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不想重生》 第1章 第 1 章 私人疗养院。 窗外正是腊月难得的好天气。 昨天下过雪,现在是个大晴天,阳光照过来,温暖得让人只想大睡一场。 病床上的老人衣着整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依旧姿态优雅,不急不缓的和病床边的人说话。 “这些年辛苦你了,要忙公司的事,要照顾我,现在还要操持葬礼。” 叶泊舟不想说这些,伸手把她原本就整齐的被角拉得更加平整,抚平最后一丝褶皱,不知道告诉自己还是回答老人:“别说这种话。” 可能是人之将死,老人脑海里闪过过去几十年的所有事情,包括面前这个小孩,她叹了口气:“要说。我马上就要死了,还要麻烦你。” “其实现在走了也好,他俩也都是这个季节离开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团聚了。” 老人的语气里克制不住的怀念。 病床前,叶泊舟垂眸,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睫毛随之颤了下。 一家三口…… 怎么会是一家三口呢? 他明明也是人啊,为什么就连死了,还要把他排斥在外呢? 被抛下的困惑,和即将失去世界上最后一个和对方有联系的人的空落,一起涌上来。 他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和感知。所以哪怕是这时候,表情也依旧不变,唯一的失态,也只是不复以往的沉默,轻轻问:“那我呢?”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其实并不了解叶泊舟。 叶泊舟六岁被接回来时,她不接受心心相许的丈夫对她不忠,不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吵过闹过怨恨过,后来哪怕接受叶泊舟的存在了,也把他当眼里的沙子,从不多关注一眼。 是丈夫和儿子都离开后,她和叶泊舟的关系才亲近一些。 但她依然不了解对方,因为她们每次对话,好像都在说已经去世的丈夫儿子,或者公司事务,很少只是叶泊舟本人。她不知道和叶泊舟说什么,叶泊舟更不会主动说起自己的事情,从不向她透露内心的想法。 现在马上就要离开,她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在自己衰老的时候,这颗沙子也完全换了个样子。 明明记忆里还是那个怯怯却到处跑的小孩,或者十多岁一年变一个样子的少年。现在也四十岁了,眼角有了细纹,瘦得嶙峋,裹着黑色大衣,板着脸看上去也有几分雷厉风行。 老人一时晃神,觉得他很像丈夫,又觉得他更像儿子。又在心里笑话自己,怎么眼睛花成这样。 她劝:“你要好好活下去,找个可以陪着你的人。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我听说很多姑娘喜欢你,怎么不去见见?” 叶泊舟的目光短暂失焦,像是想到什么。 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他很快回过神,回答:“不去。又活不到那时候。” 老人呼吸急促起来,在越发艰难的喘气声中,告诉他:“你不会死的。” “我会。” 薛家家族遗传的基因病症,他父亲五十岁去世,他哥三十六岁去世,而他马上就四十岁了。 他活不了几年了,也不想这么活下去了,只想完成任务,早点……去见那个人。 老人叹,再次强调:“你不会,你要好好活下去。” 叶泊舟没再反驳。 气氛一时凝固。 老人目光已经无法聚焦,虚虚看着他,声音虚弱。 “如果下辈子你还愿意和我们成为一家人,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老人的眼睛逐渐黯淡,直到失去所有光线。 床头的心电图变成直线,仪器发出尖锐声音。 而叶泊舟依旧坐在床前,仿佛在老人死去的这瞬间,被剥夺所有感知能力,成为一座雕塑。 直到医护人员涌进来,把他请出去。 病房门口,早就到来的律师满脸哀痛,劝:“节哀。” 隔了两秒,没等到叶泊舟的回复,就收起情绪,递上密封的文件袋:“这是赵女士的遗产分配说明,她名下所有薛氏的股份、不动产全给你。除了这些,她手里还有些流动资金,抵完遗产税剩十二亿三千八百万,赵女士的意思是给你一半,剩下的一半捐给基金会,用以基因病症的研究攻克。” ——哪怕律师为赵从韵工作很多年,也知道叶泊舟近十年对赵从韵的态度多细致谦卑,但在此刻,他还是会怀疑,叶泊舟的孝顺恭敬里,是不是有阿谀曲从的部分。 毕竟他只是薛老总的私生子,被接回薛家锦衣玉食的养着已经很幸运了,偏偏命好到不可思议,也不知道是给薛家三口人灌了什么**汤。二十岁熬死了爹,薛家嫡长子同意亲爹给私生子分钱。三十岁熬死了嫡长子亲哥,顺利继承大半家业,当年就成为四十岁以下富豪榜首富。 现在好了,四十岁连亲爹原配夫人都熬死了,不仅薛家,就连赵家的一部分产业都到了他手里,这下都不用有年龄限制,他在富豪榜上也能稳进前十。 律师感慨叶泊舟的命好。又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赵女士的遗书,让我亲自交给你。” 叶泊舟想了半分钟,才终于分辨清楚他说什么,接过信封。 他讨厌遗书。 好在他从来无关紧要,这只是第二次收到遗书。 第一次是他哥。 因为需要他照顾阿姨,继承公司,所以特地写遗书叮嘱他。那么长的内容里,全是阿姨、公司。 第二次是赵从韵。 因为只剩下他了。 薄薄的几页纸,撕开信封,最上面那一层是一封信。 是陈律师代笔,字体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一句句看过去,都是老生常谈的话。 叶泊舟一行行看过去,却好像在看另外一封。 那封遗书是他哥亲自写的,因为病了太久身体虚弱,字迹并不工整,走笔龙蛇。他看的时候眼睛总是泛酸,看着看着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不乐意看,很抗拒,看不了两行就会忍不住去做一些他哥不让他做的事情,这样反反复复看了一个月,才彻底明白到底写了什么。 但内容都是一样的。 说生命无常,追忆过去,说他还有大好未来,劝他珍惜生命好好生活,再找一个共度一生的人。 叶泊舟都要怀疑赵从韵只是把他哥当年给他的那封遗书重新念了一遍。 不过他哥最后说的是“乖,听话。” 而赵从韵的最后,是…… 陈律师工整的字体戛然而止,最后一段是赵从韵的字。娟秀无力,可落在叶泊舟眼里,却是一字千钧。 “你不用担心家族遗传的基因病,你并不是薛家的孩子。” 遗书到此为止。 而叶泊舟的呼吸骤停,大脑还没彻底分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手就翻到下一页,眼睛看到那份文件的名字——DNA检测报告。 三十四年前的日期。 两组血液样本。 一组是薛旭辉的。 一组是叶泊舟的。 叶泊舟盯着这两个名字,连心跳似乎都一起停下了。 他颤着手把报告翻到第二页,看到最后一段。 “排除薛旭辉与叶泊舟之间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好像被当头一棒敲碎,叶泊舟僵直站在原地,听到胸口破开的大洞发出凛冽呼啸。良久,才像是认不清字一样,微微偏头,目光钉在纸上,一字一字重新看过去。 不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自己和薛旭辉之间,不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自己不是薛家的小孩,和薛旭辉没有任何关系。三十四年前,他来到薛家当年就确定结果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一个人告诉自己?就让自己接着以薛家私生子的身份活着? 陈律师看着叶泊舟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变成冷寂僵直的苍白。心里有些疑惑遗书里到底写了什么才让叶泊舟这样。