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其时》 第1章 下位者 林荫路的樱花是W市一到春天最烂漫的一处,风一吹扑簌簌的,一团团粉白。舒岚面无表情的拨动雨刷控制器,无情的将落在挡风玻璃上的花瓣扫落。车里很安静,她这辆五手桑塔纳2000太过老旧,既没网又没有蓝牙,就连收音机也坏了很久了。 路况不太复杂,舒岚一路安静的开向研究所。脑子里回想着昨天晚上工作群里发的通知,今早九点开会。突发事件,新药的实验数据被人偷了,昨天公布到了网上,背后操作人抓住了数据中副作用可能会致癌这一条大肆散布,引起民众恐慌。现在舆情发酵,事态已经升级到同类型的药品以及枢序生物的所有药品都受到了民众的质疑,枢序生物的股价也势必会受到影响。 过了十字路口,坡度陡然向下,旁边是木兰山,所以周边道路都有缓坡。坡路的中段位置就是研究所的大门,围墙因为常年被树荫笼罩,墙根底下都长了苔藓,门口是老式的砖垛墙贴石砖,电动伸缩门。舒岚离老远就看见平时来车鸣笛才打开的电动伸缩门,现已规规矩矩的缩在了一边。门口两边的马路上已经停满了车,而这条林荫路从来不允许在路边停车。开到门口一看,所长张兆利正在指挥,看见舒岚的桑塔纳来了,挥手示意她停在外面马路边,里面进不去。 舒岚挺不情愿,停外面被罚款,也不知道给不给报销。但是张兆利就站在门口,她也只好听话的停到了路边,紧邻门口的好位置都被占了,她停在了第四辆车的位置。刚下来锁好车门,就看见从林荫路的那一头开过来几辆豪车,似是一个车队一般朝着研究所驶来。打头的是一辆蒙特戈蓝保时捷卡宴,第二辆是珍珠白加长揽胜,第三辆是一辆黑色S级迈巴赫,最后一辆是一辆黑色宝马M5新能源。四辆豪车齐齐驶入研究所的大门,张兆利拱手立在门口点头哈腰的让了进去,四辆车没有一辆摇下车窗,就那么直直的、旁若无他的开了进去。 舒岚进去的时候,正看见这四辆车里的人下车,除却各人带的秘书助理之外,这四位大佬分别是W医大院长贺左林、万相集团董事蔺知行、万相集团董事蔺沉、枢序生物总裁马长军。三男一女立在那里,中间那两位蔺家姐弟容貌太过出众,把旁边两位硬生生从高知总裁衬成了民族企业家。 贺左林和马长军舒岚都见过,只有万相这对姐弟只听说过,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姐弟俩身材都很高挑,蔺知行皮肤偏黑,眉眼狭长,颧骨偏高,给人一种蒙古血统的错觉之外,又让人觉得能坐到万相集团董事这个位置不仅仅因她是蔺杀美的女儿,更是有雷霆手段。 蔺沉长得要比蔺知行更好看些,刀眉、凤眼。鼻梁高挺,刀削般的下颌线。一米八七的身高站在那里就是众人视线的焦点,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也衬得他更年轻些。四人下车后没有多做停留,张兆利已经领着一众人朝着会议室走去。 舒岚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后便例行朝着更衣室走去,刚打开更衣箱,就听见两个年轻女研究员在那里嘀咕:“是咱们实验室丢的数据,早上张所说的……” “这责任可太大了。”另一个人说,语气十分忧愁。 “责任大不大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啊?咱们只是做实验,别的都是公司的人在管啊!也不能数据丢了就赖咱们吧!” “你看看早上那几个总,脸黑的跟什么似的,尤其那个蔺沉,脸黑的要杀人似的。” “这是还没到九点半呢,等九点半一开盘,那真是要杀人了。” 说着俩人换好了衣服,经过舒岚的时候一同朝着她打招呼:“岚岚你来啦!” 舒岚点头微笑。接着换好无菌服进入实验室,刚一进去,就看见导师沈墨山靠在桌子边一脸凝重,舒岚问道:“怎么啦?” 沈墨山侧身将胡春丽的位置让了出来给她看,舒岚的脸色也渐渐难看了起来。那张实验桌上光洁如新,什么都没有。或者可以换一句话说:什么都没留下。 舒岚开始回忆,昨天群里通知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没准儿那时候胡春丽就已经退群了。她也恍然记起前段时间她总说钱不够花,总是唉声叹气,似乎是因为家里人生病了。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说话。助手小林将昨天死亡的试验品送了过来,舒岚带上手套开始在手术台上解剖。这只试验品是一只黑猩猩,几乎与人没有区别。舒岚穿着密闭的无菌手术服,带着口罩和护目镜,只能从冰冷的镜片中看到她古井无波的眼神。手上流利的接过手术刀,划开了试验品的额上皮肤,准备开颅。 与此同时,大玻璃外,一众人也都看着这一幕,蔺知行先开口问道:“这么说,死亡率不是外界造假了?” 