸……”这个想法在林知归脑中闪过,心中却是一紧。 趁着压力减轻,他飞快撕下衣料,俯身按住唐笙的伤口,试图止住那流淌不止的血液。他的动作克制又急迫,眼神里满是悲伤和遗憾。 “别管我了。”唐笙看着他,语气却出奇的轻松,“感染蔓延得太快,我已经没救了。” “别说话。”林知归低声咬牙,“我不会让你死的。” “好吧,我不说话。”她咬了咬牙,目光转向一旁的沈砺,“你现在,算是丧尸吗?” 沈砺沉默了两秒:“不算。至少,我还有理智,还能分得清谁是同类,谁是敌人。” “那就好。”她露出一点虚弱的笑意,用还能使力的右手从腰上摸出一把匕首,硬塞进沈砺手里。 “吃我的肉。”她目光颤了颤,仿佛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开口,“你不是能控制那些怪物吗?吃人肉……应该能让你撑得久一点吧?” “别胡说。”沈砺眸色骤沉,厉声道,“你还没到那一步。” “可你快撑不住了,不是吗?”她微抬下巴,示意不远处。 林知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受沈砺支配的那十几只丧尸已被重重包围,防线正一点点收缩。 他回过头来,声音哑得几乎不像自己:“即便如此,也不准做这种决定!我们还能冲出去,我背你,沈砺掩护,还有机会——” “知归。”唐笙笑着打断他的话,眼底却泛着泪光,“你是个好人,但你也知道,你救不了我的。” 她又转向沈砺,目光中带着劝诱的意味:“就这么等着丧尸越来越多,不如吃了我,还能多撑一会儿。” “我不杀人。”沈砺还在坚持。 “可这不是杀人。”唐笙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你是在救人啊!反正我已经没得救了……可知归,还有那些孩子,都能活下去。” 沈砺低垂着眼,呼吸愈发沉重。 饥饿感像潮水般从心口涌出,他控制尸群越久,这种难以忍受的**就越剧烈。唐笙的血腥味在雾中如火星落入油田,几乎点燃了他压抑多年的本能。 十年。 他坚持了十年,从未吞食过人肉,饮过人血。 可现在…… 他苦守了十年的原则在此刻摇摇欲坠,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犹豫,沈砺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向着唐笙伸出了手。 林知归却挡在了唐笙面前,指甲几乎嵌进了他的手腕。他死死盯住沈砺的眼睛:“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教官,只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可在你做这件事之前,必须答应我,”他的声音低哑却带着某种近乎冷静的偏执,“绝不让她白死,要护住那些孩子,带他们回去。” 沈砺点头:“一定。” “我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唐笙虚弱地说,“在我彻底失控之前,给我个痛快,别让我变成那种东西。” 沈砺死死攥着那把匕首,没有出声,那一向冷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罅隙。 “听我说,”唐笙仰头望着天,语气平静,“我没什么牵挂了。杀我妈的人,我抓到了;我爸早在丧尸潮爆发的那天就走了;我的刑警梦,也在那天破灭了。这个世界,不再需要警察了。” 她顿了顿,轻轻呼出一口气:“所以我留在基地,加入了探索队,还当了教官,让这身本领还有点用处。现在知归他们还好好活着,对我来说,已经够了。” 她缓缓脱下手套,将那只灰白发冷的右手伸向沈砺。 “来吧,给你点力气。之后,就忘了我。” “别记得我异化后是什么样子。” 沈砺的眼眸低垂,似是不忍,最终却还是低下了头,咬住她的手臂。 鲜血咸腥,伴着细碎的撕裂声。唐笙痛得吸了口气,却没有挣扎。 林知归侧过头,猛地站起身,拾起沈砺丢下的步枪朝尸潮的方向扫射。 他不想看,也不能停,他必须为那两个人争取时间。 唐笙的选择太过残酷,他既阻止不了,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但比起她,他更无法接受的,是沈砺孤军奋战,挡在他们身前。 他知道沈砺现在不一样了,他不再是人类。理智告诉他,沈砺不会轻易就身死魂销,可他的心却还是止不住地在害怕。 他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怕沈砺再一次独自挡在尸潮之前,怕再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狼狈逃离。