不过陈律师为赵从韵工作多年,知道豪门家庭里有太多秘密,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他敛眉收眼,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存在感。 还是听到叶泊舟的声音。 凝了血一样干涩嘶哑,不知道在问谁:“他知道吗。” 陈律师忍不住看过去,问:“谁?” 三十多年的岁月呼啸而过,叶泊舟被他这句询问惊醒,恍然回神,觉得询问律师这种问题的自己很可笑。 律师怎么会知道薛述知不知道。 薛述已经去世十年了。 他接着翻看手里的文件。 同样是DNA检测报告。 日期是十三年前。 薛述病发的那年。 而血液样本,是他和薛述。 检测结果——“排除薛述与叶泊舟之间存在血缘关系。” 刚刚没人给出答案的问题,有了答案。 他紧紧盯着检测结果,反而笑了。 “他知道。” 他当然知道。 检测的样本就是他的血液,他当然知道结果。 起码,从因为基因病住院的那年,就知道了。 他知道。 阿姨也知道。 他知道了三年。 阿姨知道了三十多年。 可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让自己接着以薛家私生子的身份活下来,还把集团股份和名下资产分给自己。 他是。 阿姨也是。 为什么呢? 是觉得自己非常可怜,没人要,把自己当流浪狗一样捡回家,随便喂点东西,就能心甘情愿看家护院,还能在其他人都去世后,接着给集团打工。 还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就为了这些钱?所以把钱都给自己,自己就会按照他设想的道路好好活着? 自己应该感谢吗?明明和薛家没什么关系,却白得了个显赫身世、百亿家产、名声地位。 应该吧,毕竟是这么多钱。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当了这个豪门私生子,他几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叶泊舟笑起来。 他把检测报告装回信封里,低头时,一滴晶莹落下来,在地板上溅碎。 他踩上去,轻声说:“早知道,就不听话了。” = 郊区墓园下的山路上,激烈碰撞声响起,惊起树上的鸟儿。它们挥着翅膀扑棱棱飞走,又循着血腥味回头望去。 疲劳驾驶的货车司机心有余悸松开刹车,慌乱和害怕让他的睡意消失殆尽,他目眦尽裂,只看到被自己撞得飞出去侧翻的豪车,还有车门里溢出来的血迹。 他瘫软在座位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哆哆嗦嗦想解开安全带下车去看。视线里,一只手从破碎的车窗伸出来。那只手里还攥着一封被血浸透的信封,似乎想伸出来,但力竭,反而按在玻璃渣上,流了更多血,在被撞得凹进去的车门上流下一道血迹。 司机干咽了下,杀人的恐惧消失,涌上来的是比杀了人还要恐惧的现实。 这个人没死。 自己要赔医药费,要赔修车钱。能开得起这种豪车的人得多有权有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来报复自己怎么办? 自己不能出事,自己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自己赚钱呢。 要怪就怪他命不好,好端端的非要这时候来。 司机的眼睛越来越红,他盯着车窗上那只手,狠狠踩下油门。 ——砰! 嘻嘻开文啦!薛述是攻。 (放在一开始絮絮叨叨一些,加上一丢丢排雷。以后尽量减少作话输出不影响大家看文体验) 这篇文有点奇怪,大概就是那种——薛述不知道叶泊舟到底想干嘛。叶泊舟不知道薛述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至于写出这些的作者,不知道他俩想干嘛,更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前期从叶泊舟的角度看就是苦情虐恋不敢说爱只能要性,从薛述的角度看就是对方把我当性、工具。日常小吵怡情大吵doi 反正基本的调调就是这样,感情浓度百分百,攻受人设都不太正常,不太吃这一口的宝子不用觉得往下看就能变成另一个调调了,快跑——。一开始没跑但后来发现有任何一个桥段让你觉得不舒服,也不用忍,快跑——。 穿插上辈子的剧情,上辈子酸比甜多,这辈子黄比糖多,但后期就反转过来变成黄黄小甜饼。 所以会出现的一些剧情包括但不限于——一言不合就吵架、崩溃,然后就开始doi。 一句话没说对叶泊舟就要死要活,薛述先教训再哄小情侣霸凌全世界。 两个人脑回路都很清奇而且掰扯不清楚,决战颠公之巅。 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能听懂但装鸡同鸭讲装闷葫芦,各种纠结,想的比做的多,做的比说的多。 不用担心前任的问题,有误会但只是误会,两人两辈子都只喜欢对方,没和别人在一起过,他俩的拉扯只关于他们两个人。 以及,尺度问题。他俩的do属于,一开始叶泊舟抱着积攒下来的执念,和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隐隐报复心理提议要do,他状态不好薛述会被惹生气,所以do。下一阶段是薛述控制不住时表露出来的控制欲几乎可以等同于叶泊舟眼里的爱,他讲不明白想不明白,就试图用这种方式感受爱,所以也do。前期会有很多这种剧情,但是随着他俩的感情越来越健康,越来越明白对方,尺度就越来越小,越来越纯。所以前期的话……大家速速来看。 很长一段时间里,为了隐藏自己重生的秘密,叶泊舟会把上辈子的薛述叫做“他”,薛述也跟着称呼上辈子的自己是“他”,其实是双重生!薛述会随着剧情推进一点点恢复记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他”,没有怀疑也没有纠结,本质上就是一个人,非要纠结这辈子的薛述不是上辈子薛述的,也快跑—— 病情和可能会出现的实验内容全靠编,因为作者实在没找到适配的病症。 叶泊舟的精神状态可见一斑。 薛述的精神状态可见一斑。 作者的精神状态可见一斑。(小情侣单独一段↑全世界在小情侣面前都是电灯泡当然也包括作者) 剩下的请自行排雷,over。 如果看到这里觉得还能接受的话,那我们就开船,开始远航!啵啵啵啵啵! 下本应该是写《你先别做梦了》,大家可以点进去看一下文案,觉得喜欢的话就收藏一下吧啵啵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叶泊舟只觉得身上的疼痛全部消失,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鸟儿一样,被巨大声音惊扰,飞得远远的。 他乱七八糟想到很多过去的事。 六岁前的事他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母亲年轻漂亮,有很漂亮的卷发。她是医院的护士,平时很忙,晚上值班时会把他锁在家里。那时候太小了,叶泊舟记不清楚,只隐隐记得有次下大雨,电闪雷鸣,家里停电,到处黑漆漆一片,只有打雷时闪电的那点光,自己特别害怕,蒙在被窝里哭了起来。他哭了一整晚,但第二天母亲回来,邻居和母亲告状,说你儿子昨天晚上一直在鬼哭狼嚎吓死个人,能不能管管。 母亲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哭,也不管他自己在家到底有多害怕,因为邻居的指责暴怒,把他从床上揪起来,骂他不懂事,还拿出针头,说他再哭就扎他。 叶泊舟忘了母亲到底有没有扎他,只记得当时哭了太久,想掉眼泪都哭不出来的窒息感。 可能是因此确定独自抚养孩子是多么困难的事,那天之后没几个月,母亲就带他去医院,拔了他几根头发。小小的他不知道母亲要做什么,只觉得疼,但疼也不敢哭,怕哭出来母亲就扎自己,只敢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看医院大屏上的公益广告。 叶泊舟在十几年后回想,才意识到那天母亲是把自己带去医院,给自己和薛旭辉做亲子鉴定。 现在他带着自己和薛述毫无血缘关系的事实重新想,知道母亲仗着是护工,偷偷修改了报告结果。 