马长军立马严肃的看向张兆利,张兆利陪着笑容,含糊其辞道:“现在是新药开发中期,致死率高是正常的,后期还会继续调整,改换方案,中期最重要的还是药效要达到预期……” “最重要的?”蔺知行终于爆发:“最重要的是你要做好保密工作!签没签保密合同?你是第一次开发新药吗?还是我不知道中期最重要的是药效?” 张兆利面对这整个集团里最顶头的boss发威,内心不可说是不畏惧。蔺知行和蔺沉虽然都是万相集团的董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万相集团所有的新兴产业包括电子设备、新能源、稀土、金融都是蔺沉的,而千禧年前后吃时代红利或者是说吃蔺杀美红利的产业,譬如房地产、钢铁、煤炭这种项目才是蔺知行的,像枢序生物这种过渡性产业是两人合有,蔺知行的股权重一些,她也最看重枢序生物,毕竟,她手里其他的都算是夕阳产业了。 张兆利面上还是那副笑脸,看的蔺知行心烦,她不耐的向后拢了拢额发,叉着腰,无奈的背过身去沉了口气,继而又转了回来,只见她指着实验室内的沈墨山道:“他是研发团队的主研发人是不是?” 张兆利立马点头说是,蔺知行道:“把他叫出来,问问胡春丽的事!” “好的蔺总,我马上去叫他。”张兆利说完便立马联系实验室内的沈墨山。 舒岚做完解剖的工作才发现沈墨山已经被叫走了,她想了想,兹事体大,不能就让她导师这么扛这个雷,于是给小林交代了一下,便出了实验室。 等她找到会议室时,整个会议室好像被轰炸后的灾区一样安静,蔺知行叉着腰在大会议桌后踱步,蔺沉靠在椅背上,一只手在桌面上玩打火机,垂着眸没说话。其余人都耷拉着脑袋坐着,没有一个人说话。会议室的门一打开,众人都朝着她看过来,沈墨山看到是她后,给她使了个眼神让她走。 她担心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着背着身的蔺知行看去,最终还是迈了进来把门关在了身后。 等蔺知行回过身来看到她时,烦躁的脸上更加不悦,她看向张兆利:“怎么回事?谁让她进来的?” 舒岚见此情景,躬身赔笑点头举手,一套下来把下位者唯唯诺诺的样子展现得淋漓尽致,只见她朝着蔺知行点头举手道:“蔺总,我叫舒岚,也是这个瑞奈普酶溶栓剂新药研发人之一,沈墨山是我的导师,我想您或许会有问题问到我,又或者我可以替您解答一些疑问。” 听了这话,蔺知行踱步的脚一顿,就站在那里瞪着她。她似乎没想到下面一个小小的药物研发能这么坦然与她分庭抗礼。也就在这时,蔺沉玩打火机的手突然停住,桌面上丁零当啷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整个会议室似乎都被某种气场震慑着,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寂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他静静地审视着她,面无表情。而舒岚的视线在众人脸上环顾一圈之后,也落到了这个半靠在椅子上审视她的男人身上。半晌,蔺知行看向张兆利,张兆利后颈不由得一紧,心里骂了舒岚无数遍,没眼力见的,非要这时候进来上眼药! 张兆利立马站起来,朝着舒岚道:“舒岚,赶紧出去!现在是集团领导在开会,你是研发人员,这与你无关,现在这个档口,更应该避嫌!快走!” 闻言,舒岚突然一改下位者的姿态,她眼神锐利的看向张兆利,语气不无讽刺的道:“避嫌?避什么嫌?你是在指有人泄露实验数据这件事吗?张所,我们都是签过保密协议的,还是您意思是,违约也不用承担后果?” 这话一出,一直面无表情的蔺沉,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戴着一副厚黑框眼镜的呆板女人,她梳着一个土里土气的低马尾辫子,素颜且有黑眼圈。看起来无趣、低俗、无法交流。走在大街上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可她却十分精准的指出了公司上位者的弊病,摆架子充老大,灾难来了一个能抗事的都没有,不是添乱就是火上浇油。他原本今天不想来,但是蔺知行在蔺杀美面前三番五次的抱怨他不管枢序生物,有时候想想真是可笑,当初不愿意让他拿枢序股份的是她,现在抱怨他当甩手掌柜的还是她。 “够了!”蔺知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吓了正绷紧了全身力气输出的舒岚一跳,她很明显的缩了一下脖子,但一张小脸却强撑着,眼神坚定地看向刚刚拍桌子的蔺知行。 “快出去!”张兆利慌忙的站起来,就想拉着她走。 “等一下,”从来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的蔺沉突然开口制止,他抬眼看着一只胳膊已经被张兆利攥在手里的舒岚,道:“你想说什么直说。” 第2章 恰逢其时 舒岚直视着他,短暂的惊吓过后,她眼中又恢复了一丝嘲弄:“我想说的是,我们的研发方向、研发步骤、甚至是研发数据没有任何问题。