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逼人当盟主?》 第1章 谢邀刚穿 “啊啊啊!” 谢问安只觉身子猛然一沉,眼前的天地倒悬,整个人竟从半空直直栽落下去。“噗通”一闷声,摔得他眼冒金星,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 “……嘶,好痛!”迷迷糊糊间,谢问安抬手揉按着抽痛的额角,尚未及他理清眼前状况,身体已先于意念挣扎着撑坐起来。 这一动,却叫他整个人僵住了。 目光所及,竟是一张雕工繁复的檀木榻床。不远处案几上搁着一盏未熄的油灯,烛火忽明忽暗,将满室古雅陈设映得影影绰绰,恍然如梦。 “二少爷!您怎样了!”是一道慌里慌张的女声陡然响起。谢问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霎时间又是一愣。 但见屋外急急步进一名身着藕荷色窄袖襦裙,头梳双鬟的女子。她面容清丽,脸色却惨白如纸,一双眼里满是惊惶不安地紧紧瞅着自己。 谢问安怔怔地眨眨眼,又眨了眨眼。只可惜雕花木床未变,古式案几仍在,那名古装少女惶急的神情也一分未减。 “我这是……在做梦?”他非常之非常怀疑,可身旁那婢女还在喋喋不休,哭音颤颤。谢问安只觉得脑袋里像被灌满了浆糊,又胀又痛,几乎要裂开。 他终究是忍不住地抬手,虚虚一挡,制止了婢女的继续言语,苦笑道:“不好意思,你先停一停。容我缓缓先……我这头,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这变故来得太陡、太离奇了。特别是对他这么个素来慢悠悠过活的人来说,着实有些难以招架。 谢问安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身下的衣料,那丝滑微凉的触感,一点一点碾碎了他心底最后那点“这或许是个梦”的侥幸。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心中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二少爷?这场景?这称呼? 一个荒诞至极却又无比契合的想法,不受控制地窜了出来。怎的与他闲暇时翻看的那些小说桥段,如此惊人地相似? 这念头甫一浮现,谢问安自己便先觉得离谱,不由失笑摇头。当下最要紧的,终归是弄明白自身处境。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试探道:“那个……我就问问哈。此处可是云州谢府?岘雪剑派?而我……是那谢家的二公子?” “可不是么!少爷!”那少女像是生怕答晚了就会坐实什么可怕的事情,抢声得又脆又亮。这反倒将正凝神细思的谢问安惊得一颤,身子下意识地向后微仰,低呼脱口而出:“哎呦……” 少女见自家小少爷仍是那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忽地想起了前几日府里老管家当闲话讲的那桩奇闻。 说是城南李家的公子,好端端地游湖时跌进了水里,救上来后倒是醒了,却竟似换了个人般。爹娘不识,连自己的名讳都忘得一干二净,整日里痴痴呆呆,见了人只会傻笑,良医寻遍也无计可施。 难道……少爷他也……? 这一下如同冰水浇头,惊得她三魂去了七魄。再看谢问安那轻揉着额角、闭目蹙眉的模样,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想。 恐惧霎时攫住了她,声音愈发的颤抖得厉害,泪珠盈盈眼看着就要往下砸:“少、少爷!您莫不是刚刚摔的那一跤,真把自己的脑袋给摔坏了?连自个儿是谁都记不清了?!” “没傻呢,没傻呢。”谢问安随意安抚了对方两句后,也是认命般地闭上双眼。指尖缓缓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将纷乱如麻的思绪理出个头绪来。 头疼。是真疼。 这摊子,得好好捋捋。 恍惚间,一阵刺耳的鸣笛声撕裂长空,灼目的车灯如利剑般劈开了夜色,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想要推开身旁的慕随之。再然后,就是一睁眼,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里。 这剧情?怎么跟老妈平日里爱看的那些穿越电视剧如出一辙?遭遇了车祸,然后就穿越了。 谢问安恍然。他,明白了! “这么说,我是穿书啦?”谢问安无声自问,念头刚起,又是一股更深的焦灼攫住了他。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精致却空旷的卧房,除了眼前这惊魂未定的婢女,再无第三个人影。 慕随之呢?他去哪了? “姑娘”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后知后觉这称呼在眼下情境里格格不入。谢问安着实怕被对方瞧出什么端倪,误以为他这一摔当真摔坏了脑子。他努力地定定神,试图从混乱的记忆深处扒拉出那本书中关于谢府的零星记载。 奈何那本《快意江湖》对谢家的着墨本就寥寥,翻来覆去也不过是提了几笔家族背景,更别提是谢府中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 谢问安绞尽了脑汁,恍惚间似乎,确是捕捉到某个名字,却依旧不敢笃定。 是“采薇”么? 还是“秋棠”? 若脱口而出,万一错了呢?一个连侍女名字都能叫错的主子,岂不是弄巧成拙,坐实了“摔坏脑子”的嫌疑,更显得他言行怪异?引人探究? 谢问安抿了抿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畏首畏尾,不如兵行险着,赌一把!他微微一笑,将那个在记忆边缘摇曳欲散的名字轻缓念出:“可是……秋棠?” 只见那名唤秋棠的少女闻声后,脸上非但未起半分疑窦,反而更像是终于盼得谢问安一丝清明。对方眼中担忧稍褪,却依旧殷切地望着他。看来,此番是误打误撞,还真让他给猜对了! 谢问安心中微定,笑容也更自然了,顺势问道:“秋棠,你可曾见过一位少年?