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 第1章 第一章 平行时空,古时燕川三年。 狼烟滚滚三载,未曾停息过一刻,终是迎来了喜报。 “报!八百里加急!骠骑将军墨卿予,于秋莎战场上击溃敌军大帅竺卡尔!” “报!边关大捷!镇国公率神虎军,拿下楼兰十连城池!” “报!大捷!大捷!楼兰降国!” 三年前,燕川帝荆云起,命镇国公韩束挂帅出征。 韩束与那刚满十四岁的骠骑将军墨卿予,二人率领神虎军六万余人,攻下楼兰十几座城池,将燕川扩至十三洲。 仗打了三年,楼兰境内民不聊生、将士儿郎死伤惨重。 楼兰帝上不忍百姓流离失所,最终俯首称臣,归顺燕川,并将太子邱则安,送入燕川作为质子。 大战终止于秋莎黄土高原之上,后世称此战为秋莎之战。 楼兰边境,沙吹马走,乌鸟鸣声阵阵,楼兰太子邱则安,站立于秋莎黄土高原之上,望着楼兰边城。 燕川距此山高水远,经此一别,怕是此生不复相见。 “路程还远,质子可莫要耽搁了行程”周剑琛,乃是骠骑将军墨卿予的贴身左侍卫。 此行一路职责,是负责押运邱则安等一行人,只见他落坐于马上,俯视着这位楼兰质子。 眼神里充斥着不屑神情,看着这弱不禁风的身板,仿佛都不需要拔刃,便可轻易将其捏死。 转世于此已过十载,十载光阴似箭飞逝。 邱则安被沙尘呛的轻咳了几声。 楼兰的风水养人,将原主生的白皙,阳光洒在他身上,如那温玉一般。 只见其跪于黄土之上,正是黄昏时,似乎是想带走秋莎一捧故土,眼眸低垂间邱则安手指一顿,秋莎黄土随着指缝缓缓飘散如烟,又似飞蛾扑火。 便就此作罢。 “此一别…”邱则安心道罢了,待其站起身来,将鞋褪下,埋藏于黄土之中,叩首间衣袍波澜涌动,起身回首时与周剑琛四目相对。 那一双深紫色的眸子似蛊惑人心的药,让周剑琛握住缰绳的手紧了又紧。 别过目光,他深知将军吩咐过,不可怠慢。 但战火三年,他有多少弟兄死在战场,他恨不得将眼前质子连刀剐了,自是忍不下的。 “叮当” 是邱则安脚上的脚铐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周剑琛不耐烦的啧舌了几声。 太慢了! 他给了军从一个眼神,那军从上前就把邱则安扛在肩上,邱则安感觉浑身一痛,整个人便被摔在了车内。 这一举动,让几个楼兰随从红了眼,纷纷拼命要上来救自家主子。 可下一瞬,身首异处,似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回不来了。 “很好,省了两口粮,若还有不怕死的,均可上前一试”周剑琛收剑于护腕上一抹,便归了剑鞘。 “我无碍,都退下”被摔到车内的邱则安,缓了一口气后强忍着痛道。 眼神扫视间,看向那身首异处的楼兰随从。 随即眼眸微眯间,方才又道“都回到队伍里。” 此去燕川不能出任何差错,他已为人质,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那几个洛温川安插的细作一死,倒也省下他不少心思。 说到底,他反倒是还要谢过周剑琛这个莽夫。 其虽承诺过洛温川,死也要死在燕川帝都,以此作为起兵的理由,可他又不傻,洛温川狼子野心多年,早就看清他的面目了。 “周将军若是觉得还不解气,不如也将我的脑袋砍下泄愤?”邱则安淡然开口,话中掺杂着一丝讥讽之味。 周剑琛看着他磕红的脸,以及嘴角的血污,冷哼一气移开目光,拽紧缰绳命令队伍启程,竟直接充耳不闻了。 骑在马上的周剑琛,思绪着这两日内,光其随从就杀了七名。 倒是让他另眼相看了一番,心中不免觉得“此人也当真算是沉得住气,看他到底能忍到何时。”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行了一天一夜。 离了秋莎黄土,便入了沙地,此地乃是通往樱洲的必经之地,即便过了冬时令,也并不暖和。 算来离官道应是还有半日路程,经主将下令后众将领方才安排手下安营扎寨,营寨扎好不久兵卒们便开始喝酒取暖助兴。 周剑琛便借着此时,前去主营向主将韩束禀报这日的行内之事。 事发突然。 “禀报将军!南营出事了!”一神虎营兵卒大喊一声。 顺着众将领目光望去,那兵卒此时正跪于营帐外。 本打算好好休息一夜的墨卿予,头发还没沾到枕头,就被韩束派来的兵卒叫起了身。 “何事?”墨卿予虽有些烦躁,但还算是好声好气。 常年征战的他,眼眶下都是乌黑色,只见他抬手,拿起一席墨色裘袄披在身上,也不拘束着装。 南营是他左侍卫周剑琛负责的营,若是出事,怕是那位质子出了事,而他墨卿予定当难辞其咎。 “弟兄们打了胜仗高兴,就多饮了几杯,未曾想有人拿楼兰质子打趣,也未曾想有人真大了胆子…”神虎营兵卒声音越来越小,他随军多年自是知道这种营帐事,是最不齿的。 平日里若是有,将军也是打了板子了事。 可如今那人身份不同,便只能由墨将处理。 墨卿予闻言眉头一皱,抬腿便往南营走去,待入了南营,就见四个衣衫不堪的兵卒,已被周剑琛绑在了地上。 而周剑琛见自家将军亲自前来,刚想上去行礼,就被墨卿予一脚踹到地上“自己去领罚!” 这一脚踹的不轻,周剑琛勉强撑起身子,颤声应道“是!” 营帐被掀起,邱则安迅速抓起匕首,警惕的望着墨卿予。 一进营帐的墨卿予,只是看了看地上死了的两个兵卒,皱紧的眉头渐渐松缓。 死了,便证明二人未得手,就有商讨的余地。 “未曾想过,燕川的礼数,原是如此!”邱则安一见来人,重心往后一靠,手指骨节已经皮开肉绽。 想必是刚刚用力反抗揍人揍的,此时的他也是硬撑一口气罢了。 看那猩红的双眸,死死盯过来,不由对上时,令墨卿予目光一滞。 这是墨卿予第一次见他,稻麦般的金发,丁香花儿一样的紫眸。 生的确实极美,面容让人看后就那般生生刺进脑海中,似再也忘却不了。 墨卿予心中感叹“怪不得世人总说,攻打楼兰并非为财”。 可这位质子此时,更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尤其那副炸了毛的样子。 “质子虽为阶下囚,但也是坐上宾,是本将疏忽”墨卿予确实困得不行,实话说完看向邱则安又道“质子既已杀了我两名病卒,不如留着力气,毕竟回燕川还有些时日。” “将军所言极是”邱则安随意擦干刃上血渍,随即收起匕首道。 已是入了夜,出了这一档子事后,营帐外除了巡逻的兵卒,再无闲杂人等,邱则安跟着墨卿予入了他的营帐。 “叮当”脚铐铁链声响。 “还请质子入榻,本将以地为眠”墨卿予示意邱则安入榻歇息。 邱则安“…” 无奈剜了他一眼。 “殿下放心,本将不好男色,更不可能折枝予质子”墨卿予挑眉笑了笑,随即将裘袄褪去,拾了一床被子铺到地上,随即对外喊了一嗓子。 “卑职在!”神虎营兵卒,入营帐作揖道。 “将质子的脚铐摘下”墨卿予指了指邱则安的脚铐,叮叮当当的,实在扰耳。 神虎营兵卒闻言上前要解开脚铐。 邱则安看向墨卿予,冷哼着打趣道“你就不怕我半夜趁你熟睡,要你的命?” 神虎营兵卒闻言手中迟疑,只见他望向墨卿予。 墨卿予闻言,神色毫无波澜,他示意兵卒继续,看向邱则安又道“本将刚刚说过,质子应当留着力气,若有胆量要执意一试也无人拦你。” 看着兵卒退出营帐,邱则安也不再与他说话,墨卿予倒是真不怕,倒头便睡。 第二日启程前,墨卿予特意,命人备了些捣碎的白蒿,白蒿则是用来染头发的。 入了官道便快要到燕川樱洲,邱则安这发色太过招摇,难免引得樱洲那些文官知晓,上书朝廷让燕川帝烦心。 打一早儿,墨卿予就命人从楼兰随从里,挑了一人来服侍。 帐帘被人掀开。 “如我所料,果真选了你”邱则安本能握紧袖中匕首,但一见来者方才心安。 卸力的一瞬,由于一夜未眠身子略微虚浮,好似有气无力,竟险些径直摔落。 吓得竺晏立马扶住自家主子“主子这是怎么了?” 竺晏回想起昨夜的传闻,眼里划过一死杀意“莫不是这帮畜生……” 还未等说完,邱则安就捂住了他的嘴“隔墙有耳。” 邱则安用楼兰方言话,说了昨夜的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受了些擦伤。 但一夜未眠有些伤神,而且如今跟在墨卿予身旁,神虎军营中自是无人再敢对他下手。 竺晏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主子出了差错,这盘谋划好的棋局,怕是要出现偏差。 启程前邱则安曾嘱托过,越羸弱胆小之徒,越会被安排服侍左右。 为此竺晏早就少食,瘦的不像样,本来持枪的手,如今连木棍都拿不稳。 这些日子里,即便是亲眼目睹主子受辱,同族被杀,他也绝不能前功尽弃。 这时一位神虎营兵卒,拿着一些瓦罐,走了进来。 竺晏下意识躲到邱则安身后,神虎营兵卒不屑的笑了笑。 “果然一个比一个孬,那边那个你过来!俺们将军说了,把这些东西捣碎蒸煮,给你家主子染发,动作快些,马上就要启程了,只给你们半个时辰。” 白蒿捣成泥,熬成汁液,加入婆罗勒叶煮沸,放凉后加入郎耶草碎,与那覆盆子汁相融合。 只见竺晏手忙脚乱的,还好赶上了启程前,将自家主子的头发擦了个半干。 巡营回来的墨卿予骑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染完黑发的邱则安,邱则安倒是没看他,自顾自的踏上马车。 “启程!”墨卿予扯着缰绳,喊了一声,那声音浑厚有力。 少年初长成,已是军中将才。 神虎军马蹄声阵阵,延着五十里远的官道,迈入了燕川樱洲,樱洲之后便是安洲与淮洲,神虎大军在此两洲分别留守近三万余人,以防不测。 归家之日,正巧赶上立春,燕川帝许宫中设宴三日,犒赏韩束与墨卿予,至于那楼兰质子,暂被关入皇宫之中。 这日早朝后,燕川帝看书卷时,忽然想起楼兰的那位小质子。 便已闲谈的由头,命首领太监姚凡,将其接到承明阁。 “寡人听闻,你四岁时便以一盘棋,气的那楼兰黄太师辟谷半月”燕川帝荆云起,摩挲着手中的黑子。 看着眼前这刚满十四岁的小儿,片刻又道“寡人那几个儿子,若是都如你这般聪慧便好喽。” 一盘棋局已布,邱则安看着仅剩的落子处,淡淡笑了笑又道“圣上谬赞,当年乃是首次下棋,不过是运气好些”语毕只见他拾起白子,不偏不倚下在了可输的眼内。 “看来这盘运气断的过早些”荆云起的面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将手中刚拾起的黑子,撇入紫砂罐内,只听叮当一响后又道“今日便到此,姚凡你亲自送则安回去。” 首领太监姚凡,上前行礼道“奴才遵旨。” 姚凡虽说是首领太监,但也不完全知晓邱则安的身份,而邱则安的身份,除了燕川帝和神虎军的几位军将外,便再无人知晓。 这半月余里,关于这孩子的出身,可谓是传的五花八门。 邱则安走后,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荆云起一人盘坐在棋盘前。 他时不时的望向窗外,思索了许久后,荆云起眸中方才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狠厉。 第2章 第二章 宫里楼廊百转千回,若是没有姚凡领着,恐怕真会迷路。 姚凡总是放慢半个步子,使自己与邱则安的身位差上些许。 “姚公公在前面引路便可”在楼兰没有太监一职,侍女护从也均受人尊敬,姚凡这样小心翼翼,使邱则安有些不适。 姚凡身子一顿,看着邱则安伸出的手,他慈眉善目的笑着应道“奴才不敢逾越,东武门马上便要到了,邱公子您先请。” “那便一同吧”邱则安顺势搭上姚凡的臂膀,这一搭便知道,衣袍的遮掩下,是习武之人的臂膀。 邱则安也不惊讶,毕竟这诺大的燕川国都,怎能不鱼龙混杂。 只见他面色不变,依旧温文尔雅的说道“有劳公公。” 姚凡此时,因心中猜想邱则安的出身,所以没在意细枝末节,反应过来时,邱则安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姚凡见他执意一同走,便也只好妥协。 眼看东武门便在眼前,姚凡将燕川帝口谕说出“奉圣上口谕,后日便是春猎围宴,邱公子一同前往。” 同日。 本在练武场操练兵卒的墨卿予,忽然接到了传召,他到承明阁时,燕川帝正在批阅奏折。 “启禀圣上,墨将军已在殿外候着了,是否通禀”姚凡卑躬屈膝,上前小声询问道。 荆云起看着台上铺开的折子,上面写的是催促立储一事,荆云起方才三十而立的年纪,眼眸里闪过一丝怒意“传他进来。” 姚凡卑躬屈膝的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可就没了承明殿里的暖和气儿,姚凡被冷风吹的打了一个冷颤,他握紧了手中的拂尘。 他那拂尘是荆云起赏赐的,整个手柄都是金子打的,平日里倒是显贵,唯独这冬日里,甚是冻手些。 “圣上有旨,宣墨将军进殿”姚凡将手中拂尘一晃,示意墨卿予进殿“墨将军您请。” 不得不说,这皇家的地龙,烧的就是旺,墨卿予刚一迈进帘门儿,就被一股暖风拂了个面。 墨卿予未将身上狐裘褪去,走到殿前行礼作揖。 “卑职见过圣上,圣上千秋”墨卿予作揖道。 荆云起抬头望了一眼,只见他放下手中蘸满红墨的毛笔,起身走到墨卿予身前,抬手拍了拍墨卿予的肩膀。 “臭小子!都长这么高了”荆云起打量着墨卿予,心里想着这臭小子比三年前高了不少,都比自己高上一头了“多大了?” “回圣上,一入三月便十八了”墨卿予双手背后,显得十分老成,扎起的高发显得精神气儿十足。 “这日子过的真快,想起当初驸马将你收入军中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荆云起广衫袖子一甩,示意墨卿予做到罗汉床上,那小桌台上,还有早上和邱则安下的棋。 墨卿予看着棋盘中的白子,竟有些好奇,是谁坐在此处与圣上对弈,算出一盘顺水推舟,但却未问出口。 “楼兰质子,谋略颇深”荆云起特意吩咐保留棋盘。 其本意是想试探这些年里,自家的好妹妹,到底有没有教过此子。 奈何墨卿予跟块木头似的往那一杵,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过几日便是春猎围宴,毕竟是一国质子,初入燕川人生地不熟的,你替寡人照看照看他”奈何等了半晌,见其只字未提,便只能作罢。 闻言,墨卿予起身作揖道“臣领旨” 国公府。 天色已入黄昏时,灯盏一映似晨昏,国公府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国公夫妇二人没有子嗣,平日里韩国公出外征战,府里就留国公夫人一人,所以也就显得有些冷清。 丫鬟们分别忙碌着,厨房里的大厨,大勺都抡起来炒菜,火光冲天的,吓的胆小的传菜丫鬟,躲在了角落。 再看府门口的小厮,已经等候墨卿予多时了。 随着马蹄声声,小厮打远一瞧,就知道是自家小爷骑着追雷回来了。 “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国公和夫人都等着您用膳呢”小厮牵过缰绳,追雷性子烈,见换了人牵,一个甩头差点没把小厮摔出去。 但好在小厮是老手,不慌不忙间已然栓住追雷,随即目光看向墨卿予又道“您要不先去安盏院用膳?” 墨卿予把手中马鞭往裤腰上一栓,头也不回道“让师傅师娘不用等我。” 可谓是一路上风风火火的,墨卿予先去厨房顺了一碗生鱼片,然后又绕着回廊走进了一处院子。 刚一进院门,就见一人正在等他。 墨卿予站住身子,脸上笑意立马收了收,手里的肉碗也往身后藏着。 “臭小子!藏啥呀!海口大的碗,你当你师傅老眼昏花不成”韩束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树桩子上。 只见树桩子上,正有一只似鹰似鹫的大鸟,蹲在桩子上看着墨卿予,看着他腰上的马鞭有些炸毛,似乎是很警惕的样子。 “人家首阳都不认识你喽”韩束晃了晃手里的鱼干,显然那鸟都不搭理他。 “首阳!下来”墨卿予把手里海口大的碗,拿到身前,紧接着拿出一片鲜鱼肉,晃了晃“你祖父喂你的不香,来爹这。” 首阳原是墨卿予参军后,遇到的一颗鸟蛋。 雄鸟被大漠蛮人拔了毛架火烤了,雌鸟等不回雄鸟,孵化首阳的时候没扛住冻死了。 十二岁的墨卿予想起自己失散的父母,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孵出了幼鸟,因是在一月里遇到的,便以首阳取了名。 首阳原本防备的盯着墨卿予,一听他唤自己,眼神先从警惕,慢慢游离,爪子抓住木桩往前迈了两步,脖子一抻认出了墨卿予,眼神立马呆呆的小声叫了几声。 待看清墨卿予手里的鱼后,立马蹦到地上,屁颠屁颠的跑到了墨卿予身前。 “你看看你肥的!”墨卿予蹲下身子抱住首阳,揉了揉它背后油光锃亮的毛“是不是天天缠着祖母要好吃的啊。” 韩束闻言嗤之以鼻道“跟你一个德行!天天巴不得黏在济儿身上。” 半晌后,两人一前一后迈入了安盏院的门,荆元济正摆着碟盘,瞧了瞧进门的二人,可谓是一个好脸色都没给。 “夫人等久了吧”韩束一看自家媳妇脸黑,心都突突跳,赶紧摆出一副恭维模样。 荆元济不让他扶,自己坐到了当家主位上,这本是韩束的位置,但这么多年,他出门征战,她也坐习惯了,再者说韩束也宠着她。 “见过师娘”墨卿予跪在地上,给自家师娘行了个大礼。 “小肆快起来,到师娘这来”虽说前些日子回都时,也见了墨卿予,但荆元济总是觉得他瘦了。 毕竟早就把他当儿子养,自然看了心疼“听闻几个时辰前,圣上曾传你入宫。” 墨卿予看了一眼四周的丫鬟,荆元济看向自己的贴身姑姑瑶竹,瑶竹点头应着,同四周丫鬟们一起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墨卿予方才把承明殿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荆元济思虑了片刻,方才说道“听闻那质子方才十四岁,皇兄将他这会儿摆在台面上做刃,显然是铁了心要换掉武家大郎,重新应对我那四个侄子。” 荆元济所指的,是燕川帝的四个儿子,大臣们恭维圣上,曾称四子为“豺狼虎豹”。 而在荆元济看来,简直可笑至极,若说是“酒囊饭袋”还差不多。 “听闻其启蒙恩师,乃是古国黄天师,此人城府颇深,若是当年他守国都,我同圣上定是攻不进都城”韩束敲着酒盏,思虑片刻又道“那孩子虽看似柔弱,实则下手及快,是个心狠的,不知武从何门。” 那日营帐出事后,韩束曾去看过尸体,都是一刀封喉的,速度极快。 荆元济看向墨卿予“春猎那日,人多口杂,尤其是我那几个侄子,这几日宫外流言蜚语颇多,二皇子又是个心黑疯魔的,若是他想借春猎由头,在那日做些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随即荆元济转念一想,淡淡又道“怕是皇兄也是这么想的。” “可那质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韩束看向自家娘子。 荆元济反驳道“楼兰降的快,是因为楼兰王上心系百姓,可若是一国太子惨死他乡,楼兰帝上就算没有野心,可那位好战的幼弟呢?” 韩束和墨卿予,可谓是对这位幼弟,有着颇多的了解,毕竟是打了三年之久的硬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此人并非是楼兰王上的幼弟,而是王后的胞弟。 但性格却与王后截然相反,他阴狠毒辣、野心极大,若是知道邱则安死在国都,怕是会借此机会,掀起一场战争。 春猎当日。 前些日子里,圣上日日退朝后,都会传邱则安去承明殿喝茶下棋。 满朝文武可谓是传的沸沸扬扬,都在传邱则安是燕川帝荊云起的私生子。 承明殿是什么地方,就连大皇子二皇子,都不曾频繁进出,而他一无官职二无出身,竟频频与圣上喝茶下棋,多口舌也是在所难免。 而今出国都前往鹭洲猎场,邱则安也察觉出不妥,几次三番以身体抱恙为由,最终却被硬扛到马车上,前往春猎围宴。 这辆马车与入都时那辆不同,不仅宽敞,还备了软蹋,可侧躺歇息,竺宴放下帘子,看了看邱则安惨白的脸,用楼兰语说道“主子何苦为难自己呢。” 邱则安抿唇笑了笑,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可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招以退为进竟是失算了。 只见他拿出早已备好的面纱,悬挂于耳上以此遮挡病容。 这是他从楼兰带出来的饰品,所以纱面上还娟秀着一只白鸽。 在楼兰,鸽子代表着庇佑与和平。 国都距离鹭洲很近,三个时辰便入了鹭洲。 日头渐往东去,鹭洲的大员早已等候多时,见皇家车马以至,赶紧开放城门,迎圣上入洲。 邱则安刚起身,就见一抹墨色,随着春风掀开车帘,四目相对间,邱则安率先轻声唤了一句“多日不见,墨将军可安好。” 第3章 第三章 鹭洲猎场之内,嫩草已然顶出泥土郁郁葱葱的生长着。 而春猎围宴于燕川来说,是一年的开端。 人人均想夺个好彩头,年纪大些的官眷妇人,喜欢坐在席上,看那些刚成婚的眷侣们打马球。 年纪小些的少爷小姐们,则是喜欢上山围猎,毕竟皇子们始终热衷于此。 那些想高嫁的官家小姐,自然要投其所好。 墨卿予看向望台上的一抹白,那人轻飘飘的,如轻烟一般,竟好奇如此羸弱的身躯,是怎么做到一刃封喉的。 邱则安落座于望台上,他以风寒为由头,在这躲着清闲。 四周的目光,他不予理会,只是轻轻拉拽起膝上披着的羊毛毯。 身着素衣耳挂面纱,长发垂落间眼眸低垂着,让人看不出其神色。 邱则安望看着台下,那些树丛中时不时闪过的箭雨,眼眸微微一瞥间,右眼皮毫无征兆的跳个不停。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目光挪移间其望向了一队,是一些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儿。 树叶参差,倒有些看不清那几人相貌。 “皇兄今日想猎何物?”二皇子擦拭着箭羽。 阳光直射间,那锋芒的箭尖似剜肉的刃,晃的眼眸生疼让人不敢直视。 “二弟有话便直说,兄弟之间何必拐弯抹角”大皇子看着望台那处,眼眸淡了三分狠凉。 “听闻这些日子里,父皇每日退朝后,都会叫那小子下棋,难道大哥不嫌此人碍眼吗?”二皇子将手中擦好的箭羽,递给了大皇子。 目光却又看向高台上的一抹白又道“不知大哥箭法可准?” “区区私生子,不足为惧。” 是风声,更或是嗡鸣声。 邱则安只觉得,那声响在耳侧一瞬而过,身子有些僵直。 春风虽比雪暖,却怎会这么疼呢。 耳边的风似乎吹了两次,邱则安的面纱被风吹落。 他缓缓低头看去,胸口刺出的箭尖粘带着血迹,再望向肩头偏差的那根羽箭。 似用尽最后力气回过头,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隐约间他认出了那人。 可视线却渐渐落下,望着那原是乳白色的羊毛毯,如今已被染红了大片。 鹭洲行宫,此时已慌乱一团谣言顿时四起,说受伤此子竟是当年长公主所丢失的孩子。 行宫某殿内。 “陛下口谕,救不活此世子殿下,太医院全部陪葬。”墨卿予望着人参汤强行吊着命的邱则安,又看向几位太医说道。 “墨将军那一箭是擦着心腹而过的,本就致命。” “而这左肩上偏差的箭,乃是淬了毒的毒箭。” “真乃是雪上加霜,毒已入骨,若要治根,需刮骨疗毒,可臣等只有半成把握。” 太医们可谓是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拿着手帕子,都擦不过来满脑袋汗。 就在这时,墨卿予迅速上前按住邱则安的嘴。 “想咬舌自尽”墨卿予迅速抵住邱则安的嘴,使得其牙齿无法再动分毫。 自打有意识那一刻起,四肢百骸如剜心般的痛,让邱则安已经晕过去了数次。 咬舌可以让他清醒些,他心道自己命大,心脏中了两箭,竟还活着。 邱则安本能的想推开墨卿予,却被他牢牢攥着手腕,睁开双眸恶狠狠盯着墨卿予的同时,拼劲全力抓住墨卿予的手咬了下去。 “各位太医,怎还不趁此时动手”刮骨去毒剜心之痛,墨卿予紧盯着邱则安,怕他再想轻生,咬也任由他咬去。 可见他倔强的盯着自己,目光不善,跟个炸了毛的小猫似的,手上的力道竟也不自觉的松了些。 几个时辰后。 燕川帝行宫内。 “启禀圣上,刮骨去毒已无大碍,但…左手以后多半是废了”姚凡紧忙小碎步走进了行宫,将慕太医亲笔书信,递到了燕川帝面前。 “可用了曼陀罗?”燕川帝荊云起手持毛笔,正在练字。 “未曾用”姚凡应道。 荊云起闻言手中笔锋一顿,墨水污了一块渍。 “朕这几个儿子,还是太过心急,剑锋愚钝磨石若碎,还拿什么磨练。” 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身居高位者看戏罢了。 “那武家大郎便是个例子,罢了让墨卿予将人看好”荊云起面色尤为不悦,只见其将手中毛笔一撇,低声吩咐着。 翌日 原本镇国公夫妇二人,并未参加春猎围宴。 但既出了此事,燕川帝便顺水推舟,飞鸽传书将他二人接来,坐实邱则安的出身。 “镇国公嫡子品行端正,承世子之位,特应司政殿赐福,封地樱洲,钦此”姚凡先后给二人行礼问安,又将手中诏书递予荆元济。 低头漏出喜色又道“小公子走失多年,如今竟在春围猎宴,被大皇子寻到了,圣上很是欣慰,这孩子与皇家真是有缘分。” 邱则安虽为楼兰质子,但却不曾对外宣布,燕川帝想用他磨砺自家孩儿,自是不能让他轻易死的。 此事一出,燕川帝便不能再将其困于宫中,况且如此这般盖棺定论,便是要堵所有人的口。 若是有人敢在圣旨下再做文章,怕是嫌命不够长。 而国公夫妇二人一位是攻打楼兰的主帅,一位则是自家胞妹,荊云起自然放心,且还在其姓氏前冠韩姓,真所谓是杀人诛心。 “大皇子还真是有心了”荆元济咬紧了后槽牙,细看了几眼文书,神色极为不悦。 只见她手一用力,将诏书边角,捏的皱皱巴巴的“我的孩子...活着就好”话到嘴边又强忍了下去。 这几日内,许是曼陀罗的副作用。 邱则安常常睡的沉些,经常梦见上一世。 那时的他,当雇佣兵退役后,开了一家二手书店,本打算过几年太平日子,却被仇家追杀上门。 被杀害后,方才进入这平行世界,成为了四岁时的楼兰太子。 梦不算太长,到此为止,再次醒来时,已然是三日后了。 竺宴见主子醒了,将手中的水盆放下,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邱则安的额头“圣女保佑,主子您可算醒了” 邱则安轻轻挪动着肩膀,他看向左肩和胸口处的麻布,知道这手一时半会儿是调养不好了。 “竺晏”邱则安轻咳了几声,随即目光看向水盏。 竺宴闻言,起身去竹台倒水,邱则安将头上的银尖发笄取下,竺宴见自家主子接过水盏,将头上银饰置于碗中“主子。” 邱则安示意他噤声,只见发笄提出水面片刻,发笄顶尖上渐渐乌黑一片。 只见邱则安撇嘴一笑,果不其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他将水盏交还给竺宴,还打趣道“不要皱眉,显老。” 竺宴双手接过水盏,将其撤下后,又换了一套新的水具,重新烧起水。 “主子昏迷的这些日子,外面原是传您是皇家私生子,后来风声一转,说您是镇国公韩束早年丢失的嫡子”竺宴一手按住另一手,方才将烧好的水倒入盏中“昨日燕川帝下了诏书,坐实了您镇国公嫡子的身份。” 邱则安闻言,低头撵着被单,他思考的时候总喜欢手里撵些东西。 燕川帝是想拿邱则安当磨刀石,自己重箭是皇子所为。 事情传出去丢皇家脸面,为了摆脱皇家私生子的传闻,荊云起才唱出镇国公嫡子的戏,如此一来邱则安楼兰太子的身份也不会暴露,皇子那边也好安抚。 “他下了一盘棋”邱则安松开了揉皱的被单,轻声呢喃着“可他选错了子。” 仿佛想起些什么,邱则安忽然望向拾柴的竺宴“近日可曾来往过书信。” 竺宴扇扇子的手一顿,邱则安见他并没抬头,只是继续说道“未曾。” 邱则安唇角一牵,知道他在撒谎。 此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透过纱帘邱则安往那处望去,一人哈腰迈了进来,身上的墨色与屋内的清淡相比,显得格外突兀。 “醒了”墨卿予掀起纱帘,四目相对间,邱则安在他的目光中,依旧看不出神色变化。 “刚醒,墨将军请坐,竺宴看茶”邱则安面露微笑,表现的温文尔雅。 墨卿予眼神从邱则安伤口处移了一下,抬手婉拒道“坐就不必了,既然已经醒了,这几日就好生将养身体,春猎宴再过几日便要结束,到时将会由镇国公府接你回都。” “有劳墨将军前来告知”邱则安微微行礼,以表感谢之意。 待墨卿予出了院子,目光暗淡下来,收起来刚刚显露的神色“丛也!” 自打周剑琛被削了官职,便由丛也代替左侍卫一职。 一道身影,迅速作揖跪,拜到墨卿予身侧“卑职在” “可听到什么?”墨卿予整理了一下衣袍。 丛也应声,将刚刚听到的,全部讲述了一遍。 墨卿予闻言有人在水里下毒,眉间一皱,眸中寒意渐浓,明明已经把控了布防,究竟是谁还敢下手。 “去查”墨卿予看向行宫瓦廊,朝阳已升应出了云彩映进眸中,墨卿予转了转棕褐色的眸子,思虑片刻后嘱咐完方才转身离去。 邱则安掐算着,大约过了十日之后,一大早就有一管事姑姑,领着几位丫鬟,前来伺候邱则安更衣。 瞧她们身穿的服饰,均绣有一样的花纹,这样的绣工一看便是大户出身的,由此便知是国公府的人了。 正当领头姑姑要上前讲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又被那一抹墨色推开。 “瑶竹姑姑?”墨卿予没想到,师娘会派贴身姑姑前来。 转眼间则又看见几位丫鬟,正在为邱则安宽衣解带整理服饰。 邱则安上身被脱的就剩了件薄衣,本来这身子弱就冷,此时还正是开春,晨间还是凉的,便打了个喷嚏“阿丘”。 抬头正要看来人是谁,正对上墨卿予盯着自己的眸子。 竟吓的邱则安打了个嗝。 丫鬟们纷纷捂嘴笑了笑“爷若是再不进来,小主子可是要着了寒的。” 墨卿予没想到邱则安在更衣,他此时也不好再退出去了。 闻言将门关好,轻咳了两声坐到罗汉床上给自己倒了盏茶,眼神却从未在邱则安身上离开。 “姑姑,大带有些系不住”丫鬟手拿带子反复比量着,似乎是在邱则安这细腰上犯了难。 邱则安看着宽松的腰带,轻声道“外面用编绳再系一圈就不会松了。” 说罢示意竺宴“将系发的墨色带子拿来。” 接过发带,随即熟练的给自己系了个双耳结。 “他竟会这些”墨卿予心里琢磨着,随即放下茶盏,又看向瑶竹姑姑“外面马车已备好,我已安排世子随我一辆马车。” 第4章 第四章 马车上,邱则安手持记录史记的竹简,已大致看了半个时辰。 墨卿予闭目养神的坐在一旁,二人可谓是互不叨扰。 邱则安闲来无事时,就像前世一样,整日里看些书籍打发时间,有时一坐就是一日,若是看进书中便也不觉得疲倦。 毕竟靠读书来了解朝代发展,是最简单明了的途径。 怎么说也是要当磨刀石的,处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静心多了解一些历史,便也方便想法子活。 就在此时,邱则安的肚子叫了一声。 “……”墨卿予睁开眸子“饿了?” “没饿”邱则安转动了一下手里的竹简,随即背过身去。 可话音刚落,邱则安肚子又叫了一声。 邱则安心道“别叫了!别叫了!” 墨卿予轻笑一声,抬手撩开车帘吩咐道“丛也,去拿些糕点” 丛也闻言,立马去拿了糕点盒子。 待墨卿予接过盒子,只见他放在了两人中间的坐位上“世子还是垫垫肚子,毕竟在我的马车上,若是照顾不周怕师娘责备。” “有劳墨将军”邱则安放下竹简,打开盒子拿出一块糕点,掰成两块递到墨卿予嘴边“墨将军也尝尝。” 墨卿予将他的试探看在眼里,难不成还怕自己下毒不成。 他未伸手,而是直接附身上前,张嘴咬了一口品了品。 邱则安将剩下的塞进嘴里,擦了擦手将食盒移到侧坐上,便又看起了竹简。 “世子竟如此好学”墨卿予打趣道。 “墨将军这就不懂了,书中自有黄金屋”邱则安拿起竹简,遮了遮笑唇。 只见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将军私下唤我一声知许即可。” 墨卿予挑眉看着邱则安,似在思考二人如今的交情算什么“本将字清肆,日后唤我卿予或清肆皆可。” 应是算喂过糕点的交情。 邱则安还是淡淡一笑“回了国都将军与我,怕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望你我二人井水不犯河水。” 日头西落,竺宴和丛也均在马车外等着,邱则安看书久了,身子一斜似靠着墨卿予便睡着了。 刚刚掀起帘子,给丛也吓了一跳。 他头一次瞧见自家将军让谁近身,便立刻撂下帘子不敢多瞧。 邱则安梦见了楼兰国都,梦见了舅舅洛温川,他掐着邱则安的脖颈,让他赴死。 邱则安猛的睁开眸子。 四周虽然暗淡,但看得出还在马车内,邱则安抬头一看,自己什么时候躺墨卿予身上了。 “梦魇了”墨卿予活动了一下双腿后,伸手撩起车帘“点灯。” 很快光便从窗外透了进来,邱则安整理好衣衫方道“墨……清肆怎不唤醒我。” 墨卿予观察着邱则安的神色,同刚刚睡梦时,皱眉的样子不似一人“无妨,你睡的香,便没叫。” 这时马车外想起一声夜莺啼鸣。 墨卿予闻声,立马起身下了马车,过了一会竺宴便上了马车“主子,我看墨将军上了马背,骑马就奔队伍前面去了。” “许是前面发生了什么要事”邱则安将盒子里的糕点,拿到竺宴面前“你来的正好,饿了吧,同我一起吃些,垫垫肚子。” 这时丛也掀开车帘,轻声道“世子殿下,将军传话让您莫要下车,前面有一伙不长眼的山匪拦道,人数还不少,怕是要废些功夫清剿,将军说您若是冷了就唤我给您拿暖笼。” 邱则安行礼道“多谢。” “世子客气了,有什么事您就唔……”还没等说完,就被云霄捂住了嘴。 一些山匪不足为患,车队停歇了半个时辰,便又重新启程。 总觉得去鹭洲时千里迢迢,可回国都时却只在转瞬之间,就像墨卿予所说,一下马车,邱则安便看见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偌大的建筑,与三国时期的风格相似,采用悬崖式的屋顶,虽无富丽堂皇的装饰,但一眼望去便有一种威严感。 门口的小厮打量邱则安半晌,心道这位弱不禁风模样的,不会就是自家未来的公子吧。 也忒瘦了些,自家老爷怎么也是大将军,子嗣的模样,怎么也得像将军那样的。 “吁” 墨卿予下了马。 方才处理山匪事宜,晚到了些。 门口小厮见状,立马回过神,上前行礼道“爷!马绳给小的就成。” 墨卿予看向邱则安“知许是在等我?” 小厮闻言,差点没接住墨卿予扔来的马绳,心道“咱家爷啥时候换性子了?” 左侍卫丛也不知从哪蹦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那人是墨卿予右侍卫云霄,与丛也一样,都是韩束选出来的亲卫。 “你看……”丛也刚要说什么就又被云霄一把捂住嘴。 “不该说的别说”云霄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小也,又道“可明白了?” 丛也在他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只见他瞪大着眼睛点了点头。 “自然是在等你”邱则安倒是不薄他面子,轻声抿唇一笑,抬手向前一挥“那就有劳清肆带路了。” 墨卿予将马鞭绑回腰间,便三两步入了镇国公府。 墨卿予虽有圣上御赐府邸,但还是常年住在镇国公府里,而对府上下人来讲,早就把墨卿予当成自家公子了。 圣上的诏书早在大部队回国都前,就已经传遍了国都。 现在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在讲邱则安的故事。 有人说他柔弱不堪,没半点镇国公的模样,也有人说他这是书生气随了长公主,似晴光映雪。 “给师傅师娘请安”墨卿予跪拜磕了个头。 荆元济打远就瞧着墨卿予身后之人,她与驸马虽前往鹭洲,但未曾与邱则安碰面,如今一瞧,这孩子倒真如传闻那样,瘦的可怜。 而韩束也好奇的看着,毕竟他也没见过邱则安。 邱则安在门外跪下“孩儿拜见阿爹,拜见阿娘” 墨卿予看着他磕了三下头,又重新起身,再迈上台阶,再次跪下,又磕了三下头,可谓是一步三叩首,给全了礼数。 “这孩子倒是心诚”荆元济起身想去扶邱则安,却被墨卿予拦下。 “不必劳烦师娘,我扶他起来”墨卿予亲眼见过邱则安的杀伐决断,若是他想,靠近师娘的瞬间,便可一刃封喉。 只是几下,邱则安的额头已经嗑破了皮,他见墨卿予来扶他,心中一笑,他竟如此忌惮自己,左手的伤还未痊愈,他还能一步杀十人不成。 “多谢”邱则安依旧客气,也依旧保持着那一抹笑意,仿佛与墨卿予之间,像搭台唱戏,互相切磋。 待屋内下人全部退了出去后,荆元济方才开口道“无论你是否接受镇国公世子的身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看着邱则安的脸,依旧是从容不迫。 不得不说她倒是佩服这孩子的魄力,荆元济又看向一旁黑着脸的墨卿予,抿嘴笑了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小黑娃儿。 “我深知既已入局,便已是局中之人”邱则安深知,镇国公世子的身份虽是枷锁,但如其所言要先活下去。 燕川帝给他身份,便是为了让皇子猜忌,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份华而不实的官职,压在他身上。 可他邱则安,也不是那肆意宰割的羔羊。 “您不必担忧,我会好好活在这一片天地内。” “听闻你方才十四岁”荆元济看向墨卿予“比阿肆还要小上三岁。” 邱则安也看向墨卿予,心道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你还是你”荆元济起身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玉佩交到邱则安手上“棋盘虽大,胜子为筹。” 荆元济看了看那通体雪白的暖玉,又道“听闻阿肆唤你知许,春意知几许,以后我唤你阿许可好?” 邱则安同意后,几人又寒暄嘱咐几句,方才让墨卿予带着握着暖玉的邱则安离去。 早在接过圣旨那日起,荆元济便飞鸽传书让下人把文竹院收拾打扫出来。 那是他夫妇二人早年时,为孩子留下的居所,虽说一直保持着原样,但如今也得整改一番了。 一路无言。 荆元济的话语,依旧回荡在邱则安耳畔“你还是你。” 攻心?邱则安思虑着。 进了文竹院,竺宴便开始收拾行囊。 虽说他们的东西不多,但全都放置妥当也是需要许久的,而邱则安则拿着那块暖玉,在罗汉床上躺着看了许久。 邱则安先是闻了闻,没有麝香的味道,这玉通体雪白,像是被日日带在身上一般,不是新玉。 而房梁之上,丛也看着他一举一动,甚是出奇“难不成他还怕殿下给他下毒,心思也忒小了吧!” 云霄则是一言不发的闭目养神,任由丛也怎么扒拉他也不发一句言。 “又装哑巴”觉的无趣了,丛也也不再搭理他。 就在邱则安收回暖玉的一瞬间,一只呆毛漏了视线,邱则安顺着窗户往下一看,一只傻雕正在窗台下刨土。 这白脖子,这大秋裤…… “白头海雕”邱则安像是看到了,跨越太平洋的物种,这种北美才有的猛禽,是怎么生活在燕川的。 “?”首阳斜着脖颈,用眸子紧盯着邱则安。 文竹院以往空着没人住,院子里就总有老鼠窝,首阳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会钻狗洞来刨坑抓老鼠。 而近日许是被喂的有些胖,不常来了。 首阳平日里见人见惯了,所以也不怎么怕邱则安,见他没什么敌意,就又低头挖起了老鼠洞。 不一会一群粉嫩,刚出生没多久的幼鼠,就成了它的盘中餐。 邱则安见它没有攻击的意图,想着应该是府内养着的,就收了窗户去练字了。 几日后 墨卿予望向书案上,刚刚截获的书信,是飞鸽传来的,墨卿予摸了摸手上刚抓着的鸽子,这种品种燕川从未见过,倒是在楼兰边境常见。 这鸽子通体雪白,唯有羽翼上勾勒着黑色花纹,爪子上还有卷翘的绒毛。 “信上内容已经解译”云霄将另一份译文呈上“主子请看。” 看过书信的墨卿予明显神色一凝,待将译文扔进火堆后,思虑再三后起身紧握着书信,便往文竹院走去。 第5章 第五章 片刻后。 前脚刚入文竹院,就见邱则安穿着米色的素衣,在院子里不知是练着什么拳法。 墨卿予本来急快的步伐,逐步停顿了下来。 几个招式下来,不止是柔和缓慢,仿佛刚柔相济般,一套拳法下来见邱则安做了一个收式。 墨卿予看着他抻了个懒腰,脸上似被阳光照的暖洋洋的,白皙的皮肤微微透着红润。 “清肆”邱则安看见墨卿予的一瞬,收敛了放松的姿态,待神色流转间,脸上又恢复了那一抹常挂着的笑。 那抹笑看的墨卿予眸子一顿。 此时他倒是真想上前,撕下那张假笑的皮囊,审视他真正的嘴脸“谈谈。” 邱则安看向他手中,那握住的一沓信纸,不远处的竺宴也明显认出,那些信纸的由来。 手中刚烧好的水壶,也是不稳的摔到了地上,热水泼湿了竺宴的衣摆。 “主子”竺宴看向邱则安,眼神中充满着不安。 “无妨”邱则安用楼兰语说道。 待进了屋内,虽是入了春,但邱则安身子骨弱,屋内依旧烧着地龙。 墨卿予热的有些烦躁,也是直接将手中信件,放到了书案上“那就有劳。” 邱则安看他坐到椅子上,一脸让自己好好解释的模样,待拿起书信,一封接一封的读着,内容大致都是一样的。 “每一封最后都写着则安安在”墨卿予冷笑着。 “命贱而已”邱则安收敛了笑意,他冷下眸子看着墨卿予“墨将军有话直说就好。” 墨卿予站起身,常年习武征战的他,体格高大肩膀也极宽,撑的衣服鼓鼓的,隐约阳光错落间,能看出腹部的线条。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更不要有非分之想,楼兰的兵力不足为患,你的命也是”墨卿予双手死死按住邱则安坐着的椅子把手,将人禁锢在中间。 随即低头凝视着那一双深紫色的眼眸,又道“若是真想死,那就死在外面,别脏了师傅师娘的府邸。” “墨将军说的在理”邱则安嗤鼻一笑,眼神顿时变得清冷,但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平和,抬手按住其胸膛将他推开“便不留墨将军喝茶了。” 墨卿予身子微震。 “管好你的人”墨卿予被他此举弄得如鲠在喉,便将信纸扔进火盆中,又扫了一眼邱则安方才抬步离去。 见墨卿予出去半晌,竺宴才推开房门进来,邱则安瞧着他那神色,便猜透了他的想法。 “羽箭上的毒,同那茶碗里的毒,都让你费心费力了”邱则安摆了一套茶具,在罗汉床的小桌案上,只见他刚洗了一边茶,将那白玉盏烫的显了色。 竺宴闻言“噗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唇色都变得惨白,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羞愧的低下了头。 邱则安沏了两盏茶,一只是白玉盏,而另一只则是乌金盏“这两盏茶,其中一杯是有毒的”邱则安面色不变,云淡风轻的说道,只见他将两盏茶拿到了桌边,抬手道“先选。” 竺宴看了看茶盏“主子还是赐我一剑,来的痛快。” “还是喝茶吧,若是你生,便好交差,若是你亡,我会替你安葬后事的”邱则安收敛了眸子,把玩着玉质的小盅。 竺宴跪爬到罗汉床前,抬起乌金盏就一饮而尽,就在邱则安要拿白玉盏时,竺宴抢在他之前,又饮了一盏。 邱则安见状,皱眉又缓缓舒展。 喝完后,竺宴后退两步跪拜道“为臣不忠,理应死罪,多谢主子赏茶。” 邱则安将白玉盏落坐在乌金盏之上,又看向竺宴。 