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前听雨》 第1章 雨幕里的牛肉面 北城的夏日常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切割得支离破碎。前一秒还是烈阳炙烤着柏油路,蝉鸣裹着热浪往人衣领里钻,连窗沿的瓷砖都晒得发烫;下一秒乌云就像被谁掀翻的墨汁缸,顺着天际线疯狂漫涌,风卷着沙尘先撞乱街角的梧桐叶,紧接着豆大的雨珠便砸下来,把原本连贯的蝉鸣砸成零碎的片段,把路上结伴而行的人影切割成躲在公交站、商铺檐下的零散光斑。 雨势急得没章法,往往刚把晾晒的衣物淋透,刚让下班的人攥紧湿漉漉的公文包,天边又突然透出一道亮缝,雨丝骤然变细、中断,只留满地水洼倒映着半块蓝天,和被雨打蔫又勉强抬头的野草,连空气里的热意都没来得及退尽,就这么被暴雨拆成了“燥热—骤凉—余闷”的碎片,凑不成完整的夏日模样。 傍晚六点,市一院急诊科的灯光穿透雨帘,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一片惨白。雨丝被风扯得歪斜,灯光落在水洼里,碎成满街晃荡的光斑,连门口“急诊”的红色灯牌都裹着层朦胧的湿意。陆时衍摘下沾着消毒水味的口罩,揉了揉发酸的眉心,指腹蹭到眼底时,能摸到淡淡的紧绷感——那是连续熬着没合眼的痕迹。白大褂的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皮肤在冷光下透着薄白,上面还残留着被抢救床栏杆硌出的红痕,几道浅印叠着,像没来得及褪去的工作印记。 连续三十六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底覆着一层淡淡的青黑,连眨眼睛都带着细微的酸胀。从凌晨三点的心梗抢救,到午后的多发伤急诊手术,再到刚才刚收尾的小儿高热惊厥,他的脚步就没真正慢下来过,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晃得发沉,衣角还沾着几滴没擦干净的生理盐水。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震感隔着布料传过来,带着几分急促。他腾出一只手摸出来,是科室护士站发来的新病例汇总,屏幕光映在他疲惫的眼底,他快速扫过“急性阑尾炎”“腹痛待查”几个关键词,指尖在湿冷的屏幕上敲出“已阅,后续按流程分诊”,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他就把手机塞回口袋,脚步没停,径直走向医院后门。 那里有条窄巷,藏在急诊楼和住院部的夹角里,路面铺着老石板,雨天会积起浅浅的水,两侧挤着几家不起眼的小馆子,没有醒目的招牌,只靠熟客口口相传。对陆时衍来说,这儿是为数不多能避开同事关切的地方——不用听“陆主任又要去吃速食吗”,不用被劝着“再忙也得好好吃饭”,只需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吃口热的,就够了。以往他常去巷尾的馄饨店,今天走得急,还没琢磨好要吃什么,雨就先来了。 刚走出医院大门,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头顶的遮雨棚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没等他反应过来,雨点就瞬间连成密不透风的雨幕,把窄巷口裹得严严实实。陆时衍下意识皱眉,指尖攥了攥白大褂的衣角——他记得早上出门时看了天气预报,明明写着“晴转多云,无雨”,急诊室的应急预案里写了应对突发病情的流程,却没教过“忘带伞”该怎么办。风裹着雨往他身上吹,冰凉的雨丝溅到小臂上,激得他打了个轻颤,身上的疲惫好像又重了几分。 雨势太急,他没法再往前走,只能下意识往最近的屋檐下退,后背抵着冰凉的砖墙,才稍稍避开了雨的冲刷。抬头时,视线越过雨帘,就看见头顶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红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浅木色,上面用毛笔写着“温记面馆”四个字,字体有些歪斜,却透着股烟火气。 门是虚掩着的,留着一道窄缝,里面的暖光顺着缝透出来,落在门口的水洼里,连带着雨丝都好像暖了些。紧接着,浓郁的牛肉汤香就顺着门缝飘了出来,混着刚煮好的面条香,还带着点八角、桂皮的辛香,裹着热气,一下子就驱散了雨天的湿冷,也压过了他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陆时衍盯着那道门缝看了两秒,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袖口——急诊科的消毒水味闻了太多年,从实习到现在,好像连呼吸里都带着股冷硬的药味,而这种裹着热气的烟火气,却意外地让人放松,像寒冬里的一杯热水,熨帖着紧绷的神经。他顿了顿,终于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他推开门,门上挂着的玻璃风铃被气流撞得叮当作响,清脆的声响裹着店里的暖光漫出来,刚好压过门外的雨声。 “欢迎光临!”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吧台后传来,带着点笑意,不似商场里刻意的热情,倒像邻里间随口的招呼。陆时衍抬眼望过去,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围裙的男人,正弯腰从立式消毒柜里拿瓷碗,围裙领口系得规整,下摆却沾着点点面粉,像是揉面时不小心蹭上的星子,反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男人转过身,个子很高,站在不算宽敞的吧台后也显得舒展,肩膀宽阔却不笨重,手臂肌肉线条藏在布料下,顺着卷起的袖口露出来,流畅又结实。小臂上贴着一块有些褪色的纹身,是个简化的拳击手套图案,边缘磨得发浅,倒不像刻意张扬的装饰。他皮肤是晒出来的健康小麦色,衬得牙齿格外白,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堆起浅浅的纹路,连带着眼神都软下来,显得格外亲和,和陆时衍见惯了的、带着疲惫或焦灼的面孔截然不同。 “先生,要点什么?”温野把拿出来的瓷碗轻轻放在吧台案上,目光落在陆时衍身上,扫过他沾着雨渍的白大褂袖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熟悉感,像突然想起什么,却又很快被笑容掩盖,“今天雨大,天又凉,来碗热汤面暖暖身子?” 陆时衍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扫过墙上贴着的价目表,白纸黑字写得简洁明了,没有花里胡哨的名目,只有牛肉面、青菜面、番茄鸡蛋面几样,价格也实在。他刚想开口问招牌面的辣度,就听见对方又笑着补了一句:“看您这穿着,像是刚从旁边医院下班?我们家招牌牛肉面最管饱,我给您加个蛋加份青菜?” 陆时衍微怔,指尖顿在身侧。他确实常来这窄巷找吃的,却从未踏进过这家“温记面馆”,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习惯? 温野像是看穿了他眼底的疑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解释:“我这店开了快一年了,每天傍晚都能在窗边看见您从医院后门出来,穿着白大褂,走路总急匆匆的,像是随时要赶回去似的。”他伸手指了指靠窗的那张桌子,“您每次都走巷尾那条偏路,估计是喜欢清静,我这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您走过去。” 观察得很细致。陆时衍心里掠过一丝暖意,连日的疲惫好像被这几句不经意的话冲散了些,他点点头,默认了这个提议:“可以。少辣,谢谢。” “好嘞!少辣牛肉面,加蛋加青菜!”温野脆生生应了一声,转身掀起后厨的布帘,布帘晃动间,还能听见他随口哼起的小调,透着股自在劲儿。 厨房里很快传来烧水壶沸腾的“呜呜”声,接着是面条落入沸水的“哗啦”声,还有勺子碰撞铁锅的轻响,细碎却热闹,满是陆时衍许久没接触过的生活气息——不像急诊室里,只有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和器械碰撞的冷硬声响。陆时衍找了温野指过的靠窗位置坐下,窗外雨还没停,密集的雨点击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片小小的水痕,把外面的雨帘衬得更朦胧。他下意识摸出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习惯性地想点开科室群,看看急救预案有没有更新,可手指划了两下,目光落在窗外的雨景上,却鬼使神差地按了锁屏,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他仔细打量起这家小店,比想象中干净太多。木质的桌椅擦得锃亮,连桌腿缝隙都没见着油污,桌面铺着浅灰色的餐布,摆着小小的玻璃烟灰缸;墙角的置物架上摆着几盆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水珠,长势很好,鲜绿的颜色衬得店里更显温暖,和他印象中油腻腻、满是油烟味的小面馆完全不同。 没几分钟,后厨的布帘就被掀开,温野端着一碗面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碟腌萝卜。大碗里的汤色清亮,没有多余的油花,几片薄而均匀的牛肉片铺在劲道的手擀面上面,纹理清晰,旁边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蛋白边缘微微卷起,蛋黄没有破,旁边还堆着几筷鲜嫩的青菜,最后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热气裹着香气往上冒,一下子就漫到了鼻尖。 “您的少辣牛肉面,多加蛋多加青菜,趁热吃。”温野把面轻轻放在桌上,又递过一双用纸巾包好的筷子和一小包抽纸,指了指旁边的小碟,“这是我自己腌的萝卜,解腻,您要是不嫌弃就尝尝,不够再加面,不要钱。” 陆时衍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面,分量很足,卖相也好,连葱花都撒得均匀。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送进嘴里,面条劲道不粘牙,裹着醇厚的汤汁,带着牛肉的鲜香和葱花的清香,温度刚好,从舌尖一路暖到胃里,驱散了身上的湿冷。连续忙碌了三十六个小时,他要么啃面包,要么喝冷掉的粥,这还是第一顿正经的热饭。 温野没再上前打扰他,转身走回吧台后,从抽屉里拿出块干布,一边慢悠悠擦着倒扣的玻璃杯,一边时不时抬眼往陆时衍那边看一眼。目光很轻,像怕惊扰了对方难得的清静,只在看到陆时衍低头吃面的模样时,眼底会悄悄漫出点笑意——他其实早就认识陆时衍,或者说,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来没忘了陆时衍。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小学三年级的夏天,天也像现在这样闷,放学路上的梧桐叶晒得打蔫。他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往家走,刚拐进那条没人的小巷,就被三个高年级的孩子堵了去路。有人扯他的书包带,有人指着他的鼻子笑,说他是没爸爸的野孩子,推推搡搡间,书包“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课本、作业本散了一地,封皮还被人踩了几个黑脚印。他攥紧拳头,指甲快嵌进掌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没掉下来,正准备扑上去跟人拼命时,一个穿着干净蓝白校服的小男孩突然从巷口走了进来。 那男孩背着跟他差不多大的书包,个子不算高,站在三个高年级学生面前显得有些单薄,却脊背挺得笔直,像株迎着风的小树苗。他没躲没怕,只是皱着眉,冷冷地看着那几个欺负人的孩子,声音还带着点没褪去的童音,却格外坚定:“老师说,欺负同学要罚站,还要叫家长。” 那几个孩子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料到会有人半路出来多管闲事,又看这小男孩一脸严肃,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意,不像是随口吓唬人的样子,互相递了个眼色,骂骂咧咧地踹了脚地上的课本,转身跑了。 温野当时还低着头,攥着的拳头没敢松开,只听见脚步声靠近,接着就看见一双穿着白球鞋的脚停在自己面前。他慢慢抬头,就见那个小男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帮他捡散在地上的课本,指尖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连作业本的边角都帮他捋平了。等把所有东西都塞回书包里,男孩才把书包递给他,温野憋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谢谢”,对方没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背着自己的书包转身就走,背影依旧挺直,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阳光里。 后来他才从同学嘴里知道,那个帮他解围的男孩叫陆时衍,是隔壁班成绩最好的学生,上课总坐在第一排,安安静静地看书,不太跟人说话,却偏偏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站了出来。他原本想找机会再跟陆时衍说声谢谢,甚至攒了两天的零花钱,买了颗奶糖想送给他,可还没等找到机会,就听说陆时衍转学了,跟着家人去了市区更好的学校。从那以后,他们就断了联系,温野也以为,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见到那个救过他的小男孩了。 直到一年前,他用攒了几年的积蓄,在市一院后门开了这家温记面馆。开业的第一天傍晚,他正趴在窗边擦玻璃,就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医院里走出来——依旧是挺直的背影,走路很快,肩膀比小时候宽了很多,周身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可那侧脸的轮廓、低头时皱眉的模样,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他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很久,直到对方走进巷尾,才敢确定:那就是陆时衍。 这一年里,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陆时衍从店外走过,有时是早上,穿着白大褂匆匆赶去上班;有时是深夜,脚步虚浮,眼底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他好几次想上前跟对方打招呼,问问他是不是还记得当年的事,却又怕自己认错人,更怕陆时衍早就忘了那个被欺负得狼狈不堪的小男孩,最后都只是把话咽了回去,默默在心里记下:陆医生喜欢清静,下次他要是进来,就多给加份牛肉、加个蛋。 陆时衍吃得不算慢,没一会儿就把一碗面吃完了,连碗里的汤都喝了大半,只留下几片没来得及吃的葱花。胃里被热汤暖得烘烘的,连日紧绷的神经好像都松了些,连眼底的青黑都显得淡了点。他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慢悠悠走到吧台前结账。 “一共十八块,牛肉面加蛋加青菜,算您便宜点。”温野把擦好的玻璃杯放进消毒柜,笑着抬头看他,没提当年的事,只像对待普通熟客一样自然。 陆时衍拿出手机,扫了吧台墙上的收款码,输入金额后确认支付,收起手机就准备推门离开。 “等等!”温野突然叫住他,指了指窗外依旧密集的雨帘,“外面雨还没停呢,而且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歇。”他说着,弯腰从吧台底下拿出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面崭新,伞柄上还缠着未拆的塑料膜,“我这有伞,您要是不嫌弃,先拿去用?总不能淋着雨回去。” 陆时衍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窗外,雨丝被风卷着往路边飘,路面的水洼已经积得很深,确实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向来不爱麻烦别人,哪怕自己多等半小时,也不愿欠人情,可今天连续熬了三十六个小时,实在没力气再在店里耗着,只想赶紧回家睡一觉。他顿了顿,还是接过了伞:“谢谢。下次来吃面的时候,一起还你。” “不用这么客气,一把伞而已。”温野把伞往他手里又递了递,笑容依旧温和,“慢走啊陆医生,路上小心点,别摔着。” 陆时衍“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再次“叮铃叮铃”响起来,和雨声混在一起,格外清脆。他站在门口撑开伞,黑色的伞面挡住了漫天雨丝,他回头往店里看了一眼,刚好看见温野站在吧台后冲他挥手,接着便转身走进雨幕里,背影很快被雨雾裹住,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处。 温野站在店门口,手里还攥着刚才擦杯子的干布,一直望着陆时衍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黑色的伞影,才笑着转身回店。他走过去收拾陆时衍用过的碗,指尖碰到碗底时还是温的,更让他惊喜的是,碗底干干净净,连一点汤汁都没剩下,显然是吃得很满意。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拿起抹布擦了擦桌上残留的水渍,心里悄悄盘算着:明天得去菜市场多挑点新鲜的黄牛肉,再备点土鸡蛋,万一陆医生再来,可不能让他不够吃。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溅起小小的水花。铺前的屋檐下,风铃偶尔响两声,仿佛藏着一个只有雨声、风声知道的秘密——关于多年前的小巷解围,关于这一年的默默注视,还有温野没说出口的那句:陆医生,我终于又找到你了。 第2章 重复的轨迹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得彻底。厚重的云层被风卷走大半,只剩几缕轻薄的云絮挂在湛蓝的天上,阳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过云缝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映得水洼里波光粼粼。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气和青草的鲜灵,深吸一口,连肺腑里都透着清爽,昨夜的风雨像是从未造访过这座小城。 温野不到五点就醒了,窗外的天刚泛鱼肚白,巷子里还没传来人声。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走进厨房。不锈钢的操作台擦得锃亮,他先往面盆里舀了三斤高筋面粉,指尖捏了点盐撒进去——加盐能让面更筋道,这是他爸生前教他的诀窍。温水慢慢往面盆里倒,另一只手不停搅拌,直到面粉结成絮状,再俯身揉面,掌心抵着面团反复按压,力道均匀,没一会儿就把松散的面絮揉成了光滑的面团,盖上湿纱布醒着。 接着熬汤。砂锅里添上清水,放入提前焯过水的牛骨和牛腩,再丢进姜片、葱段和自家卤的香料包,开大火煮沸,撇去表面的浮沫,再转小火慢慢熬。汤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细泡,牛腩的香气渐渐漫出来,裹着香料的醇厚,飘满了整个小厨房。牛肉是凌晨三点新鲜送到的,还带着余温,温野把它切成薄薄的片,每一片都切得均匀,码在白瓷盘里,红嫩的肉色看着就让人有食欲;又洗了满满一筐青菜,绿油油的生菜和油麦菜分开放好,根部还沾着水珠;鸡蛋也在锅里煮好了十几个,捞出来过凉水,剥壳后个个圆润饱满,放在瓷碗里码得整整齐齐。 等面团醒好,天已经亮透了,巷子里传来了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还有早点摊推车的轱辘声。温野把面团拿出来,放在撒了干粉的操作台上,用擀面杖擀成薄薄的面皮,再叠起来,用刀切成细细的面条,每一缕都粗细均匀,抖开时带着面粉的白,落在竹篾上,像铺了一层细雪。 七点半,“温记面馆”的卷闸门准时被拉开,“哗啦”一声,挂在门楣上的风铃“叮铃”响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清晨的巷子里格外好听。第一个客人是附近工地的王大叔,穿着沾满灰尘的工装,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嗓门洪亮:“小温,来碗牛肉面,多放辣!昨天雨大没吃上,今天可得补回来!” “好嘞!王大叔您稍等,马上就好!”温野应得干脆,手脚麻利地抓了一把面条放进沸水锅里,用筷子轻轻拨散,防止粘连。等面条煮到八分熟,捞出来过一下凉水,再放进提前热好的汤碗里,舀上两大勺熬得奶白的牛骨汤,码上几片牛肉,抓一把青菜烫熟铺在旁边,再放上一个剥好的鸡蛋,最后撒上一把葱花和满满一勺辣椒油,红油浮在汤面上,香气瞬间就冲了出来。 他端着面送到王大叔桌上,王大叔拿起筷子就拌,嗦了一大口面,连声道:“还是你家这面地道!汤鲜,面筋道,比别家强多了!”温野笑着应了两句,又转身回到操作台后,迎接陆续进来的客人。 一上午忙忙碌碌,客人来了又走,有的是赶去上班的年轻人,点碗面狼吞虎咽几口就走;有的是遛弯的老人,慢悠悠地吃面,还跟温野唠两句家常。店里始终弥漫着热汤面的香气,混着客人的交谈声、筷子碰碗的清脆声,热闹又踏实。临近中午,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医院的午休时间快到了,温野特意把靠窗的那张桌子擦了又擦——那张桌子视野好,能看到巷口的梧桐树,阳光也能晒到,昨天陆时衍就坐的这儿。他又多煮了一份牛肉面,按照昨天的样子,多加了一个蛋,还额外烫了些青菜,小心翼翼地放在保温台上,生怕凉了。 他靠在操作台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挂钟,又往巷口的方向瞟一眼,估摸着时间,陆时衍应该快过来了。急诊科的医生忙,说不定又是刚忙完一台手术,肯定饿坏了,热乎的面才能暖身子。 果然,十二点刚过,店门被推开,风铃“叮铃”响了一声,陆时衍走了进来。今天他换了件白大褂,依旧熨烫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只是眉宇间的疲惫似乎更重了些,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晕开,连眼神都比昨天黯淡了几分,脚步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沉。 “陆医生,来了?”温野立刻迎上去,脸上带着自然的笑,语气熟稔得像是认识了很久,没有半分生分。 陆时衍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靠窗的位置,径直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他自己也没察觉到,从昨天吃了第一碗牛肉面开始,这家藏在巷子里的小面馆,好像成了他午休时下意识的选择——不用想点什么,不用跟人客套,只要坐下,就能吃到一碗温度刚好的面。 “还是牛肉面?”温野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点单的小本子,却没真的动笔。 “嗯。”陆时衍的声音有些哑,他刚从一台连续四个小时的手术后下来,中途只喝了两口葡萄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奢侈,此刻嗓子干得发紧。 没一会儿,那碗专属的牛肉面就端了上来。瓷碗里的汤还冒着热气,牛肉片铺得整齐,青菜翠绿,鸡蛋圆润,葱花撒在上面,看着就有食欲。陆时衍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面放进嘴里,筋道的面条裹着鲜美的汤汁,温热的触感滑入喉咙,顺着食道往下走,连带着紧绷了四个小时的神经,似乎都舒缓了几分。 “昨天的伞,忘了还。”他咽下一口面,才想起这事,抬眼看向温野,声音里还带着点刚从忙碌中抽离的沙哑。 “没事,放您那儿吧。”温野摆摆手,转身从吧台里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杯壁还带着温热的温度,“看您累坏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别噎着。” 陆时衍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热时,愣了一下。他在急诊科待了八年,身边的人大多习惯用数据、病情和医嘱交流,哪怕是关心,也多带着“注意休息,避免过劳影响工作”的目的,像这样不带任何功利心、只想着让他润润嗓子的关心,反而让他有些不自在。他握着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低声道了句“谢谢”,才抿了一口温水,暖意顺着喉咙散开,干渴的感觉缓解了不少。 温野没再多说,知道他累,不想打扰他吃面,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只是偶尔会趁端菜、收碗的间隙,偷偷看一眼那个安静吃面的身影。他看得仔细,陆时衍是真的累,握着筷子的手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吃面的速度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认真,像是在积攒力气,眉头也轻轻皱着,哪怕在吃面时,也没完全松开。 等陆时衍吃完面,店里的客人已经少了些,大多是吃完面准备回单位的。他起身走到吧台前结账,掏出手机扫码的时候,温野忽然开口,语气很真诚,没有半分勉强:“陆医生,您要是不嫌弃,以后中午或者晚上下班,过来吃口热的?我给您留着面,不管多晚,随时来都有。” 陆时衍抬眼,刚好对上温野的目光。对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清晨的阳光,干净又真诚,和他每天在医院面对的病痛、急救、生死离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一片嘈杂里的净土。 他习惯了按计划行事,生活里的每一步都有规律,突然被这样打破节奏,本该下意识地拒绝——他怕麻烦别人,也怕自己的忙碌打乱别人的生活。但看着温野脸上坦荡的笑容,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变了模样:“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顺手的事。”温野一听他没直接拒绝,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这店本来就营业到挺晚,您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时候给您煮面,不耽误事。” 陆时衍沉默了几秒,看着保温台上还冒着热气的汤,又看了看温野真诚的脸,轻轻点了点头:“好。” 就这一个“好”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温野的心湖,漾开了圈圈涟漪。 从那天起,陆时衍成了“温记面馆”最固定的常客。 他的时间不固定,有时是中午十二点准时到,匆匆吃一碗面,又赶在一点前回医院;有时是下午三四点,趁着手术间隙过来,喝碗汤垫垫肚子;更多的时候,是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披着夜色走进店里,点一碗汤面,慢慢地喝,像是在这碗面里找回力气。 不管陆时衍什么时候来,温野总能精准地在他推门、风铃响起的瞬间,转身从保温台或者沸水里端出一碗温度刚好的牛肉面——不多放辣,少放葱,多加一个蛋,这些细节他悄悄记在了心里。他从不多问,不问陆时衍刚做完什么手术,不问他累不累,只是在他吃完面后,递上一杯温水,偶尔会说一句“慢走,路上小心”。 偶尔,陆时衍会提前发个消息,就简单三个字“晚点到”,没有多余的话。温野看到消息,就会把煮好的面放在保温台上,自己搬个凳子坐在吧台后看书,灯光落在书页上,店里安安静静的,只等着那扇门被推开,风铃再次响起。 这天晚上十点多,巷子里的店铺大多已经关了门,只有“温记面馆”还亮着暖黄的灯。陆时衍才来,推开门的时候,风铃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他脱了白大褂搭在手臂上,里面的白衬衫领口有些皱,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碘伏,头发也乱了些,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看着比平时更显疲惫。 “今天这碗,多放了点胡椒。”温野把面端到他面前,指了指碗里,语气自然地解释道,“刚才看您从巷口过来,脸色不太好,想着胡椒能驱驱寒,暖暖心口。” 陆时衍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去,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走,穿过冰凉的食道,直抵胃里,瞬间驱散了从医院带出来的些许寒意,连带着紧绷的身体都松了些。他抬头看向温野,对方正坐在吧台后,借着头顶的暖光灯看一本旧书,书页有些卷边,显然是翻了很多次。灯光落在温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的轮廓,连平日里略显锋利的眉峰,都变得温顺起来。 “你好像……很了解我。”陆时衍忽然开口,声音比白天沉了些,带着点深夜特有的松弛。 温野抬起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陆医生是熟客嘛,来的次数多了,看久了就知道了。”他合上书,放在吧台边,“您每次累到极致的时候,吃面都会慢一点,眉头也会皱着,连汤都喝得比平时少。” 陆时衍没说话,低头继续吃面,心里却莫名一动。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手臂上还带着纹身的面馆老板,心思其实细得很,那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习惯,居然被温野记在了心里。 “对了,”温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指轻轻敲了敲吧台,语气尽量显得随意,“陆医生,您小时候是不是在城南的实验小学读过书?” 陆时衍吃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城南实验小学,那是他八岁之前就读的学校,后来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全家搬到了另一个城市,三年级就转走了,距今已经快二十年,是他记忆里很模糊的一段时光,大多是堆满书本的课桌和没完没了的作业,没什么特别的人和事。 “嗯。”他应了一声,放下筷子,有些疑惑地看向温野,“你怎么知道?” 温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悄悄攥紧了吧台边的抹布,脸上却依旧保持着轻松的笑容,尽量不让人看出异样:“巧了嘛,我也是那所学校的,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呢,只是我比您小两届。” 陆时衍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对小学的同学和老师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几个模糊的名字,早就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了。 “可能吧。”他没太在意,拿起筷子继续吃面,语气淡淡的,“我三年级就转走了,没待多久。” “哦,这样啊。”温野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眼底的光悄悄暗了暗,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 果然,他还是忘了。忘了当年那个在学校后巷被欺负、哭得满脸是泪的小男孩,忘了那个冲过来把他护在身后、替他赶走坏孩子的少年。 陆时衍吃完面,拿起放在旁边的白大褂搭在手臂上,走到吧台前结了账,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吧台后的那本旧书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温野,开口问道:“那本是什么书?” 温野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拿起书,晃了晃封面——封面上印着一个穿着红色拳击服的少年,背景是亮着灯的拳击台,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一本旧的拳击杂志,以前攒的,没事的时候翻一翻。” 陆时衍的目光从杂志封面移开,落在温野手臂上的纹身——那是一个简约的拳击手套图案,藏在小臂内侧,平时穿长袖看不到,只有卷袖子的时候才会露出来。他指了指那个纹身,问道:“你练过拳击?” “嗯,练过几年。”温野笑了笑,语气很轻松,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以前年轻,脑子一热就去练了,还想着拿全国冠军呢,后来不小心伤了,没办法,就退役了。”他没说伤的是膝盖,没说当年为了练拳击吃了多少苦,更没说退役后那段日子,他有多迷茫无助。 陆时衍“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他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提及的过去,没必要追根究底。他点了点头,说了句“走了”,就推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风铃的余音还没散,温野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慢慢垮了下来。他拿起那本旧杂志,指尖轻轻划过封面,上面印着的少年拳手,眉眼间还带着当年的意气风发,那是十八岁的他,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 他以为重逢是故事的开始,是他终于能把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说出口的机会,却没料到,对方早就忘了故事的序章,忘了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小男孩,忘了当年那句“以后我罩着你”。 但没关系,温野坐在吧台后,看着窗外的月光,慢慢又笑了起来。 他可以慢慢等,等陆时衍某天路过某个地方,或者看到某样东西,突然就想起,曾经在城南实验小学的后巷,他救过一个小男孩,而那个小男孩,一直记着他,找了他很多年,最后在这家小面馆里,等到了他。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透过玻璃落在空荡的桌椅上,映得桌面亮堂堂的,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什么——等待着某个深夜,风铃再次响起,等待着那个疲惫的身影推门而入,更等待着那段被遗忘的过往,重新被记起。 第3章 深夜的急诊铃 北城的秋意从不是循序渐进的温柔,反倒像个性急的访客,裹着一场冷空气就撞开了城门。前一日街头还留着夏末的余温,行人裹着薄外套慢悠悠晃,转天清晨风就带着刺骨的凉,吹得树梢第一拨黄叶簌簌往下落,连街角的梧桐都没来得及换完浅黄的新装。 冷空气过境的第一晚,市一院急诊科的红灯就没暗过。分诊台的电子屏上,待接诊的数字跳得让人眼晕,输液室的椅子坐得满满当当,咳嗽声、孩童的哭闹声、家属的急切询问声裹着消毒水的味道,在走廊里反复回荡。陆时衍的白大褂从清晨穿到深夜,衣角沾着溅落的药液,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刚才给病人扎针时蹭到的碘伏。他连续三天没怎么沾过床,办公室的行军床成了临时歇脚点,有时刚合上眼,急诊铃一响,又立刻弹起来往抢救室冲。 白大褂的口袋里总装着三支笔,蓝色的用来快速记录病情,笔尖在病历本上划过的速度几乎赶得上护士报数据的节奏;黑色的标注医嘱,每一个字都工整严谨,连剂量单位都不敢有半分潦草;红色的专门圈出亟待处理的重症,像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插了面警示旗。这几天笔换得愈发频繁,蓝色笔的墨用得最快,有时刚写完一份病历,笔芯就空了,随手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支续上。久而久之,三支笔的笔杆上都沾了洗不掉的消毒水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成了急诊科里独有的味道。 街角的“温记面馆”,倒借着这股凉意,迎来了最忙的时候。温野凌晨五点就起来揉面,面粉在案板上堆成小山,他挽着袖子,掌心抵着面团反复按压,力道均匀得能让面团慢慢透出细腻的光泽。天刚亮,面馆的门就开了,热汤在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骨汤的香气顺着门缝飘出去,引得路过的行人忍不住回头。 天越冷,来吃热汤面的人就越多。从早到晚,面馆里的桌子就没空过,食客们搓着手坐下,点一碗招牌牛肉面,看着温野从汤锅里舀出滚烫的骨汤,浇在煮好的手擀面碗里,再码上几片卤得入味的牛肉、一颗溏心蛋,最后撒把翠绿的青菜。热气裹着香气往上冒,一口面下肚,浑身的寒气都散了。 尤其是晚上,面馆成了附近医护人员的“充电站”。刚下班的护士、换班的医生,卸了口罩就往这儿冲,熟门熟路地点单:“温老板,来碗牛肉面,多放辣!”温野总能在拥挤的人群里,一眼认出陆时衍的身影——哪怕对方裹在和其他人一样的白大褂里,哪怕店里灯光昏黄,他也能精准捕捉到那道挺拔的脊背,还有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 陆时衍每次来都不怎么说话,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白大褂搭在椅背上,等面的时候会拿出手机,快速回复几条工作消息。面上来了,他就低头吃,吃得不快不慢,却总能把汤喝得干干净净,像是在借这碗热汤,攒着继续扛事的力气。临走前,他会轻声跟温野说句“谢谢”,声音里带着刚歇下来的沙哑,然后又转身扎进夜色里,往急诊科的方向走。 只是这几天,陆时衍来得越来越晚。以前大多是晚上九点多来,后来变成十点、十一点,有时温野守到快打烊,也没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温野总会提前把陆时衍爱吃的牛肉面留出来,放在保温箱里,汤里多加一勺骨汤,牛肉也比平时多放两片。可等到十二点打烊,保温箱里的面还是没人来取,摸上去早已凉透,他就自己把面热了吃掉,心里默默算着:这个点还没来,陆时衍大概又在抢救室里跟死神抢人了。 这天深夜十一点,面馆的最后一位客人刚走,温野摘下围裙擦了擦手,开始收拾后厨。案板上的面粉还没扫干净,锅里的汤刚关火,余温还在,他正弯腰捡掉在地上的面条,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后厨里显得格外突兀,温野手忙脚乱地摸出来,屏幕上跳着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清清楚楚写着“市一院急诊科”。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温记面馆的温野吗?”电话那头是个急促的女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背景里混杂着器械碰撞的“哐当”声、护士的呼喊声,还有隐约的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 “我是,我是温野。请问……怎么了?”温野的声音有些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他不敢想,急诊科这个点打电话来,会是关于什么事。 “这里是市一院急诊科,”女声顿了顿,像是在平复呼吸,可说出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劈得温野脑子发懵,“陆时衍主任刚才在抢救病人时突然晕倒了,我们翻他手机找紧急联系人,看到了您的号码……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后面的话,温野没太听清。他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飞,耳边的声音瞬间变得模糊,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溅起几滴残留的面汤。 “我马上到!我现在就过去!”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挂了电话就往外面冲。围裙忘了摘,带子在身后晃来晃去;门锁了好几次都没锁上,手一直在抖,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锁孔;电动车就停在门口,他跨上去的时候差点摔下来,拧着油门就往市一院的方向冲。 深夜的街道空旷得很,路灯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风带着北城的凉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割着,可温野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他骑着电动车,一路闯红灯,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围裙的带子在身后翻飞,连路边的流浪猫被惊到,窜进草丛里的声音,他都没听见。 他从来没见过陆时衍倒下的样子。那个永远冷静的陆时衍,哪怕面对心跳骤停的病人,也能有条不紊地指挥抢救;那个永远条理清晰的陆时衍,哪怕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写医嘱时也不会错一个字;那个连说话都带着精准逻辑的陆时衍,怎么会晕倒?他想起每次陆时衍来吃面时,眼底藏不住的红血丝,想起他偶尔抬手揉太阳穴的动作,想起他说“最近病人多”时轻描淡写的语气——原来那些看似平常的疲惫,早已在他身上攒了这么多。 市一院的急诊楼亮着刺眼的灯,温野骑着电动车直接冲到门口,刹车时差点撞到一个推着治疗车的护士。治疗车上的针管晃了晃,护士惊呼一声,抬头看清是他,又松了口气——是常来给陆主任送面的那个面馆老板。 “对不起!对不起!”温野连忙道歉,喘着气抓住护士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急切,“请问……陆时衍在哪?陆时衍主任他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看他急得满头大汗,头发乱得像鸡窝,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连忙指了指里面的休息室:“别着急别着急,陆主任刚抢救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过度劳累加低血糖,现在在里面休息呢。” 温野连声道谢,脚步都没停,快步冲向休息室。休息室的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他轻轻推开一点,就看见陆时衍躺在里面的行军床上。平日里总是面色沉稳的人,此刻脸色苍白得像张纸,连唇色都透着淡白,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像是还在惦记着没处理完的病人。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葡萄糖水,杯子里还剩小半杯,杯壁上凝着水珠;他那件皱巴巴的白大褂搭在椅背上,衣角沾着点污渍,口袋里的三支笔露出半截,蓝色的那支笔尖还朝着外面,像是随时准备被拿出来,记录下一条新的病情。 温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眼眶瞬间就热了。他放轻脚步走进去,拉了把椅子轻轻坐在床边,不敢靠太近,怕吵醒陆时衍,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原来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原来那个总把事情扛在自己身上的人,也会有撑不住倒下的瞬间。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他在学校门口被几个大孩子堵着抢零花钱,吓得缩在墙角哭,是陆时衍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冷冷地对那几个大孩子说“老师说欺负同学要罚站,你们再这样,我就去告诉老师”。那时的陆时衍就带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眼睛亮晶晶的,像颗小太阳,把他从害怕里拉了出来。后来他转学,跟陆时衍断了联系,可每次想起小时候,最先想起的,就是那个站在他面前保护他的小男孩。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还是没变。还是习惯了把所有事情都自己扛,还是习惯了用冷静和理性包裹自己,哪怕累到极致,也不会跟人说一句“我撑不住了”。 温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是他平时放在吧台里,给来吃面的小朋友准备的,橘子味的,包装纸是亮黄色的。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糖的甜味顺着指尖飘出来,他想喂给陆时衍,又怕糖粒硌到他,更怕吵醒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糖轻轻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挨着那杯葡萄糖水。 他就坐在床边守着,听着陆时衍渐渐平稳的呼吸声,心里慢慢安定下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每一声,都像是在安抚着他慌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衍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开始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又闭了闭,等视线清晰起来,才看清坐在床边的人。温野穿着沾着面粉的围裙,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还贴在脸上,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被从睡梦中叫起来的,连脸上都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倦意,可眼神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你怎么来了?”陆时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一样,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肩膀刚用点力,就被温野按住了。 “躺着别动,医生说你得好好休息。”温野的语气难得带着点强硬,手上的力道却很轻,怕弄疼他。他拿起桌上的葡萄糖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不烫也不凉,刚好能喝,就端到陆时衍嘴边,“护士说你低血糖,喝点这个,补补力气。” 陆时衍没拒绝,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缓解了喉咙的干涩。他看着温野近在咫尺的脸,对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像盛着一团温暖的火,把他裹在里面,连身上的疲惫,都好像少了点。 “紧急联系人……”陆时衍突然想起什么,耳尖微微有点发烫,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声音轻了点,“可能是之前手机备份的时候,误存的。”他其实不记得什么时候把温野的号码设成紧急联系人的,大概是某次深夜来吃面,温野把面端给他时,顺手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说“以后来晚了,提前跟我说,我给你留着”,他就存了下来。又大概是某个深夜值完班,脑子昏昏沉沉的,翻到温野的号码,鬼使神差地点了“设为紧急联系人”。 温野没戳破他的小别扭,只是轻轻笑了笑,眼底的担忧淡了点,多了些温柔:“误存也挺好,至少有人能给你送碗热汤面,不至于饿到低血糖。” 他说着,起身走到休息室自带的小桌旁,从随身带的布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桶——刚才来医院的路上,他特意绕回了面馆,把刚做好的热汤面装了进来。那时面馆的汤还没凉透,他又重新开了火,煮了碗面,多加了蛋和青菜,连汤都重新舀了热的。 打开保温桶的瞬间,热气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休息室里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是那碗熟悉的牛肉面,卤好的牛肉片码得整整齐齐,溏心蛋的蛋黄裹着一层薄皮,翠绿的青菜浮在汤面上,汤面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骨汤的香气顺着热气往上冒,勾得人胃里的馋虫都醒了。 “刚做的,还热着,你吃点吧。”温野把保温桶端到床边的小桌上,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陆时衍手里,“医生说你得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不然等会儿又该不舒服了。” 陆时衍看着那碗面,喉结轻轻动了动。他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只在中午喝了两杯速溶咖啡,连口热饭都没吃。刚才晕倒前,他还在抢救室里跟护士说“等处理完这个病人,就去吃点东西”,结果没等病人脱离危险,自己先撑不住了。 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温野连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又从柜子里找了个枕头,轻轻垫在他背后,让他靠得舒服点。 “谢谢。”陆时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卤汁的咸香裹着牛肉的鲜嫩,还有骨汤的醇厚,带着温野身上特有的烟火气,一点点熨帖着他空了很久的胃,也熨帖得让人心头发软。 温野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没说话,只是偶尔在他碗里的汤快喝完时,默默拿起保温桶,往碗里加一勺热汤,动作轻得像怕打扰到他。 “你不用守着我,”陆时衍咽下一口面,抬头看了温野一眼,声音比刚才缓了点,“面馆还得打烊,你忙你的就行。” “早就打烊了。”温野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坚定,“我今晚就在这陪着你,反正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在这看着你,省得你又偷偷起来处理工作。” 陆时衍抬眼,刚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勉强,只有坦然的关切,像一汪温水,轻轻裹着他。