名唤慕随之,长得特别好看!就是说话有些冷冷的。总归……是那种叫人一眼就能记住的出众!” 生得那般好看又漂亮,说起话来还冷冰冰的?少爷这形容,莫不是在寻那九天之上的仙君?秋棠被谢问安这突如其来的详细追问弄得彻底懵了,连方才的惊惧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她仔细回想了好半晌,才笃定地轻轻摇头:“少爷,您说的这位慕公子……奴婢从未听闻,更不曾见过府中有这般人物。” 话音落下的刹那,室内又是陷入一片死寂,唯能听见烛火摇曳时灯芯轻微的噼啪作响。 谢问安脸上的笑意骤然一僵,堪堪凝固在唇角。慕随之不在谢府?那他会在哪里?这人生地不熟的,他独自一人若是遇上什么不测……念头稍稍一触及,谢问安只觉得一瞬间凉透了半颗心。 不行!得尽快找到他才是! 谢问安勉力弯了弯唇角,试图维持住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他对着秋棠虚虚摆了摆手,开口说道:“没事没事,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待会,静一静。” 秋棠闻言仍站在原地,一双眉眼蹙得更紧,根本放心不下。她踌躇再三,指尖不安地绞着衣角,终是鼓足勇气道:“少爷……您当真?不用奴婢去请大夫过来瞧一瞧么?” “大夫”二字如同银针,轻轻刺了谢问安一下。请大夫?那是万万不可!且不说这古代的郎中,是否有那等玄乎其玄的离魂症之说,单是那望闻问切一番盘查,他便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谢问安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个事,要他如何说去?届时被诊出个什么邪祟入体,神智有异,怕是立刻就要被架起来灌符水,做法事,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电光石火间,万千念头掠过脑海,最终只汇成一个字:“拖!” “不用!”谢问安迅速漾开一个近乎过分明朗的笑容,表示谢谢婉拒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我很好!就是摔了一跤有点头晕,睡一觉就行了。真的没事,你且放宽心,去吧!” 秋棠被他这突如其来,与片刻前判若两人的精神头弄得一怔。心下虽仍惴惴,但见少爷语意如此坚决,神色亦不似作伪,终究不敢再违逆。 她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句:“是,奴婢告退。”随即又深深福了一礼,这才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轻轻为他掩上房门。 屋内重归于寂静。此刻的谢问安心中烦闷,满脑子乱糟糟的念头直打转,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想先瞧瞧自己这幅皮囊模样。 他的目光在室内仓促巡睃,掠过陌生的床榻、案几,最终在靠墙的木架旁,牢牢锁住了一面黄铜镜。 长腿一迈两三步便跨至到镜前,微微倾身将脸凑近那泛着淡黄光晕的镜面。 镜中之人的容貌还是自己原先的脸,唯不同的是一头墨发竟快长及腰间,以一枚素雅的银冠束成高马尾,其间缀着缕月白缎带自发间蜿蜒而下,正随着他摇头间的动作而轻轻晃悠。 又退开一步,借着窗外透入的日光,垂眸细细打量自身。但见一袭窄袖长袍妥帖地穿在身上,衣料是最上好冰绡缎,以霜白为底,渐次由晕染开浅蓝,如烟似雾。 这一身装束,既有少年人的清逸洒脱,又不失世家子弟应有的端方风仪,色彩明净素雅,于细微处见匠心,竟是无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谢问安心底也骤然松快了,近乎苦中作乐地想:若是慕随之当真也在此世间,定能一眼认出他来! 自身容貌确认妥当,便该去寻那柄随身佩剑了。谢问安心神一凛,想起方才自虚空中坠落时,腰间确有一处被冷硬之物狠狠硌过,真是钝痛犹存。 他这会慢慢转过身去,目光往方才倒下的地方一扫,果然见着一柄长剑静卧于光影交界之地。 剑鞘呈玄黑色,隐隐流转暗纹。 “这就是‘流霰’?”谢问安自语,指尖拂过剑鞘上那如冰裂纹路又似雪霰飞舞的暗纹,这名字倒是贴切。入手时掌心便是一沉,那分量不轻却也不显笨拙,握在手中竟有几分他说不出来的契合。 当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谢问安随意翻转剑身,饶有兴致地左瞧瞧右看看,又想起往日影视之中剑客执剑纵横、挥洒如风的英姿,何等洒落不凡!他便试着手腕一翻,也想挽出个漂亮的剑花来。 谁知这剑远非看上去那般驯服!剑锋陡然一颤,非但未成潇洒弧度,反携着一股生涩的力道直往自己腕间磕来,惊得他慌忙撒手又退了数步,险些连人带剑一同栽回到地上。 “哈哈我还是先算了吧!”谢问安干巴巴挤出两声笑,后怕的凉气刚吸到一半,便忙不迭地先将流霰稳稳还回了剑鞘中。 他指尖无意识蹭了蹭耳垂,那处的皮肤滚烫,不必照镜他也能晓得,此刻的自己一定是面红耳赤。 幸而这屋内寂然无声,并无人窥见他方才险些摔作一团,又慌得同手同脚的狼狈模样。 谢问安垂眸望着重归平静的佩剑,唇边逸出了无奈的笑意。原以为执剑风流不过抬手之势,而今方知这“潇洒”二字,岂是轻易装得出的?这一柄寒光凛冽的“流霰”落在自己手中,确实是很糟蹋了。 “唉……”谢问安心里那叫一个悔,恨不得能时光倒流!早知有朝一日会一头栽进这光怪陆离的书中世界,当初真该陪着老妈多看看几部电视剧了。 就算他学不来什么移山倒海的绝世神功,好歹也能知道些应对之法,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两眼一抹黑,四顾两茫然。 ……等等,等等。 ……绝世神功?武功秘籍! 谢问安心下猛地一悸。是了!他怎的竟将这一桩要紧事给忘了个干净。主角手握两本秘籍的其一,江湖中人人趋之若鹜的至高武学《霜天》,不正藏在谢家后山,那座孤寂的剑冢之中么? 此剑诀,乃是谢家百年前一位惊世之才的祖先,“谢归寻”所创。 