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枪口前方的尸潮上,手指扣紧扳机,一刻不停。 他努力不去听背后的细碎声响——那是血肉撕裂的动静,是唐笙以生命挽救他们的证据。 等沈砺终于松口时,唐笙的气息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 她蜷缩在原地,眼角却还挂着笑意:“记得……等我疯了……别犹豫……” “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那是她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请求。 时间似乎在此刻凝滞。 “……怎么样了?”林知归低声问,却没有得到回应。身后那微弱的呻吟声,渐渐扭曲成诡异的低吼。 沈砺察觉到了,唐笙的气息正急速衰退,但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理智的断裂。 他低下头,看见唐笙脖颈上浮现出一条条青紫的血管,像毒蛇般攀附至下颌与面颊。她的瞳孔涣散,眼底残存的意识支离破碎,指尖抽搐,嘴角浮现出不自然的扯动。 沈砺见过太多,被感染的人没能熬过异变,沦为失控怪物的情景。能像他一样保留理智的少之又少,这十年来也不过寥寥数人。 他原以为,那个在他记忆中耀眼如星的唐笙,会是那万中无一的例外。 可惜事与愿违。 唐笙的意识已处在悬崖之巅,他很清楚,再晚一步,她就不再是她。 沈砺握紧手里的匕首,闭了闭眼。 “对不起。” 他低声开口。 昏迷的唐笙仿佛听见了,拼尽全力睁开双眼。 那双被灰白侵蚀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抹笑意,像从前站在射击场上的她,像那个跟在他身后,笑着喊“沈学长”的学妹。 手起刀落,沈砺干脆地切开她的喉管,斩下了她的头颅。 鲜血飞溅,但很快被涌出来的灰白病毒所止住,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却在几秒内彻底安静下来。 唐笙的血溅了他一身,顺着下颌滚落。他没有擦,只是脱下他的外套,撕成长条,将唐笙的遗体牢牢固定在背上。 远处,林知归仍在抬枪射击,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旦看见,就再也无法握稳枪。他怕唐笙最后的模样,会化作梦魇,困他一生。 于是他将一发接一发地不停开枪,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那样机械地履行命令——杀敌、清理、封锁。 可他的呼吸已然开始失去节奏,身上因为躲避攻击而产生的伤口也不断增多,灰黑色的战斗服逐渐染上了猩红。 沈砺终于站起,血从唇角滴落。随着唐笙的血肉滑入胃袋,那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压倒性的力量。 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丧尸对他的畏惧与服从,不再需要费力去引导,只是一个念头,那些原本嘶吼着的怪物竟齐齐噤声,如同被主人勒紧绳子的猎犬,悄无声息地退散,为他让出一条通路。 他一步步向前,双目散发着逼人的寒意。 在他身前,是用唐笙耗尽生命换来的生路。 看见这一幕,林知归心头一松,那股一直支持着他继续战斗的力气,也骤然消逝。 他抬手的动作慢了半拍,身形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要摔倒在地,却被沈砺一把扶住。他眼前发黑,耳鸣如雷,悲伤与痛苦如洪水般席卷而来。 “唐笙……” 他低声喃喃,泪水模糊了视线。 “别说话。”沈砺缓缓抱起他,动作一如十年前,在训练场上,中暑晕倒的他也是这样被沈砺从橡胶地上抱起。 只不过这次,他的拥抱充斥着血腥气。 沈砺没有回头,脚步坚定地踏入这条从血雾中开辟的生路。 “我带你走。” 他低声说,语气不带一丝波澜,仿佛仍是那个林知归记忆中的冷硬教官。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永远镇定的假面之下,一股剧痛被压在心底,泛起无法消弭的悲伤。 ——他亲手杀了唐笙。 她说过“别犹豫”,可他还是犹豫了,他不忍看着那个曾经闪烁着星光的女孩,就那样陨落。 如果再早来一点,或许她就不会被感染。 沈砺咬紧牙关,悔恨莫及,但不能这么想下去了。他清楚,后悔起不了任何作用,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是清理这片丧尸潮,为林知归,也为那些学生们,开辟一条安全的退路。 