在邱则安眼中,竺宴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是易被人教唆的年纪,便早已想开也不怪他“你的主子是舅舅,而非是我。” 竺宴闻言摇头又道“竺宴是您的侍卫,但也是楼兰的子民,那时父亲说先国后臣,竺宴便别无选择。” “以后为自己活吧”邱则安起身将竺宴扶起,后将昨日找出的太子玉符拿出,交于竺宴手上“玉符予你,日后天下再无楼兰太子邱则安,唯有镇国公世子。” 竺宴愣了神,他望着自己的手中的太子玉符 “春围猎宴上楼兰质子已死,你可以拿着玉符回楼兰交差了”邱则安缓步走到火炉旁,用拨火棒将刚刚未烧毁的信纸拨进火堆。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两不相欠便好,竺宴你可以走了”邱则安暖了暖手,视线扫视着窗外,眼眸微微眨动,抬手做了个动作。 竺宴看见动作,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似幡然醒悟般呢喃着“主子,竺宴不走。” 竺宴再次跪下“竺宴知错了,请您再给竺宴一次机会,竺宴定当誓死效忠于您。” “先国后臣你没有错,你错的是为臣不忠”邱则安再次将竺宴扶起,心软又道“你可想好?此次你若不回楼兰,怕是再无机会,而舅舅那边收不到回信,怕是要定你为叛离,再者说国都水深,你方才十三岁,不必同我一起断送在此。” “主子说的对,竺宴应为自己而活,幡然醒悟虽晚但望主子成全”竺宴鞠躬行礼,似解开心结,坚定又道“竺宴定不负君。” 两道人影,随着其话音刚落,飞跃而下渐渐消失了。 邱则安眼眸扫了一眼,嘴唇勾勒一笑。 午后。 演了一出戏,只觉得甚是乏累,待收敛了散乱的情绪,邱则安方才与竺宴换了一身衣衫,趁着午后闲暇去了市集。 国都的市集非常热闹,各种表演数不胜数,竺宴本就是小孩儿,自然喜欢这种热闹。 邱则安陪他看了会喷火表演,随后走到一书摊,拾起一本小记看了看。 小商贩不愿从躺椅上起来,毕竟月余也卖不出去几本,只见他把芭蕉扇子往脸上一遮,懒洋洋的说着“客官看可以,但别乱翻。” “请问先生,这附近卖书的商贩铺子,就您这一家吗”邱则安选了一本名为《武上》的小记,往竹筐里扔了一些碎银子。 小商贩听见给银子的声音,抬起芭蕉扇,上下打量着,这位文弱书生气的少年“外地来的?” 只见他起身在竹筐里挑挑拣拣,将多出的碎银子,扔给了一旁吃糖画的竺宴“银子给多了。” 小商贩归拢着,被行人翻乱的摊子,仿佛方才想起邱则安问的问题“我朝武臣当道文臣衰败,且好纸张泼天的贵,看您是我本月第一单,我且实话跟您说。” 邱则安闻言上前,听他又讲道。 “您手里的小记,都是食铁兽粪蛋子融的,是我亲手做的,且那字儿呢,也是我照原文腾出来的,所以这些碎银子足矣”小商贩嘿嘿一笑,抿了一口茶水。 “我呢平时不出摊,国都城里内,也就剩我一个卖书贩子了,之前干这行的,不是参军,就是回家种庄家了,所以您呀,今儿能遇见我这贩子,也算是缘分”只见其又拿起芭蕉扇,随意扇了扇。 言罢,邱则安不经意间看向他的手,骨节处的茧子,应是经常写字磨的。 再看向小商贩,褪去邋里邋遢的胡子,不正是学子一枚。 “神前不缺三炷香,人生何止万种愁”邱则安退后两步作揖又道“先生会遇到伯乐的。” 在离开铺子后,邱则安又走了几条街,竺宴也不知主子要做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跟着,进了一家茶楼。 经过这些个时辰的了解,邱则安知晓,在这平行时空内,时代已经发展到了科举制度。 但燕川至古国破灭,再到如今三朝,都在开疆扩土,应了那商贩所言,武臣当道文臣衰败。 而如今秋莎之战已经告一段落,想必不久便会再次恢复科举考。 邱则安摸了摸手里的茶杯,想翻身看来要在科考中下功夫了。 竺宴看着对面酒楼里,忙于穿梭的店小二,又看了看自家主子“主子,今天出来时,管家给了银两,咱们为何不去酒楼个雅间落座。” “不是自己的钱,花着如何舒心”邱则安心里是有账本的,以后这些钱定要还给国公夫妇,毕竟自己一无俸禄,二无功名傍身,说白了就是一个吃软饭的。 “可是主子,圣女殿下给的银两,也够咱们在国都,活上数十年了,难不成…”竺宴虽不知道这一路上,银两是否被人动过,但以他对墨将军的为人来看,应该不会有人动那笔钱。 “银两我已经盘点收好,但我要把它们花在别处,我会划分一些出来,用于你我二人平时开销,以后管家给你的钱,都不要动。” “是”竺宴不再多问。 就在二人品茶之余,对面楼阁的雅间,突然被风吹开了窗。 仿佛是几个男子乌泱泱的吵着结账,竺宴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墨卿予。 “主子您瞧,是墨将军”竺宴刚要抬手指,便被邱则安拦了下来。 “小心隔墙有耳”邱则安慢慢按下竺宴的手臂。 毕竟能跟墨卿予混在一起的,应是武将居多,他们的观察能力不弱,而竺宴刚刚的行为,若被有心人察觉,是大不敬的。 竺宴意识到自己犯错,羞愧的低下头。 邱则安揉了揉他的后脖颈“我只是在教你,不是在训斥,喝完这盏茶咱们就走吧。” 虽入了春儿,但天黑的还是很早。 二人喝完了茶,出茶楼时家家已经点上了路明灯,道路上行人已少了大半,偶尔能遇上巡逻的官兵。 就在快要到镇国公府时,竺宴看见了巷子里有一人躺着,邱则安本着好心上前,结果却发现是墨卿予醉倒在此处。 竺宴看着自家主子渐渐冷下来的神色“主子要不咱们扛墨将军回府。” “墨将军身体硬朗,想必就算睡上一夜也不会如何”邱则安本想放任他不管,但转念又一想,毕竟墨卿予也算救过自己。 只见原本走远的他,突然转回身子看向墨卿予。 一个健步上前拽下墨卿予的腰牌“阿宴你拿着这个,去找刚刚的巡逻兵,让他们送他回府。” 就在竺宴离开片刻,邱则安就听见墨卿予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他附身靠近仔细听着。 “阿娘……我冷……” 邱则安叹了口气,随即立马又拍了拍自己的嘴“不能叹气不能叹气。” 语罢又看向墨卿予“知道冷,还喝那么多酒睡在这,不怕中风。” 第6章 第六章 翌日 窗外麻雀“喳喳”的鸣着,随着日头渐渐升起,房间里的暖意,唤醒了熟睡中的墨卿予。 酒气还未消,只见他起身缓了缓神,目光凝滞在身上披着的淡蓝色外披上。 狐狸毛的领子,被他胳膊压的有些凹陷不平。 衣服上淡淡檀香的味道,闻着竟如此舒心,让墨卿予一下就对应上了衣服的主人。 “他的外披,怎会在此。” 昨日同官场上的一些将领,喝了几杯,本想着步行回府,便遣散了护卫,可邱则安的外披是怎么到自己身上的。 自从邱则安住进镇国公府,墨卿予便搬去了自己的府邸,但每日下朝后,还是会去给镇国公夫妇请安,而入了府邸必经之处便是文竹院。 凑巧,就在墨卿予去请安途中,遇上了管家刚请来的医馆大夫。 后还是从国公夫人那得知,昨日邱则安午后出府游玩,回府时丢了外披,受了风寒。 再次路过文竹院,墨卿予往里望着屋外煮药的竺宴。 竺宴似乎察觉到目光,抬头对望间有紧忙低下头,拿着蒲扇的手,也加急的扇动了两下。 就好似,装作没看见他一样。 竺宴心道“昨日就不应该答应主子,明明晚上就凉,还把外披给墨将军,不是说睡一晚也不会冻到他吗,真不懂主子因何心软。” 墨卿予本以为昨日已经说的很明显了,现在看见竺宴在煮药,他便以为邱则安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竺宴本想等墨卿予走了,再将药盛出来,谁想刚一起身,就看见墨卿予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墨将军,主子还未醒呢,您!” 本还想阻拦,但看见墨卿予那瘟神一般的眼神,竺宴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腿软的差点没站稳。 墨卿予推开房门,就闻见一股熏艾的味道,他径直走到邱则安榻前。 邱则安此时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咳咳”邱则安昨日受了风寒,今早便开始咳嗽不止“墨将军请回吧,我染了风寒怕染给将军。” 平日里只见他倔强,到不曾想还有如此柔弱的一面,一时竟忘了刚刚欲说出口的责备之词。 墨卿予挑开榻前的帘子“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墨将军这是做什么”邱则安挡住他伸过来的手,可还是慢了一寸,被墨卿予捏住了下巴“有失体统。” 墨卿予凝视着他这幅样子,倒像是只炸了毛的小兽。 下巴凉凉的,唇珠也略有微红,还有那粉淡的脸颊“我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 原来是竺宴的事情,邱则安打开他的手“不劳墨将军费心,我的人我自己会管好的。” 言中之意,便是不让墨卿予再插手此事,划清关系。 墨卿予沉默了一会,方才又道。 “你身子弱,天气凉时,外披可莫要再给旁人”墨卿予退回原处又道“那狐狸毛不暖和,我那儿正巧有一整张的雪豹毛皮,改日做好外披,便给你送来。” “不必劳烦墨将军破费,大夫说我静养几日便好,墨将军请回吧”邱则安在榻上行了一礼。 这便是赶他了。 墨卿予刚推开房门,就见师娘迈入了院“师娘”墨卿予行礼道。 “阿肆?”荆元济看出了他眉间愁绪“也是来看知许的?” “刚,被赶出来”墨卿予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这是?” “世子病着胃口也不好,听小厨房的人说,早饭是原原本本送回去的,夫人刚煮好了粥来世子”瑶竹姑姑见墨卿予问,方才举起手中拎着的食盒言道。 还未等墨卿予再说些什么,荆元济便拉着他再次入了屋内。 “不是说了…”邱则安以为墨卿予还要说竺宴的事,气的猛的起身,明显有些晕了头。 “这孩子,起那么急做什么,快躺下”荆元济先是将他扶下,然后撩起袖子,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看来只是寒症,瑶竹先把那碗姜汤拿出来。” “阿娘怎么来了,染了病怎可好”邱则安见是荆元济,声音也温和了下来。 但当看见身后的墨卿予时,神色便又收敛了起来。 墨卿予看他这副神情,气的后槽牙都咬狠了,心道“原来只是厌烦我。” “我身子骨好着呢”荆元济坐到床榻旁,看着邱则安一口一口喝下姜汤,随后给他擦了擦嘴,方才又示意瑶竹,将粥羹递给自己。 瑶竹似乎看出了邱则安与将军有些不和睦。 便放下食盒又道“夫人,奴婢想起穆洲庄子的账册,昨日刚派人送来,庄子管事现下还在客栈等信,将军也在这,您看。” 穆洲的庄子… 荆元济抬眼瞧了瑶竹一眼,二人主仆多年,只需这一眼,便懂了七八分,起身拉住墨卿予的手。 “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事儿,阿肆这些日便留在府内吧,我瞧知许身旁就一位侍从伺候,那侍从也还小,照顾不周也是有的”荆元济拍了拍墨卿予的手“留下来帮师娘照顾知许几日。” 这半月来,府内众人,都对这位世子有所改观,日日请安不说,闲来无事时,邱则安就会逗荆元济开心。 连国公爷都说“夫人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这孩子显然是与她很有缘分的。” 这不,昨日游玩回来便突然病了,府内上下都跟着着急。 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身子一直亏虚,再加上心事重重,这才让寒气入了体,染了寒症。 毕竟才十四岁的身子骨,还是个小孩子,哪里受得了。 墨卿予对这半月里的事,也是知晓一二的,但在他看来,楼兰那位圣女帝后,才是他的亲生母亲。 如此一想,就觉得邱则安所做的再多,在他眼里不过是手段罢了。 看着荆元济走远了,邱则安才开口说道“阿娘已走远,墨将军请回吧。” “你这一口一句阿娘,叫的倒是顺口的很”墨卿予嗤鼻冷笑。 邱则安闻言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墨卿予打开食盒,拿出粥碗,放在榻旁预备好的小桌台上,然后便坐到榻上,将邱则安横竖抱入怀里。 “将军这是做什么”邱则安忽然被抱起,有些惊呼道。 墨卿予冷笑。 “自然是喂世子殿下吃粥”墨卿予头一次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竟觉得有趣,便又打趣“不然这青天白日的,世子殿下还想我做什么。” 邱则安很快便冷静下来,他垂下眼帘,任由着他抱“那你喂吧。” 变化如此之快,墨卿予只觉这心忽然慢了一拍。 这才发现自己揽着的,是邱则安的腰肢,竟纤细柔软让人产生贪恋。 刚刚搂入怀时,也丝毫不费力气,现下又这般温顺模样,实在让他没反应过来。 “墨将军若是不想喂,便出去吧”邱则安看他愣着不动,便撑着身子准备再躺回去。 没成想到,墨卿予却搂着他不放。 “墨将军这是做什么”邱则安怒瞪着墨卿予,但他此刻这么虚弱,怒意倒是丝毫没传达给墨卿予,柔弱倒是真的。 毕竟这身子骨,邱则安早就习以为常了。 “别乱动”墨卿予皱了皱眉重新将他,摆了个舒适的躺法。 然后拾起粥碗,拿起盛了粥的勺子,吹了吹,觉的不烫了,方才递到邱则安嘴边“张嘴。” 邱则安没想到他真要喂自己喝粥,立马伸手想去拿勺子“不劳烦将军。” 还没等说完,又被墨卿予抱了回去“乖一点,我喂你。” 倒像是在哄小孩子。 最终,邱则安还是没执拗过墨卿予,少见的乖,躺在他怀里把粥喝完了。 “粥已喝完,将军可以走了”邱则安擦了擦嘴,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但又拗不过,这力气大脾气也大的倔驴。 “急什么,喝完粥我给你拍一拍”墨卿予轻轻拍着邱则安的脊背,像给小孩拍奶嗝儿似的“竺宴你真的要留下吗。” “他方才十三,本性不坏的”邱则安拗不过便全当享受了,毕竟有人伺候怎会不乐意“而且墨将军也不必操心过了头。” 邱则安自是不能说出自己缺少人手,给了墨卿予安插亲卫的由头。 墨卿予只听他说话声越来越小,便察觉他困了。 想着是地龙烧的旺,再加上靠在自己身上又暖和,难免让他犯起了困意。 “困了就睡吧”墨卿予拍了拍他瘦弱的脊背“睡一觉病就好了。” 这一觉竟是这半月来,邱则安睡的最踏实的一次。 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沉了,不知是什么时辰,邱则安揉了揉眼睛,烛光恍惚间,邱则安看见墨卿予正翻着那本《武上》。 墨卿予见他醒了,将小记扔到一旁,抬手摸了摸邱则安的额头和脸颊“渴不渴。”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眷侣之间说的。 邱则安眨了眨眼,看着他道“怎么还未走?” “你才方醒,便就催我走”墨卿予给他掖了掖被角。 “你知道刚刚,自己踹了多少次被子吗,真是不知道堂堂世子,竟还有睡觉不安分的一面。” “并未想让你瞧见”邱则安白了他一眼。 “师娘不是说了让我留下照顾你吗?”墨卿予挑起邱则安垂落的青丝“师娘的话,我怎敢不听。” “那你就这么照顾?跟我席一张床,睡一张被,我竟不知原来是要这么照顾人的”邱则安怼着他说道。 “看来寒症消散不少,都有力气说我了”墨卿予转念一想又道“况且你不知,你刚刚睡着时,搂我搂的可紧着呢。” “你胡说什么”邱则安捂住他的嘴,这人怎么什么都敢讲。 墨卿予闻着邱则安手上的药味,但细细闻着又有股子竹墨香气,他将嘴上的手拿下又道“我不说就是了,你捂住我的嘴做什么,再说你我皆是男的,即便脱光了睡在一处,也不打紧。” “墨卿予”邱则安重重锤了他一拳。 这一拳打的不痛不痒,竟让墨卿予心情大好。 “好了好了,逗你呢,甚少见你这般气着,倒看着怪有意思的”墨卿予起身整理了下衣衫“再睡一会,我去后厨看看,带些你能吃的东西来。” “别回来了”邱则安生气时,爱把自己整个人用被子盖住。 也不知是哪来的小孩子脾气,硬是要这么闹上一出,反应过来之时,又觉得臊脸,最后只能拿被子出气了。 第7章 第七章 这些日子里,墨卿予下了朝便往文竹院赶,似一颗心都栓在那了。 而邱则安多半都是在睡着,就连竺宴都硬生生把墨卿予看顺眼了,也没之前那般害怕了。 邱则安刚开始几日里,还是不顺着墨卿予的,但执拗了一两日,便也放弃了。 毕竟有人给暖床,还给喂饭洗漱,伺候的周到,邱则安也就由着他了。 墨卿予下了朝,在前院退了朝服,换了身衣衫,先去了小厨房,拿了一碗银耳羊乳羹和鲜花糕,命人装了食盒,便拎着去了文竹院。 “咱们主子,什么时候这般亲力亲为了”丛也蹲在房顶,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思不得其解。 “这或许,也是谋划的一种”云霄翻着新买的绘本故事,打量着里面所谓的追求戏码。 “谋划?”丛也歪着脑袋“主子能从世子那谋划出什么,世子有的,咱们主子更是不缺啊。” 云霄咂了咂嘴“你还没到年纪,可能领悟不到。” “那你说说,什么年纪才能领悟到啊,云大家!”丛也将狗尾巴草扔向云霄。 云霄接住狗尾巴草,在手指间转了转“嗯…等你到要成家立业的时候,估计就能懂了。” “啊~那岂不是还要好久啊”丛也闻言颓废的一坐,噘着嘴靠着云霄的腿“云霄,我也饿了,我想吃烧鸡!” “自己去买”云霄唇角笑了笑,目光似乎依然在看着绘本。 丛也一把抢过绘本,压在云霄身上“好云霄,你去帮我买嘛,剩下来的钱,给你喝酒还不成吗!” 云霄勾唇笑着,抬手捏了捏丛也那略带婴儿肥厚的脸颊,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小厨房到文竹院,仅是隔了三条回廊,墨卿予刚推开房门,就见邱则安睡在书案上。 墨卿予轻轻放下食盒,上前刚想将邱则安抱到榻上,目光一扫却看见书案上邱则安练的字。 墨卿予没见过这种字体,瘦而不失其肉,笔画瘦硬笔法外露,再看写的那段小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墨卿予轻声念完,便放下了纸张。 他虽不知长安是何处,但他承认以前他的的确确小瞧了邱则安。 可这半月余的时间里,听闻他除了提笔练字,便是习武健体,闲暇时就看看古卷,翻翻史记,倒像是个只会读书的老者,挺无趣的。 又想到以前那么提防他,才不足一月,便变成了现在又伺候又哄着的,墨卿予想到此处自己都笑了。 “嗯”许是有些受凉了,邱则安将身子蜷缩成一个小团。 墨卿予心道“怎么光着脚…” 目光移了移后,又将视线转回那脚上,脚背细长且白皙,脚趾微红,足上血管清晰可见。 墨卿予将他抱起。 见他睡的熟,没醒。 便蹑手蹑脚,抱着他往床榻走去,十四岁的身子轻飘飘的,墨卿予觉的,这分量还没他那柄龙泉刃重。 像是感受到了暖和,邱则安立马往墨卿予怀里钻,墨卿予则是先把他放在榻上盖好被子。 随后起身将身上外披褪去,然后将暖笼搬进些,抬起被子捉起邱则安的脚,放在手心里捂了捂。 “怎么冻的这般凉”墨卿予小声嘀咕着“睡着的时候,倒是乖巧。” 看着空空荡荡,只有二人的屋内,墨卿予觉的两袖清风,最适合此时的邱则安了。 管家难不成没给他钱花? 墨卿予把视线挪到屋外打扫的竺宴身上。 竺宴这边刚打扫好院子,便提了水来,要给主子烧水灌汤婆子,好不容易等水煮沸的空隙,想进屋瞧瞧,却正撞上了推门而出的墨卿予。 “将军安好”竺宴行礼道。 墨卿予审视着竺宴,见他也是身着朴素,瘦弱的同邱则安相比更胜几分。 难不成管家将那钱私吞了? 远在前院的管家,此时打了个喷嚏。 “按照规矩,每月府上均会分拨月银”墨卿予直接问道“为何世子吃穿住行,皆如此简谱。” 竺宴低头又道“主子本就节俭,不止是府上的钱要收好,连封地每月送来的钱,主子也都密封完好,从不轻易拿出来花用。” “丛也”墨卿予显然有些生气了。 丛也本来正啃着香喷喷的烤鸡,被这么一喊,吓得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还好动作迅速,要落地的一瞬间翻了个跟头,嘴叼着鸡腿,跪拜在墨卿予身前。 “主子有何吩咐”因为咬住鸡腿,说话也模模糊糊的。 墨卿予本想说,从自己账上划些银子出来,可即便他拿出来,邱则安能用吗? “罢了,回去吧!”墨卿予示意丛也退下。 “啊?啊是!属下这就告退”丛也作揖再次飞上房梁。 墨卿予回了屋内。 竺宴抬头看了丛也云霄两眼,便忽而听见水烧开了。 邱则安已经从榻上起来了,睡眼朦胧的,明显呆呆的样子,刚张开嘴想要打个哈气,就看见墨卿予进来了,吓得直接打了个嗝儿。 “就这么害怕我”墨卿予上前打开食盒,因为食盒在暖笼旁,再加上里面多加了一层保温的垫子,所以银耳羊乳羹还热着。 “不是怕”邱则安自己也笑了“只觉得有些失礼,却又没拦住自己。” “你到现在,还要同我在意礼数”墨卿予本想将银耳羊乳羹拿出来,听到邱则安这话,他收回了手。 邱则安淡淡的看着墨卿予“将军是受了嘱托,方才照顾我的,我又为何不在意礼数。” 墨卿予说不出话来,因为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他这几日也都是以此为借口,在照顾邱则安。 “将军与我,尊卑有别,自然还是要讲礼数的”邱则安起身行礼又道“这几日的恩情,改日则安定当偿还,如今病已好转,墨将军请回吧。” 又在赶他。 墨卿予闻言,脸色变的极为难看,只见他拿起外披,又看了一眼食盒,忍着怒气冷言又道“这羹凉了发膻,趁热喝了吧,地上凉,记得穿好袜靴。” 随着关门声响起,邱则安透过窗户,看着墨卿予离开的背影。 原本有些生活气的房间里,似瞬间被打回原形般,又恢复了那种格外的寂静。 推开房门的声响,打破了寂静。 见竺宴抱着两个汤婆子走了进来,见自家主子盯着空碗在发愣,又不敢问刚刚墨将军为何生气离开。 只好关心道“主子怎么穿的这么单薄。” 邱则安将空碗放入食盒“地龙和暖笼都在烧,自是不冷的。” 竺宴上前拉住他的手“主子撒谎,这手明明是凉的,快抱着汤婆子捂捂。” 待邱则安回了榻上,竺宴把另一个汤婆子放在他脚下“主子昏睡这两日,外面可热闹了。” “什么事?”邱则安握着汤婆子,不知是热乎气上来还是怎的,又有些发困了。 “真如主子所言,这刚入了三月,告示上便贴了有关科举的事儿,说是恢复了科举,今年便开始再次施行了。” 竺宴蹲在榻前,这些也是他从大夫那里听来的。 今日大夫比往日晚了些,许是大夫自己也不好意思,便被竺宴一问,就说了缘由。 这大夫家的儿子,也是个读书人,这几年打仗,才不得已把书本放下了,这如今恢复了秋闱,他这一打听才耽误了入府的时辰。 “得先把县试俯试办妥,秋闱前把院试通过”看来在这平行世界,到也同古代一般,喜闻桂榜。 邱则安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竺宴“竺宴,我有些困了,不必叫我吃晚膳了。” “主子睡吧,有事我喊您”竺宴说罢起身,随即将周围灯展吹灭,只留了两盏守夜灯,便拿着食盒退了出去。 深夜,不知什么时辰,文竹院靠近前院,一群马蹄声响起,邱则安起身喊了竺宴。 “外面怎么了?”邱则安紧忙起身穿着外披。 竺宴从屋外进来“不知怎么了,武官们都进了书房议事。” 邱则安闻言加快几分穿好袜靴,紧忙往书房那处赶去。 待进了书房时,一个个均将目光,瞧向这位书生模样的世子。 原本喧闹的书房,此时静的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世子殿下寒症刚有好转”墨卿予坐在韩束旁边,见邱则安衣服扣子都系错了,怕是着急跑过来的,便又道“还是回房歇息吧。” “墨将军既然唤我一声世子,我便有权替父亲解忧”邱则安上前给韩束行礼问安。 “则安既然来了,便入坐,都是亲信,没什么不能听的”韩束示意邱则安入坐。 大部分将领是知道邱则安身份的,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讨论,一时间犯了难。 就在此时一名女将军起身道“女真部的玄鹰,已经连续在旗洲上空盘旋三日余了,玄鹰乃是空中领主,两千多丈的天高,也是飞的到的,就算上了弩,弩箭笨重射出去鸟毛都碰不到。” 这位女将,乃是旗洲总督武文政之女武胜男,本是庶出的女儿,但一出生就归到了大娘子膝下,所以也算是个嫡女。 “女真”邱则安心道,只见他揉搓着衣角,心中思虑着“放玄鹰怕是侦查,如果真是女真族,人数不过万倒也无妨,但看这情形,怕是人数达到了。” “刚刚已经命人往宫里递了折子”韩束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又道“再过几个时辰便早朝了,此等大事,得由陛下定夺才行。” 武胜男跑死两匹快马才回到国都,她已经急得是焦头烂额了,可如今见镇国公这么气定神闲,不由得心寒。 “这位将军也莫要急于一时”邱则安看出武胜男此时心急如焚,可还是宵禁的时刻,现在进宫没有皇令。 这么多武官一起,帝心难测。 “旗洲城池高耸,女真族群不善攻坚”墨卿予说罢又道“师傅说的没错,还是得先由陛下定夺。” 待武官们散去,邱则安拦住了墨卿予。 “世子殿下这是作甚?”墨卿予还气着午后那事。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若是皇上派阿爹和你前去,切记智取为上”邱则安拉住墨卿予的衣角“冬时令刚过,他们怕是没有多少屯粮,这才急于攻打旗洲,你刚刚说旗洲城高耸,那便利用此地形。” 邱则安拽着墨卿予的衣袖,使他身子向前倾去,后踮起脚靠近他的耳侧,方才小声说了这些话。 墨卿予只觉得左面耳朵痒痒的,像被小猫抓似的。 “没想到世子殿下,还是个谋士”墨卿予被他弄的,也没心气着了,起身将身上外披解下,盖在邱则安身上“寒症刚好,就穿的这么单薄跑出来,我若是真去了旗洲,谁照顾你?” “就当是还你这几日的恩情了”邱则安想解开外披,但却被墨卿予拦下。 他知道自己拗不过,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毕竟我还得靠着这世子身份活着。” 墨卿予低头,他想都未想的说道“这身份是怎么来的,你怎会不清楚,又怎能靠住,但若是你想,我定是能护你周全的。” 话说出了口,方才察觉不妥。 “你护我周全,那么敢问墨将军是想用何身份,来护我周全”邱则安坚毅的看着墨卿予“还是说墨将军觉得,折辱我甚是有趣。” “什么身份”墨卿予心中一紧,他觉得邱则安说的很对,自己能以什么身份护他周全,这确实是在折辱他。 他虽抓住了他的手,可话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了。 “不如我替墨将军说了,几日恩情,让墨将军看中我这一身皮囊,可好皮囊满国皆是”邱则安松开他抓紧自己的手。 待气息控制平稳后,方才又道“以墨将军的身份,莫说是国都,怕是整个燕川,只要墨将军知会一声,便会有数不胜数的佳丽,送入怀中。” “望墨将军自重,我记得墨将军曾说过,自不会折枝于我,还望墨将军铭记,今天的话,我就当未曾听过,天快亮了,墨将军该回府换官服早朝了”邱则安拍了拍墨卿予的肩膀,随即先其一步,出了房门。 第8章 第八章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巍然耸立,燕川帝手背于身后,思虑着旗洲之事。 女真来犯不是小事,若是处理不当旗洲沦陷,在史记之上怕是要写他一笔了。 燕川帝是最重视名声的,可谓是面子里子都要,自然要想一万全之策。 若是如武官所言,派镇国公前往,是最合适的。 但燕川帝不能由着他韩束屡屡战功,一人独大最后爬到自己头上。 “墨将何在?”燕川帝把目光落在墨卿予身上。 墨卿予闻言出列跪拜道“臣在!” “孤命你以骠骑将军之职,即刻携兵符率三万神虎军,前往旗洲协助主帅武总督,围剿铲除女真部族”燕川帝一边说着,一边观察韩束的神情。 “臣领旨!”墨卿予神色不变,跪地行礼道。 镇国公府,文竹院内。 院子内,邱则安望向灰蒙蒙的天,心道这是入了春怕是要来雨了。 竺宴这时推开院门走了进来“主子,正院那边有消息了。” “都听到什么了”邱则安推了下木桩,使其翻转过来。 正院传出的消息,竺宴又复述了一遍,邱则安听后重重锤了木桩一拳。 只见那木桩都被他锤的有些歪楞楞的。 “难道派墨将军前去旗洲,这不好吗”竺宴疑惑问道。 “问题在于,只派了墨卿予一人,你仔细想想,这些年征战在外,哪次不是派的阿爹同他一起”邱则安思虑又道“墨卿予方才十八岁,虽常年于军营内,但到底来说还是没有阿爹心思缜密,而燕川帝这么派遣,怕是要削阿爹的权了。” 镇国公府书房内。 荆元济揉着太阳穴,她与燕川帝是亲兄妹,自然知道他的脾气秉性。 “济儿可是烦心了”韩束走到她身后,帮她按着穴位“无妨的,阿肆大了,该让他自己闯一闯了,我也不能护他一辈子。” “你明知道”荆元济欲言又止“阿肆我是放心的,毕竟还有武总督和胜男看着,可夫君你不一样啊。” “高处不胜寒,夫人放心,再过几年我便告老还乡,同夫人找一处庄子,过闲云野鹤的日子”韩束抬手间,摸了摸荆元济略微发白的发髻“把以往的日子,都为你补上。” 荆元济看向镜中,看着韩束手里攥着的一缕青丝,她抬手抚了抚韩束的手背。 摸着其手背上的陈年刀疤,又握住韩束满是老茧的手,用力的握了握,然后语重心长的道了一句“好。” 到了日落十分,邱则安跟着韩束和荆元济,站在城楼前,送墨卿予离都。 四周都是送亲的军属,有些刚成婚的小娘子,还哭哭啼啼的。 小厮将追雷牵了过来,墨卿予隔着韩束和荆元济,看着邱则安,心道“他…难道没什么话,想予我说吗。” 墨卿予上了马背,追雷竖起耳朵,跺脚甩了甩头,丛也将手中龙泉刃递给墨卿予。 墨卿予最后看了邱则安一眼,便转身高声呵道“启程”。 马蹄声阵阵,不过片刻墨卿予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视线里。 自从知晓墨卿予有那种想法后,邱则安便对他避之不及。 今日若不是荆元济拉着他来,他恐怕是不会来送墨卿予离都的。 几人走到马车旁,荆元济看向邱则安“知许,你与阿肆可是发生了龃龉?” “未曾,清肆待我很好”邱则安站在马车脚踏旁,欲要扶荆元济上马车。 荆元济拍了拍邱则安的手“回府吧。” 墨卿予带领三万神虎军,前往旗洲,路程仅用了三天。 神虎军虽有十万余人,但樱洲与安洲的六万神虎军不可随意调动,剩余四万人,韩束给墨卿予拨了三万,留一万人镇守国都。 旗洲的武家军规模方才一万人,也不知这四万军力,能不能抵得过刚满一万的女真部族。 旗洲总督武文政亲自在关口等候,毕竟都是一同打江山出来的老人儿,武文政还同韩束拜过把子的。 所以韩武两家向来交好,即便武家不在国都,荆元济也会替韩束给予书信往来。 “我这站城楼上,都没认出来你小子”武文政上前拍了拍墨卿予的侧脸“早知当年,就给你和男儿结个娃娃亲了。” 武文政那眼神儿,自打落墨卿予身上,那就没下来过。 毕竟在他眼里,这小子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模样长相,都是一等一拔尖的,也是真的懊悔当年没早做个打算。 可他又看了看自己唯一的女儿,心知这婚事八竿子打不着一个撇,便也只是嘴上讨个乐。 武胜男闻言差点没从马背上惊下来“主帅。” 墨卿予尬笑道“叔父说笑了。” 进了关,便是旗洲境内,这里是燕川的边疆,是最北边,旗洲人热情好客,也讲究女子当家做主,所以这里和离的夫妻很少,生活也很质朴。 墨卿予下了马,便把缰绳递给了云霄,云霄本就话少,如今丛也留在国都,他便更是个木头,一言不发了。 到了武家书房,墨卿予先是同武家几位将领,议论了战术布局。 其中他将邱则安的提议说了出来,几位将领虽有疑虑,但武胜男倒是赞同的。 在武家她如今说话权极高,武家将领们也不敢驳她的面子。 从武家书房出来,墨卿予同武胜男往前院走着。 这时一丫鬟加急了步子赶了上来,只见她慌乱行礼眼角挂着泪,怕是忍着才没哭出声“小姐,大夫人摔倒了。” 武家大夫人,乃是唐府千金唐荣,也就是唐皇后的母家,而唐皇后则是唐荣的表姐。 武胜男身子一顿,连话都没同墨卿予说一句,便一步化两步的往后院跑着。 等到了大夫人的院子,只见她脸上刮破了皮,想来是刚刚跑的急,摔了一跤。 武胜男跑到房门口,顿足整理了两下衣衫,后方才跨门入了房内。 只见两名丫鬟站在榻侧,武夫人的贴身徐嬷嬷在一旁伺候着,见武胜男进来,徐嬷嬷起身退到一侧行了一礼。 “来了便坐吧”唐荣这一跤,磕到了脑后,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晕乎乎的。 唐荣抬眼又道“脸上怎么弄的?怎么伤到了?” 武胜男行礼道“在练武场少不了剐蹭,让母亲担心了。” 那明显就是新伤,唐荣就算磕了脑袋也是看得出来的“听闻近日关外时局动荡,我这病可来的不是时候,你那几位兄长,皆不在府中帮衬你父亲,你父亲忙不开时,府里的事你且要多帮衬些,我听闻你父亲说,国都来了位骠骑将军,模样出身都是…” 见她催婚,武胜男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还未等唐荣说完,武胜男就起身行礼“母亲既无大碍,军中还有要事,改日男儿再来看望母亲,母亲歇息吧。” “你且诓我吧”唐荣抬眼,目光严厉的很,这也就是她病了,不然这些年怎么也该给她说上一份亲了。 出了院门,是徐嬷嬷送的武胜男,武胜男望着院子,嘱咐道“母亲不喜欢喝苦的药汤,可备了糖块。” 徐嬷嬷笑了笑,点头道“备了,这是夫人给您的伤药,您回去记得擦。” 武胜男接过药瓶,感受着沉甸甸的瓶身,她鼻子一酸,别过头又道“徐嬷嬷别送了,快些回母亲身边伺候吧。” 徐嬷嬷望着自家小姐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徐嬷嬷是打从唐府里就跟着唐荣的,这些年她把母女情分看在眼里,她二人心中自然是想着彼此的。 可却因为那陈年旧事,母女二人虽闭口不提,但还是一道伤啊。 总督府外,墨卿予坐在追雷背上,手指勾了勾追雷后颈的毛发。 追雷属于长毛马,头顶至背部毛发更胜,平时不上马鞍时就随意披散着,上了马鞍墨卿予总喜欢勾着玩。 而再看墨卿予,摆着一张臭脸,显然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待看见武胜男的身影,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看诊的郎中怎么说?”墨卿予走到武胜男身旁,缰绳直接扔给云霄。 “我进去时郎中已经走了,看徐嬷嬷的面色,怕是得将养一段时日了”武胜男叹了口气,她拍了拍墨卿予的臂膀“边走边说。” “武夫人这些年操练这一大家子,日子久了伤神累心,况且你和你那几位哥哥,也不在她身边,再加上这么一摔,待女真退出塞外,你理应陪陪她才是”墨卿予仿佛想到了自己师娘,想到打完这场仗,是该好好陪陪师娘了。 “不须母烦忧,但愿母常安,年少时读着,只觉得母亲金尊玉贵,没什么可担忧烦心的事儿”武胜男看了看碧蓝的天,抬手无意间,偷藏起滑落的泪珠,她咳嗽两下吸了吸鼻子“如今却也只能盼着她平平安安才好。” “我想托付给你一件事”墨卿予忽然顿足。 武胜男正哽咽着,被他这一句话弄得,眼泪鼻涕通通收了回去,她剜了墨卿予一眼,心想怎么还有这般木头,求人也不看看场合。 “什么事?”武胜男缓过神态,没好气的说道。 “我等边走边说”墨卿予抬手间示意武胜男先走。 随即,看向武胜男方才又道“此事是关于我那亲生爹娘,你也知道这些年内,我曾多次派出探子,可于上月探子最后发来线索后,这消息便是断在了旗洲地界。” 第9章 第九章 转眼间,已过了七月,天气逐渐燥热的很。 对比国都,洛洲倒是避暑圣地。 燕川帝荆云起早从五月,就备好了车马随军,从国都出发绕安洲属地前往洛洲。 与洛洲相邻之地便是旗洲,借着避暑的由头,考察一下边疆战况,也是燕川帝提前起驾的原因之一。 “世子没来”墨卿予脱下染了血的衣衫,漏出刚刚被靴刀划伤的口子。 抬手间拿过云霄递来的针线,将麻布咬住后,随即一下下给自己缝合着伤口。 云霄把泡针的白酒倒掉,又换了一碗新的,以便一会清洗伤口。 一切备好后才说道“小也书信上说,世子殿下过了院试,正在为秋闱做准备。” “看来圣上恢复科举,倒也算是成全他”墨卿予把线打了两个死结后,扯断开了线,然后拿起装满白酒的碗,从上往下淋洗着。 后又见他用麻布,将缝好的伤口处包扎起来,脸上可谓是一丝苦色都没有过,来了快半年了,身上新伤倒是添了不少。 “书信上还说什么”墨卿予麻布扔进带血的铜盆中,随即将衣衫穿好,后拾起水盆里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国都近日开了一家书肆,本没什么稀奇的,但这几月里,这家书肆发行的书籍却越来越多,而且据估计,日进斗金怕是不成问题。”云霄细想着书信上,丛也东倒西歪的字,也是难为他能看的懂。 “什么书籍”墨卿予眉头一皱。 “最先发行的一本,书名叫《聊斋》说是供不应求,世子也有一本,小也曾借去看过,说写的甚好”云霄掏出怀中的书,递给墨卿予“这是小也,拖镖局给我送来的。” 墨卿予本来并未好奇,但看见书面上的字体时,他眸子一愣,只见他拿过书来,翻阅一看,心道“是他的字,却是经其他人誊写的”墨卿予摸蹭着纸张上,早已风干的字迹。 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小序:梦中一仙者,乃蒲松龄先生是也,易可称其为聊斋先生,先生述予诸多故事,吾便写此聊斋供后人一阅。 云霄盯着墨卿予手上的书,手指不自觉勾了勾衣角,心道“主子应该不看吧。” “这本书,先放在我这”墨卿予将书放置在书案上,可谓是最显眼的位置“下去吧。” 思字如思人,君却不自知。 “……”云霄心中叹了口气,但面色依旧如常,心口不一道“是。” 自打入了夏,塔克尔塞外的草便猛长了起来,最长的说是有七尺高,外部称其为高丹。 这种草适口性好,更适合女真部落的矮种马,而且便于掩护他们回防,每每神虎营追到边塞时便只好放弃追赶。 墨卿予曾想用点燃的羽箭,烧光高丹草,可邻近雨季的边塞,这边才烧光那边就又长了起来,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总督府书房内,武文政望着布防图,脸都黑成锅灰了。 奈何武家几位嫡长子,都不在旗洲,军将们也惧怕武胜男,这才一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似的,均都一声不吭。 他们这些人,早年打仗得了官位,如今剩下的也只剩下官威了,哪个家里不是美妾成群,只顾的逍遥快活,可谓是一个个皆贪生怕死。 个把月前,若不是武胜男发现敌袭,连夜马不停蹄,跑死两匹快马,回国都报信,恐怕此时女真部族都杀到国都了。 这时天空响起一阵鹰鸣,墨卿予听出了那是首阳的鸣声。 起身出了书房,待他走到院子里时,只见首阳抓着一只眼熟的淑女鸽儿,正四下打量着。 “你明知道这是谁的鸽子,不许吃”墨卿予掏出怀里备着的肉干,扔给首阳这才换下了淑女鸽的小命。 此品种的鸽子,乃是楼兰王室,常年训出来的传信鸽,而燕川能用此鸽的人,只有邱则安一人。 云霄看着自家主子,取下信鸽足环上的纸条,见其眉间一皱,随后跨步回了书房,心理不禁好奇那纸上的内容。 不过一会,一群大着肚囊将领,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而书房内,就只剩下了武家父女,同墨卿予三人。 “现在可以说了”武胜男望了一眼窗外,那眼神恨不得宰了那群饭桶。 “还是以火攻打开局面”墨卿予指了指布防图上,那处靠近女真部族营帐的高丹草区域“派出一小队,携带火油,在此处区域。” 是夜,接近十五的月亮,已大致形成了圆盘状。 高丹草随风飘荡着,窸窸窣窣间,也分不清是草叶舞动,还是人影参差错落。 武胜男带着数十位亲兵,埋伏在左右两侧的草从内。 耳边仿佛回应着,那时书房里,墨卿予说的话“既然女真部族,能借用此处天时地利,那我军便也可借此一用。” “什么时辰了”武胜男观察着四周,此处位于女真营帐的东北角。 直对着的应该便是女真部落的粮仓,而另一队便是墨卿予带队,于西北角应是正对马匹营。 “回将军,寅时了”武家亲兵应道。 “等墨将军先动手。” 武胜男话还没说完,就见女真营帐里便有了声响,武胜男抬头一看,正是墨卿予那处燃起了火光。 这次的火放的离营帐很近,尤其是这种长势及广的野草,传播速度极快。 再加上今夜风大,不过一会就火光冲天,寅时是人最困的时候,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女真部族,也抵挡不过。 即便是守夜的人发现了,也喊不起来众人在短时间内灭火,火光烧的似两丈高,吓得营帐内的马匹疯了似的乱冲乱撞。 武胜男趁着骚乱,又往前挪动了百米,这个位置刚好在射程内,武胜男毫不犹豫拿出长弓“点火!” 随着“嗖”的一声。 一道火光似白昼流星般,划破了长夜,深深地驻扎在了粮仓之内,女真部立马吹响了敌袭的号响,墨卿予看着东北角燃气的大火,跑的更加快了起来。 那个角度一定是挪进了,城外武文政带着众将士,等待着墨卿予和武胜男的归来,待看到墨卿予的身影后,云霄牵着追雷跑上前去。 “大帅莫要再等”墨卿予一个转身翻上马背,大喊了一声“全军听令,随我突袭!” 一瞬间半数神虎军,随着墨卿予奋勇前进,武文政帅武家军紧随其后。 也得亏墨卿予判断准确,他们到达东北角时,武胜男带着仅存下来的几位武家军,正与不下百人的女真部族厮杀着。 “武将接戟”墨卿予抬起武家军递上来的斩龙戟,投致武胜男身侧。 只见武胜男脚踩女真剑柄,借力飞跃而上,夺戟而回“多谢墨将相助。” 银光一闪间,三名女真兵卒的头颅,便分了家去。 “武家军抄起家伙,随我一起歼灭敌军!”武胜男挑戟于手,高声喝道。 里应外合,可谓是杀个痛快,不出半柱香的时间,百人皆被歼灭。 武胜男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向不远处的着了火的敌方大营。 俩人互视一眼,一同奔上了马,一夹马腹向敌军大营奔去。 敌方大营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武文政趁着夜色一路直奔大营,一支火箭直接点燃了中心主帐,女真部落喜欢用干草制作包顶,这晚间的风又徐徐吹着,火燃起来便不易熄灭了。 这次带领先遣部队的,乃是南部女真部族长子,完颜·阿若齐吉·莫巴尔克扎布领帅。 这几日一轮接一轮的草丛战,他自以为挫了燕川王朝的锐气,如今火烧房子了,方才幡然醒悟,可为时已晚。 莫巴尔克扎布得知军粮被烧,匹马被掳后,气的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跟大红灯笼似的。 若不是亲兵硬拉着他撤退,他还想独自上阵杀敌,可惜后撤的路,早已被武文政堵的死死的,而转眼一瞧,来时的那处,也被墨卿予同武胜男追了上来。 “莫巴尔克扎布,你已插翅难飞,还不束手就擒”墨卿予骑在马上,高声呵斥道。 “呸”莫巴尔克扎布啐了一口,脸上毫无愁苦之色,他抬高了下巴,说了一句阿尔泰语。 其大致意思便是“朝闻道,夕死可矣,宁死不屈。” 