谢归寻其人,曾仗一柄快剑纵横江湖,难逢敌手!却于声名最盛之时骤然封剑,归隐山林。他将毕生心血凝聚而成的剑诀《霜天》,与那柄随他饮尽江湖血的佩剑“千山雪”,一并封存于谢家后山剑冢,自此绝迹人间。 封剑之时,他只留下偈言一句:“剑可问心,亦能累心。情重剑沉,缘尽霜凝。” 然,《霜天》之名,早已随谢归寻早年纵横江湖时流传在外,江湖中人多知其威名与特性,故世代皆有追寻、模仿、乃至妄图复原者。 只可惜,真正蕴含谢归最终领悟与剑意精髓的全本,始终深锁剑冢,非谢家嫡系不可得见。 江湖传言,修炼《霜天》者,内力精进如潮,剑招领悟之速远超常人。其剑势刚柔相济,圆融如意,尤契合那等心怀赤诚、情义深重之人。 此诀以情念为薪柴,“情念愈炽,剑势愈猛”,却也极易被自身情念所困所缚,乃至反伤己身。 正因如此,谢家后世子弟中,亦不乏有惊才绝艳之辈,或为光耀门楣,或为求突破瓶颈,经族中长老应允,特许他们进入剑冢,试图参悟全本《霜天》,以期弥补残缺,甚至企盼能青出于蓝。 可惜,终究是难以完全驾驭那“情念”之力。功成者无,失败者众。每一次尝试失败后,《霜天》便会再度被慎重封存,等待下一个“有缘之人”。 百年来,堪堪仅有四次开启之例。 自然,那《霜天》既是原主最终仗之以纵横天下的功法之一,那其本身必然并非邪道,心法剑诀应无大碍。 问题是……他敢去拿么? 谢问安无意识地在屋里又转了两圈。要不还是算了,万一他刚刚摸黑进了剑冢,十分不巧的就被谢府中人给抓了个现行怎么办? 谢父谢母待主角视若珍宝。自长兄“谢淮岚”故去后,二老最怕他步兄长后尘去蹚江湖浑水。 平日里任由着他在府中随意耍剑,若教他们知晓自己竟惦记着被封在棺椁里的秘籍,怕是即刻就要将他锁进深院,半步不得出了。 谢问安脚步蓦地顿住。 可再转念一想,要想保证自身安全,首先就得有自保的能力。他现在又不会半分的真武功,在这乱世中,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思绪百转间。谢问安最终咬咬牙决定:“还是去吧!就当是提前做门功课了!” 毕竟先按照原书的剧情走,大抵不会错得太过离谱。更重要的是,他也才能够保护好慕随之。 就在谢问安刚定下主意的瞬间,他的眼前忽地浮起一行虚影小字,流光微转间,看着有点不真实,但每个字又清楚得叫他不能当作错觉: 【往赴后山剑冢,取《霜天》剑诀。启途。】 谢问安微一怔,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这东西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甚至还尝试着极快闭目,心中默数三息,再猛地睁开。那一行字依旧稳稳地悬在半空,没有丝毫要消失的迹象。 谢问安心里实在好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朝那行字探去。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片虚影,什么也没有碰到,就跟预想中的一样。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刚下定决心,要去后山剑冢时才跳了出来。难道是在明确告诉他,得去拿?谢问安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唇,心里有点没底:“所以,这算是……发布任务啦?” 是顺势而为,依此行事,还是该警惕这来路不明的指示?谢问安正凝眸于空中那行字迹,心神俱在权衡此去的路径与潜藏的风险。 门外廊下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而后,采薇那清脆的嗓音便隔着门扉传了进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沉思:“少爷!老爷和夫人已在厅中等候,午膳备好了,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经采薇这么一提。谢问安又猛然忆起,对哦!按书中剧情这时候的他,正因不满谢父谢母严令禁止他外出闯荡而满腹怨怼。每至饭点时,总会带着几分赌气,不是借口推脱,便是扒拉几口饭便搁筷离去,将一室沉闷留给上首的父母。 但今日,一切就都不同了。那少年已打定了主意:待入夜,定要拿到所藏的《霜天》剑诀,趁天晚,赶紧离开谢府,从此负剑远游,快意江湖! 眼下这一顿午膳,与其说是家常便饭,不如说是他心下认定的、在临走之前对谢父谢母一场无声的告别。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了。 谢问安在门前静立一瞬,似要将那点微不足道的犹豫碾碎在足下。他终是认命般抬手,毅然推门而去。 第2章 何处寻之 回廊尽头处,一座轩朗厅堂静伫于明媚天光下。厅内的人语隐隐,声调温和,虽然听得并不真切,却自有一股让他心神微定的从容。 谢问安在石阶下收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原书中寥寥数笔带过的谢父和谢母,究竟会是怎样的性情与模样?是温是厉,是察是钝,全然是谜。 这穿书以来的第一面,饶是他性子算得上沉稳,心头也难免揣上了难以言喻的紧张,真的是好好奇。 主位之上,两道身影并坐。 谢问安一见到两人就有些紧张,尤其是对他待会要喊出的那一声称呼,更加感到不好意思。 可规矩是规矩,礼数不可废。 便在谢问安思忖要如何开口之际,上首座那位身着深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倏然抬眼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间,谢问安略显局促地朝他挥了挥手。刚想开口打一声招呼,对方却已漠然收回目光,再度执起茶盏,仿佛从未见着他人一般。 谢文远,谢家家主。昔年在洞庭烟波之上,曾以一剑败尽潇湘七子。传闻那日湖光潋滟,他剑尖点水而过,青衫未染半滴寒露,故得“烟波客”之雅称,名动江湖。 只可惜,其人性情亦如那日的洞庭秋水,沉肃冷冽,难起微澜。 好吧,看来对方并不是很想理会自己。