风吹过雾海,吹淡了浓雾,血腥味却久久未散,似在在昭示方才发生在此处的悲剧。 在沈砺意志的驱使下,尸群放弃了对学生的追逐,转而自相残杀。 **的腥臭与血雾交织,残肢横飞,丧尸一具接一具倒下,战场渐趋寂静。 沈砺背着唐笙,抱着不知何时已然陷入昏睡的林知归,踏过血迹与尸骸铺就的战场,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4章 妄念 林知归坠入了一场久违的安宁梦境。 他梦见旧日阳光穿透教学楼的玻璃天窗,打在练习场那略微泛白的橡胶地面上,一切都炽热而滚烫,像他那年初入警校时的心情——不安、兴奋,还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憧憬。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 他的体质一直不好,医生也查不出原因,说是“体弱多病”,可到底弱在哪里也说不上来,总之是从小就在和医院打交道。 母亲总说他像极了她年少时的模样,瘦得风一吹就倒。但他不信命,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只能待在阴影里,被人保护着长大的角色。 他曾经被绑架过。 因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平时早出晚归,几乎是保姆照看他长大的。那次事件,是一场有组织的恐袭,企图通过绑架他,来威胁他的父母。 林知归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十三岁,刚放学,背着书包走出校门,还没看到来接他的司机,就被几名持枪的男人团团围住。他想逃,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强行带上了一辆面包车。 那之后的几天,他被关在一间废弃工厂的地下室里,潮湿阴冷,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哭,也不敢喊,只能蜷缩在角落里,咬紧牙关,生怕自己的声音会惹来更可怕的东西。 直到那一刻。 伴随着震耳的爆破声,一队全副武装的特警破门而入。子弹的火光划破黑暗,像驱散黑夜的晨曦。 最先冲到他面前的,是个高大的男人。 他蹲下身,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披在林知归瘦小的肩头。 “没事了。”明明是低沉而稳重的声线,却带着温和的笑意。 林知归怔怔地抬头,看见了那双眼睛——镇定而明亮,像是能穿透黑暗的光。 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黑暗。 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在心底埋下了一个秘密的决定: 有一天,他也要成为那样的人。 不再是被保护的孩子,而是能挺身而出、保护他人的守护者。 可他更清楚的是,从那时起,他的心,已经不可逆地被那道身影点亮了。 后来,他得知那人叫沈砺,是刚加入特警队没多久的年轻队员,去年刚从洛城警察学院毕业,是那种“还没来得及参加新人培训就被一线抢走”的天才。 他不顾父母的反对,拼命学习、锻炼身体,压着体能极限硬撑下来,只为了追寻当年的那一束光。 五年后,他如愿以偿,考入了那所全国最顶尖的警察学院。 入学那天,寝室里几个男生围在一张床上,看着一本已经翻得起毛的宣传册。 封面是一名身着制服的高大青年,站姿挺拔,五官英俊,眉眼冷淡又克制。图片下方印着一行字: 【沈砺,第十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特警现役队员,全科第一。】 “哇,照片都旧成这样了,也掩盖不了帅哥的迷人~” “听说他偶尔会回来给我们上特训课,要是能被选上听那么一节,算你祖上积德咯。” “我听老学长讲,他在校时就是个传奇,从大一开始就是全科第一,体能和武器使用方面出类拔萃,是那种教官口中的全能型天才。” “对对对!还有一个传奇人物你们知道吗?唐笙学姐!女的!比沈砺小一届,听说射击课上压着一群男的打。” “她是女生第一人好吗?我女朋友说,她们寝室有人偷偷存了她参加比赛时的视频,每次打开来看都说唐学姐帅得不行,一枪爆头那种,连走路都带着风。”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不是说她毕业后就直接被市刑警队破格招了?现在都当领导了吧?