随后一瞬间,只见莫巴尔克扎布抬起铁刀,于颈部自戕了。 其身后亲兵也是不惧生死之徒,见自家领帅自戕,也纷纷想随莫巴尔克扎布而去,却被神虎军擒住,死也未成。 “没想到,竟也是个不惧生死之人”武胜男收了手中斩龙戟,看向血溅当场的莫巴尔克扎布,也有了一丝敬畏之心。 又过了半柱香 武胜男上前到武文政身侧“大帅,战俘已清点完毕,尸体已经处理好,至于莫巴尔克扎布的尸身,末将认为应归还予女真部族……” “我看你真是打仗打糊涂了”武文政斜眼打量着武胜男,冷言又道“我若归还他的全尸,谁来归还我旗洲百姓、将士儿郎的全尸?” “可他是长子,是南部王最疼爱的长子,若完颜阿若齐吉收不到长子全尸,怕是要孤注一掷,豁出性命来攻打旗洲”武胜男继续劝诫道。 “按武将的意思,我若归还他儿子全尸,他阿若齐吉就会放弃攻打旗洲不成”武文政冷哼一气。 转过头去不再看武胜男“来人,将莫巴尔克扎布的尸身,丢入野狼窝喂狼。” 一些战俘闻言,用着阿尔泰语破口大骂,他们推搡着,像是地狱的鬼,要去夺武文政的命。 “主帅,末将认为武将所言并无不妥”墨卿予上前作揖道。 武文政拦住他“我意已决,谁若是再劝,便请圣旨来!” 这便是要以官职,来压两人了。 第10章 第十章 处理好战场,清点好人数,便已经亮了天。 武胜男回到了总督府,刚卸甲准备洗漱,就听见房门被踹开的声响。 屋内没有丫鬟伺候,屋外也没有侍卫守门,武家四少爷武林志直接踹门而入。 武胜男见怪不怪,不慌不忙的将手洗净,随即边擦着水边往外走。 “先生教的礼数,兄长这些年都拌着饭吃了”武胜男将搽手巾一置,冷眼看着入了院内之人,也就是这位许久不见的四哥。 “礼数,你还敢跟我谈论礼数,阵前质疑主帅的人,好不威风啊”武林志嗤鼻冷言道。 房屋木门,也随着他话音一落,“哐”的一声砸到在地,只见那雕花木板,直接被砸破了个窟窿。 “谏言本就是我的职责,我不想予兄长争吵此事,若是兄长想为父亲讨说法,我且告诉兄长,那不能够”武胜男丝毫不退缩。 她脸上还有外族之人留下的血迹,身上的血渍,已经把原本的衣衫,染成了红黑色。 “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谁也说不得了,还是说,母亲如今病了,你想在这个家里只手遮天不成,你莫要忘了你不是这总督府的嫡出女”武林志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 他甚至想把母亲的病推卸到武胜男头上,他认为她本是女子,便理应活在这后院里,而不是跟他几位嫡出的哥儿们抢官位。 “你给我住嘴”唐荣一听到武林志回来的消息,就往武胜男院子这赶,刚走到门前就听见他这番话。 唐荣气的上前就扇了他一巴掌。 怕是还未解气,只见唐荣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两道清脆的巴掌声,显然是把武林志打蒙了,待他看清来人,他略带颤声道“母亲您打我?为了一个庶女,您竟舍得打我。” “还敢胡言乱语,我看你这几年,是读书读痴傻了”唐荣气的胸口疼。 只见她抬手,捶打着胸脯,稍微捋顺了气儿,又道“她是你妹妹,是军中的副帅,本就有规劝你父亲的责任。” “我不管你在哪听了什么混账话,但我告诉你,一家人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现在就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我的允准,不许起来!” “母亲”武林志还想求唐荣,却被唐荣一个眼神镇住,便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唐荣看着满脸是血的武胜男,眼中难掩担忧之色“伤到哪了?可伤到实处?” “这不是孩儿的血,劳母亲费心了”武胜男退后一步,躲开了唐荣的手,她行礼又道“母亲大病初愈,也快些回房休息才好。” “夫人,药快煎好了,郎中说要趁热喝才好,况且五姐儿也是刚从战场上回来,还是赶紧让五姐儿好好歇息吧”徐嬷嬷在一侧提醒道。 唐荣知道徐嬷嬷这是找由头,可她还是心疼武胜男的。 虽说是妾室之女,但毕竟打出生起就养在了膝下,一日复一日的,这些年过去了,早就当成亲生女儿了。 但唐荣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来二去的母女之间就有了隔阂,再加上总有老人,用那妾室的事情挑唆,这才导致关系很僵。 “待男儿醒了,就找两个得力的木匠,来将院门修好”唐荣出了房门,看了一眼院门,语气极为不悦。 徐嬷嬷本以为自家大夫人,会直接回主院,哪成想到唐荣直接去了祠堂,一进祠堂唐荣便让丫鬟们退下,只留了徐嬷嬷一人。 “拿家法来!”唐荣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武林志。 “母亲,您已经罚我跪了祠堂,竟怎还忍心请家法啊”武林志跪在蒲团上,他一脸茫然的说道。 “夫人,志哥儿已经知错了,您何必还要动用家法啊”徐嬷嬷也劝诫道。 唐荣只用了一个眼神,徐嬷嬷知道,自家大夫人这是真动了气,便也不再好劝谏,徐嬷嬷叹了口气。 “杨洲三月,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唐荣接过徐嬷嬷递来的教棍,抬起手便是一棍子“说,是谁在你耳旁吹风!” 武林志要紧了牙,硬是不说。 “好,不紧长了本事,还长了志气,我便打到你说”说罢又是两三棍,唐荣病还未全好,用力打了武林志三下,便开始咳嗽的厉害。 武林志嘴再硬,看见自家母亲这样,也是心疼的。 “母亲,是舅妈是舅妈说,武胜男她并非是您的亲生骨肉,舅妈还说,她的亲生母亲,还是害死小姨的恶人,儿子见到她,便气不打一处来,这才……” 唐荣看着武林志渐渐低下的头,她低声道“齐氏虽罪大恶极,但她也是惨死,当年她身怀六甲,且不说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里走一遭。” 回忆涌现,唐荣痛心疾首“可我当时只认为是胎大气弱活不长久,后来才知,这一切本就是你父亲算计好的。” “你父亲本就是想去母去子,但郎中说怀像似女胎,你母亲我四胎皆是男胎,唯缺一女,这才把孩子留了下来。” 唐荣用手扶起武林志的头“齐氏虽有罪,但罪不在男儿身上,我们乃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舅舅、舅妈这么多年,都未曾与我们往来,怎么就偏偏你去这三月里,待你跟亲生的一样呢?” “您是说,舅妈是故意挑拨,不可能啊,舅舅和您是血亲,而她可是孩儿的亲舅妈啊”武林志疑惑道。 “既说血缘,那这个缘字何其重要,这世上有些人明明至亲血脉,却无一点亲缘,是为何?” “因为无论哪一种关系,都是互相的,今年圣上恢复了科举制,我送你去杨洲学书,巩固学识,你不是痴傻的。” “我且问你,此时谁人不知,旗洲边塞,女真部频频来犯,她为何偏偏此时送你回府,你说她图什么呢?” 唐荣捧着自家儿子的面庞,她叹气又道。 “她这是巴不得咱们武家,乃至整个总督府,都乱成一锅粥,你身旁有男儿派出的暗卫,这才让你平安回了府。” “若是没有那几位暗卫,杨洲到旗洲路途之远,你当你这条小命,能躲得过山贼土匪吗?” “而她告诉你齐氏之由,就是为了让你回府乱闹一通,让你无心于学业,她家赵儿若再榜上有名,以后在官场上便可压你一头,怎么算都是对她有好处的。” 武林志听的汗毛耸立,背后都冒出冷汗,他从未想过这么多,如今经自家母亲细细讲来,不由得他胆战心惊。 “你仔细想想,胜男虽不是我亲生,但她是你爹的亲生女儿,是你的亲妹妹,对我也很好,难不成她真不如你舅妈亲吗。” “况且昨日战场上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父亲的做法的确得罪了南部,怕是日后将战火不断了”唐荣收回了手。 她望着武家列祖列宗又道“跪满三炷香,便起来吧。” “孩儿知道了”武林志跪拜叩首道。 国都昏慕,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却不知何时,乌云渐渐遮满天幕,雨淅沥沥竟落个不停。 卖油纸伞的商铺,竟猪油蒙了心,把价钱提升到了十文钱一把。 街上的孩童们,追逐嬉戏着,哪怕是湿了衣衫,也依旧在雨中奔跑着。 邱则安站在中华书肆门内,赏着这场雨景。 书肆的掌柜李之阳,拿出一件摊子递给竺宴“竺宴,给先生披上些,初秋雨寒,可莫要着了凉。” 李之阳字余晖,乃珉洲八子之一,善于执笔,昔日小贩转眼间,就变成了掌柜的。 “学业可有耽搁”邱则安撵着毯子,看向李之阳“四书五经可看得懂。” 经过几个月的摸索,邱则安发现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史记记载中,只包含了前、中和后古国,其余朝代均唯有粗略记载。 前后共计三百余年,光文字便有二十多种,燕川国的史记只包含三年战事。 此朝代的科举考试,运用的文化底蕴极其匮乏。 与八股文不同,自古国黄天师提出科举制度起,便允许考生用规定题目,在题目内自由撰写,文字需工整,文字数目有限。 学子经于御书苑,经历三日科考后,文章就地密封,而后经御书苑考官审批,由三位御史大夫分别查阅后,送入宫中,最终由圣上审阅。 圣上亲笔赐福者,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后二三甲,第二甲若干人等。 赐进士之称,第三甲若干人等,赐同进士之称。 相对比书本上的古代,邱则安觉得,黄天师已是较大范围,开放了政策。 “回先生,四书五经其内容,奥义非凡,学生读后茅塞顿开”李之阳行礼道“先生说的儒家思想,我觉得理应让世人知晓,流传千古才是。” “发行的《聊斋》,便已然成为御书苑的对敌,若是此时再发行此书,怕是要遭来杀身之祸”邱则安起身将毯子叠好。 待看了看渐渐停息的雨,方才又道“凡事皆需个徐徐渐进的过程。” 原处的巷子里,穿梭出了几道人影,邱则安见状,下意识将手放于腰间“竺宴,拿上伞,我们该走了。” “先生等雨停了再走吧”李之阳看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小雨,深知先生的身子不好,若是着了凉怕是又要病上几日。 “雨间漫步,也是一种雅致”邱则安打开油纸伞,点头示意李之阳不要送了。 约半个时辰后。 石板路上的雨水,窸窣冲刷着渐淡的血迹,应需再过些时辰,地面方才会被雨水冲刷干净。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三月前,国都。 御驾启程后,国都此时,表面上看起来,似风平浪静。 自入春以来,国都便连绵细雨,似变了天。 说来也是好笑,燕川帝荆云起,竟命大皇子二皇子一同监国。 谁人不知一山不容二虎,大臣们自然下意识揣测君意,由此使得一些大臣们,私下里开始暗自站队。 而国都里的大臣们,似乎也都习惯了风云变化之快,就好比说,镇国公府的那位世子殿下,之前私生子传闻,不也是穿的沸沸扬扬。 后来怎么着? 怕就算是弹劾他来历不明的折子,也再没从御书房的书案上见到过。 而那些曾经流传过的传言,就不知晓谁还记得了。 话说回来,墨卿予将丛也留在国都,主要是负责保护邱则安的安全,再然后就是画一些小像,和记录京中发生的事情。 而邱则安也从来不避讳丛也,不仅是丛也,还有一人,也曾是墨卿予的手下,不知怎么也成了邱则安的侍卫。 那日,镇国公夫人荆元济,让韩束带着邱则安出去转转,让邱则安别整日窝在府中,韩束多年从军,除了练武场,还有哪能去? 于是乎邱则安便跟着韩束,来到了国都最大的练武场,这本是没什么的,可好巧不巧,倒是在此处碰上了周剑琛。 周剑琛自从那日后,就被革去了左侍卫一职,随后便由丛也补了位置。 而周剑琛领了罚后,领了三十个板子,便以养伤为由,被派到练武场,训练新兵蛋子。 纵使其有千百个不服,也还是要打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咽。 在刚一见到看台上的邱则安时,周剑琛便认出了他。 而目光错落间,邱则安也注视着他,周剑琛只见邱则安缓缓抬起手,指向了自己。 “则安可是要与他比试”韩束挑着眉毛,似有些错愕。 他自然是认识周剑琛的,知道那孩子年轻气盛,曾为了死去的弟兄,下局折辱过邱则安。 可若真论起这比武…… 一旁的副将应声道“世子既然下了战书,哪有不战之理,国公莫要落人口实。” 燕川善战,若是有人当中下战书,便不可推脱回绝,必当一战。 邱则安将身上的豹皮外披褪下,向韩束行礼道“有劳阿爹,命人引那位军士前来。” 只见邱则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练武场上,活动着筋骨,丛也握笔的手,都渗出了汗。 只见他推了推竺宴“有几成把握?” 竺宴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若是没中那两箭便有十成,如今你自己猜去。” 并未让邱则安等很久,周剑琛便卸了佩剑,走上练武台。 邱则安看他比记忆中时,要沧桑些许,怕是这几月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天公不作美,偏选在这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耳鬓只闻风雨呼啸,月牙楣上挂了绵绵,台下神虎新兵围成一团,红色的新衣,渐渐染变成了深红。 在众人的目光中,其向周剑琛行了一礼后,言道“你我之间,有些过节。” 邱则安看着走上练武台的周剑琛,又道“我不喜欢背后耍手段,便只好亲自来讨。” 雨渐渐大了,周剑琛的头发被打湿,他深出一口气道“我有多少兄弟死在秋莎,你还的起吗?” 周剑琛顿住步子,他捏紧了拳头,咬紧着后槽牙。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况且开战的是燕川帝,你怎么不去怨他”邱则安系紧了袖带,抬手示意周剑琛“别跟个怨妇似的,丢人现眼。” 练武台距离看台有一段距离,看台之上听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什么,而四周的新兵也是听的云里雾里,只起哄着、催促着二人比试。 远处看台上。 “他们说了什么”丛也蹲在竺宴边上,用油纸伞护住自己随身携带的画本,仔细看着远方俩人唇部的变化。 “主子让周剑琛,别像个怨妇似的,丢人现眼”竺宴在一旁讲解道。 “好家伙,世子殿下也是真敢说,周剑琛虽说速度没我快,但是他力气是真大,若是真把他惹毛了下了狠手,世子殿下三招都接不住”丛也见雨下的越来越急,便紧忙布好画板,快速勾勒着这一幕幕发生的事情。 竺宴闻言,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一瞬,周剑琛一个跃步,随着脚下水花四溅,便拉近了双方间距。 只见他抬腿一个正蹬,就是冲着邱则安的心门脏腑而去,力道大的,都能听到风撕裂的声音,怕不是下了踹死他的决心。 若是这一脚真踹中了,就以邱则安那身板子,不死也剩不了几口气。 韩束站起身想要抬弓箭拦击,却被副将按下“国公三思。” “我三思你娘的狗屁”韩束抬手就是一耳刮子,直接打的那副将退后了三四步,再抬起手拿弓箭时,见邱则安不知怎么已经躲开了。 原来就在那一脚,要落在邱则安身上时,邱则安身子一侧,左手内搂住迎面踹来的脚,随即以腰为肘,右手借力化掌,看似轻柔实则重力出掌。 眼见那掌,欲要落在周剑琛裆上,周剑琛反应也是极快,只见他抬手一拨,这才使得那掌击在肚子上。 中掌后的周剑琛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方才起身,他知道自己轻敌了,他单膝跪在地上,身上衣物全部湿透,也来不及顾及。 周剑琛看着邱则安转换站法,那站法先是含胸拔背,后又沉肩垂肘,转瞬之间松腰落胯,似上下相随。 韩束见状,松开了拿弓箭的手,重新回到了椅子上,面色依旧是极为不悦。 而副将被扇了耳刮子,也似乎清醒了些,自是不敢再站那么近了,他心道“就算今天他射死八千骑,自己也绝不再拦一下。” 四周看热闹的神虎兵卒,自是没见过这架势,顶着雨也不走,分分挤在练武台下,讨论着二人的招数,一时间好不热闹。 周剑琛心中怒气更胜,他起身便又扑向邱则安,抬手便是一拳挥出。 这一拳的速度力道,不弱于那一脚,只见手臂上的水珠,被他震的飞散成雾状。 邱则安看其前冲而来,脚下空虚,立马抬手抓住那拳,几乎一瞬之间,见其侧身化劲将周剑琛抛起随后摔落而下,摔得周剑琛顿时两眼一抹黑,缓不过来。 韩束这次看的清楚,邱则安这种拳法,他从未见过,与归都那时用的杀招又是不同。 这种拳法若不练个十几年,怕是练不出这种见招拆招的速度,况且不仅是速度,体力和力量也都不可少。 而且邱则安的肩伤,才好了个把月,想到此处,韩束不禁皱起了眉头。 “世子殿下胜”判官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举高了红旗,大声喊着,样子好不滑稽。 邱则安揉了揉左肩,骨头缝里传来的疼,让他唇色一白,他走到周剑琛身前,说道“周将可服气。”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周剑琛躺在雨泼中,缓缓睁开眼睛,雨水顺着他的面颊而下,他已经无力起身。 最后一丝自尊,迫使他直视着邱则安。 “你曾经折辱我的,今日我已讨回,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欠”邱则安向周剑琛行了一礼,转身走下了练武台。 竺宴紧忙跑到邱则安身旁,扶住了他“主子旧伤总算是痊愈了。” 邱则安比他先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哪有那么容易好,伤筋动骨一百天。” 邱则安说罢,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手。 这幅身子,当真是羸弱不堪。 练武场四周聚集的兵卒,可谓是纷纷议论着,你一句我一句,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场比试下来,以后周剑琛是不能服众了,这训练新兵的职务,怕是也要丢了。 周剑琛苦笑着,撑起身子,他也不是莽夫,自然知道自己以后前程尽毁,而邱则安说的也没错,打仗没有不死人的道理。 他怪不得他,自古君王将相,也没几位可活到颐养天年的岁数。 “世子殿下英姿飒爽,老夫佩服”副将拍着马屁道。 邱则安回礼道“李副将哪里的话,唉?李副将的脸怎么肿了。” “世子不知道,这地方雨小蚊子多,刚叮的包,不妨事”话刚说完,只见一颗牙,从他嘴里掉了出来。 韩束转头瞅着他“你小子张口就来啊!”随后给自己都逗笑了“我存在营中的酒,赏你了。” 李副将咧嘴一笑,他可是惦记那坛子酒多年了,闻言自是记不得掉的牙,和肿的脸了。 雨渐渐小了,台下的新兵也都散去。 韩束看着台下渐渐走远的周剑琛,在韩束的眼中,这不过也是个刚出茅庐的傻小子,他以后的日子,若是继续留在这练武场里,怕是不好过了。 “刚刚那小子身法如何”韩束拿起弓,试了试弓弦。 弦被拨动时,发出了“嘣”的翠响声。 邱则安看着那弦,显然是特意崩的紧了,片刻间他思虑后,上前向韩束行礼道“算是个好身手,阿爹若是允准,孩儿身边还缺一位侍卫。” 韩束闻言,看向邱则安一笑,他松了松弓弦,听见“砰砰”声,方才将它递给亲兵,这才又看向邱则安道“自己的事自己做主。” 后来墨卿予也是通过书信,方才知道周剑琛被调动到邱则安身边,做起了侍卫一职。 至于详细的事,丛也并不知情,原是竺宴将他拦下了。 竺宴自那日,演了一出挑明戏码后,活的便再不似从前。 每日除了照顾邱则安,闲下来时便强身健体,不出几个月,便可与丛也打成平手。 且无论是论反应速度,还是飞檐走壁的能耐,也均不在丛也之下。 这样说来,有竺宴拦着,丛也自然是打探不到消息的。 在旗洲总督府,墨卿予书房内,几乎一半的书信,都是出自丛也的手笔。 里面记录着邱则安的日常起居,大小事物,就差拉屎撒尿都写上了,除了这些便是丛也画的邱则安画像。 刚开始的画像是丑的分辨不清,可后来画技明显提高了不少。 也画的有三分像了,墨卿予偶尔累的时候,便会看着那些画像出神。 第12章 第十二章 八月秋高,旗洲已入了丰收之际。 粮草充足,行军打仗便就不约束,这大军北上,一举都快打到边界了。 神虎军营帐。 “他妈了个巴子,又让齐格哈那跑了”武胜男甩开营帐就往里走,摘了裘皮帽子,脸上全是冻红的血丝。 完颜·齐格哈那,南部副统领,是完颜·阿若齐吉的胞弟。 墨卿予看着战局布图和沙盘,伸手将一枚红旗拔掉。 “收到阿若齐吉那边的情报了吗”武胜男接过部下递来的水袋,两三口就喝了个精光,随后抬起袖子一擦,也顾不得个什么体统仪态。 “派出的人被拔除了”墨卿予拾起红旗放置一旁,又转身将一封信件,从匣子里取出递到武胜男身前“总督府前些日子送来的加急信。” 胜男亲启,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武胜男认出是武文政的字“大帅亲自写的。” 信件被武胜男拆开: 是武文政的字。 “荣儿病重,速归。” 旗洲总督府。 近日武家长子武十一回府,引来了不少探风之人,毕竟此人自十岁起,就被燕川帝接入国都,而后常年软禁于国都。 此次归家,众说云云难免不猜测,是总督府出了何事。 一侧传来轮椅声。 “公子”路过的丫鬟本还在说笑,一见武十一,以为是哪府的公子哥儿,便立马恭敬请安道。 丫鬟们见大公子走远方才敢起身,互相嘀咕着。 “那位是谁家的公子啊?”其中一丫鬟,忍不住多望了武十一两眼。 “宫里的使者亲自护送,应当是宫里的贵人吧”另一位丫鬟,见推轮椅的是位太监,不免有些好奇。 “嘘,小声些,听说这些阉人耳聪目明的很”最后一位丫鬟,轻声捂嘴说道。 轮椅被推到了一处角落,那太监一转神色,见四下无人,才从诺大的袖口中,掏出一绿莹莹的陶瓷小瓶。 “质子殿下,您该用药了”太监日复一日早已熟练给药,只需轻轻一晃,数十颗黄豆粒大小的药粒,便滚落至手心,扫了一眼对了数量,方才递给武十一。 武十一接过药便一同服下,面上连一丝迟疑之色都未成显露,片刻后他缓了缓才道“有劳公公,送我去母亲院内。” 四位公子中,除了三公子云游在外未得消息,其余三位公子皆都回了府。 武十一刚被推进屋内,就见老二武如山,同老四武林志跪在榻旁,似乎唐荣正在嘱托什么。 他二人听闻轮椅声,皆同时回头望去,武林志一时还未认出自家大哥,脸上漏出的多为疑惑之色。 而老二武如山则是怔住后满眼心疼,和转瞬而逝的隐忍。 那太监将武十一推送至榻旁,向着唐荣略施一礼,而后小动作拍了武十一的肩背,方才退去。 “我的孩儿”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融汇了唐荣万般牵挂。 “可还回去”唐荣拉住武十一的手,可那手冰冷刺骨不像活人,刚一触碰时唐荣明显被吓了一颤。 “不回了”武十一将母亲的手放回被褥,他望着母亲如今的病容,心都沉到了谷底。 唐荣强忍着但还是发出了一丝哭腔,她本就病的重,这么一牵连又开始咳嗽不停。 “母亲”武如山、武林志。 “将军小心”屋外突然传来丫鬟的惊呼。 武胜男刚跑到门口,就听见她二哥四哥这么一喊,吓得浑身冒出冷汗,直接腿一软摔台阶上了。 “阿娘,阿娘”武胜男来不及多想,怆惶起身后,推门撩起门帘就跑进房内。 唐荣抬手示意,表示自己无碍。 “无妨”唐荣刚想说什么,看见跑进来的武胜男,又着急的咳嗽起来,咳了片刻缓了缓方才又道“胜男上前,我有话同你讲。” 武胜男点了点头,走近些后刹那间认出了坐在轮椅上的武十一“兄长,兄长你怎么。” “囡囡,先陪母亲吧,晚些我会去找你”武十一拍了拍武胜男的胳膊。 囡囡是武胜男儿时的小名。 待他三人离去,武胜男便搬了个圆凳子,红着眼眸坐在床榻边上,静静望着唐荣。 不过片刻屋内寂静无比,二人似乎又回到了,那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大夫说,我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月”唐荣率先开口道。 “不会的阿娘,我会请国都最好的大夫来,一定还有法子的”武胜男闻言先是愣了片刻,方才开口否决道。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的”唐荣伸手擦了擦武胜男留下的泪珠“我叫你留下,是有些事儿要同你说明白。” 涌现回忆。 十八年前 唐府千金唐倩十六岁诞辰那日,于洛洲办了一场马球会,场面虽不算奢靡,但也邀请了皇族亲眷。 记得那日万里晴空… 唐荣很早就起了,因倩儿贪睡,唐府大夫人又不主事儿,必须在贵胄们到来前把所有事都办妥。 “倩儿的骑马装可备好了,要桃粉色的那套”唐荣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许是觉得眉毛有些画浅了,又拿起螺黛画了两笔。 “绣娘们昨日赶工备好,已送去二小姐那了”徐姑姑(徐嬷嬷年轻时)站在唐荣身后,正为其梳发。 马球场上。 意气风发的公子们,已经开始切磋一二了,各府的主母也在坐位上闲聊着,这时一袭粉衣的唐倩,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阿姐”唐倩欢脱的上前抱住唐荣。 “这衣服穿着可合身,让我瞧瞧”唐荣将其上下打量个遍。 “合身,多好看啊”唐倩看了看两边被卷起的刺绣图案,笑的好开心“阿姐,我看武公子也在场上,你不同我一起吗。” “今日各府的当家主母皆在,阿姐不能陪你,但今日是你诞辰,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唐荣给唐倩整理着衣衫“听见没。” “知道啦阿姐”唐倩抻着长音,下一瞬见到自己的马儿被牵来,便马上跑了过去。 后来…… 马蹄嘶鸣,唐荣跑过去时已经晚了。 “阿姐…别哭”唐倩本想哄一哄唐荣,可再也没了力气。 回忆到此结束。 病榻前 不知过了多久。 徐嬷嬷推开房门,匆匆走到榻前,将刚煮好的药递予武胜男。 武胜男恍然接过后,下意识抬手搅动着碗里的药,那药汤煮的老,滚滚白雾飘过,闻着便苦,母亲不喜苦涩,她始终记得。 太苦了。 闻着都太苦了。 武胜男低下头,似做错事的孩童。 “我这一代的恩怨,自不会强加到你这身上,况且你是护我燕川边疆的英雄,是我的骄傲,而我是个罪人。” “我已经害你没了娘,又怎会去害你”唐荣已瘦的脱像,早已没了早年前当家主母的威严。 没了武胜男记忆中害怕的模样,仿佛此时的这位妇人,就像是她那苍苍暮年,垂垂老矣的母亲。 “您还恨她吗”武胜男听完这个很长的故事,将汤匙慢慢移到嘴边吹了吹,稍加思索后方才敢问道。 “恨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细细想来,自然是该放下了,可我若真放下了,我那妹妹,又有谁给她做主呢。” “倩倩的马术虽差,但倘若不是她当年害倩倩落马,倩倩本该长命百岁,嫁一郎君,生儿育女,可倩倩却因她想出风头,用些龌龊手段,害倩倩死于马蹄之下。” “倩倩就死在我的面前,那时她方才十六岁,我怎能不恨”唐荣抬起眼眸,看了看眼前,这个模样和那女子有八分像的孩子,仿佛诉说出的话,都像是对着那人。 “孩儿喂母亲喝药”武胜男一勺一勺的将药喂给唐荣,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她,竟对这些小事有些生疏拘谨,生怕汤药洒了或是烫着唐荣。 旧事提起,怎会不伤情分,唐荣喝了药,气也泻了一半,只见她垂下了眼眸“边关战事紧,照顾好自己,母亲乏了该歇息了。” 武胜男闻言起身,犹豫片刻,将药碗放到一旁,而后从怀中掏出两颗用桑皮纸包裹的饴糖,将它们放到唐荣的手心里,方才行礼退了出去。 唐荣摊开手心,望了许久。 边关战事吃紧,武胜男只能在总督府留住一晚,刚回到院子,便看见等候多时的大哥武十一了。 落日时分。 武胜男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才上前问道“兄长的腿,究竟是怎么回事?” “做错了事,受了仗刑”武十一说自己推着轮椅往里屋行去“还不过来推兄长一把。” 就算十几板子打下来,又怎么会轻易就断了双腿。 武胜男看着武十一淡然一笑,仿佛并未把这些放在心上。 武胜男早些年刚入军营时,也经常做错事,会被武文政责罚,挨板子、轮鞭子、或是跑上个二三十圈都是常事儿,可若要被硬生生打断双腿。 一进了屋内,光线略显暗淡,武胜男便把灯展点亮了大半。 火花在灯芯上一跃一跃的,活泼极了,偶尔还会听见灯油“滋滋”的响声。 “不要怨母亲”武十一率先开口道“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你儿时病了,她跑去寻你,摔倒了都不晓得疼。” “竟还有这事”武胜男小声道。 “记得那时我还未去国都,你才多大,八岁?”武十一望向武胜男,光影映在她脸上,闪烁不断“老四和你抢纸鸢,抢不过你便去告状,阿娘偏偏向着你,气的他哇哇大哭,嗓子都哭哑了。” 武胜男闻言一笑,显然也想起了儿时,那模糊不清的事。 “所以不要怨她”武十一手指下意识敲了敲桌子,随后从怀中掏出早已备好的信封。 武胜男接过厚厚的信封,看着上面的字后,面色瞬间惨白,噌的起身颤声道“兄长。” 只见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十一绝笔。 “太医说,最迟便也就在重阳节前后了”武十一讪讪然道,似乎看淡生死不足为惧“我于国都这么多年,早不可能全身而退了,这封信现在看或以后再看,都随你。” “怎么会这样”武胜男闻言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她立刻伸手抓住武十一的手腕,好凉好凉,就仿佛冰窟一般无二。 “是毒”武胜男为了确认猜想,她将武十一的袖子往上一拽。 映入眼眸的,皆是早已成疤的针眼,只见密密麻麻的青紫色,就连血管都已经映成墨色。 “国都水深,如鱼入腹”武十一隔着夕阳余晖,望向院子里的杏树。 似想起儿时,其带着弟弟妹妹们,玩闹时的场景“今年,若不是镇国公世子回都,他们又怎能,轻易放过了我。” 第13章 第十三章 这一切还要从武家长子武十一,年满十岁的那年说起。 因其自幼习武,并精通诗词歌赋,卓越之姿很快就引得新帝重视。 随即便是一道密旨,荆云起以皇子伴读为由,将这位少年郎接去了国都。 武文政不是傻的,荆云起刚称帝不满三年,连国号都因守孝未曾变动,如今这般举动,就是要开始打乱棋盘,重新制衡棋局了。 而他旗洲总督的位子可还没坐热,人心不稳周围的眼线、探子不知有多少,但凡有丁点儿私心,便会被迅速拉下马,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所以舍子,是他那时唯一的法子。 况且武十一的母亲唐荣,出身于唐府,乃是当今皇后的堂妹,当时想来入国都也不算是死棋。 “可父亲未曾想过,国都水深且浑浊不清,命数是瞬息万变的”武十一看着渐渐阴沉下的天,面色也随之转变。 入国都第二年,武十一便发现,荆云起更看重的,是万妃所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荆楚乃是燕川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儿子,身份何其尊贵。 万妃也因此子抬位贵妃,更何况此子四岁时便启蒙。 虽说万贵妃只此一子,按规矩应送到皇后宫里抚养,可因其圣宠正浓,便将二皇子抚养在身畔。 可惜也是这无尽的溺爱与放纵,哪怕四岁启蒙,到头来也被养废了,或许荆云起很早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便把大皇子、武十一同二皇子,全部推入棋盘,两虎相争都必有一伤,何况不是皇子的武十一。 自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数的阴谋诡计,可一次败则满盘皆输。 “谋害皇嗣,其罪当诛”这句话武十一永记于心“我抄写了三千遍,挨了十杖。” “若真是谋害皇嗣怎会处罚如此,十杖又怎会把腿都打断”武胜男愤然起身,她错愕的脸上迟疑片刻,似乎又想通了,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只见其颓然坐下又言道“君要臣死,臣又怎能不死呢。” “输了,便是弃子,技不如人没什么可怨的”武十一敲了敲梨木桌台“我死后,随我回府的人,一个不留,府外应还有眼线,也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十月初五辰时 一望朝阳,武胜男攥紧手中书信,只她望着天空发呆了许久,眼泪留下的痕迹也被掩盖的很好。 那书信是唐荣病逝的消息,里面还有包裹饴糖用的两张桑皮纸,只看那桑皮纸上,各是唐荣亲手写上的两个字“安好”。 武胜男小心翼翼的将其卷成小卷,封于通心琥珀内,手工镶嵌成耳饰,挂于两耳,也算是唯一的念想了。 几日后,重阳佳节。 武十一毒发身亡,数十位连夜归都的宦官,莫名被山匪抹杀,就连暗中的探子也被拔除的一干二净。 洛洲督察府 “混账!”荆云起将手中的茶杯猛的摔出。 “圣上息怒”姚凡立马携领众人下跪。 派出的探子全被抹杀,一丝痕迹都查不到,这必然是训练有素的高人手笔。 在其看来,这证明旗洲早就对他起了逆心。 传回来的消息是病故,可所有宦官、探子都被抹杀。 这是什么?一种告诫? 荆云起想到此处,来回踱步不止。 “报!旗洲大捷!”此时一名近卫,急匆匆的跪于院内传声道,他脸上皆是喜色,于屋内煞白脸色的守门宦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近些日子于女真部族里,有一杀神流传不断,说那人是女武神降世,手持斩龙戟杀红了眼。 尤其是齐格哈那被斩后,女真部族只能被迫北上再入冰原,一年半载怕是不会再成气候了。 旗洲大捷,近在洛洲的荆云起,即刻起驾旗洲。 旗洲总督府地牢 “圣上是不会放过尔等的”宦官浑身鞭痕,血已凝结,他嘶吼着呐喊着,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武胜男。 武胜男拨弄着手中的小绿瓶,宦官一见那瓶子,浑身终于开始颤抖起来,他怎会认不出,那是他近十年来,日日夜夜都要看着武十一服下的毒物。 “此瓶你可眼熟”武胜男打开瓶塞,将丹丸细数倒入盘内“万灭丹,好大的手笔。” “你,你要作甚”宦官看着武胜男拖着盘子缓缓靠近,但碍于手脚颈被铁链捆绑,动弹不得,唯有眸中显露惊恐。 “杂家都说”那宦官哀求着。 “说了又能如何,我的兄长他回不来了”武胜男闻言不为所动,手上之意丝毫不为所动,抬手间数十颗万灭丹就被送入其腹中。 这万灭丹可将五脏六腑融炼破溃,像武十一那样递增服用,还可多活一些时日。 而这宦官首次就数十颗同时入腹,毒效不到片刻就发作起来,瞬间七窍流血,死相可怖,连挣扎都未挣扎一下。 “小姐这样做,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深处,一名身穿夜行衣的中年男子缓缓现身,见其衣衫上的刺绣图案,便知是唐府出身。 银线引竹,这种图纹隶属于唐府嫡出子嗣。 “他说与不说,又能如何”武胜男心知,无论是谁,都是她此时动不得的。 “那位动不得,后宫之人倒不算难,只需小姐一句话,萧陌即刻起身”唐萧陌抱着一把长剑,一半脸依旧被黑暗笼罩着,表情淡漠看不出任何情感。 唐萧陌原是唐荣的暗卫,是唐府暗地里培养已久的死侍。 就在唐荣去世不久,唐萧陌就默默出现在武胜男身边了,武胜男本以为是刺杀她的,直到看见唐荣的信物,才明白这是唐荣早就盘算好的一步棋。 如若未来的燕川真有那一天,武胜男身边的帮手自然是越多越好,旗洲易守难攻,哪怕自立为王也不是不可,当然这也是最坏的盘算罢了。 “御驾已从洛洲启程,只需半月路程便可至旗洲,官家身旁高手如云,就算真想派你去,也绝不可在此时”武胜男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帕子,擦了擦蹦在手上的血滴“将此人尸身烧了。” 挫骨扬灰自古以来皆为忌讳,连全尸都不予留存,且杀伐果断,想到此处唐萧陌难得的勾起嘴角,似乎这位新主子,他竟觉得越来越满意了。 午后,总督府祠堂,墨卿予终于寻到了武胜男,他望着跪坐的武胜男,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正是秋收季节,武胜男从山庄割了一小片麦田,放在竹篮子里,给唐荣带来,只见她跪在唐荣的牌位前,也不知是何表情。 “每到落日余晖时,麦田里正是景色最美的时候,阿娘您瞧,今年的麦穗儿结的多好。” 大致等了半个时辰,武胜男上过香后方才起身,她从衣袋里拿出饴糖,悄悄放在唐荣牌位前,而后抬手擦了擦眼角,回身时才发现等在门口的墨卿予,别扭的挠了挠鬓角。 “什么时候来的”武胜男抬起左腿跨过祠堂门槛,走到墨卿予身旁。 “你哭鼻子的时候”墨卿予挑了挑眉打趣道。 “去”武胜男抬脚就踹,也并未顾及这是在祠堂门口。 二人绕着回廊开始往府外走去,路过的下人纷纷让路行礼,有些不常见武胜男的下人,还称她为“公子。” 这倒也不怪下人认不出,毕竟这一年半载内,武胜男在外征战不常回府,而且此时也同墨卿予肩比肩高,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谁家的公子。 “对了清肆,你之前嘱托留意的人,我似乎已经找到了”武胜男见四下再无旁人,便轻声说道。 “此言当真?”墨卿予激动的抓住武胜男的双臂,后忽然反应过来,松手歉意道“抱歉,我…。” “无妨,具体是否是你要找之人,还得等你们见面才能知晓”武胜男摆了摆手示意,但神色一转又道“不过有些事你还是得提前知道一下。” 之前墨卿予拖其寻找的那一对夫妇,在六年前逃难来到旗洲,来的时候那位妇人已有身孕。 所以当武胜男从此入手时,才可顺利的从当年药堂的诊治名单中,查出此人。 可那位妇人,于当年生产之际,就难产亡故了,毕竟身处乱世,再加上自古以来,妇人生产都是生死关,补品还供给不上,底子还虚,可怜其刚生产完就血崩而亡了。 好在婴儿平安的活了下来,但好景不长,他三岁那年,那男人带他上山赶羊,自那后一大一小就再也没出现过,据那村子里的人说,是赶上狼群了。 当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好在那孩子命大,被狼群收留后又被村民发现,救回了村子里,可惜启蒙晚如今六岁了,才刚咿咿呀呀的蹦出几个字。 “他如今在何处?”墨卿予听完后,急切问道。 “你放心,我已经让手下将领将其接来了,最迟明日便可接入营中,与你相认”武胜男从怀中掏出一画像“我怕你着急,特意让人先画了一幅画像,你且…” 还未等说完,画像便被墨卿予率先接到了手中,虽然画技不如丛也,但依旧能看出孩童的大致模样。 画上的孩童,穿着百姓身上常见的粗布麻衣,脚上踩着草鞋,头发虽扎了小辫,却因许久未打理显得乱糟糟的,见其扬着小脸咧嘴笑着,还漏出缺了的门牙。 是夜。 官道上少见的一处客栈内,客栈老板正在借着烛台对账。 就在这时门被“哐”的一声推开,吓得客栈老板差点没从椅子上厥过去。 客栈老板起身刚要骂,见二人打扮不俗,且有着一股子兵爷款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气儿立马消的一干二净。 毕竟也是在官道上谋生之人,能屈能伸的本事自然了得,只见其紧忙搭笑道“呦,二位爷是吃酒,还是住店呐?” “寻人”身穿神虎军服的墨卿予,将一张画像打开出示道。 第14章 第十四章 那掌柜的闻言,紧忙接过画像细细打量着。 片刻后就见其面容愁绪,似乎不太容易辨认,又似乎能认出来。 墨卿予十二岁从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自然看得出他那些个花花肠子。 只见墨卿予鼻中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扔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鼠眼一眯,抬手接过银子,厚着脸皮嘿嘿一笑,随后下意识拿到嘴边用牙一咬,立马便吆喝一声。 未过多久,一身着素衣的小二,听见自家掌管的唤自己。 紧忙从楼梯下的杂物房推门而出,似乎刚睡着的模样,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半睁不睁的。 “掌柜的,您叫我?”小二打了个哈气,嘴张的老大。 “你来看看,这娃子认得不”掌柜的就冲其后脑勺一个巴掌,见他清醒了,方才又把手上的画像递了上去。 小二被打的吃痛,困意全无。 他睁大眼睛看着画像,随之咧嘴笑道“认得认得,这不是今儿早上来的那狼娃子嘛,一群军爷抓来的那个。” “那还不赶紧给二位爷带路”好家伙又是一屉脑瓜子,掌柜的生怕这蠢孩子再多说话,立马抬手狠狠的拧了他耳朵。 小二吃痛的嗷嗷直叫,这回怕是真的清醒了。 这件客栈分上中下三层布局,只有上面两层是能住客的,老木头盖的,上楼梯的时候还会有木削往下落。 待到了三层,小二指了一间客房,点头哈腰道“诺二位爷,那娃子就住在这间,不过…二位还是小心些的好,头晌午时,有几位军爷,都被那孩子给揍啦!” 云霄闻言一笑“竟还有此事?” 房间门没上锁,轻轻被墨卿予推开。 跟在墨卿予身后的云霄,刚在想武胜男手底下的兵,怎如此孬时,一杆红缨枪直冲墨卿予面门而去。 “主子小心!”云霄反应极快。 但墨卿予比他更快,就在那红缨枪刚要击中墨卿予时,墨卿予一个侧身拉住枪杆,往外一拽,那孩童便像拔萝卜一样被连根拔起。 见手中红缨枪被夺,孩童面色一板,双手握拳成势大声吼了一嗓子。 吼完就抬拳袭来,丝毫也不给面前二人反应机会,可谓是拳拳都冲着命门去的。 “腿扎的不牢” “这拳慢了” “注意力集中” 墨卿予轻易地抵挡着每一招,并略带些许教导。 墨凭轩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根本顾不得什么身法了,一边挥拳一边哭。 墨卿予见状蹲下身子,任由墨凭轩打在他身上,他将他护在怀里,墨凭轩见状就要抽走墨卿予的佩剑。 “随兄长回家好吗”墨卿予按住墨凭轩的小手。 “没有家了”墨凭轩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蹦出四个字来,也似乎是彻底放弃抵抗了,只是哇哇大哭着。 墨卿予把他抱在怀里,摸了摸乱糟糟的小脑袋瓜“兄长在,兄长来接你回家了。” 