一切都在可控之内,蔺总要是追究近日关于数据泄露的事,我刚才也说了我们都签了保密协议,谁泄了密,明码标价,可以走诉讼程序。现在,”她指了指在座众位,“要是开批斗会的话,众位都应该坐在这,唯独除了我导师。” 话说到这里,小老头看她的眼神里早已充满了崇拜,满是小星星。 蔺知行脸色十分难看,她一言不发的看着舒岚,却想不出什么回怼的话。而蔺沉却嘴角一翘,就那么旁若无人的带着嘲弄带着赞许的笑了。她说的对,目前最重要的是紧急公关,他已经着手开始做了,先是由枢序生物官方发布声明,然后雇水军搞些明星的花边新闻将热度盖下去。他今天来目的是了解一下胡春丽的工作和生活,顺藤摸瓜看能不能找出幕后黑手,就像舒岚说的,大家都签了天价违约金,该处理事故的是管理层,不是研发人员。 那么问题来了,公司整个管理层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这么大的纰漏居然事前一点都没有察觉,并且!胡春丽居然就可以这么顺利的把实验数据带出实验室!整个研究所就像个筛子一样,到处都是窟窿! 蔺知行见他笑,更是气的火冒三丈,她忍不住在外人面前责怪他道:“你还笑得出来?公司里都是这种嘴皮子利索顶撞上司的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想不管!” 蔺沉蔑笑道:“我又不是总裁,只是个普通股东又没有职位,长军是你一手提拔钦点的,现在,你让我管,管什么?怎么管?” 眼见着两位BOSS就要吵起来,连马长军都站起来准备打圆场和稀泥。 可就在这时,舒岚却微笑着打断他们两个,又用下位者的语气问道:“两位蔺总,请问,我的导师可以走了吗?快到他吃降压药的时间了。” 憋的蔺知行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能气的鼻孔里喷火,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睁睁看着沈墨山从座位上起身,憨笑着朝她跟蔺沉点头致歉,然后迈着蹒跚地小碎步跟着那个女人出了会议室。 从会议室出来,沈墨山如临大赦,一个劲的超舒岚竖大拇指:“我嘞个豆啊,岚岚呐,你真是太勇了!真是救了为师一命啊,下个月!下个月的座谈会我带你去啊!到时候想吃多少茶歇吃多少,连吃带拿为师也不管!” 舒岚跟在后面听着无奈的笑道:“您可少上点网吧,瞎学的都是什么新词儿!”。 她这个导师在药理界也算个大拿,年近七十的小老头,桃李遍天下。她是他带博士生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对她那真是爱护有加,知道她家里是那种情况,院里的奖学金、各种福利、项目、座谈会样样不落下她。 况且也不算她勇,这个瑞奈普酶溶栓剂新药的研发最一开始是她提出的选题,沈墨山跟院里研究过后决定跟枢序生物合作研发,严格上来讲,她是合作方,并不是枢序生物的员工。也是基于这个前提,蔺知行还叫沈墨山去责问,纯纯脑子有病。 两个人正往实验室走去,沈墨山还要看一下刚才的解剖报告。尽管他已经厌恶开会,但是根据这次的解剖报告还是要开这周的组会。组会进行了一会儿之后,就在沈墨山查资料的这个空当,舒岚听见早上跟她打招呼的那两个女研究员坐在她对面低着头叽叽咕咕,她竖着耳朵听了听,听到她们在说蔺沉,两个年近三十的少女在那激动地跺脚,直呼好帅! 舒岚拿出手机来按亮了屏幕,没有微信消息。于是她扣上手机准备去帮沈墨山查资料,正起身,手机振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是她爸爸打来的电话。 刚一接,就听见电话那头的舒守诚声音颤抖的问她:“囡囡,你这个周末回家吗?” 舒岚一边夹着电话一边拍了拍正在查资料的沈墨山一下,示意她出去打电话。沈墨山用口型问了一下谁呀,舒岚也用口型回道爸爸。沈墨山赶紧示意她出去打,不用着急回来。 等舒岚走到走廊尽头,电话那头的舒守诚已经咳了两次来掩饰他喉间的哽咽。 舒岚问:“怎么了爸爸?” 舒守诚一听这句话,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陈洪才!王建立他们,把我的地给我围起来了!把,把我的树都给我砍了!我去找他们,他们就说是政府用地,他们说那块山地本来就不是我的,所以也没有补偿款,我,气得我成宿成宿睡不着觉!胸口闷,囡囡啊,太欺负人了他们!” 那块山地舒岚知道,确实不是他们家的地,是舒守诚在农闲时自己开出来的一块荒地,面积不大,也就三亩左右,种了些石榴树,因为舒守诚收拾的精心,所以结出来的石榴又大又甜,每年能有个五六万的收益。那块地没被舒守诚开出来时,布满山石与灌木丛,是舒守诚用一条腿一条拐一个背篓开出来的。