我看论坛还有人扒她跟沈砺可能关系不一般呢~” “哦~” 林知归没有加入他们的讨论,只是低头盯着宣传册上的照片,目光久久没有移开。他盯得出神,直到宣传册的角落都快被他的视线烧出一个洞。 ——不一般。 我也想,拥有那样“不一般”的关系。 …… 他再一次见到沈砺,是在一次选拔参与特训课成员的公开讲座上。 阶梯教室中座无虚席,还是一年级的他没有参选的资格,座位也很靠后,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高大、笔挺,像是从记忆深处走出来一样。 沈砺讲的内容是战术配合、临场决断,以及和犯罪分子的心理对弈。他的语气克制而冷静,每一句话都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像钉子一样钉进人心。 讲完后他走下讲台,环视一圈。那一刻,他们短暂地对视了,虽然只有不到一秒。 林知归的心却猛地一紧,几乎本能地握紧了身侧的笔记本。那眼神依旧镇静而明亮,和记忆中几乎没有分别,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他不知道沈砺有没有认出他,也不敢去想。 但那一眼,就像一道无声的利剑,毫无阻碍般穿透了他的心防,让那些早已被他压进黑暗里的,见不得光的念想与欲求,**裸地暴露出来。 讲座结束后,林知归回到寝室,冲进浴室,打开淋浴,背脊抵着冰冷的瓷砖,像要用这股寒意把被勾起的□□压下去。 可越是想驱散,那张脸就越是清晰。英气的眉、微红的唇,甚至那一瞬间视线的交汇,全都在脑海里反复重映。 他的呼吸急促得不像自己,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无法停下。林知归甚至不敢去想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只是身体本能地渴求着释放。 直到一阵骤然的失重感袭来,像是全身被抛入虚空,四肢一瞬间失去了掌控。 胸腔猛地收紧,又在下一刻彻底松弛,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离。 水声淋漓,混杂着急促的喘息,仿佛将所有不该存在的秘密都冲刷殆尽。 那天晚上,林知归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直到室友们的呼噜声此起彼伏,他才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选课系统。 他把一些无关痛痒的理论课都退了,选上了更多实战、战术、心理学相关的课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身体更累,压力更大,期末绩点可能会不那么好看,但他不在乎。 哪怕拼上这条命,他也想变得足够强、足够优秀,足够让那样的人,再一次注意到他。 那时林知归十八岁,心里藏着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他想成为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人,让那个人的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关在地下室,连哭都不敢哭的孩子,而是一个能站在第一线,用行动回应那道光的人。 哪怕那道光再也没回头看过他,他也要拼命地追上去。 梦境在此刻微微晃动,远方似乎传来了模糊的呼唤声。 但林知归的意识还沉在那段往事中,少年时那份滚烫又小心翼翼的感情,正一寸一寸地,从黑暗中浮出水面,随着那人的再度现身,如潮水般淹没了林知归。 他想伸出手,却又止在半途。 他清楚自己还没有那个资格,只能任由这份渴望在心底蔓延,像火焰一般灼烧着他的心,也灼烫着那些早已被他埋在黑暗里的隐秘念想。 林知归终究没能被那道声音唤醒。 他仍被困在那个青春滚烫的梦境里,阳光洒满训练场的每一个角落,汗水混着呼吸灼热地蒸腾在空气中。 为了那个藏在心头、不可言说的秘密,他比谁都努力。别人跑五公里,他就跑十公里;别人拿哑铃训练,他偷偷给器械加码。 又或是凌晨四点去操场跑圈,午休时间去训练场加练,就连晚上熄灯后也躲在被窝里看战术录像。 他的体质不好是事实,身体时常会拉响警报,但他硬是咬着牙硬撑过来。 那不是为了什么正义或梦想,只是为了心头那点痴念。他想变得强一点,能站得更靠近沈砺一点。 “你是不是疯了?练成这样命都要没了。”室友骂他。 而他只是笑着回应:“我有目标嘛。” 没人知道他的目标不是取得优异的成绩,而是那个高不可攀、几乎已经在他的日思夜想中神化的人。 沈砺很少在警校露面,每年除了带特训课以及几次集中讲座外几乎找不到他的所在。