谢问安悬在半空的手默默收回,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了一下,转而将目光投向主位上的另一人。 宋明兰,谢家主母。 昔年以一套“絮华手”名动江湖。指法缥缈如三月飞絮,灵动难测,柔劲中暗藏金石之利。想她年少时素手轻扬,凭此绝技行走江湖,亦是令不少名家折剑、侠客倾心的侠女。 谢问安暗自无奈地牵了牵嘴角,硬着头皮走上前一步,声音放得不高,只力求平稳道:“……爹,娘,我来了。” 称呼一出口,他自己先觉得耳根更热了些。几乎也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坐在那里的宋明兰像是被什么点亮了,倏然起身。 “安儿来了?”语气是毫不掩饰欣喜。宋明兰手上力道不轻,一把牵过还有些懵的谢问安就往餐桌方向带,高兴道:“都等了你好一会儿,还当你今日又犯了倔,不肯来了呢!快,过来坐到娘身边!” 谢问安面上应景地扬起一个不成不淡的微笑,顺着宋明兰的话锋乖巧点了点头,算是将这迟到的缘由囫囵应下。 他心下却暗自叫苦。这谢府庭院深深,他又是初来乍到,哪里认得住这弯弯绕绕的路?一路上但见假山层叠,洞门交错,瞧着这边很眼熟,转过那头却又陌生得紧,活活将他绕得头晕眼花。 更憋屈的是,他还不能在府上随便拉个人来问。 谢问安实在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依旧装作一派从容,凭着一丝模糊的感应与多半的运气,在这雕梁画栋间摸索前行。方才一路走来,不知多绕了几个圈子,踏错了多少扇月洞门,才堪堪寻到此地。 宋明兰动作干脆利落,直接将他按在了自己身侧的椅上。还没等谢问安坐稳,眼前银箸一闪,一块雪白细嫩、裹着清亮汤汁的鱼肉,已被宋明兰精准无误地送入他面前的白瓷碗中,滴汁未溅。 她说道:“尝尝这鱼,今早庄子上刚送来的,鲜得很!” 谢问安顺从地被安排着坐下,看着碗里那块诱人的鱼肉,感受到身边人毫不作伪的关怀,心头的局促也稍缓。他抬起头,唇边不自觉地牵起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声音也放软了几分:“谢谢……娘。” 有了开头,这第二声也比起先前在门处那艰涩无比的一声,似乎顺当了些许。只是话一出口,他还是会先觉着耳根子发起热来。 谢问安依言端起白瓷碗,拿起竹筷,一小口一小口、规规矩矩地吃着碗里米饭。心里的小人儿默默握拳:演技派生存法则第一条,埋头苦吃!少说话,多吃菜,准没错! 这时,一直从未开口说话的谢文远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谢问安刚将那一块鱼肉夹至唇边,瓷筷的微凉堪堪触及下唇,闻声下意识地侧首看去。 谢文远状似随意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扫过谢问安的碗中后,便是眉头一蹙。他转向妻子问道:“明兰,今日这鳜鱼,是不是蒸得老了点儿?” 宋明兰执汤匙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顿,眼风如刀,嗔怪地斜了丈夫一眼:“老谢,你今日是味觉失灵了不成?这鱼火候恰到好处,鲜嫩着很呢!” 她转身便将话头直接抛给了谢问安,笑意吟吟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安儿,你说是不是?” 谢问安此时还咬着半根翠嫩的菜心,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裁决”砸得一懵。他赶紧的咽下去,点头如捣蒜:“嗯嗯!…娘,这鱼特别嫩,很好吃!”生怕表态慢了。 谢文远全然未闻妻儿的一唱一和,目光如秤砣般沉沉落回到谢问安的碗中:“年轻人,正是抽条拔节的时候。” 他的话音微顿,视线在那只略显空荡的白瓷碗沿扫了个来回,“你这饭量,瞧着倒是比往日清减了些。” 话落。谢文远极其自然地执起公筷,目标明确地夹起一大块油亮酱浓、颤巍巍几欲滴落的红烧肉,手腕稳健一移,“啪嗒”一声。 那块厚实丰腴的红烧肉,又是一个精准无比地!严严实实盖在了碗中那块孤零零的鱼肉上,酱汁顷刻浸透了雪白饭粒,在他碗里堆起一座小山丘。 谢问安:“……?”他看着碗里瞬间“富裕”起来的景象,有点儿傻眼。 父子俩都安静了一刻,宋明兰却在一旁笑出声来。她伸手在谢问安的肩头轻拍了两下,打趣道:“瞧见没?你爹这是嫌你吃得太少,怕你饿着!别理他这拐弯抹角的劲儿,他就是这毛病。心里头惦记,面上偏要端得八风不动,好像生怕谁瞧出来似的!” 谢文远被妻子这般直白地点破,脸上似乎有过一极其细微的不自在。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板着脸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谢问安看着谢文远那副“我什么都没做,我很严肃”的表情。他心中瞬间了然,似乎还很想要给自己点个赞:判断无误,他这位“爹”,是个嘴硬心软的。 三人安静地享用着午膳,气氛温馨。宋明兰偶尔会扬声笑语几句,谢文远虽依旧板着张脸,却也在妻子开口时微微侧耳倾听。 然而吃着吃着,谢问安咀嚼的动作却不知不觉慢了下来,心底无声地叹息一声。在席间这短暂的相处中,谢文远那别扭的关心,宋明兰毫无保留的温柔,都真实地烙在他的心里。 谢问安握着竹箸的指节微微发白。眼前这对夫妇,分明都是极好的人。 可,按照“书”中所写,不出半年,谢家满门皆殁,他们亦将在江湖纷争中惨淡收场,连个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方才还觉得鲜美的鱼肉,此刻含在口中,却忽然变得味同嚼蜡。喉头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絮死死堵着,咽不下半分。 谢问安无意识地用筷尖微微戳着碗底,目光落在谢文远沉稳的侧脸和宋明兰温柔含笑的眉眼上。 灭门之祸,冰冷的字眼,命定的结局。 谢问安自认没有这么大的能耐。