他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这些年,他习惯了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习惯了在急诊室里连轴转,习惯了用理性包裹自己的情绪,很少有人能像温野这样,不问他累不累,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地想陪着他,只是在他倒下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来,给她一碗热乎的汤面。 面很快就吃完了,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保温桶里只剩下一点残留的油星。陆时衍放下筷子,摸了摸肚子,感觉身上终于有了点力气,不再像刚才那样轻飘飘的。心里那片因过度劳累而变得荒芜的地方,像是被这场热汤面浸润过,悄悄长出了点柔软的东西。 “我以前……”陆时衍看着空了的保温桶,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不是见过你?” 温野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连呼吸都顿了顿。他抬起头,看见陆时衍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手臂上的纹身,”陆时衍指了指他的小臂——刚才温野递汤的时候,围裙的袖子滑了下来,露出了一小片纹身,是颗小小的太阳,线条很淡,“还有你说话的语气,总觉得有点熟悉,像是在哪见过。”他不是忘性大的人,只是这些年,童年的记忆被太多的书本、太多的病例、太多的抢救场景覆盖,像蒙了一层灰的旧照片,平时看不见,只有在某个特定的瞬间,才会隐约透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温野的心跳得飞快,耳朵都热了。他张了张嘴,想说“是我啊,陆时衍,我是小时候被你救过的那个温野”,话到了嘴边,却又轻轻咽了回去。 他笑了笑,故意扯开话题,伸手把他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动作自然又轻柔:“可能是我这人长了张大众脸吧,好多人都说跟我见过面。你别想这些了,快睡吧, 第4章 褪色纹身与旧照片 陆时衍在休息室的行军床上睡到第二天清晨,是被窗外清脆的鸟鸣唤醒的。他缓缓睁开眼,没有了昨夜醒来时的昏沉,浑身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连肩颈处堆积的疲惫都散去了大半。 窗外的阳光已经爬得很高,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浅灰色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光影,像撒了把暖融融的碎金。微风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北城秋日清晨特有的清爽,还夹杂着几缕急诊楼外梧桐树的淡香,驱散了室内残留的消毒水味。 他动了动身子,才发现床边的椅子空着,只有桌上那只洗得干干净净的保温桶还放在原地——桶身擦得发亮,连之前沾着的面汤痕迹都没了,显然是温野临走前收拾过的。这只保温桶像个小小的印记,提醒着他,昨晚那碗热汤面、那句带着关切的“躺着别动”,都不是梦境。 陆时衍撑着身子坐起来,顺手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七点半,离他平时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他揉了揉眉心,指尖还能触到昨夜因疲惫而紧绷的触感,可想起温野守在床边的模样,心里又软乎乎的,没了往日清晨的仓促。 刚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起身,休息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吱呀”一声,很轻,怕惊扰到里面的人。陆时衍抬眼望去,就看见温野端着一个深蓝色的保温杯走进来——今天没穿那件沾面粉的围裙,换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头发也用发胶轻轻梳理过,比昨晚整齐了不少,只是眼底淡淡的红血丝还没消,藏不住没睡好的痕迹。 “醒了?”温野看见他站着,眼睛亮了亮,快步走到桌边,把保温杯轻轻放在桌上,“我刚绕去街角的早餐铺,买了豆浆和肉包,还热乎着呢,你赶紧趁热吃。” “你没回去?”陆时衍的目光落在他眼底的红血丝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在意。昨晚温野说在沙发上凑活,可看这状态,显然没怎么睡好。 “回去也得赶早开店,索性在你科室外面的沙发上凑活了一晚。”温野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他凌晨四点就悄悄回了面馆——怕陆时衍早上没热乎饭吃,先回去熬了新的骨汤,又特意绕去陆时衍以前偶尔提过的那家早餐铺,排队买了豆浆和肉包,才赶在七点半之前过来。他说着,把保温杯往陆时衍那边推了推,“快吃吧,肉包凉了就腥了,豆浆也得趁热喝才香。” 陆时衍没再追问,伸手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瞬间冒了出来,裹着豆浆的甜香和肉包的咸香。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个肉包,还有一杯装在小瓷杯里的豆浆——温野怕豆浆洒出来,特意在保温杯里垫了软布,把瓷杯固定住。他拿起一个肉包,咬了一口,温热的肉馅在嘴里化开,是他偏爱的白菜猪肉馅,咸淡刚好,没有多余的油腻;再喝一口豆浆,甜度适中,还带着点豆子的清香,都是他习惯的口味。 他抬眼看向温野,对方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眼神自然坦荡,没有丝毫刻意的讨好,就像在看一个认识了很多年的熟稔朋友。 “谢谢。”陆时衍低头又咬了口包子,温热的食物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心里某个空落落的角落,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慢慢填满了。 吃过早餐,陆时衍去更衣室换了身干净的白大褂——是科室里备用的,尺码比他自己的大一点,穿在身上有点宽松,不如自己的合身,却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温野则蹲在桌边,把他昨晚那件皱巴巴的白大褂铺平,一点点把衣角的褶皱捋顺,然后仔细叠好,放进自己带来的布袋子里:“我回去帮你洗了熨好,下次给你送过来,总不能穿皱巴巴的白大褂上班。” “不用麻烦,我自己洗就行。”陆时衍走过来,想把袋子拿过来,却被温野躲开了。 “不麻烦。”温野打断他,把袋子递到他手里,又拍了拍袋子,笑着说,“你们当医生的,白大褂就是‘战袍’,就得熨得笔挺挺的,不然怎么当病人眼里的‘定心丸’?” 陆时衍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像秋日的阳光,不刺眼却很暖,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送温野到急诊科科室门口时,恰好碰到陆时衍的助理小陈——小姑娘刚到科室,手里还拿着病历本,看见他们俩一起走出来,眼睛瞬间亮了,偷偷凑到陆时衍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旁边的温野听了个大概:“主任!这就是总给你留牛肉面的温老板吧?人看着也太好了吧,还特意给你送早餐!” 陆时衍没说话,只是耳尖悄悄泛起一点淡红,伸手轻轻碰了碰小陈的胳膊,示意她别乱说话。温野倒是没在意,笑着冲小陈挥了挥手,语气自然:“陈医生早啊,今天忙不忙?忙完了要不要来我店里吃碗面?” 小陈连忙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啊好啊!等我中午换班了就去!” 温野跟他们说了声“再见”,才转身往急诊楼外走,背影在晨光里显得很轻快。温野走后,小陈看着陆时衍的背影,摸着下巴小声嘀咕:“奇怪,主任今天好像跟平时不一样了,柔和了好多,以前可没见你跟谁一起走这么慢过。” 陆时衍没回头,只是嘴角轻轻勾了勾,没反驳她的话。 接下来的日子,急诊科的病人依旧多,陆时衍还是像以前一样忙碌,有时要连续守在抢救室里四五个小时,有时刚写完一份病历,急诊铃就又响了。可不一样的是,他总会抽出时间,去街角的温记面馆——有时是中午换班的半个小时,有时是晚上忙完急诊的十一点,不管来得多晚,温野永远能准时端出一碗热乎的汤面,放在他常坐的那个角落位置。 偶尔温野还会换些花样,今天在面里加个卤得入味的溏心蛋,明天多放几片炖得软烂的牛肉,后天又会加一把新鲜的菠菜,像是在变着法儿给他补充营养。陆时衍每次问起,温野都笑着说“店里剩的,别浪费”,可陆时衍知道,那是温野特意给他留的。 这天晚上,陆时衍难得忙得早,七点多就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他没回办公室,直接往温记面馆走,到的时候,店里的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都在安安静静地吃面。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窗边的位置坐下,没立刻点单,只是看着温野在后厨忙碌的身影——温野正站在案板前揉面,卷起的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肌肉随着揉面的动作轻轻起伏,力道均匀,面团在他手里慢慢变得细腻有光泽。他小臂上那个褪色的拳击手套纹身,在暖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线条比上次看得更清楚了些。 那个纹身……陆时衍的眉头微微蹙起,脑海里像是有什么碎片在慢慢浮动,零零散散的,抓不住,却又很熟悉——像是童年某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巷子里的风、小男孩的哭声,还有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小身影……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温野端着一碗刚做好的牛肉面走过来,见他盯着自己的手臂发呆,忍不住笑着打趣,把面放在他面前,“看我这纹身是不是特酷?当年我还觉得这纹身能给我带来好运呢。” “疼吗?”陆时衍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平时很少会对人问出这么私人的问题,可看着那个褪色的纹身,还是忍不住问了。 温野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刚纹的时候有点疼,像小虫子在咬,后来结了痂就好了。这是我刚进省队那年纹的,那时候想着,要是能拿个拳击冠军,就把它补成彩色的,结果……”他说到这儿,轻轻耸了耸肩,没再说下去——后来一次训练受伤,手骨裂了,就再也没碰过拳击。 陆时衍看着那个边缘有些模糊的纹身,心里的碎片忽然清晰了些,他盯着温野的眼睛,忽然问:“你小时候,是不是总穿一件蓝色的运动服?袖子上有两条白条纹的那种。” 温野手里刚拿起的茶壶猛地一顿,“哐当”一声,壶嘴差点碰到杯沿,手里的勺子也差点掉在桌上。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的小鹿,直直地看着陆时衍,声音都有点发颤:“你……你想起来了?” 陆时衍的记忆依旧不算完整,可那个画面突然变得清晰了些——小学门口的小巷里,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小男孩,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被几个比他高的大孩子围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课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好像……有点印象。”陆时衍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却很认真,“那天放学,你在巷子里被人欺负,我刚好路过。” 温野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的,连耳朵都热得发烫。他放下茶壶,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像是在确认什么珍贵的东西:“是!就是那天!你站在我面前,跟他们说‘老师说欺负同学要罚站,再不走就告诉老师’,他们就吓跑了!你还帮我捡了掉在地上的课本,把上面的灰拍干净了!” 那些被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像是被这句话打开了闸门,瞬间涌了出来——陆时衍想起了那个哭红了眼睛却不肯哭出声的小男孩,想起了他手里那本封皮皱了的语文书,想起了自己当时攥着他的手腕,把他送出小巷的模样;温野也想起了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站姿笔挺的小男孩,想起了他递回课本时认真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后来偷偷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条街,却没敢说一句“谢谢”。 陆时衍看着眼前的温野——比小时候高了很多,肩膀也宽了,不再是那个需要人保护的小男孩,可那双眼睛里的倔强和明亮,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原来是你。”陆时衍的声音有些发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有惊讶,有庆幸,还有点说不出的柔软。他从没想过,那个在童年记忆里留下模糊身影的小男孩,会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不是刻意寻找,而是在某个秋日的夜晚,以一碗热汤面为契机,慢慢靠近,最终重逢。 “是我啊。”温野笑了起来,眼角的纹路都舒展开了,带着点释然,又有点委屈,“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认出你了,可看你没印象,就没敢说,怕认错了尴尬,也怕你早忘了那点小事。” “对不起。”陆时衍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愧疚。这些年,他的世界被厚厚的医学书籍,密密麻麻的病例,一场接一场的抢救填满,那些遥远的童年记忆,早就被压在了心底最底层,若不是这个纹身,若不是那碗热汤面,他或许永远都不会想起。 “跟我道歉干嘛。”温野摆摆手,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拿起桌上的茶壶,给陆时衍面前的空碗里续了点温水,“记不记得有什么关系?现在不是认出来了吗?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起身快步走到吧台底下,弯腰翻出一个用塑料封皮裹着的旧相册——封皮都有些磨损了,边角卷了边,显然是珍藏了很久的。他拿着相册走回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把相册递到陆时衍面前,“给你看个东西,你肯定没见过。” 陆时衍接过相册,指尖触到塑料封皮的凉意,轻轻翻开。里面贴着一张张泛黄的照片,大多是小学时候的,有运动会的、有班会的,还有几张是在学校门口拍的。温野凑过来,指着其中一张边角微微卷起的照片,语气里带着点怀念:“你看这个,这是我们小学三年级的运动会。” 照片上,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孩子站在跑道旁,叽叽喳喳的,很热闹。背景里,有个瘦小的身影,穿着蓝色的运动服,袖子上的两条白条纹很显眼,正踮着脚,偷偷往镜头这边看,脸上带着点怯生生的笑,手里还攥着一颗水果糖——那是当时温野想送给陆时衍的,却没敢送出去。而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小男孩背对着镜头,站姿笔挺,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哪怕周围很吵,也依旧安安静静地看着,像个小大人。 “这个是我,”温野指着那个穿蓝衣服的小孩,又轻轻指了指那个白衬衫男孩,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不好意思,“这个是你。那天运动会,你一直在看书,我想跟你说谢谢,又不敢靠近,就偷偷让同桌帮我拍了这张照片,一直留到现在。” 陆时衍看着照片,指尖轻轻拂过那个小小的白衬衫背影,像是在触碰十几年前的自己。阳光透过照片里的树叶,落在那个背影上,暖融融的,就像现在坐在他对面的温野。原来从那么早就开始了,这个叫温野的男孩,一直在默默注视着他,把一句没说出口的“谢谢”,藏在了照片里,藏了十几年。 “后来你转学了,我还难过了好久。”温野挠了挠头,脸颊有点红,“我去你以前的座位找过你,只看到一张空桌子,问老师,老师说你家搬去别的城市了。那时候我还想,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遇到你。” 陆时衍合上册子,轻轻放在桌上,抬头看向温野。对方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带着坦诚的笑意,又带着点终于如愿的雀跃,像个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糖果的孩子。 窗外的夜色渐浓,路灯的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和店里的灯光交织在一起,暖乎乎的。锅里的牛肉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在空气里弥漫,混合着温野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让人觉得安心。 陆时衍忽然觉得,那些被理性和规则填满的日子,那些在急诊室里见惯了生离死别的疲惫时光,好像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色彩——不再是只有消毒水味的冰冷,多了热汤面的香气,多了眼底的红血丝,多了一份藏了十几年的牵挂。 “温野,”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很多,没有了平时的冷静和疏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明天……我请你吃饭吧。” 温野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即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好啊!不过得我选地方,我知道有家烤串店,味道特别正宗,晚上人不多,还能喝两杯冰啤酒!” “可以。”陆时衍点头,看着他眼里的光,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在工作之外,有了期待的事情。 他看着温野兴奋地说着烤串店的位置,看着店里飘起的热气,忽然明白,这场重逢不是结束,也不是突兀的开始,而是漫长时光里,一场早就写好的奔赴——他带着十几年的牵挂,守在街角的面馆里;他带着尘封的记忆,在某个秋日的夜晚,被一碗热汤面唤醒。 原来有些人,不管分开多久,不管走了多远,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走到一起。 第5章 烟火气里的心动 陆时衍活了三十年,“请人吃饭”这四个字,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几乎没有“纯粹”的注解。出身医学世家,家里的饭局不是长辈带着见同行前辈,就是陪病人家属谈病情后续,杯盏之间全是应酬的分寸;科室聚餐更不用说,菜还没上齐,话题就会自动绕回“上周那个心梗病人的抢救方案”“新到的监护仪怎么调试”,连吃口热菜都得插空。像这样,不为人情、不为工作,就单纯想跟一个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的局,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前一晚睡前,他还特意在手机备忘录里列了“注意事项”——提前查好烤串店的位置,确认附近好停车,甚至还问了小陈“年轻人吃烤串一般会点什么,会不会有忌口”,惹得小陈调侃他“主任,你这哪是请吃饭,简直是准备手术方案”。 第二天傍晚,陆时衍特意跟科室交接好工作,提前半小时下了班。他没回办公室拿白大褂,直接去更衣室换了身便服——一件浅白色的棉麻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没了白大褂的包裹,少了几分医生的疏离感,多了些接地气的烟火气。 站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等温野时,刚好碰到几个下班的护士路过。小姑娘们瞥见他,脚步都顿了顿,捂着嘴小声议论:“天呐,陆主任今天怎么穿便服了?也太好看了吧!”“是啊是啊,平时穿白大褂觉得高冷,穿衬衫居然这么温柔,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陆时衍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背后的目光,耳尖悄悄泛起一点淡红,下意识把手里的手机攥得紧了些。好在没过多久,远处就传来电动车的“滴滴”声——是温野来了。 温野骑着他那辆半旧的蓝色电动车,车筐里铺着块格子布,上面放着一袋新鲜的水果,红的苹果、黄的橘子,还带着水珠,看着就新鲜。他在陆时衍面前稳稳停下,脚撑在地上,摘掉头盔,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却丝毫不显邋遢。 “久等了吧?”温野冲陆时衍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今天收摊晚了点,怕你饿,路过水果摊就先买了点,你先垫垫肚子。” “没有,我也是刚下来。”陆时衍伸手去接水果袋,指尖不小心触碰到温野的手——对方的手带着常年揉面、握锅铲留下的薄茧,有点粗糙,却很暖和,像被细小的电流轻轻窜过,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温野没察觉他的异样,把电动车推到旁边的停车区锁好,拍了拍手:“烤串店就在前面那条街,不远,走路过去就行,刚好消化消化,等会儿能多吃点。” 晚高峰的街道正热闹,车流和人流交织在一起,堵得慢慢悠悠。路边的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糖炒栗子,刚出锅的!”“烤红薯,甜得流油!”;汽车的鸣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街坊邻居碰面时的寒暄声混在一起,构成一幅鲜活又热闹的市井图景。 陆时衍很少走这样的路。他的日常路线,不是“医院宿舍→医院”,就是“医院→图书馆”,习惯了医院走廊的安静、手术室的规律,连脚步声都要刻意放轻。可此刻被裹挟在这份喧嚣里,闻着路边食物的香气,听着耳边的烟火声,却一点都不觉得烦躁,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 温野走在他身边,脚步轻快,像只熟悉领地的小雀,时不时跟路边的店主打招呼。路过水果摊,卖水果的阿姨笑着喊他“小野,今天怎么没带面来给我尝尝?”;走到修鞋摊前,修鞋的大爷抬头跟他唠两句“今天收摊早啊?”;路过杂货店,老板娘探出头问他“你妈昨天还来买酱油,说想你了”。他都一一应着,熟络得像是家人。 “这是我发小他爸开的修鞋摊,”温野指着那个挂着“老陈修鞋”牌子的小摊,跟陆时衍介绍,“我小时候鞋子破了,就来这修,大爷手艺特别好,修完跟新的一样。” “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娘,做的酱菜一绝,尤其是萝卜干,配粥、拌面都好吃,下次我给你带点,你早上配粥吃。” “前面那个卖糖画的老爷爷,从我上小学就在这了,以前我总攒着零花钱买龙形的糖画,每次都舍不得吃。” 温野的声音清朗,带着对生活的热忱,像一根细细的线,把这些琐碎的、平凡的烟火气都串了起来,变成了温暖又鲜活的样子。陆时衍侧头看他,夕阳的余晖刚好落在温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睫毛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手臂上那个褪色的拳击手套纹身,被阳光晒得微微发亮,比平时更清晰了些。 这一刻,陆时衍忽然觉得,比起急诊科那些精准到秒的抢救记录、手术台上冰冷的数据、病历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样的画面似乎更能让人心安——有烟火,有温度,还有身边鲜活的人。 没走几分钟,就到了温野说的烤串店。店不大,就开在路边,搭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摆着四张小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个小小的烤炉,烟火气十足。老板是个光头大叔,围着件油污的围裙,正蹲在烤架前翻烤串,看见温野进来,立刻直起腰喊:“小野,好久没来!今天怎么有空了?还带朋友了?” “张叔,好久不见!”温野熟门熟路地跟他打招呼,拉着陆时衍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直接报菜名,“给我来五十串羊肉,二十串脆骨,十串鸡胗,再来两串烤茄子、两串烤金针菇,茄子多放蒜!”报完,他又转头看向陆时衍,语气里带着点询问,“你能吃辣吗?张叔家的微辣就够味,太辣怕你受不了。” “可以,微辣就行。”陆时衍点头,目光落在烤架上——滋滋冒油的肉串,裹着孜然和辣椒粉,香气顺着风飘过来,勾得人胃里的馋虫都醒了。 两人刚坐下,张叔就端着两扎冰啤酒过来,放在桌上:“小野,你最爱喝的自酿啤酒,刚冰好的,给你朋友也尝尝,度数不高,不醉人。” “谢谢张叔!”温野拿起扎啤杯,给陆时衍倒了满满一杯,啤酒泡沫顺着杯沿溢出来一点,他连忙用纸巾擦了擦,“尝尝,张叔家自酿的,比外面买的啤酒香,还没那么苦。” 陆时衍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麦香,还有点清甜,瞬间驱散了傍晚的燥热。他很少喝酒,除了必要的应酬,几乎滴酒不沾,此刻却觉得这杯啤酒,味道确实不错。 烤串很快就上来了。第一盘是烤羊肉,油光锃亮的,刚放在桌上,香气就扑面而来。温野拿起一串递到陆时衍手里,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刚烤好的,趁热吃,他家的羊肉都是当天现杀的,没膻味,特别嫩。” 陆时衍接过来,咬了一口。羊肉的鲜嫩混着孜然、辣椒粉和炭火的香气在嘴里炸开,外皮有点焦香,里面的肉却很嫩,汁水十足,比他吃过的那些精致餐厅里的烤肉,多了份烟火气,也更有滋味。 “好吃吧?我就说张叔家的烤串最正宗!”温野见他点头,笑得格外得意,自己也拿起一串大快朵颐,嘴里塞满了肉,还不忘跟陆时衍说话,“我以前练拳的时候,每次打完比赛,不管输赢,都得来这吃几十串,再喝两扎啤酒,才算过瘾。” “受伤后,就没再来过?”陆时衍放下手里的肉串,轻声问。他记得温野上次说过,是因为训练时手骨裂,才不得不退出省队,放弃了拳击。 温野的动作顿了一下,手里的肉串停在半空,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摇了摇头:“刚开始那两年不想来,看见这些热闹的地方、看见别人大口吃肉喝酒,就想起以前练拳的日子,心里烦得慌。”他喝了口啤酒,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后来想开了,伤了就伤了,总不能一直活在过去里,日子还得过不是?” 他顿了顿,侧头看向陆时衍,眼神里带着点笑意,说得很自然,像在说天气一样平常:“再说了,不来这,怎么能在街角开面馆,怎么能遇到你呢?” 最后一句话,温野说得轻描淡写,陆时衍的心跳却莫名漏了一拍。他连忙低头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没能压下耳根的热度,反而让那份发烫的感觉更明显了些。 两人就着啤酒和烤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从小学时的糗事——温野说自己小时候上课偷偷吃辣条,被老师抓包,还连累同桌一起罚站;陆时衍则说自己小时候因为看书太入迷,把作业本落在学校,被妈妈骂了一顿。再说到后来的经历,温野说练拳时每天五点起床跑步,冬天冻得手都肿了,却还是要坚持打沙袋;陆时衍说医学院时每天泡在实验室,连过年都只回家待了两天,只为了赶实验报告。 陆时衍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温野在说,他在听,却听得格外认真,偶尔插一两句,精准又犀利——比如温野说“有次跟人打比赛,差点输了”,他就问“是不是最后一局没控制好呼吸节奏”,一下子就戳中了关键,总能把温野逗得哈哈大笑。 温野则像个打开了话匣子的话痨,什么都跟他说,练拳时跟队友抢鸡腿的趣事,开面馆时遇到的奇葩客人——有个客人非要让他在牛肉面里加番茄酱,说这样好吃;甚至连小时候偷偷在陆时衍的书包里塞过一颗水果糖,结果被老师发现,还被批评“上课不专心”这种事,都毫无保留地抖了出来。 “你那时候特别严肃,下课别的同学都在外面玩,就你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看书,我想跟你说话,又怕你嫌我烦,觉得我吵。”温野挠了挠头,脸颊有点红,不好意思地笑了,“塞糖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差点把糖纸弄破了,还特意挑了颗橘子味的,我觉得最好吃的那种。” 陆时衍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小时候确实在书包里发现过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是亮黄色的,当时他以为是哪个同学不小心掉进去的,随手就给了同桌。现在想来,原来那颗糖是温野放的,藏着一句没说出口的“谢谢”,也藏着一份小小的牵挂。 “抱歉,”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点愧疚,“那时候……不太会跟人相处,也没察觉到。” “没事没事,”温野摆摆手,拿起自己的啤酒杯,递到陆时衍面前,眼里满是笑意,“现在知道了也不晚!来,我们碰一个,庆祝我们这么多年后,还能再重逢!” 两只玻璃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声响。啤酒的泡沫溅出来一点,落在陆时衍的手背上,凉凉的。温野下意识地伸手想帮他擦掉,指尖刚碰到陆时衍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 温野的指尖带着烤串时沾染的炭火温度,烫得陆时衍像触电般缩回了手,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味,烤串的香气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绕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那个……我去再要点串,刚才忘了点烤鸡翅,张叔家的烤鸡翅也好吃!”温野猛地站起来,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快步走向吧台,耳根红得像要滴血,连背影都显得有些仓促。 陆时衍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野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他不是迟钝的人,这些日子温野的照顾——深夜留着的热汤面、晕倒时第一时间赶来的身影、早上带来的热豆浆;重逢后的欣喜——翻出旧相册时的期待、说起小时候时的雀跃;还有刚才不经意的触碰——指尖的薄茧、温热的温度……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黑白两色——病情的轻重缓急,手术的成功与失败,监护仪上冰冷的数据高低。可温野的出现,却像一道暖光,硬生生在这单调的黑白里,染出了暖黄的面馆灯光,火红的烤串炭火,还有……此刻悄悄蔓延开来的,心动的颜色。 温野端着烤鸡翅和烤玉米回来时,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退下去。他把烤串放在桌上,刻意避开了陆时衍的目光,把烤茄子推到他面前:“多吃点素的,刚才吃了不少肉,解解腻,张叔放了好多蒜,特别香。” 陆时衍没说话,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茄子放进嘴里。蒜香和茄子的软嫩混在一起,确实好吃,可他此刻却没太尝出味道,满脑子都是刚才指尖相触的画面。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再提刚才的小插曲,却又默契地避开了肢体接触,连递纸巾都刻意绕了绕。直到快吃完时,温野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的名字,他看了陆时衍一眼,起身走到店外接电话。 “喂,妈……嗯,收摊了,跟朋友在外头吃饭呢……男的,就上次跟你说过的,医院的那个医生,陆时衍……”温野的声音越来越小,眉头也慢慢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注意分寸的,不会让别人说闲话……哎呀,妈你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挂了啊。” 挂了电话,温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走回座位坐下,拿起桌上的啤酒猛灌了一口,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阿姨不高兴了?”陆时衍看着他的样子,轻声问。刚才隐约听到“注意分寸”,他大概能猜到几分。 温野放下啤酒杯,苦笑了一下,眼底的光暗了些:“我妈……她不太希望我跟你走太近。”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我几年前跟我妈出柜了,她当时哭了好久,后来虽然没再逼我,却一直想让我找个姑娘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怕我跟男的在一起,会被人说闲话,受委屈。” 陆时衍沉默了。他知道温野的顾虑,也明白这条路可能会遇到的阻碍——陆家父母思想开明,早就说过“只要你过得好,不管跟谁在一起都好”,可不是所有家庭都能如此,温野的妈妈,不过是想让儿子少受点苦。 空气安静了几秒,只有远处的车流声和店里的烟火声。温野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啤酒杯的边缘,眼底满是不安和犹豫。 “别担心。”陆时衍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慢慢来,总会好的。” 温野猛地抬起头,对上陆时衍的目光。陆时衍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退缩,像是在承诺什么,又像是在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那一刻,温野心里所有的不安、犹豫和委屈,都被这简单的四个字抚平了。他看着陆时衍,慢慢笑了起来,重重点了点头:“嗯,慢慢来。” 夜色渐深,烤串店的客人渐渐少了,烟火气也慢慢散去。张叔过来结账,还特意给他们打了个折:“小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下次常来啊!” 两人谢过张叔,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像一层薄薄的纱,铺在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尔会因为脚步靠近,影子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像触电般分开,却没人再觉得尴尬,反而多了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到温记面馆门口时,温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楼上亮着的灯——那是他租的小公寓,就在面馆楼上。“我到了。” “嗯。”陆时衍点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上去吧,早点休息,别想太多。” “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温野看着他,手指攥了攥,忽然鼓起勇气,声音里带着点期待,“陆时衍,明天……还来吃面吗?” 陆时衍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星星一样亮,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轻声说:“来。” 看着陆时衍转身离开的背影,温野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开的水果糖,甜丝丝的,从心口一直甜到了 第6章 试探的温度 “还来吃面吗?”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没带半点声响,却在两人之间漾开了微妙的涟漪。温野问出口时,指尖还攥着擦碗的布,指节悄悄泛白,连呼吸都放轻了些;陆时衍顿了顿,原本要推开门的手顿在半空,回头看他时,眼底的冷淡似乎融了丝暖意,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走进了暮色里。那声回应,像颗小石子落进温野心里,沉下去,却又慢慢浮起细碎的欢喜。 第二天陆时衍来的时候,正是午后最清闲的时段。温野正在擦靠窗的桌子,竹制的抹布蹭过木质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门口的风铃忽然“叮铃”响了,清脆的声音撞进耳朵里,他手底下的动作下意识顿了半秒——不用看,他也知道是陆时衍来了。抬头时,脸上的笑比往常更亮了些,眼底像是盛了细碎的光:“今天想吃点什么?除了牛肉面,早上新熬了番茄鸡蛋卤,酸甜口的,要不要试试?” “可以。”陆时衍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却径直走到了常坐的窗边位置。目光不经意扫过吧台,昨天温野翻看过的那本旧相册还放在那儿,深棕色的封皮褪了色,边角被反复摩挲得有些发白,露出里面浅木色的内页,像是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旧故事。 温野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端来一碗番茄鸡蛋面。白瓷碗里,红亮的汤汁裹着筋道的手擀面,每一根面条都吸足了卤汁;金黄的鸡蛋块蓬松软嫩,鲜红的番茄块炖得绵密,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点缀,热气往上冒,裹着酸甜的香气扑进鼻腔,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他把筷子轻轻放在碗边,声音放低了些:“特意少放了点糖,上次听你说不爱吃太甜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陆时衍拿起筷子,夹了一撮面条送进嘴里。酸甜的味道恰到好处,不腻不齁,温热的汤汁滑进胃里,慢慢散开成一片暖意。他抬眼想跟温野说“好吃”,却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温野正悄悄盯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忐忑,像是被抓包的小孩,慌得立刻移开视线,转身去擦吧台,耳尖却悄悄红了,连带着脖颈都泛了层浅粉色。 这样的试探,像春日里的细雨,细密无声,落在两人之间,却一点点浸润着原本疏离的距离,连空气都变得软乎乎的。 从那以后,陆时衍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温记面馆。有时是午休时间,他会带着厚厚的病例本过来,点一碗面,一边慢慢吃,一边低头翻看,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温野揉面的“砰砰”声,凑成了格外安稳的调子;有时是深夜下班,他穿着白大褂,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沉默地坐在窗边,眼底藏着掩不住的疲惫。温野从不多问,只是默默给他端上一碗热面,等他吃完,再递来一杯温水,两人就这么坐着,不说多余的话,却半点不觉得尴尬。 日子久了,陆时衍心里悄悄记下了温野的小习惯:记得他揉面时喜欢哼一首老调子,跑调了也不自知,跟着节奏轻轻点头;记得他擦桌子时总是从角落开始,一圈圈往中间擦,连桌缝里的碎屑都不放过;记得他左手臂上有个小小的纹身,平时被围裙遮住,只有在夏天挽袖子时才会露出来,在阳光下会显出淡淡的青色,像片小小的叶子。 而温野也慢慢发现,陆时衍虽然看着冷淡,心思却格外细。他切菜时不小心走神,陆时衍会轻声提醒“小心手”;他前几天感冒,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陆时衍第二天就默默带来了感冒药,还特意叮嘱“饭后吃,别空腹”;甚至他前阵子抱怨电动车不好骑,总爱半路熄火,陆时衍第二天就递来一张修车铺的名片,说“这家手艺好,收费也公道”。那些细碎的关心,像小暖炉,一点点烘着温野的心。 这天晚上,陆时衍难得准时下班,来面馆时,却看见温野正对着手机发愁,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在屏幕上反复划着,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怎么了?”陆时衍走过去坐下,目光落在他手机屏幕上——是几张设计图,看着像是面馆的招牌。 “想把招牌换了,原来的太旧了,字都快看不清了。”温野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他,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找朋友设计了几个,不是太花哨,就是太简陋,总觉得差点意思。你帮我看看,有没有稍微好点的?” 陆时衍接过手机,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一张张翻看。有的设计图上堆了太多装饰,反倒遮住了“面馆”的核心;有的又太简单,只写了四个字,显得光秃秃的。他翻到最后一张时,顿了顿——是张简单的手绘,雨幕里的青灰色屋檐下,挂着块方形木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温记面馆”,木牌旁边还画了碗冒着热气的面,雾气往上飘,像是能闻到香味。 “这个不错。”陆时衍指着那张图,语气里多了点肯定。 温野眼睛一下子亮了,凑过去看了看,点头如捣蒜:“我也觉得这个好!有点像……”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没再往下说。有点像他们第一次相遇那天,下着大雨,他把狼狈的陆时衍让进店里,端上一碗热乎的牛肉面,雨幕里的面馆,就像这张图里一样,暖得让人安心。 “就用这个吧。”陆时衍把手机还给他,目光落在图上的“温记”两个字上,“简洁,又有辨识度,一看就知道是家暖乎乎的面馆。” “行!听你的。”温野立刻拿起手机给朋友发消息,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连嘴角都翘得高高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陆时衍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弯了弯。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递到温野面前:“给你的。” “什么啊?”温野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来,手指碰到盒子,还带着点陆时衍身上的温度。他轻轻打开,里面是支钢笔——黑色的笔身,设计简洁大方,没有多余的装饰,笔帽上刻着个小小的“衍”字,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上次你说记账本的笔总漏墨,写两笔就脏了手。”陆时衍解释道,语气尽量放得平淡,“这个牌子的笔好用,不容易漏,我平时写病例也用这个。”他没说,这支笔是他特意去专柜挑的,比他自己用的那几支还要精致些,挑了半天,才让店员在笔帽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想着温野用的时候,能多想起他一点。 温野捏着那支笔,笔身微凉,却仿佛带着陆时衍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传到他心里。他从小到大都很少收到礼物,更别说这样贴心的礼物,还是来自陆时衍的。他攥着笔,指尖都有点发紧,声音轻轻的:“谢谢……我会好好用的,以后记账就靠它了。” “不用谢。”陆时衍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笔放进围裙口袋,还特意按了按,生怕掉出来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像是空了一块的地方,被悄悄填满了。 晚上关店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小雨。雨不大,却下得绵密,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温野锁好店门,转身准备上楼,却看见陆时衍站在屋檐下,手里拿着两把黑色的伞,伞面是简单的纯色,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送你回去。”陆时衍把其中一把伞递给他,语气自然,像是早就想好的。 温野的住处就在面馆楼上,其实也就几步路,拐个弯就到了。但他看着陆时衍递过来的伞,没拒绝,笑着接了过来:“好啊,那就麻烦你了。” 两人并肩走在窄窄的雨巷里,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耳边轻声说话。路边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晕透过雨幕,在地上投下两个模糊的影子,偶尔会因为并肩走得太近,而轻轻叠在一起。 走到楼下时,温野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陆时衍:“我到了。” “嗯。”陆时衍点头,目光落在他被雨雾打湿的发梢上,没移开,“上去吧,记得把头发擦干,别又感冒了。” 温野没动。他看着陆时衍额前的碎发,被雨雾打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替陆时衍拂了拂那几缕湿发。指尖碰到对方的皮肤时,能感觉到温热的温度,还带着点雨水的凉意,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指尖。 两人都愣住了。 空气里只剩下雨声,“滴答滴答”地响着,还有彼此清晰的心跳声,“砰砰砰”的,越来越响,像是要跳出胸腔。 温野猛地收回手,脸颊瞬间烫了起来,连耳朵都烧得慌。他不敢看陆时衍的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温野。”就在温野转身要上楼的时候,陆时衍忽然叫住了他,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野回过头,心脏“砰砰”直跳,手心都冒出了汗,连呼吸都忘了。 陆时衍看着他,眼神在雨幕里显得格外认真,没有了平时的冷淡,只剩下清晰的温柔:“周末……有空吗?我爸妈想请你吃饭。” 温野彻底懵了。 见家长? 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却半天没说出话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有无数只小鼓在敲。 陆时衍看着他紧张得眼睛都瞪圆了的样子,嘴角难得露出点明显的笑意,语气放软了些,帮他缓解紧张:“别紧张,他们就是想谢谢你,知道我最近总去你那儿吃面,说要当面谢谢你。”他没说,其实是他先跟爸妈提的——前几天跟家里打电话,不小心说漏了嘴,爸妈听说他总去一家面馆,还跟老板处得挺好,好奇得不行,非要让他把人带回去见见。 “哦……好。”温野定了定神,用力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有空,我周末没事。” “那周六下午,我来接你。”陆时衍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笑意,“到时候提前给你发消息。” “嗯。”温野用力点头,生怕自己一犹豫,就会露怯。 看着陆时衍转身走进雨幕的背影,温野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惊人,像是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手里的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陆时衍的温度,一点点暖进心里。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的,却一点都不冷。 试探的温度,在这雨夜里悄悄攀升,像温记面馆里那碗永远温热的牛肉面,暖得让人心头发颤,也让两颗心,靠得越来越近。 第7章 见家长的忐忑 从陆时衍靠在面馆门框上,漫不经心地说“我爸妈想请你吃饭”开始,温野手里擦桌子的抹布就顿了半秒,随后整个人像被按了慢放键,陷入一种连汤底沸腾声都盖不住的微妙焦虑里。 彼时正是傍晚饭点刚过,最后一桌客人刚结账离开,桌上还留着半碗没喝完的面汤,氤氲的热气裹着牛肉的香气往上飘,却没驱散温野心头那点发紧的慌。他倒不是怕见长辈——毕竟守着这家“温记面馆”五年,从清晨五点熬汤到深夜十点,迎来送往的客人从牙牙学语的小孩到满头白发的老人,嘴甜会来事是街坊邻居公认的,前阵子隔壁张奶奶还特意送了罐自己腌的咸菜,说“小温比我家孙子还贴心”。可这次不一样,是陆时衍的爸妈,是那个打小学起就坐在讲台第一排,后来考上顶尖医学院,如今成了市医院心外科“定海神针”的天之骄子的父母。 温野擦着桌面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木桌上的木纹被擦得发亮。他想起陆时衍偶尔提过的家里事,说爸妈都是学医的,父亲是退休的内科主任,母亲还在医院做护理管理,一家人吃饭时偶尔会聊起病例。那这样的家庭,长辈该是什么样子?会不会穿着笔挺的衬衫,说话时带着学术研讨般的严肃?会不会一听说他高中毕业后没考大学,守着家传的小面馆讨生活,就皱起眉,觉得他配不上他们优秀到发光的儿子?越想越慌,温野干脆把抹布往盆里一扔,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门口陆时衍的身影发呆,连对方走过来递水都没反应。 周五晚上关店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巷子里的路灯坏了两盏,昏黄的光只能照到面馆门口一小片地方,温野锁上门,脚步飞快地往楼上跑——他租的房子就在面馆二楼,不大,却收拾得干净。一进卧室,他直接把衣柜门拉开,哗啦啦一阵响,把里面仅有的七八件便服全摊在了床上,像铺了块五颜六色的布。这件灰色卫衣太casual,领口还卷了边,穿去见医生长辈像没睡醒;那件亮蓝色衬衫颜色太跳,上次穿去菜市场,还被卖菜阿姨笑“小温今天要去相亲啊”;还有件白色polo衫,洗了不下二十次,领口都快磨出毛边,更拿不出手。 温野对着镜子比划来比划去,换了三件衣服就出了一身薄汗。最后他瘫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堆得像小山的衣服,叹了口气,还是从最底下翻出了件洗得干净的白T恤,配了条版型规整的牛仔裤——至少看着清爽。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打气:“算了,丑就丑点,真诚最重要。”