闹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平静下来,云霄刚从外面散财回来,就见自家主子再给小主子擦头发。 “都打点好了?”墨卿予扫了云霄一眼。 这客栈虽小,但好歹也是有几位租客的,刚刚一番胡闹,可谓是把这几户都吵醒了,墨卿予便让云霄挨户送了些银子打点。 “都已办妥”云霄扭了扭手腕,显然是刚刚活动了一番的样子。 墨凭轩泪花还在眼睛里打转,鼻涕泡也一个接一个的冒,样子可谓是滑稽些。 其实墨卿予一开始接到画像时,并非十分笃定,但见刚刚墨凭轩出手的样子,他就有十分的确认,他一定是自己的亲弟弟。 记得师娘讲过,当年韩束第一次见到墨卿予时,他也是对着韩束拳打脚踢的。 因为怕,因为这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法子。 “谁教你的拳法?”墨卿予拿着篦子,仔仔细细的梳着打结的头发,好似有用不完的耐心。 “和尚,师傅”墨凭轩仰起头,任由墨卿予给他擦着鼻涕。 “乾恩寺?”墨卿予思来想去,在这偌大的旗洲边塞,若如如墨凭轩所言,很大很大的寺庙,怕是只有那乾恩寺了。 墨凭轩似想到什么,沾着头发上滴下的水,往木桌上写着乾恩寺三个大字。 虽然写的七扭八歪,但也足够墨卿予相认了,想来真是善缘,当年乾恩寺广岸主持,在远行修炼时,墨卿予曾给予斋饭,乾恩寺广岸主持也给予手抄真经,为其祈福。 “你可认识广岸主持,他可还好?”墨卿予手上一顿问道。 墨凭轩闻言先是沉默片刻,后又低下头。 半晌后才低沉道“不见了。” “这些年边疆不太平,女真来犯,旗洲的地方官,怕是早不知逃去何处了”云霄讪讪然道。 梳洗好,墨凭轩也有些困倦,毕竟也仅是个六岁的孩童,前两日武家亲卫刚找到他时,就动过两次手。 武家亲卫怕伤到他,才将他先安置到客栈,他们则在附近监查。 今日又这么一闹,这孩子当然睡得香。 天刚蒙蒙亮时,墨卿予就抱其上马,往旗洲内城赶去。 旗洲总督府 午后日头正盛,信鸽落在窗旁,“咕咕”的叫着,武胜男抓住信鸽从其脚踝取出纸条,看完后面色一沉。 “圣驾都已起程半月有余,探子才将消息递到我手上”武胜男将纸条点燃后,扔入陶瓷瓶中销毁。 如此证明,圣上多半对旗洲,有了提防之心。 “洛洲至此不过一月余的路程”萧陌心绪飞快流转“此次怕是要来探底的。” 武胜男闻言望向书案之上,那被砚台沉压已久的信件,是兄长武十一那时给予的,一直未曾拆开。 只见她起身走向书案,伸手拿起信件,摩挲着上面刻有十一的火漆,感叹了一声方才拆开。 拆开信来。 囡囡亲启。 吾去后,管家之权,可托付予如山。 但不可困其于牢笼,吾与母亲皆已管教林志,若堪用便随你从军,如若不然则交予如山处置。 至于旁人,墨将可交,若日后与镇国公世子相见,不可得罪,此人城府颇深。 而后五载,怕朝政有变,宫内贵人争权夺势,只需坐山观虎斗,切不可站队,独善其身便可明哲保身。 此时武胜男方才发现,信件后还有几张地契,和银票。 就在此时,两声长鸣如雷贯耳,武胜男听得出那是追雷的鸣叫声。 是墨卿予那小子回来了。 屋内主仆二人相视一眼,萧陌便行了一礼,翻窗遁走了,武胜男则起身往正门走去。 还未到影壁处,就见墨卿予往这边走来,见其单手抱着一睡眼朦胧的小娃娃, 身后那人则是云霄,待几人聚到一处,墨凭轩打量着眼前身穿红衣常服的武胜男“嫂子?” 武胜男抬手揉了揉墨凭轩的小脑袋瓜,被他逗的咯咯直乐“小家伙儿,我可当不了你嫂嫂,我啊是你兄长的东家。” “东?”显然墨凭轩听不明白,他转头看向自家兄长。 “是冤家”墨卿予按着武胜男的脸,就将她的头扭到一旁,也不管身后武胜男骂的多脏,捂住墨凭轩的耳朵,就往住所而去。 毕竟总督府占地甚广,自不会差墨凭轩一间屋子,将墨凭轩安顿好后,墨卿予来到书房,见武胜男在敬香,便独自入座等待。 “圣驾怕是没几日,便会到达旗洲”武胜男淡然开口,似乎与刚刚爽朗之人,判若两人一般。 “听闻带了三皇子”墨卿予一边温具,一边回道。 敬完香的武胜男也坐到茶桌旁,正落座于其对面,看着墨卿予投茶。 毕竟现在也闲下来了,难得看墨卿予如此文雅一番,也算是当个乐儿瞧瞧。 “与三皇子无关,怕是来查旗洲的,还有则是”武胜男话语一顿,见其伸脖子嗅了嗅墨卿予递过来的茶盏。 随后摆了摆手,示意他拿走“还有则是,我兄长的死,圣上莫不是因此起疑了。” 武胜男拿起茶杯吹了吹,一口闷了个净,墨卿予则是又给斟上了一杯,抬眼间四目相对,墨卿予捕捉到武胜男错落而下的眼眸。 思绪片刻后方才道“女贞此次撤兵北上,有诸多疑处,官家此行不可多留于旗洲。” 武胜男翻了个白眼,叹声道“我等如何劝得?” 墨卿予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左手下意识扣了扣桌子“那便让能劝的人出面。” 总督府书房。 “胡说什么!” 书房里一阵争吵后,武文政被他二人所言气的脸红脖子粗,桌案上的公文也都通通被摔了出去,好不混乱。 这可是欺君之罪,递上去的书信可都写明了,是完颜部弃兵而逃一路北上,一个只有一万余人的小小部族,竟耗时近半年的光景才攻退,他旗洲总督的脸往哪里搁。 原本神虎军插手,已经让武文政够没脸面的了。 若是此时再报他二人所作猜想,那他武文政不就真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官路到头了。 “阿若齐吉的鹰已然北上,就算旗洲还有未拔出的眼线探子,也不足为惧”武文政看向了墨卿予“神虎军常年在外怕是易引圣上不悦,圣驾离旗洲时,墨将便带着神虎军回国都交差如何?” 武胜男还要争辩,就被墨卿予拦下。 只见墨卿予行礼道“谨遵总督大人调令。” 出了书房,武胜男一脚踢飞了地上碍眼的鹅卵石。 只见那鹅卵石滚落进草坪不知所踪,墨卿予接过云霄手中剥了壳的鸡蛋,递给武胜男“先将脸敷了,圣驾将至,你肿着脸怎好面圣。” 武胜男接过鸡蛋,在墨卿予和云霄的注视下,囫囵吞枣般的一口气塞进嘴里。 待嚼了两下便干噎进了肚,仿佛堵着了似的,只能抬手锤了捶胸口。 “我又不是纸糊的”武胜男站起身,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掉脑袋都不足为惧,区区几个耳光,就当听个响了。 可话说回来,今日武文政所提及到墨卿予,可就不一样了。 “难不成,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武胜男想起武十一留下的信件。 曾点明朝政有变。 此次派兵,圣上表明不用韩束,而是让墨卿予领兵旗洲,若是真如武十一预料,那圣上岂不是… 第15章 第十五章 八月国都。 镇国公府 自打世子中了秀才,国公府内众人脸上都透着欢喜。 而此期间,国公夫人也在为世子寻觅书院,以便为了来年春试再得头筹。 房门被推开。 荆元济同拎着食盒的瑶竹姑姑,一同迈入房中。 “见过阿娘”邱则安一见来人,急忙起身行礼。 一旁打着瞌睡的竺宴,也随即紧忙起身行礼问安,这也不怪竺宴,毕竟屋子内地龙烧的旺,暖洋洋的只让人打瞌睡。 荆元济扫了一眼书案上,现已是二更天,竟还在刻苦用功的读书“听闻昨日又咳了一宿,瞧瞧,眼底都乌黑一片了。” “将书本先放下,阿娘给你熬了姜羹,快喝了去去寒”荆元济示意将灯火点的亮些“怎这般昏暗,又不是用不起灯油钱,当心伤了眼睛。” “让阿娘费心了,阿娘这姜羹做的极好”邱则安低头吃着姜羹,也不敢接话茬,做起一副食不言寝不语的姿态。 待姜羹吃净,随即只见荆元济一使眼色,瑶竹姑姑便借着拾盏的由头,待着一屋子女婢退了出去。 “明日是唐皇后生辰,往年圣上在宫中时,皆是大操大办,今年不知我那两名侄儿,会闹出什么名堂”待是女婢纷纷退下,荆元济方才说出,此行要说的话。 “阿娘的意思是”邱则安眼眸微动间,似个羔羊。 “明日怕是就会下旨,召你一同入宫参宴,到时他们若使绊子,你便跟着你阿爹。” “料想那两个蠢货,也翻不了天去,即便翻了天还有阿娘和阿爹替你顶着”荆元济思来想去一下午,此时倒是真憋不住,方才来提前说明。 “不必担忧,进宫看清形势,方才能做后续打算”荆元济似乎知晓邱则安在想什么,便直接将话明说出来。 “不是的阿娘,孩儿只觉得,这怕是鸿门宴”邱则安此言一出口,又连忙解释道“怕是其二人,居心不良的邀宴。” 荆元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咂了咂舌说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既然将戏台子搭好了,咱们便去瞧瞧这一出好戏。” 刚入府时,若说国公夫妇二人,对其没有丝毫戒备之心,那是必不可能的。 但长久相处之中,邱则安总是很谦逊,平日里也是极其懂规矩、守规矩。 且专心学业考取功名,偶尔也会帮荆元济打点府内琐事。 荆元济曾与韩束说过,若此子是做戏给她们看的,她也愿成全他。 可真心换真心,时间久了自然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荆元济越发喜欢这孩子,甚至也因这种喜欢,已然做好了某种抉择。 翌日,果真如其所言。 天儿刚见亮,国公府便收到了黄封请柬。 毕竟圣上不在国都,两位皇子并不敢大操大办,更何况边疆战事频发,此时就更不能落人口舌了。 对内便也就请了些皇亲国戚,和阁中元老,对外则是开放千秋节休沐三日,至于以往的盛大宴会,以及乐舞表演,则是能免责免。 清早,就见管事姑姑瑶竹,前后脚的忙着。 原是府上素来都是备着宴服,需要临时找出来对比是否合身。 宴服打点妥当,便还要为荆元济梳妆,且花费些光景。 好在这套宴服,是早早在邱则安入国都前,荆元济就命人筹备好了的,此时竟还真就用上了。 到也算是,未雨绸缪。 邱则安刚出了府邸,同荆元济前后脚上了马车,就见车帘被人撩起,二人不由得同时望去。 只见韩束递进来两包荷叶包,他看向自家夫人,憨傻一笑道“进宫且得走上一会儿,新出炉还热乎着的小笼包,夫人尝尝鲜。” 邱则安接过荷叶包,拆开上面系着的线,包子的香味立马扑面而来“阿娘小心烫。” 荆云起抬手拾起包子,用手帕接着一口塞进嘴里,丝毫没有端着架子,这也是她平日在府里,难见的真实模样。 其虽身为公主,但在古国女帝的孜孜教导下,五岁便习武读书,曾还同韩束一同战场杀敌。 古国女帝驾崩后,人前的她,便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长公主了。 幸好上天眷顾,她嫁与了韩束,在这国公府内的小家里,他宠她敬她爱护着她。 车帘又被掀开,这次却是瑶竹姑姑,只见瑶竹姑姑目光一扫,立马递进帕子“我的殿下,可莫要贪嘴。” “再吃一个,就一个”荆元济咧嘴笑着,不同往日的端庄华贵,另有一翻俏皮模样。 这招对瑶竹姑姑颇为好用,毕竟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不荆元济刚说完,瑶竹姑姑便默许了,一点儿女官的气度都没剩。 约半柱香的功夫。 国公府的马车,同其余阁老的马车,先后入了城墙外,身为长公主的荆元济,便需同命妇们一同前去后宫,为皇后祝寿。 而韩束带着邱则安,则只能在午门外等候。 人渐渐多了起来,韩束看向那几位,慢慢悠悠走来的老匹夫,转身吩咐邱则安道“那几位,便是如今圣上看重之人。” 重武轻文,不过是刻意为之的皇室手段,韩束看在眼里,心中有数的很。 怕是再过几载,这世道就要变天了。 “见过国公爷”毕竟是驸马,再加上国公身份,几位即便是阁老,也要恭恭敬敬上前行礼问安。 邱则安随即侧身,一一行礼作揖。 “这位,便是世子殿下,果真如传闻那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说话之人,正是第一阁老齐景瑜。 看似夸赞,实则暗讽,果真文人墨客作风。 “齐阁老谬赞了,若论才学相貌,犬子断然不如庄阁老当年”韩束一句话,抨击的相当到位。 其眼眸扫视几位阁老时,就跟早饭时看开胃小菜儿一般无二。 “可使不得,使不得,阁老莫要忘了,去年与其顶嘴的文官,脸都被打肿了,牙都掉了好几颗。” “与这武夫志气,犯不上。” “阁老可莫要冲动。” 齐阁老闻言后,可谓是笑意顿时全无,若不是被同僚及时拦下,恐是要破口大骂的。 宫宴开席,还需等些时辰,身外外臣也不好在皇宫中游走。 父子一站一坐,若不是时不时有人上前攀谈几句,想必韩束早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约三炷香后,随着管事太监,轮流通传三声后。 方才见两名宫女侧身缓步间,手持金提炉,其后跟随皇后銮驾及仪仗。 见唐皇后身穿华服,头戴凤冠端坐凤辇之上,随着宫中教习嬷嬷指示,太监躬身引路,大皇子同二皇子,挟众人方才上前大礼参拜。 待参拜仪式结束后。 “儿臣恭送母后”大皇子二皇子,同声作揖问安道。 “皇后娘娘坤安”其余人等一律齐声躬身作揖。 唐皇后抬手间,只见其身侧的掌事姑姑,绕过二位皇子,径直走向韩束那处。 “奴婢给国公请安,国公肃安”待行肃拜礼后,方才规规矩矩上前搀扶韩束起身。 侧身后,方才依主次有别,给二位皇子以及阁老还礼。 随即便由太监宫女带领下,将外臣安置于外廷之中,主位落坐的则是二位皇子。 而唐皇后,自然还是乘坐銮驾回到后宫,同众多女眷设宴庆贺,素日来深受唐皇后喜爱的,便当属庆宴之上的行酒令。 前外廷殿中,二皇子见皇后身边女官,手托木盘缓缓走来,便知今日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其绕有兴致的目光,看的邱则安不由得抬头,与其四目相对。 二皇子见其终于看向自己这边,随即抿唇一笑间,抬起酒盏敬向邱则安。 虽不知,这酒杯之中卖的是什么药,单论礼数仪态而言,邱则安自然不会给国公府丢了脸。 “奉皇后娘娘口谕,传雅令小字,二位皇子请揭封”只见女官微微欠身行礼,随即言道。 “皇兄,请吧”二皇子抬手间,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家皇兄。 大皇子闻言面色依旧温文尔雅,若是旁人不知情的,看见如此兄弟和睦的一瞬,还真就以为从前有关二人不合的传言是虚报的。 “行字”大皇子揭开红封,从三张小字内抽出一副,随即传阅道。 随着其音刚落,二皇子推了一把身边的侍从,示意他去当行令官。 可那女官自是皇后身边的人,怎会让二皇子得了势,直接上前一步宣“行令开始,击鼓奏乐。” 从韩束身后开始,持酒盏的宫女太监们,一路传递下去,一圈看去收尾者便是邱则安。 鼓声激昂,随着击鼓节奏越来越快,原先走路传递的宫女太监,逐步变成了小跑。 忽而只听鼓声骤停,众人视线纷纷挪移,看向那手持酒盏宫女身前之人。 孟国公世子孟凡宇看的真切,刚要起身呵斥宫女徇私舞弊,却被孟国公孟朗一把薅住,直接按住了嘴巴。 “镇国公世子,你可接令”二皇子把玩着酒爵,永远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狐狸面。 “听闻韩世子近日刚中了秀才,不妨露两手,让咱们武官儿开开眼界”素来与镇国公不合的唐参将,镇国公的笑话看不成,如今瞧瞧其小的笑话,也是一桩趣事。 “世子可是个秀才,可别谦虚喽!”其余追随者应和道。 谁人不知这镇国公世子若不经风,是个扶不上墙的,连去个春围都能差点儿丢了性命,这几月间倒成了各官户家中的笑谈了。 邱则安摇晃着手中的酒爵,冷眸一闪看向唐参将。 这目光,不由令咧着大嘴,龇牙嗤笑的唐参将一怔。 明晃晃是死侍方才有的目光,可谓是将唐参将瞅的浑身都不自在,咧着的大嘴也不知何时,自觉的闭口不言了。 “世子若是认输,便痛痛快快自罚一杯,莫要扫了我等雅兴”齐阁老与韩束一排就坐,自是没看见身后邱则安的目光。 酒爵忽落。 邱则安上前夺过史官笔墨,另扯了一张新纸下笔。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话音刚落,就见邱则安看向史官又道。 “对,还有这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外廷殿中一片寂静,韩束不由得眨了眨眼,生怕是今日酒喝多了。 大皇子耳下后槽牙可谓是咬的“咯吱”作响,而二皇子则是短暂愣神后,随即起身猛拍手掌“好好好,甚好,天佑我燕川,竟出了位文曲星般的人物。” 齐阁老文人出身,三朝阁老,自然是赏文识墨的,只见其竟一时间失了礼数,径直走向史官,一把夺过其抄录在案的诗词。 “齐阁老,您觉得够雅兴否?如若不够我再行几首便是”邱则安向着齐阁老深深还了一礼。 第16章 第十六章 这外廷殿内,前脚齐阁老气急攻心不省人事,后脚就有消息通过层层眼线,传递到了各方势力手中。 毕竟也是宫里出来的,对比在镇国公府,荆元济可谓是手段更多。 “确认消息属实吗”荆元济过目后,便将手里的纸条撕碎,随即悄声询问道。 “是驸马传出的消息,应是无误的”瑶竹姑姑微微欠身道。 万贵妃坐在右次位,看着皇后和长公主,手中酒尊一时未注意,竟洒了一半,其身旁婢女惊呼一声。 “瞎喊什么”万贵妃贴身女官,抬手就是一巴掌,吓得那婢女,瞬间跪地扣头不敢起身,此举引得众多女眷不由侧目看去。 “贵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荆元济看腻了这种把戏,无奈间撇开了视线。 “启禀娘娘,妾身这衣裳湿了一块,容妾身前去偏殿更换衣裳”万贵妃笑盈盈起身,当真是二皇子亲生的娘,做派都一般无二,都是狐狸面容。 “准”唐皇后也懒得管她。 毕竟这么多年的对手,对方在想什么,彼此心中都心知肚明。 来到偏殿的万贵妃,抬手摸了摸婢女微红肿胀的脸“阿华你也真是,对鬓儿下这般重的手,在她面前还不是意思一下就行。” 鬓儿低头垂眸,而万贵妃贴身女官阿华,自然应声说是,二人是谁也不敢接话。 “两只鹌鹑”万贵妃收回手,随即便任由几名婢女,为其更衣“说说吧,究竟是什么事,惹得你二人演了这一出。” 待听阿华讲述完外廷殿内的事后,万贵妃的衣服也换完了,只见其落坐在罗汉踏上,抿唇笑道“这镇国公世子,倒是比那武家大郎有趣。” 说罢,其眼眸微微一移,随即嘲讽嗤笑道“如今齐阁老同唐参将,都被其薄了面子,其二人可都是皇后的人。” “时局动荡孤木难支,这位韩世子若是不傻,便知道日后该追随谁了。” “可若要再是第二位武家大郎”阿华察言观色道。 “那便步其后尘,一同杀了便是”万贵妃懒懒的依靠着隐囊,嗤声莞尔一笑,像是在说极为寻常的小事。 待其再次看向鬓儿“去告诉皇后,本宫乏累,就先行回宫歇息了。” 果真是盛宠傍身,就连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宴会大殿之上,只见鬓儿瑟瑟发抖的跪在殿上。 身旁两位女官,同时迈出两步,别看只是两步,便足以警示皇后,需时刻宽宏大度。 唐皇后淡然抿唇,眼眸千回百转思绪万千。 即便今日是其生辰,即便万贵妃如此折辱,即便她如何不悦。 但其,始终是百官严格挑选出来的皇后。 何时都应做到,贤良淑德不容瑕疵,更何况是女官女眷的注视下。 为难一名婢女,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嗤笑。 “转告万贵妃好生歇息”唐皇后抬手间,便任由宫女携恩赐寿银,上前搀扶鬓儿退下。 一出戏,方才圆满。 荆元济拾起酒尊一饮而尽,看的窝火。 待万贵妃宫里的走后,这才有人敢谏言道“皇后娘娘这性子也忒好了,要我说就应趁着圣上不在国都,处置了这妖妃。” “大胆,后宫娘娘岂是尔等能谈论评判的”女官呵斥道。 那命妇瞬间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妇人之见,薛尚宫言深了”荆元济看向女官。 “是”薛尚宫自是不好顶撞长公主的,只好应声后作揖赔礼,退回唐皇后身后。 前后都闹得纷乱,这千秋宴便也只好草草收尾。 毕竟再闹出什么动静来,折损的就是她唐皇后的面子了。 回府的马车之上。 荆元济终于松了架子,抬手为自己揉着太阳穴,邱则安在一旁端坐着,不敢言语。 “再过几日,便是秋闱,回府后便勤于温书,不用操心在这些腌臜事上”荆元济似猜透了邱则安的心思。 “一切都听阿娘的”邱则安应声道。 千秋宴后,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竟将史官记载的,有关邱则安行酒令时的词汇,誊抄在了各大小报刊子内。 而因其书写字体与中华书肆东家十分相似,便越来越多的人猜想其是否就是那位东家。 得此结论后,顿时间国都内传的是沸沸扬扬。 以至于这半月光景,就有不少学子登门拜访。 亏得镇国公府,看护小厮皆会些功夫,如若不然,还真就镇不住这些文人墨客的狂热之情。 “不如,拿大棒子将他们打出去,打疼了便就不敢再来自讨没趣”瑶竹姑姑见荆元济一直看着前院,不由说道。 “待到学子们联名上衙门喊冤,到时我镇国公府,变成了烫手山芋”荆元济鼻子冷哼一气“那才是真中了万贵妃的下怀,她巴不得这世道乱起来。” “那就这么任由他们闹,怕是动静再大些,容易耽搁世子温书”瑶竹叹了口气,可谓是左右两难。 “去叫屠司抓只牛来,告诉他就在门口宰杀,随即将肉分配给这些学子,若是有谁不要,便送至其府上”荆元济拂袖正襟,行了两步随即落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 吩咐以最快速度,传递到了屠司那处,屠司乃是韩束左侍从退位,自愿在这镇国公宅子内,当个管事儿,办事自然麻利。 这不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牛就被其抓来了。 放血后,紧接着便是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剔骨抽筋,可谓是血肉模糊一片。 那些个文人墨客哪里见过这场面,顿时就有几个胆小的,吓破了胆子欲要跑,却被镇国公府的小厮拦住。 “这位学子,莫要着急走啊,长公主有令,凡是今日在场的学子,都可得四两肉。” “若是觉得血腥或是有个别的哥儿晕倒的话,便可连人带肉一同送至府上。” 小厮嗓门极大,可谓是整条街的最末端,都能听的是一清二楚。 “各位学子也请放心,府上屠司管事,刀麻利的很,耽误不了各位多少功夫。” 果不其然,这番教训下,那些个文人墨客,再也不敢叫嚣起哄了,毕竟就算闹到衙门,能说什么?说镇国公府当街宰牛贴补学子? 反倒是成了笑话。 三年一次的秋闱,可谓是转瞬间便到了,四海八荒的学子,纷纷涌入国都之中,这几日的行市、小集以及门店铺子前,都堆满了人。 “夜里若是冷了,便套上这羔羊皮护膝,保管暖和”瑶竹姑姑这一趟趟,可谓是来来回回的折腾。 不一会只见邱则安的行囊,就似小山般高了。 “瑶竹姑姑,无需带这般全,来来回回的我同竺宴,也搬不动的”邱则安都有些汗流浃背了,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 一旁的竺宴,则像做贼似的,瑶竹姑姑拿一件,他就悄悄撤下去一件。 文竹院外。 “世子,马车已经套好,可以启程了”周剑琛站在外院,低头躬身行礼道。 翌日贡院内,学子们排成排一一参与检查,邱则安也在其中。 “麻溜点儿,都麻溜点儿”贡院内,礼部尚书其门下师爷,身穿华服在四周来回巡查着。 狗仗人势,好不气派。 待其视线,落于穿着一身素衫的邱则安身上时,抬手一抹胡茬儿,随即立刻换了副嘴脸,笑盈盈的哈腰上前。 “世子殿下可让下官好找”衙厮作揖行礼,随即又道“我家老爷派我前来,请您移至正殿。” “道不同不相为谋”邱则安低眉浅看他一眼,随即抬手婉拒“劳烦转告。” 那师爷闻言面色一凛,但在此地也不好发作,只听其冷哼一声,面色铁青间,甩袖扶衣而去。 另一处独立院落内。 只听“啪”的一声瓷器碎裂声传来。 “要我说这世子,他也不撒泡尿照照,真当自己是盘子菜了”师爷躬身在侧煽风点火道。 “真不知上面那位,怎就看上了他”廖尚书面额青筋凸起,怕是气的不清。 文官么,自然是极好面子的。 “不如,在卷子上做些手脚,搓搓其锐气”师爷上前两步,附耳低语道。 廖尚书笑容诡异的盯向他,抬腿就是一窝心脚“他老子是镇国公韩束,老娘是长公主,谁敢在他那张卷子上动手脚。” 房梁之上,听趣儿的丛也和竺宴,刚刚还是满脸怒意的二人,此刻则是憋的满脸通红。 再看向贡院内时,学子已然排好队伍,准备听令入后房等待。 邱则安安顿好行囊后,先是转圈看了看这一亩三分地,倒也还算宽裕,不似从前书中,曾看到过的那般,过于狭窄的模样。 “那名学子,莫要乱看”贡院内监察,上前呵斥道。 另一名监察立马上前将他拦了回来,似在其耳旁低语了几句,只见呵斥邱则安的那么监察,忽而面色煞白,慌乱间抬手擦了擦汗。 这一举动,不由得让其余学子,纷纷疑惑的扫视邱则安几眼。 不看不要紧,倒是引起了骚动。 素衣者,身子笔挺宛如青松,只需一眼便被其吸引住目光,此等容貌只应见画。 “肃静,都肃静”贡院监察,手持木棒纷纷跑入堂中,威慑骚动。 第一场古书文三篇,行写五言八韵一篇,随着卷子下发,骚动方才停歇。 廖尚书站在高台上,看着邱则安迟迟未曾落笔,讥讽一笑后,随即从看台走回,落坐到椅子上,其一旁师爷立刻恭维上前。 “看来这世子,也就是个花架子罢了,尚书您吃些果子”师爷将果盘捧上前,讪笑道。 屋内的邱则安,在稿纸上提笔又放下,思虑着到底如何写为好。 九日后。 贡院外,只见镇国公府的马车,同孟国公府的马车,并排而立听于一处。 “韩兄金兄”闻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穿紫袍金带,身高八尺余,眉眼间修长,神色安宁舒朗。 若细细望去,衣袍之上乃纹绣着大团窠对鸟纹,正儿八经的大户。 “孟兄有礼了”韩束侧身正对着那人行礼道,认出了此人正是孟国公孟朗。 从一品大员,地位可谓是与韩束不相上下,也是最早追随燕川帝的将才之一。 其正妻,还是当今三皇子生母舒妃的嫡亲妹妹。 “韩兄竟也是来接令郎的,还怕孩子饿着特意买了…烤猪蹄?”孟朗看着韩束手里捧着香呼呼、热气滚滚的烤猪蹄。 “孟兄稍等片刻,我家娘子还未用午饭,这猪蹄儿就得热乎着吃才香”韩束一颗心全栓马车里了,根本来不及跟孟国公多说几句。 孟朗自是听说过,韩大将军与长公主的一段佳话,如今亲眼所见,也着实新奇。 堂堂大将军当街排队买烤猪蹄,堂堂长公主居然也能爱吃。 “有趣”孟朗捋了捋胡须道,咂了咂嘴巴。 “哎呦我的亲爹,您是诚心来接我的吗”闻声望去。 只见孟凡宇一手大包一手小包,跟逃难的没啥区别,灰头土脸衣服也脏兮兮的,像刚钻完狗洞似的。 “则安给国公大人请安,大人万福金安”邱则安紧接着从孟凡宇身后走出,随即恭敬行了一礼,举止对比之下,当真是端庄自持。 少年郎脸上虽带着丝丝稚气,却不免让孟朗眼眸一亮。 “不错不错,还是韩兄教子有方,不像我家这臭小子…”话还没说完,就听孟凡宇一个匍匐在地,尥蹶子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国都内,可谓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更何况还赶上了,三年举办一次的乡试。 与孟国公父子二人告别后,镇国公一家便来到永辉楼用饭。 不得不说这永辉楼开业选的地段极好,正落坐于国都最繁华的大街之上。 刚开业数月,便已打响了名头,在这寸土寸金的国都城内,可谓是家喻户晓的大酒楼了。 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串儿,使得来来往往的百姓,偶尔有那么几个驻足看来。 “昔日开商铺时,还未曾觉得这般大,如今合并一瞧着,竟比别的酒楼还要大上一筹”荆元济落坐后,不由好奇与韩束说着此事。 “瞧那里院,似还有花阁楼台。” “也不知这东家是何许人也,头脑竟这般灵光”韩束点了点头,看向建筑构造,不由感叹改良之精湛。 随着其三人先后入了席位,瑶竹姑姑随着几位侍女,先后将壶盏碗筷都换上自备的,方才让侍从将几位小二放进来。 几位手持菜单子的小二,纷纷站好端起手上绘画的菜品,可谓是画的栩栩如生,似都能闻见香味儿了。 点菜小二拾起肩膀上的麻布,颤颤巍巍上前询问道“几位贵客,咱今儿个都吃些什么?” “夫人请”韩束自然都听荆元济的。 “说说你们永辉楼,招牌的”瑶竹姑姑看见荆元济的指示,立马上前询问起小二。 待点完后,只见荆元济从瑶竹姑姑那,取出一叠好的福纸“这是阿娘,去太常寺给你求的庇佑福,定要收好,有了这福纸加持,我儿定能高中。” “儿子多谢阿娘”邱则安应声起身,深深鞠躬行礼道。 就在这时,只见店小二先端了一盘蟹黄玉蜀黎,和三碗枇杷炖梨羹。 “贵客请用,这是我家掌柜,赠送给贵客们的开胃菜”小二行了一礼后,缓缓拿着木盘退了出去。 韩束不似荆元济,正是饿了一晌午,此时好不容易见着点吃的,根本关不上旁的,三下五除二就入了腹中。 再看荆元济那边,瑶竹姑姑方才拾起探毒的银针。 邱则安则把自己的这份递给屠司,毕竟今日丛也同竺宴都未来,他也不爱吃甜的,扔了岂不是浪费。 “谢世子殿下”屠司也不推脱,那诺大的碗,在他手里跟个酒盅似的,一口就把半个秋梨囫囵进肚子里了。 不愧是亲护卫,吃个东西都一样。 本是和和气气一团,忽而只听雅间外一阵杂乱,似发生了争吵。 “掌柜的在哪,怎么放了个老叫花子进来了,这让我等如何用膳”一男子破口大骂着。 邱则安起身,视线透过雅间的榄窗向下望去,见一破衣烂衫的老者,被那男子推搡着摔倒在地。 手上的木碗也滚落在地,顿时摔了个两瓣儿。 “阿爹阿娘,孩儿下去看看”邱则安说罢,行礼后也未等二人发话,径直走了出去。 “竟和你年轻时一样,正是打抱不平的年纪”荆元济看着邱则安的背影,似看到年少时的一幕。 韩束被她一夸,笑的是合不拢嘴“夫人谬赞了,谬赞了。” “我可没夸你”荆元济白了他一眼“就是不知,阿许这样的心性,日后该如何去应对,朝野之内的乱局。” 二人说话之际,邱则安已然下了三层。 待到了酒楼门口,掌柜的已然站在不远处,劝诫着闹事男子。 “我们东家定下的规矩,历来一楼都是可供难民粥点粗粮的,您如若嫌弃上二楼便可,何必推人呢”若不是掌柜的拦着,怕是那叫花子还要挨上两脚。 “我管你东家西家,他碍着老子眼了,若是他不滚,信不信老子砸了你们永辉楼”男子甚是猖狂,挤眉弄眼间还略带着挑衅之意。 “竟不知,何时在这国都城内,是你王家做主了”邱则安上前两步,将那叫花子扶起。 而只是这一眼,就令那叫花子满脸错愕,刚想同邱则安说些什么,就只觉手腕一紧间,一张字条悄无声息间,塞进了他手中。 “哪来的小倌”话刚说出口,待看清来人是谁后,那王家大郎顿时吓得是五体投地,拜道“鄙人见过世子。” 邱则安起身后,目光扫视间落在王家大郎身上“酒醒了,就滚。” 真是难得听见邱则安骂人。 待王家大郎逃窜后,邱则安则从怀内,掏出几枚铜板,递给老叫花子“老人家,国都渐凉,拿着这些铜钱,找个安身的居所。” “多谢小老爷恩典”老叫花的闻言,激动的可谓是,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待其走后,邱则安与掌柜的相视一笑,随即言语客套了几句,便上了楼去。 翌日。 巷子外第一家铺子,便是中华书肆,许是邱则安今日来的早些,铺子还没开门。 李之阳刚打开板门一角,眼睛被光刺的微眯,忽而抬手揉了揉后,方才透过缺口,看见门外站立的二人。 “先生何时来的,怎不叩门”这给李之阳急的,立马是困意全无,着急卸门时,还不小心扎了根木刺儿。 “余晖慢些,不急的”邱则安上前时,忽然发觉此刻间隙,似乎正巧可侧身而过。 只见其比量一二,一个提臀跨步间,便闯入了铺子里。 当真是嘴上不急。 毕竟卯时三刻时,邱则安就在门外等着了,这一早上可是冻坏了,还得是里屋暖和。 “先生怎可侧身而入,这不妥不合礼数,先生还是先退出去,我这板门马上就能卸下,到时先生再正身而入”李之阳那股子执拗劲儿,看来是又发作了。 见其左拦右挡的,竺宴直接上前,将其请到一旁。 “余晖兄,别拗着了,还是先去把刺儿挑了再说吧”竺宴上前三下五除二,便把板门卸个干净。 待邱则安穿过内堂,便径直走向后院,亏得李之阳未有女眷,不然这般匆忙,就成了登徒子了。 “昨日夜里,可有一位老人家到此”邱则安站在院子中,也不好随意乱闯,随即看向身后赶来的李之阳。 “是有一位,我瞧见先生的字条,便让其在偏房歇着了”李之阳抬手指向西厢的偏房。 “有劳了”邱则安来不及多说,三步化一步的走到偏房门外。 待其整理好衣衫,下一瞬只见其与竺宴,先后跪下叩拜。 “学生邱则安,拜见夫子”邱则安双膝跪地间,双手扶地额间与地面轻触。 李之阳被二人举动吓了一跳,他虽称邱则安为先生,但已将其视为半个师傅,如今见其跪拜,立刻也毫不犹豫,随其跪在地上。 “这一大清早的”屋里传来了老者嘟嘟囔囔的声音。 “咵”的一声,好悬没把那木板门推倒喽。 “起来吧,外面冷进来再说”正是昨日的老叫花子。 如今一看,应是昨日李之阳给其洗漱了一番,再加上换了一套干净的布衫,整个人都干净利落了不少。 房内如今,只剩二人。 待门又“嘎吱”一声,被竺宴关上,老者方才正坐堂上看向邱则安。 “学生邱则安,拜见夫子”邱则安再次跪拜。 “起来吧,今时不同往日,老夫已然不教书了”老者自嘲一笑,随即抬手示意邱则安落坐。 忽然,只听门外李之阳惊诧一声,随即打了个嗝儿。 “夫子怎会突入燕川”邱则安四岁便身入楼兰,如今见到夫子,心中便知定是亲生父母,出现了变故。 老者闻言,低垂下眼眸,似思虑片刻,方才从怀内取出一封书信,其上还沁染着血渍。 “这是”老者顿了顿,眼眸流转间,随即将书信递予邱则安“是你母亲留下的绝笔。” 虽说早已料想到,是楼兰出了变故,做足了准备的邱则安,还是被这消息打的措手不及,愣在原地迟迟未动。 十年恩情,楼兰圣女对其而言,就是身生母亲。 一行泪水,从其眼角不经意滑落,邱则安抬头仰望,似要把泪水沁回。 “阿娘走的时候,可曾痛苦”邱则安哽咽着,如鲠在喉般瞬间声音沙哑。 “服了蜜酒,不曾痛苦”老者起身随即看向邱则安“老夫在院子里等你。” 随着信纸被拆开,一行行楼兰文字浮现于眼前。 自秋莎之战楼兰降国后,皇室对外一致,称楼兰帝上病重,实则是洛温川在背后把控,使得楼兰帝上慢性毒发不治而亡。 帝后洛苏禾于同日,自服蜜酒,随帝上而去。 一夜间楼兰皇室风波不断,国舅洛温川疯魔了一般,抱着圣女尸身不许入棺,凡上前阻拦者,皆被其当场斩杀。 帝后生前,将邱则安托付予国师,这才有了黄道隐,千里迢迢赴燕川这一举动。 院落内。 黄道隐刚一出房门,就见李之阳噗通一声跪拜在地。 “学生李之阳,拜见黄天师”李之阳实打实的书虫。 刚从一听竺宴所言,得知其亲手洗算之人竟是黄天师,激动的刚刚直接叫嚷起来,若不是竺宴直接捂嘴,怕都要乐撅过去。 “不收徒”黄道隐指了指竺宴“还等什么,将李掌柜扶起来,一载未见,竟光长肉不长脑子。” 竺宴提喽着李之阳的脖子,就将他薅起来了,愤恨的小声道“兄台丢人现眼,能不连累我吗。” 黄道隐垂手而立,略显弯曲的脊梁,也尽其所能的挺立着,看着院子里的枯树,一时间似陷入沉思之中。 “老爷子多半饿了,去熬点米羹”竺宴挡在李之阳身前,如若不然他都怕李之阳俩眼珠子,钉死在黄天师身上。 “是是是,照顾不周!照顾不周!”李之阳这才回过神来,立马应道。 “别看了,老爷子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儿跑不了”竺宴无奈的,将李之阳送走。 第18章 第十八章 营帐布帘,忽然被人掀开。 阿若齐吉转身看向来者,略微苍老的脸上,忽然笑的泛起褶皱。 “阿缇娜,我的小太阳,快到阿爹这来”阿若齐吉张开双臂,抱起扑过来的小女孩,亲吻着她那稚嫩的脸颊。 完颜·阿若齐吉·阿缇娜,正是阿若齐吉的小女儿。 长子逝后,阿若齐吉整日把自己困在营长内,与众多部下商讨破城良良策。 他阿若齐吉定要杀入燕川边关,手刃武氏仇敌,亲自为长子莫巴尔克扎布报仇。 思绪轮转间,阿若齐吉眼眸微顿。 “阿爹,你整日住在营长里,是在偷偷长胡子吗”阿缇娜侧脸靠在阿若齐吉的身上。 只见其抓了抓阿若齐吉蓬松的胡子,咯咯的笑着,漏出了空荡荡的单颗门牙。 正是孩童换牙的年纪。 几月间累积的劳累,似乎仅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阿若齐吉被小女儿逗笑了。 “我的小太阳,来帮阿爹瞧瞧”说罢,只见阿若齐吉单手将阿缇娜轻飘飘的抱起,随即走向布阵羊皮图。 阿缇娜抬首望向偌大一张的羊皮图,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好奇的目光,她不知自家阿爹,是要她瞧什么。 “我的小阿缇娜,杀害你兄长之人,就在此城中”阿若齐吉指了指羊皮图上,圈画着的旗洲城“你说阿爹,该如何攻打入城呢。” 阿若齐吉看着小丫头思考的模样,抬手拂去阿缇娜鬓角的碎发。 “水渠”阿缇娜抬手间,指向羊皮图上,旗洲城附近所画的暗渠。 十一月旗洲城。 武家府邸。 众人皆在为迎接御驾,而匆忙奔走着。 武文政更是早已沐浴更衣,早早换上朝服,同众将领站在旗洲城门下,等了数个时辰。 日头都逐渐西沉了。 武胜男站的直发困,若不是武文政安插两个史官在其身侧,她便是站着也要搂上一觉的。 就在此时,只见余晖应在官道之上,视野里所见一片金灿灿,原本那一览无余的广阔天地内,皇家仪仗骤然浮现。 浩浩荡荡的队伍,伴随着马蹄声阵阵,一步步向着城门行来。 可谓是卷的沉沙飞扬,满眼望去乌泱泱一片。 “旗洲总督武文政,恭请圣上圣安”武文政携各位武将,纷纷跪拜行大礼参拜。 四十名皇家侍从先后停下,随即只见荆云起在姚凡的搀扶下,从辂车上缓步移下。 荆云起抬头望了望旗洲城,还是年少时初见的那般,随即视线下移,看向跪拜着的众将领。 “都起来吧”荆云起将宽广的衣袖一拂,随即由姚凡整理好衣容。 闻言,在武文政的带领下,旗洲众位将领,方才敢欠身站起。 “舟车劳顿,圣上需歇息一二,诸位明日再来敬见”姚凡一甩金柄拂尘,随即示意众人开道。 “臣等恭送圣上。” 即便是在旗洲只手遮天的武文政,此时也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毕竟,谁也不想让脑袋搬家。 回到总督府内的武胜男,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视线盯在部署图上,丝毫没察觉到身后进来的墨卿予。 “部署有何问题”墨卿予盯着武胜男所看的方位,是旗洲城内侧,唯一几处通外的水渠。 武胜男看的专著,愣是被墨卿予这一嗓子惊的,手按住了腰侧的配刀。 “这几处”武胜男松了松紧绷的身子,随即上前两步,抬手指了指布防图上的全部水渠。 “若我是阿若齐吉,这几处便是唯一能绕过驻扎大营,悄悄潜入城中之地,甚至只需派一队精锐便可”武胜男敲了敲布防图上的标点。 自打齐格哈那逃脱后,武家军连续数月清扫边境,与阿若齐吉派出的千余人队伍,可谓是打的有来有回。 凛冬将至,粮食短缺的情况下,怕是即便硬着头皮折损人数,阿若齐吉也会想方设法,攻打旗洲城。 “这几处已然加强防范,快要立冬了,若是赶在立冬前,新置办的棉衣发下来,看防也能更牢固”墨卿予前些日子,特意叮嘱过新衣之事。 女真部落,防寒运用兽皮充棉,同燕川的棉衣相比,铁定是耐寒的,若是在此方面疏忽大意,怕是要吃败仗的。 “历年来,都是那几名副将操持此事,你也不怕触了霉头”武胜男回想起,前些年自己也曾提过,却被武文政骂了一通的事儿。 “大不了,挨顿臭骂,将我遣送回都”墨卿予冷哼一笑。 御驾在总督府内安排妥当,于第三日方才传唤武文政入殿问话,至于说些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墨卿予这些日子里,催促着将士们的新棉衣,北方自打过了霜降后,就越发寒冷起来。 那李副将被催的紧,自是撂脸子给墨卿予看。 但再怎么说,墨卿予也是个二品官,高他李副将一筹,正所谓官大一筹压死人,所以便不明着得罪,只是一味的推脱赔罪。 “哎呦,墨将军,您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李副将膀大腰圆的往木椅上一靠,随即示意侍从给墨卿予上茶。 “前些日子,同李将军说的冬衣之事,不知何时置办妥当”墨卿予抬手阻止那侍从倒茶,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明了的质问道。 李副将闻言,抬起茶盖子的手微微一顿,但随即脸上便堆满了笑意。 让人看了只觉得阴森森的,狐面小人便是这般。 “快了,快了,再过两日便快到了”李副将哈哈一乐。 见其抬起茶盏,先是装模作样,敬了敬墨卿予,随后也不管墨卿予回应,便自顾自的抿了一口。 “云霄”墨卿予话音刚落,就见云霄抱着一团脏乱不堪的旧衣推门而入。 随即就见墨卿予一个眼色,云霄扔出旧衣的瞬间,抬手按住上茶的侍从,随即三下五除二的将其盔甲卸下。 正是一套,崭新的棉衣。 端坐在主位上的李副将,抬眼间放下手中茶盏,显然是丝毫不慌。 “墨将军,这是作甚,怎么还在末将的府邸内,动起粗了”抬手间,李副将示意被拔了衣服的侍从,退至一侧。 “若是李副将肯,你我此刻便去圣上面前,辩论一番如何”墨卿予一拍桌子,直接起身指向李副将。 李副将神色一沉,冷哼一声,抬眸瞪向云霄,随即又看了看那行破旧脏乱的棉衣。 “这些都是往年换下来的旧衣,墨将军拿这些作什么,当心脏了手”李副将神色转换间,又笑了起来。 “新棉衣,还得再过几日,才能送到,到时候我亲自给您送去就是了,何必这般动了手。” “那他身上穿的是什么”云霄拎其侍从脖领子,就往李副将面前拽“平日里竟没看出来,李将军倒惯是个会欺瞒人的。” 相对比墨卿予而言,李副将看向云霄的眼神都带着一丝不削。 只见其一抬手,那被云霄抓着的侍从,直接抬肘一推,随即挣脱束缚,闪身至李副将身侧。 竟也是个习武之人。 “墨将军请便”李副将根本不削于,回应一个侍从的话。 待出了李副将府邸,墨卿予气的是一拳挥在树干上,使得未曾掉落干净的枯树叶,纷纷旋转飘落而下。 上阵杀敌他墨卿予是把好手,可论这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他断然是斗不过,李副将这种阅历深的。 毕竟年少轻狂,没老狐狸那般,沉得住气。 旗洲总督府。 正殿内。 “启禀圣上,墨将军请柬”姚凡躬身缓步进入殿内,走到大殿中央,向荆云起行礼禀道。 “宣”荆云起与武文政,正商讨正欢,此时被姚凡打断,脸上显然略显不悦神色。 待姚凡通禀后,只见墨卿予此时,已然卸甲换了一身常服,疾步从殿外走来。 “墨将,何事请柬”荆云起正身端坐道。 “启禀圣上,冬至将至可将士们的新衣却迟迟不发,负责此职司的李副将,其府内侍从个个新衣傍身,臣恳请圣上明查”墨卿予单膝跪地,作揖行礼道。 武文政闻听此言,便已然暗道不秒,只见其迅速起身行礼道“此等小事,何须圣上操劳,老臣替圣上料理便是。” “此事不妥,其就是武总督麾下副将,总督大人理应避嫌才对”墨卿予抬头望向武文政,铿锵有力道。 武文政欲要再开口,却被荆云起抬手拦下了,只见姚凡躬身上前。 “徐大统领,去将那李副将给孤带来,孤亲自审理此事”荆云起抬手便说出一道口谕,随即看向大殿之上跪拜的二人“都起来吧,这地上凉,莫要再冻着二位将军。” 荆云起话音刚落,就见禁军大统领徐云海领命退去,随即离开的还有首领太监姚凡。 毕竟圣上说这地上凉,那这地就得有人应罪,不出片刻,只听一阵阵哀嚎惨叫接连不断,但转之片刻则又安静下来。 