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是反派呢》 第1章 楔子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撕裂了天幕,抬眼望去,无数闪烁的光点正从穹顶倾泻而下。 华夏东51区——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方,如此盛大的异景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要抬头,便能看见夜幕中那场璀璨的“烟花”。然而没有欢喜,也没有赞叹,盘踞在人们心头的只有无尽的惊恐与慌乱。 白羽跳上栏杆,经久失修的铁板发出“咯吱”的一声脆响,引来周围人担忧的目光。 他把唐刀别在腰后,趁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纵身跃向楼下。 “白羽!” 惊慌失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羽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顺带指了指前方示意自己去探查一下情况。 “哥...” 这次是带着写哀求的语气。“啧。”白羽回头递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见他还是一副担忧、不肯松口的模样,白羽不耐烦的蹙着眉,“死了就算我自行离队,怪不到你头上,还有别叫我哥,听着恶心。” “你怎么说话的,草!”胖子忍不住骂出声,“什么东西要不是...” “东河!”白灼提高嗓音,厉声喝止:“闭嘴。” 无视身后恭维友善的戏码,白羽轻而易举的越过几座高楼,朝远方跑去。 白灼安抚了众人后,到底是担心的厉害,也跟着追了出去。 几个身形高大的覆面男,站在错综复杂的钢管上。或许是认识的人?白羽扣紧了刀柄,屈膝一跃踏上围栏,找好落地点准备跳下去时,突然被一股大力拖了回去。 “哎呀呀,别想不开啊。”一只形似鸡崽的怪异生物用爪子抓住他的衣领,往后拖拽了三四米才松手。 “唰”的一声银光乍现,唐刀破空而出,闪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啊啊啊!”刀刃贴着羽翼掠过,要不是触发了极限闪避,三二一掉的就不止羽毛了。 它叉着腰,气鼓鼓的说:“你怎么能这样,我救了你,你还想杀我!” 白羽从不失手,只一击就明白这鸡崽模样的怪物杀不死,于是淡然的收刀入鞘,“对不起。” 他这句话更是惹怒了三二一,鸡崽恨铁不成钢的跺爪,“你是反派啊,怎么能对我说对不起?你应该狠狠地羞辱我!” 蚀日会研发的新型病毒吗?怎么跟智障一样。白羽重新回到栏杆处向下扫了一眼,那几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他一跃而下,这次平稳落地。 比萨街——贫民窟一类的地方,这里距离爆炸中心很远,却已经能闻到硝烟的气味。 白羽的视线扫过街道两旁衣衫褴褛的流浪汉,猜测他们是否被病毒感染,如果被感染,他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喂,少年。”鸡崽锲而不舍的追了过来,眨着绿豆大的星星眼,语气里饱含期待:“茫茫人海当中,我一眼就相中了你,要不要和我开启一段异世界的冒险之旅啊?” 异世界?挺能编啊。白羽掏了掏耳朵,把目光落在巷子里的一对母子身上,那女人不断割破指腹,将鲜血喂给怀里的婴儿,那孩子…显然感染了嗜血病毒。 他扭动手腕,一道寒芒闪过。血雾飞溅间,那对母子悄无声息的碎成残块。 三二一被吓得炸毛,整个鸡崽变成了个毛团子,“白羽你……” 一直处于漫不经心状态的白羽,终于肯正眼打量这小鸡崽,“你知道我的名字?” 三二一抚平胸前的短绒,得意的仰头,“那是当然,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们所在的星球是B222号,世间还有无数个这样的星球,所以少年,要跟我去异世界冒险吗?” 白羽盯着它绿豆大小的眼睛,不解的歪头,他很想知道:“为什么选择我。” 鸡崽咽了咽口水,口述早就想好的一套说辞:“我的任务是招聘反派,而你恰好是反派呀,咱们简直天生一对!” 反派吗?白羽瞬间兴致缺缺,他还以为自己是主角呢,原来不是啊。 所以当离子炮射过来时,他既没有拔刀也没有闪躲,反正反派是活不到大结局的,白羽闭上眼睛赴死。 “我靠,白羽你疯了吗?躲开啊!”见他一副生无可恋甘愿赴死的模样,三二一气的想骂人,它咬牙拔掉头顶的呆毛。 空气骤然扭曲。 白羽的身影瞬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章 没用的哥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烟酒气,酒吧内浑浊的光线,勉强能勾勒出卡座上的几道人影。白极立在入口处的阴影里,眯着眼,费力地搜寻某个人的身影。 “借过。”一个叼着烟的黄毛擦着他的肩膀撞过去,力道不轻,却连句道歉都没有,直接扬长而去了。 白极没计较,因为借着这一撞,他从人群的夹缝中瞥见了一道身影,是白羽。 那人细伶伶的脖颈,低垂时给人一种异样的脆弱感,灯光打在那块惨白的皮肤上,像是蒙了层霜的瓷器,仿佛用力一握就会碎掉。 他俯着身,用唇间燃着的香烟,凑近了身旁的男人为他点烟。唇角溢出的灰白烟雾模糊了他整张脸,看着这样的哥哥,白极只觉得陌生又遥远。 谢峙是个什么人啊,烟酒他都要最好的,桌子上这些廉价货色,搁平常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今晚这场子实在是太无聊了,他闲透了才咬一根在嘴里磨着打发时间,没有要点火的打算。 但白羽凑上来时,他没躲,还顺势抽了一口,劣质烟草味猛地呛进喉咙里,刺的他难受。 谢峙喉结滚动,强压着咳意,但目光落在白羽脸上,到底没忍住咳了出来。 白羽半阖的眼皮上涂着浓厚的黑色眼影,原本清秀的脸被厚重的粉底覆盖着,惨白得像恐怖片里的女鬼。 谢峙捻灭烟头,用果酒漱了漱口,指腹随意地蹭过白羽的脸。 在对上白羽询问的目光后,他摊开手,指腹上赫然沾了一层滑腻的粉末,“又在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下次别涂了,”他声音懒洋洋的,“丑。” 白羽漠然地瞥了眼那手指,没应声,仰着头自顾自的抽了口烟。 “嗯?说话。” “...好。”白羽哑着嗓子,是被拍了好几下肩膀,才敷衍地应下来。 周围坐着的一圈以谢峙马首是瞻的二世祖们,见白羽这幅冷淡的模样,忍不住心里犯嘀咕:就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白脸,骂人打架样样不行,整天琢磨着怎么勾引老大,还玩起欲擒故纵这一套了...呸。 “哥!” 离得近了,白极这一声喊得又急又响,酒吧里劲爆的音乐都没能盖住,直直的传进白羽耳朵里。 他动作一滞,还来得及反应,白极已经闯进众人视野里。 洗的发旧的校服松垮垮的套在身上,袖口晕染着几滴墨迹…这都不算什么,真正扎眼的是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漂亮的近乎眩目,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干净感。 空气凝滞了一瞬。几道黏腻的目光,毫掩饰地缠了上去。 “怎么了?”白羽出声打破沉默。他用指节弹几下烟尾,烟灰却诚心想跟他作对一样飞到他手背上,烫得刺痛了一瞬,理所当然的,语气也带上了不耐。 白极用力咬着舌尖,试图忽视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没钱了,学校让交五千块书本费…” “没钱,滚!”白羽烦躁地捋了一把头发,他有个屁的钱。 “啧,凶什么?”用酒水冲洗过双手的谢峙,眼神轻飘飘的掠过白羽,最终落在白极身上。早听说他这个弟弟是捡来的,现在看来传闻不假,两个人果真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一手揉着白羽头发,另一手推搡着隔壁沙发上快睡着的某个人,“苏辰,我没带钱,你给这小孩转一万块,看着挺可怜的...” “啪——”他话还没说完,手被人狠狠拍开了,自然不是苏辰。 白羽猛地站起来,他身板很单薄,瘦的厉害,瞧着还比他弟矮上一截,身上穿的是印着夸张彩色涂鸦的黑色短t,难看又廉价,再配上那张看不出原貌的脸,怎么都一副不伦不类的样子。 “不需要。” 白极紧紧盯着他,见他朝自己走过来,心底总算松了口气,就算挨骂也没关系,哥哥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他讨厌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想哥哥回家。 但下一秒,刚放下的心又被狠狠攥住。 谢峙扣住白羽手腕,被他腕间粗糙的铁链硌得指骨生疼。他皱着眉把人拽回沙发,顺势揽上白羽肩膀,手臂跟铁钳似的狠狠锢住他,“又怎么了?嫌钱少?” 白羽没说话,他觉得挺丢脸,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更紧地勒住了腰。 “快点行不行?多给点。”谢峙不耐烦地踹了几下沙发,金属支架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响声。 苏辰这才揉着眉心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倦怠。他随手抽了张卡丢给旁边的人,“领着这小弟弟去外边找个ATM机取两万块,再把人送回家。”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顺便给酒吧老板说,让保安擦亮眼睛,别再放未成年进来了。” “好嘞苏哥!”拿到卡的人咧嘴一笑,想推着白极离开。他一开始没用劲,等发觉这人跟钉在了原地死活不肯走时,才猛地用力一推。 “哥!”白极膝盖重重磕在桌角上,钻心的疼,再开口时带上了哭腔:“回家吧,你跟我回家!” 呸,挺帅一男的,没想到是个哥宝男,白羽有啥好的?拿卡那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叫上俩兄弟,捂着白极的嘴把人扯走了。 白极不甘心的回望。踏进甬道前的最后一瞥,他看见那个抱着白羽的陌生男人,把下巴陷进白羽颈窝里,姿态很是亲昵。 牙齿咬破了嘴里的软肉,浓郁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白极卷着舌尖舔进伤口,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迫使自己冷静,他才不要钱,他只要哥哥回家。 “你心跳声好大啊。”谢峙蹭了蹭白羽耳垂,将他耳朵上戴着的单边铜坠抿在嘴里,暖热了才吐出来,“咚、咚、咚... ” “热。” 白羽话音刚落,一杯冰酒已经贴上唇角。他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习惯了顺从,便温顺地张开嘴,就着谢峙的手,小口小口地把杯子里的酒喝的一滴不剩。 然后,是一杯接着一杯。 …… 白羽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了。 屋里子一片漆黑,寂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他酒量向来很好,很少会醉成像今天这样,瘫在玄关处站不起来。 他身体软得提不起一点劲儿,双手无意识的扯着身上那件不属于自己的牛仔外套,发觉扯不掉后,把脸颊紧紧贴在地板上,试图汲取凉意来缓解燥热。 从嘴角溢出的喘息声太大了,致使他没能听见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啪嗒——”玄关处的顶灯被打开,刺眼的白光倾泻而下。 白羽不舒服把头埋进臂弯里,似乎要借着这个姿势浑浑噩噩的睡过去。 来人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白极扯开他的手臂,让那张被烧得通红的脸暴露在空气中,看他难受地紧蹙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就这样盯着白羽看了好一会儿,白极才有了新动作。他突然四肢着地,像只狗一样趴了下来,鼻翼翕动着凑近白羽,一寸一寸地嗅他的身体。 很重的酒味,好难闻。白极装模作样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随即,面无表情地将整张脸埋进白羽颈窝里。 青柠香,是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家里洗衣液的味道,好闻。白极无意识的勾起嘴角,快要扯出来一个笑容时,整张脸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他掀开白羽的衣服,把鼻子贴在对方皮肤上使劲闻。 气味不一样了。 白极的目光瞬间变得森然,他在思考,什么情况下才能在皮肤上留下味道?哥哥是不是让别人碰过了,是酒吧那个男人吗? 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下一秒他站了起来,抓着白羽手臂径直把他拖进浴室。 陌生的牛仔外套被白极狠狠踩在脚下,他漠然地举起花洒,冰冷的液体冲在白羽身上,激得他颤抖不止。 白极伸手覆了上去,没关系,洗干净就好了。 第3章 没用的哥哥 白羽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阳光漫过窗沿,透过贴着老旧窗贴的玻璃,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几道光柱。 对于普通学生而言,这绝对是一种糟糕的体验,因为今天是周一。但对白羽来说,迟到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老旧居民楼的采光极差。白羽昏沉沉地从堆满衣物的床铺上挣扎着起身。他赤着脚,踉踉跄跄地走向卫生间,却被过道里堆积的杂物绊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尖锐的疼痛瞬间自膝盖炸开,白羽蜷缩在地上攥紧了衣角,指节因为过渡用力而隐隐泛白。 他没想哭,但生理性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温热的液体顺着他苍白、消瘦的脸颊滑落,轻而易举地烫红了他的眼尾。 平面镜里映着一张毫无血色的少年面孔,白羽机械地将牙刷塞进嘴里,冰凉的薄荷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他麻木地想:这次身上又会多出几道淤青? 曾经,白羽也算的上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自从他妈去世后,他爸娶了个不喜欢他的女人开始,一切都变了… 这房子是一个来这边旅游的富二代一时兴起给他买的。那人还曾扮演兄长的角色短暂地照顾过他一段时间。 就在白羽以为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时,对方却毫无征兆地离开了,临走前还硬塞给他一个拖油瓶。 白羽有多厌恶被抛弃的感觉,就有多讨厌白极…所以在他心里,白极永远是那个在垃圾场捡垃圾吃的脏东西。 可偏偏,那个人要他照顾好白极。 餐桌上的饭菜早就凉透了,盛馒头的盘子底下压着一张纸,“哥哥,我没要他们给的钱。学校没有让交学费,是我想你回家撒谎了,不要生气。” 很工整的字迹,一看就出自好学生之手,白极的成绩确实不错,每次都稳定在年纪前三。 不过白羽却是咒骂着把纸条撕了个粉碎,“蠢货,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校门紧闭,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白羽一个人的影子。他轻车熟路的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选了一处被半人高荒草掩盖的墙角,攀着砖块向上爬。 对于他这个年龄的男生来说,翻墙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坏就坏在,他早上摔伤了腿。 从高墙上纵身一跃时,他就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砸在地面上。 脚腕处是钻心的痛,闻着混杂着野草和泥土的腥气,白羽竟从心底生出一丝庆幸:还好没摔死。 捻掉沾在校服上的几根草屑,白羽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到班级门口,他没急着进去,因为是语文老师的课。 那是位很好的女老师,温柔又漂亮,白羽很喜欢她。但有一点让他不耐烦,她总爱劝诫逃课和不爱学习的学生迷途知返,白羽不想听她念叨这些,只想听她念诗歌。 走廊很空旷,阳光照着浮动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屑,也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这时,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楼梯拐角传来,那人一步一步、缓缓行至白羽身前。 白羽下意识地将受伤的腿往里收了收,低着头,视线落在对方鞋尖上。 那人在他面前停顿了三四秒,最后却什么都没做,继续向前走去。 不用抬头白羽都知道他是谁,徐荣辰。今天的值日生,也是名副其实的年级第一,全校公认的天才…这些称谓白羽都快倒背如流了。 至于他为什么放过自己… 白羽揉了揉干涩的眼皮,猜测到:大概是他因为喜欢白极?班里的女生都这样传。 午后的篮球场被阳光炙烤着,热浪蒸腾,几个健壮的少年顶着烈日在场上挥洒汗水。 哐当——! 又是一个三分球。 “谢哥好牛!” “又进了,谢哥你是不是开挂了?”场边传来捧场的欢呼声。 被簇拥着的谢峙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张扬肆意的笑容,他语气嚣张:“一般般,是对手太菜了。” 对面队伍里跟他关系不错的男生翻了个白眼,“球技好的都在你们那边,我们怎么赢?” “行啊。”谢峙似乎被这话逗乐了,他掀开球衣擦了把汗,露出一节精悍的腰腹,然后抄起地上的篮球,朝着场外女生聚集的地方用力一拍。 篮球不偏不倚的砸进正在享受阴凉的白羽怀中。 看见白羽混在一群女生当中,谢峙心头就蹿起一股无名怒火,这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懒得深究,便归结为看不惯白羽这幅懒散的模样,男生嘛,就应该好好锻炼身体。 “过来。”谢峙撩开额发,露出一张极具攻击性的面容。他等白羽抱着球不情愿地走进了,才抬手随便一指,“苏辰换给你们了,这下总行了吧?” 那男生对上苏辰阴沉的目光,心头猛然一跳,只恨自己多嘴,但谢峙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行。” 白羽的球技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每一次传球、接球都能把掌心弄的发麻,外加上腿还受着伤,没几个来回就累的脸色发白。 对手也是看出来了他就是个破绽,于是便心不照宣地联合起来有意无意的针对他。 汗水从眉骨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涩。白羽忍不住伸手去揉,就在视线模糊的那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的撞在他胸膛上。 “呃啊——!” 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从白羽喉咙里挤出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他重重倒在地上。 “我靠不是吧?一碰就倒?” “碰瓷吗这不是?” 几个针对白羽的男生面露不屑,话里话外都难掩对他的嘲讽。 就在这时,砸倒白羽的篮球突然飞了起来,以一股更凶狠的力道砸到刚刚发球的那个人脸上,“不能好好打球下次就别来了,滚。” 谢峙的声音冰冷慑人,他径直走到白羽面前蹲下,皱着眉去掀他的衣摆,“伤到哪里了?” 入眼是粉白的一片,腰腹上还覆着一层晶莹的细汗。 “别碰我。”白羽疼的厉害,这一下砸的他有点想吐,特别是尾巴骨那块要疼死了,天知道他忍了多久才没哭出来。 “我就看看伤的重不重,听话。”谢峙安抚性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粗糙的手指刺的白羽下巴上浮出几道红印子。 这次谢峙没掀他衣摆,而是从他敞开的领口往里看。 只一眼就让他沉了脸,白羽胸膛那块红了一大片,还隐约泛紫,一看就砸的不轻。 “啧。”