可目光往下移,落到左臂上那片纹着小雏菊的纹身时,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指尖蹭过凸起的纹路,满是懊恼。这是他十八岁生日时纹的,那时候跟陆时衍断了联系,心里闷得慌就跟风纹了,没想到现在要见家长,这么显眼的图案,说不定会让长辈觉得他不稳重。 周六下午三点,楼下准时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温野拎着早上七点就去早市挑的果篮——最新鲜的草莓,果蒂还带着水珠,蓝莓也颗颗饱满,装在竹编篮里看着格外讨喜——深吸一口气,才打开门往下走。 陆时衍没开医院那辆印着logo的公车,而是换了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车身擦得锃亮,停在面馆门口的窄巷里,竟没显得突兀。他也换了衣服,浅灰色的休闲西装,里面搭着件白色衬衫,没系领带,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少了平时在医院穿白大褂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看见温野下来,陆时衍立刻下车,伸手想接他手里的果篮:“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第一次去叔叔阿姨家,总不能空着手。”温野往后躲了躲,没让他接,手却因为紧张,不自觉攥紧了果篮把手,指节都泛了白,连站的姿势都僵硬,手不知道往哪放。 陆时衍看他这副模样,眼底带了点笑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紧张?” “有点。”温野老实承认,挠了挠后脑勺,耳尖都红了,“你爸妈……平时好相处吗?会不会很严格啊?” “放心吧,他们很随和,就是想跟你吃顿饭。”陆时衍没再勉强接果篮,转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路上不堵车,四十分钟就能到。” 车子平稳地驶离窄巷,汇入主干道的车流。温野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从熟悉的老巷到陌生的高楼,手心微微出汗,连放在膝盖上的手都攥成了拳。陆时衍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喝点水,别紧张。他们就是听我说总去你那吃面,想谢谢你照顾我。” “我那哪是照顾……”温野接过水,小声嘀咕,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才稍微放松了点。明明是他一直在麻烦陆时衍——上次面馆的抽油烟机坏了,是陆时衍下班过来帮他修到半夜;前阵子他感冒发烧,也是陆时衍拎着药和粥过来守着,生怕他硬撑着开面馆。这么算下来,该说谢谢的是他才对。 陆家住在城郊的一个别墅区,车子刚拐进大门,温野就觉得连空气都变清新了。路边种着高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柏油路上织成斑驳的光影,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围着矮矮的木栅栏,里面种着月季、栀子,打理得井井有条,透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 车子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陆时衍刚熄火,屋里就传来脚步声。门被打开,陆母穿着件米白色的素雅连衣裙,头发挽成低低的发髻,耳后别了朵小小的珍珠耳钉,气质温婉得像江南的水,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弯出两道浅浅的纹路,跟陆时衍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是小温吧?快进来,外面晒。”陆母的声音也温柔,伸手就去接温野手里的果篮。 “阿姨好。”温野连忙问好,把果篮递过去时,还特意把草莓那面朝向陆母,“早上挑的新鲜水果,您和叔叔尝尝。” “来就来,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太见外了。”陆母接过果篮,笑着往屋里让他,“老陆,小温来了,快别看书了。” 客厅很大,采光极好,米色的沙发上铺着浅灰色的靠垫,茶几上摆着一盘洗好的樱桃,晶莹剔透的。陆父正坐在沙发一侧的单人椅上,手里拿着本医学专著,闻声抬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看起来约莫六十岁,头发梳得整齐,鬓角有几缕白发,穿着件浅卡其色的短袖衬衫,气质儒雅,眼神锐利却不刺眼,不像温野想象中那样严肃,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坐吧,别站着。” “叔叔好。”温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边缘,后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自己坐得太随意,显得没礼貌。 陆时衍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给他倒了杯温茶——是淡淡的绿茶,没有太浓的苦涩味,显然是特意准备的。“我爸妈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别拘谨,就像在你面馆里一样就行。”他凑到温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温热的气息拂过温野的耳廓,让他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点。 没过多久,陆母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放在温野面前的茶几上,里面有苹果、梨,还有他早上带来的草莓,显然是刚洗好的。“小温,听时衍说,你开的面馆就在我们医院后门那条巷子里?”陆母坐在温野对面的沙发上,拿起一颗草莓递给他,“他最近天天往你那跑,回来跟我们说,你做的牛肉面比医院食堂的好吃十倍,连汤都要喝干净。” “阿姨您过奖了,就是按我爸以前教的法子做的家常味道,没什么特别的。”温野接过草莓,脸颊有点发烫,小声说,“陆医生不嫌弃,愿意来吃,我就挺开心的。” “怎么会嫌弃?”陆父放下手里的书,终于开口搭话,语气平和,没有丝毫架子,“这孩子从小就挑食,我跟他妈妈换着花样给他做饭,他都只吃两口就放下。能让他天天惦记着去吃的地方,说明你做得确实合他胃口,手艺好。” 温野没想到陆父会主动夸他,愣了一下,手里的草莓都忘了吃,随即笑了起来,眼角弯出个小小的梨涡:“可能是刚好合陆医生的口味吧,他每次来,都要多加一勺辣油,说这样吃着香。” 这话一出,陆母立刻笑出了声:“你看,我就说他偷偷吃辣!平时在家让他吃点辣,他总说要注意饮食清淡,没想到在你那倒不讲究了。” 聊天渐渐轻松起来,陆母没问那些让人尴尬的问题,只问了些面馆的生意,比如每天几点开门,冬天是不是更忙,有没有雇人帮忙。温野都一一如实回答,说到有个老爷爷每天早上都来吃一碗清汤面,还会跟他聊以前的事,偶尔还会带自己种的青菜来,陆母听得津津有味,还忍不住感叹“都是热心人”。陆父话不多,却会在恰当的时候问一两句,大多是关于温野的生活,比如平时关店后会不会休息,有没有什么爱好,没有丝毫打探**的冒犯,反而像家里的长辈关心晚辈一样,让人觉得亲切。 温野渐渐放松下来,后背不再绷得笔直,也敢主动跟陆母搭话,甚至还跟陆父聊了两句关于养生的话题——毕竟开面馆这些年,听客人聊得多了,也懂点皮毛。他发现陆家父母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因为他开小面馆就轻视他,也没有因为他和陆时衍走得近就追问东追问西,只是像对待儿子的好朋友一样,温和又真诚,连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不加掩饰的善意。 晚饭是陆母亲手做的,六点准时开饭。餐厅里摆着一张圆形的餐桌,桌上摆满了菜,有清蒸鱼、可乐鸡翅、蒜蓉西兰花,还有一碗温野熟悉的番茄蛋汤,每道菜都做得精致,香气扑鼻。温野本来还担心自己吃不惯“医生家庭”的清淡口味,没想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清蒸鱼,鱼肉鲜嫩,调味刚好,没有太重的腥味,连他这个爱吃辣的人都觉得好吃——清淡却不失滋味,跟陆时衍平时的口味一模一样。 “多吃点,别客气。”陆母不停给温野夹菜,夹了块最大的鸡翅放在他碗里,又往他碗里盛了勺番茄蛋汤,“看你这瘦的,脸都没多少肉,平时开面馆肯定辛苦,早上要早起熬汤,晚上还要忙到那么晚。” “谢谢阿姨,我自己来就行,您也吃。”温野有点不好意思,碗里的菜都快堆成小山了,连忙拿起筷子往陆母碗里夹了块西兰花,“阿姨您做的菜真好吃,比我做的家常多了。” 陆时衍坐在温野旁边,没怎么说话,却一直留意着他的动作。看见温野把碗里的香菜挑出来,放在盘子边缘,他不动声色地伸出筷子,把那些香菜都夹到自己碗里,还顺手给温野夹了块没刺的鱼肉。这个小动作很自然,像做过无数次一样,没逃过陆父陆母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嘴角不约而同地弯了弯,却没说破。 晚饭吃得很热闹,温野跟陆母聊得投缘,甚至还说了自己熬牛肉汤底的小秘诀——要先把牛肉焯水时加姜片和料酒去腥味,熬汤时要加一把黄豆,这样汤会更鲜。陆母听得认真,还说下次要去他的面馆学学。 饭后,陆时衍主动提出去厨房帮陆母洗碗,陆母没拒绝,笑着跟他一起进了厨房,还特意把门留了道缝。客厅里只剩下温野和陆父,气氛一时有点安静,温野手里拿着茶杯,指尖蹭着杯壁,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陆父忽然开口了。 “小温,你和时衍……小时候就认识?”陆父靠在沙发上,语气平和,眼神却带着点探究,落在温野脸上。 温野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晃了晃,差点把水洒出来。他连忙稳住杯子,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嗯,小学同学,那时候我们还坐过同桌。” “哦?”陆父笑了笑,眼神柔和了些,“这孩子小时候性子闷,不爱说话,下课了也总坐在座位上看书,没什么朋友。”他顿了顿,看着温野,“这么多年,能让他放在心上,还特意跟我们提,想带回来吃饭的人,不多。” 温野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停在嘴边,没明白陆父这话的意思。是单纯夸他跟陆时衍关系好,还是…… “时衍这孩子,看着冷静,不管在医院遇到多大的手术,都能沉得住气,其实心思重,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陆父没等他开口,继续说,语气里带着点为人父母的心疼,“前阵子医院来了个急诊手术,他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十点,出来的时候连饭都没吃,就喝了瓶矿泉水。我们看着也心疼,却劝不动他。谢谢你这阵子照顾他,让他能按时吃口热乎饭,不用总饿肚子。” “叔叔您太客气了,我没做什么。”温野连忙说,心里却暖暖的,原来陆时衍没跟家里提过自己帮他的那些小事,只说了他去吃面的事。 “你做的,比你想的要多。”陆父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温和却带着力量,“我们做父母的,这辈子没什么大心愿,就希望他能过得开心,不用总绷着弦,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他忙的时候提醒他吃饭,在他累的时候能跟他说说话。至于对方是做什么的,家境怎么样,都不重要。” 温野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陆父坦荡的目光,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位看起来儒雅的父亲,恐怕早就看出了他和陆时衍之间不一般的情谊,没有反对,没有质问,反而用这样温和的方式,在认可他,在告诉他“我们不介意”。 眼眶忽然有点发热,温野连忙低下头,怕陆父看见他泛红的眼睛,声音有些发哑:“谢谢叔叔,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嗯,我相信你。”陆父笑着点了点头,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这孩子嘴笨,不会说好听的,你多担待点。” 就在这时,陆时衍和陆母从厨房出来了。刚走到客厅门口,就看见温野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手里攥着张纸巾,而陆父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和。 “怎么了这是?”陆时衍快步走过去,在温野身边坐下,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低声问,语气里带着点担忧,“是不是我爸说你什么了?” “没有没有。”温野连忙擦掉眼泪,抬起头时,眼睛还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又被安抚好的小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叔叔跟我说,开面馆辛苦,还关心我,我有点感动。” 陆时衍看了陆父一眼,父亲冲他挑了挑眉,眼底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还悄悄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他心里大概有了数,没再追问,只是伸手拍了拍温野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传过去,无声地安抚着他。 又坐了半个小时,温野看天色不早了,就提出要回去,毕竟明天早上还要早起熬汤。陆母没留他,转身去卧室拿了个布袋子出来,塞到温野手里:“这里面是我下午烤的蔓越莓饼干,还有两盒我做的酱菜,你带回去吃。早上熬汤忙的时候,拿饼干垫垫肚子,别饿坏了。有空常来玩,阿姨还想跟你学做牛肉面呢。” “谢谢阿姨,您太费心了。”温野接过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满满的暖意,他用力点头,“我下次有空一定来。” 车子驶出别墅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路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色的光洒在车身上,温柔又安静。温野看着窗外的夜景,手里抱着陆母给的布袋子,心里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暖炉,之前的忐忑和紧张,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侧头看向陆时衍,对方正专注地开车,侧脸在路灯的光影里显得格外。 第8章 正式的告白与藏不住的心意 “正式的告白”像一颗裹着柔光的种子,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亮,是傍晚面馆里暖黄灯光的柔,是热汤面冒出来的雾气的柔,悄没声息就落在了温野心里。 他没敢把这颗种子摊在明面上,只悄悄用期待当土,把它埋在心底最软的地方。期待是藏在清晨的汤锅里的——天不亮就熬上牛肉汤,总多留一勺清亮的汤底,想着陆时衍七点半推门进来时,能第一时间盛给他;期待也是藏在揉面的力道里的——面要揉得筋道,醒得刚好,连面条的粗细都按着陆时衍喜欢的来,怕太粗他嚼着费劲,怕太细煮出来坨了。 可这份期待里又裹着点小心翼翼的怕,怕自己盼得太急,惊着了还没说出口的告白,也惊着了眼前安稳的日子。比如陆时衍多问一句“今天怎么笑这么多”,他就赶紧收了笑意,假装是“生意好开心”;比如陆时衍帮他擦吧台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攥紧了衣角,却不敢多停留半秒,怕露了心思。 就这么揣着这份又盼又怕的心思,日子一天天过。面馆里的烟火气没断过——清晨的面香、正午的人声、傍晚的汤雾,还有陆时衍每天准时出现的身影,都成了滋养种子的养分。不知不觉间,那颗种子就悄悄发了芽,嫩芽顶着点嫩黄,轻轻蹭着他的心尖,连带着看巷口的路灯,都觉得比以前暖了几分。 他没追问陆时衍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把告白说出口——是在清晨刚煮好第一锅汤时,还是在深夜关店后的路灯下?他都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到面馆,揉面、醒面、熬汤,把牛肉炖得软烂入味,还特意在灶台旁留好那碗专属的热汤面,面要煮得筋道不坨,汤要浇得刚好没过面条,连葱花都只撒一小撮,是陆时衍习惯的模样。 细心的熟客早发现了端倪,常来吃早餐的张阿姨总笑着打趣:“温老板最近是有啥喜事啊?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揉面时哼的调子,比巷口的收音机还欢快。”温野每次都只挠挠头,笑着说“没啥”,可转身去盛汤时,嘴角又忍不住往上扬,连手里的汤勺都跟着晃了晃。 陆时衍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依旧每天晚上七点半准时出现在面馆,推开玻璃门时会轻轻带一下,避免门帘打到后面的人。他还是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慢条斯理地吃面,偶尔抬眼跟温野聊几句——说医院里调皮的小患者,说同事煮坏了的爱心便当,或是问一句“今天生意怎么样”“汤里的胡椒是不是多放了点”。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时衍会在温野弯腰切牛肉时,下意识地站在他身侧,稍微挡着锋利的刀刃,怕他不小心切到手指;会在温野忙着招呼客人,半天没空碰水杯时,默默去后厨倒杯温水,晾到不烫嘴,再轻轻放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会在深夜离开前,多留一句“锁好门,路上慢点,早点休息”,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说一句“明天见”。 这些细微的关心,不像烈酒那样浓烈,倒像温水煮茶,一点点升温,慢慢浸润着温野的生活,让他心里那颗“期待”的小芽,长得越发茁壮,连期待的模样都变得清晰起来——他想每天都能跟陆时衍一起吃碗热汤面,想在关店后跟他一起看会儿月亮,想把“陆医生”的称呼,慢慢换成更亲近的名字。 这天是温野的生日。他自己都快忘了,忙着招呼客人、翻台、洗碗,直到傍晚关店,把最后一张桌子擦干净,刚要拉下卷闸门,就看见陆时衍提着一个印着小雏菊的蛋糕盒,站在门口,路灯的光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温野愣了几秒,才猛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生日快乐。”陆时衍走进来,把蛋糕轻轻放在刚擦干净的桌子上,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了什么。蛋糕盒打开,是个很简单的圆形奶油蛋糕,没有复杂的装饰,只在表面用深棕色的巧克力,工工整整写着“温野,生日快乐”六个字,旁边还挤了两朵小小的奶油花。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温野又惊又喜,眼眶瞬间有点发热。自从父亲去世后,除了远在老家的母亲,很少有人会特意记得他的生日,更别说提着蛋糕来祝福他了。 “上次帮你登记面馆卫生信息,看了眼你身份证,就记住了。”陆时衍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耳朵却悄悄泛了点红。其实他上周就特意查了黄历,确认今天宜“告白”“纳吉”,还在医院问了好几个女同事,纠结了半天该买什么口味的蛋糕,怕太甜的温野不爱吃,怕太酸的不合胃口,最后才选了最稳妥的香草味,还特意跟蛋糕店说,少放糖。 “快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陆时衍打开蛋糕盒的卡扣,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干净的叉子,递到温野手里,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温野接过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奶油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香草奶香,刚好裹住舌尖,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忍不住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吃,特别好吃。”说话间,嘴角沾了点白色的奶油,像只偷喝了牛奶的小猫。 陆时衍看着他,心跳忽然快了半拍。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替温野擦掉嘴角的奶油,指尖的温度轻轻落在温野的皮肤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温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身体都僵了一下,脸颊慢慢热了起来。 面馆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吊灯,灯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近。他们的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温野眼里满是惊喜和慌乱,像藏了星星;陆时衍的眼神很深,像蕴藏着星光的夜空,温柔得能把人吸进去,没有了平时在医院的冷静疏离。 “温野,”陆时衍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带着一种郑重的认真,连呼吸都放轻了,“我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在医院待久了,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思考问题,甚至不太会说好听的情话。” 温野静静地听着,手里的叉子停在半空,心脏“砰砰砰”地跳着,像要撞开胸膛,他知道,期待已久的时刻,来了。 “但认识你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是没有逻辑的。”陆时衍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一字一句地说,“比如,明明医院附近有很多家餐厅,口味比面馆丰富,环境也更好,我却偏偏只想每天来你这里,吃一碗热汤面;比如,明明手机里存着几百个应急预案,遇到再紧急的情况都能冷静应对,却在看到你皱眉揉腰、或是切菜被烫到时,只想放下手里的一切,陪在你身边;比如,明明一个人过了很多年,早就习惯了孤单,却从认识你开始,每天都期待着晚上七点半,期待着推开面馆的门,能看到你忙碌的身影。”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尖甚至悄悄攥紧了衣角:“温野,我喜欢你。不是朋友之间那种‘顺路来吃面’的喜欢,是想每天都能跟你一起吃早餐、一起关店,是想在你累的时候给你捶捶腰,是想跟你一起把这家小面馆经营好,一起过日子的那种喜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盛大的场面,没有漫天的烟火,只有最真诚的话语,和藏在眼神里、藏在语气里,怎么都藏不住的心意。 温野看着陆时衍,这个永远冷静自持、在医院里被同事称为“定海神针”的男人,此刻眼里竟有一丝忐忑,像个等待老师宣判成绩的孩子,连眼神都不敢完全跟他对视。温野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蛋糕盒的边缘,晕开一小片湿痕。 等了这么多年啊。从小学时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站在操场边看书的小男孩,到后来搬家失去联系,再到如今自己开着小面馆,偶然重逢,这份藏在心里的喜欢,终于有了回应。 “我愿意。”温野哽咽着说,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陆时衍,我愿意,我早就愿意了。” 陆时衍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像被雨水打湿的小兔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满满地填住了,又酸又软,还有种说不出的踏实。他伸出手,轻轻把温野拥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 这是他们第一次拥抱。温野的身体很结实,带着面粉的清香和牛肉汤的浓郁香气,是属于烟火气的、让人安心的温暖;陆时衍的怀抱很稳,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他常年待在医院的痕迹,却意外地让人踏实,像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温野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和自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节奏慢慢变得一致,像是一首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的歌。 “哭什么,”陆时衍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生日应该开心,怎么还哭了?” “我就是开心,太开心了。”温野闷闷地说,把眼泪蹭在陆时衍的衬衫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对不起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没关系。”陆时衍笑了笑,声音里满是宠溺,“明天我穿白大褂,脏了也看不出来,不影响。” 两人就这么抱着,抱了很久,直到蛋糕上的蜡烛快要被室温融化,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温野看着桌上的蛋糕,又看了看陆时衍,忽然想起什么,从吧台底下翻出一瓶冰镇啤酒,晃了晃:“生日嘛,得庆祝一下,喝一瓶?” “好。”陆时衍点头,伸手接过啤酒,帮他拧开瓶盖,“不过少喝点,别喝醉了。” 没有酒杯,两人就对着瓶口喝。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麦香,又透着点微醺的暖意。温野看着陆时衍,对方的脸颊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少了平时的疏离和冷静,多了几分烟火气,像个普通的、会陪他喝酒的爱人。 “陆时衍,”温野喝了两口啤酒,胆子大了些,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羞涩,“其实我小时候就喜欢你了,从小学三年级你转来我们班开始。” 陆时衍愣了一下,手里的啤酒瓶顿在半空,随即笑了,眼底的笑意像要溢出来:“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温野瞪大了眼睛,有点惊讶——他那时候那么胆小,喜欢都藏在心里,从来没敢表现出来。 “猜的。”陆时衍看着他,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从你总在课间偷偷看我,趁我不注意给我抽屉里塞水果糖,还有上次在你相册里看到的那张,你躲在树后拍我的旧照片,我就猜到了。” 温野挠了挠头,脸颊更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时候太胆小了,看到你就紧张,连跟你说句话都不敢,只能偷偷喜欢你。” “现在不胆小了就好。”陆时衍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触感软软的,“以后有什么话,开心的、不开心的,想跟我说的,都可以跟我说,不用再藏着。” “嗯!”温野重重点头,心里甜丝丝的,像喝了蜜一样,连啤酒的苦味都变得好喝了。 那个生日,没有喧嚣的派对,没有成群的朋友,只有两个人,一个简单的奶油蛋糕,一瓶冰镇啤酒,和两句藏了很多年的“我喜欢你”。 但对温野来说,这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好的生日了——比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游乐园,比母亲给他买最大的生日蛋糕,都要让人开心。 夜深了,巷子里的路灯亮得有些昏沉,陆时衍该回去了。他帮温野把蛋糕收好,又把吧台擦了一遍,走到门口时,却忽然转过身,快步走到温野面前,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像羽毛拂过,带着温热的触感,还有淡淡的啤酒香,轻轻落在温野的额头上,又悄悄钻进心里。 “晚安,男朋友。”陆时衍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温柔。 温野的脸颊瞬间红透了,像熟透的苹果,连耳朵尖都在发烫,结结巴巴地说:“晚…晚安,男朋友。” 看着陆时衍转身离开的背影,温野没立刻关门,就那么站在门口望着。陆时衍走得不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偶尔会回头冲他挥挥手,直到拐过巷口的老槐树,身影才一点点消失在昏黄的路灯尽头。 温野这才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才陆时衍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不烫,却暖得发烫,顺着皮肤一点点往心里钻。他靠在面馆的门框上,肩膀抵着微凉的木门,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像卸下了藏了十几年的重担。 抬头往天上看,今晚的月亮很圆,像被人精心擦过的银盘,清辉洒在巷子里,给青石板路镀上一层薄光,也洒在他的发梢、肩头,悄悄落进心里。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还有风吹过巷口梧桐树的“沙沙”声,衬得此刻的时光格外温柔。 温野忍不住笑了,先是嘴角轻轻往上扬,后来越笑越开,眼睛弯成了月牙,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笑意,活像个得了糖的傻子。他抬手想把嘴角压下去,可指尖刚碰到脸颊,笑意又从指缝里溢出来,怎么都藏不住。 他想起傍晚陆时衍提着蛋糕站在门口的模样,想起对方擦去他嘴角奶油时的温柔,想起那句“想和你一起过日子”的告白,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的糖,一点点化开,甜得发腻。原来被人放在心上,不是随口的一句“记得”,而是特意查黄历、纠结蛋糕口味的用心;原来被人记得生日,不是敷衍的一句“生日快乐”,而是提着蛋糕穿过小巷,只为陪他吃一口的诚意;原来被人认真告白,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把“喜欢你”藏在每一句“想见到你”里的真诚。 原来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不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是真的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从小学时偷偷藏在抽屉里的水果糖,到如今面馆里并肩喝的啤酒;是从隔着人群的偷偷凝望,到此刻额头相触的温柔。 温野又摸了摸额头,那里的温度好像更清晰了。他对着巷口陆时衍消失的方向,又忍不住笑了,心里悄悄想着:明天一定要早点熬汤,给男朋友留一碗最香的热汤面。 第9章 藏在白大褂里的甜 确定关系后的日子,像温野每天清晨熬的牛肉汤——表面看着平静,汤面泛着淡淡的油光,连热气都冒得慢悠悠,可掀开锅盖往下看,汤底里却藏着翻滚的暖意,牛肉的鲜香裹着骨汤的醇厚,一点点渗进日子的每一处缝隙里。 陆时衍依旧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急诊科主任,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装着三支笔,黑色的用来签医嘱,蓝色的记病例,红色的标重点,忙起来一天能换两三茬;办公室抽屉里的速溶咖啡也从没断过,深褐色的粉末堆得满满当当,是他应对突发手术和连轴转值班的“救命符”。 但熟悉他的人都悄悄发现,陆主任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淡了些。以前他进科室,走廊里都要安静几分,现在偶尔会对着手机屏幕弯一下嘴角——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只眼角的细纹轻轻动了动,却足够让护士站的小姑娘们私下里炸开锅。 “你们刚才看到没?陆主任接电话时居然笑了!是不是在谈恋爱啊?”小护士小陈凑在同事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眼里满是好奇。 “肯定是!上次我去他办公室送化验单,不小心瞥见他手机屏保换了,不是以前的风景照,好像是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另一个护士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笃定。 “牛肉面?难道跟巷口那家温记面馆的温老板有关?!我上次还看见陆主任下班特意绕路去吃面呢!” 猜测像小石子投进水里,一圈圈散开,却没人敢真的去问——谁都知道陆主任对私人生活看得重,更怕打扰到这位“定海神针”的工作节奏。 只有陆时衍自己知道,手机里存着温野发来的消息,没什么华丽的话,全是带着烟火气的日常:“今天熬了新的牛骨汤,多加了点萝卜,等你下班来吃”“下午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雨,给你在面馆门口留了伞,记得拿”“晚上别熬太晚,科室要是不忙就早点下班,我给你煮面”。这些简单的文字,成了他高强度工作间隙里的充电站——手术间隙看一眼,连握着手术刀的手都觉得稳了些;值夜班累到犯困时读一遍,心里的疲惫都能散大半。 温野的面馆也悄悄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吧台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封面印着简洁的银色钢笔图案,正是陆时衍送他那支练字钢笔的同款——上次温野说记账的本子快用完了,陆时衍记在心里,特意去文具店挑了这本。 温野就用那支钢笔在本子上记账,字迹算不上工整,横平竖直里带着点笨拙,却一笔一划格外认真,连每笔收入支出的小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偶尔面馆不忙,客人少的时候,他会翻开本子,在空白页上画简笔画——有时是个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的火柴人,脑袋画得圆圆的,像陆时衍;有时是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面条画得歪歪扭扭,旁边还会用红笔描个小小的爱心,藏在汤雾的线条里。 两人见面的时间没怎么变,依旧是在面馆打烊后,或是陆时衍难得不加班的深夜。没有电影院的约会,没有鲜花和礼物的仪式感,大多时候就是温野系着围裙,在灶台前煮一碗面,陆时衍就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翻着带回来的病例,偶尔抬头跟温野说一句“汤好像要溢了”“少放点胡椒,我今天胃有点凉”,空气里飘着面香,还裹着藏不住的甜,安安稳稳的。 这天深夜,城市早就睡了,巷子里的路灯亮得昏昏沉沉。陆时衍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手术,从医院出来时,白大褂上还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眼底的红血丝藏都藏不住,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力气,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进温记面馆。 推开门时,没看见温野的身影,再往里走才发现,温野正趴在吧台上打瞌睡,手臂下压着那个印着钢笔图案的记账本,脸颊蹭着微凉的台面,呼吸浅浅的。 陆时衍放轻脚步走过去,连门帘都没敢用力拉,借着吧台上方那盏暖黄的小灯看他。温野睡得很沉,眉头微微蹙着,大概是等得太久,又怕错过他,没敢回里屋睡。陆时衍伸手,指尖轻轻抚平对方蹙着的眉头,动作轻得像怕碰醒了他;指尖往下滑,不小心触到温野手臂上的纹身——那是片褪色的拳击手套图案,当年纹的时候颜色很深,现在泛着浅淡的青色,藏在袖口下,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唔……”温野被指尖的触感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水汽,看清是陆时衍,瞬间清醒了,连忙直起身,揉了揉眼睛:“你来了?怎么这么晚?” “临时加了台手术,耽误了。”陆时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放得很轻,“等很久了?” “没多久,我也是刚趴在这歇会儿。”温野嘴硬着,却没藏住眼底的疲惫——他从晚上七点半等到现在,都快凌晨一点了。说着,他起身系上围裙,往后厨走,“我给你留了牛肉面,在保温桶里,热一下就好,你再等等。” 陆时衍看着他的背影,厨房的灯亮起来,把温野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愧疚——自己太忙了,忙到连好好陪温野吃一顿热乎饭的时间都没有,每次来都是温野等他,每次走都是温野看着他的背影。 没一会儿,温野就端着牛肉面走了出来,还是熟悉的样子:筋道的面条,软烂的牛肉,多加了一个溏心蛋,青菜铺在上面,绿油油的。陆时衍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吃,而是抬头看着温野,眼里带着点期待:“明天我休息,不用去医院,带你去个地方。” 温野正擦着手,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光:“真的?不用加班吗?要去哪啊?” “保密。”陆时衍笑了笑,眼里的疲惫淡了些,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鲜香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快给自己盛点,我特意让你留了半碗,凉了就不好吃了。” 温野赶紧给自己盛了小半碗面,坐在陆时衍对面,也不吃,就看着他吃面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其实去哪不重要,是去郊外的公园,还是市区的商场,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能和陆时衍待在一起,哪怕只是走走路,都觉得开心。 第二天,陆时衍果然准时来接他,没穿白大褂,换了件休闲的黑色外套,看起来比平时亲和多了。车子驶出市区,往郊外开去,路边的高楼变成了低矮的房子,再后来连房子都少了,只剩下绿油油的田野。最后车子停在一片空旷的场地前,门口挂着块牌子,写着“星光拳击馆”。 温野推开车门,看到牌子的瞬间愣住了,转头看着陆时衍,眼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他退役后就很少提拳击的事,也没跟陆时衍说过自己以前是拳击手。 “上次整理你吧台抽屉,看到一本旧的拳击杂志,里面还夹着你以前的比赛门票,就猜你可能会喜欢。”陆时衍走过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副崭新的拳击手套,黑色的,上面印着小小的白色logo,“进去试试?好久没碰了吧?” 温野看着那副拳击手套,指尖轻轻碰了碰,崭新的皮革带着淡淡的味道。他退役后就很少再进拳击馆,不是不喜欢,是怕看到拳台就想起当年受伤的日子,想起没能继续下去的梦想,怕触景生情。没想到陆时衍会注意到那本藏在抽屉角落的旧杂志,还特意记在心里,带他来这里。 眼眶忽然有点发热,温野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掉下来,拿起拳击手套:“愣着干嘛?”陆时衍笑着推了他一把,“我陪你练练?正好活动活动。” “你会打拳击?”温野惊讶地看着他,很难把眼前这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拳台上挥拳的人联系起来。 “不会,但可以学。”陆时衍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眼神里满是认真,“正好向你这个‘前拳击手’请教,你可得好好教我。” 温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才的酸涩瞬间散了,拿起拳击手套熟练地戴上,指尖穿过绑带,熟悉的重量感传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拳台的日子——灯光亮得刺眼,观众的欢呼声在耳边响着,他戴着拳击手套,一步步走向拳台。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摆了个标准的格斗姿势,眼神里带着点当年的锋芒:“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别喊疼。” “尽管来,我扛得住。”陆时衍也戴上另一副手套,虽然动作生疏,却还是努力学着温野的样子,双手护在脸前。 拳馆里很快响起沉闷的“砰砰”声,是拳击手套撞击的声音。陆时衍确实没练过,出拳的角度不对,脚步也跟不上,好几次都差点被温野“击中”,却学得很快,眼睛紧紧盯着温野的动作,像在研究一台精密的仪器,记下每一个出拳的节奏和防守的姿势。 温野一开始还放不开,怕不小心伤到陆时衍,后来渐渐投入进去,出拳越来越稳,脚步也越来越灵活,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浸湿了衣衫,却觉得浑身舒畅,像是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委屈和遗憾,都借着拳头发泄了出来。 一场“练习赛”结束,两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坐在拳台边的台阶上休息,手里拿着冰水,大口大口地喝着。 “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才练了半小时,就有模有样了。”温野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脸上的汗,语气里满是认可。 “以前在医院学过点基础格斗术,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比如遇到情绪激动的患者家属。”陆时衍接过纸巾,擦了擦汗,转头看着温野,眼里带着点欣赏,“你刚才那个勾拳,又快又准,很厉害。” 温野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怀念,看着空旷的拳台:“以前最擅长这个,当年比赛的时候,还靠这个赢过好几次呢。” “为什么不练了?”陆时衍轻声问,声音很轻,怕触动温野的伤心事。他知道温野是因伤退役,却不知道具体伤在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愿再碰拳击。 温野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遗憾:“这里受过重伤,当年比赛的时候被对手击中膝盖,韧带断了,后来手术恢复得不好,医生说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不然膝盖会废了。”他顿了顿,又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不过也没什么,现在开面馆也挺好的,不用再担心受伤,还能遇见你。” 陆时衍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他伸出手,握住温野的手,对方的手心还带着常年揉面留下的薄茧,指关节处还有以前握拳击手套磨出来的硬皮,粗糙却温暖。 “以后想看了,我再带你来。”陆时衍的声音很认真,“想练的时候就练会儿基础的,不做剧烈动作,不会伤到膝盖的。” “好。”温野用力点头,反手握紧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心里暖烘烘的,刚才的遗憾好像也没那么重了——因为有人记得他的过去,理解他的遗憾,还愿意陪着他慢慢弥补。 从拳击馆出来,两人没立刻回家,去了附近的公园散步。中午的阳光正好,不晒人,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公园里有老人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有小孩拿着风筝跑,笑声顺着风飘得很远;还有情侣并肩走着,手里牵着手里,跟他们一样。 陆时衍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科室-小陈”,大概是医院有紧急情况。他接起电话,语气瞬间从刚才的柔和,变得专业而冷静,三言两语就交代完工作——是个小情况,小陈能处理,不用他回医院。挂了电话,他脸上的表情又立刻柔和下来,转头看着温野,眼里带着点歉意:“让你担心了。” “要回去吗?”温野问,语气里没有丝毫抱怨。 “不用,刚才是小陈,患者情况稳定,她能处理。”陆时衍握紧他的手,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说好今天陪你,就不会食言,咱们继续逛。” 温野笑了,没再说话,只是往陆时衍身边靠了靠,两人并肩走着,影子在阳光下紧紧贴在一起。 陆时衍看着身边的温野,看着公园里平和的画面,忽然觉得,这些年他追逐的那些东西——精准的数据、成功的手术、患者康复的笑容,固然重要,却不如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来得真切,不如此刻身边人的笑声来得治愈。 他的世界曾被白色填满——白大褂的白,手术灯的白,化验单的白,冷得像冰,只有工作,没有温度。直到温野的出现,才给这满世界的白,添了暖黄的灯光,热汤的香气,还有此刻握在掌心的、带着烟火气的温度。 这些藏在白大褂褶皱里的甜,藏在牛肉面汤里的暖,藏在深夜面馆灯光下的陪伴,像温野那碗永远温热的牛肉面,没有轰轰烈烈,却悄无声息地治愈了他所有的疲惫,填满了他空白的日子。 第10章 来自母亲的风暴 平静的日子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软乎乎裹着温野和陆时衍的小日子,晨起有热粥,晚归有灯等,连窗外的梧桐叶飘落都慢了半拍。可这份安稳没撑过半月,温野搁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起来,屏幕上“妈”字跳得刺眼,接起的瞬间,那头的声音像酝酿了许久的暴雨,劈头盖脸砸下来,瞬间浇透了屋里的暖意。 “小野,你马上给我回来一趟!”温母的声音裹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背景里还混着瓷器摔在地上的脆响,“哗啦”一声,听得温野耳朵发紧。 温野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撞,握着手机的指节瞬间泛白,指腹不自觉抠着机身边缘:“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您别激动啊!”他连问两句,声音都透着慌——母亲虽性子急,却极少这样失态。 “别问那么多!让你回来你就回来!”温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像要划破听筒,“我告诉你温野,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现在、立刻、马上滚回来!” 话音未落,电话就被狠狠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单调又刺耳,在安静的客厅里反复回荡。温野捏着手机,指腹还残留着屏幕的余温,眉头却拧成了疙瘩。他比谁都清楚,母亲一直绕不过他的性取向这道坎,这些年电话里没少催他找女朋友,甚至偷偷给他安排过相亲,可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连“滚”这种话都撂了出来。 “怎么了?”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陆时衍刚从外面回来,左手提着温野爱吃的蟹黄包和热豆浆,右手还拎着一袋新鲜的橘子,见温野僵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得吓人,手里的手机捏得死紧,立刻放下东西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满是关切。 温野猛地回神,抬头看向陆时衍时,眼底的慌乱还没藏住,只剩满满的焦虑:“我妈……让我回去一趟,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还摔了东西。” 陆时衍放下早餐,顺势坐在他身边,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稍稍抚平了温野的慌乱:“我陪你一起去。”他说得干脆,没有半分犹豫——他知道温母对两人关系的态度,也怕温野一个人回去受委屈。 “不用。”温野立刻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固执,也藏着心疼,“我妈就是脾气上来了,钻了牛角尖,我自己回去劝劝她就好。你上午还有两台手术要做,别耽误了工作。”他太清楚母亲此刻的火气有多旺,若是陆时衍跟着去,只会让矛盾更激化,他不想让陆时衍卷入这场没头没尾的风暴里。 陆时衍看着他紧绷的侧脸,下颌线都绷得笔直,哪里猜不到他的心思——是怕自己受委屈,也怕母亲为难自己。他没再坚持,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温野的肩膀,掌心的温度稳稳传过去:“那你给我发消息,不管是好是坏,有事随时找我,别一个人扛着。” “嗯。”温野用力点头,眼眶莫名有点发热,起身匆匆换了件外套,连陆时衍递过来的早餐都没顾上吃,抓起钥匙就往家赶,脚步快得像在跟什么赛跑。 温野的家在老城区,是栋爬了近三十年的居民楼,墙皮都掉了大半,楼梯间里堆着邻居家的杂物,走上去还会发出“咯吱”的声响。可他刚走到楼下,就听见三楼传来母亲的哭声,断断续续的,混着几个阿姨劝架的声音,“老温啊,你别气坏了身子”“有话跟孩子好好说”,清晰地飘进耳朵里。温野心里一紧,像被揪了一把,脚步更快了,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连气喘都顾不上。 推开门的瞬间,屋里的狼藉让温野愣在原地:陶瓷杯子碎了一地,碎片溅到了门口,茶几上的果盘翻倒了,苹果滚得满地都是,沙发巾也被扯得歪歪斜斜。母亲坐在沙发上,后背抵着沙发背,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攥着纸巾,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旁边站着三楼的张阿姨、五楼的李婶,正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劝着。 “妈!怎么了这是?您别吓我啊!”温野快步冲过去,蹲在母亲面前,伸手想扶她的胳膊,却被母亲猛地躲开。 