这便是今日这总督府内,烧地龙的管事,及当差下人们的人头落了地。 无从再发声了。 武文政看向墨卿予,满眼皆是恨铁不成钢。 “也罢,也让他看看这人世间的险恶”武文政低垂下眼眸,陷入沉思之中。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徐大统领就将那李副将带上殿来。 “末将李福给圣上请安,圣上万福金安”李副将规矩上前行礼问安。 从容不迫间,一丝也看不出似做了亏心事一般。 “你就是李副将”荆云起抬眼瞧了他一眼,随即便看懂了七八分,紧接问道“将士所穿冬衣,可是你负责。” “启禀圣上,正是末将负责”李副将恭敬应答道。 荆云起看向墨卿予“墨将你刚刚说,要孤明查何事。” “启禀圣上,将士们的冬衣迟迟未到,可李将军府上侍从,却人人新服傍身,库房内全是肮脏旧衣,臣恳请陛下查明真相”墨卿予再次跪拜道。 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幕降临之际,随着北风呼啸而过,竟真提前迎来了冬至的第一场雪。 总督府。 姚凡舒展开原本皱紧的眉头,随即缓步入内殿。 “启禀圣上,二十大板全部执行完毕”姚凡行至荆云起身侧,应声道。 “他可知错”荆云起淡然说道。 “禀圣上,徐大统领下手没轻没重的,十几棍打下去的时候,墨将军就昏了过去”姚凡思虑片刻,随即再次应声道。 “启禀圣上,墨将军也是为了众将士着想,想必方才也是一时心急,才会弄此差错”站在一旁看戏的李副将,此时倒是装个好人了。 武文政瞥了他一眼,心里明镜一般,可此时圣上正在气头上,他若是再求,恐怕就不是这二十板子的事了。 “送回府去,莫要再来碍孤的眼”荆云起将手中珠串一置,随即下令。 闻听此言,武文政方才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不削官职,挨板子就挨板子吧。 一个时辰后。 武家府邸。 毕竟武胜男也是女儿家,换药时还是得站在院子内等候。 房门被推开,看着自家二哥皱眉蹙额的样子,武胜男上前询问道“可同大哥伤势一样?” 武如山闻言点头不语,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似哑巴吃黄连,如何能说出口。 似武如山这般心思缜密之人,立刻便知晓,自家大哥的死,多半是当今圣上的手笔了。 “我去找主帅,必须把这事儿弄清楚”武胜男转身便要走,却被武如山直接拉住。 “爹比我们看的透彻,你去了也是无用”武如山是武家几个孩子中,最像武文政的。 若不是身子骨打小弱些,怕也是营中一员悍将。 武文政宅院内。 屋内昏暗无比,若不是月光洒落,都看不清罗汉床踏上还坐着一人。 回想着诸多往事,武文政叹了口气,待抬手拿起酒盅,才发现早已是空的了。 叩门声忽然响起。 “何事”武文政放下酒盅,随即双手揉了揉面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进来。” “阿爹”武如山推门进来,看见武文政晃晃悠悠的样子,立马跑上前扶住武文政。 “无碍”武文政拍了拍武如山的手臂,随即抬眼看向武如山“可是为了墨将之事前来。” 武如山躬身行礼道“请父亲明示。” “那李副将,原本就是圣上的旗子,卿予他惹错人了”武文政叹了口气。 早在武文政未曾上任旗洲总督时,这李福就被就被燕川帝,安插进了武家军内。 武家军一路北上时,李福可谓是与武文政出生入死,且为人处事圆滑,颇得武文政信赖,最终被提拔到副将位置。 可其位置坐稳后,武文政就从蛛丝马迹中,查出多年来,他与国都的暗线往来,由此猜出其是燕川帝布下的眼线。 冬衣之事,武文政早就知晓,只是按兵未动,未曾想到墨卿予打乱了一切布局。 “他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不可能不做两手准备,一句旧棉充新棉,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武文政回想起殿前李福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那被云霄逮住的侍从,咬死那冬衣是他自己置办的,而库房里的旧衣,则是留着旧棉充新棉,贴补流民百姓。 可谓是每一句话,都能将墨卿予压的死死的,一点余份儿都没留。 翌日。 旗洲的天刚蒙蒙亮时,就听车夫来回忙碌,在天大亮前套好了几辆马车。 原是燕川帝连夜下旨,旗洲边境既已无外患之忧,便调令骠骑将军归都留守。 马车内,暖炉微微升起热气,烤的墨凭轩小脸儿通红。 墨卿予卧靠在软褥之上,眉头紧锁着,即便是再上好的马车,也抵不住颠簸带来的疼痛。 就算是习武之人,被打的皮开肉绽,也得个个把月,方才能好利索。 “兄长”墨凭轩抬手间,拉住墨卿予有些粗糙的大手“去哪?” “回家”墨卿予睁开双眸,随即揉了揉墨凭轩的小脑袋,直到其头发被揉的乱糟糟的,方才肯撒手。 归都之路,墨卿予这队人马从旗洲出发,必然同樱洲一样,归都之路都需经过安洲、淮洲两地。 但路途遥远,怕是要花费掉月余光景才可。 到了安洲城内,已然是半月后的事儿了,这时墨卿予的伤势,恢复到可以在云霄的搀扶下,缓步行走了。 不似国都那般热闹,安洲城内还是泥泞的土路,尤其是下过雪后,更是凝成一片片黑泥。 墨卿予领着墨凭轩,在安洲城内逛了半个时辰,许是冻得有些发冷,只看墨凭轩是一个鼻涕泡,接着一个鼻涕泡的冒。 这才为了取暖而歇下脚,沿着安洲街头找了家面馆,跟店小二的点了两碗酱面。 冬日里铺子里客少,小二看二人穿着简朴,热心肠的上前寒暄起几句。 “国都动荡那年,逃难至旗洲”聊到此处,只见小二眼珠子一转,随即起身将掌柜的喊来。 “什么事儿啊,大呼小叫的”一脸疑惑的面馆掌柜,扑了扑身上的浮面,随即挽着袖子走出来问道。 刚想再问,是否是面做的食客不满意,却忽然察觉到了墨卿予的面容,他先是看了看孩童,随后又再次看向墨卿予。 似乎总于敢断定,其与昔日故友,竟那般相似。 “你…你”掌柜的一脸惊愕,抬起的手都微微颤抖“你可是长安兄的长子,墨卿予。” 墨卿予下意识里,将撂下筷子的墨凭轩拉入身后,随即看似端坐,实则已然握紧袖中匕首。 “您是?”墨卿予发问道。 下一瞬,只见掌柜弯腰拜道“恩公在上,请受小老儿一拜。” “店家这是何意?”墨卿予起身后,立即向侧边退两步,并不承此礼。 “当年…”掌柜的开始述说起,那有愧于心的陈年旧事。 此人姓杜名秋,乃是当年,同墨卿予父亲墨长安,从同一村子里,科考出来的读书人。 当年亏得墨家富裕,一路上若不是有墨长安相助,他早就饿死了。 穷秀才指的便是他这种。 二人在当年乡试中,都分分考中举人,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时运不佳,竟遇上了时局动荡。 历来改朝换代之时,武将出仕的出仕,文臣则一落千丈。 举人,即便再次考中贡士、进士,又如何?到最后还是连口饭都吃不上。 且后来,原本自愿参军的告示,却便成了抓壮丁,上至六旬老者下至十岁孩童,皆不放过。 墨卿予的父亲墨长安,刚把妻儿安顿至身旁,就遇上此等动乱,连夜北上欲要逃去樱洲。 而杜秋,他自然是顾不及带走,也没能力带上一起逃,便留了些许盘缠予他,也因此变相救了杜秋一命。 许是听的刺耳,墨卿予抬手揉了揉耳朵,随后只其直接抱起墨凭轩,看向杜掌柜道“杜掌柜此言,还是留给自己听便是。” 虽说当年墨卿予还小,但有些事情他自然还是记得的,今日若不是他杜秋上前攀谈,墨卿予还就真忘了有他这号人了。 什么留了些盘缠,纯属狗屁胡诌。 当年若不是这厮被抓至参军,当即反咬一口,给决心参军的墨长安,扣了个莫须有叛逃的罪名,墨长安又怎会带着妻儿逃命。 “杜秋”墨凭轩被墨卿予单手抱住,抬眼看着杜秋“小人!” 墨卿予勾唇间,略带讽刺意味的抿嘴一笑,随即从腰间拿出些许碎银子,待递到桌儿上后,方才又道“两碗面钱,不用找了。” 小二诧异的后退几步,为墨卿予让开道来,不敢再抬头,忙手忙脚间拿着汗巾,小跑奔去后厨忙活了。 至于杜掌柜,则是黑着脸站直了身子,看着墨卿予离开的背影,随即将桌子上的银子收好。 便啐了一口道“穷酸货,即便钱都在老子这,又能如何?料你也拿不走。” 客栈内。 墨凭轩在木桶内玩着水,目光收回间,墨卿予看向跃窗而入的云霄“办妥了?” 云霄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子“窃来了。” “怎能叫窃,这叫物归原主”墨卿予抢过钱袋子,立刻查了查“多出来的,便算是这些年填补上的。”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鹰鸣传来,首阳也从窗外飞入,待其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后,看向墨卿予抬了抬爪子。 是封从旗洲送来的信。 亏得当初离开旗洲时,墨卿予将首阳留在了武胜男那处。 “阿若齐吉,竟攻破了守城军”墨卿予眼眸微缩,随即立刻看向云霄“将凭轩送至国公府。” 感受着肩膀上握紧的手掌,云霄有些迟疑,一则是墨卿予身上的伤还未痊愈,二则如此这般返回樱洲,便是抗旨。 冬至当日,国公府内外从卯时开始清扫积雪,府内轮值的小厮丫鬟们,纷纷忙前忙后间,张罗着大小事务。 “凭轩”邱则安咳两声,待拾了拾身上的披衣又道“可起了吗?” 墨凭轩闻听此言,吓得直接一个鲤鱼打挺,竟直接从踏上蹦了起来。 “先生,我起了”墨凭轩快速穿好鞋袜,随即推了推床榻旁打盹儿的书童“董生,你,害死我了。” 虽说在则安的悉心教导下,墨凭轩说话利落些许,但还是不免有些绕口。 而董生,是荆元济特意给墨凭轩挑选的书童,此子为人老实本分从不多言,是照顾凭轩的不二人选。 木愣愣的揉了揉眼睛,随即被墨凭轩直接薅了起来“快醒醒吧少爷,上早堂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自打墨凭轩接入国公府后,便由邱则安来负责为其启蒙,授与诗书。 而至于旗洲,月余来传回的消息,除了武文政护驾身死与圣驾归都外,便是阿若齐吉被斩首示众。 虽说墨卿予是抗旨回旗洲,但听闻是长公主入宫进谏后,才变成护驾有功功过相抵,方才无人敢参了。 如今旗洲再无隐患,为安抚武家军众将领,燕川帝亲封武胜男为旗洲总督,以此服众。 大寒当日。 国公府便收到信儿,是墨卿予的调令,圣上命其归都,快则年前慢则年后,大抵约莫着,也就是这几日光景了。 只见邱则安将书信对折后,随即扔入火盆烧毁,荆元济抬眼瞧了瞧,又看向躺在其膝上熟睡的墨凭轩。 “你啊,这场病刚大好,不当心着自己身子,这么宠着这孩子”荆元济抬眼间,就见瑶竹心领神会间,带着几位丫鬟上前,将墨凭轩抱至偏房床榻上。 邱则安拖着墨凭轩的屁股,吩咐着丫鬟们慢些、轻些,全然没顾及到已经发麻的腿。 “待来年开了春儿,阿许一入華澜书院,我便命人请一位教书先生,入府教凭轩读书”荆元济看着邱则安眼下的乌青,有些心疼。 自打那日看过黄天师带出的书信后,邱则安就因急火攻心,加上旧伤复发病了数月,如今方才大好,却还留有轻微咳疾。 一声鸟鸣,引得二人纷纷向窗外望去。 是首阳落在了院子内的雪地里,只见其抖了抖身上的雪绒,随后甩了甩脑袋。 瑶竹上前推门,将首阳放进屋来。 只见首阳先后连连鞠躬,怕是飞累了要吃的呢。 “瞅瞅这一身的雪呦”瑶竹姑姑立马拿起毛掸子,替首阳扫着余雪。 若是不急刻扫干净,一会儿打湿了毛便不好弄了。 首阳也是十分听话,咬住鱼干后,便似变成木雕一般,任由瑶竹姑姑摆布了。 “看样子,阿肆应是已然归都了”荆元济起身应道,随即不知又从哪个袋子内,掏出了一块肉干,径直扔进首阳嘴里。 邱则安看的是直摇头,看来好不容易被墨卿予训瘦的首阳,怕是不出几日,又要圆润回去了。 回到文竹院内的邱则安,想起方才闲谈时,荆元济提起的事情,若是请一位先生,那他便刚好有一位现成的夫子先生。 国都城内鱼龙混杂,保不齐哪日,就会有人认出夫子,保险起见还是入国公府内,较为妥当。 年节当日,国都城布满了喜庆的氛围。 大街小巷间,大致市集、酒楼、店铺,小至家家户户,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邱则安前些日子,便将黄道隐与李之阳接入国公府,对内对外皆说是为墨凭轩请的教书先生。 且这十余载岁月间,黄道隐变化极大。 认谁瞧着,都是位邋遢老头儿,哪都不像是位先生。 哪怕就算是燕川帝此时在此,也是极难认出并联想到,那位古国女帝曾经麾下,甚少出面的黄天师。 小厨房里,邱则安带着墨凭轩,一起包着饺子,这种新奇的吃食,满府上下也就他会,不由得引起各位厨娘们围观。 “咱世子爷这褶子捏的真好看,俺瞅着呀,活脱脱像个小元宝儿似的”一位厨娘拿起一枚圆滚滚的饺子,一个劲儿的夸。 给邱则安脸臊的,都红了起来。 “先生您瞧”墨凭轩磕磕绊绊抬起头,举着好不容易捏好的奇特饺子,带着面粉的脸上洋溢着笑。 “让老夫看看”黄道隐抬起眸子,扫了一眼“行,蛮不错的,比老夫当年包的都好。” 虽说被夸极为喜悦,可墨凭轩低头后,却思考着,这饺子刚兴起不久,老夫子是从何处学会的。 意识到不妥,邱则安上前拉过墨凭轩“老夫子昨夜又喝了二两酒,许是还未醒说胡话呢。” “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呢”黄道隐眼眸一转,打了个嗝儿“老夫耳朵可不背,全听见了啊!” “去温书吧”邱则安蹲着身子,笑盈盈的观察着墨凭轩的神色。 毕竟是小孩子,被这么一打岔儿,便忘了刚刚所想之事,听闻温书方才想起昨日落下的功课。 紧忙小跑着,溜出了小厨房。 忽的闻言一声惊呼,屋内的邱则安手中一用力,饺子皮深陷了个指印,立马抬步欲要迈出。 “兄长”。 同一瞬间小厨房外,传来墨凭轩欣喜的呼唤声。 闻言,邱则安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继续忙活着。 片刻后。 透过被掀起的棉幔帐,眼眸中率先闯入的,是那须臾之间,迎风飘散吹入的微薄雪花。 见珠帘转动间,随即而见那一抹墨色挺拔的身姿,下蹲间抱起墨凭轩,待再次站起,抬眸向小厨房内望来。 四目由此相对,两人看的仔细,似皆在望着彼此。 待走近了,高大的身形弯腰间,凉气与暖意交织着,伴随些许风雪,向邱则安这处走近。 “似乎瘦了许多”邱则安心中暗道,随即眼眸错落间,将手上刚捏成型的饺子,按顺序放到竹帘子上。 “阿许瘦了许多”墨卿予将自家弟弟放下,目光却始终盯在邱则安身上。 “襻膊显得”邱则安说话的同时,抬起胳膊擦了擦鬓角的汗。 其身上的襻膊,将邱则安宽大的袖袍收的极紧,使得整个人看上去,都透露着一股子干练之色。 早与二人初见时所见那般,相差甚远不似一人。 “王婶儿给墨将军,盛一碗散寒汤来暖暖身子”邱则安话音刚落,便有意无意之间,扫了几眼不远处的夫子。 看着其似无事儿人般,同李之阳一起,下着第一锅菜馅儿饺子。 不一会儿,小厨房内便是一副热气滚滚的景象,待热气散去,只见墨卿予身上,也多了一条襻膊。 “擀的再薄一些”邱则安站在墨卿予身侧,抬手点了点厚实的面皮“这里,这样擀。” 看着墨卿予笨拙的拿着擀面杖,邱则安抿唇笑了笑,上前抬手抓住墨卿予的手,教着他如何运用巧劲儿,去擀平面皮。 “刚开始学莫要心急,像这样慢一点的去擀,就不会压到手指了,你瞧”邱则安将擀好的面皮拿在手上,抬头看向墨卿予。 “嗯,好”只见对视的一瞬,墨卿予眼眸顿挫,随即迅速低头接过擀面杖。 众人分工有序,不出片刻热腾腾煮饺,便被李之阳捞出了锅,分装盛入碗盏内。 另一边。 墨凭轩将手中的捣杵罐子递给邱则安,小脑门儿上布满了一层汗。 “先生看看,可够用”墨凭轩微红的小脸儿上,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的。 “够了够了,都够熏死一头牛咯”黄道隐接过蒜罐儿,随即开始分到每个小碟子里。 就在这时,厨房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名丫鬟掀开了厚重的门帘,邱则安透过薄薄的雾气一瞧,心中顿时一沉。 是荆元济身边,除了瑶竹姑姑外的另一位贴身丫鬟玉珠儿。 “阿许这小厨房好生热闹,是做了什么拿手好菜,让阿娘先一饱眼福”荆元济抱着汤婆子,在瑶竹姑姑的搀扶下,抬起步子迈进了小厨房的门。 “阿娘喜欢永辉楼的饺子,孩儿想着过节喜庆些,便包了各种新鲜馅儿,给阿娘尝尝鲜”邱则安一边说着,一边捞起煮好的水饺晾在碗里。 瑶竹姑姑上前接过,欲要拿银针试毒却被荆元济直接拿去“饺子就要趁热吃,烫烫的才香。” 待尝完饺子,瑶竹姑姑伺候荆元济漱口,随即递上帕子擦拭嘴角。 一切完毕后,荆元济才将目光流转至角落处,不动声色道“阿肆在那躲什么呢?” 墨卿予不知何时,整个人挪移到堆柴火的角落里,见自己被识破的一瞬,方才从阴影中走出,向荆元济行了一礼。 “师娘”墨卿予双手布满面粉,手上还拿着邱则安刚刚交给他的擀面杖。 竟显得有些滑稽。 “怕被训斥啊?”荆元济两眼一眯,就知道这小子脑袋瓜里在想什么“长本事了,都敢抗旨回都,还怕我作甚?” “任凭师娘责罚”墨卿予跪的倒是快,一个健步就跪到荆元济身前,摊开手心就献出一根擀面杖。 “你这臭小子算准了我心软,就罚你包二十个饺子,给你师傅送去”荆元济放下手中的筷子道。 荆元济站起身来,目光先后看向小厨房另外两侧,一左一右站着的李之阳和黄道隐。 邱则安心中“咯噔”一下,可谓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许阿肆,你二人莫要怠慢了李先生”随即便见荆元济,带着院落内众多丫鬟仆从离去。 直到最后一位仆从在视线内消失后,邱则安方才安下心来道“把剩下的馅料包了,咱们好吃饺子。” 沸腾三次后,王婶儿放下手中盛水的瓷碗,拿起柳条笊篱将飘起的水饺盛进碗里。 邱则安给自己盛了一碗热乎的饺子汤,墨凭轩看的嘴馋,也偷偷给自己先后盛了三小碗。 在分装好食盒后,命竺宴给主院送了过去,而邱则安拾起筷子喊了一声“清肆,来。” 在墨卿予转身的一瞬,邱则安上前一步,直接将饺子塞进墨卿予嘴里“别愣着,嚼。” 墨卿予皱紧的眉毛逐渐松缓,咬了一口进嘴一半的饺子,却咬到了坚硬的东西,发出了牙齿碰撞的脆响。 待拿出来一敲,是枚崭新的铜钱。 “三锅饺子里唯一包有福气的饺子,竟这么让你吃到了”邱则安没想到自己随手一塞,竟选到了藏铜钱的饺子。 “托世子的福,世子殿下喂的好”墨卿予本来还有些纳闷,一听邱则安的解释,心里还有些沾沾自喜。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年节刚过,这燕川帝便下令修建登云阁,为万民诵经祈福。 竟未料到一时间惹得不少文官上奏谏言。 毕竟打了数年的仗,明眼人皆算得出来这国库早就空虚的紧,此时修建登云阁不是明智之举。 众阁老本着“可以修建,但不是此时”的原则纷纷上奏,惹得群臣纷纷效仿。 最初几日里,荆云起还能给那几个文官好脸色看,而今日听闻大殿之上齐阁老死谏,若不是镇国公拦的及时,早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了。 若不是春闱还用的上这位阁老,怕是暗地里早被燕川帝秘密处死千百回了。 书肆内。 春分后的晌午,因院子里被日头晒的足,一走一过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视线穿过短廊看向后院,只见刚誊写好三篇乐府诗集的邱则安,身上盖着一件厚重的狐裘大氅,就那样慵懒的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 “先生,您瞧!”墨凭轩顶着一脸勾勾圈圈未干的墨水渍,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满脸写着“你可要给我做主”的表情 显然,是某位老顽童的杰作。 邱则安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似乎是昨夜温书有些疲倦,补了一觉就不大爱挪动身子起来。 “臭小鬼,自己个儿偷懒打瞌睡,还学会告状了,快回来别打扰小安睡觉”黄道隐一席蓝布棉袄,胳膊肘里夹住一沓子竹简,随即揣着手从屋里出来喊着。 “您这都偏心到赛斯湖了”墨凭轩闻言下意识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鼓着腮帮子,红着个小脸蛋儿气呼呼的跑回了里屋。 “嘿!你个臭小子,嘀嘀咕咕说老夫坏话是不是?”黄道隐眉毛一挑,抬手就要去逮墨凭轩的耳朵。 这一觉足足又睡了半个时辰。 直到手里的汤婆子彻底不热了,偌大的狐裘大氅内方才有了动静。 缩成一团的邱则安转了个身,待脑袋钻出来被冷的直眨眼后,便只能不情不愿的起了身。 下一瞬,似察觉到有人盯着他瞧,邱则安坐起身子身上盖着的狐裘脱落而下,只见其附身的一瞬,一颗石子忽的投掷而出。 只听得“哎呦”一声,随即便有人从屋顶坠下。 此人邱则安认识,正是墨卿予的左侍卫丛也。 丛也刚伸出脑袋还没到拾笔绘画,就被邱则安一个石头子请了下来,晕乎乎的扶了一下脑袋,立刻起身整理衣襟道“臣见过世子。” 身高八尺的邱则安眼眸微眯间,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丛也慌乱躲闪的眼眸。 下一瞬,其抬手间竺晏从其身侧挪步上前,捡起地上的作画宣纸,毕恭毕敬递到邱则安掌心之中。 待摊开来一瞧,邱则安下意识挑眉一笑“画的竟还不错。” 一眼便知应是没少下功夫。 丛也闻言嘿嘿一笑“世子谬赞了。” 可忽的见邱则安上前两步,俯下身子直视起丛也的脸。 丛也本是一副故装镇定的模样,可早已满头大汗的额头,还是将其内心显露无疑。 “若是在此地再见你一次”邱则安抬手帮丛也整理了一下衣襟,顺手将画纸归还“莫要埋怨我不讲情分。” 待看丛也翻墙离开,竺晏刚准备给邱则安披上狐裘,就看见自家世子脸色渐沉的转首道“拨批银子,让之阳找牙人尽快换间铺子和宅子,铺子招位店主打理。” 回到镇国公府,刚入文竹院就见一人身穿软翠色圆领袍,牵着一匹黑白相间的长毛马,人高马大竟在这一瞬映入眼眸。 “清肆这是?”邱则安不动声色间已猜到七七八八,略微勾唇的上前问道。 “赔礼”墨卿予揉了揉马儿的侧脸,抬手示意邱则安上前“别看它这般温顺,跑起来丝毫不逊色于追雷。” 顺着墨卿予的视线望去,便是一脸狐疑的邱则安,见邱则安不语,墨卿予讪讪又道“看来我那张豹子皮竟比不得这狐裘,没入阿许的眼。” “比较念旧罢了,下次穿给你看”邱则安又端起一副笑面来,抬手要去触摸马儿的额头,可令他惊讶的是,这匹骏马竟主动低头迎上了邱则安的手。 “看来,它很中意你”墨卿予将手中绳索递了过去“为他取个名字吧。” 就在此时,晴天无云的国都,忽的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来。 “沐雨”邱则安为其解开马衔,示意竺晏带其去马厩。 “甚好”墨卿予也不等邱则安应他,抬起步子就往屋内走去。 当真是拦都拦不住。 一盏茶的功夫,邱则安坐在罗汉床上,同墨卿予不言不语品着茶。 “卿予今日不当值?”似乎是听着外面雨声见歇,邱则安放下喝剩一半的茶盏,砸了咂嘴道。 “这侧柏叶忒苦,改日我送些府里的白毫银针来尝尝”墨卿予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皱着眉头专注于品茶。 邱则安撇了他一眼,无奈的接话道“既然雨还未歇,将军便留下来一同吃完晡食再走吧。” 席上墨卿予看着邱则安茶盏般大的碗,频频为其布着菜。 “阿许你迷眼了?怎么老一眨一眨的”墨卿予一边说着,一边又搂了一筷子肉给邱则安。 邱则安心里气的直骂娘,头一次瞪人瞪的眼睛疼,没见这般厚颜无耻之徒。 “老毛病了,偶尔犯一下”邱则安放下手中小山般的碗,示意竺晏过来。 “才吃那么两口,起身干什么?”墨卿予愣愣的目光追寻着邱则安,看见竺晏要接过剩饭,立马伸手抢过来扣进自己碗里。 可谓是震惊竺晏和邱则安。 “我饭量大”说罢就见墨卿予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将军好胃口”竺晏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刚坐下就又站了起来。 墨卿予这边刚撂下筷子,云霄就打着伞从院外走进院里作揖。 “何事?”墨卿予喝了口茶。 云霄低头颔首道“禀将军,小厮没牵住追雷,甲都没卸就不知跑哪疯去了。” “竟有此事?”墨卿予眉头紧蹙道,随即擦了擦掌心,见雨下的更大了些又道“你”墨卿予顿了一下“伞给你们,尽早回府歇息,我今日就在师傅这住一宿。” 邱则安是听懂了,马跑了、伞没了和着就打算厚着脸皮赖在他这寄宿了。 “想必卿予多日未见凭轩,竺晏拿伞送将军去凭轩那”邱则安揉了揉鬓角,不给墨卿予开口的机会,直接吩咐下去。 回廊路上除了点灯的丫鬟,便只剩下墨卿予和竺晏的身影。 落雨声中,墨卿予忽的侧身道“阿许他,一直吃的如此少吗?是胃口不好进的不香还是?” “禀将军,主儿一向如此”竺晏低视着地面应道。 问听此言,墨卿予倒是回头看了他两眼,心道“臭小子,这会儿倒是学会谨言慎行了。” 墨凭轩住的院子离文竹院不算远,二人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待竺晏离去,哥俩儿四目相对了半晌,董生在一旁困的直打瞌睡。 “兄长想回先生那?”墨凭轩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吓的墨卿予一口茶喷了一地,董生睡衣惺忪间弯下去的腰也立马站直了。 “有办法?”墨卿予将手中茶盏一撂下便请教着道。 “有是有,不过兄长得听我的”墨凭轩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装作老谋深算的样子。 亥时三刻,雨停了不到片刻,文竹院的院门被董生敲开,小厮披着棉袄举着小灯笼看了看来人。 “将军,二公子?”提灯小厮看清来人后,未再多问便行礼带路。 片刻后,房内原本点灯温书的邱则安,无奈的看着一大一小“没事给孩子讲什么聊斋?” 墨凭轩刚一进来就告状,说是墨卿予给他讲聊斋故事吓的不敢睡。 “凭轩想听,寻了半天随身带着的就这一本”墨卿予立在罗汉床旁,面容尴尬的笑了两声。 “行了,今日就在我这歇下吧”邱则安撂下书简,也不适宜再温书了,还未等墨卿予开口“给墨将军拿床被褥,在这罗汉床上将就一宿吧。” “不用,我打地铺”墨卿予倒是不挑,邱则安那边话还没说完就接着续了一句。 于是今日竺晏熄灯时,就得绕个大圈,毕竟地上躺着个人高马大的墨卿予。 “阿许这地龙当真暖和。” “雨后的月光真美啊。” “阿许你睡了吗?明日一同给师娘请安如何?” 这次未轮到邱则安,墨凭轩直接坐起身来“兄长若是实在睡不着,就去侧屋替竺晏董生守夜吧。” 一时无言。 邱则安捂嘴笑了笑,侧过身去进入了梦乡。 翌日。 雨后外面的路泥泞,韩束点了戏班子入府唱戏,又叫人接了各大布坊、绸缎庄、胭脂铺的老板入府选品。 随即一边听着戏一边和荆元济商讨,待邱则安春闱后,一家子人便打算去山庄游玩散心。 长公主荆元济也许久未出游散心自是欢喜,选好绸缎布匹便命府内的绣娘,筹备花样裁制新衣裳。 “凭轩像他兄长,这一转眼又长了些许,估摸着年末,就能比同年的孩子们高出半头去”荆元济笑着看向韩束。 “依我看,比他兄长鬼头多了”韩束打趣着,顺手就给自家娘子剥了个橘子。 别说粗糙布满疤痕的手,剥的却手法利落,连橘络都挑的干干净净,挑不出一点瑕疵。 “酸”荆元济尝了一瓣,酸的直皱眉,随即嫌弃的还给了韩束。 “那给我吃,再给济儿剥个甜的”韩束接过就扔进嘴里,然后又拿起一颗剥了起来。 一旁的墨卿予见状,也照葫芦画瓢的剥起橘子。 可卖相么……明显不堪入目。 邱则安扫了一眼,下意识与其目光躲闪起来,生怕那烂橘子塞进自己嘴里。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自那日后,似乎是为了躲着墨卿予,邱则安找了个静心是由头,带着一车行礼搬进了寺庙温书。 转瞬间便是十余日,眼看就到了入住贡院的日子。 可令其没想到的是,静安寺与巡防营比邻,期间墨大将军竟不辞劳苦,几乎于每日都厚着脸皮同他一起吃斋念书。 太阳日落西山,就会常听见一句。 “阿许你睡了吗?” 邱则安心中无数次叹气道“则安亦未寝,然则安不想相与步于中庭。” “刚同师傅师娘说好,待明日下了值,我亲自送你去贡院。” 似乎是未得回应的缘故,墨卿予道了一句先去上值方才离去。 半晌后,竺晏见屋内亮了灯,才敢叩门进来。 “墨将军将这些放至屋外,世子可要瞧瞧”竺晏双手拎着一包裹严实的行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乔迁的。 邱则安将看到一半的书卷压了压做了个记号,起身上前拆开竺晏放到木椅上的包裹。 直到看见里面的那对儿狐狸毛护膝,邱则安下意识间伸手摸了摸。 “带着吧,其余的命人送回国公府”邱则安收回目光,吩咐完就继续温书去了。 他如此用功势,就是为了高中后图谋一职位,哪怕日后镇国公不再得势,一家老小派去封地,他也好有个官职傍身。 再或者是皇子登基,在史官那道坎上,想贬也得有个由头。 可若真如此退让都身不由己的话,邱则安也不是什么认人揉捏的软柿子。 贡院外。 因三年一次的科考制,五湖四海的考生密密麻麻的拥挤在贡院门外。 有些寒门子弟穿着单薄,手蜷在布艺袖子内打着颤,耳朵也都冻得全是脓疮,怀内明显揣着几本翻皱了的书册。 墨卿予身着素衣,眼下的晕着些许青黑,应是昨夜休息的不好所致。 竺晏在人群中紧紧跟着两位主子,好在书箱让墨卿予抢了去,不然以他这小身板儿,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过这人海。 邱则安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另一堆寒门子弟中寻找到了李之阳。 而其此时,正与一群同仁站在一处,但面色较为滞涩不自在,目光也时不时往其余方向扫视,像是不想在原地停留一般。 “竺晏”邱则安视线不转,依旧盯着那边又道“去把李之阳从那带出来,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原处的邱则安,便看见救出李之阳的竺晏,同其交谈了几句后,方才略皱眉的往回走来。 直到到了邱则安身前,才深吸了一口气道“李之阳感谢您的相助,他说那那群人中有他在珉洲的同僚,名叫王安珩。” 王安珩,邱则安闻言思索了片刻,似乎想了起来,此人李之阳曾提及过数次。 他似乎曾是位小官家的竖子,不知何年家中横祸后,只剩其一人存活下来,为了不辜负其父亲的遗愿,科举多年才考上了举人。 一家横祸后,留下的唯一活口。 邱则安挑眉间,又朝着刚刚那一群学子的方向望了一眼。 身着华服、谈吐嬉笑的众位公子旁,一位满脸讨好神色的素衫书生,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这般力气用在读书上,早就高中了”邱则安收回目光时,冷哼了一声。 墨卿予听了个大概,也顺着邱则安的目光瞪了一眼王安珩。 不远处的王安珩忽的打了个寒颤,不自主的往四周瞧了瞧,待与墨卿予对视上的那一瞬,立即收回目光。 “嚯!哪来的煞星”王安珩心道,抬手拍了拍胸脯,似乎是在为自己顺气。 显然这只耽误了他片刻功夫,待假装整理完衣袍后,又与那几位富家少爷攀谈起来。 “师娘说这几日夜里冷的紧,让你记得盖毯子,别着了凉。” 邱则安点了点头,示意带了的。 “师娘还说,箱子里备了吃食和水袋。” “好”邱则安语重心长道。 “师娘还说……师娘还说”墨卿予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惆怅自己怎么没多备几句吉祥话来。 “我知道了,会多喝水多休息照顾好自己的”邱则安话音刚落,就听见贡院外的文官纷纷喊人聚集。 应是要开始了,邱则安抬手接过墨卿予背着的书箱,然后又道“九日后,若是闲暇便来接我。” “好,我一定来”墨卿予立即应道,生怕话落地上。 不知是老天保佑,还是祈福灵验,这九日过的极为顺心。 入夜后未像以往过分寒冷,就连凛风都轻柔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宏观的讲,贡院今年的火烛都省了三分之一。 出了贡院的邱则安明显消瘦了不少,但好在精神头十足,由内到外的露出一种文人风骨的硬气劲儿。 “阿许”荆元济站在马车上喊了一声。 同时在车窗里露出脑袋的,还有墨凭轩这个小滑头,为了躲学院夫子的课,专门以接风的由头,让荆元济替他请休了一天。 可比邱则安提早上前的,还有不知从哪冒出来各大文官。 “臣等拜见长公主”一群身穿常服的文官上前作揖道。 荆元济脸色虽一板,但又谈吐文雅的回应着他们,不丢皇家脸面。 “世子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婚配?”终于,一位长胡子的文官,坦然问道。 平日里,他们这种六七品的小官自然是没机会与长公主攀谈的,若是抓住此机会,飞黄腾达不就是刹那间的事儿。 正所谓是卖女求荣。 “世子殿下的婚事,岂是尔等能攀谈的?”墨卿予骑在追雷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位文官。 众位文官下一瞬的神色,跟看见瘟神降临了一样,变得又绿又有些铁青,原本健谈的嘴脸,立即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匆匆行礼而去了。 邱则安看向荆元济,见其眉头紧锁,下意识跟着望了一眼那几个文官离去的背影。 “阿娘,小轩”邱则安上前握住了荆元济的手掌,然后揉了揉墨凭轩的小脑袋。 “看来放榜后,他便要对你的婚事出手了”若是要论天下间谁最了解燕川帝,那必然是其骨肉至亲的长姐荆元济。 墨卿予听到此话,下意识间拉紧了缰绳,追雷被勒的抬起前蹄啼叫着。 “老师小心!” 这一瞬间墨凭轩伸手要去拽他、竺晏扔开书箱要去推邱则安。 而见下一瞬,邱则安已然快速侧身躲闪开来。 吓的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来。 墨卿予迅速控制并调转方向,待稳定住追雷后翻身下马,云霄紧接着飞落而下接住缰绳,二人仅在几个呼吸间,便行云流水的处理好了这小小的风波。 “马惊了,可伤着了吗?”墨卿予走到邱则安身前,蹲下身子查看着其是否受伤。 “没伤着,我躲开了”邱则安示意他快起来,一低头看见墨卿予额头布满了汗水,和那青筋暴起太阳穴旁的微红眼角“真的。” 一旁跺蹄子的追雷,晃了晃脑袋小声叫了几下,眼珠子似瞪似看似盯着墨卿予。 仿佛似在说“马惊了,还是你惊了?” “证明我儿有福,快上车来暖和暖和,你看手都冻紫了,凭轩把里面的汤婆子拿一个给阿许”荆元济立马打起圆场。 墨卿予握着邱则安衣袍的手微微颤抖着,闻言低头缓了缓,方才站起身道“师娘说的对,咱们阿许有福,来,我扶你上车。” 墨凭轩小脑袋,看了看邱则安又看了看自家兄长,刚觉得自家兄长委屈的很滑稽,就被荆元济逮着耳朵拽回了马车里。 镇国公府内。 早就布置好一切的韩束,见众人回来,立马示意下人们上菜。 “我儿这几日可算是熬过去了,爹先说好无论结果如何,日子过得舒心最重要,若是高中就谋个闲职,若止步于此咱们就回樱洲老家,也是富甲一方”韩束见菜上齐,乐呵呵的举杯畅饮了一番。 “咱儿子心宽着呢”荆元济示意瑶竹将备好的诞礼拿出。 是一小木箱子,竺晏接过后在手里悄悄颠了颠。 还挺沉。 “阿爹阿娘这是?”邱则安一脸茫然,许是刚科考完,还未曾反应过来。 “阿许怕不是忘了,今日是你的诞辰啊!”荆元济抚住邱则安的手,轻拍了拍道。 诞辰? 邱则安沉思了片刻看向竺晏,见他躲闪的眼神就知道了个大概。 是了,他的确忘了。 毕竟诞辰对于他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大事。 “果真如竺晏说的,你总是记不住自个儿的诞辰,日后有阿爹阿娘替你记着”韩束笑着说道,随即也将自己准备的诞礼拿了出来。 是柄通体似玉的短剑,应是个摆件一般象征着品德、祥瑞。 “世人总说君子比德于玉,你阿爹只希望此玉能助你辟邪护身平安吉祥”荆元济知道韩束不擅言辞,便帮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多谢阿爹阿娘”邱则安十分欣喜。 而另一边的墨家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在说“你也不知道?你也没准备?” 一顿饭后,韩束趁着墨卿予也在,又提起了春游之事,于是敲定了日子方才让二人带着凭轩离去。 “诞礼之后我会补上”墨卿予走在邱则安身侧,与其缓步于竹林石廊之间。 “无妨,今日若是阿爹阿娘不提,我也是记不得的”邱则安自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日后我便记得了”墨卿予接话道。 “随你”邱则安张了张嘴,也算是被他这股子愣劲儿折服了。 心中不免安慰自己道“礼多人不怪。” 而视线挪到后面,墨凭轩贪喝了一口韩束喂的高粱酒,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竺晏背不动墨凭轩便喊了云霄下来,丛也则在一旁拖着墨凭轩的屁股,引得墨凭轩直扑腾,挠的云霄脖子后面好几道抓痕。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三人手忙脚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主儿,管管二公子吧!”丛也实在没招了,喊了一嗓子。 墨卿予这才回头,待上前三下五除二的把墨凭轩背到自己背上,墨凭轩也老实的不闹了。 “这孩子”邱则安伸手捏了捏墨凭轩的小脸,别说小肉脸手感蛮不错。 “我带着凭轩回府了,明日下了学堂再送他来跟你温书”墨卿予颠了颠身上的墨凭轩,生怕他掉下去用手拖着屁股。 “夜里黑,用上此物方便些”邱则安将手中的琉璃灯把递了出去。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四月青明日前后。 趁着放榜前夕,镇国公夫妇二人为了给世子散心,府内除了老管家和杂役,几乎都沾了光,一同前往那郊区山庄中春游去了。 “阿许当心着了凉,让阿肆抓吧你带小轩上来”荆元济说罢,倚坐在河边新搭建的吊床上晒着太阳。 虽是午时,但难免待久了河水寒凉。 捉了半晌,竹筐里才几条河鲤。 好在邱则安心思稳重,未像凭轩急于一时浑身都湿透了,再加上此时荆元济唤他,便收了手中的鱼叉,起身看向不远处的墨卿予。 正是午时,阳光撒在其身上,显得皮肤格外白皙,甚至都反的发光。 视线望去。 邱则安一席薄衫,不免被溪水打湿,手掌按压住腰部,显现出不可言说的曲线,而若往上再探,便是要让人口渴难耐受些苦头了。 见墨卿予转身背对着他,邱则安喊了一声“墨大将军捉了几条,可够得上烤食?” 墨卿予往深处走了两步,待水漫过腰方才转过身应道“阿许放心,我这边鱼多待抓上岸,你们烤着吃便是。” 邱则安得了此令,便放心的带着一盘贪玩的墨凭轩上了岸。 “兄长不嫌凉?”墨凭轩拧了拧身上湿透的衣衫。 “他啊,许是年轻气盛”邱则安伸手牵着墨凭轩去换衣裳。 待墨卿予抓了十多条鱼上岸时,邱则安正穿着厚重的外披,坐在篝火旁给怀里的墨凭轩擦着头发。 韩束同荆元济闲聊着往日旧事,时不时调整一下火堆上架着的烤鱼。 看着墨卿予把鱼交给厨娘处理,墨凭轩起身道“夫子就去帮帮兄长吧,他为了抓鱼都在河里冻了半个时辰了。” “那你老实在这烤火”邱则安说罢,把手里的长巾帕递给墨凭轩。 待进了里屋,珠帘荡漾间两人纷纷站在原处。 墨卿予手中动作一僵,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待邱则安撩起珠帘进来时,他已然麻溜的将里裤穿系好了。 就是这里外,好似错了。 “没拿巾帕擦擦?”邱则安看他身上还有水珠,便走到桌架前拿了一条干爽的巾帕。 见墨卿予看着他愣神,抬手拍了一下他胳膊“愣着干什么,转过去我帮你把后背擦干净。” 别说,手劲儿还挺大。 “劳烦”墨卿予盯着他,随即找了个椅子,方便邱则安下手。 邱则安看了看墨卿予头发上,那些沾着的许绿藻和浮萍,手中一顿道“不愧是兄弟俩,你看你这头发也撩湿了,上衣先别穿了,走跟我去把头发洗了。” “好”墨卿予老老实实跟在邱则安身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也不逾越。 试了试水温后,邱则安为墨卿予解开发冠,下垂的头发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邱则安的手中。 明明没到及冠的年龄,却整日束发上朝,难免比同龄人显老。 拿起水瓢一点点浇湿着头发,就在邱则安专注之时,就听墨卿予突然开口道“你的头发多久用白蒿侵染一次?” “半月或者月余”邱则安用发绳分开发丝,归拢为几个区域,不然太厚浇不透。 “那下次,能让我来染吗”墨卿予忽的睁开眼眸。 邱则安揉了揉墨卿予的头皮,尽量让发皂的沫子抹匀“到时再说,闭眼睛先冲沫子。” “好”墨卿予闻言一笑,似乎心情极好,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食指一挑一挑的。 刚入了夜,瑶竹姑姑命丫鬟拿了几条厚重的毯子来备着,而篝火旁墨凭轩正追着竺晏。 起因是竺晏抢了他给邱则安烤的糊鱼。 “都糊了看不到吗?” “你追我也不还。” “二公子可当心些,别摔了哭鼻子!” 竺晏脚上甚至都用上了轻功,简直就是戏耍小孩。 “竺晏”邱则安唤了一声,便见竺晏三步化两步,直接蹦跶到了身侧“把它给我。” “这不能吃”嘴里依旧劝诫着,但手上还是乖乖递了出去。 邱则安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墨卿予“你亲弟弟烤的,你亲自吃。” 竺晏瞪大眸子,似显露出一种“自己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做”的表情。 墨卿予拿着烤鱼一屁股坐到篝火旁,墨凭轩扭捏的坐到其身旁“它就糊了一点儿,兄长把糊的地方去一去一样能吃啊!” “那你自己非要烤,明知糊了自己怎么不吃”墨卿予也没管糊的地方,三下五除二的就吃完了一条鱼。 还别说速度之快,等邱则安整理完衣摆入座时,就剩下鱼骨架和几根较长的鱼刺了。 “这么会吃鱼?”邱则安从烤盒内,取了一条处理完内脏还没烤的,打算给墨凭轩露一手。 无论是墨卿予还是墨凭轩,甚至火光闪烁间,荆元济都来凑起了热闹。 最后盐巴滋滋作响后,邱则安又抓了一手葱花碎撒了上去,使得烤鱼的香味儿随风扑面而来,馋的墨凭轩口水都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而下一秒众人的视线就随着那条烤鱼,挪移到了荆元济那“阿娘来尝尝味道如何。”