开始只是一点点,他一背篓一背篓的往下背石头,后来才渐渐扩张到两三亩的面积,种了石榴卖了钱,村里的人都开始眼红起来。 一开始村里的懒汉都笑他傻,一块荒山地能种出来什么?他听了只憨憨的笑着,他嘴笨,永远都是别人笑他。笑他在工厂被砸断了腿,笑他跑了媳妇,笑他傻,不让女儿早早辍学去打工,非要供她读什么书。 舒岚安抚了他几句,问他现在胸口还闷不闷,身体怎么样。舒守诚还是说胸口闷,舒岚便嘱咐他待在家里不要动,她这就请假回家,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蔺知行蔺沉一行人出来的时候,张兆利还在挽留他们说已经订好了餐厅,要他们赏脸一起吃中饭。蔺沉衔了颗烟,转过身朝着远处眺望,懒得听张兆利跟蔺知行磨叽。 研究所门前这条路上的樱花开的着实灿烂,就连他这样一个整日忙于生意场的人,都觉得春天确实鲜艳。恰逢其时,一阵风吹过来,整条街都下起了樱花雨,他听见有女孩们惊呼,然后就看到了刚才那个名叫舒岚的女人,正站在樱花雨里,耳朵与肩膀之间夹着电话,正在包里掏钥匙开那辆红色桑塔纳。她穿着一个白色高领毛衣,一条黑色的阔腿裤。束紧的裤腰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身,头发也低低挽了一个结,搭配她这一身刚刚好。是她脱了白大褂的原因吧,他想,又或许是她刚好站在这樱花雨里的原因,好像没有那么呆板无趣了。 正在这时,他眼眸突然一震。轻轻的歪了一下头,似乎有些不解。 舒岚正在给陈维安打电话,这个她从研究生一年级就谈的男朋友,距今也已经谈了四年了。似乎已经进入到了倦怠期,两个人工作也都很忙,有时候两三天才打个电话。舒守诚这刚出了事,她心里没底,想给他电话说说,顺便问问他医院有没有床位,帮她挂个号,她明天就带舒守诚去他工作的医院检查一下。 谁知,电话一直也不接,她用头和肩膀夹着电话累的脖子疼,车钥匙却怎么找也没找到。就在这时,从下坡推上来一辆垃圾三轮车,可能是链条掉了,环卫工就那样吃力的拉着车,一步一步艰难的往上走。环卫工是个瘦小的老头,浑身都在用力的拉着车,脖子上的青筋和肌肉都绷紧了。舒岚想也没想,撸起袖子就帮他推了上去,尽管车帮上布满了垃圾,尽管她手上还提着敞开拉锁找不到车钥匙的包,她还是那样一只手拿着电话挎着包,另一只手推了上去。 风似乎裹挟了几瓣樱花到阶前,蔺沉看着已经推上坡消失在视线里的舒岚,烟都忘了点。马长军把点燃的打火机送到他身前,他才收回视线,俯身就着他的火点了烟。吸了一口之后他抬起头,街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舒岚的身影。这条街有多长呢?他开始回忆来时的路,却发现,似乎一点也没有记忆,或许很长吗?那她要推好久。 脑海中浮现出早上在实验室外看到她解剖黑猩猩时的冷漠,与刚刚推垃圾车的画面撞在一起,是那么的冲突。她推垃圾车的动作那么的自然,好像随手就推了上去,好像帮一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一个人是怎么在冷漠和温情之间这么自由切换的呢? 他不解。 打了两通电话,陈维安都没有接。舒岚心里有些不安,但还是先开车回了家。她家离市区大概两个小时车程,她到时已经过了中午一点钟。她把车停好,刚走进家门就看见舒守诚颓丧的坐在外屋的老旧沙发上,折叠方桌上是他刚吃完的午饭,一碗煮挂面,一个馒头。 舒岚看着心里难受,嘴上嗔怪道:“怎么不吃点青菜,冰箱里没有肉了吗?” 舒守诚一看是她来了,撇嘴就要哭:“有,我懒得做。” 舒岚知道是他心里憋屈,干什么都懒得干,也没再说,动手把桌子上的碗筷捡到了厨房。然后回来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舒守诚面前,问道:“你再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3章 挽了个结的裤管 舒守诚于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舒岚说了。一个星期前,村里有几个人跟他打听,问他这几亩石榴树能出多少钱,他留了个心眼说没多少钱,这两年果树受病,也就一两万。又过了几天就听说王建立包了个政府的工程,要占西山的地。隔几天等他再去山上的时候就看见半个山头都被铁丝网围了起来,而他的石榴树全都被砍倒了。他着急去找村委会理论,下山时电动三轮车被他开翻进沟里,他一条腿,翻也翻不过来,爬也爬不上来,坐在地里哭。要不是邻居王叔看见他了,他怕是要在山沟里坐一宿。 正好王叔知道这事,跟他说是因为王建立想开荒种树,说白了就是看上了他开荒开出来的这三亩山地。这么一说,舒守诚更是气愤,扶起车就去了村委会找村主任,村主任说这件事是会计陈洪才负责的文件都在他那,让他去找陈洪才。等他找到陈洪才时却遭到陈洪才的一通奚落,说他又没上过学不认识几个字,给他文件他又看不懂,三下五除二就给他打发了。 