温母抬眼看见他,原本就没止住的哭声更凶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衣襟上,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指着温野的鼻子,声音又哭又骂:“你个不孝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的东西!我这些年的苦都白吃了!” “妈,您有话好好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您别这么哭,我看着难受。”温野心里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指尖冰凉,隐约猜到了几分,却又不敢往深了想,只能耐着性子哄。 “怎么了?”温母猛地抹了把眼泪,手背都蹭红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狠狠往温野脸上摔过去,照片的边缘刮得温野脸颊有点疼,“你自己看!你跟那个姓陆的医生,在公园手牵手的照片!要不是张阿姨看见跟我说,我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居然真的跟个男人在一起了!你让我以后怎么在这老城区待着?怎么见街坊邻居啊!” 温野捡起掉在脚边的照片,指尖刚碰到纸边就微微颤抖。照片是从侧面拍的,背景是家附近的中心公园,那天天气好,他跟陆时衍吃完午饭去散步,陆时衍怕他冷,主动牵了他的手,两人聊着天,笑得眉眼都弯了。不知道是谁偷偷拍了下来,还把照片送到了母亲手里,连一点缓冲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妈,我……”温野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跟母亲说说他和陆时衍的真心,可话到嘴边,却被母亲狠狠打断。 “你什么你!”温母情绪更激动了,声音都带着哭腔的尖锐,“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离那个姓陆的远点儿!男人跟男人怎么能在一起?那是伤风败俗的事!你就是不听!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啊!” “老温啊,您别这么激动,小心身子。”旁边的张阿姨赶紧拉了拉温母的胳膊,又劝温野,“小温啊,你也别跟你妈犟,你妈也是为你好,她一个人拉扯你不容易……” “为他好?我就是为他好,才不能让他走歪路!”温母一把推开张阿姨的手,越说越激动,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着,“温野,你现在就跟我保证,跟那个姓陆的断了!以后再也不跟他来往!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温野看着母亲通红的眼睛,眼尾都哭肿了,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心里又酸又痛。他比谁都清楚,母亲这些年有多不容易,父亲走得早,她一个人打两份工,省吃俭用把他供上大学,手上的老茧厚得像层壳,从来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可让他放弃陆时衍,放弃那个把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他做不到,哪怕是母亲的要求,他也没法点头。 “妈,对不起。”温野低着头,声音有点哑,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我喜欢陆时衍,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我不会跟他分开的。” “你!你再说一遍!”温母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白了,扬手就想往温野脸上打过去,手在空中顿了顿,又猛地加大了力气。 温野没躲,甚至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母亲心里的火气没处撒,打他一顿,母亲或许能好受点。可预想中的巴掌没落下,母亲的手停在他脸前几厘米的地方,指尖还在微微颤抖,最后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了下来,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温野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里发疼:“你真是要我的命啊……温野,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看着母亲伤心欲绝的样子,温野的心像被刀割一样,密密麻麻的疼。他张了张嘴,想说“妈,我错了”,想说“您别伤心了”,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哽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他怕自己一哭,母亲更难受。 那天,温野在母亲的哭声和邻居的劝说中,跟母亲僵持了很久。他一遍遍跟母亲说他和陆时衍的真心,说陆时衍对他有多好,可母亲要么哭着不说话,要么就喊着让他跟陆时衍断了。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母亲哭累了,声音都哑了,推开温野的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无论温野怎么敲门,都不肯见他。温野靠在紧闭的卧室门上,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啜泣声,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母亲理解,也不知道自己坚持的选择,是不是真的让母亲受了太大的委屈。 他走出家门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老城区的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秋风吹过,带着江边的凉意,钻进衣领里,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身上的外套好像根本挡不住冷。他拿出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想给陆时衍发消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母亲的愤怒,说自己的为难,还是说那句没说出口的委屈?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陆时衍”三个字,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温野灰暗的心情。 “在哪?”电话那头,陆时衍的声音依旧沉稳,没有多余的追问,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像寒冬里的暖炉,瞬间烘热了温野冰凉的指尖。 温野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从家出来,在楼下。” “我在你家楼下,靠路边的位置,开着双闪。” 温野一愣,猛地抬头往楼下看,果然看见一辆熟悉的轿车停在路边,双闪的灯光一闪一闪,在昏暗的街道上格外显眼。他快步跑下楼,几乎是踉跄着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刚关上门,就被车里的暖气裹住,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陆时衍没说话,只是从储物格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到他手里,指尖不经意碰到温野的手,察觉到对方的冰凉,又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擦擦脸,脸上还沾着眼泪呢。” 温野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擦完脸,他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没说话,车厢里只剩下空调的微弱声响。 陆时衍发动车子,没有问“阿姨跟你说了什么”,也没有问“事情怎么样了”,只是伸手把车载音乐调小了些,轻柔的钢琴曲在车厢里慢慢流淌,舒缓了紧绷的气氛。他知道温野现在需要的不是追问,而是安静的陪伴。 车子开了很久,避开了热闹的街道,最后停在江边的观景台旁。夜晚的江风很大,吹得路边的芦苇丛沙沙作响,也吹起了两人额前的头发,带着淡淡的水汽。 “我妈知道了。”温野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像埋在棉花里,“她很生气,说我伤风败俗,还让我跟你分开,不然就不认我这个妈。” 陆时衍侧身看着他,眼底满是心疼,伸手轻轻握住温野冰凉的手,指腹摩挲着他泛白的指节:“我知道这很难,一边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一边是想共度一生的人,怎么选都为难。但温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不管阿姨怎么说,我都跟你一起扛。” “可是……”温野咬了咬下唇,唇瓣都被咬得泛红,“我妈她……她一个人把我带大,吃了那么多苦,我看着她哭成那样,心里难受。我不想让她伤心,可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我明白。”陆时衍握紧他的手,力道刚好,让温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坚定,“阿姨现在生气,是因为她没办法接受,也怕你以后受委屈。但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我们没偷没抢,没伤害任何人,不用觉得丢人。给阿姨一点时间,也给我们一点时间,慢慢跟她解释,我相信,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温野抬起头,看着陆时衍坚定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退缩,只有对他的在意和笃定,心里的茫然和无助像被江风吹散了些。他反手握紧陆时衍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尖终于有了点温度。 “陆时衍,”他转过头,看着江面上的灯火,那些灯火倒映在水里,晃悠悠的,像星星落进了江里,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不确定,“如果……如果我妈一直不同意,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累,会不会放弃我?” “不会。”陆时衍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他伸手,轻轻擦掉温野眼角残留的泪珠,“温野,从跟你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认定你了。不管是阿姨不同意,还是以后有别的难事儿,我都不会放手。” 江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也吹散了温野心里的不安。他看着身边的人,看着对方眼底的自己,忽然笑了,虽然眼里还带着未干的泪,却比刚才亮了很多:“好,那我们一起等。等我妈想通,等我们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 他知道,这场风暴或许还会持续很久,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难事儿在等着他们,但只要身边有陆时衍,只要两人能紧紧牵着彼此的手,他就有勇气,去面对所有的风雨。 第11章 用时间熬煮的理解 母亲的反对像一块浸了水的巨石,沉甸甸压在温野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闷痛感。接下来的几天,老城区的那部电话像断了线似的,再也没主动响起过。温野攥着手机,翻来覆去犹豫半天,终于按下拨号键,可每次接通,母亲的声音都冷得像结了冰,要么说“忙着呢,没空”,要么干脆沉默几秒就匆匆挂掉,那股子疏离劲儿,比冬日里刮过老巷的寒风还刺骨,刮得他心口一阵一阵发疼。 他不敢再跟陆时衍多提家里的事,只把所有心思一股脑扎进面馆生意里。天不亮就去市场挑新鲜的牛肉和蔬菜,揉面时胳膊用足了劲,面团在案板上“砰砰”响,仿佛要把心里的郁结都揉进面里;切菜时菜刀起落得飞快,姜丝、葱段码得整整齐齐,可指尖偶尔还是会因为走神,被刀刃轻轻划到,他只随便用创可贴一贴,又接着忙。熟客王大叔常来吃牛肉面,看出他眼底的倦意和没精打采的模样,打趣着问“小野,最近是不是跟对象闹别扭了?脸拉得老长”,温野却只能强撑着笑,摆摆手说“没事,就是最近没休息好”,转身去端面时,眼底的笑意又瞬间垮了下来。 陆时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知道温野是在跟自己较劲,也知道劝多了反而会让温野更有负担,便没多说什么,只默默把关心揉进日常里。每天下班后,他从医院出来,总会绕路去街角的奶茶店,买一杯温野爱喝的珍珠奶茶,三分糖、少冰,准时出现在面馆门口。要是温野还忙着,他就拎着奶茶,安安静静待在靠窗的老位置,不催也不闹,只偶尔帮着招呼下客人;等打烊后,他就陪着温野收拾碗筷、擦桌子,哪怕两人不说话,只是静静待着,也能让温野紧绷的神经松快些。 “别把自己逼太紧。”这天晚上,面馆的卷闸门拉到一半,挡住了外面的夜色,温野趴在吧台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台面的纹路,眼神放空。陆时衍走过去,把温热的奶茶推到他面前,轻声说,“阿姨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等她慢慢想通了,就不会这么生气了。” 温野抬起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眼窝也陷下去一点,看着格外憔悴:“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我一想到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对着冷冰冰的墙生气,说不定连饭都懒得做,我心里就难受得慌。”他从小就记着母亲的苦,父亲走得早,母亲那时才三十出头,白天在工厂打零工,晚上推着小摊去路边卖袜子,冬天冻得手裂了口子,夏天晒得皮肤脱皮,却从没想过要对他诉苦,只把攒下的钱一点点存起来,供他上学,还支持他练拳的爱好。现在自己长大了,没让母亲享多少福,反而要因为“喜欢一个人”,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甚至被街坊邻居议论,他怎么能不心疼。 陆时衍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掌心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很低:“周末我跟你一起回去看看吧,跟阿姨好好说说。” 温野愣了一下,猛地转过身,眼里满是担忧:“你去?我妈现在还在气头上,看见你说不定更生气,说不定会把你赶出来,还会……还会说难听的话。”他怕母亲的话伤了陆时衍,更怕两人见面,会让矛盾变得更僵。 “会把我赶出来,或者骂我一顿,对吧?”陆时衍看着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眼神却格外认真,“但我是你男朋友,这些本来就是我该面对的。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我看着心疼。” 温野心里一暖,像有股热流顺着心口蔓延开来,驱散了不少寒意。他反身抱住陆时衍,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声音闷闷的:“谢谢你,陆时衍。” “谢什么。”陆时衍拍了拍他的背,动作温柔又坚定,“我们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人,不管好的坏的,都该一起扛。” 周末一大早,陆时衍特意请了假,没穿平时的白大褂,换了件干净的浅灰色毛衣,显得温和又稳重。路上,他绕去老城区的便民超市,买了一大袋东西——温母爱吃的砂糖橘、软糯的香蕉,还有补钙的奶粉和保养关节的营养品,满满两大袋,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不用买这么多东西,我妈现在还不想见你,买了也是浪费。”温野看着他手里的袋子,心里又暖又不安,总怕这些心意最后会被母亲拒之门外。 “应该的。”陆时衍把重的袋子都往自己手里拎,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温野的胳膊,“这是我第一次正式跟你一起回来见阿姨,总不能空着手,显得没诚意。” 走到熟悉的居民楼下,温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反复调整了好几次表情,才抬手敲了敲家门。开门的不是母亲,而是邻居张阿姨,手里还拿着刚择好的菜,看见他们俩,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笑着说:“是小温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妈在屋里择菜呢,念叨你好几天了。” 两人跟着张阿姨走进屋,温母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个竹篮,手里拿着一把青菜,慢条斯理地择着黄叶。看见他们进来,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原本还算平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罩上了一层乌云,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择菜,手里的青菜被她攥得有点发皱,仿佛没看见他们俩似的。 “妈,我们回来了。”温野走到母亲身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陆时衍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茶几上,规规矩矩地站在温野旁边,对着温母鞠了个躬,礼貌地打招呼:“阿姨好,我是陆时衍。” 温母还是没理他,甚至故意把择菜的动作弄得更响了,“咔嚓”一声扯断菜根,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无声地发泄着不满。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连空气都像凝固了似的。张阿姨看出了不对劲,赶紧打圆场:“小陆是吧?快坐快坐,别站着呀!阿姨去给你倒杯水,刚烧好的热水。” “谢谢张阿姨,不用麻烦您,我站着就好。”陆时衍笑着摆了摆手,没敢坐,反而走到温母身边,微微弯着腰,语气依旧温和,“阿姨,您择菜呢?我帮您一起择吧,人多快些。” 温母猛地把手里的竹篮往旁边一推,竹篮碰到茶几,发出“咚”的一声响,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嘲讽:“不用!我可不敢劳烦陆大医生,您是救死扶伤的人,我们这粗活,哪配让您动手。” 温野的脸瞬间白了,心里又急又气,想替陆时衍辩解几句,说陆时衍平时在家也会做家务,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可刚要开口,就被陆时衍用眼神制止了。 陆时衍没生气,脸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眼神真诚地看着温母:“阿姨,我知道您现在还不能接受我和温野在一起,我不怪您,也知道您是为了温野好。没关系,您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但我今天来,是想认认真真跟您说,我是真心喜欢温野的,不是一时冲动,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 “照顾他?”温母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着陆时衍的鼻子,声音都提高了几分,眼里满是激动,“你一个大男人,跟我儿子搞在一起,不男不女的,这叫照顾他?你这是害他!你让他以后在这老城区怎么抬头做人?街坊邻居会怎么议论他?他老了没人管,没人送终,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妈!您别说了!”温野急得眼圈都红了,赶紧挡在陆时衍面前,对着母亲大声说,“跟陆时衍在一起,我很开心,他从来没害我,反而一直照顾我!别人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想跟他在一起!” “你还护着他!”温母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温野的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傻儿子!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阿姨,您先别生气。”陆时衍轻轻拉开挡在身前的温野,往前迈了一步,直视着温母的眼睛,没有丝毫闪躲,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您怕温野被人指指点点,怕他受委屈,怕他老了没人照顾,这些我都想过,也都计划过。以后我会努力工作,也会学着跟街坊邻居好好相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在一起很幸福;您和叔叔,我会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顺,您老了,我会陪着您看病、照顾您;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温野选择我,不会后悔。” 他的眼神太真诚了,没有丝毫敷衍,也没有半点退缩,温母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赶紧别过头,嘴硬道:“说这些漂亮话有什么用?反正我不同意!你们俩别想在一起!” “没关系。”陆时衍没反驳,反而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阿姨,您不同意我理解。以后只要我不上班,就会陪着温野来看看您,帮您买买菜、做做家务,您什么时候愿意相信我了,我们再慢慢说。” 接下来的日子,陆时衍说到做到。只要轮休,他就早早起床,陪着温野去市场买温母爱吃的菜,然后一起回老城区。到了家,他不跟温母争辩,也不刻意讨好,只是默默做事——温母在厨房做饭,他就去客厅收拾桌子、擦窗户;温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就去阳台洗衣服、晾衣服;甚至记得温母牙口不好,爱吃软一点的米饭,每次来都会提前跟温野说,让温野做饭时多放些水。 温母一开始还是冷着脸,要么不跟他说话,要么故意刁难——他递过去的水杯,她转头就放在一边,宁愿自己去倒;他洗好的衣服,她偷偷重新洗一遍,嘴里还念叨“洗得不干净”。可陆时衍始终没计较,依旧耐心又温和,温母说什么,他都乖乖听着,哪怕是难听的话,也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做事。温野看在眼里,心里又感动又心疼,只能在晚上陆时衍回家后,用加倍的温柔回应他,帮他揉按酸痛的肩膀,跟他说“辛苦了”。 这天周末,陆时衍和温野又来看温母,刚进门,就听见温母在卧室里哼唧,声音里满是痛苦。两人赶紧跑过去,看见温母扶着膝盖,坐在床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冒着冷汗。“妈,您怎么了?”温野赶紧跑过去,扶住母亲的胳膊。“老毛病了……膝盖疼,站不起来。”温母咬着牙,声音发颤。 陆时衍立刻蹲下身,轻轻卷起温母的裤腿,仔细检查她的膝盖——膝盖又红又肿,轻轻按一下,温母就疼得皱眉。他没多问,赶紧用指腹在温母膝盖周围的几个穴位上轻轻按揉,手法熟练又轻柔,一边按一边说:“阿姨,您这是老寒腿犯了,最近天气冷,您没注意保暖,又走了太多路,才会疼得这么厉害。平时要多穿点,别累着,我给您开个外敷的方子,您按方子抓药敷上,过几天就会好很多。”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纸笔,凭着记忆写下药方,字迹工整,还特意标注了药材的用量和敷药的时间。温母坐在床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眼,手指修长,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她又想起这些日子陆时衍做的一切:上次家里水龙头滴水,他默默找工具修好,还特意用防水胶带缠好;前几天她咳嗽,晚上睡不着,他第二天就送来了止咳糖浆,还特意买了无糖的,说“您有糖尿病,喝这个不影响”;做饭时,他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都会把菜里的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挑得干干净净……心里那道坚硬的、抗拒的墙,似乎慢慢出现了裂痕,不像以前那么牢固了。 等陆时衍写完药方,折好递到她手里时,温母犹豫了一下,看着陆时衍满是期待又温和的眼神,终究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温野和陆时衍耳朵里:“谢谢……” 温野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满是惊喜,转头看向陆时衍,陆时衍也看着他,眼底满是笑意。两人都没说话,却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激动——这声“谢谢”,比任何承诺都管用。 温母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主动说了软话,脸微微红了,赶紧别过头,假装整理床单,嘴硬道:“看在你还算懂事,知道心疼人的份上……今天留下吃饭吧,菜都买好了。” 那一刻,温野觉得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心口的闷痛感瞬间消失,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陆时衍笑得眼睛都弯了,眼底的光芒亮得惊人,对着温母深深鞠了个躬:“谢谢阿姨!我来帮您做饭吧,温野做饭没我好吃。” 那天的晚饭,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都是温母爱吃的,也有陆时衍喜欢的青菜。温母虽然话不多,却在吃饭时,主动夹了一筷子清炒菠菜,放进陆时衍碗里,声音依旧有点别扭:“多吃点,别客气。”陆时衍赶紧说“谢谢阿姨”,吃得格外香。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落在饭桌上,落在三人身上,温暖而明亮,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饭菜香和安稳的味道。 温野看着母亲不再紧绷的脸色,看着陆时衍眼底的笑意,忽然明白,有些理解,有些接纳,就像他每天熬的牛肉汤——不能急,得用时间慢慢煮,用真心慢慢熬,才能熬出最醇厚、最温暖的味道。 第12章 雨过天晴的暖意 温母的松口像初春清晨檐角的融雪,没有轰轰烈烈的声响,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暖意,一点点顺着冰封的隔阂往下淌,慢慢把那些僵硬的缝隙都填满了。她嘴上依旧没说过一句“我同意你们在一起”,可态度的转变,比任何话语都实在——以前陆时衍来,她要么躲进卧室不出来,要么全程冷着脸不搭话;如今陆时衍再进门,她虽还是话少,却不会再甩冷脸,陆时衍拿起扫帚扫地,她只会轻声说句“小心点,别碰着桌角”;陆时衍帮她择菜,她会主动把新鲜的菜递过去;甚至偶尔还会坐在沙发上,看着在厨房帮忙的陆时衍,随口问一句“医院最近忙不忙?别总熬夜,伤身体”。温野把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心里甜得像浸了蜜,比面馆的糖水梨还甜,他清楚地知道,母亲心里那道卡了许久的坎,正在被陆时衍的真心和耐心,一点点磨平。 这天是温野父亲的忌日,天刚蒙蒙亮,温野就陪着母亲往墓园去。前一晚陆时衍还特意问他“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帮你搭把手”,温野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郑重,也藏着点私密的温柔:“今天我想跟我爸好好说说话,把我和他的事跟爸念叨念叨,下次再带你来见我爸。” 陆时衍懂他的意思,那是温野想跟父亲分享心事,也是想慢慢让父亲“认识”自己,便没再坚持,只伸手揉了揉温野的头发:“去吧,路上慢点。我去面馆把店开了,等你回来一起吃午饭。” 从墓园回来时,已近中午,阳光虽亮,却没什么暖意。温母的情绪一直不高,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温父生前常戴的旧手表,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温野进门都没察觉。温野轻手轻脚走过去,倒了杯温热的白开水,递到母亲手里:“妈,喝点水暖暖身子。爸在天上看着呢,肯定希望我们娘俩好好的,不想看见您不开心。” 温母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才慢慢回过神,她叹了口气,眼神落在温野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抗拒,只剩满满的牵挂:“小野,你跟那个陆医生……是真的认真的?不是一时糊涂,过阵子就后悔了?” 温野愣了一下,指尖还停在母亲手背上没动,连呼吸都顿了半拍——他预想过母亲会再跟他冷战,会再提让他和陆时衍分开的话,却没料到母亲会突然问得这么直白,问他是不是“认真的”。那两个字轻轻落在耳边,像一块小石子投进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很快回过神,喉结轻轻滚了滚,随即用力点头,下巴绷得笔直,眼神亮得惊人,坚定得像他以前在拳馆练拳时,死死盯着靶心的模样——那时不管教练怎么喊停,不管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他的目光都不会从靶心上移开半分,只想着一拳击中目标。 “嗯,妈,我是认真的。”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没有丝毫犹豫,“从跟他在一起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分开。他会在我面馆打烊后,带着热奶茶等我;会在我跟您闹别扭难受时,默默陪着我;会记得我不吃辣,做饭时特意分两份;也会像对亲妈一样,陪着您看病、做家务。我想跟他过一辈子,想每天早上一起吃早饭,晚上一起关店回家,想以后不管是好是坏,都能跟他一起扛。” 温母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眼神飘向窗外——窗外的老梧桐树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像极了当年温父走后,她一个人撑着日子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点岁月的沙哑,也藏着没说出口的委屈:“你爸走得早,那年你才八岁,我一个人带你不容易,白天上班,晚上回家还要给你洗衣做饭,总怕你受一点委屈。以前你练拳,胳膊摔断了,我抱着你在医院哭,一夜一夜没合眼,就怕你以后落下病根,影响一辈子;后来你退役,非要开面馆,我又怕你起早贪黑累坏身体,怕你生意不好受委屈……” “妈,我知道。”温野的声音先软了下来,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轻轻落在空气里。他伸出手,双手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母亲的手——那双手比他记忆里更粗糙了些,指腹、掌心满是厚厚的老茧,是常年做家务、打零工磨出来的,指关节也有些变形,摸上去硌得慌,却依旧带着熟悉的、熨帖的温度,像小时候他练拳受伤,母亲抱着他时,手掌贴在他额头上的暖意。 指尖触到那些老茧的瞬间,温野的眼眶瞬间热了,眼泪像被按了开关似的,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没掉下来。他微微俯身,额头轻轻抵了抵母亲的手背,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我都知道您为我好,这些年您的辛苦,我都记在心里。小时候您为了给我凑学费,冬天在路边卖袜子,手冻得裂了口子,回家还笑着跟我说不冷;我练拳摔断胳膊,您连夜背着我去医院,守了我三天三夜,眼睛都熬红了,却还强撑着给我买吃的;我开面馆时没本钱,您把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都拿出来,还说‘妈帮你,你别怕’……这些我都没忘,从来都没忘。” “我不是老顽固,也不是不能接受他是个男的。”温母转过头,眼里泛着泪光,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是怕啊,小野。我怕你们俩走不长远,以后闹别扭了,连个劝和的人都没有;我怕别人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不正常,你受了委屈没人替你撑腰;我更怕我老了走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陪你吃饭,没人陪你看病……” “妈……”温野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用力握紧母亲的手,“不会的,妈。陆时衍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他对我好,不管我累了还是受委屈了,他都会陪着我。我们会好好的,会互相照顾,不会让您担心。而且……就算以后真的有什么困难,我也不怕,因为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他,还有您。” 温母看着儿子眼里的坚定,也看着他提到陆时衍时,眼底藏不住的幸福——那是以前温野练拳拿冠军时,都没这么明显的光彩。她心里最后一点挣扎和顾虑,像被温水泡开的糖,慢慢化了。她叹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温野的眼泪,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罢了,儿大不由娘。你是我生的,我还能不知道你的性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们俩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温野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妈,您……您这是同意了?” 温母白了他一眼,嘴上依旧不饶人,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不同意能怎么办?难道真要把你逼得跟我翻脸,让你心里难受?”她顿了顿,语气软了下来,像棉花一样轻柔,“那个陆医生……这阵子看下来,确实是个靠谱的,做事踏实,也懂心疼人。你以后跟他好好过日子,互相包容着点,别让人看笑话。” “哎!好!太好了!”温野高兴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伸手抱住母亲,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妈,您真好!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没大没小的!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温母笑着推开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眼里满是宠溺,“晚上叫他来家里吃饭吧,我去市场买点菜,做几个他爱吃的,就当……就当正式认下他了。” “哎!我这就给他打电话!”温野掏出手机,手指都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连解锁屏幕都按错了两次。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陆时衍温和的声音:“小野,回来了吗?午饭做好了。” 温野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激动的语气,声音都带着颤音:“陆时衍!我妈……我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她还让你晚上来家里吃饭,说要做你爱吃的菜!” 电话那头的陆时衍似乎也愣了一下,没立刻说话,过了几秒,才传来他低沉而温柔的笑声,那笑声里满是欢喜和释然:“好,我马上过去,先陪你吃午饭,晚上再跟阿姨好好聊聊。” 挂了电话,温野看着母亲系上围裙,往厨房走的背影——母亲的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不少,还哼起了以前常唱的老调子。他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像一块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稳稳落了地。这场持续了许久的风暴,那些争吵、眼泪和僵持,终于迎来了雨过天晴。 傍晚,陆时衍准时到了温野家,手里没拎太多东西,只提了一个精致的红盒子,里面装着一块豆沙馅的蛋糕——前几天陪温母去市场,听见温母跟摊主念叨“好久没吃豆沙蛋糕了”,他记在了心里,特意绕去老字号糕点铺买的。 “阿姨,前几天听您说想吃豆沙蛋糕,我特意去老字号买的,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陆时衍把蛋糕递过去,态度恭敬又自然。 温母接过蛋糕,打开盒子闻了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真切笑意,伸手拍了拍陆时衍的胳膊:“你这孩子,心思真细,总记着这些小事,还总花钱。快坐吧,菜马上就好,就差最后一个汤了。” 饭桌上,温母把盘子往陆时衍那边推了推,不停给她夹菜——清炒菠菜、红烧鱼,还有陆时衍爱吃的可乐鸡翅,一边夹一边问:“小陆啊,医院工作是不是特别忙?每天要接诊好多病人吧?有没有按时吃饭,别总凑活。” 陆时衍都一一耐心回答,语气恭敬又温和:“阿姨,还好,忙的时候确实顾不上吃饭,但我会尽量按时吃,您放心。您也别总为我们操心,多顾着自己的身体。” 温野坐在旁边,看着母亲和陆时衍有说有笑的画面,心里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暖炉。他不用再担心母亲冷着脸,不用再害怕两人起冲突,只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有人惦记,有人陪伴,大概就是幸福最真实的样子。 吃完饭,陆时衍主动收拾碗筷,端去厨房清洗,温母没再像以前那样阻止,只是擦了擦手,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眼里带着藏不住的满意——看着陆时衍洗碗时认真的模样,动作熟练,还把灶台擦得干干净净,她心里更踏实了。 “妈,您看我没骗您吧,陆时衍是不是特别好?又能干又疼人。”温野凑到母亲身边,小声炫耀着,像个考了满分的孩子。 温母瞪了他一眼,嘴上依旧不松口:“别得意太早。他现在是好,以后要是敢欺负你,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饶不了他,就算他是医生,我也敢跟他理论!” “知道啦!”温野笑得眉眼弯弯,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心里却甜得冒泡。 从温野家出来时,夜色正好,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拉出两道紧紧靠在一起的长影子,映在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 “终于不用担心下次来,被阿姨赶出门了。”陆时衍停下脚步,看着温野,眼里满是笑意,伸手轻轻牵住温野的手,指尖相扣。 “嗯!”温野用力回握,语气里满是骄傲,“我就说我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吧,她现在啊,可喜欢你了,刚才还跟我夸你心思细呢。” “那是,也不看是谁。”陆时衍挑了挑眉,难得露出点小得意的模样,跟平时稳重的医生形象判若两人。 温野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趁陆时衍不注意,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声音软软的:“是是是,我们陆大医生最有魅力了,连我妈都被你收服了。” 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伸手揽住温野的腰,俯身吻住他的唇。这个吻没有丝毫急切,温柔而绵长,带着月光的清辉,也带着彼此藏了许久的心意,在寂静的老巷子里悄然绽放,连晚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雨过天晴,暖意自来。那些曾经横在两人之间的阻碍,那些藏在温野心里的不安,那些温母眼底的牵挂与顾虑,都在理解、包容和满满的爱意中,慢慢褪去了尖锐的棱角,化作了滋养幸福的土壤,让他们的日子,往后都能这样安稳又温暖。 第13章 白大褂与面粉香的交融 母亲的认可像给两人的关系上了道实打实的护身符,还是镀了暖光的那种。从前见面要先在楼下反复打气,进门要察言观色,牵手要藏在口袋里,连说话都要斟酌再三,生怕哪句惹得母亲不快;如今不用再这样藏着掖着,不用再担心饭桌上突然冷场,更不用害怕提及“未来”二字时的剑拔弩张。 日子就像温野熬得刚刚好的粥,愈发踏实安稳。清晨温野揉面时,会特意多留一块面团,给陆时衍做个小馒头当早点;傍晚陆时衍下班,不用再绕远路“偷偷”来看一眼,而是直接推门喊一句“我回来了”,就能看见温野端着刚出锅的菜从厨房走出来。 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甜——是温野给陆时衍泡的蜂蜜水的甜,是两人并肩坐在门口看夕阳时,晚风裹着的桂花甜,更是不用遮掩心意、彼此坦然相伴的,藏在烟火里的甜。 陆时衍的急诊科依旧是医院里最忙的地方,电话、急救铃此起彼伏,常常一忙就是十几个小时,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但他渐渐学会了在忙碌的间隙里,偷偷挤点时间给温野——有时是早上刚交完班,站在医院走廊的窗边,拍下天边染着橙红的日出照片,附带一句“早安,今天面馆也要顺顺利利”;有时是午休只有半小时,他也会换下白大褂,快步绕到街角的面馆,匆匆扒完温野特意给他留的牛肉面,听温野笑着讲两句店里的趣事,“今天王大叔又来跟我比掰手腕,结果输了还赖账”;有时是深夜十一点多才下班,浑身疲惫得只想倒头就睡,却还是会绕到面馆,哪怕温野已经收拾好准备关门,他也只想站在门口,看一眼那个在暖黄灯光下低头算账的身影,跟他说句“我回来了”。 温野的面馆也悄悄添了条新规矩——每天早上开门前,他总会多煮一份清淡的蔬菜面,少油少盐,还会卧个溏心蛋,仔细装进保温盒里,托每天早上来买早餐的护士小姐姐捎给陆时衍当早餐。“他总在科室里凑活,要么吃面包要么喝速溶咖啡,对胃不好。”他一边把保温盒盖紧,一边小声念叨,语气里的关切藏都藏不住,连递盒子时,都要反复叮嘱“麻烦你跟陆主任说,趁热吃,别放凉了”。 没过多久,科室里的人就都知道了陆主任和温老板的关系。一开始大家还挺小心翼翼,跟陆时衍说话时都绕着“温野”这个话题,生怕触到什么忌讳;后来见陆时衍偶尔翻看手机,看到温野发来的消息时,眼底会忍不住露出笑意,见温野隔三差五就给科室送些自己做的小点心——葱油饼、糖糕、红豆沙,还特意说“给大家分着吃,辛苦你们照顾陆医生了”,大家也就慢慢习以为常,甚至敢跟陆时衍打趣两句。 “陆主任,今天温老板又给你单独留牛肉面了吧?看你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护士小李端着病历本,笑着跟他打趣。 “陆主任,上次温老板做的葱油饼也太香了,让他多做点呗?我们科室好多人都惦记着呢!”年轻的实习医生也凑过来,眼里满是期待。 陆时衍从不恼,反而会笑着回一句:“想吃自己去店里买,温老板最近忙,别总麻烦他。”嘴上说着“别麻烦”,眼底的骄傲却藏都藏不住。 这天,陆时衍难得准时下班,下午六点就换好了便装。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径直往面馆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温野正站在案板前,教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揉面。小姑娘是附近孤儿院的,放暑假没人管,总爱来面馆帮着擦桌子、递碗筷,温野看着心疼,就想着教她点揉面的手艺,以后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力道要匀,别太用力,不然面会揉老,也别太轻,面醒不开。”温野握着小姑娘的手,一点点教她揉面的技巧,指尖带着耐心的温度,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连脸上沾着的面粉都显得格外可爱。 陆时衍站在门口,没出声,就静静地看着。白大褂的冷冽还没完全从身上褪去,却和面馆里浓郁的面粉香、牛肉汤香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格外温馨的画面,看得他心里暖暖的。 “陆医生来啦!”小姑娘先抬眼看见了他,立刻松开手,笑着朝他挥手打招呼。 温野回头,看见陆时衍时,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只是没注意到自己脸颊上沾了点面粉,像只俏皮的花脸猫:“今天怎么这么早?不用加班吗?” “嗯,今天急诊不算忙,提前交了班。”陆时衍走过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替他擦掉脸上的面粉,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是教她揉面呢?” “是啊,这丫头聪明,教一遍就会,比我小时候强多了。”温野笑着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又转头对她说,“快去把刚才揉好的面放进盆里醒着,等会儿关店了,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包,甜滋滋的。” 小姑娘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端着面盆去了后厨,还不忘回头跟陆时衍说“陆医生等会儿也吃糖包呀”。 “你啊,就是心软。”陆时衍看着温野的背影,眼底满是笑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这孩子来帮几天忙,你还特意教她手艺,还管吃的。” “这孩子可怜,没爹没妈,能帮一点是一点。”温野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凑到陆时衍身边,小声说,“对了,我妈今天给我打电话,让我们周末回我家吃饭,说好几天没见你,想你了。” “好啊。”陆时衍立刻点头,眼里满是欢喜,“正好我前几天托朋友买了点上好的绿茶,你爸爱喝茶,周末给叔叔带去。” 到了周末,两人拎着东西去了温野家。一开门,温母就拉着温野的手问东问西,从面馆最近的生意好不好,到他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累着,絮絮叨叨的,语气里满是牵挂,待陆时衍也格外亲切,还特意给陆时衍削了个苹果,“小陆啊,最近医院不忙吧?别总熬夜,伤身体。”温父则拉着陆时衍去了书房下棋,两人一边下棋一边聊天,偶尔透过书房的窗户,看一眼客厅里言笑晏晏的温野和温母,嘴角会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意。 吃饭时,温母不停给温野夹菜,也没忘了陆时衍,夹了块炖得软烂的排骨放进他碗里:“小陆,多吃点,你看你这阵子都瘦了。时衍这孩子,从小就闷,不爱说话,也不会照顾自己,也就你能让他笑一笑,还能管着他按时吃饭。以后啊,你们俩互相照顾,好好过日子。” “嗯,阿姨您放心,我们会的。”温野笑着点头,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陆时衍,对方也正温柔地看着他,眼里的暖意快要溢出来,悄悄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吃完饭,陆时衍主动收拾碗筷,端去厨房清洗。温野见状,也跟着站起来想去帮忙,却被温母一把拉住了。 “让他去,你坐着歇会儿。”温母笑着拍了拍温野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以前他在家,除了看病就是看书,连碗都不碰一下。现在跟你在一起,懂事多了,也有烟火气了。” 温野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一样,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穿着家居服、系着围裙洗碗的男人。曾经那个只懂数据、病例和急救流程的急诊科主任,如今也会站在厨房的水池边,认真地搓洗碗筷,偶尔还会哼两句不成调的歌,眉眼间的疏离被烟火气一点点磨平,变得温润而柔和。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陆时衍洗完碗,擦了擦手走过来,伸手在他额头轻轻亲了一下,语气里满是笑意。 “看你啊。”温野抬起头,眼里满是欢喜,“看我们陆大医生越来越有烟火气了,越来越像我家的人了。” “还不是被你带的。”陆时衍捏了捏他的脸颊,手感软软的,“走吧,带你去个地方,给你个惊喜。” 陆时衍开车带他去了市中心的一家琴行,刚推开门,悠扬的吉他声就顺着门缝飘了出来。温野疑惑地看着他,挠了挠头:“你来这干嘛?你还会弹乐器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不会,但有人可能想学。”陆时衍笑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黑色盒子,递到温野面前,“给你的东西,打开看看。” 温野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躺着一把崭新的木吉他,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琴弦整齐地排列着,还带着淡淡的木头香。他愣住了,手指轻轻碰了碰琴弦,发出清脆的声响,眼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吉他?我都好多年没提过了。” “上次帮你整理账本,看见你在账本空白处画了个小吉他,猜你大概喜欢。”陆时衍站在他身边,语气带着点小得意,“我问过阿姨,阿姨说你小时候学过几天,后来因为练拳就放下了。以前你忙着开面馆,没时间学,现在日子安稳了,有空了,就可以捡起来学学。” 温野看着那把吉他,眼眶忽然有点热。他小时候确实喜欢吉他,攒了好久的零花钱买了把二手的,结果练了没两个月,就因为要专心练拳,被母亲收了起来,后来也就慢慢忘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只是随手画了个小图案,陆时衍居然能注意到,还记在心里,特意给他买了新的。 “谢谢。”他放下吉他,伸手抱住陆时衍,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却满是感动。 “喜欢就好。”