心底突然生出来一阵烦躁,谢峙把白羽抱起来,这球是打不下去了,他要带人去医务室,“苏辰你…” “可以。”苏辰平静地应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他动作极快,在谢峙没反应过来前抢过白羽,“我帮你送他去医务室,你继续玩。” 丝毫不拖泥带水,苏辰抱着不断挣扎的白羽从操场离开。 等拐进林荫道,确定周围没人后,苏辰脸上那温和良善的表情瞬间褪的干干净净。他停下脚步,整个人变得冰冷又难以接近,一字一顿道:“别装了。我不是警告过你吗,别再拿这套装柔弱的把戏勾引谢峙了。” 脑子有病。白羽惨白着一张脸敢怒不敢言,他没胆子说。 挣脱了苏辰怀抱后,他一瘸一拐的往医务室去,他觉得再不涂点药的话,腿真的要废了。 没得到回复的苏辰,神色平静的站在原地。林荫道里树荫婆娑,寂静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快要将他淹没时,他终于抬脚,朝着远处那道跌跌撞撞的身影追了上去。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医务室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异常凝滞。白羽坐在椅子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抽痛不止。 “姓名?” “白羽。” “哪里不舒服?” “被砸到了,这里很痛。”白羽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指了指胸膛。 小护士握笔的手顿了顿,目光随意地向下扫去,“腿呢?” 白羽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腿没事,脚扭到了。” 小护士撇撇嘴,起身打开身后的储物柜。柜门发出沉闷的轻响,不多时,她转回身,手里多了两瓶药。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严不严重。” 白羽听话的掀开衣摆,露出比同龄人更为消瘦孱弱的身体。 小护士瞥了一眼靠在门板上的男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本来想提醒白羽有其他人在,但转念一想,一起来的或许是朋友呢。 占据了半个胸膛的乌紫,被周围过分惨白的皮肤衬托的愈发狰狞。 护士微微蹙眉,“裤子也脱了。” 白羽喉结滚动,脑海里闪过无数推脱的说词,但都在对上护士凌厉的目光后消散了,他松开手,任由裤子滑落脚踝,随即看见护士眉间的结拧的更深了。 “躺床上去。” 白羽顺着她指的方向转身,却在下一刻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在这里?!” 一直沉默着依靠在门框上的苏辰,在看清他凄惨的模样后,稍稍站直了身体,“腿上,谁打的?” 强烈的羞耻心涌上心头,白羽立刻弯腰去提裤子,头上却挨了一下,护士训斥道:“你穿什么?等下涂药还要脱。” 等白羽躺好,护士找了个冰袋按在他胸前,随手把药水递给苏辰,“给他涂匀,别太用力。涂完付一下药钱,128。” 怎么不去抢?白羽当即抱着衣服想从床上起来,却被苏辰一把按了回去,“躺好。” 白羽急了,他身上只有三十,哪来的钱付药费,“过几天就好了,不用涂药!” 苏辰当着他的面撕开封口,冷冷的瞥他一眼,扔下三个字,“我来付。” 冰袋表面的水珠顺着胸膛滑落,白羽无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在愈发浓烈的药酒味里,他僵着身子躺了回去。 他原本觉得苏辰是个好人。那时候温柔、和善几乎是对方的代言词。 白羽也说不清楚是哪天,只记得从那之后,他看向自己目光,突然变得异常冰冷。 “嘶——!” 尖锐的疼痛把白羽从记忆里拉回现实,他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攥住苏辰手腕,“疼…” 苏辰的视线从他闪着水光的眼睛移开,落在那块湿漉漉的胸膛上,他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已经很轻了。” 好不容易挨过膝盖上的痛楚,等苏辰伸手要帮他涂胸膛时,白羽死活不同意,非要自己来。 苏辰盯着他捂着胸膛的双手,摩挲几下沾染着药水的指腹,感受着那轻微的粘腻感,吐出一句不清不重的威胁:“那行,等一会你自己付钱。”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将手指覆上对方敞开的、还残留着冰袋凉意的胸膛上。 他好像,没有想象中的讨厌白羽。哪怕这个人,总是抢走谢峙的目光。 第4章 没用的哥哥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裙子,像一朵初绽的“山茶花”。 白羽望着讲台上的女人出神。她画着极淡的妆,披着发,垂落在胸前的发尾卷着小旋,身穿质地轻柔的月白色长裙,看久了,能从衣褶间找到几朵用锦线绣成的莲花,很漂亮。 白羽挪动手腕,笔尖在摊开的语文书上游走,只几笔便画出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卡通小人。 突如其来的下课铃声响起,他猛地合上书页,试图将少年时期的隐密心事,连同语文书一起藏起来。 然而,措不及防地,一直手臂从他腋下穿过,抢走了书。苏辰垂眸盯着那晕开墨渍的卡通小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环视一周,把视线落在正支着头、安静趴在课桌上,穿着连衣裙的学习委员身上,古板、无趣、木讷、胆小… 他瞬间兴致缺缺,手腕一扬把书抛了回去,“白羽,你眼光有点太差了。” …你眼光也没好到哪去。白羽暗自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悄悄把语文书压在桌洞里整摞书的最底层。 午休时,一行人去了游泳馆。 巨大的玻璃穹顶透着光,映得池水一片澄澈的淡蓝。白羽独自坐在岸上,只将双脚浸泡在冷水里,试图用凉意驱散燥热。 密集的水波荡了过来,起先他没在意,直到一只冰凉的、湿漉漉的手抓住他的脚腕。 “别——!” 白羽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下一秒一股巨力来袭,天旋地转间他整个人被拽进水里。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灌进他的耳朵鼻子里,他胡乱扑腾着却怎么都站不稳,就在快要窒息时,一只手攥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向上拽了起来。 “哗啦”一声过后,白羽被重新举回岸上。苏辰双臂撑在岸边,水珠顺着他健硕的胸膛和手臂滑落,他用手拨开白羽湿漉漉的额发,露出那张因呛水而发白,甚至惊魂未定的脸。 接着,他轻轻擦拭白羽下巴处不断滴落的水珠,刻意放轻了声音:“抱歉啊,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不会游泳。”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嘴角却微微上扬,眼底没有丝毫愧意,仿佛刚刚的动作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玩笑。 睫毛上缀着的水珠太重了,几乎压的白羽睁不开眼,他没有泳衣,被水浸透的校服沉甸甸的黏在身上,冰冷黏腻,极为不舒服。 呛了水的喉咙发痛,他说不出话,只能别过头,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离开这群人的冲动。 苏辰趴在岸边,目光落在白羽侧脸上。那张脸小小的,只比其他人好看那么一点点,但湿漉漉的样子,却尤为可怜。 苏辰在心里默数从他发尾滴落的水珠,当数到第十颗,见他仍然固执得不肯回头时,才隐隐约约、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到对方确实是生气了。 要怎么哄?苏辰在脑海里搜索相应的记忆。谢峙总说他只把白羽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可奇怪的是,每次惹了白羽生气后,他却总要先低下头去寻白羽的眼睛,然后认错,再然后...想方设法的讨好他。 苏辰思索着,撑着手臂翻身上岸,他紧挨着白羽坐下,侧过身去扳白羽的肩膀,非要跟他对视,“对不起。” 讨厌你,白羽无声地在心里回复了他三个字,说出口的却是,“没关系。” 再次踏进教室时,白羽身上穿着的终于不是那套老旧的校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酒红色外套,几条随意交叉的银色金属链条充当拉链,衣摆处缀着的六芒星吊坠,随着他的走动熠熠生辉…这套极为张扬的衣服,少有的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 白羽习惯性地支着脑袋,午后斜照进教室的阳光正好笼罩了他,为那一头蓬松上翘的短发镀了一层柔和的金光。 这时候的他不像个贫困生,倒像个生在有钱人家的少爷。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给予的。苏辰靠在桌沿上,目光穿过喧闹的同学,落在白羽身上。他看着那件自己强加给对方的外套,看着白羽显露出的、与平常截然相反的气质,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联系上了!我联系上谢哥了!”窗户边,一个黄毛激动地嚷嚷起来,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人不小的骚动。 “真的?谢哥怎么说?” “传闻真的假的?” 面对众人的询问,黄毛得意地扬了扬手机,又指了指讲台上的班主任,他压低了声音悄声说:“等着,我传纸条给你们。” 白羽心不在焉地在卷子上乱写一通,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个被揉搓得皱巴巴的纸团,终于落到他卷子上。 他放下笔,拆开了纸团。那上面是黄毛狗爬般的字迹,看的他难受。但他实在好奇,谢峙今天为什么没来上学,毕竟早上有人传言他因为打人被警察带走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纸条上潦草地写着:“谢哥没事。坐牢什么的都是无鸡之谈,就是他教训一个手脚不干净的人,被路过的多管闲事的傻逼报警了…谢哥是什么人啊…放心,明天就来了。” 好吧。白羽无声扯了下嘴角,其实他早料到了,以谢峙的家世背景怎么可能会出事。他把纸条重现捏成一团,随手递给下一个人。 夕阳斜照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正直放学高峰,白羽静静地靠在墙上,躲避面前拥挤的人流。 走廊尽头,一间废弃教室的门半敞着,室内明灭不定的光线打在歪斜的课桌上。白羽推门而入时,闻到了一股腐朽潮湿的刺鼻气味。 教室中央,被几个身影围住的,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形矮小的男生,他像一条死鱼一样趴在地板上,校服、脸颊都蹭上了灰尘。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谢峙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得没有半点波澜。他随意地坐在铺着校服的课桌上,姿势舒适,模样与两天前别无二致,甚至连身上的香水味都没变。 黑框眼镜下的眼睛闭得死死的,陈喻咬紧牙关不肯回答。见他装死,旁边一个高壮的男生不耐烦地抬起脚,重重踩在他身上,“问你话呢,哑巴了?再不说话我们可拍照发群里了。” 剧痛让陈喻的身体猛然一缩,他抬起头,视线越过踩着自己的那只脚,最终落在坐在课桌上,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谢峙身上。 “我说了,我跟陈青没半点关系!”陈喻的声音嘶哑,不过不难从中听出他的恐惧。 “他都叫你表哥了,你还说不认识他,骗鬼呢?”不等谢峙发话,踩着他的男生狞笑着俯下身,一拳砸在陈喻脸上。 这一下正中鼻梁。陈喻只觉得脑子一嗡,眼前瞬间冒出金星,紧接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涌进喉咙。 他被呛得剧烈咳嗽,泪水混着血染红了一整张脸。 飞溅到鞋尖的血沫,阻止了白羽前进的脚步,他停在原地,但谢峙很快注意到了他。 谢峙利落地从课桌上下来,几步走到白羽面前,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铺在落满灰尘的椅子上让他坐下,又掏出纸巾为他擦干净鞋尖。 安置好白羽后,谢峙才不紧不慢的走回陈喻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陈青偷了我一块手表,二十万,现在他失踪了,这笔钱理所应当让你来偿还对吗?” “我不——” 陈喻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侧突然冒出来的一只脚踹得半天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钱我可以不让你还。”谢峙俯身拽着陈喻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你知道林肃吧,八班班主任。听说...他喜欢男人,我要你接近他,拍几张你们举止亲密的照片。” 谢峙松开手,看着仍然仰着脖子的陈喻,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很简单对吧,事成之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他顿了顿,继续加码:“而且我还可以再给你五万,怎么样?” 陈喻浑身颤抖,拒绝的话却卡在喉咙怎么都吐不出来。他不喜欢男人,但他...更害怕被打。而且,陈青的错凭什么要他来承担,他嘴唇翕动,“我…” “谢峙。”一道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衣摆处传来微弱的拉力让谢峙回头,逆光里,白羽乖巧地坐在铺着校服到椅子上。 他眼睛黑白分明,像两汪泉水,当他专注的看着一个人时,总是给对方一种无比真诚的错觉,“我替他去,你把钱给我,可以吗?” 谢峙被他耳垂坠着的银色十字架晃得眯了下眼,似没听清般的询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白极握住他衣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已经感知到了,谢峙平静外表下不断翻涌的怒意,但他想要那五万块钱,于是重复道:“我去接近林肃,你把钱给我。” 整个废弃教室的空气,随着白羽的话,变得像被抽空般的死寂。原本落在陈喻身上的,带着恶意和轻蔑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落在白羽身上。 就连一直饶有兴致看着陈喻脸上的血污,对伤口和血液有着某种怪癖的苏辰,都猛然把视线从陈喻身上移开,落在白羽格外苍白的一张脸上。 一时间,废弃教室里只剩下众人压抑的的呼吸声,以及电路短缺发出的“滋滋声。” 第5章 没用的哥哥 眼前是匆忙无序的人潮,白羽被裹挟在躁动的人流里,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夕阳的余晖给攒动的人头镀上一层金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汗味、香水味的古怪气息。 肩膀被单肩背包磨得有些痛了,无数少年、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晃动,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嘈杂、不断翻转的万花筒里,令人晕眩。 白羽就这样被推挤着,朝某个人靠近。 他是为数不多的,在校园里穿着很正式的人。人流自他身后分开,又在他身前聚拢,他没有被推挤,只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 周围是流动的、纷繁的色彩,只有他,是喧嚣之中的一片沉静。 擦肩而过的瞬间,白羽不自觉地偏头望去,那人微低着头,身形高大,肩膀宽厚,后颈处留着剃得很短的青色发茬...是白羽渴望成为的模样。 这已经是,白羽像个影子一样偷偷尾随在他身后的第四天了。 便利店的玻璃门一次次被推开,从门缝溢出来的冷气里裹挟着食物的香气。白羽找了个灯光照不到的角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地去数天上的星星。 月亮被云翳覆盖,深蓝色的夜幕中只有寥寥几颗星星,看来明天不是个好天气。 数了一轮又一轮,终于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他走了出来,与进去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袖口被卷到了小臂上,右手上多了两个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的啤酒、面包...还有牛奶?离得远了,白羽看不真切。 他步履轻快,走路时只专注脚下,从不分给路人半点注意,自然也不会把目光投向白羽藏身的阴暗角落。 很快,他的身影便融进了街道上流动的人潮里。每当这个时候,白羽才会稍稍活动一下酸麻的双腿,然后不动声色地追上去。 学校给老们分配的住所都在一些高档小区。 伫立在香樟树旁的路灯,投下几道飞蛾纠缠的影。白羽陷在树冠浓密的阴影里,不住的喘着粗气,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过几分钟的功夫,人怎么跑没影了呢? 他扶着树干歇息,冷不防的,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与此同时,一道低沉的、平稳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同学,你是在找我吗?”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强烈的心悸从心底蔓延至全身,白羽双腿一软,差点吓晕过去。他僵硬的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件藏青色外衣。 林肃脸上的表情,远没有白羽想象中的那么严厉,他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目光里带着一丝冷意。 “今天是第三天...或者是第四天吧。”林肃的声音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同学,为什么要偷偷跟着我?” 人在遭受惊吓时,大脑总是一片空白。所以,尽管白羽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一点辩解,他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最终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老师…...我喜欢你。” 白羽不懂喜欢的含义,花开的漂亮他就喜欢花,路上的狗对他摇尾巴他就喜欢狗…所以对他而言,喜欢真的是一种很廉价的东西,理所当然的,说出口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林肃不再说话了。他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然后很平静的伸手,把装有面包的塑料袋递给白羽,“没吃晚饭吧?吃了,然后回家。我不喜欢小孩子,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留白羽在香樟树下傻愣愣的站着。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白羽突然大喊道:“我会长大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人行道两旁香樟树的缝隙,在柏油马路上投下斑驳光影。林肃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运动服,显得格外青春洋溢。 微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这个时候的他,不像个从业多年的老师,倒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但事实上,他确实很年轻。 