当时才六岁的他一无所知,只知道又过了几天,母亲把自己带到很陌生的地方,和一些人争执吵架,最后把自己留给那些陌生人,拿到很多钱,一走了之。 他不敢哭也不敢闹,孩子的敏锐让他察觉到,这里所有人都不欢迎自己。因为他的到来,那对夫妻在吵架。 他害怕吵架,吵架声会让他想到妈妈的怒斥责备,想到即将落到身上的巴掌、尖锐的针尖。 于是他缩成一团,窝在柔软沙发的角落里,目不转睛看电视上循环播放的动画片,像根本不会动的玩偶。 电视上汪汪队重复播放十多遍后,客厅的大门打开,有人走过来。 那人比他高那么多,穿着整齐干净的蓝黑色校服外套,经过长沙发,目不斜视走过去。 走了两步,似乎才意识到沙发上还缩着一个人,于是微微回头多看了两眼,帮他把循环重播的动画片调成顺序播放。 汪汪队调到下一集,遇到新的关卡。 那人没看他,只告诉他:“桌上有糖,你自己吃。” 叶泊舟看着桌上的糖果,没敢动,可小孩子控制不住眼泪,鼻子一酸就溢出哭腔。他害怕这人也会像母亲那样,因为自己哭泣烦人就训斥自己,马上低头想忍住。 那人却注意到他的软弱,伸手从桌上拿了颗糖果,剥开塞到他嘴里,随意安慰:“别哭,你先看动画片,等你妈妈忙完就带你回家了。” 后来叶泊舟才知道,薛述是把自己认成家政阿姨家的小孩。 因为没过两小时,薛述知道了他的身份,就不再给他剥糖果了。 赵从韵和薛旭辉是自由恋爱,她不能接受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去质问薛旭辉,薛旭辉再三回忆,发现自己确实在七年前出差时醉酒断片。现在面对鉴定报告,不知如何解释。他的犹豫让赵从韵更加坚信他的背叛,想要离婚。 但结婚后两家合作项目越来越多交缠在一起,现在分开伤筋动骨。可不分开,就是无休止的争吵。 佣人们自然维护这个家的正统主人,对突然出现的他鄙夷不屑。 赵从韵并不把愤怒发泄在才六岁的他身上,佣人也不敢为难他,只是无视。 他的房间被安排在五楼的小阁楼上,像喂养一只死皮赖脸贴上来的流浪狗,不会有人光顾这里。六岁的他很难轻松爬上五楼的楼梯,也知道所有人都不欢迎自己,所以从不主动出去。那一段时间里,他和外界的联系,只有每天饭点,佣人会来给他送饭。就算来送饭也不会和他说什么,只是打开门,把饭放到桌上,等他吃完就收走餐具,像来时一样沉默无声的离开。 吃光的饭菜外,多余的那点甜,是第一天薛述塞到他口袋里的糖果,而除了他自己的心跳之外所有动静,就是玻璃糖纸窸窣的声音。 这样的日子也没有维持多久。 因为有天早上,佣人没来给他送饭。 他打开门偷偷往外看,发现家里的佣人都在忙碌,打扫卫生、布置客厅,楼梯扶手上的每一个雕花图案都擦得干干净净,装上亮闪闪的灯带。 他们看上去很忙。 每次妈妈很忙的时候,就会骂他,叶泊舟怕被他们发现也会挨骂,不敢打扰,又悄悄缩回去,关上自己的门。 佣人一整天没给他送饭。 他吃光了所有的糖果,饿得睡不着。 第二天,佣人还是没来,他透过门缝、窗户往外看,家里到处都被装饰得很漂亮,院子里还有一颗很高大的树,树上坠着灯带和礼物盒。等到了晚上,陆陆续续有人来,穿得很漂亮,带着礼物盒,家里热闹起来。 叶泊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知道所有东西都吃光了,他饿得肚子疼。外面很吵,他连睡都睡不着。 怎么办呢。 才六岁的叶泊舟不知道。 他只是想,自己要出去找东西吃。 从门口出去会看到其他人,那些人都不喜欢自己,会骂自己。如果他们不要自己,要把自己还给妈妈,妈妈也会生气,会用针头扎自己…… 于是叶泊舟把房间里的椅子都推到窗前,摞起来爬上去,房间那么高,他害怕得腿都软了,还是小心翼翼推开小阁楼的窗户。 逃出去前,他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第一天给自己糖果的那个人。 薛述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到他,目光定住,露出很凶的样子。 叶泊舟害怕的缩回去,把窗户合好,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直到薛述推开他的房门,把他从高高摞起的椅子上抱下来,不耐烦问他怎么了。 听他说有两天没吃饭后,牵着他的手下楼,到自己的房间。 赵从韵和薛旭辉还是没离婚,但感情回不到从前,他们开始忙着工作不回家。所有人都默契的无视叶泊舟,给他钱给他最好的一切,但假装没有这个人。 只有薛述。 只有薛述会担心他,把他的房间挪到一楼角落里,给他零食、玩具,他贪玩受伤也是薛述带他去医院,甚至在他初中因为私生子身份被孤立霸凌时,也是在国外读大学的薛述连夜回来帮他解决。 只是,私生子的身份让他和薛述天然对立。 等他十八岁成年后,薛述自然从他的生活中淡去。 后来……干脆离开了。 四十年的时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叶泊舟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走马灯。 怎么全是薛述。 怎么全是薛述,还能这么短。 意识渐渐消失,叶泊舟放任黑暗涌上来,最后一个念头是,也不知道死掉后还能不能见到薛述。 = 黑暗如潮水涌来,旋转颠簸,让叶泊舟头晕难受。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一只手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别睡了,下来。” 叶泊舟缓缓睁眼,先看到白色毛呢大衣上的黑卷发。 自己不是死了吗? 他怔住,顺着这簇卷发看过去,对上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完全认不出来是谁,但他从女人妆容精致的眼睛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叶秋珊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背着托人买来、号称完全看不出来区别的假包,包里装着伪造的亲子鉴定。想到要去做什么,她有点紧张,看到旁边还在发愣的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下车,训斥:“下来啊。” 叶泊舟下车,看到那栋五层别墅。 记忆回笼,他知道这是哪天了。 是这天,母亲把他带到薛家,用伪造的鉴定报告证明他的身份,然后要了所谓“帮薛家养了六年孩子”的赡养费,把他丢到薛家。 这天,是他和薛述往后一切的起点。 叶秋珊踩着高跟鞋,依旧走得很快,尖细的鞋跟踩在地上,发出清脆声音。 叶泊舟跟着这个声音,迈着短短的小腿,一步步跟着。他太小了,六岁的他一步只能走那么长,但叶秋珊只想着能把这个惹麻烦的小孩丢出去,想着可能敲到的钱,根本没想着回头看看他,更没注意到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叶泊舟看着叶秋珊越来越远的背影,突然见到她的震惊一点点散去,他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想到之后的一切,那份自己和薛述毫无血缘关系的鉴定报告,还有赵从韵闭眼前的那句话——“如果下辈子你还愿意和我们成为一家人,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可是…… 叶泊舟停住脚步 ——我不愿意了。 叶秋珊走到安保门卫处,被拦下,门卫要她提供身份证明。叶秋珊把鉴定报告拿出来,理直气壮说自己是送薛家的小孩回家的。 门卫看着她,问:“那小孩呢?” 叶秋珊回头,才发现叶泊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现在还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看着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叶秋珊觉得这孩子脸上是完全不属于六岁小孩的沉静和悲痛。 可她完全没功夫深想。 七年前她见过薛旭辉,醉酒后的薛旭辉被女人纠缠,为了保持清醒用玻璃划伤了自己。