陆时衍轻轻回抱住他,手掌在他背上慢慢摩挲着,“以后你要是不开心了,就弹弹琴解解闷;要是开心了,也可以弹给我听,或者……给我做碗牛肉面。” “才不呢。”温野忍不住笑了,从他怀里探出头,眼里还带着未干的湿意,“想吃牛肉面,得看我心情,要是你惹我生气了,门都没有。” “那我争取让你每天都有好心情,天天都能给我做牛肉面。”陆时衍低头,在他眼角轻轻吻了一下,擦掉残留的泪珠。 琴行里的琴声还在悠扬流淌,是指尖划过琴弦的温柔,像晚风拂过湖面,一圈圈漾开。混合着两人的笑声,时而轻快,时而低沉,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又反弹到玻璃窗上,温暖而绵长,连空气都变得柔软起来。 白大褂的严谨,是陆时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急诊室的每一份病历都要字迹工整,每一次诊断都要反复确认,每一次抢救都要分秒必争;面粉香的市井,是温野浸在日子里的日常——凌晨揉面的“砰砰”声,面汤沸腾的“咕嘟”声,熟客进门的“来碗牛肉面”,热闹又踏实。看似一个在云端与时间赛跑,一个在人间与烟火为伴,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像温水融盐般渐渐交融。 陆时衍学会了在忙碌中惦记烟火——值完夜班,第一时间不是补觉,而是绕到面馆,看看温野有没有按时吃早饭;手术间隙,掏出手机发句“今天降温,记得加件衣服”;甚至在科室备了小保温箱,专门装温野托人送来的热汤。他不再只被数据和病例填满,心里多了牵挂,多了烟火气,多了“下班回家”的期待。 温野学会了在琐碎中期待陪伴——揉面时会想着“陆时衍今天会不会来吃午饭”,收摊时会对着门口多望两眼,算账时会在空白处画个小吉他,想着等陆时衍来了给个惊喜。他不再是一个人扛着面馆的起早贪黑,不再是遇事只能自己憋着,心里多了盼头,多了依靠,多了“有人等我”的踏实。 琴声还在继续,笑声也没停歇。两种人生,一冷一暖,一刚一柔,就这样紧紧贴在一起,成了彼此最舒服的模样。 就像温野每天清晨熬的牛肉汤,天还没亮就要起身,把前一晚泡好的黄牛肉切成大块,冷水下锅焯去血沫,再用温水反复冲洗干净,连骨缝里的杂质都要细细挑出来。砂锅里注满清水,放入姜片、葱段和秘制的香料包,大火烧开后,必须立刻转成最小的火,让汤面只保持着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小泡泡,一点点煨煮。 时间是最好的调味剂,从凌晨的星子未落,到晨光爬上窗台,三四个小时里,不能急,不能掀盖,要让牛肉的鲜、骨头的香、香料的醇,慢慢渗进汤里,把每一滴水都熬成琥珀色,入口先是温润,再是绵长的鲜,咽下去后,连喉咙里都留着暖意,这才是最醇厚的味道。 他们的感情,也像这锅牛肉汤。没有轰轰烈烈的告白,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却在柴米油盐的琐碎里,在日复一日的相伴里,慢慢熬煮。是温野记得陆时衍胃不好,每天留一碗热粥;是陆时衍知道温野怕黑,再晚下班也要绕回面馆接他;是温母生气时,两人一起耐心解释,不互相埋怨;是日子顺当时,一起笑着规划未来,不骄不躁。 那些惦记藏在“记得你爱吃”“别太累”的叮嘱里,那些包容落在“没关系”“我懂你”的眼神里。时光一天天过去,感情也一点点沉淀,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坦然相伴,再到如今的不可或缺,像阳光落在身上,像热汤暖到心里,成了彼此生命里最温暖、最踏实的底色,再也分不开。 第14章 雪天里的热汤与牵挂 北城的冬天从不爱打招呼,前一日傍晚还剩着些残阳暖意,夜里就裹着风雪撞开了城。雪片起初是细碎的棉絮,后来越下越烈,成团成团往屋檐、树梢、路面上扑,洋洋洒洒闹了整夜。清晨五点,温野推开面馆后门时,冷风裹着雪沫子往衣领里钻,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抬眼望去——往日熟悉的青灰色砖墙、褐色的老树枝桠,连街角那盏总闪的路灯,都被裹上了一层厚得能埋住脚踝的白,整个世界静悄悄的,只剩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轻响。 温野没敢多耽搁,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厚棉袄,踩着积雪往面馆正门挪。雪水渗进鞋底,冻得脚心发僵,他每走一步都要先稳住重心,雪后路滑得很,前几日隔壁张大爷就摔了一跤,他可不能出事,面馆还等着开门呢。呼出的白气刚飘到眼前,就被寒风揉碎了,消散在冷得发脆的空气里。终于摸到面馆的铜制门把手,冰凉的触感瞬间透过手套传过来,他咬着牙拧开门,门楣上挂着的风铃被灌进来的寒风撞得“叮当”响,清脆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里转了圈,才慢慢落定。 温野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节都有些僵硬,他先走到里间的煤炉旁,添了些煤块生起火,又烧了壶热水。等指尖渐渐有了暖意,他才系上围裙,从米缸里舀出面粉,倒进大瓷盆里。和面是个力气活,冷水一沾面粉,寒气又顺着胳膊往上爬,他却动作熟练,手腕用力揉着面团,直到面粉都成团,表面变得光滑,才盖上湿布醒着。这边刚忙完,那边水壶也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舀出热水倒进汤桶,再把提前焯好水的牛骨、牛肉放进去,又丢了几片姜、几颗八角,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熬——这锅汤要熬够两个时辰,汤头才会浓得泛白,喝着也暖。 没过多久,牛肉汤的香气就顺着锅盖缝钻了出来,带着牛肉的鲜和姜的暖,一点点驱散了店里的寒意。温野擦了擦额头的薄汗,抬头看了眼靠窗的那张桌子,特意拿抹布多擦了两遍——那是陆时衍常坐的位置,视野好,还能看见门口的路。他又从醒好的面团上揪下一块,擀成薄厚均匀的面条,丢进沸水里,煮好后捞出来,放进保温台的瓷碗里,再浇上两勺刚熬好的热汤,摆上几片切好的牛肉和青菜,特意留了双干净的筷子放在旁边。他记得陆时衍说过,今天医院有早会,肯定会提前出门,路过面馆时,正好能进来喝口热汤暖身子。 七点多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天际线泛着一点淡青色,雪还没停,只是比夜里小了些。面馆的门又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陆时衍走了进来,风把他黑色羽绒服的衣角吹得翻起来,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雪花,一进门就化了,留下两点湿痕。他扫了眼店里,看见温野的瞬间,眼里的寒气一下子就散了,漾开一层软乎乎的暖意,像雪地里晒进了一缕阳光。 “这么早?”温野赶紧从煤炉旁端过一杯刚煮好的热姜茶,递到陆时衍手里,“刚沏的,放了点红糖,暖暖身子。” 陆时衍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搪瓷杯壁,冻得发僵的手指舒服地蜷了蜷,连带着心里都热了些。他脱下围巾,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脸颊上还带着点冻出来的红,“早会临时提前了半小时,想着过来喝口汤再去。”他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雪下得太大,路口堵了会儿,不然还能再早来十分钟。” “那快趁热吃,别凉了。”温野转身从保温台把留好的牛肉面端过来,又折返到汤桶旁,往碗里多加了两勺热汤,汤面泛起细小的油花,香气更浓了,“今天汤熬得格外久,比平时浓些,驱寒效果也好。” 陆时衍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筷子,先喝了一口热汤。热汤滑过喉咙,带着暖意一路落到胃里,又慢慢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冻得发僵的脚尖都渐渐有了知觉。他抬眼看向吧台后,温野正低头擦着杯子,手里拿着块白抹布,一点点擦着杯壁,鼻尖被锅里冒出来的热气熏得红红的,像只缩在暖炉旁的小团子,温顺又可爱。 “中午我可能过不去了。”陆时衍咽下一口面条,开口说道,声音里带着点歉意,“刚才在来的路上,接到科里的电话,下午有个紧急会诊,估计要忙到晚上才能走。” “没事,你忙你的,别惦记面馆。”温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中午给你把汤留着,你什么时候忙完了什么时候过来,我等你。” 陆时衍心里一暖,像被热汤熨过似的,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叮嘱,“别等太晚,要是我回来得实在晚,你就早点关店,路上滑,别出事。” “知道啦,陆主任。”温野故意打趣他,手里的抹布还在杯子上擦着,眼里却满是笑意,“你比我妈还唠叨,我都多大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 陆时衍没反驳,只是低笑了两声,加快速度把面吃完,又喝了半杯姜茶,才起身准备去医院。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又走回温野面前,伸出手,轻轻替他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碎发——指尖刚从外面进来,还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触到温野的额头时,温野忍不住缩了一下。 “外面冷,你别总往外跑,要是缺什么东西,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点不放心的叮嘱。 “嗯,我知道了。”温野点点头,看着陆时衍推开店门,走进外面的风雪里。黑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走了几步,陆时衍还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挥了挥手,才转身继续往前走,很快就融入了那片白里。温野站在门口,直到看不见陆时衍的身影,才轻轻关上门,心里忽然泛起一阵牵挂——不知道他路上会不会再堵车,早会会不会顺利。 雪一下就是一整天,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到了中午,路面上的雪又厚了些,连行人都少了很多。面馆的生意不算好,大多是附近扫雪的环卫工人,还有几个加班到中午的上班族,进来搓着手喊一声“要碗热汤面”,喝完面、喝完汤,又裹紧衣服冲进风雪里。温野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一眼,屏幕干干净净的,没有新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他知道陆时衍在忙,会诊、看病人,肯定没时间看手机,所以没敢给他发消息打扰,可心里却忍不住惦记,总想着他有没有顾上吃饭,有没有喝口热水。 傍晚时分,雪势终于渐小了,可天色却暗得早,四点多的时候,外面就已经灰蒙蒙的了。温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是个年轻的上班族,临走时还跟他说“老板,你家汤真暖”,他笑着应了,转身准备收拾东西,把桌子擦干净,再把剩下的汤倒进保温桶里。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着“急诊科小陈”的名字,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接起电话。 “温老板,你现在有空吗?”小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背景里隐约能听到仪器“滴答滴答”的声音,还有人说话的嘈杂声。 “有空,怎么了?是不是陆时衍出事了?”温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抹布“啪”地掉在地上,声音都有些发颤——陆时衍在急诊科,平时总接触紧急情况,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是陆主任,你别担心!”小陈赶紧解释,声音又急又快,“是我们科的李护士,刚才出去扫门口的雪,不小心踩滑摔了,脚踝肿得厉害,陆主任正在给她处理呢。但是今天科里病人多,人手不够,我这边忙着给病人换药,走不开,想麻烦你能不能送点热水和吃的过来?大家从早上忙到现在,都没顾上吃饭……” “我马上到!”温野没等小陈说完,就挂了电话,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围裙擦了擦手,快步冲进后厨。他先把保温桶里剩下的牛肉汤倒进大锅里,开大火加热,又赶紧舀出面粉,擀面条、煮面条,还在平底锅里倒了点油,煎了十几个荷包蛋——都是陆时衍爱吃的,也是科里其他人能垫肚子的。等面条煮好,他把面条、牛肉、荷包蛋分别装进两个大保温桶里,再把热汤浇进去,盖紧盖子。又翻出店里剩下的暖宝宝,还有早上没喝完的姜茶,都装进一个大袋子里,生怕漏了什么。 锁好面馆门,温野提着两个沉甸甸的保温桶,肩上还挎着装暖宝宝和姜茶的袋子,往医院跑。雪后路还是滑,他好几次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都赶紧伸手扶住旁边的墙,稳住身子后又接着跑,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寒风灌进领口,冻得他脸颊生疼,耳朵也麻了,可他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到医院,看看陆时衍是不是还好,是不是真的没顾上吃饭。 等他冲进医院急诊科的大门时,走廊里一片忙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手里拿着病历本或者器械,脚步声、说话声、仪器的滴答声混在一起,格外嘈杂。小陈正推着治疗车往前走,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跑过来,“温老板,你可来了!再不来,大家都要饿晕了!” “陆时衍呢?他没事吧?”温野喘着气问,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在走廊里急切地扫视,就想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在处置室呢,给李护士处理脚踝呢,没什么事。”小陈接过他手里的一个保温桶,又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房间,“我先把吃的分给大家,你直接过去找他就行。” 温野点点头,没敢多耽搁,提着剩下的保温桶和袋子,快步走向处置室。处置室的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他轻轻推开一点,怕打扰到里面的人。透过门缝,他看见陆时衍正半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摆着碘伏、纱布之类的东西,他手里拿着棉签,正小心翼翼地给李护士擦着脚踝,动作轻柔又专注,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神情,只露出紧抿的唇线。 “忍着点,等会儿缠纱布的时候,可能会有点疼。”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些,带着安抚的力量,李护士点点头,原本皱着的眉也渐渐松开了些。 温野站在门口,看着陆时衍忙碌的身影,心里的焦虑一下子就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平时在医院里,陆时衍总是冷静又理性,说话做事都干脆利落,很少有人能看到他这样温柔细致的一面——会耐心地安抚病人,会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连动作都怕弄疼对方。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陆时衍抬起头,视线正好落在温野身上,他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漾开了温柔的笑意,连眼底的疲惫都淡了些。 “你怎么来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问道。 “小陈给我打电话,说你们从早上忙到现在都没吃饭,就给你送点吃的过来。”温野轻轻推开门走进来,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把保温桶放在推车旁,“汤还热着,你等会儿吃点。” 这时,陆时衍也正好给李护士缠完纱布,他站起身,帮李护士把裤腿放下来,又叮嘱了两句注意事项。李护士看着他们俩,眼里露出了然的笑意,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谢谢陆主任,也谢谢温老板特意送吃的过来。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了。” 李护士走后,处置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只有保温桶里偶尔飘出来的香气。陆时衍活动了一下蹲得发麻的腿,走到温野面前,伸出手,轻轻拂去他肩上沾着的雪花——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又落了点雪在身上,已经化了些,把衣服都打湿了。 “外面雪还大吗?跑过来的时候冷不冷?”他的指尖触到温野湿冷的衣服,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不大了,一点都不冷。”温野摇摇头,抬头看着陆时衍,眼里满是心疼——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肯定是早上起得早,又忙了一整天,没休息好,“你忙完了吗?快吃点东西吧,汤再放就凉了。” 陆时衍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和耳朵,心里又暖又疼,他伸手把温野揽进怀里,用自己还带着体温的白大褂裹住他,“让你别等我,也别过来,怎么还是不听话,跑这么远。” “我担心你啊。”温野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小陈说你们没吃饭,我就怕你又像上次一样,忙起来就忘了吃饭,回头又胃疼。” 陆时衍低笑出声,笑声从胸腔里传出来,带着暖意,他收紧手臂,把温野抱得更紧些,又在他发顶轻轻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嗯,知道了,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再忘了吃饭,也不会让你这么跑过来了。” 温野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又靠了靠,脸颊贴着陆时衍温热的白大褂,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熟悉的雪松气息,让他紧绷了一下午的心彻底松了下来。他甚至悄悄往陆时衍怀里缩了缩,把冻得发僵的手也塞进对方的羽绒服口袋里,指尖触到陆时衍温热的掌心,瞬间就被裹住了,暖意一点点顺着指尖往上爬。 窗外的雪已经完全停了,连风都歇了声,天地间静得能听见远处偶尔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却很快又被夜色吞没。一轮明月挂在墨蓝色的天上,像块洗得透亮的玉,清辉洒下来,给外面的雪地镀上了一层银白,连光秃秃的树枝都沾着月光,显得格外温柔。月光透过处置室的玻璃窗,绕过窗棂的缝隙,轻轻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交叠的影子,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惊扰。 放在旁边桌上的保温桶还冒着细细的热气,桶盖没盖严,一缕缕白气往上飘,碰到微凉的空气,又慢慢散开。浓郁的牛肉汤香气顺着热气漫出来,带着牛肉的鲜、姜的暖,还有一点点面条的麦香,一点点填满了小小的处置室。这香气裹着医院里特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本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此刻却格外相融,没有半分违和,反而构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就像他们两个人,一个守着烟火气的面馆,一个站在忙碌的急诊科,却总能在彼此的世界里找到契合的温度。 其实雪天里的牵挂,从来都不需要太多言语,不用刻意说“我想你”,也不用反复道“我担心你”,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心意,早就把牵挂说透了。就像温野清晨特意留的那碗热汤,提前熬久了汤头,还多放了两片牛肉,就怕陆时衍喝不暖;像陆时衍临走时的叮嘱,明明自己要赶早会,却还特意回头替他理额前的碎发,怕他冻着;像温野接到电话后,冒着滑摔的风险,提着沉甸甸的保温桶往医院跑,心里只想着“他没吃饭”;像陆时衍此刻的拥抱,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用体温裹着他,指尖轻轻揉着他冻红的耳朵,把心疼都藏在动作里。 这些细碎的小事,没有多轰轰烈烈,却像冬日里的暖阳,像碗里冒着热气的汤,简单,却足够熨帖人心,足够温暖彼此的心房,让这个本该寒冷刺骨的雪天,都变得格外温柔,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暖意。 第15章 藏在病历本里的画 年后的急诊科依旧是连轴转的节奏,半点没沾到“年后清闲”的边,反倒比年前更忙了几分。流感季正赶上返工潮,南来北往的人挤在车站、地铁里,病毒也跟着扩散开来。急诊诊室的门就没关过,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患者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有的一手捂口鼻咳嗽,一手还攥着车票和病历本;有的抱着发低烧的孩子,小孩脸蛋烧得通红,哭哭啼啼地喊“难受”,大人急得额头冒汗,只能一遍遍拍着孩子的背安抚。 诊室里,大人的喘息声、小孩的哭闹声、护士核对信息的声音,再混着监护仪“滴滴答答”的提示音,从清晨天没亮透就开始喧闹,像一锅沸腾的水,一直持续到深夜,连半点安静的间隙都没有。更别说最近总下雨雪,路面结了薄冰,车祸患者接二连三被送进来,有的断了骨,有的擦破了皮,疼得直喊;再加上老人开春容易突发心脑血管急症,往往一来就是“血压骤降”“意识模糊”的紧急情况,急诊大厅顶部的红灯几乎就没暗过,像一颗悬着的警示灯,提醒着所有人“不能停”。 陆时衍几乎是以院为家,值班室那张折叠床,比家里的大床还让他熟悉。床板硬得硌腰,铺着的薄被早就吸了潮气,却成了他唯一能歇脚的地方。有时刚脱下白大褂躺下去,眼睛还没完全闭上,桌上的急诊电话就“叮铃铃”地响起来,那边传来护士急促的声音:“陆主任,有个急性心梗患者,马上到!”他就得立刻爬起来,胡乱把白大褂套在身上,连鞋都来不及系好,就往抢救室跑。往往忙完一轮,天就亮了,折叠床还保持着他躺下时的样子,连被子都没来得及叠。 他身上那件白大褂,早就没了刚从衣柜里拿出来时的整洁。袖口沾着淡淡的碘伏痕迹,是昨天给患者处理伤口时蹭到的,洗了两次都没洗干净;衣摆处还蹭了点患者家属不小心洒的温水,留下一圈浅浅的印子;口袋边缘甚至还挂着一根细小的棉线,是给小孩检查时,被孩子的衣服勾到的。小陈好几次提醒他换件干净的,他都摆摆手说“先凑活穿,忙完再说”,结果“忙完”就到了第二天,白大褂依旧穿在身上,成了他最“贴身”的装备。 白大褂口袋里,常年备着的三支笔换得更勤了。黑色笔用来写病历、开处方,笔尖磨得圆润,写出来的字却依旧工整;蓝色笔专门标注患者的检查结果,哪项指标偏高,哪项需要复查,都用蓝色圈出来,一目了然;红色笔则最关键,专门圈出待办事项,笔帽上的漆被他反复摩挲得掉了色,露出里面银色的金属壳,有时写着写着笔就没了墨,他只能随手从护士站的笔筒里抓一支补上,旧笔的笔芯换了一根又一根,笔杆却还攥在手里,总觉得熟悉的手感能让他在忙乱的节奏里,多一分稳稳的底气。 白大褂内侧的小口袋里,还揣着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是温野去年给他买的,封面是浅灰色的,如今已经被磨得发毛,边角都卷了起来。里面记满了患者的信息,密密麻麻的字占满了每一页:3床张大爷,冠心病史,下午两点复查心电图,记得提醒家属陪同;5床李阿姨,急性阑尾炎,家属还没签手术同意书,晚上下班前要再沟通,讲清手术风险;走廊加床的小男孩,三岁,病毒性流感,退烧药每隔四小时吃一次,记着提醒护士按时喂药……红色笔圈出的待办事项层层叠叠,有的刚用横线划掉,旁边就立刻补上新的,字迹从早上的工整清秀,到深夜渐渐变得潦草,却依旧清晰可辨,每一笔都透着医生的严谨,半点不敢马虎。 连他从前用来“续命”的速溶咖啡,喝的间隙都被压缩到了极致。以前再忙,他还能站在护士站,趁着等检查报告的两分钟,冲一杯热咖啡,指尖捏着温热的杯壁,抿两口暖暖胃,也算偷得片刻清闲;现在却常常是把咖啡粉倒进杯子里,刚拿起热水壶要加水,急诊推床就“轱辘轱辘”地从走廊里进来,护士一边跑一边喊:“陆主任,有个车祸患者,头部外伤,血压不稳!”他只能随手把杯子往桌角一放,连壶盖都顾不上盖,转身就跟着推床往抢救室冲。 等抢救结束,患者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他再回到护士站时,杯子里的咖啡粉早就吸了空气里的潮气,结成了一块块小疙瘩。他拿起凉透的水倒进去,搅拌半天都搅不开,喝着又苦又涩,还带着没化开的粉渣,却顾不上挑,仰头几口灌下去,又抓起桌上的病历本,往病房走。有时杯子里的咖啡放了大半天,他都忘了喝,直到深夜下班时收拾东西,才发现桌角的杯子里,还沉着一层没化开的咖啡渣,水早就凉透了。 温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每天晚上面馆打烊后,都会多熬一份浓稠的牛骨汤——骨头是早上特意去菜市场挑的筒骨,泡了两个小时去血水,再用小火慢熬三个小时,汤头熬得泛白,还会放几片生姜和红枣,驱寒又补身体。熬好后装在保温桶里,裹上两层厚毛巾,骑着小电驴往医院送。有时运气好,能赶上陆时衍喘口气的空当,看着他坐在护士站,几口喝完汤,温野心里就踏实;有时来晚了,陆时衍又去抢救患者了,他就把汤交给小陈,反复叮嘱:“等陆主任忙完,一定让他趁热喝,别放凉了,凉了喝了伤胃。” 这天深夜,快十二点了,温野送完汤,本来准备离开,路过陆时衍的办公室时,见门虚掩着,里面还亮着暖黄的灯,门缝里透出一点安静的光。他脚步顿了顿,心里想着“说不定他还在忙”,就轻轻推开门,想看看陆时衍是不是还没吃饭,没敢用力,怕打扰到他。 办公室里很安静,没有外面的喧闹,只有陆时衍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节奏均匀,却透着几分疲惫。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看电子病历,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琢磨治疗方案,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清瘦,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是连日熬夜留下的痕迹。白大褂随意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一颗,袖口也卷到了小臂,衬衫上还带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却依旧干净。 温野没出声,悄悄走过去,把刚才在护士站泡好的热茶放在桌角——茶是温野特意带来的熟普洱,养胃,还能提神,他怕陆时衍喝咖啡伤胃,就换成了茶。目光扫过桌面时,忽然被一本翻开的纸质病历本吸引了,就放在电脑旁边,页角还夹着一支红色的笔。 那是陆时衍常用的病历本,封面是医院统一的绿色,已经有些磨损,边角都磨白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迹,记录着患者的病情分析、检查结果和治疗方案,严谨得如同教科书,连标点符号都没出错。但在最后一页的空白处,却没写字,反倒画着一个简单的简笔画——一个穿着围裙的小人,脑袋圆圆的,眼睛画成了两个小黑点,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勺子,像是在搅锅里的东西,旁边还画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面,碗沿歪歪扭扭地画了个笑脸,甚至还在“热气”旁边画了两个小圆圈,显得格外可爱。 画得算不上好,线条甚至有些笨拙,有的地方还画歪了,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一眼就能看出来,画的是温野在面馆煮面的样子。 温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轻轻拂过那幅画,触到纸页的温度,眼眶忽然有点发热。他能想象出陆时衍在某个疲惫的深夜,比如凌晨两三点,忙完一波患者,坐在办公室里,没力气再写病历,就拿起笔,凭着记忆一点点画出这个画面的样子——那个平时连画直线都画不直,还总被他调侃“没艺术细胞”的人,居然会偷偷画下他的样子,藏在严谨的病历本里。 “喜欢?”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刚从工作里抽离的沙哑。温野吓了一跳,手里的指尖猛地缩回来,猛地转过身,看见陆时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眼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连刚才蹙着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没…没有。”温野的脸颊瞬间红了,像被灯光烤过似的,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去看桌上的热茶,“我就是随便看看,看你病历本写得整齐……”话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 陆时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拿起那本病历本,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幅画,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画得不好,比例都不对,让你见笑了。” “没有不好看。”温野立刻小声反驳,眼睛却忍不住又瞟向那幅画,看着那个穿围裙的小人,心里暖融融的,“很可爱,比我画的还好看。” 陆时衍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划过他柔软的发梢:“那天中午你在面馆对账,我路过的时候,看见你在账本空白处画小人,觉得挺有意思,就学着画了一个。” 温野想起自己确实有这个习惯,每次对账累了,就会在账本的空白处画些小画——有时是陆时衍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的样子;有时是两人在雪地里牵手的剪影;还有时是面馆里冒着热气的汤锅,他以为自己画得隐蔽,没想到被陆时衍看见了,还记在了心里,甚至学着画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画的?”温野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好奇。 “上次值夜班,凌晨四点多,有点困,就随手画了。”陆时衍合上病历本,轻轻放在桌上,指尖还在封面蹭了蹭,“想着忙得累了,抬头看到这个,就像看到你在身边一样,能提神,也能安心。”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温热的石子,投入温野心湖,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他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永远把情绪藏在冷静外表下,面对患者时沉稳可靠,却很少说软话的男人,原来也会用这样笨拙又真诚的方式,悄悄表达着自己的牵挂,把他藏在最日常的细节里。 “陆时衍,”温野忽然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抓住陆时衍的衣角,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像偷食的小兽,碰了一下就立刻想缩回来,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那我以后多画点,贴在你办公室里,让你随时都能看到,就不用自己画了。” 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加深了这个吻。办公室里的空气渐渐升温,键盘的敲击声早已停了,窗外偶尔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却丝毫没有打破这份静谧的温柔,反倒让这份贴近显得格外珍贵。 “别贴办公室。”一吻结束,陆时衍抵着他的额头,呼吸里带着普洱的淡香,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温柔,“贴家里,我们家里。” “好啊。”温野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底的光比桌上的灯光还要亮,“等忙完这阵子流感季,我们去看看房子吧?找个离医院和面馆都近的地方,不用太大,装修成你喜欢的简约样子,再给你装个大书桌,让你在家也能看书。” “好。”陆时衍用力点头,握紧他的手,指尖扣着他的指缝,“都听你的,你喜欢就好。” 其实他对房子的大小、装修风格没什么要求,只要身边有温野在,每天能吃到一碗温热的牛肉面,累了能靠在温野身边歇会儿,哪里都是家,哪里都比值班室的折叠床更温暖。 那天晚上,温野没立刻回面馆,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陆时衍旁边,看着他处理剩下的电子病历。陆时衍偶尔会抬头看他一眼,目光相遇时,两人都不用说话,只是会心一笑,仿佛就能从对方眼里汲取到继续忙碌的力量。温野有时会伸手,悄悄给陆时衍递颗糖,有时会帮他把凉了的茶换成热的,安安静静的,却格外踏实。 凌晨一点多,陆时衍终于忙完了。他合上电脑,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走到温野身边时,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里还轻轻念叨着“汤别凉了”。 陆时衍心里一软,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轻轻披在温野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蝴蝶。他低头看着温野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大概是梦到了开心的事。 他想起那本病历本上的简笔画,又想起温野账本上那些偷偷画下的、属于他们的小剪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人变得如此“不理性”——会在严谨到不能出错的病历本上,画下笨拙的小人;会在连喝口水都要挤时间的忙碌里,惦记着一碗热汤;会在无数个疲惫到想放弃的深夜里,因为对方的一句“我等你”,就重新打起精神。 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不像玫瑰那样耀眼,却像温野熬的骨汤,看似平淡,却在日复一日的惦记和守护里,熬出了最醇厚、最长久的滋味,暖了胃,也暖了心。 第16章 春日里的新计划 流感季的高峰总算过去,急诊大厅顶部那盏常年亮着的红灯,终于能偶尔暗上一会儿,像紧绷了许久的弦,总算有了松弛的间隙。走廊两侧原本密密麻麻的加床,撤了大半,空出来的地方被护士们收拾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从前那种“推床刚送进病房,救护车的鸣笛声就紧跟着到门口”的紧迫。 患者少了,护士站的笑声也多了起来。小陈把泡好的菊花茶放在杯垫上,端到陆时衍面前,故意打趣:“陆主任,这下总算不用再跟值班室的折叠床过日子了吧?前阵子你眼底的青黑,我都快认不出你了!”陆时衍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笑着摇头:“可不是嘛,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急诊科的节奏慢了些,他也总算能喘口气,不用再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连吃饭都要抱着病历本,趁患者检查的间隙扒两口冷饭。 他没忘之前跟温野的约定——等流感季过去,就一起去看房子。特意提前一周跟科室调了班,把周末的时间完完整整空出来。周五晚上下班时,他没像往常一样把白大褂带回家,直接在值班室换了件浅灰色的休闲装,袖口挽到小臂,少了几分穿白大褂时的严肃,多了些烟火气。收拾好东西,他就往温野的面馆走,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些。 那时温野刚送走最后一个熟客,熟客临走前还笑着说“明天还来吃牛肉面”,他笑着应下,转身就弯腰擦桌子,抹布在实木桌面上来回滑动,把溅到的面汤痕迹擦得干干净净。听到推门声,他抬头一看,见是陆时衍,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抹布都忘了放下,快步走过去:“你怎么来了?今天这么早下班!” “跟科室调了班,明天带你去看房子。”陆时衍走过去,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抹布,顺手帮他擦完剩下的半张桌子,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期待,“之前跟你说的,可没忘。” 温野心里一暖,像被春日的阳光晒过似的,赶紧转身往后厨走:“你等着,我给你热了汤,还特意留了牛肉,给你煮碗面!”不一会儿,他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出来,汤头泛着奶白,上面卧着一颗溏心蛋,几片卤得入味的牛肉铺在面上,还撒了把翠绿的葱花。陆时衍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温野在吧台后忙碌的身影——他系着藏蓝色的围裙,正低头帮他拿筷子,头发被厨房的热气熏得有点软,嘴角还带着笑。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他好久没这样安安稳稳地坐着,看着温野,吃一碗热乎的面了。 周六一早,两人跟中介约好见面,中介带他们去的是个老小区,没有新小区的高楼林立,却处处透着烟火气。小区门口的石墩上,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手里拿着收音机,偶尔聊两句家常;路边的花坛里,冒出几株嫩绿的草芽,是春天刚冒头的样子。他们要看的房子在二楼,不用爬太高,刚好适合陆时衍值完班后轻松回家。 推开门的瞬间,阳光就顺着客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亮堂堂的。南北通透的户型,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点春日的暖意,一点都不闷。客厅窗外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干粗壮,虽然现在还没开花,却已经抽出了细细的嫩芽,中介笑着说:“这棵槐树有些年头了,春天会开满树白花,到时候站在窗边就能闻见香味。” 温野立刻走到窗边,趴在窗台上,想象着槐花盛开的样子——细碎的白花瓣落在窗台上,风一吹,飘进屋里,连空气里都是甜的。他转头看向陆时衍,眼睛亮晶晶的:“这里不错!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算了算,离我面馆走路也就十分钟,到你医院骑车十五分钟,就算你赶急诊,也不用慌慌张张的。” 陆时衍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上,鼻尖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你喜欢就好。”他的目光扫过厨房的位置,厨房在客厅旁边,空间不算小,足够两个人一起忙活,“厨房够大,能放下你那个熬汤的大砂锅,以后你熬汤的时候,我还能在旁边给你递东西。” 温野笑了,转过身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那我们就定这里?” “定。”陆时衍用力点头,指尖轻轻划过他的侧脸,语气认真,“下周我跟科室再协调下时间,我们来签合同。” 签合同那天,阳光格外好,透过中介公司的玻璃窗,照在合同上,连字迹都显得格外清晰。温野接过房东递来的钥匙,在手里掂了掂,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他却忽然觉得心里无比踏实——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钥匙,是他和陆时衍的,是打开他们新家大门的钥匙,是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就开始忙着装修。陆时衍懂点设计,就主动承包了设计图纸和找工人的活儿,每天下班回家,都要对着电脑修改图纸,哪里该装插座,哪里该留储物空间,都想得格外细致;温野则承包了挑选家具的活儿,把中介推荐的建材市场列了清单,每天面馆打烊后,就拿着清单研究,哪个牌子的地板耐磨,哪种瓷砖防滑,都记在小本子上。 下班后,他们总会约着一起去建材市场。温野蹲在瓷砖堆前,手里拿着白色和浅灰色的瓷砖样品,反复比对:“你看,白色的亮堂,但是不耐脏,我总不小心把面粉蹭上去;浅灰色的耐脏,就是没那么亮。”陆时衍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卷尺,偶尔帮他扶一下样品,笑着说:“选浅灰吧,耐脏,你也不用天天擦得那么累。” 温野哼了一声,却还是乖乖把“浅灰色瓷砖”记在本子上,又指着厨房的瓷砖区说:“那厨房的瓷砖得选防滑的,你走路总不看路,万一沾水滑倒了怎么办?” “知道了,听你的。”陆时衍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每次讨论装修,最后都是他妥协——不是他没想法,是看着温野认真规划的样子,就想顺着他的心意来。 装修的过程琐碎又忙碌,要跟工人沟通细节,要盯着材料进场,偶尔还会遇到突发情况,比如墙面渗水要重新处理,地板尺寸不对要重新订,可两人却没觉得累,反而满是期待。温野每天面馆打烊后,都会绕到新房看看进度,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比划:“这里放餐桌,四个人坐刚好,以后请小陈他们来吃饭;那里放书架,你喜欢的医学书,还有我喜欢的菜谱,都能放进去。” 陆时衍则会把装修图纸存在手机里,有时候手术间隙,趁着消毒的空当,就翻出来看看,想象着温野在厨房里熬汤,自己在客厅看书的样子,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小陈偶尔看到,还会打趣他:“陆主任,这是想新家想疯了吧?”他也不反驳,只是笑着把手机收起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的不是新家,是跟温野一起的日子。 这天,温野正在新房里跟工人沟通橱柜的尺寸,手里拿着卷尺,认真地跟工人说:“这里要多留一个格子,我要放熬汤的砂锅,那个砂锅有点大。”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着“妈”的名字,他赶紧接起:“妈,怎么了?” “小野,你张阿姨给你介绍了个活儿,说是她侄子在邻市开了家餐厅,规模不小,想请个懂面食的师傅去指导指导,薪资是你现在开面馆的两倍还多,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温母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满是期待。 温野愣了一下,手里的卷尺差点掉在地上:“餐厅?在邻市啊?” “对啊,离得不远,开车也就两个小时,周末还能回家。”温母接着说,“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总比你守着那个小面馆强,又累又赚不了多少钱。你跟着那个陆医生,总不能一直开面馆吧?人家是大医院的主任,你也得有点上进心,找个‘正经’工作,别让人看不起。” 温母还在电话里说着,温野却没怎么听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挂了电话,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攥着卷尺,指节都泛白了。他从来没想过离开北城,离开他开了三年的小面馆——那里面有他熟悉的熟客,有他熬了无数次的汤,更重要的是,北城有陆时衍。 可母亲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掉,还隐隐作痛。他和陆时衍,一个是急诊科主任,每天救死扶伤,穿着白大褂受人尊敬;一个是小面馆老板,每天围着灶台转,手上沾着面粉和油污。他们的差距,好像真的有点大。真的能一直这样并肩走下去吗?会不会有一天,陆时衍也觉得,他配不上自己? 陆时衍下班后来接他,刚走到新房楼下,就看见温野坐在台阶上发呆,眉头紧锁,手里攥着什么东西,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他快步走过去,在温野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怎么了?跟工人沟通不顺利?还是累了?” 温野抬头,看见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陆时衍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平时跟他聊装修,温野总是滔滔不绝,眼里满是光,今天却连话都不想说。他握紧温野的手,语气认真:“有事跟我说,别自己憋着。” 温野犹豫了一下,看着陆时衍眼里的温柔,还是把母亲的话告诉了他,声音闷闷的,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找点‘正经’事做?总开着小面馆,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 陆时衍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开面馆怎么就不正经了?你每天凌晨起来熬汤,用心做好每一碗面,熟客们都喜欢你的手艺,你自己也喜欢这份工作,这就比什么都强。” “可是……”温野咬了咬唇,眼眶有点红,“我们差距太大了,我怕别人说闲话,也怕……怕你以后会觉得我不好。” “怕什么?”陆时衍打断他,眼神格外认真,紧紧握着他的手,“怕别人说你配不上我?还是怕我觉得你不好?温野,在我心里,你一点都不差。你的面馆,你的手艺,你待人的善良,都是我没有的,也是我最珍惜的。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不是什么‘正经’工作里的你。”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眼神里带着点期待:“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什么想法?”温野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我们可以把你现在的小面馆扩大一点,做成有特色的私房面馆,就开在我们新家附近。”陆时衍说,“你负责掌勺,发挥你的手艺,做你喜欢的牛肉面、骨汤面;我可以帮你做运营和管理,比如定菜单、算成本,周末不值班的时候,我就去店里帮你收钱、招呼客人。你煮面,我打下手,不是挺好的吗?” 温野愣住了,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忽然露出了光芒:“真的可以吗?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不会。”陆时衍刮了下他的鼻子,语气笃定,“我只会在不值班的时候去帮忙,不会影响工作。而且,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店,是你喜欢的事,我当然要支持你。别想那么多,你开心最重要。”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温野看着陆时衍眼里的认真和温柔,心里的迷茫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了。他忽然扑进陆时衍怀里,用力点头:“好!我们一起开!” 其实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高薪的“正经”工作,不是别人眼里的“配得上”,而是陆时衍的认可和支持。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不管是小面馆还是扩大后的私房面,他都有勇气去尝试,都觉得踏实。 春日的风带着暖意,从小区里老槐树的枝桠间穿过,轻轻掀起新抽的嫩芽,那层淡绿还裹着鹅黄,软乎乎地贴在枝干上,像刚出生的小芽,透着生机。风里混着泥土的湿润和青草的清香,仿佛已经能提前闻到不久后槐花盛开的甜香——想象着细碎的白花瓣簌簌落下,铺在新家楼下的小路上,踩上去会发出轻轻的“沙沙”声,温野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们的新家在一点点成型,从最初空荡荡的毛坯房,到如今墙面刷上了温野选的浅米色,温柔又显亮;地板铺成了温润的原木色,踩上去软软的,没有冰冷的触感。每一步装修,都藏着两人的心意。周末只要有空,陆时衍就会陪着温野去建材市场,温野蹲在瓷砖堆前比对颜色,嘴里念叨着“这个耐脏,以后擦地省事”;陆时衍就站在旁边,手里拿着卷尺,帮他测量尺寸,偶尔还会蹲下来,跟他一起研究,提醒他“别蹲太久,小心腿麻,我帮你拿样品”。 厨房的大橱柜已经装好了,是温野特意选的深灰色,柜门是推拉式的,容量大,能放下他攒的五个不同尺寸的汤煲,还有陆时衍常用的两个医用保温杯——一个装热水,一个装温野给他泡的茶。客厅的沙发也送来了,是之前两人商量好的浅灰色,柔软又厚实,陆时衍试坐的时候,往后一靠,舒服地叹了口气:“以后值完班,往这一躺,再喝碗你煮的汤,肯定能睡好。” 卧室的飘窗上,温野提前买好了淡蓝色的软垫和原木色的小桌子,软垫铺在上面刚好,他还特意在桌子的一角留了个小格子,准备放陆时衍常用的病历本和红色签字笔,方便他偶尔在家加班写病历。阳台的角落里,温野还预留了位置,放了两个空花盆,准备等搬进来后,种点小青菜和薄荷。 偶尔两人忙到傍晚,工人都下班了,他们就坐在还没装灯的屋子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夕阳,吃着温野从面馆带来的盒饭。温野会跟陆时衍说面馆的趣事:“今天张大爷来吃面,说我熬的汤比以前更鲜了,还问我是不是加了什么秘方,其实我就是多熬了半小时。”陆时衍也会跟温野讲医院里的小事:“小陈今天学会了新的包扎技巧,包扎完还特意拉着我看,非要我夸他两句,跟个小孩似的。” 没有华丽的装修,没有齐全的家具,屋子里甚至还堆着一些装修剩下的材料,可只要两人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简单地吃一顿盒饭,聊几句家常,都觉得格外踏实,格外温暖。 新的计划也在两人心里悄然生根。温野想着,等新家装好,私房面馆也开起来,就把营业时间调整一下,早上早点开门,晚上不用熬到太晚,这样就能早点回家,给陆时衍做顿热乎的晚饭,不用再让他吃外卖;他还想在阳台的花盆里种点小番茄,夏天的时候,既能当盆栽看,又能摘下来做番茄鸡蛋面,陆时衍喜欢吃。 陆时衍则想着,等忙完装修和面馆筹备的事,就带温野去周边的小镇踏青。春天正好是万物复苏的时候,小镇上有大片的油菜花,还有清澈的小河,不用去太远的地方,就两个人,白天看看风景,吃点当地的小吃,晚上住民宿,像普通情侣一样,好好享受两天清闲的日子;他还悄悄计划着,等交房那天,给温野一个小惊喜——买一束他喜欢的向日葵,插在客厅的花瓶里,再把温野之前画的小画,贴在卧室的墙上,让新家到处都是他们的痕迹。 