这条路他走过太多遍,所以很轻松地察觉到了某种异样,有人在跟着他。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佯装不经意的回头,只一眼就发现了,某个眼熟的、一脸惊慌失措的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同学。 他身上的校服外套过于宽大了,松垮垮地罩在肩上,皮肤是那种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注意到的苍白,眼睛生得很漂亮,整个人似乎比昨晚昏暗的光线下,更好看一点。 看着很乖,但实际上,是个不听话的小朋友。 绿灯亮了。林肃不再看他,径直过了马路,走进一家常去的早餐店。 “跟上次一样。”他对老板娘说。 “行,里面有位置,自己找地方坐。”早餐店老板娘笑着应声,手脚麻利地盛出一碗汤。 蒸笼里肉包子的香气顺着马路飘了很远,实在诱人。白羽咽了咽口水,在早餐店外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把脸埋进臂弯里,准备躲着阳光睡一会儿。 “起来。” 起先白羽以为幻听,就没动。直到手臂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耳边再一次响起那道不紧不慢的声音,“起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团阴影里,而眼前是两条笔直的腿,他心虚的挠挠脸,不敢抬头。 “起来,去吃饭。”林肃很有耐心地又重复一遍。 “没钱,不饿。”白羽逃避般的闭上眼,仿佛睡着了就能解决问题。 “我请你。吃完饭一起去学校。”林肃微微俯身,对学生他一向很有耐心。 “真的?”白羽从臂弯里抬起半张脸。 “嗯。” 早餐店不大,大门敞开着,收拾得很干净。站在锅台前忙碌的是个中年女人,身上穿着印着卡通人物的围裙,笑起来很平易近人。 “小伙子,吃什么?”她招呼道。 白羽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视线扫过黏稠的八宝粥、小米粥,最后落在冒着热气的蒸笼上,“包子。” “只要包子?”老板娘麻利地揭开蒸笼。 “嗯。”白羽点点头。 “四个包子,再来一碗豆浆。”林肃的声音盖过了他小声的回答。 “好嘞!”老板娘爽快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木头做的长板凳很有质感,白羽坐在林肃对面,用勺子搅着碗底的白糖,他记不清多久没吃过早饭了。 周围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食客,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只有他们这一桌异常沉默。 林肃吃东西很专注,动作斯文,压根不怎么抬头,白羽舍不得先吃包子,只抱着碗喝豆浆,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像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事实上也差不多。 临走前,白羽要了个塑料袋,把剩下两个包子装了起来。 这条路白羽走了四遍早记住了,再过三个红绿灯就到学校了。 林肃腿长,他没刻意等白羽,自然走在了前面。所以他能听到身后时而缓慢,时而急促的脚步声,他微微出神:身后那人,连走路都这么不专心吗? 其实,林肃很早就见过白羽了。记不清是在走廊里,还是在学校张贴的处罚栏上,检讨书上的字迹很漂亮,但他整个人似乎永远都一幅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但有一次,林肃记得很清楚,十三班教室外的走廊里站了一排人,一个女生抱着练习册经过时掉了几本,只有白羽弯腰帮了她。 所以,尽管他逃课、成绩差,林肃也不觉得他是个坏孩子。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莫名说出来那一番喜欢他的话。 身后的脚步声在某一刻停止了,林肃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去,只见白羽蹲在地上,正把包子掰开,喂给一只流浪猫。 那猫皮毛杂乱,浑身脏兮兮的,实在谈不上好看。 但白羽喂得很认真。 “看着我干嘛?”蹲得时间久了,白羽起身时眼前一黑,还好伸手扶了把旁边的树。 林肃朝他举起左手,那腕上带了一只表,言简意赅道:“快迟到了。” “哦。” 第6章 没用的哥哥 将一张纸对折,展开,再次对折...不多时,一架纸飞机便在掌心诞生。 谢峙用指尖轻轻一弹,那架刚折好的纸飞机便从他手中滑出,在空中飞了几秒,最终摇摇晃晃地降落在前方空无一人的座位上。 他单手支着下颌,空茫的目光落在那架孤零零的纸飞机上。真无聊啊,他想,这次没有某个人会在飞机上画个猪头,再扔回来了。 他伸手在抽屉里摸索,找出另一架纸飞机,应该是上周或者是上上周折出来的,机翼上赫然用黑色水笔画着一个气鼓鼓的简笔猪头画。 他眯起眼睛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像刚刚一样,手腕轻扬,把纸飞机掷了出去。巧合的是,两架飞机停在了同一个位置上,像是依偎在一起的好朋友。 谢峙难得有些惆怅,白羽喜欢钱,自己给他就是了,何必...让他去接近一个老男人。 额前过长的碎发几乎要遮住眼睛,苏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架纸飞机,他不轻不重地咬着糖块,在感到无趣后,突然加大力度把糖块咬碎。 “咔嚓、咔嚓——”碎掉的糖果更甜。苏辰捂着因用力咀嚼而微微发麻的侧脸,用舌尖抵着糖渣,幻想着自己拥有纸飞机的那一天。 粉笔敲击黑板发出短促清脆的声响,此时的林肃格外温和且有耐心。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下,是一双沉静的眼眸,整个人散发着沉稳内敛的气质,不动声色地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白羽坐在台下,是教室里最靠后的位置,他不懂那些复杂的公式,甚至连个课本都没有,这很正常,毕竟这里不是他的班级。 他看似端坐着,实际上已经昏昏欲睡了,就在双眼即将阖上的瞬间,一张轻轻放在面前的试卷惊醒了他。 林肃的指腹上还残留着粉笔末,他有条不紊地放下试卷、白纸和黑色水笔,“既然坐在教室里,就把卷子写了。”末了,他看着白羽倦怠的表情,又淡淡补充了句:“认真一点。” “哦。”白羽在他的注视下,有些生疏地在试卷顶端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挂在后墙的钟表,秒针又转过一圈。 坐在讲台上的林肃单手撑着脸颊,目光越过一排排伏案的身影,落在最后一排那个清瘦的少年身上。 白炽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那张模样清秀,犹似新雪的脸。 白羽垂着头,额间的碎发遮住眉眼,仅露出下半张柔嫩的脸。 单薄的校服,勾勒出他消瘦的腰身,看起来似乎要比同龄的孩子孱弱许多。 林肃用纸巾擦拭着指腹的粉末,视线依旧停留在白羽身上,他不可避免的想,如果白羽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窗台上,几盆吊兰的叶子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晃动的影子。 教师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林肃进门时习惯性地接了一杯,要递出去时才意识到不太合适。 他顿了顿,然后拉开抽屉,翻找出一盒牛奶。 胡桃木色的办公桌极为宽大,白羽站在桌前,撕开包装把吸管咬进嘴里,牛奶没什么味道,他只尝了两口就放下了。 “坐。”林肃的声音不大,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不过,当他看见白羽捏着牛奶盒,流露出抗拒的神情时,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二十三岁之前,我每天都要喝一杯牛奶,家里人说喝了会长高,效果确实还不错。” 白羽拉椅子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重新咬住吸管。 卷子很快批改完了,满分一百五,白羽考了83分,这实在出乎林肃的意料。 远处操场隐约传来几道模糊的欢呼声,白羽盯着厚厚的玻璃看了一会儿,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林肃的声音很快把他拉回现实。 “白羽,”林肃抿了一口手里的咖啡,抬眸看他,“你很有天赋。” 有...天赋?白羽很少被人夸奖,他略显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声音含糊:“蒙的。” “嗯。”林肃没错过他的小动作动作,多年当老师的经验,让他轻易读懂了白羽的自卑,“运气也是一种实力。” 他将改好的试卷递给白羽,“明天我会讲这套卷子,上课要认真听。” “好。”白羽乖乖地点头应下。他看着试卷上用红笔写下的分数,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已经很多次了,无论什么考试都交白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只有在倒数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才有安全感。 “喜欢听我的课?”林肃起身走向靠墙的书架,修长的手指滑过整齐的书脊,似乎在找些什么。 “喜欢。”白羽的声音很轻。其实他根本没有好好听课,他只是有点羡慕、喜欢对方在讲台上闪闪发光的感觉。 因为过往的经历,他总是容易对年长者产生依赖和好感。 “给。” 被推到面前的,是一本厚重的有着灰色封皮的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有质感,左上角还印着白羽看不懂的花体英文。 “这是几年前我整理的数学笔记,”林肃轻点封面,“现在交给你了,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书本很重,比手里的试卷重了百倍,白羽内心惶惶,他下意识将书推了回去,“我不要。” “就当是借给你。”林肃没有收回书,他深邃的目光落在白羽身上,“来做个赌注吧,或者说做个约定。” “什么?”白羽不明所以地反问,他陷在林肃深沉的目光中无法脱身。 “如果下次考试,你的年纪排名能进步五十名。”林肃的表情认真而专注,他一字一句道,“我想办法把你调到我们班,怎么样?” 被这样郑重地注视着,白羽感觉喉咙发紧,他无法摇头拒绝,更无法点头答应。 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林肃嘴角的浅笑不变,再开口时却放缓了条件,“三十名也可以。” 白羽呼吸一滞,他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他只是一个骗子,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他想说“对不起。” 但最终,也只是轻声应了下来,“...好。” 傍晚的暮色,缓缓笼罩了世界,天穹被晕染成一幅金紫交融的油画,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润朦胧的金边。 晚风裹挟着白日尚未散尽的余温,钻进行人的衣摆里,好叫人们知道初夏的徬晚也并不凉爽。 校门正对着的老槐树下,静静站着一个少年。 他站在浓密的树荫里,校服外套随意地敞着。被风拂乱的几缕黑发垂在眉间,沉静的眼睛里透不进半点光亮。 他盯着大门,眼神空洞而失焦,似乎是在走神。 学校的铁门处,留了一道仅可以一人通过的小口。 推着自行车跑过的少年,惊飞了趴在路灯上的几只小虫。 “跑这么快做什么?”很轻的一声询问,似乎是在好奇,但实际上并不关心真相,只是淡淡的一问。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白极克制地咬住下唇,试图平复急促地呼吸声,“哥、是在等我吗?” 他微微垂首,因为身高的优势,能清楚地看见白羽低垂的眼尾,以及睫毛在眼下投出的一小片淡青色阴影。 好开心,要是知道哥在等自己的话,应该跑得更快一点才对。 白羽没什么精神地轻轻应了一声,“嗯,等你,一起回家。” 一起回家,这四个字像蜜糖一样在心底化开,白极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快要高兴死了。 “好一起回家。”白极利落地跨上自行车,满眼期待地看向白羽,“哥,坐上来,我带你回家。” 白羽点了点头,正要上前,一道突兀的喊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白极!等等!最后一道大题的第四种解法我写出来了,你要看吗?” 跑过来的男生很眼熟,穿着和白极一样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离得近了,白羽甚至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栀子花香。 是白羽常在光荣榜里看见的人——徐荣辰。 白羽下意识后退两步,想要先离开,他没兴趣听什么数学题的解法,“我先走了…” “哥!”白极反应极快地握住他的手腕,哀求道:“等等我,我快一点好不好?你别走。” 白羽只要稍稍偏移视线,便能对上徐荣辰的目光,他这种差生对上这种优等生天生就有一种排斥感。 他想挣脱,但一旦试图抽出手腕,白极就会握得更紧,他没办法只能妥协,“好。” 暮色更深一些的时候,白羽终于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车轮转动,很快超过了走在前面的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白羽又闻到了那股栀子花香,淡淡的,还算好闻。 “哥。”白极抓住白羽拽着自己衣摆的手,将它按到腹前,“抱住我,我骑快一点,咱们能快点到家。” “…好。” 摆在餐桌上的,是两碗刚刚煮好的面条,配着一盘青菜,和一碟咸菜。 明明是很寡淡的饭菜,白极却吃的津津有味,因为面条是他哥煮的。 “哥,这次数学竞赛我得了第一。”白极咽下面条,眼睛发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老师说如果市赛还能保持这个名次的话,可以直接保送去A大,而且…” 剩下的话被他咽了回去,只有真正做到了他才敢告诉白羽,他想带白羽离开这里,一起去更广阔的地方。 白羽压根不会做饭,甚至煮面条怕煮不熟,都要煮的快烂掉才敢关火,所以这面条难吃到他自己都难以下咽。 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生疏地夹了根青菜放到白极碗里以示夸奖。实际上,他正在斟酌要怎么开口。 白极如获至宝般地把青菜压在碗底,舍不得马上吃掉。 他扒拉了几口饭后,突然问道:“对了哥,你今晚怎么会来接我?” 白羽加菜的手一顿,指尖蜷缩了下,他垂眼盯着碗里软烂的面条,语气犹豫:“我...想让你帮一个忙。” 哥需要自己,白极弯了弯嘴角,“什么忙?” 尽管难于启齿,但似乎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方法了,“教我学数学。” 白极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掐了把大腿,很痛。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心跳快得好像要冲出胸膛。 他要哥哥离开那群人,站在自己身旁。 第7章 没用的哥哥 市场里人声鼎沸,摊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阳光透过塑料棚顶的缝隙,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青菜上还沾着露水,颜色翠绿鲜亮。白羽蹲下身挑拣,黑色卫衣的袖口滑到手肘,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他过长的额发垂了下来,遮住眼睛,只隐约可见直挺的鼻梁和颜色浅淡的嘴唇。 “白羽。”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转过头,只见林肃把一袋番茄举到他眼前晃了晃,番茄红润饱满,看起来十分诱人。 “喜欢吃番茄吗?”林肃声音温和,他很自然地接过白羽手中的青菜,递给摊主结账。 白羽跟着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灰尘,犹豫了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但其实他不喜欢吃带酸味的食物。 “那中午吃番茄牛腩怎么样?我厨艺还算不错。” 白羽接过摊主递过来的塑料袋,稍微仰脸,他比林肃矮了半个头,只有这样才能看清对方那双含笑的眼睛。 “好。”他点点头,几缕碎发扫过眼角,有点痒,他皱着眉揉了揉。 林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那常年不见光的皮肤白得有些过分了。他顺手接过青菜,“还有其他想吃的吗?糖醋排骨?酸菜鱼?”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拥挤的过道,走出菜市场。 阳光霎时倾泻下来,白羽眯起眼,把帽子扣在头上。黑色布料衬得他下巴更尖了,“排骨。”他低着头,一步一步踩着林肃的影子往前走。 林肃放慢脚步等他,“好。” 几株水榕安静地沉在玻璃缸底,白羽从鱼缸旁经过时,捏了几粒鱼食丢下去。 那条蓝色半月斗鱼很给面子,拖着华丽厚重的尾鳍游过来,不紧不慢地将食物全数吞吃掉。 再次踏进书房,白羽早没了最初的拘谨。橡木书桌宽大,除了几本书外,上面还搁着一台黄铜底座的复古台灯、一只沙漏,以及一个被拔掉许多刺的仙人球。 白羽转动沙漏,从抽屉里翻出来一张试卷。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几道光影,他低头写字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翳。 林肃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把蔬菜浸泡在水里。在开火之前,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在桌角放了一瓶温热的牛奶。 沙漏里的细沙无声流逝,白羽手里的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尽管有许多不会,但阖上笔帽,就表明他已经尽力了。 他走出书房时,林肃正好端上最后一道菜。 “洗手,吃饭。” 餐桌上放着三菜一汤。番茄牛腩泛着诱人的油光,撒在糖醋排骨上的芝麻粒粒分明,青菜翠绿,还有一小锅浓稠的蘑菇汤。 “尝尝看。”林肃给他盛了满满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饭。 白羽接过瓷碗,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112,进步很大。”批改完试卷,林肃放下红笔。他把答案连同试卷一同推给白羽,“看完解析还有不懂的,我讲给你听。” 白羽僵直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后知后觉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 “对了。”林肃突然起身,“上午就发现了,你头发太长了。”他走进卫生间,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毛巾和一把剪刀。 白羽警惕地看着他,身体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 “扎进眼睛里会很不舒服吧。”林肃声音依旧温和,“我只帮你修剪一点,至少露出眼睛,好吗?” 白羽伸手碰了下眼皮,意料之中的摸到了头发,他垂下眼,睫毛扫过指腹带来轻微的痒意,其实他是故意的,他不想被别人看见眼睛。 但…他犹豫着松开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林肃动作轻柔地把毛巾围在他肩上,棉布散发出一股被阳光晒过的清新味道。 把剪刀贴上白羽额头时,林肃清晰地感知到他屏住了呼吸,于是下手的动作迟疑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已经开始在意形象了…他收起剪刀,思索着,或许应该出门找一家靠谱的理发店。 “睁眼。” 白羽依言抬眸,却仍旧能看见遮挡视线的黑影,他伸手拨一缕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不剪了吗?” 很乖。林肃盯着他露出来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想揉揉他的脑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只是换个地方。” 理发店里光线明亮,白羽坐在镜子前闭上眼睛,任由理发师把勒脖子的围裙围在他身上。 冰凉的剪刀蹭过皮肤,黑发悄然无声地落在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后,白羽睁开眼。在明亮的视野中,他率先看到的,是镜子右上角林肃神情专注的侧脸。 再然后才是镜子中的自己,黑发恰好盖过眉毛,没有剪掉太多,刚好能露出一双眼睛。 “很好看。”林肃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我送你回家。” “谢谢。”白羽觉得有些别扭,声音小得几乎要听不见。 但林肃听见了,还听得很清楚,于是眼尾的笑意更浓了,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温柔。 白羽扶着冰凉的大理石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就在即将踩到地面时,侧前方楼梯拐角处的阴影里,一道欣长冷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撞了上了。 “呃!”一声闷哼脱口而出。 历史再次上演,跟一年前一样,明明白羽是踩着台阶向下走,却硬生生被撞得后仰。 眼看要后脑勺着地,他慌乱地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他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坚硬的指骨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肉里,以近乎粗暴的姿态,将他从危险边缘拽了回来。 白羽踉跄一步,差点撞进对方怀里。一股干净冷冽的气息包裹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惊魂未定地站稳,猛地抬头。 是苏辰。 他站在更低一点的台阶上,微微仰着脸。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掩地落在他身上,将他额前散乱的碎发染成淡金色。 他照旧没穿校服,袖口随意挽到手肘,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脸部轮廓,以及微抿着的、颜色偏淡的唇,同时也照亮了那双冷淡的眼睛。 被这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给白羽一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他不自在地挣开手腕,那上面果不其然已经留下了几道红痕。 苏辰的嘴角似乎极轻地向上牵动一下,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紧接着,白羽右手一空,他原本捏在手里的试卷,已经被对方漫不经心地抽了过去。 “112。”苏辰垂眸,扫了眼试卷,明亮的光线足以让他看清卷子上每一处批改的痕迹。他薄唇轻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很厉害啊,谁教你的?” “还给我!”出于本能,白羽向前一步伸手去抢。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苏辰的反应速度,对方快得惊人,只是手腕轻轻一抬,那试卷便随着他高高扬起的手臂,到了一个白羽触碰不到的高度。 “呵。”苏辰轻嗤一声,有些嘲弄地用试卷点了点白羽脑袋,“还记得你的任务吗?”他一字一顿的问道,低沉的声音,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极具压迫感。 “还是说…”他刻意拖长的尾音里带着一股玩味,“你已经被策反了?” “决定好了吗?要离开我们?”他向前逼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白羽。 “要是谢峙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吧?” 白羽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他开始害怕,面前之人冰冷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他没有、没有想过要离开。 “不是的…我是在好好做任务。”他声音有些发干,却还是努力维持镇定。 他朝苏辰摊开手掌,指尖微颤,“把试卷还给我,任务完成后,我会回来。” 苏辰又笑了。这次的笑,比起刚刚那一声轻嗤,显得更为真情实意,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把捏出折痕的试卷还给白羽,指尖不经意划过他掌心。 “希望如此。” 第8章 没用的哥哥 夜色温柔地笼罩着老城区。 台灯投下暖黄色的光,白羽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连指节都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僵硬。 “哥,你好厉害啊。”白极趴在桌边,目光灼灼地盯着白羽,桌子上是摊开的笔记本,那上面写满了繁复的演算公式,他真心实意夸奖道:“这么难的题,你写过一遍就会了,好厉害!” 白羽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握起笔继续写下一道题。窗前的纱帘轻轻摇曳,衬得屋内的气氛难得平和。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电话铃骤然响起。那是一部款式过时的老旧手机,铃声还是系统自带的那种尖锐、难听的电子音,在这静谧的夜晚格外骇人。 连白羽自己都被吓得笔尖一颤。 会是谁?手机屏幕惨白的光刺得他眯起眼睛,知道号码的只有三个人,他心头一跳,急切地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呼呼的风声,再然后是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像风吹过林间响起的松涛声,还带了点被夜气浸染的沙哑。 “是我。”那边的人说,语气理所当然:“好久没见了,我在楼下,想见你一面。” 白羽跳动的心冷了下来,是谢峙。他握紧手机,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你在我家楼下?” 电话那头的谢峙似是低笑一声,风声渐大,几乎要盖过他的声音,“是啊,在你家楼下。所以,能下来见见我吗?” 白羽沉默地看了眼桌子上放着的书,又抬头看了看窗外浓郁的夜色,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风声,最终妥协似的应了一声,“嗯。” “风很大,记得穿件外套。” “好。”白羽挂断电话,随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对白极说了声“我出去一下”,便匆匆下楼了。 “哥,还回来吗?”白极对着空气问了一句,在没得到答复后收敛了乖巧的表情,他猛地踹向书桌,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他起身关了灯,走到窗前探头向下望去。 老旧小区的电路老化严重,楼下的路灯明明灭灭地闪烁着,夜风很大,吹的树影摇晃,在地上留下张牙舞爪的影。 灯下站着一个人,影子被拉得很长。听见脚步声,谢峙抬起头,歪头冲来人笑了笑。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冲锋衣,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顶端,遮住了下颌,只露出一张稍显冷峻的脸。 风吹得布料贴紧身体,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除去了灯光,他整个人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白羽走进了,能闻到他身上冷淡的、夹杂着烟草的气味,他下意识环顾四周,果然在阴影里找到一辆张扬的银色机车。 “发什么呆?”谢峙笑着上前,不由分说地推着白羽朝机车走去,“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走啦,陪我去玩。” 白羽几乎是被半推着坐上后座,他顺从地低头由着谢峙给他带上头盔。风声骤然变小,他隔着面罩,声音闷闷地问:“去哪?” “去了你就知道了。”谢峙心情明显极好,甚至哼起了一段轻快的小调。他长腿一跨坐上机车,抓过白羽的手,不由分说地环在自己腰间,侧过头,含笑的声音穿过头盔:“抱紧我。” 机车如离弦之箭般驶入夜色,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城市的灯影交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 纱帘被扯得变形,白极站在窗前,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机车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西郊一幢醒目的别墅前,雕花铁门自动打开,露出里面灯火通明的庭院。 两人刚刚踏入玄关,还没等白羽适应骤然明亮的光线。 “嘭!嘭——!” 几声礼炮乍响,五彩的丝带和亮闪闪的金纸如同骤雨般从天而降,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两人身上。 “谢哥,生日快乐!” 欢呼声包围了他们,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无数容貌出众的男男女女围了上来,他们脸上堆满笑容,炽热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谢峙身上。 谢峙松开一直抓着白羽的手,坦然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这种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了。 有人递来一把银质的餐刀,谢峙接过,走向大厅中央那个足足有八层高,装饰的极尽奢华的蛋糕。 金纸落在睫毛上,白羽伸手捻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居然…完全忘记了,今天是谢峙的生日。 他攥着金纸,心虚地后退两步,试图藏进人群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刚一转身,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拥抱里。 一股清列温和的果木香,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矜贵气息,缓缓萦绕上他的鼻尖,白羽怔怔地抬头,缠绕在那人脖子上的蛇形银饰上,那双朱红色宝石眼睛几乎要晃花他的眼。 苏辰难得的穿了一身银白色西装,丝绸面料在灯光下流淌着光泽,低v领口露出一大片紧实漂亮的胸膛,再往上,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他显然精心打理过,额发全部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深邃的眉眼,整个人锐利逼人。 白羽看得有些发愣,他从未见过对方如此成熟的打扮,而且不是有传言说,苏辰不喜欢白色吗? 直到苏辰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他脸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玩味道:“还以为你今晚不会来了呢,那多没意思。” 白羽这才堪堪回神,慌忙从他怀里退开,他不懂苏辰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想快点把自己藏起来。 他正想钻进人群,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已经不容抗拒地按上他的肩膀,力道温和,却叫他难以逃脱。 “现在,可没办法逃跑...谢峙来了。” 白羽僵硬地转过头。 谢峙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碟子,上面盛着一块昂贵的慕斯蛋糕 。 甜腻诱人的味道直往白羽鼻子里钻,他抿着唇,不动声色地把手背在身后。 谢峙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是那双看着白羽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光芒,他又将蛋糕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白羽嘴唇。 “今晚你来的最迟。”谢峙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那就,罚你第一个吃蛋糕。” 这算什么惩罚?无数道如有实质的目光打在白羽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得不伸手接过蛋糕,然后低头抿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嘴里炸开,其实味道不错。 “不够哦,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蛋糕。”谢峙稍显不满地从白羽手中抢过勺子,挖了硕大的一块递到他嘴边,“再尝尝。” 白羽睫羽微颤,只是迟疑了一秒,便顺从地张开口,蛋糕的味道过于甜腻了,他有些牙疼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唇角不可避免地蹭上了奶油。 他下意识抬手想要擦掉,手腕却被谢峙轻轻扣住。 “别动,”谢峙眯起眼睛,视线落在他的唇角,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沾上了奶油,就代表沾上了好运,是件好事,会让你今后越来越幸运。” 可嘴角痒痒的,白羽克制不住伸出舌尖将那点奶油舔掉。他抬起头,对上谢峙沉郁的目光,略显无辜地开口:“难道不是过生日的人更应该沾点奶油,接好运吗?” 谢峙似乎被他的反驳取悦到了,好整以暇地松开手,身子稍稍前倾,语调慵懒戏谑:“说得对。那不如你帮我涂一点吧,就当是…生日礼物。”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羽根本没有退路。 他抬起手,用指腹蹭了点奶油,迟疑地点在谢峙高挺的鼻尖上。 看着他的动作,谢峙的目光愈发柔和,最终,极其愉悦地大笑起来:“白羽...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以前可从没人陪我玩这么幼稚的的游戏。” 突然,在一片喧闹声中横插进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白羽的视线穿过大厅里晃动的人影,落在角落里那架三角钢琴上。 刚刚还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此刻已端坐在琴凳上。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他微垂着眼,纤长的十指在黑白键上跳跃,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将满室的喧嚣隔绝在外。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白羽不懂音乐,但不可否认,苏辰弹得好听极了。 一曲毕,苏辰遥遥地望了过来,白羽辨别不清他是在看谁,只听身旁的谢峙扬声笑道:“这次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苏辰从琴凳上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毕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句话,谢峙年年都对他说。 派对在一张合照中落幕。快门闪烁,所有人都挤在镜头前,露出灿烂的笑容。 隔天,白羽看着照片中笑容僵硬的自己,耳边又回荡起那晚谢峙的低语:“任务不用做了。” “回十三班。” 第9章 没用的哥哥 篮球撞击篮筐的沉闷声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又一次,篮球弹框而出,无力地滚落在地板上。 白羽抬起手背,擦掉脖子上的汗珠,弯腰捡起篮球。他穿着过大的、极为不合身的白色球衣,领口随动作下垂,露出一大片白皙的皮肤。 他下半身穿着的短裤明显也不合身,勉强盖过膝盖,露出两条笔直却稍显纤细,一看就没怎么锻炼过的小腿。 他咬住下唇,呼吸急促,显然已经有些疲惫,却仍旧固执地举起手臂,再次用力一抛。 “咣当——!” 依旧没进。 一种无力感如潮水般裹挟了他。白羽站在原地,看着那颗橙色的篮球慢悠悠地滚回脚边,却连弯腰去捡的**都没有。 一具温热的身体忽然靠近。谢峙干燥有力的手,不容抗拒地握上白羽还在微微发抖的手腕。 温度沿着两人相贴的肌肤传递,白羽觉得手腕处似乎在发烫,快要烧起来了。 “手臂抬高,然后用手腕发力,像这样。”谢峙的嗓音漫不经心,动作却利落干脆,他带着白羽的手臂,借着他的力道,轻而易举地把球投了出去。 篮球在空中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哐。”球进了。 白羽下意识侧过脸,恰好撞进谢峙深邃的眸光里,那里面没有太多真心实意的教导,反而盛着一股探究、审视,似乎是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楚他的内心。 手腕被握得很紧,甚至有些疼了,但奇异地是白羽没有想过要挣脱,他在等,等一场审判。 “我记得那个老师...是姓林?他都教了你什么?”谢峙开口了,语气十分平和,问出的问题却与篮球毫不相干。 白羽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问题会这么简单,“数学题。” “只是数学题?”两人想贴的地方因为汗水而变得黏腻,谢峙握着他手腕的力道似乎又收紧了点儿,逼问道:“其他的呢?我是说,他是做了什么事,才能让你对他‘念念不忘’?” 最后四个字被谢峙读的格外用力,带着明显的嘲弄,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 白羽试图避开他的目光,但被固定着动弹不得,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给我做饭,洗衣服,剪头发,带我去游乐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细细想来,两个人之间的相处似乎真的很普通,寻常到毫无特别之处。可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那个人,已经好到无可替代了呢? “就只是这点吗?”谢峙语气里的轻蔑更重了,“洗衣服谁不会?做饭...学起来也不是很难吧。所以,只是一点这样的小恩小惠就能轻易打动你吗?” 白羽起先是想反驳的,这些确实是些微不足道的事,但以前可从没有人为他做过。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当然,也不能全怪你。”见白羽低着头半天不说话,谢峙又忽然松了口风,语气也温和起来,“你年纪小,容易轻信别人也情有可原。” 他松开手,俯身捡起地上的篮球,在指尖随意地转了转,然后递到白羽面前。 “我想报复他呢,”谢峙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也只是因为那天我爸在警局,当着很多人的面给了我一巴掌。”