而且,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确认慕随之在不在这个世界中,有无遇到了危险,自己得赶紧和对方汇合。 “对不起。” 一声低微的嗫嚅,竟在不经意间滑出了唇畔。 “嗯?”谢文远目光敏锐扫来,似是不敢置信自己耳中所闻,凝声追问一遍:“你说什么?” “啊?”谢问安蓦地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竟将心事漏出了口,即刻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强自镇定道:“没什么!” 宋明兰却误会了这声歉意的来由,只当这孩子仍在为先前闹脾气的事耿耿于怀。她心头一软,温声劝慰道:“傻孩子,好端端的道什么歉?爹娘何时真的怪过你了。” 谢问安便顺着她话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子夜,月隐星稀。谢府沉寂,唯闻风声过隙。 房中,桌案上,一盏孤灯如豆,火光在谢问安的眼底跳跃。他提笔,墨迹在素笺上缓缓洇开,像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写得极慢,信上的内容,是翻阅了脑中所有“原著记忆”后,拼凑出的最标准的说辞:“我要去行侠仗义!快剑江湖!远行勿念!”字字恳切,句句洒脱,是任何一个心怀江湖梦的少年郎都该有的笔触。 直至末尾,笔锋却不由自主地一顿,多添了“暂别”二字,留下的这点模糊余地,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搁下笔,他将信纸轻轻抚平。 “嗯,好了!”谢问安看着那几行字,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别绪,反倒是颇为满意地轻轻一笑。幸得之前闲来无事,练过几日的书法,以这一手好字留书告别,也算全了他“谢家二少爷”身份的体面。 他不再看那案头。深吸一口带着夜露寒凉的空气,吹熄了那点如豆的孤灯。室内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穿廊过院,避开巡夜人手中那零星昏沉的灯火。一路向着后山方向潜行,得益于白日里借闲逛之名的一番摸索,以及对书中那几笔关键描述的烂熟于心,此行倒也并未费太多周折。 不久,一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剑冢前,稳稳站定。夜风卷起谢问安鬓边几缕碎发,拂过他微抿的唇线。 望着那透出阴森气息的入口,攥紧了袖中的拳头。秉承着来都来了,还怕什么?不如干脆些,一探到底! “嗯!我可以的!”谢问安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他心一横,抬脚便毅然迈进。剑冢内,死寂无声,烛火幽微如豆,勉强映照出四周的石壁。 谢问安静静站着,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剑冢内的某个方向。说起来,原主会想到冒险来这里盗取《霜天》,不过是想效仿他那曾惊才绝艳的大哥当年,得到一本武功秘籍,当一个大侠。 两兄弟也是不信邪,觉得有如此好的东西为何不用? 记忆中,那本匆匆翻过的书页上,以寥寥数语勾勒出的江湖侠客:谢淮岚,谢家大公子,曾以一柄名为“映月”剑,意气风发闯江湖,最终名动一时! 只是……纸页翻过结尾,字字如淬冰: 然,谢淮岚练功入魔,心智尽丧,狂性难抑。最后的清醒时刻,为免伤及无辜,终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于谢家巍峨的大门之前,以映月剑自刎而亡。 鲜血浸透了山前的青石长阶,亦彻底击碎了谢文远与宋明兰之心。 对外,谢文远只道长子痴迷武学,修炼不慎,以致走火入魔,心智失常,方酿此惨祸。个中隐秘,尽数掩埋于“不慎”二字之下。 大哥执意仗剑江湖,历尽艰辛,最终却落得如此惨烈收场,早已成为谢二老心底最深最痛的恐惧之源。他们日夜悬心,唯恐仅剩的小儿子重蹈覆辙,也踏上那条不归路。 是以,谢文远与宋明兰才会将原主看得如眼珠一般,严禁他再涉足江湖半分。 谢问安当真是一步一小心。不知多久,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具存放秘籍的石棺。他的手掌往石棺盖上一按是冰凉的,用力向外推去。 “对不住了!”谢问安迅速侧过脸去,不敢直视棺内。毕竟开棺一事,想想还是挺可怕的。他嘴里念念有词:“前辈莫怪,晚辈实属无奈……” 直至棺盖“砰”地砸落石台,震得他心头一颤,谢问安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丝眼缝,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白茫茫,空无一物的奇异空间。 眼前突然出现一团物体,仔细一瞧,应是个系统。谢问安吓了一跳,按理来说,这系统不应该是如上午一般,以蓝板的形式出现吗?怎的和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系统机械的声音在空间内响起: 【欢迎使用逆天改命系统。恭喜您己获得《霜天》,系统绑定成功。】 【已开启小说剧情,公布任务:请以当上“武林盟主”为最终目标,并在过程中修正原著中的不合理剧情。】 谢问安顿时傻眼了,急忙开口:“你先等等!我好像从没说过要干这些事儿啊!这也太离谱了,能不能让我回去?” 系统毫无感情地回应:“这并不重要,而且您已无法返回原来世界。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您的全新起点!” “……不是?” 谢问安在心底将这不靠谱的系统腹诽了千百遍,终是悻悻然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抱怨无用,既来之,则安之。他还是开始询问系统一些关于轻功剑法、内力如何的关键问题。 他问得越是仔细,心便沉得越低几分。得到的答案,皆是“一般。” “……一般?” 像三盆冷水,兜头浇下。