她偶然经过,帮忙包扎,什么都没发生。她知道这个人是薛旭辉,最不缺的就是钱。但彼时她有恋人,觉得天大地大比不过她的真心,根本不把有钱人放在眼里。没想到她怀孕后,恋人人间消失。她一开始不相信,后来赌气,觉得自己也能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养着养着就发现,养一个小孩真的很麻烦。而且只要这个小孩存在,就明晃晃提醒她做了什么蠢事,不会有正经人家的男人愿意和她在一起。 两月前,医院来了个外国人,不知道她经历的事情,很喜欢她。她想和那个人出国,出国前需要把这个七年前一门心思要生下来见证爱情的小孩处理掉。 天大地大依旧爱情最大,为了她的爱情,她需要解决掉这个小孩,也需要一笔足够出国结婚重新开启生活的钱。 她想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薛旭辉。 反正薛旭辉有很多钱,而且如果那天自己没出现,他可能也会和其他人上床,搞出来一个私生子。 就当是叶泊舟吧。 她决定把叶泊舟送到薛家,最好能敲到很多钱。 做出这个决定后,她飞快做好所有准备,现在只需要把叶泊舟带过去,把七年前自己和薛旭辉单独相处过的证据,还有鉴定报告一起甩过去就好。 现在看着马路对面的叶泊舟,脚步没停走过去,要牵叶泊舟的手:“走啊。” 伸到面前的这只手单薄纤细,手上带着些许薄茧。叶泊舟没从记忆里找到多少美好回忆,也记不起被这只手牵住的感觉。现在看着这只手,只想到了薛述病重时放在自己头上安慰自己的那只手,或者是年老的赵从韵干枯的手掌。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手就被叶秋珊牵住。 叶秋珊很急,把他的手抓得很疼。 叶泊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使劲把手挣出来:“我不去!” 叶秋珊一时不察,真被他给甩开。她也没在意,弯腰把叶泊舟抱起来:“带你去个好地方,到时候你就有大房间住,每天都有好吃的,你还有个哥哥。” 她问叶泊舟,“你小时候看到隔壁豆豆有哥哥,也想要哥哥。你马上就有了,哥哥会陪你玩,会帮你撑腰,想不想要哥哥啊?” 哥哥…… 哥哥。 叶泊舟窝在叶秋珊怀里,说:“他不是我哥哥。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叶秋珊低头看过去,叶泊舟又是那个和小孩子面庞格格不入的沉重表情。她没觉得从六岁的小孩子口中听到“血缘关系”四个字太荒谬,只觉得可能是叶泊舟看太多乱七八糟的公益广告。 她说:“是你哥哥,你们两个有同一个爸爸。” “那不是我爸爸。” 叶泊舟轻轻说,“那是你偷偷修改过的报告。” 叶秋珊莫名出了冷汗,她看儿子,不可置信:“你瞎说什么!” 她把叶泊舟放到地上,训斥,“你不听话了是不是?你忘了我告诉你什么吗?再这么不听话,我还把你关在外面,扎你的手背!” 那栋房子越来越近,门卫站在保卫室门口,疑惑的看过来。 叶泊舟逃也似的转身跑走:“我不会去的。” 他不会再去薛家。上辈子所有的一切,都不要再发生了。 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要了。 就连重生后再次得到的这条生命,对他来说,也都是…… 累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十六年后。 私人医院,院长办公室。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用于会客的桌上摆放着文件,最上面是医院介绍。饶是这样,院长还有些紧张,又回头仔细看过房间所有东西,确定万无一失,这才松了口气。 办公室门被敲响。 院长加快脚步,人还没有到门口,先热情大声:“欢迎欢迎,叶医生,久闻大名。” 敲门的助理极有眼色退开一步,让出身后的人。 基因领域极少露面却最出名的少年天才叶泊舟,有着一张和才华不相上下、很让人惊艳的脸。 苍白瘦削,冷得像玻璃杯里的试剂。 院长不敢因为这张年轻漂亮的脸就轻视他。 无它,叶泊舟太耀眼了。 同龄人还没进入高中的十四岁,他拿到top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十五岁开始发表基因领域方面的论文。凭借过于超前的理论被行业大拿看中收为关门弟子,跟着师父加入国内最好的研究团队。今年二十二岁,和团队攻克困扰大家数十年的遗传病症,研发特效药,一举拿下无数医学奖项。 天赋异禀到这种程度,大家就会怀疑或许有家学渊源,从小耳濡目染,在家人的帮助下才能有这样的成就。可把叶泊舟的履历翻个底朝天,也只是发现他亲生母亲曾是个护士。但在叶泊舟六岁那年,母亲把他送到寄宿制小学,出国再嫁,从此再也没回国。 这种和孤儿无甚区别的原生家庭没有任何助力,他的所有成就,都是他靠自己实力得到的。 和高调实力不同,他不张扬,不主动露面。哪怕团队所有人纷纷表示他才是研究主导者和灵魂人物,他也默默无闻,从不揽功劳,就连团队领奖、接受新闻采访都没出面过。 前两个月知名人物刊物想给他出专栏,同样被拒绝,媒体迂回采访了团队里所有人,才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相对完整的叶泊舟。 院长更是早早就发出邀请,想让叶泊舟在医院挂个名,或者来指导参观一下,从来没有音讯。还是顺藤摸瓜,发现之前合作过的某个实验室,是叶泊舟大学老师的团队。他又捐了些设备,成功认识大学老师,并参加该老师的退休宴会,在宴会上见到叶泊舟。在老师的帮助下再三邀请,才终于磨得叶泊舟松了口,愿意来医院考察指导。 现在终于等到了人,一点不敢怠慢,请进来端茶倒水,寒暄。 叶泊舟连杯子都没拿,打断他的客气话:“别浪费时间,带我看研究中心和患者病例。” 院长第一时间本能就跟从他的指挥,站了起来。 等走出办公室,略一琢磨,才后知后觉察觉出这句话暗藏着的雷厉风行和领袖风采。 不敢再浪费时间,院长和他大致介绍了园里的基础设施和仪器设备,说:“我们是薛氏集团控股的私人医院,专门服务于我们的股东。所以现在院里唯一一位基因病症方面的患者,是大股东薛旭辉的独子,薛述。” “您应该知道他,毕竟治疗方案都是您敲定的。” “我知道。” 叶泊舟脚步不停,问,“他的病历呢?” 院长递上去:“他今天还在医院,您要去看看吗?” 叶泊舟翻开病历,看着第一页的照片。目光颤了颤,飞快翻到第二页,胡乱扫过早就看了无数遍的内容,声音控制不住的沙哑:“不去。” 院长没听出不对劲,招呼:“那我们去研究中心。” 他要招呼叶泊舟转弯从走廊尽头的专属电梯走,还没开口,先看叶泊舟转弯走过去,目标明确,仿佛走过无数次,对医院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不过这可是叶泊舟第一次来,怎么可能熟悉呢,或许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巧合吧。他连忙追上去。 而走廊尽头的窗口处,穿着白色宽松病号服的男人拿着电话,目光追逐着走远的院长,还有院长前面那个纤细年轻的背影。 电话那头,赵从韵苦口婆心劝烦了,转而威逼利诱:“我不管你公司怎么样,该在医院住着就好好住着,别管公司的事。再让我知道有人把公事拿到你面前说,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开除。” 薛述理解母亲的担心,但不接受她的过度紧张和掩饰不住的焦虑。毕竟同样的病症,四年前父亲病发,因为干预及时,也得到了有效的治疗,更何况四年后的现在,已经有特效药了。 他说:“已经住半个月了。” “医生说还有多久才能出院?” 薛述冷静:“很快。” “我不信,我会再给院长打电话的,院长没开口前你就别想出院。别说工作忙,你爸那时候那么忙都还在医院住了两年呢。” 赵从韵软硬兼施,“你要好好住着,不然我会担心。听到没有?” 薛述无奈,只好应:“行了,我去问。” 挂掉电话,朝着刚刚院长离开的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是去研究中心,能被院长以那个姿态迎合着的,大抵是研究人员,而这么年轻就能有这么高地位的,只有一个——那个四年前参与策划他父亲的治疗方式、也在今年敲定他治疗方案的少年天才,叶泊舟。 