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飘飘,“不过现在想想,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着白羽因为惊讶而睁大的漂亮眼睛,心底那点莫名的烦躁散去不少,他没有真的想为难白羽,要真追溯起来,自己也有错。 “那这样吧。”他用篮球碰了碰白羽手背,“你投一球,只要进了,之前所有的事,包括他的事,全都可以一笔勾销怎么样?” 白羽在运动上没什么天赋,投篮更是烂得可以,但谢峙给出的条件太有诱惑力了,他没办法拒绝。 他接过篮球,掌心因为紧张而沁出汗水,接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极其专注地盯着球框,然后奋力一跃,孤注一掷地把球投了出去。 …… 回去上课的路上,恰好遇见教导主任领着人查班,两拨人在走廊里迎面碰上。 四、五十岁有些秃顶的教导主任,看着以谢峙为首的几个学生,目光在他们汗湿的额发上扫过,最终只是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 “八百字检讨。”主任言简意赅,甚至懒得多说一句,“放学之前交到我办公室。”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谢峙身后几个男生笑嘻嘻地应着,熟练地靠墙给老师们让路,全然没把这点惩罚当回事儿。 傍晚的风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湿意,似青草又似苔藓,这是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的人们再熟悉不过的征兆:在夏季正式到来之前的雨季,要来了。 林肃拎着公文包,走在人潮的最末端,他步履缓慢,目光似乎随意地落在前方那些鲜活的身影上,但实际上总会不觉被正处于青春期的、身形消瘦的少年吸引。 他们笑着推搡打闹,或者是独自沉默着行走…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一个人,猜测着对方正在做些什么。 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走在放学的人潮里。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一个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直到喧闹声渐渐远去,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白羽了。 公告栏设立在教学楼出口处一个很醒目的位置上,林肃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随后骤然停下脚步。 “...首先,我诚恳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不应该在周二的下午选择了逃课...我深刻的反思后,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抱歉和自责...下次不会了。” 很熟悉的字迹,落款人是,白羽。 那张检讨不大,只占据了公告栏右下角很小的一块位置。 久违的,一种极其细微,却又不容忽视的不适感,自心底席卷了林肃整个身体。风从身畔掠过,他觉得有些冷了。 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对学生赋予太大期望的老师,甚至这份职业,都是母亲为他规划好的道路。 但在当下,在这个阴沉潮湿的徬晚,他站在这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种,真心被辜负的感觉。 是被迫的吧?几乎是一瞬间,这个念头便浮现在脑海里。他忍不住为白羽开脱,明明已经答应好了要认真学习,不是吗?明明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所以,是被胁迫的吧。 林肃盯着告示栏里的检讨看了又看,最后把目光落在第一张纸上,那右下角写着一个肆意张扬的名字——谢峙。 他有些恍惚地走出校门,路边香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迎面而来的晚风里,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微光,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 他点进去,那个每天晚上都会喋喋不休发来骚扰的信息框,犹豫了几秒后,飞快敲下一行字。 [那天你说,白羽接近我是受人指使要害我,给我证据,我跟你合作。] 消息发送成功。 林肃收回手机继续向前走,忽然,鼻尖上落了一点凉意,他起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 原来是下雨了。 第10章 没用的哥哥 天色昏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将白昼笼罩得如同傍晚。 课间教室里不算安静,细碎的聊天声、翻书声夹杂在雨声里,让人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心安。 白羽伏在课桌上,侧枕着手臂,他呼吸很浅,意识混沌,整个人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靠近走廊的窗户开了半扇,雨滴撞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微风挟着水汽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有几滴落在白羽眼皮上,沁人的凉,激得他睫毛颤了颤,眉心无意识地蹙起。 “啪嗒。”很轻的一声,窗户被人关上了。风声雨声顿时被隔绝在外,只余下教室里微微嘈杂的交谈声。 白羽勉强把眼皮掀开一条缝,昨晚没睡好,他实在困倦的要命。 那只收回去的手修长,皮肤冷白,腕骨突出。白羽眼珠转了转,看见了单手撑着侧脸,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苏辰。 生日宴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额前过长的黑发垂落着,几乎遮住了一小半眼睛。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周身便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忧郁。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个问题在白羽混沌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去深究。 似乎是察觉到了被注视着,苏辰从窗外收回视线,眼睫微动,目光转向了右前方,落在那个趴着睡觉的人身上。 还好白羽足够警惕,几乎是在苏辰转头的前一秒,先一步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等感觉到到对方的目光消失后,他蜷缩在袖子里的手才稍微放松下来。 苏辰眯起眼看了白羽好大一会儿,才缓缓转头。装的真像,不过有点蠢了。他继续看向窗外,那玻璃上清晰的倒影着某个枕着臂弯睡觉的小男生。 下午,细雨未停。 白羽撑着伞从食堂走回教室。伞是超市促销买一送一的特价伞,纯黑色,棱角分明的伞柄硌的手心生疼。 湿冷的风从身边吹过,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布料贴在小腿上,很不舒服。 他犹豫地停下脚步,想挽起裤角,但撑着伞似乎做什么都不方便。 “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以前我还挺喜欢他的,差点想申请调到他们班去。” “看着那么温柔正经,谁知道背地里居然…” 这一路走来,每个人都在窃窃私语,学校里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是在说谁?雨水顺着风斜斜地飘进伞底,白羽抱着手臂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冷了。他把雨伞倾斜挡住了细雨,也挡住了视线,但周遭议论的声音,却还是一个劲的往他耳朵里钻。 “你们看照片没,那个学生是谁?好像没被拍到正脸,要是被威胁的,那也太可怜了吧。” “喜欢男人就喜欢了,关键是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学生下手啊?简直禽兽不如!” 好冷啊,凉意顺着打湿的裤脚往上爬,白羽僵在原地,心跳莫名开始加快。 沉默了几秒后,他猛地抬头,快步追上前面几个说得义愤填膺的女生,声音因为突然开口而显得有些干涩:“你们……说的是谁?” 被拍肩膀的女生回过头,脸上带着被打断的惊讶,她上下打量一眼面色苍白的白羽,“你居然不知道?上午警察都来了,当场把八班那个老师带走了。” “八班……是谁?” “就那个林肃啊,”女生语气夸张,带着某种揭露丑闻的激动,“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对自己的学生下手,真恶心!” “不可能…老师他...”他不是这种人,白羽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的一干二净。 下一秒,他惊慌失措地冲进雨幕,朝着教学楼狂奔,雨水浸湿了他的校服,他却似毫无所觉地只是向前奔跑。 办公室的木门虚掩着,锁芯处有被破坏的痕迹。白羽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轻轻一推,门便被打开了。 仅仅只过去一个上午,这里已经成了一片狼藉,书本散乱的躺在地上,抽屉被扒开,柜门大敞。 窗台上原本放着的那盆吊兰,此刻也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枝叶像是被践踏过,枝条上的小花也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白羽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那盆残破的吊兰上,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想找出几株完好的根系。 陶瓷碎片藏在泥土下面,他翻找着,一不留神被划破了指腹。 尖锐的疼痛让他缩回手臂,殷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白羽愣愣地看了几秒,直到血珠流到掌心时,他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把伤口含进嘴里,铁锈般的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他难受得有点想吐了。 他站起来,在上课铃声响起之前,沉默地带上门,回到了自己的班级。 白羽走回座位时,裤脚还在滴着水。湿漉漉的他,混在那些没拿伞但冒雨去食堂吃饭,因而被淋湿的学生里并不显眼,却足够狼狈。 他一眼就看见了倚在课桌玩手机的谢峙,有很多话想问,但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不是说好了,一笔勾销吗? 白羽很胆小,他不敢问出口。 谢峙一抬眼,被他凄惨又可怜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湿透了的校服裹在身上,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睫毛软塌塌地垂着,跟哭过一样。 谢峙坐不住了,“不是你干嘛去了,把自己搞成这样一副落汤鸡的样子?” 白羽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勉强扯出来一个笑容,朝他扬了扬手里那把连伞骨都歪掉的坏伞,声音沙哑:“伞坏了。” “啧。”谢峙看不得他这幅可怜样,拉住他的手腕,带他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谢峙虽然平时不穿校服,但总会把校服塞进抽屉里,这次总算派上用场了。他把衣服塞给白羽,把人推进厕所的隔间里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口。 “赶紧换了,感冒你就老实了。” 隔间里,白羽脱下湿透了的衣服,隔着薄薄的门板,他能清晰地听到从谢峙手机里传出来的游戏音。 他握着干衣服的手发紧,没有比当下更好的时机了。 他咬了咬舌尖,压下声音里的颤抖,隔着门板问道:“八班那个事,你知道吗?” “什么?”谢峙拖动着镰刀收菜,回答地有些心不在焉,“发生什么了?” “那个林肃的事,他被警察带走了,”是你做的吗?后半句话白羽没敢问出口。 “还有这种事?”门外的游戏声戛然而止。 谢峙退出游戏,点开微信,看见那几个被他屏蔽的群聊弹出99 的消息,他随便点开一个朋友的聊天框,扫了几眼就把事情的经过了解了个大概。 白羽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沉默地站在隔间里,猜测着谢峙会说点什么。 然后他听见了,隔着一层门板,传过来谢峙的带着一股庆幸口吻的声音:“还好把你叫回来了。” 谢峙按灭屏幕,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真是一个对自己学生下手的变态。” “还好你没事。” 第11章 没用的哥哥 位于城市中心的警察局,离学校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好在公交车费不贵,坐了十几站也才只要一块钱。 车厢内很安静,窗户上蒙着一层水汽,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连绵下了将近一周的雨,终于在周末这天停了。 空气中仍弥漫着沉甸甸的湿意,路旁香樟树的叶子垂着,不时滴下几颗残留的雨滴,马路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水洼,零散地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两个男生,看着都是年纪不大的模样。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稍高那个跟在后面,几次三番想伸手去抓前面男生的衣服,但手指总在快要碰到的前一秒蜷缩回来。 走了几百米,一栋灰扑扑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门口悬挂的警徽被雨水冲刷的锃亮,在庄严肃穆的背景下格外醒目。 “你在这儿等我吧。”白羽声音发紧,他拢了拢身上宽大的外套,神色踌躇。 白极无所谓地点头,目光却始终没有从白羽身上移开,对他而言去哪里、见谁、为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跟着白羽就行。 玻璃门又冷又重,推开时,白羽能感到自己手腕在微微发抖,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来警察局,说不紧张是假的。 大厅里光线明亮的有些刺眼了,他找了个柜台,说明来意后,当值的几个年轻警员都面露难色,纷纷摇头。 最后还是一位年纪稍长的警官走过来,询问了他与里面那人的关系后,再三考虑才同意了。 穿过了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人一同踏进探视室。铁栏杆将房间分割成两半,厚厚的玻璃对面,那个人已经坐在那里了。 和白羽想象中完全不同,林肃的黑发依旧梳理地很整齐,神情平静,只是衬衫上多了几道折痕,看上去和平时几乎没有差别。 他们隔着一层玻璃对视,沉默了好久。还是一旁年长的警员敲了敲桌子,“就这样干看着?没什么想说的就结束探视。” “有、有的。”白羽像是突然惊醒般的慌忙抓起电话,双手紧紧捧着,望向林肃的眼里满是希冀。 林肃沉默地看了他两秒,最终如他所愿地缓缓拿起电话,贴在耳边。 “老师,我相信你,你不会做那种事的,对吧?”白羽的声音急切,带着明晃晃的恳求,几乎是在逼迫对方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但林肃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不在学校上课,来这里做什么?”没等白羽回答,他揉了揉眉心,又自言自语道:“原来今天是周末啊。” “老师图片是有人伪造的对不对?你——” “白羽。”林肃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是什么让你如此确信,我是清白的?” 白羽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两个多月的相处,你就以为自己很了解我了吗?” “我的成长、我的过往你都一无所知,凭什么你会觉得我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因为我曾经照顾过你吗?那些事我对任何一个学生都会做,你不是特殊的,所以也不要把我当成一个例外好吗?” “你都这么大了还分辨不出来真心吗?” “说实话,你要是真因为那点浅薄的认知,就自认为很了解我,对我随便做出评价的话,那才是蠢到无可救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剩下细微而压抑的呼吸声。 林肃说话时冰冷又决绝,是白羽从未见过的模样,他握着听筒的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眼前的景象莫名其妙的就模糊了。 他喉咙有些难受,像是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对、对不起。”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好胡乱的转移话题:“我、就是想问问,你家那条鱼...你不在,它会不会有事…...” 玻璃对面,林肃看着白羽泛红的眼眶,原本准备放下电话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了。他举着话筒,听完对方磕磕绊绊的话,忽然就泄气了。 “不会有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它至少能活两周。所以,不用担心。” 这一次,林肃真的放下了电话,他转身背过玻璃,向警员示意可以带自己回去了,此后,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老警员人很好,一路把白羽送到了警察局门口,还特意温和地叮嘱道:“回去吧,好好上课。” 白羽没动,他抬起眼,神色有些固执,“叔叔,像我老师的这种情况,会判多久?” 老警员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拍了拍白羽单薄的肩膀,“别想这么多,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了。” 回去时还是坐的公交车,人不多,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车窗开了一半,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白羽额前的碎发四散,他闭着眼,睫毛耷拉着,嘴唇抿成一条线,怎么看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白极偷偷看了他好几眼,见他因为别人而不高兴,比他不理自己还难受。 “哥,”他凑近了些,声音放的很轻,努力装出温和良善的样子,“你去见谁了,是朋友吗?” 白羽没睁眼,嘴唇动了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一个……”不是朋友,他想不出来合适的形容词,最后也只是找了个寻常的称呼,“老师。” 白极心里了然,“是之前被带走那个吗?”他顿了顿,语气里刻意带了点天真,“我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只要哥哥能开心,他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如他所想的那般,这句话起了作用。