但每次出现,所有人都像被电击过一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走在走廊上,就连全职的教授都会本能地往旁边让一步。 林知归却总有办法“偶遇”他。 有一次他故意在晚饭后还留在模拟演练室里训练,脚下一个踉跄撞倒了放哑铃的架子,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刚带完特训课的沈砺恰好路过,林知归咬着牙没喊疼,却在沈砺走近的那一刻,刻意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微妙的吃痛声。 沈砺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 “怎么弄的?” “训练失误。”他低头,略带心虚地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地擦了擦伤口,“只是小伤口,不太严重。” 沈砺沉默了一瞬,从怀里掏出随身的小急救包,蹲下来替他处理伤口。 林知归屏住呼吸,看着沈砺近在咫尺的面孔。他天生长着一副生人勿近的锋利眉目,仿佛带着化不开的戾气,就连眼尾那一颗动人的小痣,都没能削弱他给人的刚硬感觉。 只有林知归知道,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颗痣却会让所有防备在瞬间崩塌,视线无法移开,仿佛世界只剩下面前这一人。 棉签沾着冰凉的碘伏,带着沈砺的温度,落在他皮肤上的一瞬,像一根细针刺破了他天衣无缝的伪装——那触感如同电流顺着皮肤蔓延,酥麻得几乎无法忍受,却又让他贪恋得发抖。 “下次注意。” “是。” 那一刻,他几乎想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让你注意到我?” 可他还是没说,只是乖顺地笑着,把那股炙热的情绪深深压进心底。 他总是在沈砺面前装成好好学生,做什么事都标准得像教科书。站姿标准,枪法标准,连说话都要控制声调。他怕自己露出一点点不对劲的神色,就会被那个男人看穿。 这种感情不该有,他清楚得很。 师生、同性,甚至还有十来岁的年龄差。光是其中任何一条,就足以将他这点见不得光的情感钉死在深渊里。 更何况,沈砺是那种从骨子里就自律、清冷、界限分明的人,绝不可能对学生有半点逾矩。 他明知道这些,却还是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就像现在,沈砺蹲下身的姿势,几乎与五年前地下室里的那一幕重合,没有丝毫差别。 那一刻,他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光——镇定、温暖、不可撼动。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记住了面前这个人,此后再也放不下。只是看着他,心底便仿佛枯木逢春。 就两章回忆!!很快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妄念 第5章 死别 后来,林知归因在酷暑下训练过度,中暑晕倒。正在一旁带特训课的沈砺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他抱起,送往校医室。 等他醒来时,沈砺正坐在床边,盯着他的眼睛,略带告诫地嘱咐道:“你想变强,不是问题,但别拿命来赌。” 林知归怔住,心跳如鼓。他抬起头,视线落在沈砺线条刚硬的侧脸上,声音有些干涩:“……我知道了。” 那一刻,他明白了,沈砺已经记住了他。 这就够了。 不久后,警校发布了沈砺主讲的特训课选拔计划。全校竞争异常激烈,已升入二年级的林知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报了名。 白天,他拼尽全力,一项项考核都硬扛过去。夜里,他靠咖啡吊着精神,伤口随便用绷带裹一裹,就继续训练。他或许不是最优秀的,但一定是最拼的。 他别无选择,他必须赢。 名单公布的那天,他盯着系统页面上一排排名字,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停在那个熟悉的名字—— 林知归。 他怔了片刻,忽然笑了。 那笑容疲惫至极,却又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轻狂,像是压抑已久的火焰终于复燃,又带着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隐秘得意—— 他终于,可以靠近他了。 而且,是名正言顺地。 