三个月前他刚批了院长递上来的申请书,批了一大笔钱买最精密的仪器,捐赠给高校实验室,院长的申请理由是想邀请叶泊舟来医院交流。现在看来是成功了。 关于自己的病,叶泊舟的话语权比院长高,只要叶泊舟松口,自己就不用在这儿耗着了。 薛述走到实验中心,隔着玻璃窗看到院长,还有院长身边正在看文件的人。 刚刚惊鸿一眼看不真切,现在看过去,发现年轻的少年天才比他第一眼看到的还要更瘦,藏在白大褂里的手腕细得像冬日里不合时节长出来的玉竹,没有营养的枯瘦。 似乎在说话,话语不多但一针见血,周围的其他研究人员都露出若有所思和恍然大悟的表情。 冷静、强势,似乎比院长还固执。 薛述如此判断。 玻璃窗内,叶泊舟心神不宁,怎么都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到研究数据中去。 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从踏进这里开始,他整个人都被切割开来,灵魂飘在上空,任凭刻在骨子里的理智操控身体。可身体的本能却让他静不下心,对周围的一切格外敏锐。 玻璃窗外似乎有一道视线,他抬眼要看过去,先看到那人透过窗子映在实验室地板上的一道影子。 扭曲、模糊、被实验室炽亮的光线照得宛若一团白光。 叶泊舟却瞬间就认出来了。 白大褂里的手紧紧攥住袖口,他收回目光,死死盯着身边人手里的文件。 余光里,那道影子朝门口的方向前进,推门声响起,影子随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直至停到身前,和自己的影子交错,肩膀叠在一起。 耳边院长招呼:“薛先生。” 介绍:“这就是叶医生了。” 院长的声音逐渐远去,叶泊舟耳朵里却出现更多声音。都是同一个声音,丝丝缕缕宛如纠缠的枝蔓,枝叶疯长。可最后,是心脏停止跳动时仪器的提醒、刹车擦过地面、撞击声、鸟儿振翅高飞的声音…… 这些声音卷在一起,混合成尖锐的音锥,狠狠刺着他的耳膜。 直到另一个声音响起,像一场大雪,盖住所有他不想面对的东西。 “早有耳闻,叶医生。” 脑海里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在耳朵里,冷淡而真实。同时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幸会。” 叶泊舟不得不把视线从文件上移开。 目光先落到半空中,从对方小腿处往上,看到伸出的那只手,之后才迅速抬头,对上对方的视线。 只一眼,叶泊舟移开视线。 他松开袖子,伸手贴上对方的手。 薛述看他的手。 握手时甚至没有视线交流,实在是很失礼的行为。叶医生不仅没看他,甚至吝啬得不肯把手全部露出来,袖口还贴在掌心,他只用手指贴上自己的手,敷衍的上下晃了下,就迅速收回去。 理智驱使叶泊舟保持冷静正常的样子。他仿佛只是在面对一个不熟悉又不得不寒暄的人,客气:“幸会。” 可手心传来皮肤的温度,透过软韧皮肤,血管里流淌着勃勃生机。生命的活力仿佛一簇火苗,烧得他心尖发疼。 院长还在介绍:“薛先生来得正巧,叶医生也刚到……” 他看出叶泊舟的冷酷,有心利用薛述的身份拖延时间,以便多了解叶泊舟,尽量说服他同意成为名誉院长的事。 他忘了,薛述也不是他期望中的贴心甲方。 “不巧,我是看到叶医生,特地过来的。” 叶泊舟依旧微垂着头看实验报告,从薛述这个视角看过去,发梢细软,皮肤是长久不见天日的白。 隐隐的熟悉感,细细看过去,又不知道这点熟悉从何而来。 这点探究不动声色,薛述接着说:“叶医生的方案精准有效,我觉得身体完全恢复,特地来谢谢叶医生。” “如果叶医生方便,今天出院前,一起吃顿饭聊表谢意。” 叶泊舟终于抬头,看向一边的院长:“今天出院?” 整张脸映入眼底。瘦削,眉眼厌倦沉郁,线条像积雪未消的枯山。 那点熟悉感更是来势汹汹,薛述看着他,巡视过每一处。 院长解释:“不,不是今天出院。” 又无奈和薛述解释,“薛先生,和你说过很多次了,要多住一段时间,方便时刻监察身体数据,这样才能好得更快。” 说过太多次,薛述不想听,也不接受,问:“叶医生不会这么想吧。” 叶泊舟:“我也这么想。” “为什么?” 为什么? 上辈子叶泊舟巴不得薛述一辈子住在医院。住在医院就不用管公司,不用出差到处跑,所有工作都线上处理,也不会有其他人,只有他,只有他们。 但他就是个私生子,谁管他怎么想。薛述更不会管。 这辈子…… 叶泊舟看向薛述,问:“你要和我上、床吗?” 话题转移太快,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薛述回答:“不。” 叶泊舟追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本来匪夷所思,不要和刚见面的人上、床再正常不过的事,薛述说:“没有为什么。” 说完,他意识到什么,看叶泊舟。 和白皙皮肤对比明显的漆黑,被实验室明亮灯光点上一点明亮。 有那么一瞬间薛述总觉得这双眼睛会弯起可爱的弧度,随后对方会软着声音撒娇,叫自己“哥哥”。 ——就像他做了十六年的模糊梦境里的人。 薛述终于意识到熟悉感从何而来,一时愕然。 而面前这双眼睛依旧灰寂沉郁,甚至在得到他的答案后垂下眼皮。 叶泊舟平静重复他的答案,回答他:“没有为什么。” = 和团队对接所有研究资料、确定接下来的研究方向、处理完名下资产,叶泊舟终于迎来难得的假期。 天空是铅灰色,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雪,是今年的初雪。 叶泊舟光脚踩在地板上,撑着窗台往下看,许久才站直,换上衬衣和黑色羊绒大衣,出门。 默默无闻的科研人员头衔不如薛家私生子的名头好用。 上辈子薛述住院那段时间他想给自己买墓地,所有人都当他一时兴起,觉得薛述马上就死了他将登堂入室继承家业,为了讨好他,很快就给他办好了。可这辈子,墓地管理人员却再三询问,一定要他给出死者身份证明。他说是买给自己的,很快要用。管理人员还大惊小怪报了警,说担心他是不是想自杀。 他只能委托殡仪馆,在自己死后处理一系列问题,并帮忙买那块墓地。只是还要签委托合同,需要本人跑一趟。 叶泊舟开车去殡仪馆,签字。同时给自己挑选骨灰盒样式、指定墓地位置。 工作人员表情有点奇怪,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为什么这么早就准备葬礼,又为什么花那么多钱要买一块墓地。 她委婉劝告:“这块福地能买套市中心的房子了。” 短暂的沉默里,叶泊舟垂头想了想。 可能是觉得自己都要死了,心情还算不错,对这个会处理自己后事的陌生人也少了防备。他说:“我……” 他试图用语言来概括薛述和自己的关系,残存的本能让他想说哥哥。上辈子薛述就是他哥哥,虽然薛旭辉和赵从韵不愿意接受他并没有把他的户口迁到薛家,但所有人也接受他和薛旭辉有血缘关系,接受薛述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上辈子直到死,他都把薛述当哥哥,也只把薛述当哥哥。 可很快意识到薛述根本不是他哥哥,他们之前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这辈子就连兄弟的名义也没了。 那薛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而已。 所以他终于有底气告诉陌生的工作人员:“我喜欢的人葬在这儿。” 上辈子薛述就葬在这块墓地,自己买了他隔壁那块。但死得太突然,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葬在那块墓地。 这辈子薛述没死,自己就不用买隔壁了,干脆葬在这儿算了。 工作人员越发沉默,说:“节哀。” 叶泊舟:“过去很久了。” ——不是“没事”,是“过去很久了”。 工作人员能察觉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有种说不出的怜惜,把文件翻到签字的页面,温声提醒:“这里按指纹。” 叶泊舟按上指纹。工作人员再次和他强调合同内容,确定无误后,他离开殡仪馆。