他眼前仿佛已浮现出那些书中的庞然大物,清风盟、傲云帮、五玄阴,个个都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再看自己这半吊子水平都不到,是如此的弱小又无助。 最终,谢问安还是忍不住对着系统翻了个极轻的白眼,没好气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就这还是一般水平?怎么可能打得过人家啊!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么?!” 系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腔调,字迹平稳得令人恼火:“请放心。原书主角现阶段已掌握的功法,您也同样具备。凭借这些基础身手,还是可以施展出一些招式的。” “真的不能放我回去?” “回去也是一样。” “……”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拼一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谢问安刚下定决心,就听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直接让他放宽心道: “您也无须过度忧虑。在此世界中,你并非孤身一人。” 谢问安眼睛一亮:“随之!” 【最后,祝您愉快,早日完成目标。】 竟然得知慕随之也在这个世界,谢问安顿时感到有了希望,当下决定即刻动身,找随之! 趁着夜色正浓。谢问安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外院,沉默不语,望着那堵在黑暗中巍峨矗立,隔绝内外的冰冷石墙。他选择了悄悄推开大门,撒腿就跑。 没错,就是用跑的。此刻他又不会运用什么轻功,当然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找人要紧,找人要紧…… 第3章 竹下逢故。 啊……这么快就被逮了个正着。 谢问安耷拉个脑袋,蔫蔫地靠坐在马车壁上。他心中郁闷得不行,回想起遭遇,那可真真是倒霉!原本打算在山下那间简陋的客栈稍作停留,想着既能歇歇脚,又能顺便探探之后的去路。 谁能料到,就这般巧的撞上两个办完了差事,正要回谢府复命的下人。更糟的是,他当时竟还鬼使神差地,老老实实自己凑上前去打了声招呼……问问路。 简直是自己往网里钻!谢问安暗骂自己一句。心底其实门儿清,这般贸然上前,还不是因着连夜赶路,浑身疲乏,他心头又揣着事。只盼着能快些问明去向,免得多绕弯路。 谁知这一问,便问到了谢府中人手上。谢问安眼下只要一合眼,仿佛还能瞧见那两人初时诧异,随即恍然,最后堆起微妙笑意的模样。对方怕是早认出了他,只等着他自己送上门呢。 车帘外。驾车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侃道:“嘿!真没想到,少爷这回竟这么痛快就跟咱们走了?我还琢磨着他指定得想个什么法子溜走呢!” “依我看啊,少爷八成是故意放水了!不然就凭咱俩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能这么顺当地逮着他?做梦吧!” “哈哈哈哈你说得是!” 车厢里。谢问安听得嘴角直发苦,无奈表示。他倒是也想放水,奈何实力不允许,若真有那份本事,此刻早该在山野间跑得没影了,何至于窝囊地坐在这马车里? “不行!”谢问安猛然地攥紧了膝头的衣料,心想: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绝对不能就这么被他们抓回去,得重新想个法子偷偷跑了。他,目光决然! 谢问安抬手撩开了车帘一角。车窗外,马车正碾过一片青翠竹林。林间忽起一阵清风,带着竹叶特有的气息卷入车内,拂过面颊,竟将他寻人不着的焦灼心绪涤荡一清。 这片竹林僻静幽深,倒是个赏景休闲的好地方。谢问安心念一动,扬声朝外唤道:“阿福!阿平!”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阿福的回应几乎是立刻响起。 谢问安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面上挂着再自然不过的浅笑。他刻意放缓了声调,听来格外温和体恤:“咱们都赶了大半日路了,人倦马疲的。我看这竹林清幽,风吹着也舒服,正适合歇一歇脚、喘口气!你们觉得呢?” 驾车的二人冷不丁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心照不宣的警惕。阿福先是小心地将马车稳稳勒停,这才翼翼然地回过头。他赔笑着试探:“少爷?您这突然的要歇脚……该不会是又想像上回那样,借着下车的由头,寻个机会就……溜之大吉吧?” “正是这话啊!少爷,”阿平赶忙在一旁帮腔。上次自家少爷的逃跑可把他们折腾得够呛,这一次说什么也得多留个心眼。他继续说道:“您就别让我们难做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要是您再跑了,我们可没法跟老爷和夫人交代。” 眼见两人并不信自己。谢问安赶忙轻言安抚,脸上笑容愈发温润无害,语气也更加诚恳:“放心!不跑,不跑。” 纵使听得谢问安这般保证,两人脸色仍是一片显而易见的为难。阿福嘴唇嗫嚅了几下,几乎是硬着头皮开口:“少爷的话我们自然不会不信。可是……”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诶!别可是了,”谢问安爽朗一笑,此时不下更待何时,他瞅准了时机,当即便跳下马车。落地后,还不忘继续让两人放宽心,解释道:“你们一路驾车,日里来风里去的,实在是辛苦!正好趁这会儿工夫,好好歇上一歇。我呢,在马车里也闷得慌,真得出来透透气了!” 言罢。谢问安深深吸了一口这清新宜人的林间空气,畅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再转头看向阿福和阿平,示意两人:“你们也别太拘谨了,赶紧的放松放松?” 