白羽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向他,眼底带着疑惑,“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我以前见过啊,下雨天,他把自己的伞给了没带伞的学生,这样的人本性肯定不坏。”白极面上笑着,恶意却在心底翻涌,这种人怎么配让他哥惦记,早点滚出学校才最好。 因为他的这句话,白羽恍惚了一瞬,‘因为浅薄的认知,就评判一个人’...很蠢吗? “错误。”白羽忽然开口。 “嗯?”白极一愣,他还想再问,白羽已经重新闭上眼睛了,仿佛刚刚听到那句话只是他的错觉。 之后的日子,学校表面上恢复了平静,八班来了新的数学老师。但私底下同学们还是热衷于讨论这件‘丑闻’,他们兴奋地揣测着照片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到底是谁。 林肃这个名字,在他们嘴里被彻底打上了不堪的标签。 放学后,白羽依旧绕路去了那个熟悉的小区,没了林肃的门禁卡,再想进去可就难了,他没试图硬闯,只是沉默的在楼下徘徊,偶尔仰望那扇高高的窗户,一站就是很久。 不过总有下班回家的住户,见他是个学生,好心的帮他刷卡。 于是几乎每晚,他都要去林肃家敲门。 “咚咚咚——”沉闷的敲门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今晚还是无人应答。他不明白林肃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冷漠。每次站在门前,他都会想也许老师已经回来了,只是不愿意见他而已。 所以,每次敲完门,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仔细去听。 听门的那边,有没有脚步声,或是呼吸声,而然回应他的,始终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第12章 没用的哥哥 “据本市气象台最新发布的气雨预警,预计未来一周,受强对流天气的持续影响,我市局部地区将可能出现特大暴雨等...” “为确保您和家人的生命财产安全,特此提醒各位居民,减少不必要的外出...” 白极关了电视,缓步走到白羽门前,曲指敲了敲,“哥,今天可能会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门内一片死寂。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他在门口站了几秒,沉默着转身离开。 大约十分钟后,白羽披着校服出门时,完全忽视了茶几上那把黑色雨伞。 天色是一种灰蒙蒙的、不透亮的白,云压的很低,被风赶着一刻不停地向前蠕动,似乎是在酝酿一场大雨。 白羽漫不经心地走出楼道,一股路边早餐摊的油烟气扑面而来,他脚步微顿,抬手拉高了校服拉链遮住口鼻。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独自穿行在自行车与行人交织的人行道上,对这样的孤寂早已习以为常。 街道拐角的橱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身后的景像,同样是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走着,似乎只有他是形单影只的那一个。 早课铃声刚好结束,白羽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看语文老师从身边经过。她长发盘在脑后,裙摆微动,身上罩了一件宽大的牛仔外套,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白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笑意少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站直身体,嘴唇微动,却没发出声音。 出乎意料的是,老师似乎并没在意他的迟到,只抱着书与他擦肩而过,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可白羽分明听到了一声叹息。 他恍惚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手指上,方才他看见,老师左手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 课间教室里的氛围有些诡异。 白羽拿着笔,为曾经画过的卡通小人添上一枚戒指,那歪歪扭扭的线条像绳子一样束缚在小人的脖子… 他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可每次抬头,那些视线又快速消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直到他回头,撞上黄毛那伙人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阴冷中带着某种审视。 白羽手指一滞,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他最近...应该没惹到他们吧? 后排两个座位空着,让这场对视变得毫无遮掩。黄毛几个发现白羽注意到了他们,目光越发放肆起来,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看穿。 这种感觉很令人窒息,白羽划掉课本上的涂鸦,力道大的几乎要把纸张划破,他合上书本,起身朝外走去。 厕所里烟雾缭绕,白羽刚踏进去一步,就看见最里面的窗口处挤着几个抽烟的同学,他默默收回脚,转身走向洗手台。 冰冷的水流滑过指缝,他掬了把水冲脸,清醒后开始搓洗指腹上的墨渍。 隔间里传出来几道压低的对话声,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谢哥这次真他妈倒霉…” “可不是,这种事也能被录音…” “八成是那姓陈的搞的鬼,毕竟…” “那也不一定,不是还有个…” 白羽关小了水流,水声渐弱,他手指悬在半空,不断有水珠顺着他指尖低落。 谢?他们是在说谢峙? 他认得里面的几道声音,是经常跟在谢峙身边玩的几个人。 有人踏进厕所,里面交谈声迅速停止。白羽关掉水流转身往外走,他想起空着的后桌座位,想起教室里那些闪躲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晚上放学时,这种预感成真了。 桌椅碰撞的声音渐渐平息,教室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白羽刚把书塞进抽屉,准备离开时,一只沉重的手就压上了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动弹不得。 他心头一沉,抬头正对上黄毛阴沉的脸。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挡住过道,还有一个快步关上了门,将外面的喧闹彻底隔绝。 “是不是你录的音?”黄毛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危险,他抓住白羽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头皮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白羽眉心紧蹙,“什么录音?你在说什么?” “还他妈装!”黄毛的火气瞬间被点燃,他恶狠狠地揪着白羽头发,把他抵在冰冷的课桌上,“学校都传遍了你说你不知道?装你大爷呢?” 下颌撞上桌面发出一道闷响,白羽咬住下唇痛得两眼发黑。 桌面的凉意渗进皮肤,他被压着动弹不得,只能艰难得喘息着:“我真不知道什么录音...放开我!” “呵,行。”黄毛怒极反笑,扬起手就要扇下去。 白羽咬紧牙关,下意识闭上眼睛,但预期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末了,那巴掌换了方向,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 “啪——!”一声巨响,白羽只感觉自己脸颊被震得发麻,起了耳鸣。 紧接着,一只黑色的手机被扔到眼前,屏幕亮着,他看着黄毛按下播放键。录音里的杂音很重,但依旧能清晰地听出对话的内容。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问你话呢哑巴了?” …… 白羽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是那天的废弃教室! 他突然挣扎起来,拼尽了全力想要挣脱束缚。下场却是,被更加粗暴的按在桌子上,几乎无法呼吸。 “咣当——!” 教室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让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守在门口的人看清来人的脸,脸上闪过惊慌,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黄毛身边。 “很简单对吧…”录音还在一刻不停地播放着,可白羽没有力气挣扎了。 “放开他。”来人的声音很耳熟。 “可是他...”黄毛不甘心地想要反驳。 苏辰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推开,语气冷淡:“你宁愿相信一个连智能手机都没有的人会去录音,都不肯去找陈喻的下落。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你。” “怎么可能?”黄毛颇有些气急败坏,“我跟谢哥从小玩到大,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谁知道呢。”苏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堵得黄毛说不出话。 “谢峙。”录音里那道失真的声音很耳熟,白羽恐慌的盯着手机,眼底一片空洞,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然而,预想中可能会使他万劫不复的对话并没有继续,录音在这里戛然止住了。 他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甚至连压在身上的力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都没察觉。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拿走了那部手机。白羽的视线下意识跟着那只手上移,看见了苏辰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似乎没睡好,眼下发青,眼睛半阖着,一副倦怠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他伸手,捧住白羽的脑袋,帮他从那种难受的姿势里解脱出来。 松手时,指尖不经意地摸了下他脸上被压出来的红痕 ,“怎么?被打傻了?” “我靠,谁打他了?我就拍了下桌子!”一旁的黄毛急得跳脚,摊开了自己发红的掌心。 但没人理会他。 白羽用手背蹭了蹭刺痛的脸颊,“没事。”他声音有些哑,目光却紧紧看向苏辰,“录音...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苏辰把玩着那只手机,神色淡淡,好似不关自己的事,“昨晚有人匿名发在学校论坛上的。现在,大概所有人都以为之前林肃那件事是谢峙故意陷害的。”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白羽仍惊魂未定的脸上,“不用担心。回去吧,晚一点可能会下雨。” 白羽现在心乱如麻,他根本不知道要先追究哪一件事,但他确实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了。 苏辰让他走,他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挤出人群。 “对了。” 身后的声音让白羽脚步一顿,但他没有回头。 只听那道声音又说:“谢峙让你明天放学后,去日月广场那边的烂尾楼等他。” “...哦。”白羽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停留,快步走出这间教室。 第13章 没用的哥哥 夜色渐浓,风卷着凉意,穿透了单薄的校服。白羽站在十字路口,霓虹灯光在他眼底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影,红灯闪烁间,他突然转身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跑去。 那座许久没有亮过灯的阳台,今夜竟透出暖色的光。白羽的心跳莫名加快,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电梯。 十五层到了。电梯门打开时,两名抬着箱子的工作人员正等在外面,白羽侧身与他们擦肩而过,内心陡然生起一丝异样。 他沿着熟悉的走廊快步前行,越是快要接近那扇门,内心的胆怯就越盛。最终,他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 门口杂乱地放着许多物件,书本、石头摆件、甚至还有那个透明的玻璃鱼缸。缸里水色清冽,一尾蓝色的半月斗鱼正拖着华丽的尾鳍,无忧无虑的游着。 白羽嘴唇紧抿,脸上看不出情绪,他屈起手指,在敞开的门板上轻叩几声。 里面没人应答,只有走动和收拾东西发出的窸窣声响,他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到处都是密封的纸箱,来回踩踏形成的脚印使地板变得脏乱不堪。他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卧室里有几个陌生身影,正熟练地将衣物折叠、打包,就这样一点点把屋子原主人的痕迹收纳掉。 这是在干什么?白羽急切地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蓦地转身。 林肃就靠在阳台的围栏上,安静地不知道已经注视了他多久。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针织毛衣,头发似乎是刚洗过,微微潮湿,发尾还滴着水滴。 阳台上悬挂的暖色吊灯,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温柔的光晕里,看起来明明是一副如往常一样的温和模样,却无端让人觉得疏离。 林肃见了白羽转身,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很随意的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白羽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听话地走了过去。 “为什么每天都要趴在门板上?”林肃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哑,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刮过耳膜,“就那么想知道我在不在?” 白羽乌黑的眼珠里闪过惊讶,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对面那人的嘴角似乎轻微的上扬了一瞬,又很快抚平。林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移开目光,望向阳台外沉沉的夜色,“以后不要再来了,明天我会离开这里。” “去哪里?”白羽咽了咽口水,喉咙发紧。 窗外,泛着暗红的天幕被一道闪电撕裂,骤然间天光大亮,白羽本能般的闭上眼睛,紧接着雷声轰隆而至。 “回家。” 逆着光,林肃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惧,果然还是个孩子,没必要计较太多。 于是在白羽忐忑的睁开眼后,林肃挥了挥手,“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白羽后退几步,却迟迟没有离开,“对不起。”他小声地为自己辩解,“那时候我......” “情有可原。”林肃打断了他,“回去吧。” “哦。”白羽垂着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木讷的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对了,门口那条鱼我带不走,你帮我把它扔掉吧。” 白羽的身影僵了一下,最终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次他真的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白羽抱起门口那个小小的鱼缸,斗鱼受到了惊吓,甩尾往角落里躲,可鱼缸就这么大,它能躲到哪里去呢? 浴室里的水声淅淅沥沥,像是窗外未停歇的雨,断断续续。 白极靠在房间的门框上,听着隔壁浴室传来的水声,一种久违的安心感在心底弥漫开。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的鱼缸上。那里面,蓝色的半月斗鱼正在不安地游动。 白极凑近了,伸出食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点,那鱼转身,一脸无辜呆滞的模样。无名的怒意自心底而生,他屈起手指,突然用力一弹。 “咚”的一声。 那鱼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无错的在鱼缸里乱窜,最后瑟缩着躲在了角落里。 白极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意,一种随意支配其他生物的乐趣在他心底滋生。 “哥!”他朝着浴室方向提高音量,带了点刻意装出来的好奇,“这鱼是哪里来的?” 他哥可是冒着雨,浑身湿透了把这鱼带回来的。这么宝贝啊?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空气安静了一瞬,只剩窗外细密的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传过来白羽隔着水汽,闷闷的声音,“垃圾桶里捡的。” 骗人。 白极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变得冰冷,他撑着桌子,据高临下地看着浴缸里那抹游动的蓝色身影。 “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他低声呢喃,像说给鱼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怎么可能照顾好你呢?” 他伸手,探进冰凉的水里。那鱼真够傻的,以为是食物,竟然凑了上了。 白极猛然收拢五指,将那漂亮且脆弱的动物攥在掌心里,鱼鳞冰冷滑腻的触感令人作呕,他渐渐加大力度。 “你还是早点死掉好了。” “咔哒。”就在此时,浴室的门把手发出一道轻响。 白极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他把手背在身后,圆眼笑得弯弯,“哥你洗好啦?” “嗯。” ……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凉凉的湿意。白极照例第一个出门,他反手将门关上,刚迈开腿,脚尖似乎碰到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低头一看,几袋包装完好的鱼食正躺在地上,想都不用想,他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他弯腰拎起那几袋鱼食,下楼朝着垃圾桶走去。 正准备将这东西扔出去时,动作却停住了。 一个更有趣的想法窜进了他脑海里,他慢慢收回手,嘴角的笑突然变得玩味起来。 就这么扔掉,似乎太可惜了…… 既然哥哥不知道,那……让他来做这个好人好了。 第14章 没用的哥哥 烂尾楼匍匐在渐深的夜色里,月光从空洞的窗口照进来,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望不到底的黑暗里。 白羽蜷在二层的承重柱后面,屏着呼吸,偷偷窥视着楼下那个来回走动的身影。 谢峙穿了一身黑,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好在月光足够明亮,让白羽能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那是种与他本人极不相称的苍白,嘴角有团模糊的阴影,像是淤青,是被打了吗? 