夕阳渐渐沉下去,把新家的墙面染成了温暖的橘色,连空气里都带着暖意。温野靠在陆时衍肩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光斑。他轻声说:“等我们搬进来,周末就邀请小陈他们来吃饭吧,我给他们做牛肉面,再熬一锅骨汤,让他们尝尝我的手艺。” “好啊,让他们也看看我们的家,顺便跟他们说我们要开私房面馆的事,让他们以后多来捧场。”陆时衍握紧他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未来像一幅刚展开的画卷,还没来得及添上太多鲜艳的色彩,却已经透着无限的可能——有清晨厨房里飘出的骨汤香,有傍晚客厅里一起看电视的身影,有夜晚飘窗上并肩看书的安静,有陆时衍值完班回家时,门口亮着的那盏灯,还有温野听见开门声就迎上来的身影,手里还端着温在灶上的热汤。 第17章 槐树下的约定 新家的装修渐渐步入尾声,原先堆满建材、满是粉尘的屋子,终于一点点显露出家的模样。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刚被工人摆进客厅中央,扶手上搭着两三个同色系的靠垫,一坐下去就陷进柔软里,连带着心都跟着松了;落地窗旁铺了块浅米色的短绒地毯,光脚踩上去软乎乎的,没有半分凉意。厨房更是被收拾得亮眼,浅白色的橱柜门擦得没有一丝指纹,温野蹲在地上,拿着抹布把防滑瓷砖擦了三遍,直到锃亮得能映出自己的影子。最让他上心的,是那个宝贝了五年的砂锅——那是奶奶走前亲手交给他的,锅底还留着常年熬汤的深褐色烟火痕,如今在橱柜最里层有了专门的收纳位,底下垫着柔软的棉布,周围还塞了泡沫,生怕搬家时磕着碰着。 周末的午后,阳光裹着初夏的暖,透过落地窗漫进来,在地板上铺开一层金辉。温野和陆时衍没找凳子,就直接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个半人高的纸箱,里面装满了还没拆封的餐具——粗陶碗、骨瓷盘、带手柄的汤勺,还有几个印着小雏菊的马克杯,堆得满满当当。两人盯着箱子看了半天,都有点发愣,温野挠了挠头:“当初网购时觉得每种都有用,拆开才发现,咱们俩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话音刚落,温野率先伸手,从箱子里掏出一个粗陶碗。碗身是浅褐色的釉色,带着自然的冰裂纹,摸上去糙糙的却很有质感,碗沿故意做了点不规则的弧度,像手工捏出来的随性。他把碗举到阳光下晃了晃,又递到陆时衍面前,眼睛亮闪闪的:“这个碗好看,留着盛牛肉面。你上次说想吃我煮的番茄牛肉面,用这个碗装,汤多也不会洒,看着就有食欲。” 陆时衍接过碗,指尖蹭过碗沿的纹路,笑着点头:“确实好看,比咱们之前租的房子里用的瓷碗有味道。”说着,他伸手从旁边拿出一个骨瓷盘,瓷面洁白细腻,盘沿描着一圈浅灰色的细边,简约又大气,“这个适合装凉菜,你拌的拍黄瓜、凉拌木耳,装在这盘子里,颜色对比鲜明,肯定好看。” 温野凑过来看了看,把粗陶碗和骨瓷盘摆在一起,像模像样地规划:“那以后早餐,就用那个带小花的碗盛粥,配你爱吃的水煮蛋;午餐煮牛肉面,就用这个粗陶碗;晚餐做两菜一汤,凉菜装骨瓷盘,热菜用那个深口盘,汤就用那个带手柄的汤碗,刚好一人一碗。” 阳光顺着两人的发梢往下落,落在摊开的餐具上,连粗陶碗的冰裂纹里都沾着暖意。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油漆味,却半点掩不住那份即将拥有新家的雀跃。温野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本子,封面已经被磨得有些毛边,他翻开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食材的配比,红笔标着“牛肉焯水加姜片”“汤底要熬够三小时”,还有几个新画的简笔画——一个砂锅冒着热气,旁边画了两个小问号,写着“加当归还是黄芪?”。 “对了,我前几天跟张阿姨的侄子联系过了,他在老字号面馆做师傅,说可以给我提供些面食配方的思路。”温野指着本子上的配方,语气里带着点纠结,“不过我还是想做自己的招牌,不想跟别人一模一样。” “嗯,你的手艺才是最好的。”陆时衍凑过去,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肩膀,目光落在本子上的简笔画上,忍不住笑了,“你这砂锅画得还挺像,就是这两个问号,看着跟小耳朵似的。” 温野也笑,抬手挠了挠脸,然后抬头看向陆时衍,眼里满是信任:“你觉得加什么好?上次你说冬天吃温补的好,我就纠结这俩了。” 陆时衍盯着“当归”“黄芪”两个字想了想,认真分析:“当归吧,温补不燥,冬天喝牛肉面的时候,汤里带点当归香,暖身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得少放,当归药味重,放多了就盖过牛肉的香味了,到时候客人吃的不是牛肉面,是当归汤了。” “有道理!”温野笑着点头,拿起笔在“当归”旁边画了个小勾,还特意在旁边写了“少放”两个字,“听陆医生的,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正说着,温野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物业”。他赶紧接起,电话里传来物业工作人员的声音,说楼下的邻居反映他们装修动静太大,孩子在写作业,希望能注意点施工时间。挂了电话,温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看向陆时衍:“是不是咱们太吵了?早知道就跟工人说,下午别用冲击钻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装修难免有动静。”陆时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起身,伸手拉他起来,“正好,明天让工人晚点开工,避开邻居家孩子写作业的时间。咱们现在也没事,去看看你的小面馆,顺便跟周围的街坊打个招呼,说以后可能要搬地方了。” 温记面馆离新家不算远,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门口的老槐树已经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在门口的水泥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温野推开店门,门上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熟客李大爷正坐在常坐的靠窗位置上,手里拿着份报纸,见他们进来,立刻放下报纸,笑着招手:“小温,今天不开门啊?往常这个点,你都开始煮面了。” “今天过来收拾点东西,准备搬啦。”温野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李大爷倒了杯热茶,“新家装修好了,面馆也想挪到新家附近。” “搬地方?”李大爷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杯顿在半空,“搬去哪啊?离这不远吧?我们这些老街坊,以后想吃你的牛肉面怎么办?” “就在新家附近,骑车也就十分钟,离这不远。”温野笑着说,语气里带着点期待,“以后想做成私房面馆,不用摆这么多桌子,环境更好点,您到时候还能常来,我给您留个靠窗的位置,跟现在一样。” “那挺好,环境好点,你也不用这么累。”李大爷放下心来,又叮嘱道,“新地方开业可一定要跟我说,我带着老伙计们去捧场!” 陆时衍在一旁帮着收拾柜台,把温野常用的擀面杖、面盆放进纸箱里,听见他们说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看着温野和熟客们打招呼——王阿姨过来问搬家要不要帮忙,隔壁杂货店的老板说要送他两卷胶带,还有放学路过的小孩,趴在门口问“温哥哥,新面馆还有牛肉面吗”,温野一一应着,眼里满是笑意。陆时衍忽然觉得,所谓的家,不只是一间装了沙发、铺了瓷砖的房子,更是这些藏在烟火里的温暖牵绊,是有人惦记你的牛肉面,是有人愿意为你的搬家操心。 收拾得差不多时,天色已经暗了,街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面馆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张被磨得发亮的木桌上。锁店门的时候,温野忽然停住,伸手摸着那块挂了快两年的“温记面馆”木牌——木牌是当初他和陆时衍一起选的,上面的字是找老木匠刻的,如今漆已经有些剥落,边角也被雨水淋得发暗,却承载了太多回忆: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躲雨,陆时衍湿着头发帮他擦桌子;他们第一次认出彼此是小时候的玩伴,在这张木桌上聊到半夜;还有他们第一次拥抱,是在面馆打烊后,温野煮了碗牛肉面,陆时衍吃完,忽然抱住他说“以后我陪你守着这家店”…… “舍不得?”陆时衍走过来,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让人安心。 “有点。”温野摩挲着木牌上的字,声音轻轻的,“毕竟在这待了两年,每天煮面、跟街坊聊天,早就习惯了。”他顿了顿,又笑了,眼里带着期待,“不过也挺期待新地方的,能跟你一起在新面馆煮面,还能在新家睡觉,想想就好。” “这个木牌带着吧。”陆时衍抬头看着木牌,语气认真,“挂在新家的玄关,进门就能看见,就当是个纪念,纪念咱们的第一家小面馆。” 温野眼睛一亮,赶紧点头:“好啊!我明天就找工人把木牌拆下来,小心点,别弄坏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沿着河边慢慢走。晚风带着暖意,吹得人心里痒痒的,河边的柳树垂下枝条,偶尔扫过他们的手臂。温野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忽然想起上次陆时衍母亲来面馆,跟他说“你想开面馆就开,别有压力”,可他心里还是有点打鼓,忍不住问:“时衍,你爸妈会不会觉得……我总想着开面馆,没什么大志向啊?不像你,当医生多厉害。” 陆时衍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嫌弃,只有温柔:“志向不分大小,厉害也不是只有一种样子。你能把一碗牛肉面做到让人惦记,能让每个来吃面的人觉得温暖,能守着自己喜欢的事好好做,这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我爸妈上次还跟我说,喜欢你做的牛肉面,说你踏实肯干,只会为你骄傲,不会觉得你没志向。”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个深蓝色的小盒子,盒子很精致,上面系着细细的丝带。他解开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枚素圈银戒指,没有任何花纹,却打磨得光滑温润。“本来想等新家装修好,咱们搬进去那天再给你的,现在觉得正好。” 温野愣住了,看着那枚戒指,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喉咙也发紧,说不出话来。 “不是求婚,”陆时衍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笑着解释,伸手拿起戒指,轻轻套在他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好,“是约定。约定以后不管是开面馆还是做别的,不管是搬新家还是遇到别的事,我们都一起,不分开。” 戒指的金属凉意贴着皮肤,却烫得温野心头发颤。他吸了吸鼻子,从自己口袋里也掏出个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一模一样的素圈戒指:“我……我也给你准备了,跟你的这个是一对,上次路过银店,就想着给你买一个。” 陆时衍看着他递过来的戒指,眼里的笑意浓得化不开,连眼底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温野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给他戴上戒指,动作有点笨拙,手指还轻轻抖了一下,却无比认真。 “拉钩。”温野戴好戒指,伸出小拇指,眼里闪着光,像盛了星星,“约定好了,以后不管什么事,都一起。” 陆时衍笑着勾住他的小拇指,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四肢百骸,暖得人心里发慌。他轻轻晃了晃手指,“盖章”的声音轻轻响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河边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半点缝隙都没有。晚风吹过,带来远处槐花香的清甜,也带来了河水淡淡的腥味,混合在一起,是烟火气的味道。他们的约定,就像这枚素圈戒指,简单却坚定,没有华丽的装饰,却藏着最真的心意——要在往后的日子里,一起在新家熬汤,一起在新面馆煮面,一起迎接每个清晨的阳光,一起送走每个傍晚的晚霞,把平凡的日子,一点点过成诗。 第18章 老味道与新开始 温记面馆的搬迁告示刚用透明胶带贴在老巷口的木门框上,米黄色的纸页还带着裁边的毛糙感,没半个钟头就围拢了不少熟客。有人攥着刚买的菜篮子,指尖轻轻划过纸上印着的新地址,指甲蹭过“城西新区”几个字时,忍不住叹口气;还有常来赶早市的阿姨,凑在告示前跟街坊念叨“这巷子少了温记的汤香,总觉得空落落的”,此起彼伏的叹气声裹着巷子里的风,满是惋惜。更有人扒着斑驳的木门框往店里望,目光扫过靠墙摆着的老木桌、磨得发亮的长条凳,就怕这开了二十年的老馆子,一搬就没了从前的烟火气——没了温野凌晨生火的烟味,没了粗陶碗碰撞的脆响,也没了熟客进门就喊“来碗牛肉面,多放辣”的热闹。 李大爷揣着刚从早市买的两瓣紫皮蒜,蒜皮上还沾着点晨露,蹭得衣兜角湿了一小块。他凑到告示前,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手指点着纸页,逐字逐句念得认真,末了对着“城西新区”四个字直摇头,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不舍:“搬这么远啊?我这老骨头,骑三轮车往城西去,得晃小半个钟头,遇上刮风下雨更难走。以前天不亮就能来喝口热汤面,暖到心口,以后想赶早,可没这么方便了。”话刚落,旁边几个老叔伯也跟着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愁,说以后想聚在温记吃面聊天,都成了麻烦事。 正在里屋收拾碗筷的温野听见门口的动静,手里还攥着块洗得发白的抹布擦围裙,围裙下摆沾了点面粉,脚步轻快地走出来。见人群里站着李大爷,他立马笑着挤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红底黑字的卡片递过去:“李大爷,您别愁,这是新地址,上面还留了我电话,您记不住就给我打。开业那天我专门派车来接您,还有巷子里张叔、王婶他们几位老叔伯,一个都落不下,保证让您不用多跑一步路。”他顿了顿,又抬手拍了拍胸脯,语气格外笃定地保证,“您放心,不管搬多远,面的老味道绝不会变。到时候汤我提前熬够八个钟头,用牛骨、牛肉慢炖,比现在还浓还鲜,您一喝就知道。” “那敢情好!”李大爷接过卡片,指尖摸了摸卡片上清晰的字迹,小心翼翼地叠了两叠,揣进贴身的衣兜里,生怕弄丢了,“那可得给我留个靠窗的位置,跟现在这个一样,能看见街景,我吃面的时候还能跟老伙计们唠唠嗑。” “一定留着,专门给您留的,谁来都不占。”温野笑着应下,又跟周围的熟客们一一解释新地址和开业时间,说以后熟客来,还跟以前一样,多加蛋、多放菜都没问题,人群里的叹气声渐渐少了,多了些盼着开业的期待。 送走李大爷和熟客们,温野转身回店里继续收拾东西。刚蹲下身要捡地上的面袋,陆时衍就从身后抱过来一摞碗,都是店里用了十几年的粗陶碗,碗口边缘磕出了小小的豁口,有的地方还印着淡淡的褐色痕迹,却带着常年盛汤留有的烟火气温度,摸在手里格外踏实。 “这些都带着?”陆时衍把碗轻轻放在桌上,指尖碰了碰碗沿的豁口,怕温野收拾的时候被划到,语气里带着点关切。 “嗯,”温野抬头看他,伸手拿起一个碗,对着门口透进来的阳光看了看,碗底还能看见浅浅的印记,“用惯了,新碗没这手感。你看这碗底的印子,都是常年盛牛肉汤留下的,凑近闻闻,好像还带着点牛肉香呢。”说着,他真的把碗凑到鼻尖,认真地闻了闻,模样透着点可爱。 陆时衍被他这模样逗笑,伸手轻轻擦掉他鼻尖沾着的一点面粉,指腹蹭过他的皮肤,动作温柔:“小心点,别盯着碗看太久,也别碰那些有碎渣的豁口,被碎片划到就疼了。”温野点点头,把碗轻轻放回桌上,又跟着陆时衍一起,把粗陶碗一个个用软布包好,放进箱子里,箱子上还特意写了“老碗,轻拿轻放”。 收拾到傍晚,夕阳的光透过老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铺出长长的影。店里的东西大多都收拾妥当了,最后一件要搬的,是门口挂了二十年的褪色木牌。陆时衍搬来一把木梯子靠在门框上,又仔细扶了扶,怕梯子晃。温野站在梯子上,踮着脚,手指小心翼翼地抠着木牌边缘的钉子,生怕把木牌磕坏了——这木牌是温野父亲当年亲手做的,“温记面馆”四个字是用刻刀一笔一划刻的,如今颜色已经褪得浅了,刻痕里还留着经年累月的灰尘,却像是藏着无数个故事:藏着温野小时候帮父亲揉面的模样,藏着熟客们来来往往的笑声,藏着他和陆时衍第一次在面馆相遇的时光。 “慢点,别摔着。”陆时衍站在梯子下,伸手扶着温野的腰,语气里满是担心。等温野把木牌轻轻摘下来,陆时衍立马伸手接过去,用软布擦了擦木牌上的灰尘,然后轻轻放进铺了棉絮的箱子里,像对待宝贝一样。 “走吧。”陆时衍拎起装着木牌的箱子,又顺手拿起温野的外套递给他,“去新家看看,说不定槐花又开得旺了些。” 两人拎着东西出了老巷,往城西新区的新家走。刚走到新家楼下,就闻到一阵清甜的花香——新家院子里的槐花开了,满树雪白的花瓣挤在枝桠间,风一吹就簌簌落下,飘得院子里、窗台上都是香,连空气里都裹着甜味。温野快步走上楼,推开新家的窗户,深吸一口气,花香瞬间涌进鼻腔,他笑着转头对陆时衍说:“以后煮面的时候,打开窗户,风能把花香吹进厨房,到时候汤里都像是带着甜味,肯定更好吃。” 陆时衍从身后走过去,伸手抱住他的腰,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鼻尖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面粉香和槐花香,语气格外温柔:“那以后牛肉面里不用放糖了,有花香就够甜了。” “才不行,”温野转过身,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指尖碰到他温热的皮肤,“该放还得放,糖的甜味和槐花的香不一样,少了哪样都不行,你可别想偷懒。” 两人笑闹着,开始一起布置新家。温野先把那块老木牌找了个钉子,挂在玄关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一进门就能看见“温记面馆”四个字,像是把老馆子的根,扎在了新家里。陆时衍则从包里拿出一叠简笔画,都是温野平时没事画的,有他穿着白大褂皱眉看病例的样子,眉眼画得格外像;有两人去年冬天在雪地里牵手的影子,脚下的雪还画了小小的脚印;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碗旁边用黑笔写着“陆时衍专属”,字里行间都是暖意。陆时衍把这些简笔画一张张贴在冰箱上,贴得整整齐齐,转头问温野“好不好看”,温野凑过去看了看,笑着说“比你穿白大褂还好看”,惹得陆时衍又捏了捏他的脸。 新面馆的装修比预想中快,一个月后就基本成型了。温野特意让人保留了老面馆的温馨感,墙面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桌子还是用的实木桌,跟老面馆的款式差不多;又添了些新设计:墙上挂着温野小时候练拳时的老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小背心,攥着拳头,模样认真;角落里摆着陆时衍送他的那把吉他,平时不忙的时候,陆时衍还能弹两首歌;靠窗的位置特意做了个小吧台,客人坐在那里,能清楚看见厨房里熬汤的砂锅咕嘟咕嘟冒热气,闻着汤香等面,格外有滋味。 试营业那天,天还没亮,温野就起了个大早,钻进厨房生火熬汤。牛骨和牛肉提前泡了一夜,去掉血水,放进大砂锅里,加足清水,大火烧开后转小火慢炖,厨房里很快就飘满了浓郁的牛肉香。陆时衍也特意请了假,从衣柜里翻出和温野同款的浅灰色围裙,围裙角落印着个小小的拳击手套图案——那是温野特意选的,说像他练拳的样子,陆时衍系上围裙,站在前台帮忙擦桌子、摆碗筷,白大褂换成围裙,少了些医院里的严肃,多了些烟火气。 第一个来的是李大爷,拄着拐杖,被儿子扶着,刚走到门口就嚷嚷起来,声音洪亮:“小温,我的牛肉面呢?我可是特意赶早来的,就等着喝你熬的热汤!” “这就来!”温野在厨房里听见李大爷的声音,立马应着,手里麻利地煮面、捞面,又舀了一大勺熬好的牛肉汤,放上几片卤得入味的牛肉、一把翠绿的青菜,还特意加了个荷包蛋,端着面快步走出来。 陆时衍赶紧给李大爷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大爷,您先坐着歇会儿,面马上就好,小心烫。” “哎,好。”李大爷接过热茶,捧着杯子暖手,眼神落在陆时衍身上,又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温野,笑着点头:“小伙子真不错,又勤快又细心,跟我们小温般配得很。” 陆时衍的耳根微微发烫,没好意思说话,只是笑着给李大爷又添了点热水,转身去招呼刚进门的客人,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不一会儿,温野端着牛肉面走到李大爷桌前,轻轻放在桌上,还是熟悉的粗陶碗,还是熟悉的模样,汤色清亮,牛肉鲜嫩,青菜翠绿。李大爷拿起筷子,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睛一下子亮了,又喝了一口汤,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嗯!就是这个味儿!跟以前一模一样,甚至比以前更鲜了!这汤没白熬八个钟头!” 温野站在旁边,看着李大爷满足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像是被热汤裹着一样舒服。他转头看向前台的陆时衍,对方正好也抬眼看他,眼里的光比窗外透过槐花照进来的阳光还要亮,带着笑意,像是在跟他说“你看,一切都很好”。 没过多久,陆时衍的父母也来了,陆母一进门就拉着温野的手,在店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又看了看厨房里的砂锅,笑着说:“真好,比以前的老馆子宽敞多了,也亮堂多了。以后我和你叔叔,每周都来蹭饭,你可别嫌我们麻烦。” “随时来,管够,您想吃什么面,我都给您做。”温野笑着说,又让陆时衍给二老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特意煮了两碗他们爱吃的番茄鸡蛋面。 傍晚时分,店里渐渐热闹起来。有从老巷口特意追过来的熟客,进门就喊着“小温,还是老样子,来碗牛肉面”;有听说这里有熬了八个钟头的牛肉汤,特意找来的新朋友,拿着菜单认真询问;还有陆时衍医院急诊科的护士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进来,看见陆时衍就笑着喊“陆主任,我们来照顾生意,给我们打折啊”,惹得店里的客人都跟着笑。 陆时衍站在前台,听着温野在后厨喊“加蛋的牛肉面好了”“番茄鸡蛋面出锅啦”,听着客人们的谈笑声、筷子碰撞粗陶碗的脆响,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牛肉汤香和窗外飘进来的槐花甜,忽然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不用每天在医院里面对紧急的病例,不用时刻紧绷着神经,只要能陪着温野,看着他煮面时的模样,看着客人们吃面时的满足,就足够踏实、足够幸福。 打烊后,两人把店里的桌子擦干净,碗筷收拾好,关上门,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搬了两把椅子坐在空荡的店里,温野从厨房端出一碗剩下的牛肉面,两人分着吃。温野靠在陆时衍肩上,声音带着点忙碌后的疲惫,却满是笑意:“今天比想象中忙多了,胳膊都有点酸了。” “嗯,”陆时衍点头,伸手给温野夹了块最大的牛肉,又帮他揉了揉发酸的胳膊,“但很开心,对吗?” “嗯。”温野用力点头,咬了口牛肉,眼睛弯成了月牙,“就像……老味道有了新开始,以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 窗外的槐花开得正盛,一串串雪似的花瓣挤在枝桠间,风一吹就簌簌落下,飘得窗台、檐角都是清甜的香,偶尔有一两片花瓣飘进店里,落在桌上。月光像揉碎的银纱,透过疏密交错的枝叶漫进来,在木桌上铺出斑驳的影,最后轻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野的掌心带着熬汤后的暖意,裹着身旁陆时衍的手,两人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沾了点月光,便闪着温温软软的光,不扎眼,却格外熨帖,像是把两人的时光牢牢系在了一起。 老巷里的温记面馆彻底关了门,墙上泛黄的价目表、门口磨得发亮的木凳、院子里那棵不怎么开花的老槐树,都成了老熟客记忆里的旧时光,老面馆的故事,算是轻轻落了尾。可此刻灯下相握的两只手,眼底藏不住的笑意,厨房里还没散的汤香,都在说着:属于温野和陆时衍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往后的日子里,新面馆的灶上会天天飘着汤香,清晨天不亮,就能听见砂锅咕嘟冒泡的声音,牛肉汤的香气飘出老远,吸引着早起的客人;傍晚时分,店里的灯光会为晚归的人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户,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心。会有更多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递到客人手里,解他们的饥寒;也会有更多碗面,端到彼此面前,暖他们的时光。每到槐花再开的时节,窗台会晒着新采的槐花,风里还是熟悉的甜,温野还会把槐花晒成干,偶尔加到面里,添点不一样的滋味;还有数不清的清晨,两人一起揉面、生火、招呼第一波熟客,陆时衍帮温野擦去额角的汗,温野给陆时衍递上一碗热汤;数不清的黄昏,两人一起收拾碗筷、锁上门,并肩走在飘着花香的小路上,聊着今天店里的趣事,慢慢把日子过成最踏实、最幸福的模样。 第19章 夏夜的吉他声与晚风 新面馆的生意像是被春风吹醒的芽,裹着牛肉汤的香气慢慢舒展,渐渐步入正轨。熟客们记着开业时的约定,如期而至,进门还总带着三五好友来尝鲜,“温记的汤是老法子熬的,鲜得掉眉毛”“手擀面嚼着有劲儿,比机器压的香多了”,一句句夸赞口口相传,口碑像滚雪球一样越做越大——从城西新区的街坊邻里,传到老城区的旧巷子里,连周末都有老熟客特意开着车过来,就为了喝一碗热汤面,跟温野、陆时衍唠两句家常。 店里每天清晨六点半开门,门栓刚拉开,就有客人陆续走进来,熟客径直往常坐的位置走,新客拿着菜单认真询问,点单声、粗陶碗碰撞的脆响、后厨砂锅熬汤的咕嘟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过年时的集市。温野每天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天还没亮透,天边刚泛鱼肚白,他就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熬汤,牛骨、牛肉在砂锅里慢慢翻滚,他时不时弯腰调火候,大火烧开去浮沫,再转小火慢炖,时间掐得精准,熬出的汤浓而不腻,汤色清亮;上午趁饭点没到,他又搬出面袋擀面条,面团在他手里反复揉搓、擀压,最后切成粗细均匀的面条,手臂酸了就往后甩甩,揉两下胳膊再接着干;到了中午饭点最忙的时候,后厨的热气能漫到门口,他一手握着漏勺煮面,一手拿着汤勺舀汤,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围裙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围裙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贴在身上不舒服,他却连喝口水的功夫都舍不得多耽误,就怕让客人多等。 陆时衍只要医院轮休,或是下了早班不用值班,就会第一时间往面馆赶,连白大褂都来不及换,先到后厨跟温野打声招呼,再去换那件印着小拳击手套的浅灰色围裙——那是温野特意挑的,说跟他练拳的模样像,陆时衍嘴上说着“幼稚”,却每天都乖乖系上。他熟门熟路地站到前台收银,手指在收银机上敲得飞快,还能精准记住每位熟客的口味,不用客人多说就会叮嘱后厨:“张叔要牛肉面,多放辣、少放葱”“王婶爱吃番茄鸡蛋面,面煮软点,再多加勺番茄卤”;不忙的时候,他就拿着洗得干净的抹布擦桌子,连桌缝里的面渣都擦得一干二净,再去摆碗筷,粗陶碗一个个摆得整整齐齐,碗沿朝着同一个方向,看着就舒服。 偶尔后厨的面煮完一锅,下一波客人还没到,稍微空闲些,温野就会擦着手从后厨走出来,把站在前台整理账单的陆时衍往厨房门口推,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面,汤面上飘着翠绿的青菜、鲜嫩的卤牛肉,还卧着个溏心荷包蛋,热气裹着浓郁的香味直往人鼻尖钻。他笑着把面递到陆时衍手里,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眼底却藏着藏不住的心疼:“陆主任辛苦了,忙了大半天,快补充点能量,别一会儿帮忙收拾碗筷又没力气。” 陆时衍接过面,指尖碰到温热的粗陶碗沿,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整个人都跟着暖起来。他靠在厨房门框上,对着碗里的面吹了吹热气,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熟悉的老味道在舌尖散开,筋道的面条裹着鲜美的汤,越嚼越香。抬眼就能看见温野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他正弯腰给砂锅添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裹着后厨的烟火气,连忙碌的模样都透着可爱。有时店里的熟客见了这一幕,还会放下筷子笑着打趣:“小温这是疼人呢!陆主任这碗面,看着就比我们的牛肉多,肯定是加了双倍的!”温野听见了,也不否认,只是笑着朝客人摆摆手,手里的活却没停下。 夏夜来得晚,七点多太阳才慢慢沉下去,天边染着淡淡的橘红色晚霞,天一点点擦黑。等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打烊后,两人也不急着回家,喜欢搬两张小椅子,放在店门口的老槐树下,再摆一张折叠小桌,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酒,打开瓶盖“嘭”的一声,坐在小桌旁吹吹晚风,聊聊一天的趣事。老槐花落了满地,雪白雪白的,踩上去软绵绵的,还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偶尔有晚风吹过,又会有几片花瓣飘下来,落在桌子上、啤酒瓶上,格外惬意。 这天晚上,两人正喝着啤酒,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路灯,温野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哎呀,差点忘了,面馆角落还放着把吉他呢!”说着就站起身,快步走进店里,没过一会儿就抱着一把木吉他走出来,吉他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尘,是之前搬家时一起带来的,忙起来就被遗忘在了角落。他找了块软布,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又坐在小椅子上,低头调了调琴弦,指尖有些生疏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不成调的“噔噔”声,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这都多久没碰了,还没学会?”陆时衍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冰啤酒,看着他笨拙的模样,眼里满是笑意,语气也带着点宠溺。 “还不是因为店里太忙了嘛,没功夫练。”温野挠了挠头,又试着按了按简单的和弦,指尖因为长时间没碰琴弦,按下去还有点疼,“不过最近生意稳下来了,有空了,打算捡起来再学学。”他低头专注地拨弄着琴弦,慢慢弹出一段简单的旋律,是首很老的民谣,调子温柔舒缓,还带着点淡淡的怀旧味道,断断续续的,却格外真诚。 陆时衍没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晚风轻轻拂过,吹动温野额前的碎发,露出饱满的额头;吉他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蝉鸣,还有面馆里没散干净的淡淡牛肉汤香,再加上身边冰啤酒的清爽气息,构成一种奇异的安宁。他忽然觉得,比起医院里精准却冰冷的仪器滴答声,比起急诊室里急促的呼救声,这样的声音更能让人心安,更像“家”的味道。 等温野弹完一段,陆时衍才轻声开口,语气里满是期待:“唱两句听听?光弹不唱,总觉得少点意思。” 温野听见这话,脸颊一下子红了,连耳根都透着淡淡的粉色,他赶紧放下吉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大口,掩饰自己的窘迫:“不会唱,就会弹这两句,再唱就跑调了。”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开口,“以前练拳的时候,队里有个老大哥会弹吉他,每次训练休息的时候,他就抱着吉他坐在操场边唱这首歌,我觉得好听,就跟着他学了两句弹法,后来胳膊伤了,没办法就退役了,之后就再也没碰过吉他了。” “很好听,比我画的画好听多了。”陆时衍看着他,眼神格外认真,“我之前画的那些简笔画,也就你觉得好看。” 温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啤酒瓶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那肯定,我这可是有专业老师教过的,跟你自学画画不一样。”他顿了顿,又想起之前的事,看着陆时衍认真地说,“不过你画的也进步了,上次去医院给你送午饭,不小心看到你病历本上画的砂锅,比之前画的小人像像多了,还挺有模有样的。” 陆时衍挑了挑眉,故意凑近他一点,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哦?偷看我病历本?这可是违规的啊,温老板。” “才没有偷看!是你把病历本放在桌上,我不小心看到的!”温野嘴硬,脸颊却更红了,忍不住别开脸笑,“说真的,你要是不当医生,去学画画也挺好的,肯定能画得不错。” “那你呢?”陆时衍收回身子,靠回椅背上,认真地反问他,“要是当初没受伤,是不是就一直练拳,说不定现在都成了拳击冠军了?” 温野听见这话,手里的啤酒瓶顿了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一定。其实现在开面馆也挺好的,要是没开面馆,没搬来城西,怎么会遇见你啊。” 这句话说得很轻,像一阵晚风拂过,却又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痒痒的,暖暖的,让人心里泛起甜甜的涟漪。陆时衍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一软,伸手越过小桌,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 不远处的小区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还有卖西瓜的小贩推着三轮车走过,车上的喇叭里重复着“甜西瓜,刚摘的甜西瓜,不甜不要钱”,声音渐渐远去。温野忽然站起来,把吉他重新抱在怀里,坐回小椅子上:“我再试试,刚才那段没弹好,这次肯定能流畅点。” 他重新调整了下姿势,手指在琴弦上慢慢移动,这次的旋律果然比刚才流畅了些。虽然还是简单的和弦,没有复杂的技巧,却带着一种格外认真的温柔,每一个音符都透着他的用心。陆时衍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店门口的暖黄灯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手臂上的纹身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却不显得张扬,反而和这夏夜的温柔、槐花香、吉他声融为一体,格外和谐。 “其实,”温野一边轻轻拨弄着琴弦,一边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却能让陆时衍清晰地听见,“我以前总觉得,没当成拳击冠军,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心里总惦记着。可现在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嗯?怎么突然这么想?”陆时衍轻声追问,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没移开半分。 “你想啊,”温野停下拨弦的手,转头看着陆时衍,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盛着星星,“要是当初没受伤,真的成了拳击冠军,说不定就去别的城市打比赛了,一年到头四处跑,就遇不见你了。再说了,当冠军哪有现在开心啊,现在每天能做自己喜欢的面,看着客人吃得满足,晚上还能跟你一起吹吹风、弹弹吉他,这样的日子,比当冠军还踏实。” 陆时衍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眼眶都有点发热。他站起身,走到温野面前,弯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格外温柔:“说得对,没什么好遗憾的。现在这样,就很好。” 因为所有的错过,所有的遗憾,都是为了在刚好的时间,遇见刚好的人,过刚好的日子。 温野把吉他轻轻放在一边,伸手握住陆时衍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小桌旁,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灯火,听着晚风穿过槐树叶的沙沙声,听着偶尔传来的蝉鸣和小贩的吆喝声。偶尔有晚归的熟客路过,看到他们,会笑着挥挥手跟他们打招呼:“小温、小陆,还没回家啊?”他们也笑着回应:“快了,您慢走!”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格外亲切。 快十点的时候,温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泛了点红,语气里带着点疲惫:“该回去了,明天还得早起熬汤,不然赶不上早上的客人了。” “嗯,回去早点休息。”陆时衍起身,伸手把放在一边的吉他抱起来,又顺手把桌上的啤酒瓶收拾好,“吉他我来拿,你别碰,小心弦刮到手。” 两人一起走进店里,关了灯,锁好店门,并肩往家走。月光像温柔的银纱,洒在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偶尔走路时肩膀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带着淡淡的羞涩和甜蜜。走了没几步,温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陆时衍:“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下周我妈说要带她的老姐妹张阿姨来店里,尝尝我新研究的番茄牛腩面,说是早就听说咱们店生意好,想来看看。” “好啊,那我那天跟医院说一声,早点下班过来帮忙。”陆时衍点点头,又认真地问,“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牛腩要不要提前买好?” “不用不用,我明天就去市场买新鲜的牛腩,回来先泡着去血水,再慢慢炖上,保证炖得软烂入味,让她们满意。”温野说得得意,还拍了拍胸脯,“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不止会做牛肉面,番茄牛腩面也超好吃!”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等着尝温老板的新作品。”陆时衍看着他得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晚风依旧温柔,带着老槐树最后残留的香气,偶尔还能闻到远处飘来的烤串香味,勾得人有点馋。陆时衍怀里抱着吉他,偶尔走路颠簸,琴弦会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噔噔”声,像在轻轻附和着这夏夜的宁静与美好。 他们的日子,就像陆时衍放在面馆角落的那把吉他。起初弦生手生,按和弦时指尖总被磨得发红,弹出的调子也断断续续,磕磕绊绊,连自己都觉得难听。可后来只要得空,不管是午后客人少的时候,还是晚上打烊后,陆时衍就会坐在窗边拨弄几下,温野在厨房揉面、熬汤时听着,偶尔还会跟着调子哼两句跑调的歌,厨房里的烟火气裹着吉他声,格外热闹。日子久了,调子渐渐顺了,和弦换得也熟了些,或许依旧不够熟练,没有动人的技巧,却带着他们独有的节奏——是清晨熬汤的咕嘟声伴着和弦起,是午后擦桌子的轻响跟着旋律落,是晚上啤酒瓶碰撞的声音和琴弦声交织,每一声都贴着陆时衍的指尖,也绕着温野的烟火气,藏着他们的小日子。 他们的日子,又像这夏夜的晚风。太阳落下去后,晚风从面馆开着的窗子里钻进来,带着槐花残留的甜香,吹走后厨的热气,也吹散一天的疲惫。它不疾不徐地拂过温野汗湿的额发,帮他擦去鬓角的汗水;又轻轻掀起陆时衍围裙的衣角,带着点俏皮的温柔。没有狂风骤雨的热闹,也没有惊涛骇浪的波澜,平淡得就像温野每天端出的热汤面,简单却暖心;就像陆时衍递过去的一杯温水,普通却贴心,却足够温柔,能抚平所有忙碌带来的褶皱,能让人卸下所有疲惫,安心又踏实。 他们从没想过要什么轰轰烈烈的时光,不用刻意制造惊喜,不用追求旁人眼里的浪漫,也不用羡慕别人的日子。只需要这样:清晨一起起床,到店里生火、揉面、熬汤,看着第一碗热汤面递到客人手里,听着客人说一句“好吃”;午后趁着客人少,一个坐在窗边拨弄吉他,一个坐在旁边择青菜、剥大蒜,偶尔说两句话,不用刻意找话题;傍晚打烊后,一起收拾碗筷、锁好店门,并肩走在吹着晚风的路上,聊聊店里哪个客人夸汤鲜,说说明天要做多少面条,偶尔还会买个西瓜回家当夜宵。一步一步,稳稳地,慢慢走下去,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就很好。 第20章 番茄牛腩面里的心意 温野早早就跟母亲和张阿姨拍着胸脯保证,要给她们露一手新研究的番茄牛腩面,这话一说出口,就半点不敢马虎。头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把面馆收拾妥当锁上门时,天已经快九点了,他没顾上歇口气,拎着提前备好的东西就往家赶,一进家门就扎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忙活,连陆时衍跟他说话,都只来得及回头应两声。 他早就跟巷口肉铺的老陈叔打了招呼,特意托人留了当天现宰的黄牛肉腩——老陈叔懂行,知道他要炖着吃,专门留了靠近牛肋条的部位,肥瘦像织锦似的交错着,既没有过多的肥油腻口,也不会全是瘦肉炖柴,正是炖牛腩的最佳选择。晚上把牛腩拎回家时,肉还带着刚从屠宰场送来的新鲜温度,摸在手上紧实不松散。他先把牛腩放在干净的案板上,用温水轻轻洗了两遍,冲掉表面的浮尘,再拿起那把用了多年的菜刀,刀刃磨得锃亮。他左手按住牛腩,右手握刀,力道均匀地往下切,把牛腩切成大小均匀的方块,每块都差不多跟麻将牌一样大——这样的尺寸最讲究,既不会太小,炖到最后烂成肉泥没了嚼劲,也不会太大,咬着费劲还不入味。切好的牛腩一块块码进不锈钢盆里,倒上足量的清水,刚好没过所有肉块,他还特意从冰箱里拿出两片生姜拍扁,再倒上一勺陈年料酒,用筷子轻轻搅了搅,让生姜和料酒的味道融进水里,就这么把盆放在水槽里,整整一夜没敢断水。半夜里他还醒了三次,每次都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把盆里浑浊的血水倒掉,再换上干净的清水,直到天快亮时最后一次换水,盆里的水变得清清爽爽,再也没有半点血水渗出来,他才放心地把水倒掉,用漏勺把牛腩捞出来沥干。 第二天天还没亮,窗外的天刚泛出一点鱼肚白,温野就醒了,怕吵醒还在熟睡的陆时衍,他连拖鞋都没敢用力踩,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先把抽油烟机调到最小档,才开始准备炖牛腩。他把泡好沥干的牛腩捞出来,拿厨房纸一块块擦干表面的水分——这一步不能省,擦干水分的牛腩下锅炖,才不会因为生水影响汤的鲜味。接着他从橱柜最里面翻出八角、桂皮、香叶,都是之前特意买的好料,还找出提前泡了半小时的干山楂——他小时候看母亲炖牛腩,就总见母亲往砂锅里丢两颗干山楂,那时候他不懂,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加了山楂既能去肉腥,还能让牛腩更容易炖烂,现在他也照着做,把这些调料都放进干净的纱布里,用绳子紧紧扎住袋口,怕炖的时候调料散出来影响口感。然后他往那口陪了他好几年的砂锅里倒上足量的纯净水,放进擦干的牛腩块,又丢了几片生姜、两段葱白去腥味,最后把调料包也轻轻放进去,打开燃气灶,开大火把水烧开。 等砂锅里的水渐渐翻起大泡,表面浮起一层细细的血沫,温野就赶紧把火调小,拿起一把小巧的汤勺,顺着砂锅边缘轻轻把血沫撇干净。他的动作又慢又仔细,眼睛紧紧盯着水面,连细小的浮沫都没放过,撇出来的血沫都倒进旁边的小碗里,生怕漏下一点影响汤的清澈和口感。撇完血沫,他把火调到最小,燃气灶的火苗只够轻轻舔着砂锅底部,再盖上砂锅的盖子,只留一条小小的缝隙让热气慢慢散出来,就这么小火慢炖。 没过多久,砂锅里就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起初很轻,像春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细细碎碎的;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声响渐渐变得沉稳,牛腩在汤里轻轻翻滚,偶尔能听到肉块碰撞砂锅壁的细微声响。浓郁的肉香也慢慢从砂锅缝里钻出来,起初只是淡淡的,像远处飘来的香气,勾得人心里发痒;后来越来越浓,裹着八角、桂皮的香料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山楂酸甜,一点点弥漫了整个厨房,连客厅的沙发上、阳台的晾衣绳旁,都飘着这股香味。温野没敢离开厨房,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灶台边,时不时会掀开盖子,用筷子轻轻戳一下牛腩,看看肉质有没有炖软,戳不动就再盖上盖子接着炖;每隔一小时,他还会往砂锅里添一点提前烧好的热水,防止汤烧干,眼神专注地盯着砂锅里的牛腩,像在照顾什么珍贵的宝贝,心里满是期待,就盼着母亲和张阿姨能尝上一口,说一句“好吃”。 陆时衍下班赶来的时候,刚推开家门,就被满屋子的香味裹住了,走进厨房一看,正赶上温野在切番茄。案板上摆着几个鲜红的番茄,个个饱满圆润,表皮泛着光泽,是他特意挑的熟透的沙瓤番茄——熬番茄汤底,就得用这种,酸甜味足,还容易炖成泥。温野握着刀,把番茄蒂去掉,再从中间切开,然后切成大小适中的滚刀块,每切一刀,鲜红的番茄汁就顺着刀刃往下滴,落在白色的案板上,晕开小小的红渍,像一幅明快又鲜活的小画。 “这么早就开始忙了?”陆时衍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温野的腰,鼻尖刚好凑到他的颈窝,萦绕着番茄的清新酸甜,还有牛腩的醇厚肉香,让人瞬间卸下了工作的疲惫。 “那当然,我妈和张阿姨可是老城区出了名的美食家,小时候谁家做了好吃的,都要请她们去尝尝,可不能糊弄。”温野侧过头看他,脸上沾了点红红的番茄汁,像个偷吃了果酱的小孩,“快去洗手,帮我把葱蒜切了,葱切葱段,蒜剁成末就行。” 陆时衍看着他脸上的番茄汁,忍不住伸手用指腹擦了擦,然后笑着应了声“好”,转身去卫生间洗手。他平时在医院握惯了手术刀,握菜刀的动作不算熟练,却格外认真,拿起葱先剥掉外皮,再切成长短均匀的葱段,放在小碗里;剁蒜末的时候,他怕蒜汁溅到眼睛里,还特意微微低着头,一点点把蒜瓣剁成细腻的蒜末,虽然速度慢,却摆得整整齐齐。温野一边往炒锅里倒少许油,一边偷偷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落在陆时衍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光,忽然觉得,两个人一起在厨房忙碌的样子,没有什么华丽的风景,却比任何画面都让人觉得踏实、好看。 中午十一点半,温母和张阿姨准时到了。张阿姨刚走到楼下,就闻到了飘来的香味,一进家门就夸张地吸了吸鼻子,拉着温母的手说:“哎哟喂,这也太香了!小温这手艺,我看比饭店里的大厨都强,光闻味儿就流口水了!” “阿姨您可别这么夸我,再夸我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温野赶紧迎上去,笑着把她们往客厅的沙发上引,“快坐快坐,先喝口水歇会儿,番茄牛腩面马上就好,就差最后把番茄倒进砂锅里熬汤底了。” 陆时衍早就提前泡好了花茶,赶紧端着茶杯走过来,递给两位长辈:“阿姨,您喝点茶解解渴。”温母接过茶杯,看着陆时衍,眼里满是满意的笑意,拉着他的手说:“时衍也在啊?正好,今天跟我们一起尝尝小野的新花样,看看他这手艺有没有退步。” “好,我早就等着了,从进门就被香味勾着,没敢提前问。”陆时衍笑着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厨房,温野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一会儿掀开砂锅盖看看牛腩,一会儿翻炒锅里的番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像给她镀了层金边,格外耀眼。 没等十分钟,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腩面就端了上来,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浓郁的汤汁呈透亮的橙红色,是番茄熬烂后和牛腩汤融合的颜色,看着就有食欲;大块的牛腩沉在碗底,炖得色泽油亮,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感觉到软烂;番茄已经熬得化成了泥,均匀地融进汤里,只留下一点细小的果肉;面条根根分明,裹着淡淡的汤汁,上面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红白绿相间,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动筷子。 “快尝尝,阿姨,妈,你们别客气,看看味道合不合胃口,不合胃口我再调。”温野把筷子分别递给温母和张阿姨,双手在身侧悄悄攥了攥,眼里带着点紧张的期待,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 温母和张阿姨拿起筷子,先轻轻吹了吹碗里的汤,喝了一小口。酸甜的番茄味先在舌尖散开,紧接着是牛腩的醇厚肉香,两种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腻,反而格外清爽。 “嗯!好喝!太好喝了!”张阿姨放下筷子,忍不住赞不绝口,又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轻轻一嚼就化了,“这牛腩炖得也太烂了!我这牙口不好,吃别的炖肉总塞牙,这牛腩一点都不费牙,太香了!” 温母也点了点头,夹起一块牛腩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眶忽然有点湿润。她想起温野小时候,总缠着她要吃番茄牛腩,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牛腩是稀罕物,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温野考了好成绩,她才舍得买一小块,炖上满满一锅汤,温野每次都能吃两大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儿子不仅自己学会了做番茄牛腩,还改良成了番茄牛腩面,味道比她以前做的还要好。 “妈,怎么了?是不是不好吃啊?”温野一眼就看出母亲的不对劲,赶紧凑过去,紧张地问,心里还琢磨着是不是番茄放多了,或者牛腩炖得不够烂。 “好吃,太好吃了,跟我以前给你做的一个味儿,甚至比我做的还香。”