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洋洋洒洒飘着雾似的小雨滴,刚一落地就因为极低温度变成冰粒,给他的车裹上一层糖霜一样的冰壳。从门口到车上的距离,有几滴小冰粒落在他身上,停留两秒,就融化成冰水,顺着皮肤往下滑。 很凉,但叶泊舟无动于衷,只是喜悦。 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好天气。 地上有冰道路湿滑,开车去查看墓地,不小心撞倒护栏掉下去。这个理由简直不能更完美,看来老天都在帮自己,特地下场雪,尽力减少这场死亡里的主观意愿。 他开车往郊区墓园走。 重生后他没再来过这座墓园,可这个位置就牢牢钉在他脑海里,距离越近,脑子里的东西就越清晰。 那封遗书、迟到太久的DNA检测报告…… 依旧是那个地方。 山路蜿蜒,护栏低矮。叶泊舟盯准那个地方,把脚放到油门上。 踩下去。 车辆会冲破护栏掉下去。 他死过一次了,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会有点疼,但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失血过多会很冷,晕死过去会好很多,一直到死都没有其他感觉了。死去后更是什么都不用自己担心了,救援人员会把自己捞上来,殡仪馆会安排自己的后事,自己会葬在上辈子薛述安眠的墓地。 上辈子因为薛述死亡而没得到的答案,这辈子更得不到了。 只有自己重生了,只有自己还记得那些事情,而自己也要死了。所有人的生活都回到正轨,所有人都会很圆满。 所以那些不明白的,也都不重要了。 手机铃声响起,炸、弹一样引爆叶泊舟的神经。 他没在意,一脚踩下油门。 车辆弹出去,距离护栏越来越近。耳边似乎传来什么声音,听不清,只觉得刺耳。叶泊舟下意识忽略,死死盯着护栏和护栏后的深崖。 最后的一点距离。 他把油门踩到最底下,车辆的速度越来越快,马上就要冲破护栏。眼前单调的灰色里,突然闯入一抹黑。 脚下还踩着油门,车辆狠狠撞上去。 巨大的惯性他一头栽到方向盘上,又被弹出的安全气囊闷住。 晕倒前一刻,他听到巨大的剐蹭声,还有若有似无的一句“叶泊舟!” 很熟悉的声音。 叶泊舟莫名就想到上辈子这时候了。 同样的二十二岁,同样的冬日,同样因初雪而灰蒙的天色。 因为和薛述吵架冷战,自己已经近九个月没见到薛述,也没和薛述有任何联系,不开心,所以找机会回国。邀他回国的人给他递宴会请柬,他也只好去了。在晚宴上喝多了酒,没想到一转头看到薛述,还在宴会结束后被薛述捡回家。 闹中取静的大平层,因为主人常年单身,只有一间卧室。他喝得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装疯卖傻刻意表演,薛述以为他烂醉,给他换上自己的睡衣,又把唯一的卧室让给他休息。身上是薛述尺码的睡衣,身下是薛述的床,房间里都是薛述的痕迹,薛述的味道。 他心猿意马,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梦境旖旎,恍惚好像重新变成小孩,被人抱到怀里玩玩具,抱住他的怀抱宽厚柔软,带着薛述身上冷冽又沉稳的味道。他难以抑制的沉迷,偏偏又有一丝理智,知道这只是做梦。 后来听到敲门声,想睁眼醒来,但梦里薛述抱着他低声说话,又舍不得。直到被近在耳边的声音吵醒,一睁眼对上梦里的人。 没有拥抱,他躺在床上,看薛述衣冠楚楚站在床头,俯身把装了水的杯子放在床头柜,发现他睁开眼,就叫他的名字。 也是这个名字,很轻。 “叶泊舟。” 风一吹就能吹散的声音,偏偏把他的温馨梦境全部惊退,只剩下生疏的现实。 现在还是这个声音。 时空重叠在一起,叶泊舟突然就开始遗憾。 两辈子了,自己和他最近的距离居然就是那个梦。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天然对立的私生子和婚生子的对立身份,自己居然两辈子都没能睡到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再醒来,房间昏暗,床头什么东西泛着冷光,在这点光线里,他坐在床头看着自己的薛述。 发现他睁开眼,薛述叫他的名字:“叶泊舟。” 熟悉的场景让叶泊舟好像回到巢穴的小动物,弱小柔软。他什么都想不了,只看着床头的人,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嗯。” “g……” 他想说哥哥我好疼啊。哥哥我刚刚做了很可怕的梦,梦到你死了,我重生回去,有十六年没见到你。哥哥我真的很想你,你能不能抱抱我…… 只要装得很乖很可怜,薛述就愿意陪他演兄弟和睦,会听他说话,会陪他多待一会儿,可能还会抱抱他,哄他。 可薛述打开床头的小暖灯。 他看清薛述的脸,表情阴沉得如同早上的天色,冰冷、蕴着不解和怒气。 还有薛述身后独属于医院的干净墙壁,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身体无处不在的疼痛,喉咙里压不下的血腥味。 自己还活着。 哦,薛述死了,自己重生,十六年没见到薛述。这不是很可怕的梦,就是事实。 叶泊舟垂眸,将眼底的水湿和委屈一并眨去。 薛述看着窝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的人,语气冰冷:“你想死吗?” 晕倒前的记忆回笼。去墓园的长窄山路,最后一刻挡在车前的黑车,还有那点如火苗熊熊燃烧的遗憾…… 自己想死吗? 叶泊舟没回答,他问薛述:“你要和我上、床吗?” = 薛述额角青筋直跳,二十多年的人生从来没出现这么棘手的情况。 叶医生金口玉言,说没有为什么就是没有为什么,说不让出院,就真让他又在医院住了三个月。而且,低调得仿佛根本不存在这个人,再也没出现在医院,也再没有任何消息。 薛述本该忘掉这个只出现过一次的天才医生。可晚上做梦,梦境里总是那张脸。 ——从他十二岁开始,他经常做梦。一开始只是些零碎片段,他并不当回事。可梦境越来越真实,他好像捡了只小动物,动物崽子会挨饿会受欺负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他需要照顾小崽子保护小崽子,哪怕是白天,想到梦里可怜兮兮的崽子,都会担心在自己清醒的时间,崽子会受伤。他越来越期待梦境,而梦境也越来越真实。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梦里的动物崽子。 并不是小动物,是一个人。 看不真切面容,只记得有一双很无辜的眼睛,会刻意挤得弯弯的,跟在他身后,装做很乖的样子,叫他“哥哥”,央求他陪着一起玩玩具,捧着比赛证书来找他讨要奖励,絮絮叨叨关心他。 有关那个人的梦他做了十六年,一开始每天都会梦到,但在他意识到那是个人之后,梦到的越来越少,二十四岁之后,更是一年才会梦到两三次。梦里的人渐渐模糊,在遇到叶泊舟后,才总算有了清晰真切的脸。 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人的关联不仅于此。 昨天刚出院,夜晚又梦到了。 是某个晚宴,人很多,热闹喧吵。他似乎并不认识宴会主人,也并没有社交需求,只是想来。他不知道梦里的自己为什么要来,无所事事站在阳台消磨时间。直到一回头,看到人群里穿着小西装的叶泊舟。 梦里的叶泊舟要比研究中心看到的叶医生要胖一些,也要更高一些,看上去健康很多,笑容灿烂,和其他人说着什么,举杯品酒。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了。 于是他迎上去,开始和其他人说话。没一会儿就遇到叶泊舟,招呼、远离人群,去阳台单独聊天。 叶泊舟喝了很多,说话时都带着酒气,不知道是讨好还是撒娇:“哥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上一次的梦境是今年年初,他和对方吵架,似乎是因为一个人,可具体为什么却不知道,单是想到就排斥。 他压下心中的刺,说:“好。” 叶泊舟得到答案,痴痴笑,向他道谢,给他敬酒。他都不知道叶泊舟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只看叶泊舟一杯接一杯喝得很凶。