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说罢荆元济就接过手来,与瑶竹姑姑分食起来。 “老师,我也想吃”墨凭轩替自己拿了两条。 “等着一个个来”邱则安指了指他兄长,示意他排去后面等。 吃的五饱六足后,墨凭轩跟着墨卿予回了偏院儿,换寝服时方才发现自家兄长脑袋上也编了小辫儿。 “老师也给兄长洗了头发?”墨凭轩站在榻上,踮起脚来扒着他兄长的头仔细看了看。 “轻点薅臭小子!别给弄乱了”墨卿予轻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随即蹲下身子照了照屋内的铜镜,这一瞧才看见头上的两撮麻花辫。 “这么一看,哥你半披头发还蛮俊俏的,最起码没以前那股子老气横秋的样子了”墨凭轩一屁股坐在被褥上,摸着下巴打趣儿道。 “当真老气横秋?”墨卿予似乎专注于这个词。 “那当然,尤其是每间衣裳都是黑、墨的,像是镶身上了一样嫌少有几件瞧得上眼的”墨凭轩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儿,玩闹间把被褥卷在身上滚来滚去。 墨卿予闻听此言,坐在床榻边似陷入了沉思,良久后又道“你又是从哪习得这些?” 明明几个月前,话都说不明白的孩童,如今竟还指摘起他来了。 简直是倒反天罡。 “闲暇时在书肆帮之阳兄长干活,就会听见对面胭脂小铺的女子,谈论起这种闲聊的话”墨凭轩得意的摆弄着脚“我耳朵可灵了,她们说悄悄话我一听一个准儿。” 墨卿予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似乎是想起什么,墨卿予又道“之前与李之阳一同的老者,你可知是谁?” 墨卿予曾让云霄私下打听过书肆四周的邻里,得到的消息基本都是忽然间就出现了这么一位。 这便有些蹊跷,引得墨卿予早就注意了此时,只不过公务繁忙一直未继续让云霄去查。 “听说,是之阳兄长在老家的教书先生”墨凭轩思考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应道。 那邋里邋遢的样子,说是乞丐都不为过,竟还是一位教书先生,墨卿予看着墨凭轩的眼眸,似想继续问下去。 就见墨凭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也不给墨卿予再问的由头,倒枕头上就拽动被褥说要歇息了。 可谓是沾枕头就着。 夜深人静时,墨卿予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似唤了云霄吩咐了几句,方才回房歇息。 大致又游玩了几日,一大府邸的人方才回了国都。 五月殿试后。 放榜之日也转眼就到了日子。 长公主荆元济起了个大早,特意沐浴焚香祈祷了一番。 “瑶竹你看,今日这香烧的,不仅火旺且见其形似莲花,必定是大吉之兆”荆元济笑的嘴都合不拢,立即又对着供位拜了拜,方才放心的离开。 今日放榜定是人山人海,府外马车早就备好,邱则安也简单喝了一口稀粥配了块馍,便更衣同阿爹阿娘上了马车。 好在燕川帝给众臣子皆赐了一天假,方便众人配子女观榜,也算是众民同乐的一天。 好在镇国公府的马车到达礼部时间尚早,车夫也找了个遮光的好位置,不然这一等没个时辰,人再晒晕一两个来。 “家丁可带了家伙儿?”荆元济这话是在问韩束,毕竟榜前择婿的事历代都有,可不能马虎。 “怎么?我儿不从,他们还敢当街强抢国公世子不成?”韩束刚说完又看了看自家儿子的模样,皱了皱眉又道“夫人所说也有道理,应是带了,我这就下车看看。” 邱则安有些茫然的看着二人,心中不由好笑“谁会这样做啊,又不是雇来的劫匪。” 不一会外面嘈杂声越发喧闹起来,直到有人高喊了一声“放榜了!” 荆元济方才撩开帘子“派人去瞧了吗?” 瑶竹姑姑也紧张的捏着手里的帕子“瞧了的竺晏也一同去了,唉?他们好像往回走了。” “殿下中了,是,是探花郎”竺晏挤过人群也顾不得礼数,在邱则安掀开车帘的一瞬喊道。 一旁就等着恭喜的官员和一些亲王,纷纷想上前来祝贺,可家仆也不敢拦亲王的道。 就在此时,人群匆匆往两旁躲闪,一匹黑马一跃而起,引得马车前腾出了一大片空地来。 “探花郎,上马!”墨卿予伸出手,在邱则安迈脚的一瞬,于耀阳缓缓照耀而下间,弯腰将其搂入怀中一把托举上马。 可谓是一气呵成。 随即在众人的惊呼诧异声里,一位穿着将领服饰的劫匪,半束长发剑眉星目腰间佩戴长剑。 像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只见其勾唇间爽朗一笑,就这样明晃晃的劫走了当今榜上的探花郎。 “带我去哪?”邱则安同墨卿予一起紧握住缰绳。 追雷速度之快,耳边似仅剩风声。 “到了便知道了,抓紧了阿许”只见墨卿予说罢,抬手扬鞭带着邱则安出了国都城门。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五月中旬,城外的农田里,勤劳的农户们正赤足弯腰忙碌整理着小麦田。 闻得马蹄声阵阵,方才抬头望去。 风声吹过金色麦田,麦浪发出阵阵簌簌声,墨卿予翻身下马后,抬手托举住邱则安将其报下马背。 “我又不是小孩子”邱则安无奈的笑笑,但双手还是下意识环伺住了墨卿予的脖颈。 “第一次当劫匪,这不是不熟练么”墨卿予抬手拍了一下追雷的马屁股,示意让它自行去玩耍。 “能去田里看看吗”邱则安倒是不想再打趣他,视线挪移到了麦田之中。 “就是有蚊虫,你这细皮嫩肉的下去怕是要遭罪”墨卿予蹲下身子,把邱则安裤腿塞进靴袜内,用手一勒扎的紧紧的, “你的不勒吗?”邱则安指了指墨卿予的靴子。 “无妨,我皮糙肉厚”说罢就见墨卿予率先跳下麦田,然后伸出手来接邱则安。 许是神虎军常年帮助农户种田,这一路上机会所有人都识得墨卿予,有些佃户还拿出晌午吃的干粮,给墨卿予垫肚子。 “不用阿婆您自己留着”墨卿予示意老人家,将糙米面饽饽收好。 “这小娃娃吃得不?”老人又看了看邱则安,可却又不敢多看举着手低下头。 “阿婆我不饿”邱则安握住老人家的手“您手里的活还有多少,让他帮着干点。” 老人家闻言直摇头,她只是个佃户不是小农,给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探花郎说的是,阿婆您歇一会,活交给我就行”墨卿予眼里有活,二话不说撩起袖子,拿起地上的镰刀开始割麦子。 “今年的麦子比往年熟的早”阿婆拿起肩上的布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邱则安和阿婆聊了许久,只字片语中就能捕捉到,国都底层官员对农户们的压榨已到了何种地步。 封建制度下的承担者,为了混一口饱饭除了地租外还有多种劳役,而这田里的农活已算是轻松的了。 “像阿婆这样的佃农,国都城外有多少”邱则安与墨卿予走在田边小路上。 “非常多且年纪都较为年长,而更多的则是边城外的流民,边城守卫时不时就要轰赶一批”墨卿予将刚刚脱下的护臂、肩屯一一穿戴好。 “流民积少成多,日后必是隐患,为何不考量一已所长收容所用,哪怕是贱民也比饿死强啊”邱则安咋舌,如今的燕川怕是表面富丽堂皇,与楼兰相比真是满目疮痍。 虽说战败,但当初的楼兰帝心系百姓苦难,而如今燕川兴可流民却如此之多,有不退反增之兆。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处”墨卿予叹道,似也看清了局势“本想带你出来避祸,如今倒是令你徒增烦恼了。” “这算什么,日后且长远着,瞧着吧待官职定下,怕是由不得我在国都了”邱则安那日殿试后,就察觉到了朝野中的一丝转变。 心中不免猜疑,直到长公主得到准信,唐皇后与万贵妃怕是要为自家儿子,挣得立储之位。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速来看不惯他的二皇子,怕是要拿他这么个新晋探花郎开刀了。 此时国都后宫。 万贵妃看着自家儿子打了个喷嚏,立马递出帕子问道“当心着身子,不然怎么同那蠢货去争。” “儿臣让母妃担忧了”二皇子荆楚行礼道,随即愤懑的指了指手中的名册“赵启那个老匹夫,挑选的这一批学子竟未考过那蠢货相中的。” “未考过?”万贵妃眉头微蹙,示意侍女乘上来,待名册摊开一瞧冷哼一声“这么几个学子,排名也不上不下的,找人去料理了便是。” “可,父皇那边若是追查”荆楚倒是不觉有何不妥,就是怕荆云起怪罪下来,让大皇子趁机得了势。 “无妨,以施粥的名头将城外的流民引进来,趁机制造些混乱,死伤几名未得官职的学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万贵妃勾勒着孔雀羽扇,其妖艳的面容之上,显露出是对生死不屑的无尽猖狂。 “到时好名声也是儿臣的,当真是一举两得”荆楚合上手中的扇子,拍击着手掌已经开始想象那喧闹的一幕。 “是三得”贵妃眉头一挑间,看向四周低头发抖的女婢,一边说着接下来的话语,一边看着死侍拔刀刺杀的场景。 —— “可惜了”荆元济看着剪错的花枝,那上面还有一颗未开的花苞“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可我,怎么有些心绪不宁呢。” “许是夫人昨日休息不好”瑶竹姑姑上前扶着荆元济下梯子,抬头看了看这颗长得颇高的玉兰树。 这是长公主同镇国公大婚时一同种下的,燕川人颇为喜爱玉兰,述说此花为纯洁爱情的象征。 “留着吧,插在花瓶里”荆元济抚摸着减下来的单枝,有些不舍的吩咐道。 “师娘又偷偷登高修剪玉兰,若是人人府里的主母像师娘这般,花匠门不得乐开花啊”墨卿予此言一出,吓的四周花匠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我啊闲不住,你瞧瞧好心办了坏事,可别在你师傅面前提”荆元济捏了捏墨卿予的耳朵。 “阿许呢,真拐走了?”荆元济四下瞧了瞧打趣道。 “刚一回城,就被请进宫里了,师娘不知道此事?”墨卿予本还觉得奇怪。 此时都已快日落西山,按常理来说已到了宫禁的时辰,官家单独召邱则安入内,能是何事? 事出反常。 “瑶竹,去备马车”荆元济立即吩咐道,随即看向墨卿予“这些年,白教你了。” “婚事”墨卿予忽然想通了“官家怎么也掺和进了此事!” 正午门外,长公主的马车被拦下。 “现在已是宵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守夜的侍卫抬手握剑道。 瑶竹闻言上前就是一巴掌“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马车之上坐着的是何许人。” 窗帘一掀,正是身穿宫装的长公主。 “臣见过长公主,快放行”守夜侍卫仅对视一眼便立即跪地作揖,不敢多看的抬手让手下侍卫让出道路。 全程荆元济都未曾开口吐露一个字来,这便是长公主的威严,哪怕是燕川帝在此也要估及颜面。 —— 皇后宫中。 大皇子荆景泰踱步于殿中,似多次想开口,都被薛尚宫瞪的堵了回去。 “皇儿无需担忧,陛下就算要绑定姻缘,长公主那也未必能答允”唐皇后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似乎就算天下大乱也不关她的事儿。 “万妃那可有消息?”荆景泰撇了一眼侍从。 与此同时。 万妃宫中,原本商定好施粥一事离开的二皇子,得知父皇要将六公主许配给邱则安,又回了万妃宫内。 “难不成那时宫中流传的,是真事?”万贵妃靠在贵妃椅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母妃可说的是私生子一事”二皇子荆楚细细揣摩后,忽的站起身子“难不成这一开始就是父皇部的局,父皇当真要把江山交到那野种的手中。” “慌什么,就算是个野种,名不正言不顺他岂能坐稳帝位”万贵妃坐正身子,右眼角跳个不停。 “母妃懂什么,这还不是父皇一句话的事情,当年阿莹不是说杀便杀了,而如今那野种还不是说扶正就扶正了”荆楚气的将席面上的酒盏、瓷碗打翻在地。 宫内侍女仆从跪了一地,而等待他们的便是死无对证。 二皇子荆楚有个不为人知的隐秘,而他也因为此变得有些疯魔。 其年少时有一青梅,是莫齐纳族贡献的小公主,送来时那公主方才十岁。 彼时的燕川帝刚登皇位不久,便将其养于后宫之中并未收为妃子,对外则称为义女。 与二皇子荆楚,可谓是一同长大,古帝丧期一过二皇子便央求当时的万妃说和此事。 却不料引得燕川帝大怒,将那名为阿莹的异国公主当场处死,亲眼目睹阿莹死亡的二皇子,自那日起骨子里便有些疯魔了。 “楚儿,娘不是说过么,只要你夺下了这江山,什么样的美人儿你寻不到”万贵妃起身拽着华贵的贵妃服制,一步步挪移到荆楚身前。 她拽起蹲在地上的荆楚,用两人可闻的声音,托举其她儿子的脸道“只要杀了他,便可为你的阿莹报仇,为我们万家报仇。” —— 从御书房出来的邱则安看向满夜星辰,深深的吐了口气,仿佛好久未曾这般疲惫。 因是急召入宫,竺晏无法跟随,邱则安只能孤零零一人往外走去。 “世子殿下等等”姚凡扯嗓子喊道。 “姚公公,可是陛下还有旨意”邱则安顿足道。 “杂家今儿个当差,就只能让我这徒弟小顺子送世子殿下出宫了”姚凡说罢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弯着腰,撑起衣服两侧向这快速踱步走来。 “奴才给世子殿下请安”小顺子行礼道。 “有劳姚公公费心了”邱则安目光扫到其手中握着的金柄拂尘,心中留意了一下。 这边邱则安刚离开御书房,那边荆元济就前后脚的进了御书房。 许是大吵了一架,今夜当值的姚凡只能掏出驴毛塞住了耳朵,毕竟这有些话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儿子的婚事还轮不到你来做主”荆元济指着燕川帝的鼻子道。 “放肆!简直是无法无天”燕川帝荆云起气的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你信不信因你这一句话,朕现在就下旨将他贬为庶人!” “庶人又如何?荆云起你别忘了,你当年也是个庶人”荆元济站到龙椅前,站到荆云起面前“你也别忘了,你是如何登上这皇位的,除非你敢不顾史官记载堂而皇之的杀了我,否则别再拿任何事物来要挟我的孩儿。” 荆云起瞪大着眼睛落坐于龙椅之上,半晌未敢再说出一个字。 写爽了,燕川帝你个老登,我想打你很久了[撒花] 低开疯走[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由小顺子带路的邱则安,很快就要走出中殿长廊。 说时迟那时快,就于此时忽的被一群侍从拦住去路。 待看清他们身着服饰花纹,邱则安便认出拦路者是何许人也。 “二皇子这是作甚?”邱则安示意让小顺子离开,而那帮人自是不会得罪姚凡的徒弟。 “好一个探花郎!” 数位侍从纷纷让出一条道路,而荆楚就穿着一身正蓝五爪团龙长袍,一脸轻蔑的缓缓靠近至邱则安面前。 如此衬托下,邱则安一身天青素衣,真是显得羸弱的没边儿。 “但就算猜准了又如何”荆楚勾唇间鄙夷的质问,随即笑的像是个猖狂的疯子“还不是被发配沙洲,当一个小小的八品御史,其实你还不如选做驸马爷,天聋地哑配上你这野种,当真是天赐良缘。” “二皇子莫不是吃醉了酒,无旁的事情便让开路来,若是归家迟了我阿娘那你可说不清”邱则安寸步未动,只是很平淡的看着荆楚发疯。 “你还真当自己是世子殿下了?”荆楚笑声一止,随即抬手拍了拍邱则安巴掌大的脸“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论身份地位拿什么来同我比啊”二皇子面目狰狞的笑着,仿佛这燕川大国已然归属于他。 就在邱则安回想荆元济曾说过的酒囊饭袋之时,身后便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放肆”长公主荆元济穿着一身正黄宫服,缓缓从长廊拐弯处踱步而出“贵妃平日里就是这般教导你礼数的。” 听着长公主的话语,荆楚嚣张的气焰瞬间荡然无存,他附身上前行礼道“臣见过…” “掌嘴二十”二皇子话还没说完,荆元济就一声令下。 瑶竹快步上前,行礼道“二殿下,得罪了。” 这扇人的手艺,最讲究的便是快、准、狠。 说罢,荆楚就见瑶竹抬手就是一巴掌甩了下来,扇的荆楚嘴角直接破了道口子。 显然,面皮子比那守城的侍卫薄。 “这可不是长公主的公主府”万贵妃听到御书房的事后,便立即出来寻找自家皇子。 若是平日里欺负欺负这野种也就罢了,若是让长公主撞见了,就算是她万贵妃也要退避三舍的。 怎料,还就真这么不凑巧。 “掌嘴四十”见贵妃要拦,荆元济直接又加了二十下。 “我儿可是皇子,荆元济你怎敢如此无礼,四十下岂不是要毁了我儿的脸”万贵妃挡到荆楚身前,生怕瑶竹再下死手。 荆元济闻言像是听到了笑话,先是乐了一声,随即走至万贵妃身前,二话不说上前就甩了一巴掌“万贵妃,就算我再打你一巴掌,你敢躲吗?” —— 回府的马车上。 “沙洲内有沙河外有蛮族,东面临近边疆是女真人的草原和塞外雪域,此一别孩儿真不知何时才能归都”邱则安自是不怕吃些苦的,但冥冥之中,这心里始终是悬着一块巨石。 就怕某日巨石砸下,像楼兰一般让他再也无法挽回。 邱则安将调令的事情告知荆元济,荆元济思虑后道“他并未把事情做绝应是怕后人书写,但这也未必是件好事,脱离掌控的鸟儿首先想到的便是该如何压制,随即便是该如何轻而易举的除掉。” 似看出自家儿子的忧愁,荆元济握紧住邱则安冰凉纤细的手,暖了暖才道“国都有阿娘和你阿爹呢,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儿就且放宽了心。” 这边俩人刚彼此宽慰完,刚一下马车荆元济就发觉出府内有些异常,她抬手间握住腰间的佩剑,示意邱则安跟在他身后。 那佩剑正是七星斩龙剑,乃是古帝赐予荆元济的及笄礼,上可斩昏君下可斩奸臣,亦可先斩后奏。 这便是荆元济最大的底气,莫说是万贵妃了,今日若是荆云起敢动她儿子一根头发丝,她高低都得拔个剑来开个刃来瞧瞧。 身边常伴左右的丫鬟,也都是有些底子的,就在府门刚被推开一个缝隙时,门却突然从里敞开了。 “是夫人回来了”小厮行了一礼,随即看了看身后方才让开道路。 “我入宫后,府里发生了何事?”荆元济上下打量着小厮,越看越觉得不对。 小厮砸了咂嘴,咽了口唾沫没敢多说,毕竟多说多错少说不错,他还是知道的。 荆元济迈步而入,直奔书房而且,一路上邱则安也察觉到四周的反常,若是他没看错的话房梁上四周树荫,都有人藏于其中。 “夫君,这是”荆元济一把推开书房禁闭的大门,就看见堂堂镇国公韩束,手忙脚乱的为自己卸甲。 卸就算了还藏椅垫下面,还打眼就能看出破绽那种。 邱则安转身就想关门,此情此景若是让外院仆役看见了,若是真有宫内安插的眼线,第二日就会说这是要起兵谋反。 然而比邱则安还要快的便是瑶竹姑姑,可谓是直接将门抵住,一条缝都没给留。 韩束挠了挠头,咧嘴笑道“夫人,我寻思着过完年后有些胖了……” “说实话”年少夫妻,荆元济一眼就看得出韩束撒谎。 原是荆元济进宫后不久,就有一封密信就被安插在箭羽之上射进镇国公府。 “其上所述,长公主提剑入御书房欲行刺陛下”有荆元济都帮忙,韩束可算是把身上的甲胄都卸了下来,边说边坐在椅子上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 然而邱则安看的真切,一代骁勇善战的大将军,举杯的手都是颤抖的。 “所以你就召集了神虎军死侍,一但我半个时辰内未归,你便要杀入皇城”荆元济上前坐到韩束身侧,拿起那封信来扫了一眼,鼻中冷哼一声便将那信撕得粉碎。 “你我夫妇一体,夫人所想我亦所想”韩束语重心长的笑道。 竺晏听闻自家主子回来,即刻命人烧了热水,以方便邱则安沐浴洗刷一天的疲惫。 “阿肆”邱则安疑惑的望向屋内,罗汉床的小桌子上除了一较长的木盒外,还亮着一盏快要满了的油灯,想必是点燃了许久。 而墨卿予则身着甲胄握着佩刀龙泉刃,就那样无神的坐在罗汉床上。 “陛下命我即刻调离国都”墨卿予顿了顿“看到你平安归来我便好安心出发荆州。”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突然让邱则安联想起就在刚刚发生的一幕。 脑海里竟闪过一丝滑稽的念头,若是他们半个时辰内尚未平安回府,墨卿予就会同韩束一样杀进宫中,而并未为了阿娘。 “荆州,莫不是要对莫齐纳族”邱则安无法猜测荆云起此举,是为了起兵还是旁的事“只派了你一位将军?” “一同前往的,还有孟国公父子”墨卿予眸光里紧盯着邱则安渐渐皱起的眉头“无需担忧,孟国公虽是位善于审时度势之人,但他同时更是忌惮官家。” 墨卿予倒是听过此事,当年荆云起刚坐稳摄政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让孟朗清扫副将万俟庭。 毕竟当年的万俟庭,知道或是撞见了荆云起太多的秘密,如若不然荆云起不会那么快的对其下手,而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张不了口的死人。 昔日故友,今日仇敌。 本是故交的两家,却在荆云起环环相扣的阴谋中艰难存活着,荆云起娶了万俟蓉也就是现如今的万贵妃,而万贵妃原定的婚约之人,正是孟国公孟朗。 孟朗杀万俟庭坐稳国公之位,而万俟蓉则因孟朗的功勋被困于后宫,于万妃于贵妃,为轼兄之人生儿育女。 好不悲哀。 “忌惮陛下”邱则安咀嚼着这句话中的隐匿。 就在此时,墨卿予神色一缓,抬手拿起小桌上的较长木漆盒子,随即递向身前的邱则安。 “来迟的诞礼,我原本定了永辉楼的席位,准备在那时再给你的,奈何变化如此之快”墨卿予见邱则安接过木盒,最后望了一眼那双紫丁香般的眼眸,方才隐隐不舍的告辞离去。 邱则安望着那宽阔的背影,抬腿追赶上前“阿肆” 墨卿予驻足回首。 “我会让云舒寄信,记得回信”邱则安站在台阶上,本想说若是下次再见之类的话,可却说不出口来。 “夜里凉,回去吧”墨卿予拾起脖颈间的骨哨,吹响后就见昏暗的空中首阳的身影穿梭显现。 这便是墨卿予最直接的回应,他会带着首阳,会给予回信。 半晌后,邱则安将身子侵泡在滚烫的水桶之内,脑袋里思绪着该如何应对他自己将要迎接的事。 好在荆元济大闹一番后,他出发沙洲的诏书得第二日才能下放。 翌日。 马车上邱则安的脸黑的铁青,手一直放于腰间的银色系带智商,阴沉的气氛内另一人的面色亦是如此。 二皇子荆楚捏着果盘里的葡萄串坐在另一侧,得亏马车够大够宽,不然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因为拥挤而大打出手。 撩开窗帘,外面除了竺晏外还有被接到韩束调令的周剑琛,邱则安低沉开口道“将沐雨牵过来。” “是”竺晏根本无需多问,毕竟马车内现在这种诡异的氛围,已经延伸到了车外。 马车依仗中间,而左右两边各是镇国公府和皇家侍卫队。 “看御史大人弱不禁风的模样,何苦来非得骑马受那个罪作甚”荆楚一副纨绔样,吊儿郎当的依靠着身侧的团枕。 邱则安刚起身就听见荆楚在那阴阳怪气,深吸一口气平和心态后,心道不与疯子成口舌之快,便略感好笑道“自是没有二皇子您金尊玉贵。”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前往沙洲需先越过赫拉大草原,随即渡船穿过沙河方才能到沙洲边港。 邱则安看着手中的羊皮地图,抬眼间眺望向已经若隐若现的沙洲边港“准备入港。” 转身整理衣服间,邱则安听见船舱内的呕吐声,垫起步子一步步走下去,抬手蹭了蹭鼻尖略带嫌弃的问道“今日都吐几回了,二皇子可当心着身子,若是归都痩了病了贵妃娘娘责备下来,我这又得找长公主平息了不是?” “你”荆楚吐的胃里直反酸水,后槽牙咬的都咯吱咯吱作响了。 “借过”邱则安上下扫了荆楚一眼,正身掠过准备下船。 船靠岸间,激荡的水花波澜不断,港口码头除了皮肤黝黑体格瘦削的渔民外,给邱则安一种空城荒城之感。 “去找位渔夫”邱则安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交到竺晏手中。 荆楚晕晕乎乎依仗着侍卫,另一只手拿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嘴“他在作什么?和那个臭乞丐有什么可说的。” “殿下,那应是沙洲的渔夫”侍卫看了一眼和御史说话的人说道。 “和臭乞丐也没什么区别”荆楚撇了一眼穿着破破烂烂的渔夫,而二人刚要下船时,却被国公府的侍从拦在船上“尔等这是作甚?” 邱则安这边跟沙洲人交流出了点问题,沙洲地方的口音属实有些重。 渔夫一句话需咬文嚼字说上四五回,邱则安才能从只字片语中大致猜出表达的意思。 而沙洲人的脾气也有些暴躁,若不是邱则安银子给的足,这渔夫怕是要撂挑子走人了。 “二皇子留步,待臣探查好一切,会回来接二皇子您”见荆楚在船上马上要破口大骂,邱则安也懒得多和其解释,便示意侍从拦住他。 到了沙洲城门口,几个守城侍卫来回踱步,盘检的也不是那么严苛。 而目光便宜到城门下,一遮阳棚下身穿精甲的将领,正躲着烈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情此景当真是让邱则安看的刺眼。 本着先入城见沙洲总督,邱则安收回目光拿出身份文书,而就在此时那将领挺着大肚腩坐直一瞧。 “哪来的小面首,长得如此俊俏”将领用油手手背一擦嘴角“还不把他给大爷逮过来。” 将领一脚踹在身旁捶腿的侍卫身上,那侍卫敢怒不敢言,反倒是起身恶狠狠的看向邱则安,似乎是把怒火全归于邱则安本身了。 渔夫吓的连忙拽住邱则安,想要带他往回跑,而邱则安一边示意他没事、放心,一边开口道“留下一口气就行”。 周剑琛闻言把手抬起,伸向身后布条包裹住的长刃。 那挨踹的侍卫刚上前抬手欲抓,就有人比他还快的握住其手腕往上一抬,骨骼脆响间剧烈的疼痛感使其面色一白坐倒在地。 周剑琛看向出手的竺晏,一副“原来你小子会武功”的表情。 而船上的荆楚看见这一幕,举着手指道“嘿!打起来了嘿!这还不让我下船,八品御史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啊!” 此言一出,如若不是镇国公府的侍从,个个都是培养的死士,真就要被二皇子蠢的笑出了声,而反观那些侍女早就捂着帕子憋的脸色通红。 视线一转。 周剑琛抬腿一压吐了一口嘴里的血,那被揍成猪头的守城将领,似还有些不服气,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时不时被布匹堵住的嘴还发住“呜呜”的声响。 “省着点骂人的力气吧,校尉大人”说罢,周剑琛看向自家世子殿下。 校尉闻言先是一愣,此人既然知晓他的地位竟还敢大打出手,且身手的确不凡最起码他自知是打不过。 若不是拼了老命撞到其下巴上,恐怕连一根毛都伤不到,而再看那穿着布衣长衫的小面首,从始至终都没漏出过一丝胆怯。 思来想去,校尉顿时明悟过来,此人莫非是奉皇命而来的二皇子。 “选十位侍从留下来看住他们,其余人散入沙洲城内,你同竺晏一明一暗随我去总督府”邱则安看向灰暗的天,示意渔夫继续带路。 入了沙洲城,邱则安看着满是泥泞的泥地,又看向四周百姓赤足穿着草鞋,身上的衣物也是碎布缝缝补补的痕迹,而当他与周剑琛踏入此地时。 百姓们投来的目光是恐惧,是下意识里捂住孩子的面孔,是急忙收起杂货的摊贩。 贪腐横行的直面观感,是朱门酒肉臭的具象化。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渔夫终于驻足不前。 只见他抬手指了指大道正前处的甚远的总督府,说道“我只能带老爷走到这儿了,再往里去是要杀头的。” 随即畏畏缩缩的弯下腰,从周剑琛那领了带路的银子,宝贝似的揣入怀里的内兜里,随即四周张望后进入了一旁的小路。 邱则安收回视线,顺着茅屋矮墙向前望去,突兀的青绿瓦红屋檐,极致奢华糜烂的红漆门旁,还拴了两只石玉狮子。 其上镶嵌着三个硕大的金字“总督府”。 当真是割裂。 走到总督府门口,门口一张躺椅上,一中年人管家打扮手拿蒲扇,惬意的闭眸养神哼着小曲儿。 似乎是听见有人走过来,不快的睁开眸子一瞧,坐直身子扬起扇子忽煽道”去去去,哪来的臭要饭的,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沙洲总督…府。” 后面的话刚说出来,就见邱则安掏出怀内的银色令牌“监察御史奉旨借调沙洲,还不去通传。”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通传,御史大人稍后”只见那管家一见令牌,立即从躺椅上直接跪窜到地上,随即磕了两个响头。 在邱则安和周剑琛的目视下,匍匐爬起急匆匆的往府邸里面跑去。 不出片刻,肿了半张脸的管家,毕恭毕敬的带领着邱则安入了沙洲总督府内。 “老爷说了,让您在此稍后,他即刻就到”管家示意下入们上前奉茶“大人尝尝,这是今年新到的毛峰,配上这核桃糕来,哎呦那真是人间绝味儿。” 邱则安看着管家眉飞色舞讲个不停,抬手制止道“不用麻烦,我二人且在此地歇息一二,就不劳烦你来陪着了。” “御史大人这是说的哪的话”管家谄媚一笑,刚想再说什么瞟了一眼周剑琛,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立马让他闭上了嘴。 怯生生退下的管家,走到拐角处放才敢瞥上一眼,嘴里还嘟囔着“一个八品御史旁的侍从,还真当自己是盘子菜了。” 等了约一个时辰,邱则安倒是坐得住,反倒是旁边的周剑琛坐立难安,时不时站起身来向一旁的侍女询问着沙洲总督何时能到。 又过了一个时辰。 随着几位高大的身影迈入院落,沉重的步伐逐步离近,不过片刻邱则安一席素衣,就被数位武官围在了中间。 “御史大人远到沙洲,是在下有失远迎啊”沙洲总督聂宽高坐明堂之上,抬手间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又道“府上的点心,不符御史大人心意?” “总督大人说笑了,本官一路前来看这沙洲民不聊生,自是吃不下这些珍馐之物”邱则安正身端坐,甭看单薄的身子可气势上却丝毫不弱于众将领。 听道邱则安谈论名不聊生,聂宽的眉头明显一皱,只见其低头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戒指,片刻后又道“请二皇子殿下下船入府,守门将领一律更换,今日天色已晚御史舟车劳顿,监察一事不妨明日再说也不迟。” “那便如总督所言,明日再谈”邱则安起身间并未行礼,便带着周剑琛离开了正堂。 正堂内,几个武官纷纷看向高堂之上侧坐于位的聂宽。 “聂兄何故惯着他,如此黄口小儿要我说打发两日轰出沙洲便是”其副手斥鼻一笑,松了松肚子上紧绷着的腰封。 “我若是将其轰出沙洲,料不准哪日神虎军就得踏过沙河,入沙洲与你我一叙,倒时若长公主责问你禁得住?”聂宽抬手制止住副手其他言语。 邱则安一进屋,就被满屋的绫罗绸缎晃的直皱眉,周剑琛就在其身旁,四处翻查着是否有可疑之处。 “不用翻了,聂总督不会在此地对我下手”邱则安看向院外,镇国公府的侍从忙进忙出搬着诸多行礼。 二皇子在船上晃荡了一天,吐了又吐连晚膳都未曾用上一口,被接到总督府内就找聂宽告了两个时辰的状,扰的聂宽面子上险些没装下去,差点儿都要摔杯子破口大骂了。 “探查的如何”周剑琛一见竺晏进门,立即上前询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人家知道咱们要来,我估计连底裤都洗的干干净净了”竺晏一进门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两盏茶,沙洲此地也是邪乎白天较冷晚上闷的透不过气。 “粗鄙”周剑琛闻言眼睛一闭,又坐了回去。 二人在此时,同时望向自家主子邱则安,只见其眉头皱紧抬手捏着眉心。 “沙洲如一盘残羹,贪敛下来的钱财,想必此时早就在国库内花了个七七八八,此时派我前来监察是来查什么”邱则安心中不免一沉。 “是查聂宽。” “是查我的”几乎与此同时,聂宽在居室内对着自家夫人道“陛下是觉得这沙洲,我管治不当。” “可这些年,若不是为了孝敬朝廷,沙洲怎会有如此困境,城中百姓早已食不果腹,怎可把罪责都安插在你一人身上”聂夫人站起身来,眼神慌乱的着急喊道。 “谁说只有我一人”聂宽闻言一笑,抬头望向顶部天花又道“应是一个不留才对。”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聂大人此行此举,真是积德行善”邱则安看到正堂外,聂宽副手被绑了一地。 而四周摆满的,是其众人府上贪敛的钱财。 邱则安看向显露得意的聂夸,心里知道其这是蝇营狗苟断尾求生的下策,在他来沙洲的第二日里,如此顺理成章的搭好了戏台子。 “御史哪里的话,他们坑害百姓强取豪夺本应即刻处死”聂宽面色一板。 可只见其看向邱则安面色微变后又道“可再怎么说也是跟随我戎马半生,功过相抵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昨日我已奏请陛下想必再过几日,他们的命陛下自有定夺。” 聂宽抬手间,示意侍从将几位副将收押下去。 “还是聂大人思虑周全,竺晏带着账房去清点银两”邱则安心里咒骂了几句,表面上嘴角一抽笑的僵硬,事已至此顺坡而下以退为进便是。 待看向那几大箱子“待算清后,先用这些银两,为百姓修缮房屋填补铺路。” “是”竺晏行礼作揖应道。 沙洲总督府,其占地之广相当于镇国公府的一半之多,所以无人的地方还是能寻到许多处的。 “若真如其所言,早就将那几名副将交给殿下处置了,演这一出戏来看的反胃”周剑琛跟在邱则安身后,见四下无人了方才敢气呼呼的讽刺道。 邱则安抬手示意其谨言慎行“昨日我等一举一动,就已在其掌控之中。” 昨日收拾那校尉之事,竟那么快的传到聂宽耳中,想必他们的船只出现在沙河之时就已然被其盯上了。 “可那些赃款保不齐是何处来的,擅自挪用的话臣总觉不妥”周剑琛赞同的点了点头,可对那几箱脏款依旧不放心。 与此同时。 旗洲总督府内。 接任旗洲总督的武胜男,此时正同自家二哥武如山,坐在正堂内看着密信。 其上分别是皇家密信和国都密派信件,武胜男将皇家密信交与兄长,自己则打开后者。 “墨卿予那小子果然又被派去了边城”可继续往下看到孟国公的名字时,脸色忽的一沉“孟郎被官家调出国都了,国都此时还剩几个老家伙?” 武胜男猛的站起身来,走到中间部署图前拽掉地图纸张,显露出第二张的官员名册。 武如山并未打断她的话,而是走到其身侧用朱砂墨圈出国都城内皇宫的位置。 “兄长这是”武胜男收回思绪看向身侧道。 “看完这封信你就懂了”武如山将手中密信递出。 闻言,武胜男接过兄长手中那封皇家密信,其中内容仅仅扫视前两行,武胜男面色就气的数变。 “妈了个巴子的,为民祈福建造登云阁有个屁用,一家赏下去一贯钱都比嘴说的好使”武胜男往下继续看去,直接当着武如山和四周其余手下的面,将那封皇家密信摔到地上。 许是觉得不解气,在瞪大双眸的众位手下震惊中,她甚至还蹦起来一边骂着一边踩了几脚。 “休要胡闹”武如山捡起那信纸放置一旁,随即拾起另一份来一瞧。 只见其忽的冷笑道“陛下是把这位国公世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打着监察御史的名头查他沙洲总督的账,查出的银子怕不是就为了填补这登云阁的亏空。” “沙洲都穷的食不果腹了,上哪筹出银子来”武胜男虽是刚上任旗洲总督之职,但好歹也是在官场混迹多年。 这沙洲的消息,她还是知晓一二的。 “恐怕咱们这位陛下,就没想让其查出银子”武如山眼眸微眯,恐怕其脑中思绪可谓是百转千回。 “那么大一片河港洲城,若是没有油头他聂宽怎会镇守多年,贪官污吏随便抓几个一抄,不就能复命了”武胜男有些不懂二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便更是中了圈套,若我没猜错的话,此计应是对着镇国公去的,他聂宽是什么人,可谓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 “当年宣德殿上可是替圣上挡了一箭的狠角色,邱则安一但查出脏银,动的便是陛下的赃银,打的便是陛下的脸”武如山只觉这国都内,要借这登云阁之事,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如此说来,这邱则安横竖都是死啊”武胜男听二哥一讲,只觉这脊背都发寒,不禁搓了搓胳膊让自己暖和一些。 果然文人墨客只需稍加撰写,就能给武将一些极致的震撼。 —— 日头逐渐西落。 沙洲总督府内。 邱则安看着账房先生递来抄家的账目,再看向箱子内一层层的空心银锭,只问了一句“是否复秤是否画押。” “按照殿下的吩咐,当着聂大人的面复的秤、签的字、画的押”账房先生闻言一字一句应声答道。 “原封不动贴好封条挪去船舱,明日起分批散开统计沙洲城内外户籍,上至老人下至孩童全部签字按手印,凡前来登户籍者皆可领一贯”邱则安握着手中的汤婆子,随即看向宁静的余阳“院子找好了吗。” “禀大人,已置办妥当,是否即刻搬离总督府”账房先生应声又道。 正堂内。 聂宽拿着饵料盒,望向瓷缸里的红龙睛和黑龙睛,时不时捏起一搓饲料撒进缸中。 “搬完了”聂宽听见身前走进的脚步声,目光不动淡然开口道。 听完对面之人回应,聂宽笑着将饵料盒递给身侧的侍从,随即吩咐道“那便将乔迁之礼送去吧。” 新居府内。 邱则安看着四个齐齐跪地的聂宽副手,哦不对如今是曾副手,气的乐道“我这庙小,各位大人莫怪,剑琛带几位大人去柴房挤挤,哦对了木柴拿出来别一不留神点着了。” “是”周剑琛闻言上前拎起四个怒瞪邱则安的副手,一个个踹着屁股请去了柴房。 “禀世子,府外附近房屋全部租赁或高价买下,世子尽可放心”国公府死士身穿夜行衣飞檐而下。 “还是查一查安心啊”邱则安放下手中汤婆子,示意其余人等退避,堂内只留竺晏周剑琛二人。 入夜已是丑时二刻。 两道人影潜到南墙一翻而出,半柱香后竺晏进入邱则安寝居之内。 “出府了”邱则安举着自己誊写的三国志,读的是津津有味,连眼睛看的微微酸涩都不舍放手。 “如殿下所料,翻的南墙”竺晏难得熬的这么晚,困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那便睡吧,再睡两个时辰就得起了”邱则安说罢妥善放好书卷,整理好睡袍抱着竺晏新拿来的汤婆子,躺进暖阁闭目歇息去了。 竺晏嫌这屋热,便去侧屋找地儿眯着了。 两个时辰后。 竺晏顶着乌黑的眼底,跟同邱则安前去官道场地上,亲力查看所谓的户籍盘点。 刚好到了辰时,打更人敲着手中的铜锣,唤醒着贪睡的人户。 放眼望去排着号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且年纪越大孩子越多,有的老人甚至领了十三个孩子到此登记名册。 不出片刻,邱则安手中自此就有了一沓厚厚的沙洲名册。 “大人,难道就这么让他查下去吗”总督府内阁楼顶,刚好可将此处看在眼里,聂宽的侍从走到起身侧躬身请示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才刚刚开始,且看着吧”话落,聂宽转身下了阁楼。 一日复一日的就这样过了三天,沙洲城内外的百姓名册基本上已在邱则安手中,看着账房先生给予的账目所需银钱。 邱则安倒是未曾显露难色,竺晏看了倒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道“土匪啊,修这么个破洲城要三百七十万两,都快把国库搬来了。” “你自个儿都说是破洲城了”周剑琛听到此账目也颇为吃惊,但心思总比竺晏沉稳,没他显露的那么坦率“主儿,现在作何打算。” “继续修缮,继续铺路”邱则安将账目还给账房先生“先用我带来的那批银两,其余的应在路上,竺晏旗洲那边送去的书信回来了吗。” “若是顺利,应是今日就能收到回信”竺晏看了看天儿“就怕聂宽那损贼派出去的探子比咱们的走的远,但我估计旗洲应该不会蠢到只用一只传信鸽子。” 鸽子倒是未迎来一只。 竺晏倒是看着府内落满的渡鸦犯了难。 杆子上羽毛黑间带着些深蓝,若是光影照射之下,还能显现出七彩光色,各个紧盯着走近的邱则安,像是认识他一般,躬身低头行着礼。 “旗洲城的伙食看来不错”看着这些爪子缠信的渡鸦,邱则安看出竺晏对此物打怵,便只能让周剑琛上前取信。 拆开纸条来一看,邱则安抿唇一笑“看来咱们这位武将军,对阿肆颇有怨言啊。” 将纸条扔进火盆,仅需眨眼一瞬,就见那纸条燃烧而起,盘旋而上后化飞灰飘散而去。 周剑琛还好奇写的是什么,见此举便也只能闭口不言了,但看邱则安神色自若甚至还颇为高兴的模样,便能揣测到这修缮的银两无需过分担忧了。 半月后,城内的木匠基本上都被邱则安召集而来,而修缮重建只能一户户来,便也算是慢工出细活了。 之所以找木匠,是因为邱则安修缮重建的材料,首选了竹子,虽说竹子不如木材建造的那般防火防腐,但完全够沙洲百姓们居住存活,不受风吹雨淋了。 看着刚刚建好的竹屋,满心欢喜的邱则安,带着此户人家回来一观,这正是那位带着十三位孩童的老妇人家。 上下阁楼带个小院子,既能满足孩子们居住也能在院落内养些鸡鸭鹅。 看着崭新的院子,老妇人自然欢喜,连忙想跪拜邱则安却被其拉住,在几番劝说下老妇人才抬手擦了擦泪水,而那边孩童们贪玩在未建完的竹楼内跑来跑去。 邱则安怕孩子们踩竹梯摔伤,跟着走了进去。 就在此时,数枚点燃了的火把扔入其内,周剑琛迅速反应命人去擒拿放火之人,而竺晏则冲进竹楼之内。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先救孩子!”邱则安看见扔进来的火棍,第一反应就是先救孩子。 而外面此时也喊起“走水”之词,邱则安听闻此声,立刻就认出呼喊之人是聂宽。 待救出孩子,将众人带出燃烧范围,邱则安一把抓住聂宽的衣领,当然同时落在其脖子上的,还有聂宽副将的佩刀,而其副将脖子上也有周剑琛的佩刀。 “他们只是五岁的孩子,你难道没有孩子吗聂宽!”邱则安红着脸,将聂宽的衣领捏的死死的,如若不清醒他倒是真想在此地掐死他。 “御史大人消消气,刀剑无眼别伤着”聂宽闻言斥鼻一笑,不但不生气还替邱则安掸了掸肩膀上的灰尘“更何况,这些孩子不是都救出来了么,我瞧着并未缺胳膊少腿儿啊。” “他娘的”竺晏气的都蹦出来楼兰话骂他。 好在没人听的懂。 “哟!御史大人这小书童,竟还会几句鸟语”聂宽副将上下扫了一眼竺晏嘲讽道“你可别让我猜到你在说什么。” “狗官!”竺晏竖起小拇指又补了一句。 竖小拇指在楼兰,是把人比作狗屎的意思。 聂宽抬手间,副将才啐了一口收回了刀。 邱则安咬的银牙作响,只见他松开手下令道“将纵火者带上来。” 聂宽看着自己曾经的副手被拖拽上来,显然刚刚抓捕时已被打的不轻,腿基本上已然算是废了。 “陛下有旨,徐校尉与王校尉死罪可免降职以待,许大”聂宽人字还没说出口,就见其目光之中刀光剑影闪动。 邱则安跨步上前,抬手便是抽出周剑琛负于身后之长剑,后退间行云流水很辣出手,连给人拦截的机会都未曾留出。 