温母赶紧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笑着拉过温野的手,“没想到我儿子这么能干,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面。” 温野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却有点发酸,鼻子也跟着有点堵。他知道母亲是想起了以前的苦日子,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声音放软:“妈,以后您想吃,我经常给您做,不用再等逢年过节,咱们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好,好。”温母连连点头,又转头看向陆时衍,笑着说,“时衍,你也尝尝,小野特意给你留了一碗,就放在厨房呢,快端出来吃。” 陆时衍早就被桌上的香味勾得馋了,只是碍于长辈在,没好意思先动筷子,闻言赶紧走进厨房,把温野提前给他留的那碗端出来,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番茄的酸甜刚好中和了牛腩的厚重,面条吸足了汤汁,咬一口筋道十足,连汤都想一口喝光,每一口都带着满满的幸福感。 “怎么样?我这番茄牛腩面,不比牛肉面差吧?”温野凑到陆时衍身边,仰着头问他,眼里满是期待,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嗯,不仅不差,比牛肉面还好吃。”陆时衍放下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满是笑意,“我们温老板的手艺,越来越厉害了。” 温野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得到夸奖的小狮子:“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我可是偷偷练了好几次才敢给你们吃的。” 看着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动,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温母和张阿姨相视一笑,眼里都是欣慰。张阿姨悄悄凑到温母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就说小野这孩子有福气,以前还担心他受伤退役后想不开,现在你看,开了自己喜欢的面馆,还遇到了时衍这么好的孩子,日子过得多红火。” 温母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彻底放下了。以前她也担心过,担心温野因为性向被人议论,担心他找不到真心对他的人,可现在看到温野和陆时衍相处的样子——温野忙的时候,陆时衍会默默帮忙;温野紧张的时候,陆时衍会悄悄安慰,她就知道,这两个孩子是真心对彼此好。这种好,无关性别,无关身份,只关乎心意,就像这碗番茄牛腩面,用料实在,火候到位,还藏着满满的用心,才能熬出这么醇厚的味道。 吃完面,温母拉着温野坐在沙发上,说了好一会儿家常,一会儿叮嘱他开面馆别太累,每天早点休息,别总熬夜熬汤;一会儿又叮嘱他按时吃饭,别因为忙就忘了吃饭,把自己的身体搞垮。陆时衍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句话,提醒温野“以后熬汤我可以早点来帮忙,你不用起那么早”,或者“晚上别总收拾到那么晚,有些活第二天再做也来得及”,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比温野自己还关心他的身体。 临走的时候,温母忽然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红布是以前做衣服剩下的,边角都磨得有点毛糙了,她把红布包递到温野手里,说:“这是我这些年给你攒的钱,你跟时衍拿着。我知道你们开面馆、装修房子肯定花了不少钱,别总想着省,委屈了自己。” “妈,我们有钱,您自己留着花吧,您平时买菜、吃药也需要钱。”温野赶紧把红布包推回去,眼里有点发热。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温母有点生气,皱着眉头把红布包重新塞进他手里,语气却软了下来,“这是妈的心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跟时衍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温野捏着那个沉甸甸的红布包,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钞票的厚度,眼眶瞬间就热了,他重重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哽咽:“妈,您放心,我跟时衍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以后也会常回家看您。” 送走母亲和张阿姨,温野关上门,坐在沙发上,慢慢打开那个红布包。里面是一沓崭新的钞票,叠得整整齐齐,还带着淡淡的油墨香;钞票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温野穿着一件蓝色的运动服,衣服袖子还短了一截,站在老巷口的石墩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身后的巷子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小身影,只露出半个肩膀。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陆时衍凑过来看,指着照片上的温野,忍不住笑了,“那时候你好小啊,还穿着短袖子的运动服。” “我妈居然还留着这个,我还以为早就丢了。”温野的声音有点哽咽,手指轻轻摸着照片上泛黄的边角,“我记得我妈跟我说过,这张照片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一天拍的,因为那天我被巷口的几个大孩子欺负,哭着不敢回家,是一个陌生的小哥哥帮我赶走了他们,还陪我等我妈来接我,我妈就用相机把那时候的我拍下来了。” 陆时衍看着照片上笑得灿烂的小温野,又看看眼前眼眶泛红的温野,心里有点发酸,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语气格外温柔:“以前的开心日子有照片记着,以后的日子,我陪你过,每天都会是开心的一天。” 温野埋在陆时衍的怀里,点了点头,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心里格外踏实。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户洒进来,落在红布包、照片上,还有相拥的两个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就像这碗番茄牛腩面里藏着的心意,藏在岁月的褶皱里,藏在母亲的牵挂里,藏在彼此的陪伴里,经过慢慢熬煮,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暖。 第21章 秋日的义诊与热汤 入秋后的第一个周末,天刚蒙蒙亮,天边还泛着一层淡淡的青灰色,风就裹着几分凉意,从社区的林荫道里穿过去,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响,偶尔有几片泛黄的叶子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在地上。社区广场却早早热闹起来,红色的横幅提前挂在了广场最显眼的银杏树下,绳子拉得笔直,上面“健康进社区,义诊暖人心”几个明黄色的大字,在清晨的微光里格外醒目。陆时衍作为市一院急诊科的代表,带着科室里三个年轻护士——小陈、小周和小李,七点不到就开着医院的公务车赶到了广场,刚下车就搬起后备箱里的蓝色帐篷、折叠桌和沉甸甸的医疗箱,忙得脚不沾地,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 帐篷是浅蓝色的医用款,支架刚撑开大半,就被秋风轻轻吹得晃了晃,小陈和小周赶紧伸手按住帐篷的两个边角,小李则扶着支架稳住重心,陆时衍弯腰拿起地钉,用小锤子一下下往土里砸,力道均匀,每一颗地钉都砸得又深又稳,砸完又绕着帐篷拉好防风绳,把绳子末端的卡扣牢牢扣在地钉上,又拽了拽确认不会松动,几人齐心协力,才让帐篷稳稳立在广场中央,像一座小小的“健康驿站”。两张折叠桌并排摆在帐篷里,陆时衍从包里拿出干净的白色桌布,展开铺在桌上,抚平边角的褶皱;三个护士则围着医疗箱忙碌,把血压仪、听诊器、血糖仪一一拿出来,放在桌角的托盘里,连袖带都提前整理好,又把印着高血压预防、日常急救常识的宣传册按类别分好,摞成整齐的小堆,摆在桌子外侧,方便居民拿取。 清晨的风越吹越凉,裹着草木的清苦味,陆时衍穿着挺括的白大褂,领口的扣子系得规整,没半点松散,袖口却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手腕上还沾了点搬帐篷时蹭的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他蹲在桌子旁,正低头整理血压仪,手指轻轻捏着袖带的魔术贴,试了试粘贴的松紧度,又按了按仪器的开关,听着“嘀嘀”的开机声,看着屏幕上跳出正常的初始界面,才放心地把袖带搭在桌沿。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浅棕色的发丝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挡住了一点视线,他没顾上特意理,只偶尔抬手用指背蹭一下,目光始终专注地落在仪器上,连小陈跟他说“陆主任,登记表准备好了”,都先轻声应一句“等我弄好这个血压仪,咱们再核对一遍”。 有早起买菜的老人,提着装满青菜的布兜路过,看见帐篷外贴的“市一院义诊”标识,忍不住放慢脚步,凑到帐篷门口,隔着防风帘轻声问:“小伙子,这是市一院来给咱们免费量血压的不?”陆时衍听见声音,立刻抬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声音特意放轻了些,怕吓着老人:“阿姨,是免费的,我们再调试下仪器,您要是有空,等会儿准备好,您就来测,不用排队等太久。”老人笑着连连应下,说回家把菜放好就来,还特意跟旁边一起买菜的老姐妹说“广场有义诊,免费量血压,你也来看看”。没过一会儿,广场上就渐渐聚起了不少早起的居民,大多是拎着菜兜的老人,还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都站在帐篷外,看着里面忙碌的几人,眼里满是期待。 旁边的小陈蹲在地上,把分好类的宣传册再理了理,忍不住搓了搓胳膊,鼻尖都冻得有点红:“陆主任,这入秋的风也太凉了,早上出门想着能忙起来,就没穿外套,现在胳膊都冻得发麻。”陆时衍闻言,抬头看了看她,又扫了眼另外两个护士——小周和小李也只穿了浅蓝色的护士服,袖口挽着,手都有点凉,便笑着说:“等会儿居民来了,咱们忙着测血压、答疑,一动起来就热了。要是实在冷,我车里有两件备用的薄外套,等会儿忙完这阵,我给你们拿。”说着,他又低头继续调试第二台血压仪,指尖碰到冰凉的仪器外壳,冻得微微一缩,却没在意,只想着赶紧把所有设备都确认好,别让来义诊的居民多等。 风又吹过来,掀起他挽起的白大褂袖口,露出手腕上一块简单的黑色手表,表盘上的指针轻轻转动,刚好指向七点半。陆时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用手指把额前凌乱的碎发往后捋了捋,露出饱满的额头,对着三个护士说:“大家再检查下东西,血压仪、听诊器都开机试一遍,宣传册再分细点,高血压的放左边,急救常识的放右边,等会儿居民来了,咱们也好快速招呼,别让老人多跑腿。”说完,他又走到帐篷门口,掀开一点防风帘,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刚从云层里探出头,淡淡的金色阳光洒下来,落在广场的石板路上,却还没驱散清晨的凉意,他裹了裹白大褂的领口,却没觉得冷,只想着今天能多帮几位老人测测血压,多跟大家说说心梗、中风的早期信号,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陆主任,温老板怎么没来给你送早餐啊?以前你值早班,他不都准时送面来嘛。”小陈一边拿着酒精棉片给登记表消毒,一边偷偷凑到陆时衍身边,笑着打趣道,眼里满是看热闹的笑意。 陆时衍抬眼,想起早上出门时温野还在厨房揉面,手里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他今天面馆要提前开门,说周末来吃面的人多,晚点忙完了再过来。”话音刚落,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带着点轻快的调子。 “陆医生,小陈护士,我来啦!” 众人抬头一看,温野正推着辆小小的不锈钢推车,从人群里慢慢挤进来,推车的轮子在石板路上轻轻滚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推车上放着四个保温桶,桶身印着“温记面馆”的小logo,旁边还摞着一摞一次性纸碗和筷子,用保鲜膜盖着,防止落灰。“刚在店里熬好的南瓜小米粥,还蒸了点肉包和菜包,大家早上忙到现在没吃饭,先垫垫肚子。”他掀开最上面一个保温桶的盖子,热气瞬间冒了出来,混着甜甜的南瓜香和小米的醇厚香气,在微凉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些许凉意。 “哇,温老板也太贴心了!知道我们冻得慌,还特意送热粥来!”小陈眼睛一下子亮了,连忙放下手里的酒精棉片,走过去接过温野递来的纸碗,“陆主任,你可真是好福气,温老板这么疼你!” 陆时衍走过去,接过温野专门给他递来的一碗粥,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暖意顺着指尖一点点往心里钻,整个人都跟着暖融融的。他看着温野额角沾的一点面粉,轻声问:“怎么还是过来了?不是说店里一早要准备揉面、熬汤,忙不过来吗?” “再忙也得给我们陆大医生送早餐啊,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给人看病。”温野笑了笑,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给你留了两个肉包,藏在最底下那个保温桶里,没人跟你抢。” 陆时衍看着他眼里的狡黠,像个偷藏了糖的小孩,无奈又好笑,低头喝了一口粥。小米熬得软糯,入口即化,南瓜的甜味恰到好处,一点都不腻,正是他平时喜欢的味道——温野知道他不爱吃太甜的,熬粥时特意少放了糖,只靠南瓜本身的甜度调味。 七点四十,义诊正式开始,帐篷外的居民立刻排起了队,队伍慢慢变长,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病历本,有的还带着平时吃的药盒,排着队等着测血压、问病情。陆时衍坐在桌子内侧,面前放着听诊器和登记表,每过来一位居民,他都先笑着说“您坐”,再帮老人把袖带缠在胳膊上,调整好松紧度,等血压仪显示数值时,又轻声跟老人解释“您的血压稍微有点高,平时少吃点盐,别熬夜”;遇到老人说不清自己的症状,他就耐心地一点点问,“平时会不会头晕啊?”“晚上睡得好不好?”,时不时在登记表上记录着关键信息,声音温和得像秋日的阳光,动作也轻柔,丝毫没有平日里急诊室里应对紧急情况时的凌厉。 温野没进去打扰他们,在帐篷外支了个小折叠桌,把保温桶都摆好,拿起纸碗,给排队的老人一一盛粥、递包子。“大爷,您先喝点热粥暖暖胃,前面没几个人了,不急。”他给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递粥时,还特意把碗沿往老人手里送了送,怕老人拿不稳;遇到有糖尿病的阿姨,就特意递上菜包,笑着说“阿姨,这个是菜包,没放糖,您放心吃”。他手脚麻利,脸上始终带着爽朗的笑,跟老人们唠着家常,问他们平时在家爱吃什么,有没有忌口,偶尔还跟老人说“要是想吃热面,就去城西的温记面馆,我给您多煮点青菜”,说得老人们都乐呵呵的。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拄着木质拐杖,测完血压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歇脚,看着温野忙碌的身影——一会儿给老人盛粥,一会儿帮老人捡掉在地上的宣传册,一会儿又给带孩子的妈妈递纸巾,忽然叹了口气,拉着旁边的小陈说:“这小伙子真俊,心眼又好,还特意给我们送热粥,跟陆医生站在一起,倒像对亲哥俩,看着就亲近。” 小陈在旁边听着,忍不住偷偷笑了,刚想开口说“他们不是亲兄弟”,却被帐篷里的陆时衍递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她抬头一看,陆时衍正给一位老人听诊,目光却悄悄落在温野身上,对方刚好给一个老爷爷递完包子,转头朝帐篷里看了一眼,阳光落在他的脸上,笑容比刚升起来的秋阳还要暖。 等老人走后,陆时衍轻轻擦了擦听诊器的探头,轻声跟小陈说:“别跟老人解释太多,免得她操心。”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他不是亲兄弟,是我很重要的人。” 小陈眨了眨眼,笑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老奶奶没听清他们的对话,疑惑地看了陆时衍一眼,他却已经低下头,对着下一位居民招了招手:“大爷,您过来坐,咱们测测血压。” 临近中午,太阳渐渐升高,秋风也温柔了些,义诊的人渐渐少了,最后几位居民拿了宣传册,跟陆时衍和护士们道了谢,慢慢走了。温野把最后一碗粥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妈妈,又帮她把孩子的小围巾往上拉了拉,才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把空碗摞在一起,用过的纸巾都收进垃圾袋里,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汗,把鬓角的头发都打湿了。陆时衍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常温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忙了一上午,累了吧?” “还好,就盛盛粥、递递包子,比在面馆揉面、熬汤轻松多了。”温野接过水,喝了一大口,顺着喉咙往下滑,解了渴。他看着陆时衍白大褂的肩膀上沾了点灰尘,还沾了根小小的梧桐叶,就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纸巾,想帮他擦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广场上还有几个收拾东西的社区工作人员,不太方便太亲近。 陆时衍看出了他的顾虑,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了凑,肩膀刚好碰到温野的胳膊,让他的动作更自然些。温野赶紧趁机用纸巾擦掉灰尘和树叶,陆时衍才轻声说:“下午医院没我值班,没什么事,一起去菜市场买点菜?” “好啊!”温野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了,你做的比我做的好吃。” “就会使唤我。”陆时衍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却满是纵容,没半点嫌弃。 几人正收拾着帐篷和医疗箱,那个早上拄拐杖的老奶奶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小小的蓝布包,布包上绣着一朵小小的菊花,她走到陆时衍面前,把布包往他手里塞:“陆医生,这是我自己腌的萝卜干酱菜,没放太多盐,你尝尝。今天麻烦你给我测血压、讲常识,还让你朋友给我们送热粥,太谢谢你们了。” “阿姨,您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义诊就是为了给大家办事,哪能要您的东西。”陆时衍赶紧推辞,把布包往老人手里推。 “拿着吧,孩子,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我的一点心意。”老奶奶又把布包塞进他手里,攥着他的手腕不肯松,又转头看向温野,笑着说,“小伙子,你做的南瓜小米粥真好吃,改天我让我孙子陪我,去你店里尝尝你的牛肉面好不好?” “欢迎欢迎!阿姨您随时来!”温野连忙报了面馆的地址,还特意说,“您到了跟我说一声,我给您多加牛肉,再熬碗热汤,让您暖暖身子。” 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走了几步还回头跟他们挥了挥手。 收拾好东西,把帐篷、桌子和医疗箱都搬回公务车,陆时衍提着老奶奶给的蓝布包,温野推着空推车,两人跟三个护士道别后,并肩走在秋日的阳光下。路边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有几片叶子落在推车上,温野弯腰捡起来,夹在口袋里;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是广场旁的桂树开了,甜丝丝的,格外好闻。 “今天看见你给老人看病的样子,觉得你真厉害。”温野忽然开口,声音轻快,“不管老人问多少遍,你都耐心跟他们说,换我我都可能不耐烦了。” 陆时衍转头看他,阳光落在温野的脸上,让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便笑着说:“你给他们送热粥的时候,也很厉害。那么多老人,你都记着谁不能吃甜的,谁要多拿个包子,比我细心多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给别人带来温暖,你熬的热粥,我看的病,都是一样的。” 温野听了,笑得更开心了,从推车的侧兜里拿出个保温杯,递到陆时衍手里:“对了,给你留的热汤,早上忙着送粥,忘了拿出来。是用牛骨熬的,放了点生姜,补补你一上午站着的身子。” 陆时衍打开保温杯,热气一下子冒了出来,氤氲了他的眼镜片,把镜片糊得雾蒙蒙的。他摘下眼镜,用白大褂的衣角轻轻擦了擦,重新戴上时,刚好看见温野眼里的笑意,清晰又明亮。 “回家给你做番茄炒蛋。”陆时衍握紧手里的保温杯,轻声说。 “那再加个凉拌黄瓜吧,用香油拌,少放醋。”温野凑过来,补充道,眼里满是期待。 “好,都听你的。” 两人的声音混在秋风里,轻快又温暖,被风吹得飘向远方。就像这秋日的阳光,不似夏天那般炽烈,却足够熨帖,落在身上暖暖的;就像这杯牛骨热汤,不似火锅那般张扬,却能顺着喉咙暖到心底。他们一个在医院救死扶伤,一个在面馆熬汤暖心,都在自己的轨道上默默发光,又因为彼此的存在,让这份光变得更加明亮,把平凡的日子都照得暖暖的。 第22章 冬夜里的等待 北城的冬天总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天午后还能看见老人裹着薄羽绒服在巷口晒太阳,年轻人敞着大衣领子慢悠悠晃,谁料入夜后,一场寒流裹着北风说刮就刮。夜里的风像带了刀,卷着细碎的雪粒往门缝、窗缝里钻,“呜呜”的声响在老巷里绕着圈,连院墙上的枯草都被吹得贴紧了墙面。清晨天刚亮,温野推开面馆后门倒垃圾时,冷得打了个寒颤——街旁的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竟裹了层薄薄的白霜,脚底下的石板路也结了层细冰,踩上去“咯吱”响。 降温来得又快又猛,到了傍晚,街头的行人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厚羽绒服、加绒大衣裹得像小粽子,毛线帽压到眉骨,围巾绕着脖子缠两圈,只露出一双被冻得发红的眼睛。所有人都把双手揣在衣兜最深处,步履匆匆地往暖和的地方赶,连跟熟人打招呼都不敢多耽搁,嘴里吐出的白花花哈气,刚飘到嘴边就被寒风打散,连半秒都留不住。 温记面馆就开在老巷最里头的路口,红漆木门被十几年的来往客人推得发亮,门轴偶尔会“吱呀”响两声,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熟稔。门楣上挂着块梨木旧牌,是温野爷爷传下来的,“温记面馆”四个黑字用毛笔写就,经年累月被油烟熏、被风雪吹,边缘已经磨得有些淡,却依旧透着股挡不住的烟火气。寒流天里,别家小店门可罗雀,这儿的生意反倒比平时更红火,刚过五点饭点,推门进来的客人就没断过。 每回木门被推开,都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呼”地涌进来,混着门外没化的雪粒,落在门口那块洗得发白的棉脚垫上,很快就化成了湿痕。客人们一进门就赶紧往后缩脖子,双手从衣兜里抽出来,使劲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背,有的还往手心里哈着气,热气刚碰到皮肤就散了,只能跺着脚喊:“老板,来碗热汤面!多放辣椒,越辣越暖和!”也有熟客熟门熟路,径直走到靠暖气的老位置,把冻得发硬的围巾往下扯了扯,露出满是寒气的脸,对着后厨的方向喊:“小温啊,今儿汤熬得比往常还香,先给我来碗牛肉面,多加勺汤!” 温野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深蓝色的围裙上沾了点面屑,额角沁出细汗。大砂锅里的牛肉汤“咕嘟咕嘟”滚着,奶白色的汤面泛着细小的泡泡,里面卧着几块带筋的牛肉,飘着姜片和葱段,香气顺着热气往上冒,混着灶台边辣椒面的辛辣,在整个店里弥漫成一片温暖的云雾,把门外的寒气挡得严严实实。他手里的长筷子不停搅动着铁锅里的面条,眼尾却时不时往门口瞟——门楣上挂着的铜风铃,被寒风或推门的气流吹得“叮当作响”,每响一次,他都忍不住抬头,可每次映入眼帘的,都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滴答”走着,指针慢慢指向九点。店里的客人少了些,只剩两桌熟客还在慢慢吃面,陆时衍却还没到。温野心里有点发慌,擦了擦手上的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通讯录里“陆医生”三个字就在最顶端,可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慢慢缩了回来。他知道,急诊科的冬天比任何地方都忙,天寒地冻的,心梗、脑溢血的病人扎堆,陆时衍常常一进手术室就忘了时间,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可今晚的等待,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让人焦灼,总忍不住想:他是不是遇到棘手的手术了?是不是忘了添衣服? “温老板,再加碗牛肉面!多放辣!”前台的熟客老王把空碗往前推了推,嗓门依旧亮堂。 “来了!”温野赶紧应着,转身又往灶台走,可手底下的动作却慢了半拍,煮面的筷子差点碰到锅沿。他看着砂锅里依旧温热的汤,心里的牵挂又重了些——他特意多留了几块炖得软烂的牛肉,汤也一直用小火温着,就等陆时衍回来,能喝上一口热的。 十点半,最后一桌客人结了账,推门时带起的寒气让温野打了个哆嗦。店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和砂锅偶尔的咕嘟声。温野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指尖碰到冰凉的碗沿,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他再也忍不住,从抽屉里找出陆时衍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刚要按下,“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了。 温野猛地抬头,心脏“咯噔”跳了一下——陆时衍站在门口,黑色的羽绒服上落了层薄雪,头发梢沾着雪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冰晶,一眨眼睛,冰晶就顺着脸颊往下滑。他脸色比平时苍白,眼下是遮不住的乌青,平日里挺括的白大褂搭在胳膊上,衣角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在暖黄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你来了。”温野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碗筷“哐当”一声放在托盘里,快步走过去,伸手想帮他拍掉肩上的雪,手腕却被陆时衍牢牢抓住了。 陆时衍的手很凉,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还裹着冬夜的寒气,指尖微微颤抖,连握他的力气都透着股脱力的疲惫。“刚结束一台手术,”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心梗,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没生命体征了,我们团队拼尽全力,抢救了三个小时,总算拉回来了。”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歉意,“让你等久了。” “没事,没事就好。”温野赶紧摇头,把他往暖气旁拉了拉,让他靠在暖气管上,转身就往后厨跑,“我给你留了汤,一直温着,我再给你卧个荷包蛋。”砂锅里的牛肉汤还带着余温,他拧开燃气灶,小火慢慢加热,看着汤面重新泛起泡泡,又从冰箱里拿出鸡蛋,轻轻磕在锅沿,卧了个完整的荷包蛋,等蛋心凝固得差不多了,撒上一把翠绿的葱花,端着面碗出来时,热气往上冒,瞬间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陆时衍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奶白的汤里,筋道的面条沉在底下,几块牛肉堆在碗边,荷包蛋的蛋黄裹着一层薄衣,葱花浮在汤面,还飘着一勺红彤彤的辣椒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忽然觉得眼眶发酸,鼻子也堵得慌。今天确实累坏了,三个小时的手术,他全程盯着监护仪,手里的器械没停过,中途连口水都没喝,脱力地坐在手术室门口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想快点回温记面馆,想喝一口温野煮的热汤,想看看那个总是等他的人。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温野递过一双干净的筷子,又抽了张纸巾放在他手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连声音都放软了些,“不够吃再跟我说,我再给你煮。” 陆时衍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吃面,而是抬头看着温野,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反倒透着股温野从没见过的脆弱。“我刚才在手术台上,忽然很怕。” 温野愣住了,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他认识陆时衍五年,从他还是住院医到现在成为急诊科的骨干,见过他面对大出血病人时的沉着,见过他处理突发状况时的果断,却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永远把“没事”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眼里竟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像个迷路的孩子。 “怕那个病人救不回来,怕对不起他家属的期待,”陆时衍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住,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怕……怕有一天,我突然就不能陪你了。”他顿了顿,眼眶红了些,“急诊科见了太多生离死别,有时候觉得,能平平安安地跟你一起坐在这儿,吃一碗热汤面,都是奢望。” 温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疼得他鼻子发酸。他走过去,蹲在陆时衍面前,双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掌心焐着,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器械磨出来的。“不会的,”温野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那么厉害,每次都能把病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自己肯定能平平安安的。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碗面要一起吃,还有春天新家院子里的槐花开了要一起看,还有你上次说想学的吉他,我们还要一起学,一起弹给爷爷听……”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陆时衍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温度。陆时衍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心里的恐惧渐渐被暖意取代,像被雪覆盖的土地,慢慢透出了暖意。他俯下身,把额头轻轻抵在温野的额头上,声音温柔而沙哑:“嗯,还有很多很多事要一起做,一件都不能少。” 那碗牛肉面,陆时衍吃得很慢,每一口面条都带着滚烫的暖意,每一口汤都鲜得让人暖心,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连带着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温野坐在对面,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起身给他添点热汤,怕他吃着吃着面就凉了。窗外的雪还在下,大片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痕;店里的暖气很足,暖黄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桌布上,紧紧靠在一起。 吃完面,陆时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眉头慢慢舒展开来。温野收拾好碗筷,擦干净桌子,又从里屋拿了条厚实的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怕他着凉。接着,他又泡了杯热姜茶,放了点红糖,放在陆时衍手边,指尖碰到他的手背,还是有点凉,就又把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焐着。他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看着陆时衍疲惫的睡颜,心里默默念着:以后冬天要早点关店,不用等客人都走了才等他;汤要一直用小火温着,不管多晚,都让他回来有热汤喝;还要学着做他爱吃的番茄炒蛋,让他每次从医院回来,都能吃到热乎的家常菜…… 凌晨一点,陆时衍醒了,精神比刚才好了些,眼里的疲惫淡了不少。两人收拾好东西,温野锁好木门,把钥匙揣进兜里。走在雪夜里,老巷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地响。路灯的光晕透过厚重的雪幕,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走了一半,陆时衍忽然停下脚步,从羽绒服内兜掏出个小盒子,黑色的绒布盒,看着很精致。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素圈银戒指,和他们手上现在戴的那对款式一样,只是尺寸更小些,戒指内壁还刻着个小小的“温”字。 “给你的。”陆时衍把戒指递到温野面前,眼神里带着点紧张,“上次休息,我去城郊的庙里,求了个平安符,找师傅把符纸磨成了粉,镶在了戒指里。”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前不信这些,可现在总怕……怕出意外,戴着它,就当是平安符陪着你。” 温野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陆时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不信鬼神之说,却为了他,特意跑那么远求平安符,还费心把符镶进戒指里。 “戴上它,就当是我陪着你,不管我在医院还是在哪儿,都能护着你。”陆时衍拿起戒指,轻轻套在温野的中指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还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 “你也得戴着。”温野擦干眼泪,从自己手上摘下戒指,套在陆时衍的中指上,又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扣在一起,让两枚戒指贴在一起,“这样,平安符就能互相护着我们,我们就能一直陪着彼此了。” 雪还在下,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两枚素圈戒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冬夜很冷,漫长的等待也很苦,可只要归人是你,只要身边是你,再冷的夜、再久的等,都值得。 两位现处于一个接受同性恋的时代[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冬夜里的等待 第23章 南方的暖阳与故人 过完年,北城的积雪还没化尽,路边的梧桐树桠上凝着蓬松的残雪,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屋檐下悬着的冰棱滴着融水,“嗒嗒”砸在台阶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里还裹着股料峭的寒意,吸进肺里都带着冷意。陆时衍却牵着温野的手,指尖把人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拎着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轮子碾过高铁站光可鉴人的瓷砖地,发出清脆的“咕噜”声,里面一半是温野最爱的北城奶糖,奶白的糖纸裹着甜香,装了满满一铁盒;一半是温野念叨了半个月的家乡腊味,真空包装里的腊肠油润发亮,是陆时衍特意跑了三条老街才买到的。 高铁缓缓驶出北城站,车身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晃动,一路向南疾行。起初窗外还是光秃秃的枝桠,黑褐色的枝干伸向灰蒙蒙的天,田埂上覆着薄雪,萧瑟得像幅晕开的水墨画;越往南走,景色渐渐褪去冷硬的灰白,先是田埂边冒出点点新绿,是刚探出头的草芽,嫩得能掐出水来;接着是成片的麦田铺展开来,绿得像块被揉皱又抚平的翡翠,风一吹就掀起层层绿浪;再后来,连路边的樟树都枝繁叶茂,深绿的叶片上挂着刚下过雨的水珠,阳光一照,亮得晃眼,连远处的山都笼着层淡青的雾,温柔得不像话。 阳光透过宽大的车窗洒进来,带着南方特有的温润,不像北城的阳光那样凛冽得扎人,而是软乎乎地裹在身上,暖得人眼皮发沉,只想犯困。温野靠在陆时衍肩头,头发蹭得他脖颈发痒,指尖轻轻贴着车窗——能摸到玻璃上沾着的薄湿,是南方潮湿的空气凝出的水汽,凉丝丝的。转头就能看见窗外掠过的鱼塘,水面泛着粼粼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偶尔有白鹭从田埂上展翅飞起,雪白的翅膀划过绿浪,连风都像是带着草木的清香,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拂过脸颊时,带着点湿润的暖意,把人心里烘得软软的。 “还有多久到?”温野从陆时衍肩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成片的绿里缀着金黄的油菜花,像画里的颜色,他很少出门,这是第一次正经去南方,连眼神里都满是新奇。 “快了,再有半小时就到。”陆时衍低头翻开手机里的地图,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下了车先去酒店放行李,歇会儿,下午带你去吃我以前常去的那家米粉店,味道特别正。” “好啊!”温野笑起来,嘴角弯出浅浅的梨涡,凑过去脑袋挨着他的脑袋看地图,指尖指着屏幕上的小巷标记,“你上学的地方是不是很漂亮?比北城还好看吗?” “嗯,比北城软和些。”陆时衍想起大学时的日子,眼神不自觉柔和了些,指尖轻轻刮了刮温野的脸颊,“有很多老巷子,青石板路,春天的时候墙头上全开满了花,粉的白的,能香一条街。带你去走走,还能去我以前上课的教学楼看看。” 到了地方,果然如陆时衍所说,整座城市都被温柔的绿意包裹着,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暖意,深吸一口都带着草木的清润。他们住的酒店就在老城区,推开窗就能看见青瓦白墙的老房子,黛色的瓦檐翘着小巧的角,屋檐下挂着红灯笼,红纸被风吹得轻轻晃,年味还没散尽,混着巷子里飘来的饭香,暖融融的。 下午,陆时衍牵着温野钻进一条窄窄的老巷子。巷子窄得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走,青石板路被岁月踩得发亮,缝隙里长着青苔,湿滑得要慢慢走。两旁是斑驳的砖墙,墙头上爬满了绿萝,翠绿的藤蔓垂下来,扫过肩头时带着点痒意。走到巷子深处,藏着一家不起眼的米粉店,木质的招牌褪了色,门口摆着两张矮矮的小桌子,塑料凳腿沾着点泥,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坐在门口择菜,竹篮里的青菜绿油油的。 “阿婆,两碗牛肉粉,多放辣。”陆时衍熟门熟路地打招呼,声音都放软了些。 “是时衍啊?”老奶奶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手里的菜都忘了择,“哎哟,好多年没来了!快坐快坐,凳儿擦干净了!”她的目光落在温野身上,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眯起眼:“这是你朋友?长得真俊。” “嗯,带他来尝尝您的手艺。”陆时衍拉着温野坐下,手指轻轻按了按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 温野看着老奶奶在灶台前忙碌,动作麻利得不像上了年纪——铝锅在火上“咕嘟”冒热气,米粉在沸水里烫了十几秒,捞进粗瓷碗里,舀上熬得浓白的牛肉汤,撒上切碎的葱花、酸豆角,最后浇上一勺红油辣椒,香气瞬间就飘了过来,勾得人舌尖发颤。 “尝尝?小心烫。”陆时衍把一碗粉推到温野面前,又递过去一双筷子,自己则拿起醋瓶,往碗里滴了两滴——是温野吃粉的习惯,他记得清清楚楚。 温野拿起筷子,吹了吹米粉,小心翼翼吃了一大口。米粉滑嫩得能顺着喉咙往下咽,汤味醇厚,鲜得眉毛都要飞起来,辣得恰到好处,不烧胃,只觉得暖融融的,和他从小吃的北城牛肉面是完全不同的风味,却同样让人心里发暖。 “好吃!”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又低下头猛吃了一大口,腮帮鼓鼓的,像只偷吃到糖的小松鼠。 陆时衍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盛着温柔的笑意。其实这家米粉店的味道未必有多惊艳,却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大学时没什么钱,总来这里吃最便宜的素粉,老奶奶每次都会偷偷给他多加半勺牛肉,说“小伙子读书辛苦,多吃点”;后来当了医生,每次值完大夜班、压力大到喘不过气,也会特意绕路跑来吃一碗,热汤下肚,仿佛就能找回当初的勇气。现在带着温野来,看着他吃得开心,那些旧时光忽然就有了新的意义。 吃完米粉,两人沿着巷子慢慢走。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风一吹就晃啊晃。陆时衍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一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墙面是淡淡的黄,藤蔓从墙角爬到屋顶,绿得浓郁:“那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租的一楼,带个小院子,夏天能在院里晒被子,闻着都是太阳的味道。” “现在还在吗?能进去看看吗?”温野睁着眼睛问,语气里满是期待——他想看看陆时衍以前生活的地方。 “早不住了,”陆时衍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过房东张阿姨人很好,上次联系还说,我什么时候回去,都能进去坐坐,院里的月季还是我当年种的,现在应该还开花。” 第二天,他们去拜访陆时衍的导师。导师住在大学附近的老小区,楼道里飘着饭菜香,家门口摆着两盆开得正艳的三角梅,红得热烈。推开门,屋里摆满了书,书架从地板顶到天花板,阳台上养着各种花草,绿萝垂下来,吊兰开着小白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墨香和花香。看见陆时衍,老教授笑得眼睛都眯了,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从工作近况问到生活琐事,又转头看向温野,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小温吧?果然和你说的一样,干干净净的好孩子。” 温野愣了一下——陆时衍经常提起他?心里像突然被塞进了颗糖,甜得发慌,耳朵都悄悄红了。 “老师好,我是温野。”他连忙站直了问好,手都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放,脸颊发烫,有点不好意思。 “好好好,快坐快坐。”老教授笑着点头,拉着两人坐到沙发上,又让师母端来水果,“时衍这孩子,性子闷,以前总说自己一个人挺好,不用人操心,没想到也有这么上心的人。”他拍了拍陆时衍的肩膀,语气认真,“能找到合心意的人不容易,要好好待人家,别总绷着个脸,多笑笑。” “我会的。”陆时衍点头,转头看向温野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像是在承诺。 老教授留他们在家吃饭,师母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很快就端上了一大桌子南方菜——清蒸鱼鲜得没话说,虾仁滑蛋嫩得能掐出水,还有清炒时蔬,清淡爽口,每道菜都透着家常的暖意。席间,老教授说起陆时衍大学时的趣事——为了研究一个疑难病例,在实验室待了三天三夜,眼睛熬得通红;为了给山区的孩子义诊,放弃了难得的年假,背着药箱走了十几里山路,回来时裤脚全是泥。 温野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眨——原来那个在医院里冷静自持、连说话都带着分寸感的陆医生,以前也有这么执着又热血的一面,也会为了一件事拼尽全力,也会有笨拙又真诚的温柔。他看着陆时衍,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心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欢喜。 离开导师家时,夕阳正浓,橘红色的光把天空染得温柔。两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道旁的香樟树影婆娑,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笑着走过,有的抱着书本,有的聊着天,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鲜活又热烈。 “你以前是不是很厉害?”温野忽然抬头问,语气里满是崇拜。 “还好,就是做了该做的事。”陆时衍谦虚道,指尖轻轻勾着他的手指。 “我就知道你很厉害。”温野笑了,握紧他的手,声音软软的,却格外认真,“以前是,现在也是,是我的英雄。” 陆时衍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软,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温野的眼睛,那里映着夕阳的光,亮得像星星:“在我心里,你也是。是我的小英雄。” 南方的暖阳透过老樟树的枝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并肩走着的两人身上,温暖得像裹了层软绒,明亮得能照进心里。风里飘着老巷子口米粉店的香气,骨汤熬出的鲜混着酸豆角的爽利,勾得人鼻尖发痒——后来温野也拉着陆时衍去了自己常去的老店,陆时衍跟着他蹲在矮凳上,嗦粉时汤汁不小心溅到嘴角,温野笑着伸手帮他擦掉,指尖蹭过他脸颊时,带着阳光的温度,暖得他心里发颤。 巷尾老教授家的木门虚掩着,竹椅上晒着的陈皮香飘出来,混着院里的桂花香。老教授戴着老花镜,手里攥着温野小时候画的蜡笔画——画里是小小的房子,门口站着两个牵手的人,他絮絮叨叨叮嘱着“时衍这孩子稳重,就是嘴笨,你们俩在一块儿,要互相多担待,有事儿好好说”,又从抽屉里拿出密封好的桂花糕,塞进他们手里,纸袋子里还带着点温度:“这是小野小时候爱吃的,我让师母刚做的,拿回去慢慢吃,甜得很。”那些带着岁月温度的叮嘱,像老茶一样醇厚,落在心里暖融融的,化不开。 拐进温野就读过的大学校园,青春气息扑面而来。篮球场上男生们的呐喊声、图书馆前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姑娘、樱花道上飘落在肩头的粉白花瓣,都和温野记忆里的模样重叠。他拉着陆时衍的手,脚步轻快,指着教学楼三楼最右边的窗口:“以前我总在这儿背书,下雨的时候,能看见楼下的玉兰花落一地,白花花的,像雪一样。”陆时衍静静听着,目光落在她发亮的眼睛上,仿佛透过眼前的人,看到了那个扎着高马尾、趴在窗边认真读书的少女,阳光落在她发梢,和现在一样,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些细碎的片段——老巷子的米粉香、老教授的叮嘱、校园里的青春气息,还有两人牵手走过的每一条路、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了这段南下旅程里最珍贵的注脚,一笔一画刻在两人心里。他们踩着彼此的过去,走过对方长大的街巷,听过彼此年少的故事,看过对方曾经的模样——陆时衍知道了温野小时候爱在巷口追着蝴蝶跑,温野也懂了陆时衍大学时的坚持与温柔。他们不仅看清了彼此藏在时光里的过去,更在每一次对视、每一次相视而笑、每一次指尖相触的暖意里,确定了要握紧对方的手,一起走向往后岁岁年年的心意——往后的春天,要一起看南方的玉兰开,一起在老巷子里嗦粉;冬天,要带温野回北城看雪,一起踩在雪地里画爱心;把彼此的未来,一针一线织进同一段时光里,再也不分开。 第24章 老照片里的少年心事 从南方回来,北城的春天已经悄悄降临。高铁驶入城区时,温野隔着车窗就瞥见了路边新抽的绿——行道树的枝桠不再是冬日的枯褐,缀着星星点点的嫩黄,像谁撒了把碎金子;连风都软了,裹着点湿润的暖意,吹得车窗上的雾气慢慢散了,露出外面连片的春景。他拎着两盒封得严严实实的桂花糕,指尖还留着糕点盒的余温,刚出地铁站,就撞见小区门口新栽的玉兰树。光秃秃的枝头上冒出了饱满的花苞,浅紫色的花萼裹着嫩白的瓣尖,像攥着小拳头的娃娃,透着股急着要炸开的鲜活劲儿。空气里没了冬日的干冷,混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还飘着点隔壁花店漏出来的玫瑰香,深吸一口,连肺腑都觉得被洗得清爽。 温野的“野山茶事”开在老巷子里,木门推开时“吱呀”一声,熟客们的笑声先顺着门缝飘了出来。靠窗的张阿姨正就着一杯碧螺春剥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茶香飘过来,看见他进来,立刻挥着手里的橘子皮笑:“温老板可算回来了!这春茶都上了三天,就等你带南方的甜糕呢!”温野笑着应着,把桂花糕放在吧台,拆开印着苏式纹样的包装盒——清甜的桂花香瞬间漫开来,米白色的糕体上撒着层碎桂花,还带着点南方特有的湿润软糯,指尖碰一下,都能感觉到绵密的质感。 “刚从苏州老字号带的,趁热吃。”他用竹制小碟分了一圈,张阿姨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哎哟,就是这味儿!甜而不腻,桂花香能飘到后脑勺!”邻桌的老周是修钟表的,手里还攥着个没修好的怀表,接过糕点就着热茶咽下去,笑着点头:“温老板每次去南方,都能淘着好东西,这才叫懂生活!不像我们,天天跟齿轮打交道,哪有这闲心。”温野听着他们念叨,手里擦着刚收回来的玻璃杯,心里像揣了块刚融的糖,甜丝丝的——这巷子里的烟火气,比任何礼物都让人踏实。 