只要有人上来敬就喝,各种洋酒不要命的混着喝。喝到最后醉的没有理智,没头蜜蜂一样打转,最后一头扎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胳膊,嘟嘟囔囔,还是喊哥哥。 他闻到叶泊舟呼吸时散出来的浓重酒气,半拥半抱把人扶起来,带回家照顾。 家里没有房间,只好把人放到自己的卧室。自己睡了那么久的床,叶泊舟窝在上面,小小的一团,很没安全感的小动物一样,从嗓子眼里挤出可怜的哼唧。 他在客厅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推开卧室门,给对方送蜂蜜水。 床上的人半睁着眼,还没完全睡醒,眼睛湿漉漉的。他叫对方“叶泊舟”,对方就应,声音湿软,像发、情的猫崽子。 梦里的薛述站直,居高临下看床上缩成一团的人,不到半秒,狼狈转身离开。 而清醒过来的薛述,看着自己和梦里完全一样的反应,再想到研究中心唯一一次与梦境当事人的对话,觉得事情荒诞至极。 他起床,回趟本宅,想问赵从韵对叶医生了解多少——他父亲同样的病症,赵从韵几番辗转认识不少相关领域的专家,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 赵从韵说有事需要出去,他以为是多重要的事,还没来得及问,先载赵从韵出门。谁知道开车一个多小时,是到郊区买了三座墓地。 赵从韵和开发商认识,提前说过,现在到了就刷卡买下。看他不理解的样子,还解释说是这几年他们父子两个接连生病吓到她了,决定提前做准备,而且这里风水好,能冲喜挡灾,避凶改运。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赵从韵还要和开发商吃饭,他就独自下山回去。没想到路上看到有车迎面驶来,速度越来越快。阴沉的天色下,交错间看到驾驶座上瘦削人影,黑色大衣挺括,更衬得皮肤透明似的白。 眼睛没认出来,本能却察觉出熟悉感,让他来不及思考,一脚油门踩下去,挡住对方冲向护栏的路。 …… 可没想到对方醒来第一句话,还是要不要上、床。 薛述想到早上反常的反应,犹豫半秒,还是说:“不。” 明明他们都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陌生人不需要负责,为什么不? 叶泊舟固执追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对他来说是太过陌生的事物,今天早上因为梦境产生冲动已经足够离奇,他更不会主动跟其他人上、床。哪怕这个人是让自己产生冲动的对象。 薛述张口想这么回答,可看着叶泊舟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漆黑眼睛,顿了两秒,详细解释:“我不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做。” 不和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做。 那什么算有感情基础呢?上辈子我和你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算不算感情基础? 应该不算吧。 不然上辈子为什么没做,现在也不会是这样。 叶泊舟收回视线:“这样啊。那怎么样你才肯和我做呢?” 薛述沉默了有半分钟,还是没回答叶泊舟,反而问他:“你为什么要寻死。” 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胸腔的刺痛,痛得让叶泊舟分不清到底是骨头在痛还是心脏在痛。 “没有为什么。” 薛述重复,语气强硬了些:“为什么?” 叶泊舟平淡回答:“我没想寻死,是路滑,意外。” 意外。 薛述在心里重复这两个字,推翻这个虚伪又毫无说服力的说辞。 “殡仪馆工作人员给你打电话,说你想要的那块墓地被人买走了,问你是要退款,还是另选一块和喜欢的人相邻的墓地。” 被买走了?那自己死了怎么办?埋到哪里呢?这辈子薛述又不会死,自己就想刻舟求剑葬在他上辈子的墓地里,都不行吗? 叶泊舟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随后他听到薛述的声音:“你给自己选了墓地,找了殡仪馆,还解开安全带。不存在路滑意外,你今天去那里,就是寻死。” 薛述语气冷凝:“为什么?” 叶泊舟躺在床上,脸上的空白消失,逐渐变成疲倦,最后带上自嘲。 原来那个电话是殡仪馆工作人员打过来的。 墓地没了,没死掉,还被薛述发现了。 薛述还是一样,什么都知道,想说了才告诉自己,不想说,就永远把自己蒙在鼓里。 果然还是倒霉透顶,他想要的,都得不到。 叶泊舟厌烦无力,承认:“你不是都听到了吗?因为喜欢的人死了。” 上辈子想去要个答案都得不到,死在去薛述墓前的路上,他想或许死了还能见到薛述,没想到重生了。 他没再去薛家,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想着研究完特效药,让薛述和薛旭辉活下来,也算把上辈子的恩怨一笔勾销,才苦苦坚持这么久。现在薛述痊愈出院,一切终了,他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这句话说出口,他自暴自弃般,喋喋不休:“我爱他爱得要疯了,没他的日子我过了那么多年,一点都不过不下去了,我现在就想去死。” 薛述凝视他,呼吸越来越沉,下颔也逐渐绷紧。 叶泊舟看着他的表情,试图从上辈子的经验里猜测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可这门功课他上辈子就没做好,从来没有猜对。现在两辈子加起来二十六年没再见过,比他和薛述相处的时间都多了两年,他更是摸不着头脑。 “我不想死了还是处男。所以你要和我上、床吗?不用负责不用有感情基础,我可以在下面。” 他加大筹码,把自己能想到的全部摆上赌桌:“我有些遗产,还有些专利,都给你,你知道这些能赚多少钱。” “你都二十八岁了,一定也有欲、望吧?把我当解决情、欲的工具。炮、友,飞/机/杯,都可以。” 他几乎是哀求薛述陪他玩这场游戏:“十分钟就行。” 薛述看着他,坚定:“不行。” 叶泊舟和他对视,看清他眼里的坚定,表情也一点点平静下去,最后恢复到第一次见面时的冷漠。 他闭上眼,厌弃:“那就请你离开。” 薛述站起来,看着叶泊舟,又看手机上一个接一个的未接来电,甚至这时候还在打过来的电话,妥协:“你先休息。” 叶泊舟不说话,看他转身往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这才缓缓闭上眼,长长吐了口气。 这个动作让他的胸腔又开始痛起来,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格外有存在感。他数着心跳节拍,想薛述现在应该在做什么。 穿过走廊到达电梯、等上半分钟就坐电梯下楼、找到停车场里等待着的车、上车离开…… 薛述会回到正常的轨道,就像这辈子没有他的二十八年。 心脏跳了一千下,身上的疼痛也大发慈悲散退了些,叶泊舟扯开氧气管、手上输液的针管,翻身下床。 失去病人体征,仪器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叶泊舟充耳不闻,大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初雪还是来了,冷风裹着雪粒卷进来,扑在他的脸上。叶泊舟撑上窗台,纵身一跃—— = 电话是赵从韵打来的。 薛述下山后她在山上和好友多聊了会儿,之后就坐好友的车下山去吃饭。结果路上看到薛述的车,车身被撞的凹陷,大半车身都停在悬崖外面,甚至还冒着烟。 她吓得站不稳,马上给薛述打电话。 打了几个没人接,她更担心了,让好友帮自己报警、找救援团队,自己一个劲的给薛述打。 薛述接起电话,抱歉的向妈妈解释自己没事。赵从韵不信,非要问他现在在哪儿,到底有没有看医生。薛述只好找主治医生,让医生和妈妈汇报自己的检查结果。 得到医生确切的答案,赵从韵才稍稍冷静,能分析情况,问:“和你碰撞的车,是谁的?” “认识的人。” 薛述先这样回答,但隔了两秒,详细说,“叶泊舟,那个治疗我和爸基因病的叶医生。” 