先下车,再伺机而动! 谢问安面上一派若无其事,左脚刚悄然往旁挪动了那么一小步,眼角余光不经意间一扫,便瞧见阿福和阿平的目光,恰似生了根一般黏在自己身上。他这边的身形往右微侧,那两道目光也如影随形,紧紧跟着往右去。 他还就偏不信这个邪了,又随意地向前迈了一步。谁能料到,那两人竟仿若未卜先知,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稳稳当当,不差分毫地也朝前踏出相同距离,简直是半点儿空子都不给他留。 谢问安心中叫苦不迭,这计划才刚起了个头,便好似一头撞上了钉子,当真是出师不利,倒霉透顶! 瞧着眼前这两人铜墙铁壁般的严防死守,算是明白了,他这么干愣愣地撒腿就跑,无异于自投罗网。怕是连十步都跑不出,就会被逮了个正着。 思索片刻。谢问安脑瓜里灵光一闪,一条妙计涌上心头。他指节轻抵着额角,面上也露出几分疲态:“跟你们说了这老半天话,嗓子干得都快冒烟了,我去寻点水来润润喉。” 话音未落,一个皮质水囊已带着风声递到眼前,精准无误,落入他微张的掌中。那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早已候在一旁,只等他开口一说。 谢问安不由得一怔。指尖在触着微凉的皮囊,竟忘了继续动作。 阿平一脸诚恳,急急说:“少爷!您不必费神去找了!咱们早就准备妥当啦!” 谢问安盯着手中这个不请自来的水囊,嘴角牵动了一下,笑声有些的言不由衷道:“谢谢了啊,你们可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阿福欣然应道:“少爷客气啦,这有什么的!” 一计不成,心中又生一计。 谢问安立马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神情,双手一摊,故作无奈地叹气:“我说你们,这么死死紧盯着我,万一真有个啥危险,你们都来不及反应。” “要不这样吧?咱们来玩个好玩的游戏,木头人!我喊一二三,你们就不许动,谁要是动了,可得罚唱歌。这一路也怪无聊的,就当解解闷儿了!” 阿福和阿平二人一听,脑袋摇得跟狂风里的拨浪鼓似,斩钉截铁地齐声拒绝:“不要!” 眼见软磨硬泡全然行不通,这下他是着实没了法子。谢问安脸色一沉,眉宇间少见地带上几分厉色:“行啊你们,不要逼我动手!” 话音一落,便听得两声惊呼乍起。谢问安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瞅见阿福和阿平二人双眼一翻,直挺挺的卧倒在地上。 谢问安不过是想吓唬他俩,没承想事情竟发展成这般模样。他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想要去搀扶两人,口中念叨:“你你们这是咋了?可别吓我啊!” 林风骤起,掠过茂密竹梢。谢问安似心有所感,不经意间地抬眼一睨,竟发觉前方几步之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修长身影。 满林竹叶飘落,谢问安与他四目相对。只见眼前之人,一袭白衣胜雪,长发如墨,衣袂被山风掀起又落下,眉梢眼角皆是盈盈笑意,熟悉的模样令他心头一颤。 “随之!”谢问安真是又惊又喜。相较之下,慕随之可比他淡定得多,见着对方一认出自己便如此高兴,他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了,步履从容,踏过满地落叶缓缓朝谢问安走近,“哥哥,果然是你。” 虽然此刻,绝非是高兴叙旧之时。 谢问安的目光,又落回到地上那两个人事不省的身影上。他自然是非常相信慕随之的,可眼前这情形实在令人费解,不由询问道:“随之,他们这是怎么了?” 慕随之顺着对方的视线一瞥,才像是忽然记起地上还躺着两个人。他的神色依旧一派风轻云淡,只随意地“哦”了一声,解释道:“没什么。不过是学着电视剧里的招式,在他俩后颈上各拍了一下。” 他顿了顿重新看向谢问安,说道:“想着拍晕了,好同你说话。” 然而,对方的注意力显然还在阿福和阿平的身上,眼神里的忧色未散。 慕随之静静看着谢问安的侧脸,眸底深处那点浅笑似乎凝滞了一瞬,继而又换上另一种笑意。他眉梢微微一挑,对方如此的担忧,可以吓唬吓唬。 慕随之像是临时起意般歪了歪头,语气也有些担忧起了地上两人:“嘶,该不会是我下手太重,把人直接给拍死了?” “咳!”谢问安脚下顿时一个踉跄,险些直直栽倒在地。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他急忙蹲下身子,伸手探向两人的鼻息。 当指尖触碰到那真实的呼吸,这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他们只是晕过去了。” 慕随之应了声“嗯”,算是应下。紧接着的,他手往广袖中随意一探,竟不慌不忙地摸出一捆麻绳来,语气平静得十分理所当然:“捆起来吧。” 谢问安盯着那卷突兀出现的绳子,实在忍不住问道:“你这绳子是打哪来的?” 慕随之手上动作丝毫未停,已然俯身,麻利地将地上瘫软的阿福阿平一一扶起,拖拽至马车轮边靠着坐稳。他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既打定主意来截你,自然得有所准备。……半道顺手拿的。” “……行吧。”谢问安无奈一叹,到底还是乖乖蹲下了身,帮起忙来。他手上动作不停,嘴里也闲不住,念叨了起来:“你倒好,就这么直接来了,也不担心被他们发现,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咋办?” “换做旁人,我兴许还会斟酌一二。可对付他们,还不值得我费心思绕弯子,直来直去反而省事。”慕随之手下最后一个绳结己利落收紧,这才抬眼看向谢问安,眸光微深,又补一句:“况且,我方才在林子里,看了你们好一阵了。” 对方此言一出,谢问安瞬间忆起自己方才的那些小动作,合着全被这家伙瞧了个真切。他顿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两声:“原来你一直在边上看着啊。” “谢府墙高院深,我进不去。”慕随之语调平平,缓声陈述事实,“就只能在外头寻个地方守着了。” 