他焦躁地在空地上徘徊,不时朝入口处张望,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期盼,渐渐染上困惑,然后是不安…而此刻,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里,在当下这样黯淡的光线里,只剩下一片空茫了。 白羽安静地攀扶着身后的墙壁,站久了小腿酸痛,但他一动不敢动,只能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直到零点的路灯亮起时,几辆由远而近驰来的汽车打破这种僵持。 谢峙极为不甘地望了一眼入口,确定等的人不会出现后,他弯腰,把一张对折的纸压在石头下面,随机快步走向那些车辆,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队载着他,汇入城市的车流中,像水滴消散在海里,此后再无踪影。 白羽静静地等着,等万籁俱静,等远处居民楼最后一盏灯火也熄灭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沿着破败的楼梯走下去。 那张纸被石头磨的很粗糙,几乎是在触摸到它的一瞬间,白羽就跑了起来,一路跑到最近的路灯下。 借着不算明亮的光,他展开了纸条。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写这种东西,姑且把它称之为信吧。 我要出国了,银行卡被我爸停了,这张卡是我问家里的阿姨借的,里面应该有几万块钱… 对不起,当初骗你去打耳洞时,答应给你的都没兑现,不过你放心,毕了业我就回来,一定赔你好多好多的钱。” ‘想说的话有很多,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没有来。’ 最后几个字明显是仓皇写下的,要潦草许多。 拐过街角,一家24小时自助银行正亮着惨白的光。 白羽随便进了一个隔间,将卡片插入凹槽,按下确认键,屏幕亮起,瞬间映出他紧张的脸。 “卡片已挂失。” 一个机械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女声突然响起,随后在这寂静的小房子里反复回响: “卡片已挂失。” “卡片已挂失。” “卡片已挂失。” …… 白羽不信邪,一遍又一遍的尝试,退出,再插入…手指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可回应他的,始终只有那句冰冷的电子音。 “卡片已挂失。” “卡片已挂失。” “卡片已挂失。” … 他妥协了。 8 走出隔间,他屈指一弹,那张被攥得发热的塑料薄片,轻而易举地飞进垃圾桶里。 “骗人。” 紧随其后的,是一团被捏得皱巴巴的纸。 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仿佛抽走了所有紧绷的弦,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杂乱的吵闹声、桌椅拖动声以及欢呼声,共同交织成假期来临前特有的背景音。 角落里,有人却仿佛置身事外。 少年困倦地枕着手臂,侧脸压在摊开的试卷上,压出浅红的印。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呼吸轻浅,似乎还没有从最后一场考试残存的睡意里苏醒。 忽然间,教室里响起了几道低呼。 他被惊扰般的,薄薄的眼皮费力地掀起一条缝,视野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氤氲的雾气 ,不过这不妨碍他捕捉到那抹突兀的亮色。 粉色。 那是一件及膝的公主裙,设计精巧,面料泛着细腻的光泽。裙摆随着来人的步伐轻盈晃动,漾开花瓣似的弧度,纤细的腰身后,系着一个巨大的蝴蝶结,绸带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像一只随时要翩然起飞的蝶。 这身装扮与周围穿着校服的同学合格不如,像个精致又美丽的公主,事实上,她也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 齐初然目标明确,径直走到苏辰前排的位置,伸出如樱花般粉嫩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正在收拾东西的学生肩膀。 “同学,”她声音甜美,像裹着蜜糖,“这个位置可以让我坐一下吗?” 那男生抬头看见她,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几乎是下意识的起身让开。 齐初然优雅落座,面向后排的苏辰,脸上绽放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 一只白皙柔软的手,将一张印着可爱卡通涂鸦的票券往前推了推。 “苏哥,后天我生日。”她语调轻快,“我爸爸送我一座游乐场,来玩呗。” 苏辰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转着的笔顿了顿,笔尖随意一撇,指了指一旁依旧睡得昏沉的某个人。 “可以,他去我就去。” 齐初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个侧脸白净的小男生,柔软的黑发搭在额前,看起来无害又单纯。 她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不清楚这人是谁,但转念一想,只要苏辰肯来,其他的都无所谓。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微微倾身,用莹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少年露在外面的手背。 “同学、同学,醒一醒。” 微凉的触感,带着一点点痒意。 白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撞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极其漂亮的少女面孔,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含着笑意注视着他。 刚醒的脑子一片混沌,他只觉得脸上被压过的地方和手背都在隐隐发烫。 还没等他完全搞清楚状况,少女已经双手合十,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恳求模样,眼巴巴地望着他:“对不起,打扰到你睡觉了,我想邀请你后天去游乐场玩,可以吗?” “啊?”白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神迷茫。 “拜托拜托!”齐初然趁热打铁,语气软糯。 被这样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注视着,那些拒绝的话实在是太难以说出口了,何况白羽的脑子本就不清醒。 “好,可以。”他几乎是本能的应下来,甚至有些局促地用手背覆盖上发烫的脸颊,试图降温。 少女琥珀色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狡黠,迅速将那张票塞进白羽手里,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施施然离开了。 手里的票散发着似有若无的香气,甜甜的,像是樱桃。 白羽无意识地将票折成更小的方块,正准备塞进校服口袋时,旁边却突然伸过来两根细长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夹走了小方块。 他眉心微蹙,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干嘛?” 看着他脸上傻愣愣的表情,苏辰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像是表演魔术般的,将那张门票折成的方块攥在手心,再摊开手时,掌心已空无一物了。 票不见了,白羽惊讶地睁大眼睛。 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苏辰难得的心情大好,他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声音懒洋洋的:“这东西有没有不重要,你跟我就行。” 拖延症患者[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没用的哥哥 第15章 没用的哥哥 甬道又黑又长,蜿蜒曲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阴凉的风掠过耳尖,带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是血的味道。 偶尔,“啪嗒”一声,从头顶岩洞般凹凸不平的天花板上,会掉下来一截惨白的肢体,染着血迹但塑料感十足,不难看出是假的。 然而下一秒,借着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光,与那个倒挂着的、面容扭曲的女尸对视时,白羽还是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闭上眼,睫毛颤的厉害,再睁开时,目光紧紧盯着前面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试图汲取一点安全感。不能落单,在这种地方,落单才最可怕。 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他几乎是踉跄着追了上去。 在即将靠近那个人的瞬间,脚踝处突然传来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紧接着是一道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一个从阴影里弹出来的骷髅头,张开空洞的嘴,咬住了他的小腿。 “呃...”惊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膝盖一软,白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在地上。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但在疼痛中,他已经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那个劣质的塑料骷髅,还是自己的骨头。 从被迫进入这个鬼屋时,就盘旋在心头的不安,此刻终于沉甸甸地落了下来,压在他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一只骨节分明的,带着微凉体温的手,轻轻拖起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光线太暗了,暗到白羽脸上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或者是下巴上蹭到的灰尘,大概都无法被察觉到。 但苏辰看见了。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那块皮肤,动作轻柔的像羽毛,温和到让白羽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似乎连腿上尖锐的痛都被抚慰了。 “站不起来了吗?” 白羽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漆黑的、透不进光的眼睛里,深渊似的。奇怪的是他并不为此感到恐惧,反而像被蛊惑般的,点了点头。 然后,身体骤然一轻。 苏辰架着他的胳膊,稍一用力,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这姿势…?白羽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别动。”苏辰按着他的后脑勺,把那颗毛躁的脑袋压在自己温热的颈窝里,“走了。” 工作人员的休息室里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陈旧木头的**气味,一看就知道这地方已经闲置很久了。 白羽被安置在铺着外套的沙发上,裤脚被卷了上去,露出膝盖处红肿渗血的伤口,看上去颇为骇人。 他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小腿细直,此刻因疼痛而紧绷着,还是鼓出了一段饱满的弧度,蹭伤的痕迹落在上面,像花瓣一样,不算难看,除了膝盖上那块狰狞的伤口。 苏辰蹲在他脚边,一手握着他的小腿,另一只手拿着借来的药膏,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握得力道有些重了,很快,指缝间的皮肤开始泛红。 白羽不自在地仰起头,后颈抵着沙发靠背,努力将注意力从右腿上移开,默默忍耐着不适。 而然,预想中的刺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柔软的、温热的,甚至带着些许湿润的触感,就落在他伤口周围的皮肤上,轻轻地蠕动着。 ? 白羽浑身一僵,头皮瞬间发麻,他反射性地想要抽回腿,却被更用力地握住,怎么都挣脱不开。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苏辰正伸出猩红的长舌,一下一下,极轻地舔舐着他的伤口。他并没有没有低头,而是用那双漆黑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羽惊慌失措的脸。 一瞬间,白羽胳膊上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流。 “你......在干什么?”白羽伸手去推苏辰的脸,同时用那条完好的腿踹了过去。 苏辰反应极快,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踢过来的脚,握住脚踝,将他不安分的两条腿控制住。尚未收回的舌尖不经意地扫过他掌心。 那双从白羽指缝间漏出来的眼睛里,漾开了一片盈盈的,带着某种兴味的笑意。 “抱歉,”苏辰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没有找到消毒液。我只是...想帮你消毒。” 他说话时柔软的唇瓣开合,时不时蹭到白羽的掌心。 太痒了。 那痒意顺着掌心的纹路向上蔓延,一路窜到心尖。 “不要这样!”白羽用力推开他的头,等推出一个安全距离后,迅速将手背在身后,用衣服蹭了蹭掌心,试图掐灭那种痒意。 “不用消毒。”他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抗拒。 苏辰静静看了他两秒,眼睛里流转的笑意黯淡下去,像是察觉到白羽的不悦,从善如流地放开对他的桎梏。 “好。”他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重新拿起伤药,“嗯,不消毒。” 第16章 没用的哥哥 阳光从落地窗泼洒进来,白羽茫然地坐起身,下意识伸手在床头柜摸索,却只触碰到冰冷光滑的桌面,没有闹钟。 他怔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这是在苏辰家。 昨夜流转在天花板上的梦幻星河已经被晨光取代,白羽揉了揉凌乱的碎发,右腿膝盖传来钝痛,他皱着眉,有些吃力地挪下床。 床边放着一根油光水亮的木质拐杖,那是楼下林阿姨儿子去年夏天用过的,不过白羽觉得给自己用纯属多余了。 他穿着外形酷似鲨鱼的拖鞋,一瘸一拐走到二楼的镂空栏杆旁,昨晚来的仓促没仔细看,现在重新打量,发现苏辰家还挺好看的。 客厅有七八米高,地面铺着雅致的鱼肚白大理石,光洁如镜,倒影着穹顶垂落的巨大水晶灯。 那灯并非寻常款式,而是由无数细碎水晶编织成绽放的藤萝花枝,层层叠叠,中央簇拥着几盏盛放的琉璃花,晶莹澄澈,极尽奢华。 这过分的精致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在看什么?” 清列的嗓音将他拉回现实,白羽撑着护栏原地转了一圈。 苏辰站在不远处的楼梯口,像是刚晨跑回来洗过澡,发梢还湿漉漉的滴着水。 他随意地用一条灰色毛巾擦着头发,身上穿着一套仿球衣款式的运动服,整个人像是刚从球场回来的大学生,青春恣意。 反观白羽,穿着略显宽大的,印着懒羊羊卡通图案的睡袍,头发乱翘,曲着一条腿靠在栏杆上,幼稚得像个小学生。 “...没什么。”白羽挠了挠脸颊收回目光。 苏辰顺着他刚才注视的方向望去,是那盏流光溢彩的吊灯,只一眼便不感兴趣地转身,“下来吃饭。” 两把极大的遮阳伞撑开着,整个休息区一半都浸在舒服的阴凉里。伞下长椅上散漫地坐着几个人,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女孩子,除了阴影最边缘坐着的白羽。 他一条腿伸直,膝盖上缠着显眼的白色绷带,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一端,手里拿着苏辰的手机。 屏幕上是当下最流行那款moab游戏,绚丽的技能特效在眼前绽放,他只觉得眼花缭乱而已。 刚进入对局,他连自己操控的角色有几个技能都没弄明白,就在线上被敌人干净利落的送回了泉水。 灰色屏幕倒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复活后,操纵着角色回到原地,然后再次被击败。如此循环三次后,队友终于忍不住开始骂他了。 满屏“****”尽管看不见内容,白羽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话。 无聊。 他烦躁地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在一边,因为受伤导致他只能坐在这里,看别人在场上玩,连带着,让他觉得答应和苏辰一起来网球场本身就是件很无聊的事。 场内采光极好,休息区其实是观塞的绝佳位置。从白羽这个角度望去,恰好能看见苏辰矫健的身姿,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击球时目光凌厉,纵身跳跃时鼓起的肌肉饱满有力。 很凶。白羽压了压帽檐,有些恍惚,他忍不住怀疑这个苏辰跟在学校里的苏辰是一个人吗? “一个人来的吗?” 身旁的长椅微微下陷,比声音先到的是,它主人身上的香气,像融在空气里的棉花糖,又掺了点说不清的花果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 白羽偏头看去,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女孩子,笑起来右脸颊会陷下去一个浅浅的小涡,很可爱。 “不是,跟朋友一起。”白羽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打了绷带的膝盖。他不擅长跟女孩子聊天,每次只敢说几个字,怕说多了结巴,那才丢脸。 “哦,这样啊。”万漪拿起帽子扇风,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网球场,“是男朋友吗?” 因为她扇风的动作,那甜香更近了。白羽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鸭舌帽跟自己头顶戴着的是同一款式,他下意识摇头否认,“不是,我不喜欢...” “那你有女朋友吗?”万漪打断他,用一双亮晶晶的猫眼盯着他,话语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试探,直白得让白羽有些措手不及。 “......”白羽招架不住这样的目光,一时语塞,只能慌乱地把视线投向球场,呆呆地回答:“我还没成年,不能谈恋爱。” “哈哈哈,”万漪被他逗得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你好可爱啊。” 她笑得肩膀微颤,然而一抬眼,直直对上了苏辰的视线。 刚结束一局,他正站在场边喝水,似乎只是随意一瞥,但眼神里还残留着凌厉的杀气。 万漪微妙地眯了下眼,直觉告诉她这不对劲。她凑近白羽,压低声音:“你朋友,是苏辰?” “嗯。”白羽撑着椅子晃了晃没受伤的那只脚,“你认识?” “啧。”万漪往后缩了缩,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他挺...”她斟酌着用词,看着白羽单纯的脸,到嘴的变态两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挺什么?”