一说到陈洪才,舒岚脸上立刻显现出一副恶心的表情。她家里这么贫困,她能读到博士,除了他父亲务农这点微薄的钱还有一部分都是在学校申请助学金。勤工俭学都是大学后面的事,大学以前,她都是靠着助学金学习生活的。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高中大学,申请助学金要村委会开具家庭困难情况的证明。也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公章永远都在会计陈洪才手里,每一次,她都要去他家里找他盖公章。她甚至现在还十分清楚的记着他家的摆设,外屋的绿色沙发上盖着白色蕾丝盖巾,红枣木的写字台上覆着一整块玻璃,玻璃下夹着票据、照片、彩色简报。他家的门锁她总是不会开,每次来她都战战兢兢,笑脸相迎。她也渐渐从他的语气里,明白了他的意图。 “小岚吃饭了吗?”“在学校谈对象了吗?”“别总说谢谢,你要真想谢谢我就陪我多待一会儿……” 那一次,舒岚慌张的拿起盖好的证明材料,然后一边说着自己还没吃饭太晚了就不多留了一边去开那个总是开不开的门。说话间,陈洪才的啤酒肚已经贴了过来,他佯装帮她开门,可那油亮的地中海脑门下一双浑浊的眼睛却紧盯着她的胸脯。 舒岚注意到了,她的余光时刻盯着陈洪才的下一步动作,就在他真的伸手摸向她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挡开了。门锁在这时也正好打开,她慌忙的逃了出来。回家的路上她一边走一边哭,她甚至比陈洪才的女儿还小两岁!她们曾是很好的玩伴,只不过越长大越疏离,一个早早辍学结婚,一个按部就班的考学升学。再没有了交集。 舒岚收起思绪,她给舒守诚收拾了一下行李,一会儿准备先开车带他回市里医院检查一下。什么都没有身体重要,她估计他是被气狠了,胸闷这么多天,怕他是急性心梗。 陈维安还是没有接电话,舒岚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W医大附属医院,她嘱咐舒守诚在车里等她,她去取了轮椅来推他进去。刚一进去,迎面就碰见陈维安跟一个女大夫有说有笑的从药房走了出来。陈维安看到舒岚明显一愣,他又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舒守诚,一时间张口结舌,人都呆了。女大夫看出他异样,于是看了看面前的舒岚以及舒守诚以及他那条在大腿根挽了个结的裤管,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陈维安,小心的笑道:“维安,你们认识啊?” 陈维安这才回过些神,有些尴尬的朝着她笑道:“你先,你先去,我等会儿来。” 女大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陈维安左顾右盼之后拽过舒岚责怪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给我说一声?” 舒岚的眼神早已冰冷如霜:“怎么?没带手机?我给你打了两遍电话不接?耽误你跟美女大夫谈情说爱了?” 陈维安脸色大变,他黑着脸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干什么了你这么怀疑我?怎么?跟女的说话就不行了?这整个医院护士大夫,女的比男的多多了,我不能跟她们说话?” 一说就急,多半就是说对了。舒岚哼笑一声,挥开他道:“我不想跟你废话,起开,别耽误我挂号。” 陈维安一把抓住她胳膊,急道:“你挂什么号?你爸怎么了?” “我怀疑他急性心梗。挂个心内。” “心内你应该去省二院啊,附院看的不如省二院。我给你打电话问问那边有没有床位,正好我有同学在……” 舒岚看着他急忙掏出手机来联系,突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觉得她爸爸给他丢人。心里一难受,泪就涌上了眼底。她朝上转了转眼睛,她不能哭。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得给爸爸看病,得给他要地,得给他出气。她还有很多事,现在她不能哭。 舒岚推过舒守诚去挂急诊,先给他做个心电图。 果然,结果一出来是心梗。舒岚赶紧给舒守诚办了住院,准备三天后做搭桥手术。 她已经两天没搭理陈维安了,而陈维安也只是打了几通电话发了几条消息,见舒岚不回,也没再找她。第三天一早,舒岚正在医院准备待会儿舒守诚手术的事,沈墨山匆匆来了,还提了个大果篮,累的老头气喘吁吁。 舒岚接过来,嗔怪道:“不说不要你来吗,现在实验室我不在,你再走了,那怎么能行?再说这都是小手术,不比前几年,现在的搭桥技术你还不知道?简单。” 沈墨山站着歇了口气,道:“实验室的EMI传导坏了,正往上汇报呢,现在实验也做不了,我正好过来看看。