赵从韵愣了愣,问:“他怎么样?” “脑震荡、脾脏破裂、肋骨骨折三根、脚踝扭伤。” 赵从韵:“你们现在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薛述迈出电梯:“在七楼最东边的病房。” 走出电梯间,发现走廊一片嘈杂,护士表情急切,匆匆往东面跑。心里涌上奇怪的预感,他来不及再说什么,收起手机大步往病房赶。 病房门开着,几个护士都围在这里,急得团团转。门口一个护士打着电话要安保在楼下架充气垫,一个护士正在和医生打电话,其他护士都围在窗口,探着身子往下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薛述拨开她们走过去。 叶泊舟挂在窗外,只剩下一只胳膊被两个护士牢牢抓住,这才没坠下去。 医院本来就没多少病人,护士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急得都要哭了:“叶先生,您撑住,保安马上就到了。” 叶泊舟没有一点要撑住等保安救援的样子,脸上没有恐惧和害怕,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一个劲的挣扎,掰护士拉住他的手。 护士抓了太久手上没力气,很快就被他掰开了手。 一只手松开,只剩下最后那个护士还捞着他的胳膊。因为骤然失去另一个支点,叶泊舟又往下坠了坠,剩下那只抓住他手腕的手也跟着往上滑,一直滑到手腕,眼看马上也要因为下雪天气太冷皮肤沾水湿滑而松开了。 这可是七楼! 掉下去也就真完了! 护士无力的惊呼一声,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叶……” “叶泊舟!” 声音在耳边炸开,胳膊被人牢牢拉住。 是和护士柔软潮湿的手心截然不同的触感,宽大滚烫,死死钳住他,力气大得能把他的骨头捏碎。 叶泊舟抬头,看到窗户前那个蹙眉、眼里带着紧张的人。 太奇怪了。 他不应该离开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很烦。重生之后,六岁的自己做了多少事情才让妈妈放弃把自己送到薛家换钱的打算,又忍了多少年,没去见他,没和他有交集。怎么死前反而被他一而再再而三救下来。上辈子不让自己死是为了让自己照顾阿姨、操持家业,这辈子为什么还不让?他又不和自己上、床,自己还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叶泊舟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故技重施,伸手去掰薛述拉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刚刚被他掰开手指的护士连忙挤过来,垫脚把他的手拉开。薛述手疾眼快,抓住他这只胳膊,骤然发力,把挂在窗外的人捞上来。 叶泊舟意识到什么,拼命想要挣扎:“放手!” 薛述力气太大,他根本挣不开,很快就被薛述抱回来。 站在窗口的护士想帮忙扶住叶泊舟,紧绷的神经岌岌可危,脚下一软就是一个踉跄。等她站直,已经失去插手的机会,只能看薛述把叶泊舟整个抱起来,大步往病床边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叫医生。” 护士们又马上分头行动。叫医生来做检查、准备药物处理可能出现的伤口、打电话给安保让他们拿走楼下的垫子并上楼来把窗户焊死…… 薛述把不住挣扎的叶泊舟放到病床上,微微用力压住他的肩膀,像在镇压不听话的小动物。 根本挣扎不开,叶泊舟也就不再尝试,自暴自弃躺好,冷冷盯着薛述。 薛述看着他脸上在外墙上剐蹭出的伤口、头发上还没完全融化的雪花,感觉到自己脑海里理智的那根弦在不停的跳。 他长舒一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为什么?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自己把自己当什么? 叶泊舟很少去想这件事,因为他知道自己想当什么,同时也知道那不可能。所以更多的时候,他总是在想,薛述把自己当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薛述已经死了,而现在这个薛述,一无所知。 叶泊舟反问:“关你什么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把自己当什么,关你什么事?” 他掰开薛述的手,“既然你不要和我上床,就不要管我。” 不、要、管、我。 薛述居高临下看着病床上的人,实在很难把他和梦里那个笑得眼睛弯弯,猫崽子一样叫他“哥哥”的人重叠在一起。 内心一个声音告诉他——不应该是这样。 这个人不应该是这样。 他和这个人之间,也不应该是这样。 他收回按在叶泊舟肩膀的手,后退一步。 叶泊舟看着他们之间骤然拉开的距离,好像冷静下来,他不再看薛述,盯着天花板:“我总会找到其他机会,难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 “薛先生自己生病都不想住院,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薛述又舒了口气,赞同:“你说得对。” 叶泊舟心跳停了一拍,疼得近乎麻木。他闭上眼,驱逐:“既然知道,就离开吧。” 薛述没再看他,而是偏头,看急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 他冷静提出要求:“叶医生状态不太好,给他打针镇定剂。” 医生为难:“这……” 病床上,叶泊舟主动把手伸出来:“打吧。” 如果打镇定剂能让薛述放心离开的话,就打吧。反正他需要好好睡一觉,而睡醒后,总能再找到机会。 虽然当事人也这么说,但医生还是认真评估过叶泊舟的身体状态,确定他情绪激动到影响求生欲,才谨慎的给他打了针镇定剂。 叶泊舟闭上眼,感觉到情绪渐渐平静舒缓。他还记得所有的一切,却提不起任何激动的情绪,宛如一潭死水。 薛述想要的,就是这样吗? 他闭上眼,陷入昏睡。 模糊间感觉到疼痛、耳边窸窣的动静,还有鼻尖熟悉的味道。 他失去意识,完全依靠本能,追着这个味道,把脸埋过去,哽咽:“哥哥。” 薛述垂眸看怀里的人,轻轻擦去他眼角溢出的水湿,又把大衣往下拉,盖住叶泊舟大半张脸。 “出发。” 他吩咐司机。 —— 再醒来,房间一片黑暗,透过仪器的光,叶泊舟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和灯饰。 他微微偏头,看到架在床头的吊瓶支架,还有…… 在铁质物碰撞声中,后知后觉手腕有些沉。 叶泊舟低头看过去,手背上是正在输药水的留置针、绷带,而手腕上带着皮质手环,两寸宽,皮肤似的裹在手腕上,带着一条锁链,从手环开始,蜿蜒向床头。 没能看到锁链到底固定在床头什么位置,叶泊舟先看到了一只握住锁链的手。 手掌宽大,很轻的握住锁链,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易碎的玻璃做的。拇指在锁链上摩挲,叶泊舟看到金属反射着冷光,随着他的摩挲,消失、再出现。 叶泊舟顺着这只手,对上薛述的眼睛。 薛述的眼睛很平淡,就像他手里的金属链条,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和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不同。 叶泊舟眼里涌上很明显的诧异,这些诧异冲淡了他在薛述面前展示出的冷淡倦怠,也没有放弃自己生命时的决绝偏执。他只是单纯的疑惑,疑惑到皱起眉,小动物一样微微偏头。 “叶医生说得对。” 看到他醒来,薛述开始说话,语气平静,甚至隐隐带着赞赏,“你总能找到其他办法,我不能一直守着你。” 他松开锁链,摸了摸叶泊舟的脸颊,像在摸一个被捕兽夹夹住还搞不清楚状态的迟钝小兽,确定:“这样才对。” 他终于看到事情有回到正轨的迹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