谢问安却盯上他莫名苍白的脸,明明穿书之前瞧着还挺有气色的。忽然恨恨自己为何不早些出来寻对方,让他一人在夜色中徘徊等候。 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安慰。慕随之却忽然侧过头来,一双眼眸直勾勾地锁住谢问安,奇怪道:“为什么你成了主角,而我却只是个无名无姓的路人?” 对于谢问安是主角这一件事,慕随之并无异议,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他很清楚,这个位置绝非自己性情所能胜任。他真正在意的点是:他既非搅动风云的反派,竟连个有名有姓,能在书中占据几行笔墨的配角都算不上? 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 只因对方随口一句打趣,谢问安却当了真。他心想:小朋友在意这些名头高低,倒也寻常。只是,他该如何回答才好?谢问安真就收敛了笑意,垂下眼睫,认认真真思考起这无解的难题来。 这穿书的路数,委实是太过离奇。其实他对主角之位毫无兴致,莫名其妙被丢进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也有些的恼。只是想来想去,依旧理不清头绪。谢问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眼便正好撞上慕随之的目光。 慕随之双手松松地环抱在前,身子微微斜倚着马车厢壁。他眉梢微挑,那一双墨玉似的眸子直勾勾地瞧着谢问安,似乎是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果然……很是在意啊。 谢问安心头那点无奈更甚了,他只得扯出一个安抚性的浅笑:“抱歉啊随之,这个我真不知道。” “……”慕随之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方才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口撩拨。但见谢问安竟将自己的话当了真,如此专注地思量起来,心底莫名地,竟隐隐盼着对方,想着这人会不会说点什么宽慰的话,安抚这一份“落差”? 结果,却只等来一句诚实的:“抱歉,我真不知道。” 慕随之嘴角略微撇了下,瞬间失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转向更实际的方向,“走远些说话。防着他们醒来。” 谢问安会意,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移至十余步外,从此处望出去,恰好能将那两个倚着车轮的身影纳入视线,又不虞话音被听了去。 慕随之开口道:“有系统吗?” “有的!有的!”这个问题谢问安倒能答得上来。他如释重负般,继续道:“是个只会发布任务的系统,旁的一概没有。” 慕随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紧接着又问道:“武功如何?” “都挺……”谢问安实话实说,却带着赧然,“一般。” 下一刻,不必再等慕随之提问,谢问安就主动补充起自己穿书之后的种种经历,从莫名成为谢家二少爷,到那坑人的“武林盟主”系统任务,事无巨细,絮絮道来。末了,他下意识地抬眼偷看慕随之的反应。 只见对方那好看,略显清冷的眉峰微微蹙起,眼尾也压了下来,显是听得专注,又带着几分的思量。 很……困扰么?是因为我太弱了? 谢问安心头也跟着沉了沉,有些失落。但他转念一想,自己到底是虚长对方几岁,在这全然陌生还危机四伏的异世里,首要之责,是先让眼前这人安心才对。 可该如何做呢?谢问安略一思索,想起亲戚朋友似乎都是这样安慰人的。他目光落在慕随之微垂的头顶,心头微动,未加思索地便抬起了手。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对方柔软的发顶,温声道:“随之也别太担心了。” 他微微俯身,将两人又拉近了些许距离,温和一笑:“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慕随之正冷静思考,却被谢问安这动作弄得微微一怔,抬眼看着他。这人是把自己当小孩哄呢?对方的掌心覆顶,想要如此安慰,力道却轻柔得近乎谨慎。 他心下失笑,倒也无所谓。 慕随之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领了这份心意。随即,出乎谢问安意料地,对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略略偏过头,主动将自己微凉的发顶在他温热的掌心里蹭了两蹭。 谢问安指尖一颤,掌心下的触感微凉,发丝细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随着一动,带来细微的痒意。 正暗自感叹对方的发质真好,却见下一瞬间,慕随之已然利落地转身。他的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袖角翻飞间带起微凉的风,直扑谢问安的面颊。 “走了,”慕随之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他抬手指向远处东南方,目标明确,“去霁州。” “诶?”谢问安闻言不解。他下意识地按着书中既定的发展思忖,脱口而出:“按照剧情,咱们不是应该先去山下的青霖镇吗?” 而慕随之的解释。他正是听了谢问安方才所述,这才灵光一现。系统任务,是修正不合理处,补完未知剧情,那不就意味着不必按原来的剧情走? 前期的琐碎支线,不过是为磨砺原作中那个尚且稚嫩的主角而设。以他们如今这点儿微末道行,不仅耗时费力,更可能徒增风险。 “支线而已。”慕随之目光扫过,意有所指,“既然力有未逮,不如另辟蹊径?” 谢问安略一思忖,觉得此言确实在理,正要点头称是,举步跟上。 山风却似乎在这一刻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