你爸呢?”说着就往身后病房走,看见舒守诚的那一刻,立马迎上去握住了他的手。 舒守诚当然知道女儿的这位恩师,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沈墨山那细白的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嘴里不住的说道:“老师来了,还麻烦你跑一趟,我家岚岚多亏你照顾,一直想着见你一面当面谢谢你。” 沈墨山按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安抚道:“别动老兄弟,你这个病就是不能动,别动听话啊,没啥事别往心里去,现在搭桥技术提高了很多,费用也低,你在附院就踏实待着啊,啥都不用你操心。岚岚呐,又聪明又上进,能干的很呐!你啥都别操心啊!” 舒岚看着两个老头,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坐在病床上,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眼底又有些发湿。正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舒岚拿起来一看,是陈维安的妈妈。 电话接起来,陈母便道:“小岚呐,听说你跟维安吵架了?年轻人还是要多包涵彼此,以后的人生路还长着呢,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呢,他在医院工作忙工作压力大,你要多体谅他。我跟他爸爸商量着,要不这周末,就是后天,咱们把婚订了吧,你看等你下班,让维安去接你好不啦?” 舒岚的心已经沉到了底,她淡淡道:“阿姨,我爸爸心梗住院了,也不能去,后天就先不办了吧。” 陈母道:“亲家公本来身体也不好,还是少让他走动。正好住院了就在医院养养,岚岚,主要是我和你叔叔想见你一面,顺便把婚订了,到时候你给他打包饭菜回去这不是正好吗!” 舒岚沉到底的心,在听了这段话之后飘飘摇摇不知道沉到哪个无底洞去了。她几乎没有了涵养,直接挂断了电话。她甚至能想象到陈维安他妈在电话那头的咆哮,整颗泰迪卷都在颤动,嘴里骂她小蝻子。 沈墨山只是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看到舒岚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劲。安抚了舒守诚几句便出来找舒岚,刚要开口问,正巧这时,陈维安气冲冲的从楼梯间拐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指着舒岚鼻子喊道:“舒岚你怎么回事?你跟我生气归生气你怎么能挂我妈电话呢?她又没得罪你!更何况她是我妈!你能不能尊重一下长辈!” “这是医院,请不要大声喧哗。”沈墨山弱弱的维护道。 陈维安这才看见沈墨山,气焰下去了一点点,喊了一声沈导。 舒岚现在看见他有点生理性恶心,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身就想走。陈维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甩脸子道:“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舒岚的火气一下子窜到头顶,她把病房门关好,然后转过来一把甩开陈维安,道:“我听见了怎么了?挂她电话怎么了?你问问你妈,说的那是人话吗?” “怎么就不是,哎!舒岚,你现在说话有点难听了啊!我警告你,你——” 舒岚啪的一下拍开他指着她鼻子的手道:“我说话难听?我还有很多难听的话没说呢!我只是挂她电话没说别的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我爸爸住院了,你们一家三口不说过来看望看望,说什么后天订婚正好打包饭菜回去?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那本来你爸就动不了嘛!我妈说的也没错啊?”陈维安还在狡辩。 她淡淡的看着他道:“陈维安,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真的,你太令我失望了。” 舒岚已经不想跟他纠缠了,从他这段时间的断联开始,从她一进医院就看见他跟女大夫亲密的说笑开始,从他看见舒守诚恐慌的表情开始,她就已经失望透顶了。再加上刚刚陈母的那通电话,令她彻底觉悟。人没被恶心够,是不会死心的。 “什么失望,我还对你失望呢,你把我妈都气啥样了!我还没说你——” “分手吧。”