特训的日子极苦,但林知归每次在沈砺面前,总是拼命压抑着所有多余的情绪。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层“优秀学生”的外壳,哪怕多看一眼,也只能假装无意。 可感情,总是会膨胀的。 他越是压抑,就越难控制自己想靠近他的冲动。甚至在梦里,都会梦见沈砺在训练场上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做得不错。”随后,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醒来后,他会自嘲地一笑,告诉自己:别做梦了,这怎么可能。 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靠近他啊。 于是,林知归一次次主动接近危险——申请最困难的战术任务,主动请缨夜间野外演练,哪怕这意味着可能受伤。 他赌沈砺会注意自己,会因为担心而多看他一眼。 哪怕只是目光多停留片刻。 某次野外战术演练,他半是故意地脚底踩空,滑下陡坡,和队伍失联近十五分钟。最后,还是被沈砺亲自找到。 沈砺脸色冷到极点,一句话没说,径直带他回了集合点。 那天晚上,林知归被叫去小教室。沈砺坐在讲台前,目光像锋利的刀刃般逼人:“你怎么回事?”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胸口像被什么压住,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你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今天怎么会摔下去?” 林知归咬紧牙关,心跳却失了序。他明明想撒谎,却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我走神了,对不起。” 沈砺没有再追问,只是示意他回去。 他走出门口的那一瞬,背脊一片湿冷。 “对不起。”他心里默念,“但我真的……太想让你注意到我了。” 可惜,一切还未来得及继续。 那是丧尸潮爆发的第一天,那天特训课的安排是野外体能训练,没人携带武器,林知归只带着止汗用的毛巾和水壶,在学校后山进行训练。 太阳将落未落,天边的光介于金与赤之间的颜色,映得整片山林诡异地红。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这片山林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慌。 那种压迫感仿佛一只无形的手,钻入了他的身躯,死死攥着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出于什么,只觉得胸口突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像是被无形的利刃悬在头顶。 “警告!警告!未知病毒扩散,洛城已进入一级应急响应,所有师生即刻撤离!”刺耳的警报伴随着广播声,灌入林知归的耳中。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树林的阴影里,忽然有一道灰白撞破灌木的枝叶,猛地冲了出来。 “别慌!”沈砺大喊一声,脸色猛地一沉。 林知归心跳狂跳,连呼吸都有些跟不上。他几乎不敢眨眼,只见那道人影在林间疾冲,完全无视地形与障碍,脚踝扭曲得几乎断裂,却仍以非人的姿势扑来,喉间深处挤出刺耳的低吼。 沈砺的动作比任何人都快,他一个翻身跃下坡道,警棍狠狠挥出,精准地击中那怪物的下颌,将它砸得倒飞出去,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所有人,快向山下撤退!”他的声音不算大,却似镇定剂一般让慌乱的众人找回思绪。 林知归看着那倒在地上的怪物,有些脚底发软,却见那怪物竟又从地上爬起,身形扭曲,再度扑来。 “教官!”林知归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冲上去,试图挡在沈砺身前,却被一只手猛地推开—— “走!带他们撤!” “可是你——” “我有武器。”话音未落,沈砺拔出手枪,对着扑来的怪物连开三枪。 子弹精准击中怪物的胸口,血肉翻飞,冲击力将它击退数米。所有人都以为它死了,直到它忽然从地上抽搐着爬起,喉咙里发出更加嘶哑的吼声。 林知归瞳孔一缩,心头一阵冰凉:“它……还没死?” 沈砺眉头紧锁:“子弹打心脏无效。” “那——”林知归声音颤抖。 “试试头部。” 