白羽不明所以地追问,他不了解苏辰,所以对别人口中的苏辰很感兴趣。 “反正,”余光瞥见苏辰正往这边走,万漪受惊般的站起来,“如果你没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的话,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她语速飞快,说完拎着包就走了。 嗯?白羽微微蹙眉,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一颗绿色的网球不轻不重地打在他小腿上,没等他抬头,一片带着热气的阴影便笼罩下来。 “你跟她在聊什么?”苏辰刚运动完,浑身蒸腾着热气,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俯身,湿漉漉的额发几乎要蹭到白羽额头。 太阳往西落了点,光线透过香樟树的缝隙依旧刺眼。白羽抬手压下帽檐,将整张脸盖住,闷闷的声音从帽子底下传出来,“你。” 苏辰伸手掀开帽子一角,盯着他那半眯起来的、昏昏欲睡的一双眼睛,“关于我的事,你来问我就好了。” 白羽勉强打起精神,“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苏辰动动手腕,将帽子重新盖回他脸上。眼睛被遮住,白羽没办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一时间,除了网球场上断断续续传过来的击球声,两人之间只剩下沉默。 苏辰扯了扯嘴角,像是想打破沉默,又一次把帽子掀开,“怎么不......说话了。” 睡着了。 少年薄薄的眼皮阖着,长睫在眼下投出淡青色阴影,或许是因为天气炎热,他总是没什么血色的皮肤,这会儿透出一层浅淡的红。 苏辰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极轻地捻掉落在他发梢间的,一片细小树叶。 不会起标题[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没用的哥哥 第17章 没用的哥哥 汗水黏在背上,指尖还残留着盘底油腻的触感,白极打了好几遍香皂,冲的双手发皱也没洗掉那古怪的火锅味,腻味,恶心。 手机震动一下,屏幕亮了,是老板发来的工资。白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这才提着背包从后门离开。 市中心灯光璀璨,连黑夜都仿佛变得怯懦,不敢真正降临。 车流如织,白极单薄的背影混入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剑眉星目的帅哥,眉眼间带了些昳丽的影子,眼尾微挑,是那种在人群里瞥见一眼就忘不掉的脸。 有车辆刻意放缓速度滑行到他身侧,车窗降下来,里面的人温声问他去哪里,可以载他一程。 白极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公交站牌,摇了摇头,态度疏离。 被拒绝的人也不恼,反而叮嘱一句:“早点回家。” 家?白极轻嗤一声,没再理会这个路人。 钥匙转动,门锁发出细微的响声。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冰凉孤寂的黑暗,这个所谓的“家”,因为一个主人的行踪不明,另一个主人的早出晚归,那点稀薄的人气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白极抽出一支笔,径直走向客厅墙上挂着的日历,那空白边上写了三个正字,他抬手在后边又添上一横。 十六天了。 没关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哥哥消失时间最久的那一次...... 他把日历往后翻了几页,注视着那点早就干透了的墨迹,一、二、三...十二,是六十天。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他松开手,日历哗啦翻回第一页,“一,二,三,四。”他低声数着,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几乎听不见。 还有四天,是他和哥哥的共同生日。 在被捡回来前,他甚至不知道“生日”是什么,还是哥哥慷慨,把生日分享给了自己。 所以,他会回来吗? 夏日的蝉鸣撕开了云城的晨雾。 白羽被塞进副驾驶时,意识还是一片混沌,他瘫在座椅上,像一株缺水的植物,连后悔都显得倦怠。 早知道昨天就不说自己喜欢宠物了,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况且已经有一条鱼了,哪有精力养其他宠物。 汽车停在市中心最大的购物城前,宠物店在十五楼,店面温馨的像个童话城堡。 店员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热情活泼。 选宠物的流程也很有意思,先凭眼缘选几个喜欢的,再让这些小动物和客人相处一段时间,从中选取最合适的,算是一种双向奔赴。 挑了几只后,两人陪着小猫小狗在娱乐区玩。 白羽把自己陷进一个食人花造型的躺椅里,眼皮沉重地往下坠,没一会儿就彻底睁不开了。 周遭是小动物细碎的叫声,生机勃勃,衬得他像一块瘫软的棉花糖。 “咔嚓——” 极轻微的一声,伴随着一闪而过的亮光。 白羽眼皮颤动,勉强掀开一条缝。 对面的苏辰正襟危坐,双臂垂在身侧,两手空空,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白羽梦中的臆想。 啧,真会装。 他什么也没说,又缓缓合上眼睛,仿佛刚刚被惊扰的不是自己,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一只半大的奶猫跳上白羽膝盖,伸出带着倒刺的小舌头,试探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苏辰微不可察地蹙眉,那人膝盖上伤口只是结痂了,又不是好了,这猫压到了怎么办?他招来店员,声音压得很低:“麻烦抱走。” 目光扫过白羽平静的睡颜,又补充一句:“轻点。” 世界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幼崽们细碎的哼唧声充当背景音。 苏辰的手指发痒,他举起来放在阳光下看看,竟然微微颤抖,钢琴家的手怎么能抖呢?他拿出手机,继续刚才没完成的拍摄,痒似乎止住了。 白羽是被舔醒的。手上一直有湿漉漉的触感,一遍一遍的,他有些怕手指被吃掉,强迫自己醒过来。 睁开眼,对上一双玛瑙般乌溜溜的眼睛,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奶狗,正傻乎乎地含着他指尖,尾巴差点摇成螺旋桨。 白羽怔了怔,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他不记得自己选了这只狗。他没动,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挠了挠小狗的下巴。 小狗哼唧两声,舒服得整个身子瘫进他手心里。 “抱歉先生!”店员小跑过来,脸上带着歉意:“喂奶的时候它偷偷溜出来了,我这就抱它回去。” 白羽没松手,他有点喜欢这只狗了。弯腰把狗抱进怀里,他抬头去看苏辰。 雕塑似的,那人的姿势跟他闭眼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就坐在不远处,手臂搭在身体两边,目光淡淡的看着自己。 “就要这个?”苏辰盯着那团煤球,觉得它傻里傻气的。 套上牵引绳的小黑狗兴奋得不行,在车里上蹿下跳,都数不清在车窗上印了几个鼻头印。 车最终停在了月阁,这家西餐厅名声在外,以极为华丽的中世纪古堡风格和令人咂舌的价格著称。 步入其中,仿佛瞬间穿越了时空。高耸的穹顶绘着繁复的宗教壁画,两侧墙壁镶嵌着复古的烛台…甚至连侍从都穿着笔挺的燕尾服,举止优雅得像旧时期的贵族管家。 大厅中央,一位小提琴家正闭目演奏,曲调悠扬典雅,听说不少人花重金预约不是为了吃饭,只是想听他的琴声。 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不过白羽想,他要是有钱人肯定没这种雅致。 原则上这地方不允许宠物入内,但当它背后的老板姓苏时,那另说。 苏辰带他去了二楼的露天阳台,这里与楼下的庄重华丽截然不同,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空中花园。 白色雕花栏杆上缠着绿色藤蔓,星星点点的不知名小花点缀其中,角落里摆着用来喝下午茶的精致桌椅,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放置在中间的那架花藤缠绕的秋千。 白羽抱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小狗,坐上了秋千。秋千晃动,带起细微的风。 一段轻柔的旋律毫无征兆地响起来,不像楼下小提琴那样庄重,更像是午后的风,带着随性的慵懒。 白羽对音乐一窍不通,不过不妨碍他觉得这调子好听,寻着声音的源头,他看见坐在钢琴旁的苏辰,对方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落在黑白键上,漫不经心,却从不出错。 因为松开了抱着小狗的手,它觉得不安了,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往白羽怀里钻,用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肚子。 “别怕…”白羽很快被它吸引,从琴声中抽离,捧着它,一下下抚摸它背上的短毛。 他哄了小狗几句,琴声也就停了。 吃完午饭两人打道回府,侍者恭敬的去地下室取车。等待的间隙,白羽无意识地望向街对面。 餐厅正对着一家装潢甜美的蛋糕店,旁边是一家花店,店名很有意思,叫“一家奇怪的花店”。 白羽不明所以的弯弯嘴角,可下一秒,笑容就止住了。 花店的彩色玻璃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几个头戴花环的少男少女从里面走出来,为首的那人身形高挑,简单的白T恤勾勒出略显消瘦的腰身。 他眼尾天然上翘,眼型狭长,瞳色偏淡,下眼睫纤长,看人时无端透出一股郁气,整张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唇瓣薄,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尖锐的帅,极具侵占性。 白羽抱着小狗的手臂无意识收紧,力道重了,狗狗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怎么了?” 被问到的人没有回应。苏辰识趣的没再开口,他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恰逢几辆颜色鲜艳的巴士驰过,短暂地隔离了视线。 巴士离去,对面的街景重新清晰起来。不过是一家花店和一家蛋糕店,有什么值得入迷的呢?喜欢花......还是想吃蛋糕? 第18章 没用的哥哥 火烧云燃了半边天,绚烂得有些不像话。 苏辰很少这么不顾形象地蹲在泥地里,新翻的泥土潮湿,带着一股腥气,他在这儿种了一下午种子,花种。 埋了多少颗...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觉得很累。 磨了磨牙尖,烟瘾突然窜了上来,他摸遍全身口袋,却连一个打火机也没摸到。没办法,只好随手揪了片脚边的草叶含在嘴里,又酸又涩,很难吃。 “我买了月映的蛋糕,味道不错,你应该会喜欢。”苏辰说这话时还蹲在地上,仰着脸,望向长椅上被霞光染成金红色的那个人。 白羽垂着脑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来回滑动,神色倦怠,似乎是对在公园里待了一下午这件事感到乏味。 那条两人一起买回来的小黑狗,正蹲在他脚边,乐此不疲地啃着鞋尖。 蛋糕?白羽终于肯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在他印象里,那是一种甜到发腻的食物,厚厚的奶油,底下是裹着廉价果酱的面包…但确实是香的,好吃的。 “那走吧。”白羽撑着长椅扶手站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发麻,为此他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才用鞋尖轻轻踢开小狗往前走。 “汪?”小黑狗先是翻身露出肚皮,等了几秒,发现主人没有摸它后,才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苏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闪烁,对蛋糕店名字没有反应吗?看来是那家花店了。 他心底松了口气,那就希望这些花种,能早早生根、发芽。 客厅里坐着一位穿着大红裙子的女人,像一株骤然盛放的玫瑰。她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耳后,侧边点缀着数颗莹润的珍珠,耳朵跟颈间佩戴着成套的翡翠饰品,那深沉的墨绿色,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雍容华贵四个字,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身旁坐着个半大的少年,穿着裁剪精致的定制校服,坐姿板正得近乎僵硬,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安静的像一具木偶。 苏辰的脚步在踏入客厅的瞬间顿住,脸色一下子变了,那点松弛散漫瞬间消失殆尽,“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女人颜色极深的唇微动,与他如出一辙的深邃眼眸弯了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不欢迎妈妈吗?” 苏辰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握紧。 似乎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缩在白羽臂弯里的小狗不安地呜咽一声。 这动静不小,自然吸引了女人的注意。 看过来的目光不算凌厉,甚至称得上温和,但无端让人感到不适,就好像被当成了摆在玻璃橱窗里的物品,正被人估算着价值。 白羽抬眸,平静地回望过去,清晰地捕捉到女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有...对自己的判定结果。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不值钱的废品。 果然,女人开口了,声音优雅,没有半点做作的腔调,“小辰,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带一些不三不四的...” “妈!”苏辰猛地抬高音量,上前半步把白羽挡在身后,隔绝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他是我朋友!” 朋友?女人眼角的笑意深了些,其中的冷意也更甚了,“你弟弟病着,不能见生人,正好天还不算晚,让司机送你朋友回家好了。” “不用。”白羽能感觉到,这女人其实对他没什么敌意,这古怪的态度更像是一种打压。 他看了一眼神色紧绷的苏辰,瞬间明白了,那女人其实是在打压他。 站在朋友的立场,白羽不想让苏辰为难,他把怀里的小狗放在地上,态度不卑不亢,“不用送了阿姨,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 他转身得很利落,径直朝大门走去。 “白羽!”苏辰难得的如此失态,声音焦躁还带着愤怒。他抬脚就要去追,却见客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他用力拽了拽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妈!打开门,我、我只是去送送他!”他回头,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 “消停点。抱着你的狗回房间冷静冷静,不然就扔掉好了。”女人压根不在乎他的情绪,反而像摸宠物一样,轻柔地摸了摸身旁小儿子的头发。 “你哥哥又乱交朋友了,这次还是个...一无是处的孩子。” “......”那个一直低着头,像木偶一样的少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从喉咙里挤出一道气音,“他......眼睛,很漂亮。” “是吗?”女人的翡翠耳坠随着她侧头的动作轻轻晃动,灯光分割了她的面容,一半明亮,一半陷在阴影里。 此刻,她那藏匿在暗处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温和。她俯身,用更轻柔的声音询问道:“那妈妈帮你把哥哥的朋友抢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苏青景依旧像个小木偶一样,轻轻且坚定地摇了摇头,然后便抿紧嘴唇,再也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前方狭窄的过道。 今天的兼职是宴会服务生,连续站了八个小时,双脚几乎麻木了,白极用力揉着僵硬的脖子,试图缓解那股烦人的酸胀感。 “咔哒。”门锁开了,客厅里的灯光倾泻而出。 习惯了昏暗环境的眼睛,突然接触到明亮时,会很痛,像是细针扎进眼球里的那种痛,尖锐又令人难以忍受。 本能驱使着白极闭上眼睛,但他不肯,反而固执地睁着眼 ,直至眼眶因为疼痛而变得通红。 逼仄的小屋有好好被打扫过,阳台上挂着刚洗好的、还在滴着水珠的衣服...除了洗衣液的味道,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炒饭的香气。 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白极,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他眨了眨眼,原本干涩的眼球发酸,极快地溢出一点泪水。 他放轻脚步,悄悄挪到白羽卧室门前,门没有关好,留着一条缝隙,他透过那条缝隙往里看。 白羽刚洗过澡,正在换衣服。他背对着门,身形清瘦,两侧的肩胛骨突出,顶起来,在薄薄的皮肤下顶出两个小鼓包。 湿漉漉的发尾黏在后颈,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他裸露的身体上,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像初冬的新雪,干净得有些晃眼。 他微微弓身拿起放在床上的睡衣,腰肢易折,甚至能隐约看见肋骨的轮廓。 那套旧睡衣被他几下套上,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因为薄,被沾湿的地方,能透过布料隐约看见肌肤细腻的纹理。 白极的喉结无意识滚动一下,他有点想,变成这套衣服。 又想,一定要好好养着哥哥。 白羽换好衣服后转身,这才迟钝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白极就站在那里,眼眶湿润绯红,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脸上没什么表情,抿着的唇却一直在嚅动,像是很干渴一样。 那眼神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或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其他更复杂的感情作祟,白羽没有像往常一样冷着脸训斥或者是无视他。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声音微哑:“厨房里,有我买回来的炒饭,凉了,刚刚我又重新热了一遍,你快去吃。” “…哥。” “嗯?”白羽应了一声,抬头看他。 白极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颊边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涡,驱散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与阴郁, “谢谢哥!” 白羽被他突如其来的道谢弄得一怔,心里莫名发紧,他垂下眼,掩饰般的催促道:“嗯...…快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