陆时衍下班来店里时,正赶上温野蹲在角落整理东西。一个旧纸箱放在地上,里面堆着从以前开面馆时搬来的杂物——泛黄的手写菜单、磨出毛边的抹布,还有几本翻卷了页脚的旧相册,封皮上印着“北城小学毕业纪念”的字样,都快被岁月揉得发软。 “在找什么?”陆时衍走过去,弯腰拿起最上面的相册,指尖碰着微凉的纸页,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翻到些老东西,想理理收起来。”温野擦了擦手上的灰,指尖蹭过相册边缘,“都是以前开面馆时攒的,还有些……小学初中的照片,好多年没看了。” 陆时衍翻开相册,第一页就是张泛白的小学毕业照。照片有点模糊,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孩子挤在操场的香樟树下,前排正中间的男孩梳着利落的短发,嘴角咧着,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神亮得像星星——正是小时候的温野。他的目光往角落移了移,看见个瘦小的身影:低着头,校服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连领口都系得紧紧的,像只怕被人注意到的小兽,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你总躲着我。”温野凑过来看,手指点了点照片里的陆时衍,笑着说,“我想跟你分享橡皮,你转身就跑;体育课分组,我喊你跟我一组,你躲到树后面去了。” 陆时衍的耳根微微发烫,指尖捏着相册页脚,声音有点轻:“那时候……不太会跟人打交道。”其实他没说,那时候总觉得温野太耀眼——笑起来能照亮半个教室,跑操时总在最前面,连老师都喜欢揉他的头,自己却像个闷葫芦,想靠近,又怕被嫌弃“不合群”。 相册往后翻,大多是温野练拳时的照片。穿着红色运动服,在拳台上挥汗如雨,眼神凌厉得像小豹子,和现在煮茶时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有一张照片里,他的小臂上缠着白色绷带,却还是咧着嘴笑,露出小虎牙,旁边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正拿着药膏,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这是……”陆时衍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的少年,记忆忽然像被打开的闸门。 “是你啊。”温野的声音有点软,“那次我打市青少年拳击赛,胳膊被擦伤了,你正好路过医务室送作业,就帮我涂了药膏。”他顿了顿,笑着补充,“你那时候手抖得厉害,药膏都挤到我衣服上了,还嘴硬说‘是药膏太滑’。” 陆时衍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脸更烫了。那天他抱着作业本往老师办公室走,听见医务室里传来压抑的痛呼,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看见温野胳膊上狰狞的伤口时,他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本子,却还是硬着头皮,按照护士教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涂药。那时候觉得,这个明明疼得冒冷汗,却硬撑着说“没事”的男孩,又厉害又让人心疼。“那时候觉得,你明明很怕疼,却硬撑着不吭声,挺厉害的。”他轻声说,指尖还能想起当年药膏的清凉感。 温野愣住了——他以为陆时衍早忘了这件事,毕竟那时候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原来有些被自己忽略的瞬间,对方一直记在心里,像藏了颗糖,捂了好多年。 相册的最后一页,夹着张褪色的门票,是北城老动物园的,边缘都快磨破了,上面印着“熊猫馆参观券”的字样。温野拿起门票,指尖轻轻摩挲着:“还记得这个吗?小学组织春游,你跟队伍走散了,我陪你在熊猫馆门口等老师,等了快一个小时。” “记得。”陆时衍点头,眼神亮了亮,“你给了我半块巧克力,是牛奶味的,包装纸是金色的,你说‘吃了就不害怕了’。” “你怎么什么都记得?”温野笑了,眼眶却有点热——那半块巧克力是他妈早上塞给他的,自己都没舍得吃,见陆时衍蹲在地上掉眼泪,就掏出来递给他了。 “因为……”陆时衍顿了顿,放下相册,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很清晰,“那些跟你有关的事,我都记得。”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玉兰花苞轻轻舒展的簌簌声,还有巷口卖糖葫芦的吆喝声远远飘来。温野看着陆时衍,对方的眼神温柔而坚定,像春日的阳光,一点点驱散了记忆里那些“他是不是不喜欢我”的忐忑。原来那些被尘封的少年心事,从来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单向奔赴。 “其实我那时候总偷拿我妈的零钱,给你买糖。”温野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指尖抠着相册的边角,“想跟你做朋友,又怕你觉得我烦,每次都把糖塞你桌洞里,不敢让你知道是我送的。” “没觉得烦。”陆时衍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那些糖,我都舍不得吃,攒在铁盒子里,后来搬家时弄丢了,我还难过了好几天,偷偷哭了一场。” 温野猛地抬起头,眼里闪着泪光,却笑得像个孩子,嘴角又露出了当年的小虎牙。原来所有的小心翼翼,都有回应;所有的默默关注,都被好好珍藏着,像窖藏的酒,越陈越甜。 两人靠在沙发上,一页页翻着相册,聊着那些被遗忘的往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泛黄的照片上,也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让人不想动弹。张阿姨路过时,笑着打趣:“俩小伙子聊啥呢,笑得这么甜,比桂花糕还甜!”温野和陆时衍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耳尖都有点红。 “陆时衍,”温野忽然说,指尖捏着陆时衍的手,“我们好像……绕了好大一圈,从小学到现在,才重新找到彼此。” “没关系。”陆时衍低头,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像吻在当年那个送糖的少年心上,“找到就好,晚一点也没关系。” 老照片里的少年渐渐和眼前的人重合,温野指尖捏着的相册纸页泛着经年的米黄,边角被摩挲得软乎乎的。翻到最后一页,是张十六岁的照片——陆时衍穿着蓝白校服,坐在老巷口的石阶上,手里攥着半根没吃完的冰棍,巧克力味的,化了点汁在手指上,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角,耳尖红得像浸了落日的光。那是温野偷偷拍的,彼时陆时衍正低头帮他捡散落的桂花糕,阳光穿过巷口的梧桐树,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连带着温野藏在心底的喜欢,都裹在暖融融的光斑里,不敢说出口。 抬眼时,眼前的陆时衍正弯腰给吧台后的绿萝浇水,浅卡其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间那块旧手表——是当年温野送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表盘边缘磨出了细痕,却依旧走得很准,指针滴答滴答,像在数着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他回头看温野,眼底的笑意和老照片里如出一辙,伸手接过相册,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少年攥着冰棍的手:“那时候总怕你发现我躲在巷口看你,每次你转头,我都假装在看墙上的涂鸦,其实眼睛都没离开过你。” 温野忽然笑出声,指尖戳了戳他的胳膊:“我早发现了!你每次躲的地方,都露着半只白球鞋尖,傻子都能看见!”原来那些他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胆怯,和陆时衍的小心翼翼,早就在老巷的风里打了个照面,只是那时候,谁都没敢先开口。他想起高三那年的雨天,自己的面馆漏雨,账本都快被淋湿了,是陆时衍冒雨扛着塑料布跑过来,浑身湿透了,却先把账本往怀里揣,说“纸怕湿”;想起毕业那天,陆时衍塞给他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附了张纸条写着“等我回来”,后来陆时衍去外地读大学,温野每天都打开盒子闻闻桂花香,以为这份喜欢会随着距离慢慢淡去,却没想到,自己早就把人刻在了心里。 “我每个月都偷偷回来过。”陆时衍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发顶,声音里带着点闷笑,“就站在巷口看你煮茶,看你给熟客分糕点,看你蹲在门口喂猫,怕你看见,又怕你看不见我。”怀里的温度很暖,温野靠在他胸口,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店里的碧螺春香,忽然觉得那些年的等待都值了——那些青涩的、藏在账本夹层里的心事,那些怕被拒绝而不敢说出口的喜欢,终于在多年以后,像春日里悄悄抽芽的藤蔓,缠绕着、生长着,开出了最温柔的花,花瓣上还沾着当年的桂花香。 相册被放在靠窗的木桌上,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纸页上,把老照片里的少年和眼前的人,晕成了一幅重叠的画。陆时衍牵着温野的手,走到巷口那棵老梧桐下——树皮上还留着当年两人刻下的歪歪扭扭的“野”和“衍”,岁月把字迹磨得浅了,却让心意愈发清晰。“下个月桂花开了,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起晒桂花做糕好不好?”陆时衍低头看他,指尖捏了捏他的掌心,和当年帮他捡桂花糕时一样,温柔又踏实。 温野点头,目光落在巷尾——那里新摆了个花摊,老板是个爱笑的小姑娘,正给客人包玫瑰,像极了当年那个敢递糖、敢偷拍的自己。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他们会一起在清晨的早市挑新鲜的糯米,温野挽着竹篮,陆时衍在旁边帮他砍价,说“老板便宜点,我家先生要做桂花糕”;会在傍晚关了店门,一起坐在巷口的石阶上,分吃一块刚做好的糕,聊起当年没说完的话,比如“其实我那时候超怕你跟别人玩”;会在雨天窝在店里,陆时衍帮他整理账本,温野煮着新茶,偶尔抬头对视一笑,空气里都是桂花香的甜,连雨声都变得温柔。 新的相册已经放在了吧台的架子上,封面是温野选的,印着巷口的梧桐树。第一页贴着他们上周拍的合照,温野举着刚出炉的桂花糕笑得眉眼弯弯,陆时衍站在他身边,手里拎着煮茶的银壶,耳尖依旧有点红,和老照片里那个攥着冰棍的少年一模一样。他们会一起给巷口的梧桐浇水,看着它枝繁叶茂,每年都能落下一地金黄;会一起把熟客的笑脸拍进相册,张阿姨剥橘子的样子、老周修钟表的样子,都要好好存着;会在跨年的烟火下许愿,说要一起守着这家小店,守着彼此,把这老巷的日子,过成一辈子的甜。 温野拿起手机,对着陆时衍拍了张照片——他正低头帮花摊老板扶稳被风吹倒的玫瑰盆栽,阳光落在他身上,温柔得像多年前那个攥着冰棍的午后。他把照片存进新相册,配文写着“我的少年,从未走远”。原来最好的时光,不是轰轰烈烈的遇见,而是老照片里的人,一直在身边;原来最珍贵的日子,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把煮茶、做糕、守着小店的每个平凡瞬间,都过成值得珍藏的故事,让一本又一本相册,装满往后的岁岁年年,装满老巷里的茶香、桂花香,还有两个人的温柔。 第25章 笨拙的针脚与藏不住的暖 风轻轻地吹过医院走廊的窗缝,带来了秋日的丝丝凉意。温野倚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里攥着刚给陆时衍带来的热粥,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忙碌的身影。陆时衍每天都穿着那件洁白的大褂,大褂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袖口挽到小臂,在各个病房之间穿梭——一会儿弯腰给老人量血压,声音放得极轻;一会儿站在护士站写病历,眉头微蹙,指尖划过病历本的动作都透着认真。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落在他身上,把白大褂染成了暖金色,连带着他鬓边垂落的碎发,都显得格外温柔。 温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陆时衍的脖子上——那里空荡荡的,只有白大褂的衣领立着,风一吹,能看到他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像颗小种子冒了芽:要给陆时衍织一条围巾。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挥之不去。他想象着陆时衍戴上自己织的围巾,深灰色的羊毛裹着他的脖子,挡住深秋的寒风,他低头写病例时,围巾边角会轻轻蹭到纸页,那画面暖得让人心尖发颤。 说干就干。温野趁着面馆午休,揣着钱包往巷口的毛线店跑。店里琳琅满目的毛线绕成五颜六色的球,挂在货架上,看得他眼花缭乱。店主是个热心的阿姨,手里正织着条粉色围巾,见他进来,笑着迎上来:“小伙子,织围巾啊?给姑娘还是给对象?”“给……给一个很重要的人。”温野耳朵有点红,手指捏着衣角,“他是医生,经常在外面跑,要暖和点的,颜色素净些,耐脏。” 阿姨眼睛一亮,从货架上抽出一卷深灰色的羊毛线:“这个好!纯羊毛的,保暖又挺括,男生戴显气质,脏了也好看。”她捏着毛线给温野看,“你看这质感,织出来软乎乎的,贴脖子不扎。”温野摸了摸,确实柔软,还带着点温暖的触感,立刻点头:“就这个!再要两根竹针,细点的。”付完钱,他把毛线和针揣在帆布包里,像藏了个天大的秘密,脚步都轻快了些,连风吹在脸上都觉得甜。 回到面馆,温野把毛线和针藏在吧台底下的柜子里,还垫了块干净的布——怕落灰,也怕被陆时衍发现。只有每天打烊后,他才敢把东西拿出来,坐在靠窗的小桌前,对着手机上的织围巾教程,笨拙地起针。竹针在他手里不听使唤,像条调皮的小鱼,线绕着绕着就缠成了一团乱麻,指尖被针尖扎得冒出小红点,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烦,反而对着乱成一团的毛线笑,像个偷到糖的孩子——一想到陆时衍戴上围巾的样子,这点疼算什么。 陆时衍很快发现温野最近有点不对劲。以前打烊后两人会一起去巷口吃碗馄饨,现在温野总说“要收拾东西,你先回去”;偶尔给他发消息,温野隔好久才回,还会对着手机傻笑;更明显的是,温野的手指上多了几个细小的伤口,有的还贴着创可贴。“手怎么了?”这天晚上,陆时衍没走,等在面馆门口,见温野出来揉面团,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尖触到那些小红点,他眉头立刻皱起来,语气里带着点心疼:“这么多小伤口,切菜划的?” “哦,是、是啊,昨天切葱姜没注意。”温野慌忙把手抽回来,心虚地别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总不能说,是织围巾扎的。陆时衍没再追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探究,看着温野转身躲进厨房的背影,嘴角悄悄勾了勾。 温野的织围巾大计进行得磕磕绊绊。起针学了半天才学会,好不容易织了两行平针,第二天一看,不是多了一针就是少了一针,只能拆了重织。毛线被拆得起了球,竹针都快被他攥出印子。有天晚上,他织到半夜,又织错了一行,急得差点把针扔了,坐在椅子上对着毛线团叹气:“怎么这么难啊……” “需要帮忙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温野吓了一跳,手里的毛线团“咕噜噜”滚到地上,线抽了好长一截。陆时衍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件外套,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里织了不到十厘米的半成品——针脚歪歪扭扭,有的松得能塞下手指,有的紧得勒出了纹路,活像条皱巴巴的毛毛虫。 “你……你怎么还没走?”温野的脸瞬间红透了,从脖子红到耳朵尖,慌忙想把围巾藏到身后,却被陆时衍先一步拿了过去。陆时衍捏着那条短短的围巾,指尖拂过歪扭的针脚,又看了看温野通红的耳根,忽然低笑出声,声音里带着暖意:“给我织的?” “……嗯。”温野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手指抠着衣角,“本来想等织好给你个惊喜的,谁知道这么笨,织了这么久才这点……”话没说完,鼻子有点酸——明明很努力了,却总也织不好。 陆时衍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软,比温野煮的汤还暖。他把围巾放回温野手里,拿起一根竹针,在小桌前坐下:“我教你。”“你会?”温野惊讶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他从没见过陆时衍织东西。“以前我妈教过我,高中时织过一条给我爸,虽然针脚也一般。”陆时衍笑着说,示意温野把毛线递过来,“平针要这样,线绕过来,针从线圈里面穿,力度要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竹针在他手里变得灵活起来。一针一线,动作不算特别熟练,却比温野稳多了,织出来的针脚整整齐齐。温野凑过去看,鼻尖几乎碰到陆时衍的手臂,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羊毛线的暖香,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连呼吸都放轻了。“看懂了吗?”陆时衍忽然转头,鼻尖差点碰到他的额头,温热的呼吸拂在温野脸上。 温野猛地往后躲,脸颊烫得像火烧:“看、看懂了!我试试!”他接过针,学着陆时衍的样子绕线、穿针,虽然还是有点手抖,却没再织错。陆时衍坐在旁边,耐心地看着,偶尔帮他调整一下手势:“手腕放松点,别太用力,线就不缠了。” 接下来的日子,打烊后的面馆多了道温馨的风景。两个大男人挤在靠窗的小桌前,头挨着头,一起研究织围巾。温野织错了,陆时衍就拿过针,帮他小心翼翼地拆掉,还不忘安慰:“没事,我第一次织错得更多。”陆时衍偶尔会分心看手机里的病例,温野就偷偷在他手背上画个小笑脸,画完赶紧缩手,怕被发现。 针脚渐渐变得整齐起来,围巾一点点变长,从十厘米到二十厘米,再到能绕脖子一圈。温野每天织完都要拿起来比划比划,想象着陆时衍戴上的样子,心里甜滋滋的,比熬出一锅浓稠的骨汤还开心。“快织完了。”这天晚上,陆时衍拿着围巾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再织五行,收针就行。” “嗯!”温野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装了星星,“等天冷了,你上班戴,就不怕风吹了。”“好。”陆时衍笑着,忽然拿起没织完的围巾,往自己脖子上一围——围巾有点短,只够绕一圈,针脚也不算完美,却衬得他眉眼格外温柔,白大褂都显得没那么严肃了。温野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暖和的围巾,比店里的暖气还暖。 收针那天,温野特意在围巾末尾织了个小小的“衍”字,用同色系的线,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是他偷偷练了好几天才学会的。他把围巾叠得整整齐齐,装进一个印着桂花图案的盒子里,那是上次去南方带回来的,一直没舍得用。第二天晚上,温野把盒子递到陆时衍面前,声音有点轻:“送给你。” 陆时衍接过盒子,指尖碰到温野的手,还带着点织毛线留下的温度。他打开盒子,深灰色的围巾躺在里面,柔软得像朵云。指尖拂过围巾边缘,摸到那个小小的“衍”字,他嘴角的笑意浓得化不开,眼底都泛着光。陆时衍拿出围巾,重新围在脖子上,长度刚刚好,绕两圈还能垂在胸前。他低头,在温野额头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很暖和,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温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小虎牙,目光落在陆时衍脖子上的围巾上——那是他花了半个多月时间,一针一线织出来的,每一针都藏着心意。风从面馆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点凉意,温野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后来,陆时衍真的每天都戴着那条围巾去上班。白大褂配着深灰色的围巾,成了医院走廊里一道特别的风景。同事们见了,都笑着打趣:“陆主任,你这条围巾都戴一个月了,不换啊?看着挺普通,怎么这么宝贝?”陆时衍只是笑,不说话,低头写病例时,指尖会轻轻碰一下围巾上的“衍”字,心里甜得发暖。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条围巾上有温野歪歪扭扭的针脚,有藏在末尾的小字,有两人一起在面馆里度过的、带着羊毛香气的夜晚;有温野被针扎到时的小声嘟囔,有他教温野织针时的凑近,还有两人头挨着头,看着围巾慢慢变长时的笑意。那些笨拙的心意,就如同这细密的针脚,虽然不够精致,甚至有点粗糙,却裹着最真挚的温暖——比任何昂贵的围巾都暖,因为那里面,藏着温野满满的、只给他的爱。 第26章 雨夜的相依与未眠 深秋的雨总是来得缠绵,像扯不断的丝线,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温野的“野渡”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把玻璃窗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他坐在靠窗的吧台前擦杯子,指尖捏着干净的棉布,一圈圈摩挲着玻璃杯壁上的纹路。 窗外的街道被雨水打湿,青石板路泛着湿润的光泽,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染开来,像揉碎的金箔,模糊又温柔。偶尔有晚归的行人撑着伞走过,伞面转动时溅起细碎的水花,脚步声混着雨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吧台上的收音机放着轻缓的爵士乐,唱针划过唱片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温野把擦干净的玻璃杯倒扣在沥水架上,拿起手机,屏幕亮了亮——还是半小时前他发给陆时衍的消息:“忙完早点回来,别淋着雨,我给你留了灯。” 手机安安静静躺在吧台的木质托盘里,没有新消息提示。温野知道,这个点的急诊室正是最忙的时候,陆时衍要么在抢救室里跟死神抢人,要么在走廊里跟家属沟通病情,根本腾不出手看手机。可他还是忍不住,每隔几分钟就瞟一眼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是去年他亲手做的,用胡桃木雕刻了小小的十字图案,是陆时衍的职业印记。 十一点多,雨势忽然变大。风卷着雨丝狠狠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指尖急促地叩门。咖啡馆里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温野起身去关窗户,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才发现外面的路灯已经被风吹得微微摇晃,光晕在雨里晃成了一片模糊的光斑。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安,总觉得这样的雨夜,陆时衍出门容易出事。转身走进厨房,烧水壶“嗡”地一声亮起绿灯,他从橱柜里拿出陆时衍的保温杯——是个深蓝色的不锈钢杯,杯身上印着医院的logo,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发亮。温野抓了把生姜,切成细细的姜丝,又放了两颗红枣和一勺红糖,冲进滚烫的开水,搅拌均匀后盖上杯盖,放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想着等陆时衍回来,刚好能趁热喝。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点点挪动,爵士乐不知循环了多少遍,咖啡馆里只剩下雨声和挂钟的滴答声。温野坐在吧台前,手里拿着本没看完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时不时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玻璃门往外看,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凌晨一点整,门口的风铃忽然“叮铃”响了一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推门声。温野猛地抬头,就看见陆时衍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湿了大半,黑色的发丝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白大褂的领口。那件他穿了三年的白大褂,肩膀处洇开一大片深色,雨水顺着衣摆往下淌,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痕,显然是淋了不少雨。 “怎么淋成这样?”温野连忙起身,从挂钩上取下那条米白色的大毛巾,快步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心里又急又疼,“不是让你带伞吗?上次你淋雨感冒了好几天,忘了?” 陆时衍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刚送一个重症病人去楼上ICU,走得急,伞落在办公室了。楼下打车等了十多分钟,雨太大,司机不敢开太快,让你等久了。” 他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平日里锐利的眉眼柔和了不少,却也更显憔悴。温野看着他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埋怨瞬间咽了回去,只是把吧台边的姜茶递给他:“快喝点,驱驱寒,别又感冒了。我放了红糖,不怎么辣。” 陆时衍接过保温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掌心,顺着胳膊一路暖到心口。他拧开杯盖,姜茶的辛辣混着红枣的甜香飘了出来,喝了一口,暖意滑入喉咙,顺着食道往下走,驱散了身上的不少寒意。他靠在吧台上,看着温野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对方正从衣柜里翻找干净的衣服,嘴里还念念有词:“早就给你备好了加绒的卫衣和裤子,就知道你不爱带伞,每次都得让我操心……” 厨房的灯光落在温野身上,给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色。他弯腰找衣服时,后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陆时衍的视线落在那里,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被雨水浸泡过的海绵,沉甸甸的,却又透着暖意,堵在胸口,又酸又软。 他放下保温杯,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温野。手臂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鼻尖蹭到他柔软的发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面粉香——那是下午烤蔓越莓饼干时沾染上的味道,混着淡淡的咖啡香,是属于“野渡”咖啡馆,也是属于温野的味道。 “怎么了?累坏了?”温野被他抱得一僵,手里的衣服差点掉在地上,随即放松下来,反手拍了拍他的背,动作轻轻的,像在安抚一只疲惫的兽,“是不是又没吃饭?我给你煮点东西?” “有点。”陆时衍的声音闷闷的,贴在温野的颈窝里,热气呼在他的皮肤上,“今天那个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车祸送过来的,抢救了两个小时,最后还是没救回来。她爸妈在外面哭,我……”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收紧了手臂,把温野抱得更紧了些。温野能感觉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平日里沉稳有力的呼吸,此刻也变得有些急促。 温野沉默了。他太清楚这种无力感对陆时衍来说有多难熬。陆时衍在急诊室待了五年,见惯了生离死别,可每次面对抢救失败的病人,他还是会难过很久。他总说,急诊室是离生死最近的地方,每一次抢救,都是在和时间赛跑,可有时候,跑得再快,也追不上生命流逝的速度。 温野转过身,轻轻推开他一点,双手捧着陆时衍的脸。他的手指碰到陆时衍冰凉的耳朵,忍不住用掌心替他焐了焐,然后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已经尽力了。你守了她两个小时,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不怪你。” 陆时衍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底还带着未褪去的疲惫和失落。他看着温野眼里毫不掩饰的心疼和温柔,像看到了黑夜里的一束光,心里的郁结渐渐散去。他低头,吻住温野的唇。这个吻带着雨水的微凉,却又无比滚烫,像是要把所有的疲惫、压抑和无力,都倾泻出来。 温野没有推开他,只是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窗外的雨还在下,店里的灯光暖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墙上,像一幅流动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衍才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温野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轻声说:“先换衣服,我给你煮碗热汤面,多加辣椒和姜片,暖暖身子。” 陆时衍点点头,接过温野递来的衣服——灰色的加绒卫衣,黑色的运动裤,都是他平时在家穿的款式。他走到卫生间换衣服,温野则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燃气灶“噗”地一声燃起蓝色的火焰,温野往锅里倒了点清水,等水烧开的间隙,他从冰箱里拿出一颗番茄,切成小块,又切了点青菜和火腿肠。水开后,他下了一把细面,用筷子搅了搅,防止面条粘在一起。 陆时衍换好衣服走出来时,就看见温野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手里拿着锅铲,正往锅里加调料。他的头发用皮筋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穿着那件米白色的围裙,上面印着只卡通猫咪,还是去年圣诞节陆时衍送他的。 “面马上就好。”温野听见脚步声,回头笑了笑,“你先坐会儿,桌上有剥好的橘子。” 陆时衍没坐,只是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温野煮面的动作很熟练,手腕轻轻转动,调料加得不多不少,刚好是他喜欢的味道。他想起第一次吃温野煮的面,是三年前的冬天,他值完夜班,冻得瑟瑟发抖地走进咖啡馆,温野也是这样,在厨房里给他煮了碗热汤面,加了很多辣椒,吃得他浑身冒汗,心里却暖烘烘的。 从那以后,只要他晚归,温野总会给他留一碗热汤面。有时候是番茄鸡蛋面,有时候是酸菜肉丝面,不变的是,永远多加辣椒和姜片,永远是温热的,刚好能暖到心里。 “面好了。”温野把面盛进碗里,撒了点葱花,端到餐桌上。面条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红色的辣椒浮在汤面上,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陆时衍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慢慢吃了起来。温野坐在他对面,没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时不时给他添点汤,或者把自己碗里的青菜夹给他——他知道陆时衍不爱吃青菜,却总是忘了提醒他多吃点。 陆时衍吃得很慢,像是在细细品味每一口。温野看着他,想起他刚进急诊室时的意气风发——那时候他还是个刚毕业的实习医生,穿着笔挺的白大褂,眼神锐利,走路带风,对每个病例都充满热情;想起他为了一个疑难病例,在办公室熬了两个通宵,眼睛红得像兔子,却还是坚持要把病例分析完;想起去年冬天,温野给他织了条歪歪扭扭的围巾,针脚疏密不一,颜色也选得奇怪,可陆时衍还是天天戴着,同事笑话他,他却笑得一脸骄傲:“我家温野织的,好看吧?” 心里忽然无比柔软。这个总是把坚强挂在脸上的男人,在病人面前是沉稳可靠的陆医生,在同事面前是认真负责的陆哥,可在他面前,却能卸下所有的伪装,露出脆弱的一面。而他能做的,就是在他累的时候,给一碗热汤;在他难过的时候,给一个拥抱;在每个雨夜,亮着灯,等他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衍吃完了面,把空碗推到一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温野收拾好碗筷,放进洗碗机里,又拿了条厚厚的灰色毯子,盖在他身上。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手肘撑在桌沿,看着窗外的雨。 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一首温柔的催眠曲。偶尔有闪电划过夜空,照亮窗外的街道,随即又陷入黑暗。温野看着陆时衍疲惫的睡颜,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是在梦里也在为病人担忧。 温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头,想替他抚平,却又怕吵醒他,只好作罢。他想起刚认识陆时衍的时候,对方还是个毛躁的实习生,第一次给病人扎针,手抖得厉害,扎了三次才扎进去,病人没说什么,他自己倒红了眼眶。那时候温野就觉得,这个医生,虽然看起来严肃,心里却比谁都软。 后来熟悉了,才知道陆时衍的父亲也是医生,在他高三那年,因为抢救病人时感染了病毒,走了。所以他报考医学院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了急诊专业,他说:“我想替我爸,多救几个人。” 温野那时候没说话,只是给他续了杯热咖啡。他知道,陆时衍肩上扛着的,不仅是自己的梦想,还有父亲的遗愿。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小了些,从“噼里啪啦”变成了“淅淅沥沥”。陆时衍醒了,睁开眼睛,就看见温野趴在他腿上睡着了。他的头歪在一边,脸颊贴着他的膝盖,眉头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陆时衍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腿,生怕吵醒他。他低头看着温野的睡颜,手指轻轻拂过他柔软的头发,心里一片柔软。温野的头发很软,像棉花糖,每次他撒娇的时候,就会用头发蹭他的下巴,痒得他心尖发颤。 他慢慢起身,弯腰,小心翼翼地把温野抱起来。温野睡得很沉,被他抱在怀里也没醒,只是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陆时衍低头看着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脚步放得极轻,往楼上的休息室走。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陆时衍一步一步往上走,怀里的温野呼吸均匀,偶尔发出一声小小的呓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一盏小夜灯亮着,散发着柔和的光。陆时衍把温野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又把他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温野在梦里似乎感觉到了温暖,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还微微翘了翘。 陆时衍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温野的手。温野的手很暖,手指修长,指尖因为常年做咖啡、烤饼干,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忽然无比踏实。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滴落在窗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休息室里很安静,只有彼此平稳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陆时衍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一个雨夜,他也是这样,抱着睡着的温野上楼。那时候温野说:“时衍,以后每个雨夜,我都等你回来。” 那时候他没说话,只是吻了吻温野的额头。可他心里清楚,所谓的岁月静好,或许就是这样——在一个深秋的雨夜,有个人亮着灯等你回来,有一碗热汤暖胃,有一个怀抱可以依靠。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惊天动地,只需要这样,安安静静地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就很好。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像是在诉说着什么。陆时衍低头,在温野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躺下,把他揽进怀里。温野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陆时衍闭上眼睛,闻着温野身上的面粉香,感受着怀里的温度,疲惫和失落渐渐消散。他知道,明天醒来,他还是要穿上白大褂,走进急诊室,面对那些生老病死。可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无论多晚,无论雨多大,总有一个人,在“野渡”咖啡馆里,亮着灯,煮着热汤,等他回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心里的每个角落,早已被暖意填满,柔软得一塌糊涂。 第27章 暖阳下的晾晒与心事 连续几日的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大晴天。清晨的阳光像是攒足了力气,猛地透过云层洒下来,给湿漉漉的街道镀上一层金灿灿的边,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泥土腥气和青草的清新香气,吸一口都觉得肺里舒爽。温野早早地就起了床,天刚亮就把面馆的后门打开,将店里休息室用的两床被褥抱了出来,往后院走去。后院不大,方方正正的,却被他打理得干净整齐,靠近墙角的地方摆着几个陶盆,种着绿萝、薄荷和几株叫不上名字的绿植,经过连日雨水的冲刷,叶片绿得发亮,叶尖还挂着没干透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晾衣绳是去年陆时衍帮他装的,粗粗的尼龙绳拉在两棵桂花树之间,结实又稳固。温野踮起脚,把被褥轻轻铺在晾衣绳上,又从墙角拿起竹竿,轻轻拍打被面。随着他的动作,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起来,像无数颗闪着光的金粉,慢悠悠地飘向地面,落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晒被子呢?”陆时衍的声音从后院门口传来,带着点清晨的清爽。温野回头,就看见他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和黑色的运动裤,脚上是双白色的帆布鞋,和平时穿白大褂的严肃模样截然不同,多了几分少年气。他手里提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里面装着红彤彤的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嗯,难得晴天,晒晒杀杀菌,晚上盖着也舒服。”温野放下竹竿,直起身笑着看他,额角渗出一点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下午休息好了再过来吗?我还以为你要多睡会儿。”陆时衍走过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带着点微凉的温度:“睡不着,想早点看见你,就起来了。路过城郊的草莓园,看见刚摘的草莓新鲜,就给你带了点。”温野接过袋子,低头一看,里面的草莓个个饱满,红彤彤的果皮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蒂部的绿叶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他忍不住拿起一颗,凑到嘴边,用袖口擦了擦表面的水珠,就塞进嘴里。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淡淡的果酸,甜而不腻,好吃得让他眼睛都亮了:“好吃!比上次超市买的甜多了,你也尝尝。”说着,他又拿起一颗最大的,递到陆时衍嘴边,指尖捏着草莓的蒂部,眼神里满是期待。陆时衍微微低头,张口咬住草莓,牙齿轻轻碰到温野的指尖,带着点痒意。甜美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的目光却落在温野沾了点草莓汁的唇角,那点红色的汁水衬得他的唇更软了,喉结不自觉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温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赶紧转身继续用竹竿拍打被褥,假装认真地看着被面:“快晒好了,再拍一会儿,等会儿翻个面,确保每个角落都晒到。晚上盖着这晒过太阳的被子,肯定暖和。”陆时衍没说话,只是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阳光落在温野的发梢,给他的头发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他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鼻梁挺直,下颌线流畅,鼻尖因为刚才的动作和阳光的照射,微微泛红,像熟透的樱桃,看起来软软的。偶尔有风吹过,带来桂花树的清香,也吹动温野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抬手把头发往后捋了捋,动作自然又好看。陆时衍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心里软乎乎的,像被阳光晒化的棉花糖。 “对了,”温野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张阿姨来店里说的事,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陆时衍,眼睛亮晶晶的,“下周社区有个烘焙活动,就是之前我们去过的那个社区服务中心,张阿姨说人手不够,让我去当志愿者,教大家做葱油饼。你那天休息吗?要是有空,一起去?”张阿姨是社区里出了名的热心人,平时经常来咖啡馆喝咖啡,和温野很熟。上次社区组织义诊,陆时衍还去帮忙给居民量过血压,和张阿姨也认识。“好啊。”陆时衍想都没想就点头,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正好看看我们温老板的手艺,顺便给你打下手,省得你一个人忙不过来。”“那可说好了,你可得好好帮忙,不能偷懒。”温野笑着说,眼里的光比头顶的太阳还要亮,像盛满了星光,“我教大家做葱油饼,你就负责帮我递材料,要是有人学不会,你还得帮着指导指导。”“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陆时衍抬手,轻轻比了个“OK”的手势,逗得温野笑出了声。 两人搬来小板凳,坐在后院的桂花树底下,分享着袋子里的草莓。温野靠在陆时衍的肩膀上,手里拿着草莓,一边吃一边和他聊天,话题天马行空,没什么章法。聊店里昨天卖得最好的拿铁,说有个小姑娘为了喝到最后一杯,特意跑了两趟;聊医院里的趣事,陆时衍说昨天有个小朋友怕打针,哭着喊着要找“穿白衣服的帅叔叔”,最后他蹲下来哄了半天,给了颗糖才肯配合;聊周末去哪里散步,温野说想去城郊的湿地公园,听说那里的芦苇花开了,特别好看,陆时衍就说可以早点起,顺便去吃那里有名的豆腐脑。琐碎的话语在阳光里流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内容,却让人觉得温暖又惬意。偶尔有蜜蜂从旁边飞过,嗡嗡地叫着,落在绿植的花朵上,也不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采着蜜。 “你看,那只猫又来了。”温野忽然指着墙头,声音轻轻的,生怕惊动了它。陆时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只橘猫正蹲在院墙的顶端,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圆滚滚的身子缩成一团,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看见他们看过来,橘猫只是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像是在打招呼。“估计是闻着草莓的香味来的,或者是惦记着你烤的饼干。”陆时衍笑了笑,起身往厨房走,“我去拿块刚出炉的蔓越莓饼干,给它当早餐。”昨天下午温野烤了不少饼干,放在密封罐里,本来是打算今天当点心的。他从罐子里拿出一块,走到墙根下,轻轻放在地上,又退回到温野身边。橘猫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见他们没有要靠近的意思,才慢悠悠地从墙上跳下来,落地时动作轻盈,一点声音都没有。它凑到饼干旁边,闻了闻,然后叼起饼干,转身就跑,几下就钻进了墙角的灌木丛里,不见了踪影。 “它好像把这里当成食堂了,每天都来。”温野看着橘猫消失的方向,笑着说,“刚开始的时候还很怕人,现在都敢直接在墙头上晒太阳了,胆子越来越大。”“也好,给院子里添个伴,不然平时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冷清。”陆时衍坐回他身边,伸手替他拂掉落在肩上的一片桂花叶,目光落在晾衣绳上的被褥上,被阳光晒过的被面看起来蓬松又柔软,“晚上盖着这晒过阳光的被子,肯定能睡个好觉,说不定还能做个甜甜的梦。”“嗯。”温野点点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脸颊瞬间有点发烫,他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像是怕被风吹走,“我们……晚上可以一起盖。反正被子够大,两个人盖也暖和。” 陆时衍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肩膀传到温野身上,带着点痒意。他伸手揉了揉温野的头发,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动作温柔:“好啊,听你的。晚上我们就一起盖这晒过太阳的被子,闻着阳光的味道睡觉。”温野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陆时衍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像盛着阳光,暖得他心里发烫。他赶紧移开视线,假装去看晾衣绳上的被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怎么都压不下去。 阳光渐渐变得炽热起来,已经快到中午了。温野站起身,拿起竹竿,把被褥轻轻翻了个面,确保另一面也能晒到太阳。被阳光晒过的一面已经变得暖烘烘的,摸上去软软的,还带着点阳光的温度。他看着那些被阳光晒得膨胀起来的被褥,忽然觉得,生活就像这些被褥,总会遇到阴雨天,变得潮湿又沉重,带着点挥之不去的阴霾。但只要愿意等,总能等到晴天,把那些潮湿和阴霾都晒走,让日子重新变得温暖、干爽,充满阳光的味道。而身边的这个人,陆时衍,就是他生活里最温暖、最耀眼的那束阳光,不管遇到多少阴雨天,只要有他在,心里就永远是晴天。 下午两点多,被褥已经晒得差不多了,被面摸上去干燥又蓬松,满是阳光的味道。温野把被褥从晾衣绳上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像两块柔软的棉花糖。陆时衍走过来,伸手接过一床被褥,抱在怀里,温温的暖意透过布料传过来,让人心里踏实。两人一起把被褥抱进楼上的休息室,铺在床上,阳光的味道瞬间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混合着温野平时用的洗衣液的清香,好闻得让人忍不住深呼吸。 “晚上想吃什么?”温野整理着被角,抬头问陆时衍,“今天难得晴天,我给你做好吃的,算是庆祝天气变好。”陆时衍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鼻尖蹭着他的头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做什么我都爱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不过……”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期待,“想尝尝你做的草莓蛋糕,用刚才给你带的草莓当装饰,肯定好看又好吃。”“没问题!”温野笑着点头,转身往厨房走,脚步轻快,“等着吧,保证比外面蛋糕店买的还好吃,我给你做双层的,上面铺满草莓,再挤上你喜欢的奶油花。” 陆时衍靠在卧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融化人。温野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背影看起来瘦瘦的,却很有力量,忙碌的样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叠好的被褥上,落在房间的地板上,也落在厨房飘出的淡淡的甜香里——那是温野在准备蛋糕材料的味道,混合着黄油和鸡蛋的香气,让人心里暖暖的。彼此藏不住的心事,就像这阳光一样,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不用多说,就能明白。 这样的日子,没有轰轰烈烈的惊喜,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却像被阳光晒过的被子,柔软、温暖,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味道。就像此刻,阳光正好,爱人在侧,空气中满是甜香和阳光的气息,简单,却足够幸福。陆时衍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温野,遇到了这个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给他人间烟火气的人。以后的日子,不管是晴天还是雨天,只要能和温野一起,晒被子、吃蛋糕、聊聊天,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