舒岚说完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这句话憋的时间太久了,终于到了说出来的时刻。 第4章 寺外的迈巴赫 “你说分手就分手?我给你花了多少钱?!你说分手就分手?”陈维安道。 舒岚瞳孔震动,她看着眼前的陈维安,陌生到了极致。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她忍着巨大的羞耻感,甚至连人中都在用力,她道:“正好我导师也在这里,也可以把心内科的同事们师兄师姐们都叫出来,就在这算,手机上都有转账记录,你算,花了多少钱,我现在就转给你。” 听了这话,陈维安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他左顾右盼的看了看过往的医生护士,手指在兜里紧紧握着手机没有拿出来。嘴上却嘴硬道:“你有那么多钱吗?少装逼了。” 舒岚咬着牙道:“我没有我可以去借,你现在就算出来,过后我不认。” 陈维安面对着她如炬的一双眼,手不听使唤的从兜里拿出手机。两个人的转账记录少得可怜,只有这四年每年的五月二十那天转账的520,和生日那天转账的520,零零散散加在一起还没有六千块钱。 舒岚看着面对一览无余的转账记录还在磨磨唧唧的陈维安,大手一挥道:“六千吧。” “不止六千吧?”陈维安轻蔑道。 “连开房的钱都算在我头上吗?哦,那就不止六千了。”舒岚讥讽道。 旁边的沈墨山听了这话一时尴尬的不知道怎么站着好了,一会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转过身去又转了回来。 陈维安也觉得没了面子,尴尬的闭上了嘴。 舒岚拿出手机转了六千给他,然后看着他道:“六千,你要同意就收款。” 陈维安拿出手机点了收款。 舒岚看着他,嘲讽道:“还不走?” 陈维安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他一走,舒岚就有些站不住了,可能是血压骤然升高,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沈墨山一下拉住她才没让她摔倒。病房是不能回去的,他便搀扶着她走到了过道的排椅上。 沈墨山皮肤白褶子多,一笑起来就是一个典型的文弱老头儿。只见他笑着安慰她道:“死渣男,分手就分手了,为师多的是没对象的学生。你那几个毕不了业的师兄,还有已经工作了的,咱们附院就有好几个,一个月工资可是不少,还有一个都当上副主任了!”他用他那期盼的眼神看着她,努力的在安慰她。 说实话,舒岚没有多少分手的伤心感觉,更多的是因为她识人不清,谈了这么个货色而令她感到十分羞耻。一想起陈维安,一想起之前跟他在一起的画面,她就恶心,想吐。 细想想,陈维安长相平庸,能力平庸,抠门小气爱算计,要不是当初追她的时候装出那副深情样子,她就算把两个眼珠子抠瞎了都看不上他。他说他爱她,她真的信了。当他这个人本身的劣根性经过这四年的相处逐渐浮现出来之后,重感情的她始终都在忍耐,每次都会心软,只因为她相信他真的那么爱她。 可当真相揭穿的这一刻,当他虚伪的面具撕下的这一刻。爱情竟然消失的这样快,她甚至没有失恋的痛感,只有羞耻感。 可能当一段感情是建立在对方爱你的基础之上,一旦‘对方爱你’这个命题崩塌,你所基于此而产生的爱情也无从存在了。 坐了一会儿,舒岚沉淀了一下心情,把一切都想的明明白白。六千块结束这段关系她觉得非常正确且高效。她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爸爸的手术,以及地的问题。 半个小时后,她送舒守诚进了手术室,等着的这个空当,她给镇里的土地管理所打了个电话咨询,得到的回答是,确实是政府承包用地,但只是高压电的架子占地,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平方。三亩这个数是肯定不对的。并且所有计划占地都在平原没有山地。 这么一来,问题清晰明了,就是陈洪才跟王建立欺负她家欺负她爸爸,借着政府用地这事强抢了舒守诚用一条腿开出来的这块山地。土地所听了舒岚说的情况表示,你这种落实问题举报得找镇长副镇长,土地所没有职权处理。舒岚于是问了镇长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后对面却说刘镇长不在,这几天都在市区开会。 她想问是什么会,但估计也得不到答案。于是便挂了电话。刚好她读研时有个研友考上编了,她就死马当成活马医的问了一下,结果还真问出来了。W市最近在大搞文旅业,市领导召开了一个关于发展W市各地文旅的会议,刘军因为所在辖区有一座百灵禅寺,所以尽管是乡镇领导也需要参加。 会场她是肯定进不去的,但听说会议结束他们在归一茶社还要看表演,舒岚决定去碰碰运气。其实不必非得这几天去找刘军,但舒岚盘算着,这么大这么重要的会,与会参加人员最低是乡镇正职的话,就算刘军想推脱不管,也得顾虑一二。 