下一秒,他对准怪物的眉心,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 “砰——”一声闷响,腐烂的血浆和着骨屑飞溅,怪物终于倒下,再无动静。 众人一时间被这血腥的场面惊骇得说不出话,林知归感觉自己的胃在翻滚,几乎要将今天吃的饭全都呕吐出来。 “攻击头部。”身经百战的沈砺冷声喝道,“它们不怕受伤,动作比人类快,可能还有其他能力!保持冷静,往山下撤退!” 话音未落,又有更多灰白的怪物从林中冲出。 沈砺如同一座山,横在学生与怪物中间,警棍与子弹轮番上阵,将最靠近他们的几只暂时击退。 可谁都没想到,一只原本倒在血泊里的怪物猛地翻身跃起,嘶吼着扑向沈砺! 那尖利的漆黑指甲在空中划过—— “小心!”林知归高声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 寒光一闪而过,沈砺甚至来不及闪避,脚踝处就被那怪物生生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大地。 “教官!” 林知归眼前一黑,几乎是疯了一样冲上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将那怪物踹翻在地。 沈砺反手抬枪,枪口抵住怪物的头颅,“砰”的一声,碎骨与血浆溅了他一身。 剧痛随之汹涌而来,他低头,看见一抹灰白仿佛活物般从血肉翻卷处蔓延开来,沿着血脉蜿蜒而上。 他试着挪动脚步,却发现受伤的那条腿根本无法再使力。刚才那一击,割断了他的跟腱。 沈砺心里一沉。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 他,逃不掉了。 沈砺的眼神微微一暗,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握紧了手里的枪。 林知归浑身都在颤抖,嗓子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勉强挤出一句:“你……感染了。” “知归。” 他的声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温柔。 “听我的,快走!” “不——我不走!”林知归猛地向前几步,站在沈砺身前,“我可以背你,我可以想办法救你,我不要你留下——” “带他走。”沈砺的目光扫向不远处还有些发愣的学生,厉声喝道:“这是命令。” 两个学长咬紧牙关,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硬生生拖着林知归往山下撤去。 沈砺又转向林知归,话音又重归平静,就像在某个普通的早晨,指出他的射击姿势不够标准。 “林知归。” “听令。” 他分明还是那么清冷自律,却带着一种濒死时才会爆发的克制而慈悲的温柔,连那一贯锋利的眉眼都显得柔和。 “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学生。”沈砺忍着伤痛,唇角勉强弯起,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琥珀色的瞳孔紧紧落在他身上,像要把这个身影刻进最后的记忆里,“别让我失望,好好活下去。” 林知归胸腔里的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轰然塌陷。 他下意识地想冲过去,胳膊却被两个学长一左一右死死拖住。 “放开我——!他要死了你们知不知道?!放开我!!”他拼命挣扎,指甲在同伴的手臂上划出血痕,却仍旧挣脱不开。 他恨自己的力气不够,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背影挡在他们面前。 可他没有放弃,还在像疯了一样挣扎,拼命想挣脱,去把那个背影拉回来。 但沈砺已经朝着另一侧举起手枪,拖着受伤的腿迎向越来越多的,从后山涌出的怪物身影。 “快跑,活下去。” 他没有回头,脊背笔直,宛如孤立的旗帜。 那是沈砺留给他们最后的命令,也是留给他的诀别。 林知归还在挣扎,但身边的同伴几乎是拖着他往山下撤离。 他回头去看那最后一眼。 夕阳坠落,血色淹没了整片山林。 沈砺孤身一人立在那片血光中,背影孤寂,却像是撑起天地的最后一根支柱。 无数灰白的怪物蜂拥而至,他以血肉之躯迎了上去。 就在那一刻—— 世界轰然撕裂。 所有声音渐渐远去,只剩那一帧帧影像钉入他脑海,十年如一日地反复播放,像钝刀在一下一下地剜着他的心。 他站在梦境的边缘,终于明白——这一切不是现实。 是那场他无数次梦到,无数次惊醒,却无法逃离的噩梦。 是他永恒的梦魇。 回忆过了!马上主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