归一茶社就在归一寺旁边的小巷里,舒岚便在归一寺的附近下了车,步行过来。归一寺旁边的这条小巷,原本只是有些商家,渐渐地,由于W市旅游业的兴起,这里也成了网红打卡地之一,每日游客络绎不绝。今天也不知是下了雨的缘故,或者是有领导在这举行活动的缘故,人很少。春雨把那条自乾隆年间修建至今的青石板路冲刷的发亮,归元寺外那一排刚冒了新芽的银杏树嫩绿且单薄,显得停在寺外的那辆黑色迈巴赫这样的沉重。 舒岚过目不忘,那辆车的车牌她在几天前在研究所刚刚见过。可能给彼此都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吧,她想。 从归一寺拐过来进了小巷,第二家就是归一茶社,这里一般都有戏曲表演,包括汉剧、京剧、楚剧等,她到时时间还早,门口已经站了警卫,但领导们还没来。 本来这种会,蔺沉是不用来的。明年这任市长期满,他也在现在这个位子上做了几年了,想来是到了该发力的时候了。他走在人群的后面,看着距离他隔了一排人的蔺晏清,穿着一身合体的行政夹克,偶尔露出的侧脸上戴着那副金边眼镜。冷漠疏离。他从小都是这样觉得的,永远不会多说一句的蔺晏清,听见他喊他大哥,也从来不会应声。甚至不会停下脚步看他一眼。蔺知行不一样,蔺知行会跟他吵架,把他惹哭。然后在祖母的抱怨声中甩着她的马尾辫得胜离去。 思绪渐渐飘远,身后有人过来跟他搭话,是长盛集团的董家辉。 “蔺总,真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您,之前我让秘书约了好几次,林秘书都说您没时间。”说着看了一眼正在他身后为他打伞的林澈。 林澈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颔首一笑,得体官方。 蔺沉微笑着道:“确实很忙。董总有项目?”现在能令他看上眼的项目不多,他不喜欢啰嗦。 董家辉笑着搓搓手,道:“有个航运的项目,当然了,对您来说是小项目,我这边资金上还是有些不太充裕,希望您看看,如果感兴趣的话非常欢迎。” 蔺沉回头看了一眼林澈道:“让赵查理选个时间跟董总聊一下,看看有没有合作的空间。” 林澈点头说好的。然后转头跟董家辉说道:“董总,赵总是我们宸盛集团下宸盛资本的总裁,会议结束后我联系赵总,然后您直接找赵总就行。” 董家辉当然知道查理赵是蔺沉手下宸盛资本的老总,他本来以为蔺沉会让一个项目经理联系他,没想到直接就是查理赵,于是喜出望外的握着蔺沉的手笑道:“好好好,感谢蔺总,期待与贵方合作。” 蔺沉微笑颔首,算是结束对话,又跟着人群往前走去。 归一寺始建于清乾隆年间,是一座佛寺。一共三进,一进殿供奉弥勒菩萨及四大天王。二进殿为三大士殿,三大士殿供奉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 讲解耳机里传来优美女声的介绍,蔺沉听见她说:“《太平广记》中曾说:金刚努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那么我们刚刚看过的一进殿中的弥勒佛和四大天王中的四大天王,也称作四大金刚,四大金刚是中国汉传大乘佛教中四尊守法尊天神的代称,分别是东方持国天王、南方增长天王、西方广目天王和北方多闻天王,是佛教伽蓝中,最为重要的护法神。四大金刚一般都是形容怒目,睁大眼睛,眼珠突出,面目像金刚一样威猛可畏,保护和震慑着整个道场。下面,我们来到的是二进殿,二进殿名为三大士殿,供奉的是观音、文殊、普贤三大士……” 蔺沉跟随着众人的脚步,走到了一进殿,弥勒佛身后是四座巨大的金刚彩泥塑像,各个威严怒目。蔺沉仰头,与他们对视。却发觉,四大金刚虽然都是形容怒目,睁大眼睛,眼珠突出。可那一双双漆黑油亮的眼睛,却饱含慈悲。 再往前走到二进殿,三大士端坐在殿中央,左边第一座就是观音像。蔺沉仰头看去,菩萨法相庄严,低眉凝视,可眼中却毫无波澜,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那眼神有些像年少的蔺晏清。 这时有小僧过来引导他上香,于是他淡淡收回视线,接过香,拜了三拜,递与小僧。 外间的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天是阴沉的铅色,他走出三大士殿往后殿走去,远远地看见前面领导们在谈笑,而蔺晏清正戴着那副金边眼镜含笑看着自己。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是在你有价值得时候才算。蔺沉眼神沉静的看着他,即便隔着半座院落,隔着陆陆续续的人群,他也一定看的见,他没哭,没有张开双手,没有期盼。 他跟你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