竺晏下意识想让死士捂住孩子们的眼睛,可回头时发现他们都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在原地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平时极为隐忍的邱则安,此时竟如此杀伐果断,可谓是吓账房先生一老跳。 同样看到此等画面,聂宽脸上首次显露出愤懑。 “御史邱则安当街违抗圣旨,给我即刻拿下!”聂宽举着圣旨愤然喊道。 “聂大人不妨看看此为何物”邱则安面露嫌色,只见其在死尸衣衫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深红色的血渍。 “这是…七星斩龙剑”聂宽看出此剑之后可谓是面色数变,此剑莫说是斩两个校尉了,若是长公主拿着此剑,将当今圣上斩杀了都没人敢说出第二个字来。 史官甚至还得在史书上写个好字、妙字,甚至编也得编出一段佳话来。 “聂大人认得便好,这二人纵火行凶我便当街斩杀为民除害了,聂大人没有意见吧”邱则安并未将剑收回剑鞘,反倒是拿到身前晃了晃。 仿佛聂宽只要说出一个“不”字,他便会一剑刺去。 聂宽开口大笑起来,笑了数声之后方才回应道“御史大人,这人啊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上一辈子,老虎也有打瞌睡的时候,您说呢。” 看着走远的聂宽,竺晏上前道“殿下,剩下的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罪轻打断双腿扔到船上,死生不得上岸,罪重者直接沉河”邱则安收起七星斩龙剑,许是用力过大虎口都震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竺晏领命应道。 邱则安收回目光,命人将那一家子安置妥当,并许诺会尽快重建烧毁的房屋。 历经此事,邱则安放弃了全竹屋建造的打算。 毕竟就算无人纵火,这沙洲若是哪天干物燥的冒个火星,到时全城修缮好竹屋,便是一家遇难就呈燎原之势。 不能留此祸患。 看着手里世子亲点的上半木制下半土坯砖解构图纸,工匠擦了擦额头的汗。 不是说不能建,而是未曾这般建过房子。 “世子殿下,您稍等片刻,待臣重新画一张图纸给您过目”几位工匠彼此相视一眼,随即给邱则安行了一礼,拿起桌上图纸侧到一旁商讨起来。 邱则安拿起汤勺盛着碗中的桂花冰酪,这是沙洲有名的小吃。 七月末已是沙洲桂花陆续盛开的日子,沙洲人除了捕鱼外,还喜欢将桂花制成花酱平日冲水喝,既可散寒止痛,又可温润肺腑止咳化痰。 沙洲共有三宝,分别为鱼脍、桂花、还有宏福寺,而桂花算是沙洲三宝之最。 “这倒是门好生意”邱则安抿了抿唇,抬手间将手中瓷碗放回木盒中,正了正色问道“荆州那边可有回信。” 竺晏近几日忙于暗中跟随二皇子,都没顾得上各洲池来信,只见其侧过身子望了一眼周剑琛“殿下问你话呢。” “未曾收到”周剑琛想着虽说近日里都忙着修缮房屋,根本顾不得上此事,可首阳那般显眼,应是一入沙洲自会引人察觉。 “咱们那位二殿下,近日来都在忙什么”邱则安先是点了点头,可转念间又想到二皇子,自从半月前他也搬离总督府后,邱则安都未曾与其碰面,只是派竺晏偶尔潜入其现居府邸查探一番。 “吃喝玩乐”竺晏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起初以为派他前来,是有多大的本事,果真如长公主所言,是个酒囊饭袋。” “许是做出来的样子,笑人不如人你暂时无需盯着他了”邱则安话音刚落就看见正堂外,四水归堂上空飞下一只展翅九尺长的飞禽。 可谓是吓了其余人一跳,尤其是那双犀利的双眼,死死盯住正堂之上高坐的邱则安。 “首阳”邱则安起身上前,却比首阳矮了一头“这是又长高了些。” 一听有人唤自己,首阳缩小的瞳孔瞬间放大,似认出了邱则安一边昂着头一边小跑上前,随即低下脑袋一猛子扎进邱则安肩膀上。 是要摸摸的和挠痒痒的意思。 “和它主人一个德行”竺晏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雪雕跟墨卿予一样,见到自家主子就想粘身上。 “愣着看什么呀,还不去厨房拿两条鱼来,要不然一时半会儿挪不动它,拽还叨你手”竺晏看向有些羡慕的周剑琛,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脑袋上,让其清醒一下。 纵于在鲜鱼的诱惑下,首阳才从邱则安身上挪动开,邱则安竟被捂的出了些汗。 趁着首阳吞吃鲜鱼的空闲,竺晏将绑在其脚踝处的书信摘了下来盛给邱则安。 这张信可就比旗洲总督府的那张密函大上许多,其上还特意标注“知许亲启”。 看来墨卿予对首阳送信的能力,十分给予肯定。 第一行字便标注,若是首阳已将信件送达,便尽快让其归返,沙洲正是昼寒夜暑的时节,首阳待久了会掉毛变成秃冠雕。 “这…”邱则安不免担忧的看向不远处,某只傻乎乎戏耍河鱼的首阳。 收回视线,邱则安继续往下看去,可又抬头望向周剑琛“剑琛至今尚未成家?” 不得不说,若是光看外貌而言,邱则安甚至都觉得,周剑琛的孩子都会下地跑了。 听到世子殿下谈论其自己,忙开口道“不瞒殿下,臣比墨将军还小上两岁。” 说完,周剑琛嘴角尴尬的抽动了两下。 “啊?”邱则安和竺晏同时诧异喊道。 “嗯”周剑琛挠了挠脑袋,耳根子都红了“所以尚未及冠,也未曾定亲。” “怪不得”邱则安难得不自持的勾唇浅笑出声,平日里的那种清冷感顿时被冲的烟消云散。 周剑琛这才看的清楚,原来世子殿下有两颗小小的虎牙。 可仅这一眼,周剑琛立即收回视线,便不敢再多瞧。 “阿肆说让你在此努力求得一门好亲事,若是回国都不能带个弟媳,便要让阿爹罚你的俸”邱则安读完这一段,竟猜不出这墨卿予管这档子事儿作甚。 “他都尚未定亲,他不急我也不急”周剑琛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随即自嘲道“我家中如今就剩我一人,我常年从军若这时取个媳妇,怎能放心得下。” 还未等邱则安张口,周剑琛像是飞快思虑完又道“莫不是荆洲苦寒,将军他是在同我开玩笑?” “额哈哈或是是吧”邱则安皱眉浅笑了一声,说罢就低下头继续看去。 其内所写剩下内容,大致都在同邱则安讲述荆洲的趣事和草原雪景。 落尾则是像平常一般,询问邱则安住的可还习惯,吃的可还应口,睡得可还踏实。 就在此时,那几位工匠方才拿着新画好的图纸上前让其过目。 “不错”邱则安立即正色道“就先按照此图,搭建一户出来瞧瞧。” 令了命,几位工匠自然未再多言,即刻下去操办去了。 邱则安则走向书房桌案前,拾起笔来书写起回信。 待目送首阳离开后,心里不禁感慨,墨卿予收到此信时应再是半月后的事了。 入夜。 二皇子府邸。 屏退舞姬后,二皇子玩弄着手中的柑橘“今日可有什么乐子说来听听。” “禀殿下,今日那邱则安竟敢当街斩杀聂总督两名校尉,哎呦那场面别提多骇人了”说话这人是位宦官,乃是万贵妃宫里的二把手姜副总管。 别听说话娇滴滴的,杀起人来倒是干脆利落。 “那聂宽能忍?”二皇子拇指一用力,将柑橘表面戳出个洞,汁水溜了满手。 “殿下有所不知,邱则安用的正是长公主的那柄七星斩龙剑”姜副总管嗓子一捏,装腔作势学道。 “嚯,我这姑姑倒是大方,不仅给人家白养儿子,还配赠大宝剑给他用”二皇子气的白眼都快翻到棚顶上“那你说暗中跟来的那只老鼠呢?” “奴才悄悄看了,其虽已格外小心,但还是让奴才探到了身手高低,二殿下放心待他再入这府邸,定让其有去无回”姜副总管一边得意一边恭维着二皇子荆楚。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旗洲。 总督府内,近日来国都城内驳回来的折子可谓是一本接着一本,武胜男直接将其堆在自家二哥的桌案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倒是自在”武如山撩起袖口,拾笔书写着臣有罪,望陛下海涵等用惯了的伎俩。 “二哥,你说就这么耗下去,官家不会又派一位监察御史来旗洲查账吧”武胜男扔嘴里一颗野枣子,咀嚼后吐出枣核丢回碗里。 “干净些,怎么还扔回碗里了”武如山叹了口气,如今父母、兄长皆已先后离世,这家中重担皆在其肩头上,其中就包含了武胜男的婚事。 这副样子,实在不行就巡个入赘的贤婿。 可武如山转念一想,若是发生口角两巴掌打死了,又是操心事一堆。 “二哥想什么呢?青筋都鼓起来了”武胜男诧异的指着自家二哥的脑门儿。 “想官家是否会派御史,如若真派会派谁”武如山合上折子,扔回原处。 “那二哥觉得,官家会派谁”武胜男好奇又问道。 “他手里,还有谁啊”武如山挑眉间话语似问,又似在自答。 国都。 镇国公府。 天刚蒙蒙亮时,官家身旁的大太监姚凡,亲自出宫接韩束入内。 “这登天阁初建,圣上便邀诸位国公、阁老首登观景,陛下还说了准备了国公爷最爱的桑落酒”姚凡欠身站于镇国公韩束身侧后,放缓着步子生怕有一丝逾越。 韩束听到此话只觉眼皮子一跳,刚想抬手抚一下右眼,就听身后脚步匆匆,他回首望去是发妻荆元济。 “陛下召我进宫应宴,晌午就不能陪夫人去永辉楼用膳了,下次,下次我多陪陪阿济”韩束握紧荆元济的手捂了捂“早上凉,回府吧。” “既是宫宴,那夫君稍等,我去换身衣裳,陪夫君一同进京面圣”荆元济自打醒来,就心绪不宁,如今看见姚凡,这心中更是思绪万千。 “长公主,陛下说了待登云阁建成后,会再开宫宴,到时殿下再同大将军一同入宫也不迟”姚凡立即赔笑着说道,生怕惹恼了荆元济。 “那便早去早回”荆元济上前替韩束整理了一下衣袍。 许是皇家旗帜的缘故,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很快就同其余几辆马车一同停于中午门外。 韩束一下车就见到了其身前的齐阁老,想到那日其为难自家儿子吃瘪的样子,一时觉得好笑。 在姚凡的引领下,很快几位朝廷命官,就入座这新建好的登云阁二层,所谓的凌霄殿内。 值得一提的便是,其中诸位阁老,皆是一开始反对此事之人。 甭提现如今坐在殿内的脸,有多绿多黑了。 “诸位,寡人来迟一步”燕川帝荆云起从殿后缓步走来。 韩束等人起身,向其行礼作揖问安道“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千秋。” “免了免了快起来”荆云起说着目光扫视一周,随即落在镇国公身上,轻咳了两声下意识的收回目光道“都入座吧,来人奏乐传膳。” 其身侧姚凡闻言,高声通传“奏乐。” 应是习武的缘故,姚公公的声音洪亮却不似姜副总管那般尖锐,让人听了不觉刺耳。 侧殿的乐师听见传禀,缓将宣乐之音徐徐道来,就在此时等候多时的舞姬,纷纷踏着碎步登殿,待站定后于声乐婉转间翩翩起舞。 就在此时,韩束察觉到一道人影从后殿走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其动向。 见其附耳与荆云起交谈着,便猜出此人应是禁军中的暗卫首领钟长霆,其只听命于陛下就连兵符都不能将其左右。 荆云起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酒爵,抬手示意钟长霆退下。 见荆云起再次抬手,姚凡迅速抬步上前示意舞姬、乐师暂歇,好在其徒弟小顺子也是反应极快,立刻传达圣意。 数位大臣同时望去殿上,见荆云起面色凝重间举起酒爵说道“这一爵酒,自是先敬古帝以及燕川列祖列宗的庇佑,朕思念古帝啊。” 说罢就见其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众大臣一见此情此景,立即也跟着高举酒爵,随即将美酒一饮而尽。 姚凡上前先是为荆云起续上一爵,随即才见大臣身旁的侍女方有所动。 “这第二爵酒,便是敬给今日赴宴的诸位爱卿,朕继位十余年间,燕川能有今日的兴旺、国泰民安,多亏了尔等尽心竭力的辅佐”燕川帝再次举起酒爵“没有诸位,便没有今日的燕川,朕敬尔等一爵。” 诸位大臣可谓是受宠若惊,急忙行礼作揖高声“陛下千秋!” 燕川帝荆云起将酒饮尽后,可谓是闭目良久,一声长叹后缓缓睁眼,将酒爵递给姚凡。 “陛下,您得当心着龙体啊”姚凡立即劝谏道。 韩束起身也跟着劝谏道“陛下的心意,臣等已然心领,您还需保重龙体,这酒甚烈喝多伤身。” “子钦,你竟也劝我”荆云起唤起韩束的小字“咱们兄弟还没喝那坛桑落酒呢,姚凡将酒拿上来,今日寡人高兴定要喝尽兴了才好!” 姚凡看向徒弟,随即眼珠子一转即刻下跪道“陛下恕罪,那酒当年是您与国公爷一同藏的,奴才们寻了半圈儿也没找到。” “哦?竟有此事”应是酒劲上头,荆云起脸同脖子已渐渐变的通红。 “禀陛下却有此事,臣这便去将那酒寻来”韩束闻言再次起身作揖道。 “子钦莫动,且再此等寡人去寻”荆云起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随即看向姚凡“你给朕盯着,莫要让这小子逃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万岁爷”姚凡瞪了一眼自家徒弟。 小顺子闻言,即刻弯着身子快步从外侧跟上。 出了登天阁的荆云起看向四周昏暗的天,微微皱起眉头。 于此同时,刚入宫门的荆元济,急匆匆的走在通往中午门的玉石大道上。 韩束前脚刚离府不久,邱则安为墨凭轩安排的教书先生李之阳,就持一封手书入了镇国公府。 那时李之阳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急得光张嘴说不出话,只见他捂住自己脖颈,镇定后立刻将手中手书递给荆元济。 瑶竹姑姑刚想阻拦,就听荆元济说道“无妨。” 待展开手书后,只见荆元济面色数变,可谓是汗毛倒数。 “备马!快给我备马!”荆元济一眼就认出这字是天师黄道隐所写。 年节时,荆元济便早已在文竹院内的小厨房里,认出了这位曾经声明赫赫的古国天师,只是碍于其安危至今并曾与其相认。 而看到手书上明确嘱咐道“国公有难,公主速速入宫。” 就证明荆元济一直猜想的都是对的,燕川帝荆云起,以觉这天下太平盛世,应是彻底清扫这朝野局势之时了。 从得到其让齐贵人寻深山老道,寻求长生之道的密函时,荆元济就该料到其中猫腻,只恨未能做出应对。 已是走出登天阁的荆云起,见小太监徐徐走来。 “何事慌慌张张的”小顺子上前拦住。 “启禀圣上,长公主她伤了守城轮值的禁军,提刀过了中午门,正往这赶来”小太监噗通一声跪拜在地,声音虽然打着颤,但一点也不磕巴。 “钟长霆”荆云起大呵一声。 “臣在”钟长霆飞檐走壁一跃而下跪拜道。 “派人誓死拦住长公主”荆云起深吸了一口气后重重吐出,立刻追了一句“切记,万不可伤了长公主!” “臣遵旨”钟长霆眉头一皱,低头领命应道,起身间抬手一挥,数道身影齐出,往中午门那去了。 “登云阁”荆云起看着逐步远去的禁军“便毁了吧。” 本急匆匆赶来的小顺子闻听此言脚步一顿,立即躲在了宫墙后,小顺子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因害怕发出声响,他低着头眼珠不停在眼眶内打着颤。 登云阁内,姚凡被去而复返的徒弟带到了偏殿。 “这是作甚,不是说了让你跟着伺候陛下么,回来做什么”姚凡看着满头大汗的小顺子,抬手帮他擦了擦。 “来不及了师傅,这里不能多待这里危险啊”小顺子拽住姚凡,略带哭腔的就要往外跑。 “慌什么,别管我你快走”姚凡伴君数十载,只需眨眼间就知道了小顺子是为何意“我床榻下有把钥匙,能打开郊外的一处庄院,将里面的东西交给长公主,她定能护你周全,快走!” 被姚凡推出的小顺子吸了吸鼻子,给他师傅重重磕了个头。 关上小门的姚凡正了正自己的衣襟,随即咽了一口唾沫。 其缓步走回殿内,路上将手上的金柄拂尘,递给了迎面走来拿食盒的小太监“赏你了。” 那小太监还沉浸在喜悦中,今年是其入宫满五年的日子,下了值就能回老家看望母亲了。 “咋家的命,贱薄如纸”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姚凡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小时候家里穷,母亲饿死了家里还有一位年少的弟弟要养,父亲将他卖入宫里,得了钱换了一碗米。 只为了那一碗米,便将其舍弃回想起那一日父亲高兴的样子,姚凡心里如同针扎似的“宫里是什么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唯有往上爬,才不会被他人踩在脚下,为此他这双手已然占满了血污。 姚凡一步一步从一个洗恭桶的小太监,爬到了总管大太监的位置,那些打他辱骂他的人,也直接或间接的死在他手上。 看向殿内坐着的元老阁老,都觉得死不足惜,可唯有看向韩束时他方才有无奈之感,可皇命不是他能所抗衡的。 “国公”姚凡忽的唤了一句。 韩束似有所感,手中酒爵忽的落地。 “一路好走。” 我很爱我笔下的人物,荆云起这个老登除外[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第30章 第三十章 “砰”的数声。 巨大的爆炸声,随着热浪滚滚带起一阵阵浓烟,耗时数月方才建好的登天阁,就这般被炸的粉碎。 本和禁军厮杀的荆元济,听此巨响只觉身子发木头皮发麻,眼神空洞的望向登云阁的方向。 下一瞬她仿佛不要命般砍伤数位禁军,冲破阻挡后磕磕绊绊的冲向登云阁废墟。 而与其迎面撞上的,正是其胞弟荆云起。 “韩束呢,你把他怎么了”荆元济一把抓住荆云起的衣领,用力过猛到都把领子拽烂了“说话啊!荆云起回答我!” 看着红眼怒斥的长姐,荆云起用力握住其左右手腕“长公主节哀,镇国公殉国,朕已下令追封其为一字并肩王,已国礼后葬。” “你疯了”荆元济终是隐忍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边哭边喊着挣脱开来,抬手便是两个巴掌。 “他一生都在为你,为燕川征战沙场,就连他唯一的孩子都是为了你的儿子死在了襁褓之中!”荆元济被冲上来的禁军拦住了手脚“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荆云起!” “为了燕川延续百年,他不得不死。” 忽的一声惊雷,将燕川帝的话全部吞没。 闪电划破白昼闪的天昏昏低沉沉,大雨瓢泼始料未及。 看着被打晕的荆元济,荆云起抬手擦了擦嘴角留下的血“送去皇后宫中严加看管,人前人后切勿离开半步,叫太医院的人守在皇后宫中。” 此等大事,各宫先后收到了消息。 皇后闻听此事时正在奉香诵经,骤听噩耗被掉落的香灰烫伤了手。 而万贵妃那听此噩耗,似疯了般跑去雨中起舞,边跳边说“阿爹,兄长,你们看见了吗都死啦!他们都得死!” 随着其发出瘆人的笑声,侍女阿华屏退左右后,拿着油纸伞上前。 “这雨越发大了,娘娘千金之躯不如回屋再舞”阿华一手撑伞一手从里怀掏出帕子,为万俟蓉擦着脸上的雨水“当心伤着身子。” “阿华呀阿华,你看这雨像不像那日的雨,我听连雷声都是那般的像”万贵妃推开阿华手上的油纸伞,继续奔跑在雨中跳舞狂笑。 数日后。 沙洲总督府。 “将这密报即刻送去御史府邸”聂宽看完密报,嘴笑的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邱则安正与沙洲多位地主,商讨收租和雇佣问题,唇枪舌剑说的是口干舌燥,就在此时邱则安见竺晏神色古怪的迈步而入,便抬手示意众位地主稍后再谈。 “何事?”邱则安净了手,看向竺晏问道。 “总督府的人,差人送了信件来”竺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聂宽差人送信,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邱则安侧了侧头,接过信件拆开一瞧。 沙洲城门口。 二皇子坐在椅子上喝着泡好的茶水,聂宽则和众将领一同守住这沙洲城门。 “他不会走后门离开吧”二皇子放下茶盏,忽的回头质问道。 “二殿下放心,后门由半个守城军守着,除非咱们这位御史大人想要谋反,否则他只能从这正门离开沙洲”聂宽行李作揖应道。 马蹄声阵阵,原处沙尘飞扬后,邱则安率领亲卫竺晏、周剑琛骑马奔腾而来,不出片刻就已然到了城楼之下。 “聂宽,还不让开”邱则安一勒缰绳,眼内已布满猩红血丝。 “邱则安你瞧不见本皇子是吗,来人将其拿下!”二皇子从椅子上猛的站起,上前指着邱则安呵斥道。 “二殿下息怒,说不准御史大人真有苦衷”聂宽迎合着荆楚,随即上前看向邱则安语气温和道“御史大人,您是要违抗皇命不成?” 邱则安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起戏台,抬头望天嘴角的笑带着痛苦与决绝,他终是看清了这所谓的王朝所谓的昏君。 “太天真了”邱则安收回目光,而其所言不是旁人,真是他自己“蠢啊。” 怎会如此天真的认为,考取功名镇守一方做个纯臣,就能平平无奇度过此生。 怎会如此天真的认为,一入这燕川还能过上平常生活,成为世子还能依靠仕途。 “他是不是骂我呢?”二皇子不可置信的看向一旁的姜副总管“当街辱骂皇子罪加一等,愣着作甚还不把他给我擒下。” “莫耽误赶路,除了二皇子一律格杀”邱则安伸手按住腰间配剑,淡漠的看向聂宽,就像是在看死人无二。 直至冰冷刺骨的刀刃切断脖颈,人头落地的刹那,只觉往日光阴如走马灯般缓缓浮现。 那年年少时的聂宽,也曾满着一腔热血持忠君报国之心,跟随荆云起为古国奋战沙场。 也是为这燕川做过贡献之人,可什么时候就变了。 他不甘心啊。 一滴血泪从其眼角滑落,积存于鼻梁一侧。 只见断掉的头颅上,嘴巴一张一合间似要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能死不瞑目。 二皇子看着满地的死尸,地上衣摆下逐渐流出的污渍,染湿了富丽堂皇的衣袍。 “都杀了……他把他们都杀了”二皇子满眼惊慌失措,一边笑一边捂住自己的嘴“他把他们都杀了!” 回国都若是走水路怕是再耗上半月光景,邱则安归心似箭自是等不了。 从沙洲启程前,就派了大批燕隼送信至旗洲,欲要绕沙河岭山小路至旗洲,再从官道归都。 整支队伍二十几号人,连夜奔袭于四日后辰时抵达旗洲城下。 “入城”邱则安深知不能再继续赶路了,毕竟人能再熬可马却要被跑死了。 “我这方才收到知许兄的信件,你便已到了城下,诸位快快进城歇息”武胜男内着深红圆领袍衫,其上披着金灿甲胄,肩宽窄腰往这一站,竟还高出邱则安些许。 抬手间示意手下放行。 而转眼间,武胜男又多看了邱则安两眼,越看越觉得好看便不由得上手拍了拍邱则安的肩膀。 “国公的事我已听说,知许兄节哀顺变啊”武胜男面色难得凝重。 她见邱则安面容憔悴,仿若水中孤树形单影只的,一看便是积压着心中悲痛,只是强撑硬撑着罢了。 不说武文政同韩束那一层的关系,单要论荆元济和唐荣,邱则安都得唤武胜男一声五姐姐。 那可是国都城当年,出了名的姊妹花,武胜男自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邱则安还了一礼,起身时身上的粗麻丧服随风而起。 从一入旗洲城,邱则安就察觉这城内守备军的数量似乎有些过了头。 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难不成武家要反。” “在城内歇息两日再走”旗洲总督府内,武如山早就给邱则安安排好了居所“这屋子清肆年初归都后就一直空着,如今你来二哥方才让人收拾出来。” “多谢胜男好意,可我归都心切,在此休整明日便启程”邱则安正重谢道。 待武胜男告辞,邱则安才开始打量起屋内的布局。 正是墨卿予喜欢的靛蓝色,邱则安竟有些哽咽。 竺晏这时推门进来“殿下,水烧好了,您泡个澡解解乏。” —— 国都城内。 皇后宫中。 大雨下了数日依旧未能停歇,雷声滚的跟放炮仗一般无二。 宫内的轻烟罗被吹的四处波动,多次险些打翻了寝殿内的金烛台。 但现在却无人能得出空闲来处理此事。 “护驾护驾,尔等速速拦住长公主”薛尚宫护在唐皇后身前,生怕其被长公主手中的匕首所伤。 殿内除了死侍外,还有数名宫女跪了一地。 她们都是今日当值看管长公主的,因送餐食时疏忽了一把削皮刀,将其留在了果盘中。 别看是一把小小的削皮刀,如今已然被长公主利用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皇后娘娘,让你的这些死侍退下吧,她们若想擒住我,除非真刀真枪不要命的来”荆元济说罢用力一掰,卸掉了擒住死侍的另一条手臂。 唐皇后无奈的抬起帕子擦了擦汗“长公主莫要伤了自己,来再去一个。” “你二人不愧是结发夫妻”看着自觉上前的死侍,荆元济握紧了手中倒拿着的削皮刀。 潜移默化间,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只是闹一闹便会罢了,未曾想长公主将刀直接架到了脖颈上。 此举倒是弄得一群死侍为之一愣。 “谁若近身,我便当场自刎,我劝尔等莫要轻举妄动”荆元济一边架着刀,一边往殿门口挪移。 似天公作美,那轻烟罗终是得了手,攀附金烛台之上,火光扑朔间扶摇直上,将皇后这凤仪殿照的通明。 当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 翌日。 旗洲城上。 看着奔驰而去的数道身影,武胜男看向自家兄长“二哥觉得,世子此行是为对错。”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武如山依旧眺望着远方,片刻后又道“如若换做是你,我猜此时应是已杀到金銮殿上了。” 武胜男冷哼一声“我怎会为他…” 武如山侧过身来,抿唇一笑抬手拍了拍武胜男的肩膀“你啊,该如何能骗得了自己。” 看着武如山手里攥着的皇家秘信,武胜男这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是债主子又来催债了。 看自家妹妹盯着手中秘信,武如山抬眼看向她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参合,兄长饿了陪兄长去用膳,对了你四哥昨夜回府了,去叫上他一起。” “我可叫不动他”武胜男跟随武如山走下城楼,闻听要去叫武林志可谓是十分有九分的不乐意。 “你都是总督大人了,什么毛头小子管不得,我刚刚让王管家把家鞭请来了,让你也当当家主风范”武如山抬手间,王管家便把家鞭递到其手中。 “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看老四自爹娘去后浑浑噩噩,不是什么好事,去替我教训教训那个臭小子”武如山递交家鞭后,将手中皇家密信举了举“你兄长我呢,替咱武家擦屁股去了。” “哎呦二哥,您是文人,说话可甭这么糙,那叫料理整顿”武胜男拿着家鞭如获至宝,一边转在手里一边嗤笑道。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推开房门,闻得满屋酒臭,武胜男险些将昨夜宵食呕出来。 抬手间总督府内的丫鬟仆从纷纷涌入房内“把窗户房门都打开散散味儿,瞅这臭气熏天的熏的我眼睛都睁不开,还有那些个酒坛子都给我扔出去。” 看着丫鬟迟疑,武胜男又道“愣着干什么,没喝没吃的也扔!” “晃眼”武林志被照射进来的阳光晒了个满怀,皱着眉头拾起旁边的团枕砸向武胜男。 “四哥还是年轻、气盛,这要是二哥天天这么喝,估摸着发际都得挪到脑瓜顶儿后面了”武胜男看着丫鬟端着的烧鸭,没吃早饭这肚子里空落落的,便伸手抢下一根鸭腿来“我看四哥再喝个三四载,都不成问题。”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点儿死”武林志被她气的从榻上坐直身子,头发虽未拆开发冠,但依旧睡的跟鸟窝似的。 武胜男扫了一眼,又咬了一口鸭腿肉。 待吞吃下肚,方才又道“瞅四哥这话说的,哪能啊。” “你来这,不会就是落井下石的吧”武林志将腰间腰带重新系好,顺带着理了理头发。 “自然没那般无聊,二哥叫你一同吃早膳”武胜男背着手蹭了蹭鞋底儿。 “不去”武林志本以为自家二哥有什么要紧事与自己相商“让他们收拾完,赶紧把这些门儿啊窗户啊什么的给我带上。” “可是二哥给了我家鞭,说是你若不去,我便可以家法处置”武胜男伸出一直藏在身后的家鞭,晃了晃。 饭桌上,武如山盯着满脸胡茬的武林志,瞧了半晌后叹了口气。 “二哥,您再怎么盯着我这张脸,也看不出花儿来”武林志许是酒劲刚过,人比方才瞧着更憔悴了。 睁眼一瞧就是气血亏空的狠。 “这野人谁啊”武如山上下嫌弃的瞧了瞧道。 “倒也不必这般直言”武胜男说道一半笑了出来,手里的粥都喝不进去嘴了。 “二哥你这,没您这么埋汰人的”武林志直了直腰杆儿,使劲儿眨了眨眼。 “若是四哥闲的无趣”武胜男说完将粥一口喝完,随即又说“不妨和三哥一同游山玩水,岂不是逍遥快活。” 武林志沉默许久搓了搓手,想说看了一眼武胜男又欲言又止的。 “就是闲着了呗”武如山见他一副熊样儿,便给他递了个台阶“这样,让囡囡在军中给你寻个差事。” 闻听此言武林志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腾的一下变得锃亮,武胜男见此番情形,便已了然于胸猜到了个大概。 她的这位四哥哥啊,空有一番壮志豪情却无处宣发,懂他护他的母亲也于去年病逝,于被困盐碱中的鸟儿,负重无力再也无法高飞。 “就怕以四哥的豪情壮志,我身边的小小职位瞧不上眼啊”武胜男吃饱喝足撂下碗筷,拿过湿帕子擦了擦嘴道。 “也不是不可以,怎么着也得先让兄长瞧瞧不是”武林志难得给武胜男个笑脸儿。 —— 邱则安这一路上可谓是跑死了两匹快马,终于在三日后安然抵达国都城外。 顾不得国公府死侍,邱则安直接带着竺晏周剑琛两名亲卫快步入宫,一路上手持七星斩龙剑,自是没有哪个大着胆子的狠角儿上前阻拦。 “殿下”听闻邱则安抗旨闯入国都,瑶竹姑姑立即出府阻拦。 “姑姑怎会在此”邱则安收到的信件上,并未有人提及长公主的这名贴身女官。 那日闯宫前,长公主荆元济便下令让瑶竹回府等候,如若等不到她回府,便要时刻察觉沙洲传回府内的消息。 荆元济已然料到,若是韩束出事邱则安定会抗旨归都,瑶竹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拦住邱则安。 因为荆云起虽然疯但不会对荆元济下手,而邱则安则不同,他们都知晓其是什么身份。 而就在此时,行人纷纷避让看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奔走而来。 领头之人是新上任的大内总管秦公公,只见其骑于马上,居高临下审视起邱则安两眼,随即高声呵道“陛下有旨,宣镇国公世子邱则安入宫觐见。” 见邱则安死死盯着自己,秦公公阴沉一乐“怎么着啊世子爷,您还想持着您内剑,再次抗旨不成?” “这位公公面生的狠,往日前来宣旨的可都是姚公公”瑶竹姑姑见其官服就知身份品阶,诧异着宫中何时又多了一位大内总管,难不成是假的。 “姚公公无福,以后这差事便由杂家接下了”秦公公脖颈一晃,似得意又似嘲讽,也像极了如蚁附膻的得势小人“世子殿下,动身吧。” 邱则安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眼眸微眯笑道“秦公公,稍等片刻。” “等什么呀还。” “这哪是让我等在此等啊,这是让陛下等着。” “从古至今还未曾有人让陛下等着。” “来人!来人!还不把他给我擒下!” 在秦公公一句句的喧闹话语中,邱则安一言未发的走向瑶竹姑姑,抓紧姑姑的手轻点了四下。 国都的天即便是过了处暑,依旧不会像沙洲那般燥热,当年左肩留下的祸根,在近日劳神费心之时常常隐隐发作。 邱则安掏出帕子一擦,果然鼻子内淌出来的都是黑血。 “世子殿下便跪着在此候着吧”秦公公撇了邱则安一眼,随即轻摔手中黄花梨老木制成的拂尘,躬身迈进了政事堂内。 秦公公刚进去通禀没一会,就听见几声喧吵声后,顺着一记响脆的巴掌声后,秦大公公捂着红肿嘴角的整半张脸,匆匆抬步险些摔了个跟头。 抬头间看着邱则安在原地站着,一张口刚想训斥,却蹦出来了一颗门牙。 “陛下召见,世子殿下请吧”秦公公收敛着戾气,躬身行礼道。 此时只听政事堂内,长公主荆元济大声呵斥道“再躬低些。” “陛下召见,世子殿下请”秦公公闻言浑身一哆嗦,原本笔直的腰杆子彻底弯了下去。 邱则安路过时刻意缓了缓,眼角一瞥笑道“秦公公,这做人我的确不如你。” 秦公公双手紧握,气的指尖发白手冒青筋,想咬紧牙关却疼的直皱眉毛。 一进政事堂,首先察觉到的便是一左一右四名史官,随后便是长公主和高坐龙椅之上的荆云起。 “臣邱则安拜见陛下,陛下千秋”邱则安跨步上前行礼作揖道。 “安儿,到本宫身边来”荆元济在堂中,与荆云起正面对应而坐。 一席黑一席白,参差间似棋手落子无悔。 “踏前一步,便是与朕为敌与燕川为敌,御史可要想清楚些”荆云起单眼微眯单眼挑眉,语气铿锵有力字字珠玑。 “则安自小便知,留得住的无需用力,留不住的也无需费力”邱则安走至阿娘身侧,解开腰间配剑双膝跪地双手奉上。 “陛下,登云阁天灾走水,驸马丧命其内,总得给本宫一个说法不是”荆元济将七星斩龙剑横于膝上,抬眸紧紧盯住那所谓的皇权。 “镇国公生平忠君爱国,得知爱卿死讯朕也是悲痛万分,近日里可谓是食不下愁难眠,来人”燕川帝荆云起面容忧愁,脑袋一晃一动真如其言所述痛心疾首。 两侧史官几乎是同时提笔书写,官家的一言一行不容有误。 “追封镇国公韩束,为一字并肩王以皇礼后葬,其子邱则安继承王位、世袭罔替、封号为靖。” “赐封地三洲为樱洲、洛洲、沙洲,召骠骑将军墨卿予归都,护靖王离都”荆云起看着自家长姐,说罢收回目光缓缓起身,在荆元济的目光中,眼神从凄凉婉转至凉薄。 荆元济忽然开口道“阿许,替你父亲谢过陛下圣恩。” 邱则安再次跪拜在地“谢,陛下隆恩。” 起身后,就见几名禁军闯入殿内,拎起史官的衣领,便将笔墨夺了。 “阿许,此行路远你先回府归整”荆元济起身握紧七星斩龙剑时,将其重新放回到自家儿子的手中“去吧。” 荆云起站起身,可见到史官咬破指尖,写到衣服上,嘴里的话又变成了“拦住他们。” 奈何晚了血书已成,几位禁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抬起头看向陛下。 “那便立即拖下去”荆云起气的头疼。 邱则安离政事堂后,荆云起方才屏退左右,待大门关上后,堂内只剩手足二人。 终是荆元济开了口“阿娘去世那日,究竟是谁下的手。” 荆云起猛的睁开眼睛,又逐渐微眯“长公主此言何意。” “万俟庭何来的胆子,敢手刃一代古帝,荆云起你这是敢做不敢言啊,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之时古帝来索你的命吗!”荆元济一步步走进荆云起高声呵斥道。 荆云起被说的倒坐龙椅之上,仿佛回想起当年那无法遗忘的一幕幕。 “儿臣恭请古帝归天。” “臣等恭请古帝归天。” “若是想要这皇位,便亲手来夺”古帝萨吉娜望着逼宫的诸位贼子,握紧长剑指向荆云起“古国之君,唯有战死从不降敌。” 那直到死前依旧含笑凝视自己的眼神,那生死不惧的战意,至今都会让荆云起梦魇缠绕终不得眠。 看着自家胞弟如此面容,荆元济便已知晓无需再问。 “忠君爱国悲痛万分,那日你说他若不死燕川何以百年”荆元济袖中缓缓落下一枚削皮刀来“这天下,山河破、珠玉碎,君不似君,何谈百年。” 荆云起迅速察觉不对,未等荆元济说完便快步上前,奈何速度未及那把刀已然架在了荆元济的脖颈之上。 “长姐这是做什么!快把剑放下!”荆云起想夺却数次被其逼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荆元济心灰意冷间,已然察觉不到脖颈划破的疼痛“我只问你一句,到底为何非杀韩束。” 她看不透荆云起了,看不得了。 “那是权宜之计”燕川帝眼眸猩红。 如若说这世间还有其的软肋,那必然就是骨肉至亲的长姐“都说了这一切皆是为了燕川,他攻高盖主怎能不死。” 见荆元济的刀刃越割越深,荆云起改口道“朕已经追封其为一字并肩王了,长姐若是还不满意,朕可以再给靖王多些补偿。” “况且靖王还在府中等你回家,先把刀放下,朕命令你即刻把刀放下!” 长姐如母,未被古帝收养前,如若没有荆元济,他早就死上千百回了。 为了荣华富贵,为了长姐他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只有当了皇帝只有坐上那至尊之位。 杀一个不嫌少杀两个不嫌多,唯有杀光了杀绝了,这一切方能实现。 “好一句权宜之计,好一句功高盖主”荆元济苦笑不得,心如刀割“夫君!黄泉路上清冷!济儿便来寻你!” 鸣钟声阵阵。 已至中午门的邱则安瞪大双眸驻足不前。 身后传来太监侍女们的传唤声。 “长公主,薨逝。” “长公主,薨逝。” “长公主,薨逝。”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睁开双眼,邱则安望向四周陈设布置。 是镇国公府文竹院内。 “我”邱则安声音嘶哑,口唇发绀嗓子痛的如同刀割一般“阿娘呢,阿娘呢!” 闻听此言,守在床榻旁的瑶竹跪地应道“王爷节哀。” “姑姑 ,姑姑是骗我的,陛下怎会处死我娘,陛下不会的,不会,荆云起他绝不会杀他的亲姐姐啊”邱则安哑着嗓子,泪水从消瘦惨白的脸颊滑落,哭者无声却让人看着心疼。 “殿下”竺晏被捆在一侧,他在邱则安昏睡的几日里,曾多次要进宫刺杀荆云起。 亏得周剑琛还是个拎得住的,命人将其绑住,免得在此节骨眼上闯下塌天大祸。 就在这时,府里丫鬟将门推开,一人身穿丧服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邱则安目光落去,眼眸微动立即起身飞扑上前“阿肆,阿肆他们都骗我,你带我去找阿娘好不好,她说了让我先回府,我们说好了的,你带我进宫,我们去接她回家。” 亏得墨卿予及时接住了摔落的邱则安,立即将手中食盒递了出去“你们先下去,这儿交个我。” 等重人离去后,墨卿予看向怀中哭的有些颤栗的邱则安,抬起他的下巴目光一沉道“用嘴呼吸,张嘴。” 见为其效果,墨卿予用力捂住邱则安的口鼻,邱则安下意识用手去抓去挠,甚至想咬墨卿予的手。 “阿许”见邱则安有所缓和,墨卿予方才缓缓松手,此时的手背已被挠抓的血肉模糊,他却毫不在乎。 胸廓不断起伏,邱则安逐渐清醒,可泪水依旧止不住的流淌落下“我昏睡几日了。” “过了未时,便是三日了”墨卿予拿起床头木桌上,丫鬟放置的湿帕子。 给邱则安擦了擦脸“师娘的遗体在宫内,官家不许哀悼不许设置灵堂,甚至还将国都各处医馆的大夫全请进了宫内,声称师娘只是病了需要医治。” “满朝文武,就没一人谏言上奏”邱则安呼吸声此起彼伏,他有气无力的靠在墨卿予身上,任由墨卿予给他擦脸。 “有人谏言说长公主理应与驸马葬在一处,也有人说应葬入皇家陵寝,可咱们这位陛下连师娘死讯都还未承认,自然是将谏言之人杀了一批”墨卿予打开食盒,将自己煮的清菜粥端出,用勺子散了散热气“先吃点粥,你先后受了两次惊,心血都快熬干了,得先将身子补回来。” “你何时归都的,趁着圣上还没察觉,你快走快回荆洲”邱则安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击了。 “官家疯癫前,曾下过旨,是同你封王那道旨一同发下来的,让我护送你至封地”墨卿予一边喂粥一边说道。 邱则安闻言,倒是将此事记起来了。 如今想来这荆云起这般下旨,是为了牵制他和神虎军。 毕竟韩束从军多年,在神虎军内声望极高,若非虎符在墨卿予手上,且邱则安还在燕川,其中的将领怕是早要谋反了。 禁军神虎军不可皆在国都,可镇守边关燕川帝自然也是放不下的,与其进退两难不如让墨卿予跟着前往旗洲。 在燕川帝看来一地不容两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他便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真是什么样的国君什么样的臣,一个比一个疯。 话说回来。 喂完了粥后,府内丫鬟方才得了令进屋伺候,待沐浴更衣后邱则安撩起珠帘、帘幕。 见墨卿予正坐在帘子一侧的罗汉床上,品着他自己带回来的白毫银针。 抬眸间,四目相对。 “还以为清肆离开了”邱则安低头看了看新换好的衣衫,伸手规整了一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竺晏看了一眼屋外,上前作揖道“快要到末时了。” 镇国公祠堂内,两侧战车战马塑刻的栩栩如生,镇国公乃武将世家,戎马一生德高望重。 再加上镇国公娶得长公主,所以这祠堂便修缮的更加磅礴、恢宏。 当日荆云起所言的功高盖主,也的确如此,数代韩国公建功创下的基业,在这祠堂内一目了然。 邱则安跪拜其内,不能哀悼不能痛苦也无处可拜,仅能那般跪着,跪在堂中抱着块牌位拿着篆刀刻着字。 墨卿予站在祠堂外,看着火烛摇曳下,那孤独挺立的身影。 “主子,后院有一人鬼鬼祟祟的,丛也已将其抓住,其声称是姚公公徒弟,有要事要与王爷相商”云霄此时从祠堂院外快步赶来,一见墨卿予便上前作揖道。 墨卿予眉头微皱,看向云霄“将他先带到议事堂去。” 待云霄领命退下后,墨卿予缓步上前步入祠堂内殿。 “何事”邱则安手中篆刀一顿,手指早已磨的全是木屑和血迹。 片刻后。 议事堂内。 邱则安迈步走入一见来人,立即认出来这是当日引路的小顺子。 “奴才叩见世子殿下”小顺子身穿布衫常服,一见邱则安立即叩拜下来。 “如今宫内谁人不知,主子已是靖王殿下,你声称自己是姚公公弟子,难道连这都不知吗”竺晏那日自是没在宫中,时刻盯着小顺子,生怕是宫内排出来的贼子。 邱则安抬手拦住竺晏“快请起,听闻姚公公那日同阿爹一同归天,可是临终前曾有所托付。” “禀王爷”小顺子被邱则安扶起身来,紧忙从怀中掏出一封手书,随即再次躬身跪拜道“王爷请看,此书信乃事恩师生前所托,要交与长公主殿下之物,如今长公主薨逝,奴才只能将其交到您的手上。” “公公快快请起”邱则安再次将其扶起,待入座后打开手书瞧了瞧,猛的站起来将纸攥在手中。 墨卿予皱眉道“你们先退下,放心这有我呢。” 这句话便是说给竺晏和周剑琛听的。 “等等!”邱则安拦道“竺晏,去将李之阳请来。” 见所有人都退下,墨卿予方敢问“是何等要事不成?” 邱则安看向他,眼珠微转间似犹豫一瞬,随即便将手中手书递出。 一字未曾言语,却又似思绪万千。 看完手书的墨卿予,也如鲠在喉想开口却半晌未道一字,思绪片刻后方才道“这时请李先生来又是作甚。” 墨卿予自然是知道李之阳的,那是邱则安为墨凭轩请来的教书先生。 年初时也是见过面的。 “稍后阿肆便可知道了”邱则安需要一把好刀、快刀,而如今墨卿予正是唯一人选。 不得不选。 用人不疑人,邱则安仅是片刻便心中了然,即便是恩师即便是当年真相,他都可让墨卿予知晓。 片刻后,就见李之阳同一老者,跟随竺晏进入这议事堂内。 “学生邱则安,拜见老师”邱则安行礼作揖道。 黄道隐看了看堂内众人,示意邱则安起身随即走向高堂之上,难得穿的如此庄重,也一改往日之态,颇有传闻中天师的三分样貌了。 “怪不得看此先生有些眼熟,知许承其为恩师”墨卿予思虑片刻后望向黄道隐“末将拜见黄天师。” “将军无需多礼快快请起”黄道隐到底是散漫惯了,自己虽然可要端着但受不了旁人对其端着“老夫早已不是什么天师了,如今只是一介草民。” 邱则安示意墨卿予将手书交于黄道隐。 “此等秘辛,唯有老师您方才能给解惑”邱则安拱手低眉说道。 黄道隐接过墨卿予递来的手书,面色波澜不惊,见他放下手书拿起茶盏先喝了一口,品了品“此茶不错,白豪银针价钱也是好价钱。” “老师,您”邱则安欲言又止。 “急什么,大悲大痛后你理应醒了”黄道隐一句点明“即便有此手书又如何,即便真相如此又如何,死无对证你能如何?” 邱则安闻听此言,竟被怼的哑口无言。 当日金銮殿事变,所有知晓真相的人,如今已被燕川帝荆云起先后除去。 “一封手书做不得数,反而是一道皇旨能将你左右,即刻出城日落前离开国都城,李之阳你随则安一同前往樱洲”黄道隐站起身来锤了锤后腰,看来这年纪大了,坐了一会儿便就力不从心了。 “那老师您呢”邱则安上前数步,扶住黄道隐跪在前身前“您呢。” “皇权如此,我若不在国都,你便不能顺理成章到那樱洲,这次便让为师当一次质子”黄道隐将其扶起,随即看向小顺子“你此时入府必定引人察觉,若想活命便也一同前往樱洲。” “不可,今日老师不走我也不走。” 见邱则安还要再拦,黄道隐看向墨卿予一个眼神间,就见墨卿予抬手一掌批下,直接将邱则安打晕扛在肩上。 “禀天师、将军,奴才愿留在国都,为靖王殿下传递消息,人固有一死奴才不想轻于鸿毛”小顺子跪拜于地,真心可谓。 入夜前。 皇宫政事堂内。 好几大缸的冰块,都被一道皇令从地窖内搬了出来。 荆元济的尸身身穿华服,就那样安静的躺在木棺之中。 燕川帝荆云起亲手给荆元济蒙上白布,又看了许久后方才下令“盖棺。” 就在木棺盖棺的一顺,秦公公迈步入内躬身道“启禀圣上,靖王被墨将军抗上马车,如今已然出了国都城,是否派禁军半路截杀。” “抗出去的?”荆云起闻言冷笑一气,随即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又道“传召,让禁军全都撤回来。” “遵旨”秦公公虽是不解,但只能照做。 待秦公公退下后,荆云起才再次摊开手中密报:太师留都。 “老爷子年岁已高何时归都的,朕竟不知”荆云起抬手摸了摸紫檀木料的棺椁“长姐瞒的真好啊,朕竟看不透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马车上,清醒后的邱则安抬手就赏了一个巴掌。 墨卿予竟也不躲,挨了个实诚。 邱则安深知就算自己怎么怨怎么打,此事也定是老师做主,自是怨不得墨卿予什么。 “陛下一开始,就是为了引出老师”邱则安紧闭双眸,幡然醒悟间睁眼后眉头紧促,自知就算万千不甘尽也要忍下去。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陛下设的局”墨卿予立即察觉到,邱则安言语中的意思“何时下的布防,难不成是从压你入国都时。” “怕是提出质子之时,就已筹备好一切了”邱则安深知,燕川帝不可能留下一切知道内情的活口“必须即刻掉头。” “万万不可”墨卿予伸手抓住邱则安的手腕拦。 “队伍一但掉头便视同于谋反,到那时王爷将这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何故”墨卿予看着邱则安手腕见红,立即卸了力又道“且官家若已知晓天师所在,此时必然已被请入宫中,你我一动死的不光是将士还有天师。” 拉住车帘的手逐渐松开垂落。 是了。 墨卿予说的极对,他可以为老师豁出性命,但他无法用万千将士的命去赌。 荆云起怕是早已算到此步,就等着他一声令下直奔国都,到那时便可将其杀之后快了。 “我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邱则安自嘲一笑。 墨卿予可谓是中华书肆的书迷,出一本便从云霄那夺一本,这三国志自然也是看过的,便知邱则安说的是谁。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事已至此且看且行便是”墨卿予是个武夫,不太懂的如何来安慰人见邱则安不再回应,便在一旁安静的陪着。 樱洲。 乃是上有淮河下有洛州与赫拉大草原接壤,白日潮湿夜间阴冷,与沙洲成相反之势。 虽封地三洲,但邱则安却将王府定在了洛洲城。 “由此一来,上有旗洲抗衡下有沙河沙洲,若真有那么一天,不至于退无可退”邱则安等人刚一入樱洲,便开始商讨起部署要事。 墨卿予则在一旁打下手,查缺补漏的同时也在各处安排合适的人手。 就在此时,一身高八尺面目黝黑之人持剑站于议事堂外,竺晏立刻通传道”王爷,李副将到了。” 这位李副将,乃是韩束手底下的那位李副将。 “本王亲自去迎”邱则安闻听此言,立即放下手中布防图,迈步走向议事堂外,亲切喊道“叔伯可谓是让我好等啊!” “王爷快快请起,老臣断然是受不得王爷如此大恩啊”李副将立即扶住邱则安的臂膀,面带忧愁道“王爷瘦了,年方十六岁怎就有了白发,都怪那昏君作祟,唉!” 看着李副将连连捶胸自责,邱则安拉住他的手道“李叔伯进屋再说不迟,竺晏,李叔伯一路奔波劳碌快给叔伯上茶。” 一进了议事堂,李副将刚想抓着墨卿予等人训斥一顿。 什么“你师傅不在了你是怎么照顾王爷的”“你们把王爷瘦成什么样了”“你师傅师娘对你不薄,你们有没有良心啊”等话刚要出口。 就见墨卿予闲着殷勤端着一碗油茶走上前来“阿许,这回我尝是不烫了。” “先放一边吧,我与李叔伯先谈正事”邱则安抬手示意放到一旁,拉着李副将就往部署图那走。 屋内的周剑琛、丛也和云霄一见来人立即行礼作揖“末将参见李将军。” 霍,这李副将瞅了一圈,可谓是一个个除了邱则安外都面黄肌瘦的,嘴巴张了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埋怨的话。 “王爷”李副将反拉住邱则安的手道“您不能饿着自个儿啊,来日方长日子还需慢慢的过,您饿着自个儿你的部下也是寝食难安啊。” 邱则安闻言看向四周,顿时了然于胸,他二话不说结果墨卿予拿着的碗,坐到红木北官帽椅上用起早膳。 墨卿予看向李副官相视一笑,果然自己哄着劝着不如长辈的一句劝诫来的实。 冲着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墨卿予上前道“告诉厨子,午膳添些荤腥,多备几道菜。” “是”侍从低着头闻言立即领命,转身就往南边儿厨房去了。 李副将看向墨卿予“府内可有郎中。” “将军要郎中作甚”墨卿予疑惑道,环伺四周也没瞧见一人生病。 “让郎中给他们开点养神滋补的药,你看看这一个个瘦的跟个小鸡子一样,不成不成”李副将一个个点了点“若府内没有,就去府外找。” “府内自是没有,丛也同云霄去寻,切记行事要谨慎”墨卿予吩咐道,他怕寻医之事走路风声,若是传到官家耳朵里怕是不妥。 “等等,郎中越多越好”邱则安撂下手中的瓷碗,随即看向丛也跟云霄“且你二人一明一暗,丛也寻医云霄暗中观察四周究竟有没有探子,至于风声便放出去,就说我刚到樱洲,就悲痛成疾大病了一场。” “啊?可要那么多郎中,说漏了嘴可如何是好”李副将被这一记弄的是云里雾里,竟有些听不大懂了。 “叔伯莫急,咱们这出戏得慢慢演”邱则安一口喝光了碗里剩下的油茶道。 跟着邱则安到此的神虎军不多也不少,整整四万余人,分三批赶至三洲作为守城储备军。 神虎军共十万余人,当年楼兰归都时安洲与淮洲分别留守近三万余人至今未动,且均都听从墨卿予虎符调令。 樱洲城虽说不如国都繁华,但城池范围包含甚广,若是细算下去,越是有两个国都那般大,但实际民情与沙洲不相上下。 若按照邱则安看的史记来算,说是流放之地也不为过。 所以这郎中,就算是都请来,也得耗时个三两日。 而这三两日的光景,国都便已然收到了飞鸽传书。 —— 国都。 御书房内。 秦公公弯着身子缓步迈入御书房内,吩咐四周小太监和宫女屏退后,方才将手中刚劫到的密报奉上。 “陛下您瞧,樱洲探子刚传回来的密报”秦公公双手递出,面朝下望着不敢直视。 “这靖王刚到樱洲就病了,疾苦之地赏给他也算是为难他了”荆云起看罢就讲密报放置一旁。 “靖王受此等隆恩,乃是开国至今的头一份,估计是乐极生悲吧”秦公公接着话道。 荆云起扫了他两眼,抬手指了指道“你是不是看他不顺眼啊,怎么朕一提他,你总是那么多话。” “哎呦陛下,您这可就是错怪奴才了,奴才在您面前哪敢说假话啊,全都是肺腑之言。” 半晌,荆云起只是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盯的秦公公是两颊流汗,也不敢动一下。 “你个老鬼”荆云起收回视线骂了一句,随即似想起了什么事,问道“二皇子现在何处。” 他倒是差点儿给忘了,自己还派了个儿子去那沙洲。 “呦!您瞧奴才这脑子,二皇子早就归都了,一直吵着闹着要见陛下您呢”秦公公每日都会提及此事,次次都被荆云起推迟,他倒是会说话,把责任往自己身上一揽。 “自己去领罚,顺路告诉万贵妃,朕晚些时候去她宫里用膳”荆云起拿过新的折子,抬笔画了红个圈儿。 万贵妃宫内。 二皇子荆楚自打从沙洲回来,就时常梦魇喊着有人要杀他。 急得万贵妃是又让道士做法,又是请佛寺僧人诵经,可谓是物尽其用了。 宫内宫外这半月间,真同样是好不热闹。 秦公公刚一入万贵妃宫中,就被浓烟熏的直咳嗓子。 “启禀娘娘,陛下说了晚些时候来您这用膳,我看您呐还是准备准备收拾一下吧”秦公公咳嗽的眼泪儿都出来了,难掩嫌弃的用帕子抹了抹鼻子。 “告诉陛下,楚儿病重妾身无心接驾,让他到别宫用膳吧”万贵妃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来。 可她清楚此时这燕川国内,备受煎熬的可不止他一人,就连燕川帝荆云起都为必好过,那日登云阁带走不仅有镇国公,还有两位三朝元老和数位阁老。 “想必如今御书房桌上的折子,咱们陛下都快批不过来了吧”万贵妃跪在地上看着供奉台上的佛像,恶狠狠的咬着牙道“怎么就没人敢参,让陛下退位的呢,怎么如今那些个老东西死了,御史台的人也死绝了不成?” 宫里面上到阿华下到侍女纷纷跪地,僧人闻言纷纷念起“阿弥陀佛。” “娘娘慎言”阿华跪在地上,神色紧张道。 “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万贵妃将手中佛珠转了转,气定神闲的又道“到时辰了,去看看药膳煮的如何。” 阿华领命间退出殿外,正撞上外面站着的秦公公。 阿华拳头一握,强装镇定道“秦公公,您这是?” “不是我说,贵妃娘娘这胆子也忒大了,杂家这还没走远就敢这般议论陛下,这得亏今个儿是我听见,这要换了旁人,一百个脑袋可都不够砍的呀”秦公公一边走下回廊,一边指着阿华道“咱们做奴才的,可得上点心,记住了吗。” “是,奴婢谨记”阿华松开握紧袖中的匕首,随即行礼作揖道。 “得了,忙去吧,杂家还得回去伺候陛下呢”秦公公用帕子擦了擦脸,一挑眉毛便扭着步子离去。 阿华见其离开,方才啐了一口“我呸,趋炎附势的阿杂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听着秦公公说完,荆云起便放下手中折子,起身绕了一圈,扶着龙椅似思虑半晌。 就在秦公公以为陛下许是要龙颜大怒时,就听其忽的开口道“朕许久未见天师,即刻去请。” “奴才遵旨”秦公公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作揖领旨。 皇城外。 中华书肆老字号店铺外,一老者身穿常服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蒲扇偶尔睁开眼睛望一望天。 “黄大爷您这几日,怎么闲下来有空天天在这晒太阳,您内孙子又去上私塾了”隔壁摊的小贩闲暇时,喜欢和黄道隐聊些家常。 “该走的都走了,该来的也快来了”黄道隐动了动手中的蒲扇,就在此时目光一瞥,正好瞧见不远处下了马的徐公公。 “这不就来了么”黄道隐言罢站起身来,指了指躺着的摇椅“等掌柜的送书回来,提醒他把我这躺椅收好,可别弄丢了。” “您放心吧,我一见着钟掌柜就帮您转达”商贩不懂皇家马车是何等装潢,只知道那马车金贵,有些不敢直视“您一路上慢点。” “放心吧”黄道隐晃了晃手,却直至上了马车都未回头。 此后不久,国都城永辉楼内的雅间,一只信鸽飞出去后不久,街里数个门窗也纷纷打开,数道白鸽身影先后汇聚成线,一同向南方飞去。 而与此消息同时送到洛洲的,便是武胜男的飞鸽传书。 —— 洛洲城。 靖王府邸。 本是天蒙蒙亮,墨卿予一早便来了邱则安屋内为其更衣梳头,竟让丫鬟门一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丛也拿着旗洲刚送来的传书,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连通报都为来得及。 “此事当真,女真部掐准此时再次来犯,莫不是收到了消息,这是准备拼上家底儿了”邱则安从一侧撩开帘子走入屋内。 李之阳同竺晏等人纷纷起身行礼作揖。 “清肆可知旗洲有多少守城军”邱则安快步走到燕川布局图前,将旗洲布局图挂在一侧“想必武家并未向国都请兵。” “这是为何,女真来犯若是不向陛下告知,这是可是谋逆的大罪”李之阳性子也直率,竟丝毫不计后果的直言道。 “应是来不及了”墨卿予用红墨点了三个位置“燕川水师共三万,光是旗洲便是占了一半,再加上守城军一万余人。” “四万的部署都还需要求援”邱则安眉头一皱,心里估算着女真部的部署“怕是那几个部落归合了。” 墨卿予闻言思虑片刻方道“洛洲至旗洲日夜奔袭只需一日,云霄即刻下令调集一万神虎军随我支援旗洲。” 只需一日,若是不帮旗洲一招覆灭,下一个便是洛洲和安洲。 “之阳,立即召驿马传书国都,务必要多经人手,势必准确无误将折子送抵官家手上”邱则安说罢看向墨卿予“此战凶险粮草先行,待官家下诏我即刻带领援军直奔旗洲。” 当夜,邱则安亲自送墨卿予出城,跟着骑了数里远,邱则安侧身卸下身带的配剑交付道墨卿予手中。 “这便是阿娘的七星斩龙剑”邱则安生怕若旗洲城出了变故,墨卿予不至于孤立无援“若生事端拿着此剑先斩后奏。” “你把它给了我,你怎么办”墨卿予翻身下马,将七星斩龙剑重新系在了邱则安腰侧“只有它护住了主君,臣才能心安。” 邱则安皱眉间,拉住了墨卿予那粗糙满是厚茧的手“定要平安。” 旗洲。 边关城。 边疆的风沙昼伏夜出,吹的守城将士直迷眼睛。 “一个个的,都把昭子放亮了”武胜男手持佩剑,一步步爬上边关城门之上,身后还跟着个武林志。 武林志堂堂总督府四公子,软玉般的人物,此时被风沙吹的连脚都站不稳。 就在这时,只听武胜男一声哨鸣,天空随之一道黑影席过,待看清时一只翼展近九尺的金雕,扇翅落于武胜男手臂甲胄之上。 武林志身后跟着的狼犬吓的是瑟瑟发抖,许是打小被打怕了直往武林志腿间钻。 “小吉别绊我了,要绊倒了”武林志磕磕碰碰的也被那金雕吓了一老跳,险些没坐小吉身上。 武胜男看向城下远方,已然安营扎寨完举着火把围绕篝火的女真将士,抬手拽下腰间的酒袋,待灌了一口丢给武林志“喝一口,就看今夜了。” 必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连夜突袭女真部。 “啊?什么!”武林志左手抱右手接住那酒袋“你是说女真人要攻城了?” “喝吧四哥,壮壮胆儿”武胜男将胳膊上的金雕也递了过去“大利先跟着你,我去城下点兵了。” 下了城门,旗洲三分之二的守城军都在此处了,武胜男端了一碗酒来,而其副官萧陌则同几个护卫,纷纷给将士们倒满酒盏。 “将士们,二郎们”武胜男高声呵道“今日我们旗洲,终于有机会能彻底灭杀女真余部,成功名之大业。” “其一,将士粮草我旗洲有靖王相助粮草无忧。” “其二,我旗洲水师此次归城,可从后方围剿女真援手断其根本。” “其三,九月我旗洲城风沙之大,易让他们水土不服多生疾患,女真犯此三策必败无疑。” “将士们,干了这碗酒,随我上阵厮杀。” 武林志从城上下来,胳膊上的大利早就飞了,他双手扶着城墙看着将士们将酒盏摔碎于地,跟随着武胜男翻身上马,冲出了城门。 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连佩剑都没有勇气去拔。 “怎么坐在此处”武如山不知何时下了马,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二,二哥”武林志扶着城墙站起身来,身旁的小吉立马夹着尾巴,摇摇晃晃的跑去武如山旁边。 仿佛在说,是他没本事,不干我事,我只是一条狗,二哥哥莫说我。 “我武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武如山一把薅住武林志的衣领“你若是如我未曾习武也就罢了,你这一身本事还是父亲当年亲自教的,你看看五妹妹阵前厮杀多少年,阎王殿里闯出来多少次,你再看看你。” 武如山叹了口气“若是怕了,便随我回家当个院卫,莫在此丢人现眼。” “谁说怕了,我只是刚刚被大利拦住了,我这就赶上”武林志拔了两下佩剑,终是拔出了剑鞘。 见自家胞弟冲杀上阵,武如山终是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厮开口道“可倘若四哥真出了什么茬子……” “命由天定,我武家的儿郎不能是个懦夫,若是个懦夫也给我死在外面,下辈子投个安稳人家便是”武如山一步步登上城门,接过击鼓锤跟随武家军一同击打战鼓。 武胜男率先冲入敌方营内,大军紧跟其后厮杀声足足到了第二日天明。 女真次部被迫撤退十里,刚扎好的营帐就被武胜男一个夜袭端掉了。 “快,快扶主帅回城”收拾完营帐内最后留下的残兵,萧陌扛着中了数剑的武胜男,交给了护城河旁洗手的武林志。 刚杀完人的武林志,本就手抖的厉害,看见武胜男伤的这般重人都混过去了,傻愣愣的站在原地。 “傻愣着作甚!”萧陌气的上前就是一脚,直接将武林志踹河里去了。 这下可算是彻底清醒了,武林志吐了两口水带着泥,摸了一把脸立即上前去接。 “前面带路”萧陌看到武林志这般不牢靠,怎还敢让他动武胜男。 这边萧陌刚一入城门,那边女真新的部落就吹着进攻号角战鼓声阵阵,向着营帐这边进攻。 “是鸣金收兵,撤兵回城!”收拾的守城军闻得钲声,立即放下手中事物,且后面还有赶来支援的女真铁骑。 那可是女真的精锐军。 可钲声刚响了一声,就见城门再次大敞,墨卿予率领神虎军及时赶到。 “神虎军听令,随我厮杀上阵”墨卿予举起手中佩刀龙泉刃高声呵道。 总督府内,武胜男上衣被褪去,萧陌在身前紧紧扶着其脑袋,一旁的大夫竟无从下手。 “郑大夫究竟在迟疑什么,这断剑为何迟迟不拔”萧陌看着那贯穿肩膀的断剑,眉毛紧皱“你晚一分小姐就疼一分,这血就多流一分。” “不是老夫不把此剑,是这剑些许擦过心脉,若是拔不好怕是……”郑大夫也是急得一头冷汗,身边的副手时不时就投一块手帕替其擦汗。 “萧,萧陌”武胜男头靠在萧陌身上“你来拔,我挺得住。” 萧陌闻言,任由郑大夫副手将其手擦净撒上白酒,可谓是在众人还未做好准备时手起剑出“愣着作甚,还不把止血药给我。” 拿着止血药直哆嗦的武林志,立即将药粉倒在背后伤口上。 拔剑倒是没让武胜男来得及疼,反倒是上药疼的她差点蹦起来,手指用力捏着萧陌的手臂,牙齿咬的都“咯咯”作响。 国都。 皇城内。 看着惬意喝茶的黄道隐,燕川帝荆云起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许久未见天师,天师风采依旧”荆云起最终还是开了先口。 “如你所见,老夫这身子骨还算硬朗”黄道隐吸了吸鼻子,随即将茶盏放至一旁“这些年,为了引出老夫,想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天师放眼看看这燕川的江山,可是比古帝在世时高出数倍啊”荆云起抬手间,两名公公举着燕川布局图缓缓走上前来。 就在这时,一名值岗禁军冲入殿内跪地道“洛洲八百里加急,女真突袭旗洲,墨将军已率领两万神虎军前往旗洲支援。” “哦~看来你这宏图伟业的部署图上,怕是可能要少上一块儿了”黄道隐站起身来点了点图上的旗洲,捋着胡须不由笑道。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万贵妃宫内。 打翻在地的果蔬滚落一地,二皇子荆楚赤足踩着满地的葡萄、香蕉还有熟透了的覆盆子,从大殿之上悠然走着。 “闷啊”身后的衣袍早已被染的上果色,荆楚蹲下身子戳了戳被阿华解决掉的女刺客。 想必不是老大安插进来的,便是老三安插进来的。 总不能说,是那个毛儿都还没长齐的老四安排的。 “若非姑姑出手及时,恐怕现在躺在此处的,便是我了”荆楚抬手间,拔出插在心口处的匕首。 胸腔内积攒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溅了荆楚一脸。 荆楚把匕首又插了回去,方才嫌弃的用衣袖擦了擦脸。 “你看你蹭的满脸都是,别动让阿娘瞧瞧”万贵妃略带责备的语气,伸手刚要帮荆楚擦掉血印儿,手腕猛然间被其抓住。 “母妃”荆楚眼神空洞,似没有感情的一具死尸,浑身冰冷面无血色的望着自己的母妃,挑眉间笑的比哭还难看“我这几个兄弟手足都想杀我,而陛下予我皆是利用和嫌弃,那母妃呢?” 万贵妃脸色一僵。 “母妃真的心疼过我吗?”荆楚缓缓站起身,松手间握住万贵妃的双臂“您甭惺惺作态了,我不过是您复仇的工具、傀儡罢了!” 看着儿子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眸,万贵妃竟那般丝毫不加掩饰的笑了。 艳丽无暇的面庞上,连一丝怜悯都未曾有,好似刚刚的关心都是装出来的。 “因为你是他的儿子啊”万贵妃抬手握住荆楚的面庞。 “谁?”二皇子似捕捉到了什么,额头紧促声音都微微打着颤。 “当今的圣上”万贵妃笑的癫狂“至高无上的天子。” “是他拆散了我的姻缘,他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啊”万贵妃用力敲着自己的胸口,委屈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你以为他不知道你们兄弟砌墙的破烂事么,他恐怕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如雷灌耳,在荆楚耳边徘徊回响不断。 似有些站不稳,荆楚摇摇晃晃间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万贵妃和阿华要去扶,被其甩袖赶开“别碰我!” 歇斯底里的呐喊,震得声音在整座宫殿间回荡。 脑海中不断徘徊起曾经父慈子孝的画面,荆云起还问过他“楚儿要快快长大,长大成为储君,为朕分忧为国分忧,保护你的兄弟保护这燕川万民。” 事到如今,想来这储君本就不是他的,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是你!”荆楚快步上前掐指万贵妃纤细雪白的脖颈“一定是你多嘴。” “殿下,殿下这是娘娘啊殿下”阿华急得直掰荆楚的手“殿下快松手,娘娘喘不过气了殿下。” 仿佛这一瞬间只要他掐死了自己的母妃,他荆楚就还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未来就还是燕川的帝君。 万贵妃,便是他的污点,像血渍一般擦掉便是了。 “楚儿”万俟蓉被掐的喘不过气,脸色逐渐染上了一抹青紫,而其眼底则红的骇人。 可待看清那张形似荆云起的脸,万俟蓉又渐渐放弃了挣扎,她多么希望荆云起能杀了自己,可等来的便是一次次的侮辱,和荆云起在她身上暴虐的泄愤。 听着一字一句的喘息间,荆楚面容扭曲的抽搐着嘴角,在万贵妃彻底窒息前松开了手。 松开束缚的万贵妃就坐在地,阿华给她顺着气拍着胸脯。 缓过神的万贵妃,淡若茫然的眼眸里逐渐充斥了绝望。 她悲凉望着荆楚“你以为你的富贵是怎么来的,是用你亲生舅舅的尸骨换来的,是我武家万千铁骑用命挣来的,你以为你父皇把你当个宝啊,荆楚你记住你在他眼里永远不过是棵草。” 半晌后,万俟蓉似下定了决心。 “以后不必再来我这朝阳宫了,我每每看着你那张脸都觉得恶心。” 皇后宫中。 内务府总管肖公公奉旨而来,唐皇后看着协理六宫的手牌,疑惑的抬手任由薛尚宫扶着胳膊,方在女官们的注视下,规规矩矩的起身接旨。 也没旁的大事儿,就是这协理六宫之权,竟隔了数年后的今天,又回到了她唐昕儿的手中。 出奇啊。 “贵妃是怎么了”出于礼仪,唐皇后需关切每一位妃子。 哪怕是装,也得装个样子。 “启禀娘娘,万贵妃近日病了,自己请了旨交还了协理六宫之权”肖公公也不敢多说,这说对了也罢,但凡说错一个字儿来,都是掉脑袋的祸事。 “即是如此,有劳公公了”唐皇后抬起手来,用手上的帕子擦了擦鼻尖儿。 一旁的薛尚宫便走上前来,递给了肖公公一锭赏银。 也算是跑腿一趟喝茶的钱。 这时侍女又来通传“启禀娘娘,大皇子得了陛下口谕,前来看您了。” “宣”唐皇后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喜色。 当天夜里,这难得消停下来的国都,却再次沸腾了起来。 二皇子府邸内。 侍从慌慌忙忙的夺门而入,吓的屋内伺候的女婢尖叫着躲进了床褥里面。 “慌慌张张的你是想找死吗”荆楚拽下榻旁倚着的长剑,扔开剑鞘将锋利的剑尖对准侍从的咽喉。 “宫内传来的消息,说是,说是贵妃娘娘默了”侍从哪还顾得上死,赶紧将消息禀报给主子。 一声脆响,长剑落地跌跌撞撞滚落至一旁,荆楚抬腿就要往出赶,却怎料被那侍从拦住。 “殿下不可啊,陛下尚未传召娘娘也曾下令不许您再去朝阳宫,您此时若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荆楚一脚踹在心窝子上,再一瞧便是不省人事了。 御书房外。 荆楚叩头叩的血肉模糊,地砖上都沁满了血污,扰的御书房内阵阵回荡,只见气的荆云起一把将折子扔的老远。 “将他带进来。” 荆楚跟着秦公公进了御书房里,便立即跪地磕头又道“儿臣恳请父皇开恩,让儿臣见母妃最后一面吧。” “儿臣恳请父皇开恩”荆云起看着眼前出现的靴子,便先认出来人“父皇,父皇。” 秦公公一个眼神,四周此后的宫女太监,便纷纷退让开了数里远。 荆楚抱住荆云起的脚踝,像狗一样爬上前道“求父皇开恩,让儿臣见母妃最后一面吧。”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荆云起抬起荆楚的下巴,瞅了一眼其血肉模糊的额头。 荆楚瞪大了双眼,看出了荆云起对自己的厌恶与憎恨。 “知道你母亲因何亡故的吗”荆云起甩了他一个耳光“因为她竟敢刺杀朕,朕给了她那般多的荣宠,竟如此不识抬举。” “而你,竟然还敢为她求情”又是一记耳光,荆云起撇了一眼手上的血迹,似更加不悦了“传令下去,二皇子荆楚有失皇家颜面,卓今日起除名储君名册降为亲王,不得召令不可进宫。” “遵旨,奴才这就去办”秦公公也不说废话,抬手间两个太监便快速上前,一边一个托着荆楚就往外走去。 此时正是文武百官上朝之时,就见所有身穿官服的大臣,一见此幕是议论纷纷,四五成团的在那交头接耳起来。 大皇子同三皇子,自是乐得看此笑话的,便走上前来拦住了秦公公。 “二弟这是?”“二哥这是?”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秦公公向二位殿下行礼作揖道“二位殿下不知,陛下口谕二皇子荆楚有失皇家颜面,卓今日起除名储君名册降为亲王,不得召令不可进宫,奴才这便是送亲王出宫。” “这……”本是想嘲笑一番的大皇子眉头一皱,抬手间捏住三皇子荆景云的胳膊不让其再言“那便有劳公公了。” 见自家大哥如此,三皇子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好跟着照做。 待秦公公走后,荆景云方才敢问道“大哥为何拦我啊,平日里二哥仗着万贵妃得宠就那般挤兑我二人,如今终于逮着泄愤的机会了,怎么就这般放他走了?” “景云,你有没有想过,他的今日亦或是你我二人的明日”荆景泰抬手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你或许还小,但多想一想便就能懂兄长的言中之意了。” “大哥莫要吓我,我估计父皇就是一时生气,等气儿消了就能给二哥恢复皇子身份了,不是什么大事”三皇子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金銮殿跑去。 这也是他第一回受荆云起御旨,以皇子身份同大臣一同上早朝的日子。 真是个荒唐的日子。 今日朝会,转运司大臣请奏说国都粮草告急,送了荆州的就不够旗洲的,势必让荆云起来定夺。 一来二去东扯西扯就又扯到了登云阁之事上,说这新盖的阁楼怎么就能引了雷,能劈死那么多的人呢。 看着进谏之人越来越多,荆云起也就越发的头疼,最终还是群臣上奏,方才下令彻查登云阁雷击一案,尽早给群臣一个满意的答复。 退朝后,心里明镜一般的老臣纷纷单独走着,谁也不敢交头接耳。 这时两名御史见四下无人,方才敢暗自交谈。 “什么彻查雷击,该死的都死了该收拾的也都收拾了,此案交给我们御史台还能查出什么,查个灰渣子吧”张御史气冲冲的将官帽一摘,只恨对不起这一身官服。 “哎,事已至此,张兄还是顺着陛下的心意,走个过场便是,咱们只是在官场混口饭吃,你我又不能拜相封侯,且行且过算啦!”史御史拍了拍张御史的胳膊,示意他小声些,随即劝解道。 “我知史兄讲的都是肺腑之言,可若真是如此,想必我燕川怕是国运已失”张御史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道。 “哎呀张兄,快下雨了,莫要想这些莫须有的事啦!早些回府吧”史御史拍了拍张御史的后背,尽其所能的宽慰道。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因转运司粮草迟迟未到,邱则安已是两日未曾好好休息,一直在洛洲四处征调粮草。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谁也未曾料想曾经遍地流民、食不果腹的沙洲,竟然是第一个向洛洲施以援手的洲城。 沙洲知府亲自押运粮草,现下正与洛洲知府轻点核对,待登记在册就能呈上来给邱则安定夺。 直到册本上达至邱则安手中,这其中的艰难曲折,沙洲知府方才一一道来。 “靖王殿下您有所不知,这沙洲城经过您的一手操办与整顿后,不但百姓们都有了一口饭吃,甚至连前些日子秋收,家家都能留有余粮啦”沙洲知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 要说这沙洲知府,也当真是一位,为数不多有良心的父母官。 为了能让家家户户都过上好日子,几乎是日日起早贪黑,鸡还没打鸣,知府就亲自到田里农户家里帮忙照看孩童、看管田务,治理沙洲城各大琐事。 而日落西山却又不知几时能睡,三十而立的年纪就已然是一头白发。 当真是位孑然一身的好官啊。 看着手中厚厚的转运册本,邱则安起身间对着沙洲知府躬身行了一礼“则安替神虎军上下,谢过知府谢过沙洲百姓。” “哎呦我的天爷菩萨,王爷快快请起,老夫我可承受不起啊”沙洲知府正笑着用茶盏捂着手,本是因一路奔波为了祛祛寒气的。 现如今却被邱则安此举,吓得这热汗是腾腾冒上心头,手里的茶盏都一个没拿稳,在手上掂了几下方才放稳一旁,急忙上前扶起这位刚刚进封的靖王殿下。 “知府大人受得起,这一批粮草足足可供前线的将士吃上数日”邱则安让其宽心,随即看向一旁转运使“顾大人即刻将这些粮草装车,我亲自压车同行,务必要在明日日出前抵达旗洲。” 洛洲至旗洲仅需一日路程。 可谓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来不及啊。 刚入旗洲城,竺晏就亮出了身份腰牌,这才一路风雨无阻,护送邱则安直奔边疆城池。 站在城门之上,听着鼓声阵阵,正是日出东方之时。 城下战况看的真切,墨卿予提着龙泉刃骑在追雷身上,似砍瓜切菜般宰杀着女真铁骑。 这果然是一寸长一寸强,女真人的剑刃还未等够到墨卿予,就被九尺长的龙泉刃削去了头颅。 归了西天。 “看这战况,想着不用多久,咱们的营帐又能往前挪移数百里”武胜男自打受伤后,便被萧陌绑在城内,最大宽限就是上这边城城墙上吹吹打仗的风儿。 “见过靖王殿下”武胜男想行礼却弯不下身,便只好抬手抱拳拜着。 “局势不对”邱则安打一眼就看出了女真站位的部署,似要成包围之势若不及时破解,又要折进去多少儿郎将士的性命“有大弓吗?” 武胜男上下打量着邱则安纤细的身段儿,思绪了半天措词才开口道“有是有,只不过我那弓可是重达一百磅,王爷恐怕是拉不动的。” 看着邱则安一语不发直愣愣的看着自家,武胜男挑了挑眉“来人,将我那震天弓取来。” 不出片刻,两位将士一左一右举着弓箭,可算是废了实打实的力气给搬了上来。 竺晏接过箭筒,双手将穿云箭奉上。 风沙走石间,只听战鼓声声铮铮,邱则安脚蹬长弓手搭一支穿云箭,惊鸿似破空而上的飞鸟,直至千军万马间。 墨卿予挥刀一望,边城之上一人脚蹬满弓,似梦回那年春围。 箭声笃笃连发而下,看的武胜男那下巴都快要塌拉在地上了。 解决了几个占着要地的马上将领,邱则安右手持弓递给武胜男“别看我这左胳膊现在是个废的,以前也曾是驯服烈马手拉满弓的。” 下了城墙,正是响起女真那边传来的撤退收兵的号角。 过了护城河上的永宁桥,邱则安奔向战场的最前方,是墨卿予刚刚下马的地方。 “阿许怎会在此,那弓是你拉的”墨卿予固定好龙泉刃,上前检查起邱则安左边手臂,见邱则安皱眉“可是牵带起了旧伤?” “刚刚我在城楼上看的真切,他们是打算用围困之法,将你卷入其中,事态紧迫间我哪还顾及得了旁的”邱则安指了指,那几个被自己射死之人的位置。 墨卿予望了望那几具尸体,确实如其所言刚刚竟是一时马虎。 “手可伤着了”墨卿予刚要牵起邱则安的手,却又看见自己手上的血垢,立即往身上的盔甲上抹了抹,这还别说越抹越多了,一时有些无奈的将手往后藏了藏。 “不妨事,我来此是要同你讲,粮草已送来旗洲,现下可有什么有我能分忧之事,清肆但说无妨”邱则安示意身后的竺晏一同来帮忙。 “不用,现如今女真又退了数百里,待清理完尸体便是将我军营帐迁移至此”墨卿予示意邱则安往回走,抬手点了点城墙上看戏的武胜男“若是让主君您来做此事,这厮定要参我。” 回到武家府邸内,邱则安本想即刻回洛洲,却被墨卿予拦下了。 “云霄、丛也那两个臭小子不知现下在何处,我一个人也没法搓背,阿许可怜可怜我帮我搓个背如何”好商好量的语气,事到如今墨卿予竟运用的如火纯青了。 房檐上包扎伤口的丛也,甚至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了盯一旁淡定的云霄,仿佛在说“我不就在这吗?” 武家的汤泉是从山上引下来的,甚至泉眼一直滚沸至今。 邱则安奔波一日也是疲乏的狠,自是乐意接此美差。 “上次说帮你染发,至今没得开空”倒是便宜了竺晏那小子,墨卿予前半句出口,后半句却只能留在心中。 “此次战事,阿肆觉得能女真能撑多久”邱则安心里全是旗洲城的安危,一时半刻脑子里胡思乱想,竟没听见墨卿予的问话。 墨卿予抬起头来,看着为自己洗发的邱则安“阿许。” “嗯?”邱则安低下头来应道。 “我才刚打了胜仗,别光理我这头发,也顺便理一下我”墨卿予目光如炬,抬手间擦了擦邱则安脸上的皂角沫儿“可好?” “上来冲水了”邱则安拿起膝上的帕子擦干了手,还有脸上的水。 墨卿予站起身子,长发落于身后,从汤池里走了出来,随即裹上帕子用力拧出了个麻花。 殿内的雾气越见越浓,邱则安也难得热的褪去常服。 看的墨卿予喉咙一紧,倒是出奇的不敢乱看了。 “是热了?”见刚刚还多言的墨卿予,忽然沉默不语起来,邱则安走到其身前试了试桶里的水温“水温有点热,要凉一点的?” “凉点好,水凉点好”墨卿予坐在木桩子上,点头应道。 冲了两遍凉水,见头发丝上终于没有沫子了,方才将水瓢放回桶里。 而墨卿予也低头看了看,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出了单独的汤池,竺晏和丛也正在一侧的大池子里玩水,两个大池子用布帘遮挡住,加上雾气蒙蒙胧胧的,也就能听清个声音,看倒是看的不真切的。 邱则安将布帕子解开,赤条条的入了池子,一回头竟见墨卿予捂着鼻子,在那傻站着。 “阿肆?“雾气挡着,邱则安有些看不太清“怎么不下来。” “我,我这头发上还有些皂角沫子,我再去冲一次水”墨卿予蹭了蹭鼻子,迈脚往回走去。 邱则安一阵纳闷,心道明明都冲的很干净了,哪里又来的皂角沫儿。 待泡完泉水解了乏,武胜男便让下人带着他们到了准备好的院子歇息。 邱则安这边刚准备灭灯,就听见屋外有人敲门,竺晏披上一件外披待开了个门缝一瞧“将军?这都夜深了您这是?” “给主君上药”墨卿予将手中罐子小瓶举了举道。 待进了屋,墨卿予暖了暖身上的凉意,方才敢走进里屋“若是今日不把药涂上,明日你这手怕是肿的比猪蹄儿都大。” “也未必能那般严重”脑海里竟想象出猪蹄的样子,越想越是容易饿,但见其是关心自己,邱则安便也不好推脱。 手腕上随着药膏一敷,丝丝凉凉的感觉当真是让原本的灼烧感减退了不少。 “那可是武家的震天弓,虽说是给武胜男量身定做的,但也轻不到哪里去”墨卿予抹完便开始给邱则安按着手“腿呢?脚疼不疼?” “我要是说疼,将军还真想给我夜里揉脚啊”邱则安竟一时觉得好笑,心想难不成这堂堂骠骑将军,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成? “有何不可”说着就要去脱邱则安的袜子。 “我哪有那般娇贵啊,我的大将军”邱则安再怎么脸皮厚,也不敢让墨卿予给他揉脚啊“您手疼不,我也帮您揉揉?” 礼尚往来,方才不生嫌隙。 “明日何时启程”不再打趣,墨卿予将药膏放置床头。 “天亮便走,三洲事宜不可荒废太久,樱洲现下有李副官我是放心的,可洛洲与沙洲我至今未有人选,尤其是沙洲”邱则安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多了,便就讲到此处“夜里黑,让竺晏给你点个提灯拿走。” 墨卿予见留不下来,便给邱则安掖了掖被角,待一切妥当方才起身道“无妨,武家路上都有引路灯不算太黑,阿许早些歇息。” 这屋内的灯,待其走后便是终于灭了。 可还未等邱则安睡熟,就又亮了起来。 “外面似有厮杀声”竺晏拿出怀里的火折子将灯点着“主君莫动,我去瞧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是夜袭”竺晏半晌后,才提着剑从外面回来。 “即刻为我更衣”邱则安离开床榻,为自己系着里衣。 周剑琛一早得了信儿,无需邱则安传令就已然在院里候着。 见自家主君出来立即上前行礼作揖道“属下去瞧了,来的人都是身手敏捷的近战好手,守夜的兵卒几乎都是一击毙命,且是突袭而来,现下战况不太乐观。” 闻听此言,邱则安的步子迈的更加快了几分。 本该在月光笼罩之下的黑夜,却见战火纷飞下似将那天都染的亮了。 看来此次突袭,女真部就是专门奔着偷烧粮草来的。 邱则安顾不得旁的,四下望去在战局的最中心处,找寻到了厮杀中的墨卿予。 此时的他,已身中数枚袖箭,身体依靠着龙泉刃的支撑才勉强站立,身周躺着一个个被其砍杀的尸体。 火光摇曳下,其侧过来的面庞之上,尽显杀伐之气。 邱则安看得出他在强撑,而四周不断涌入的女真人似滔滔不绝的江水,使得神虎军不断拼死与之抗衡。 他们知道他们明白,若是这倒防线倒下,身后便是旗洲的子民、便是燕川的子民,要被大肆屠戮。 伸手间,竺晏将附于身后的长剑递上。 自宫变封王后,竺晏就在身后配上两把长剑,以便邱则安使用时即刻取用。 递出刀的一瞬,竺晏也抽出腰侧佩刀,随着邱则安一同上阵厮杀。 一个踉跄,被逼倒退的女真兵卒,忽的看见奔来的邱则安,立马捡起扔到地上的佩剑。 “老子先杀个娘们儿,路上也好有个伴儿”女真兵卒一把推开追上来的神虎军将士,飞快往邱则安那处奔去。 也是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以为邱则安是营帐中将帅的女人。 邱则安面色一凝,看着一大胡子矮胖男子,正要举刀拦住自己的去路,从那色眯眯的眼神里,就能看出不是个好饼。 待目光偏移回邱则安那处,其身型似水中游鱼,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闪躲间长剑从女真兵卒耳边拂过,似只感觉到了凉意。 下一瞬女真兵卒只觉眼中血丝漫布猩红异常,而脑袋却再也不受自己控制的扭转、掉落。 眼中倒映出的最后一幕,便是自己断了头的身躯,被邱则安一脚踹倒踩踏而过。 直到最终,张大的嘴巴里也只剩“咳咳”几声微弱的响动,便面色一僵归了西去。 解决完了此人,邱则安快速往墨卿予身边跑去,如今他能坐镇三洲,上靠的是神户军,下依仗的是墨卿予。 若是今日墨卿予死在此处,那他邱则安的命,恐怕也就是朝夕祸福之间了。 墨卿予自知那袖箭抹了毒,用力一拔倒钩带着血肉撕裂而出,身上顿时多出了四五处血洞,恐怕是毒未发作身亡,身上的血就要流干了。 看着四周敌方兵将厮杀过来,墨卿予用力握紧龙泉刃的刀把,即便是死他也要站着死。 数道刀刃伴随光影落下的一瞬,墨卿予死死盯住扑来之人的面庞,想着就算是做鬼也要做个厉鬼,来索他们的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只见邱则安一个跨步上前,左手提刀死死抗住,竺晏虽迟但到横刀砍去,这一揽一砍竟使得那些个女真兵将不得不松手。 顾不得左手伤痛,邱则安捞起墨卿予便呵声道“周剑琛,拦住他们。” “还请主君放心”周剑琛抬手间砍向想要偷袭竺晏之人,随之与竺晏一左一右共同迎敌。 墨卿予身子沉,邱则安将其扛在肩上拼了半条命来才拖拽到城下,武家兵卒方才能上来帮衬一二。 “箭上有毒”墨卿予贴在邱则安的脖颈处,说完这一句便晕倒过去不省人事了。 武家府邸。 一盆盆深黑色的血水从墨卿予屋内端了出来,大夫们一个个满头大汗,只因这墨卿予身上有五个血洞,且个个都淬了毒。 虽说已服了药,毒性暂时止住了,可若不刮肉祛除余毒,怕是跟邱则安那时一样留有后患。 “诸位还在等什么,为何迟迟不上前处理”邱则安从里屋撩起帘布出来,面露焦急的看着诸位大夫。 几位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颇为凝重。 眨眼的功夫,就见一位年岁颇高的大夫作揖上前应声道“禀王爷的话,这墨将军的伤,与您当年在春围时,所受的伤相似,虽毒性没那般强韧,但涉及血肉甚广。” 另一位医馆同僚点头道“曲大夫所言极是,就因涉及甚广,若是只一处便也算了,如今五处伤口若同时处理,这墨将军不被疼死,也得因流血而亡。” “那也不能这般干耗着”邱则安眼眸微眯,眼神犀利的一个个扫视而过“来人。” 丛也、云霄都还在前阵拼杀,此时只有李之阳和一些侍卫在外面候着。 李之阳上前来,他一介文人虽是害怕,但其深知若他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日后更大的场面该如何是好。 “主君有何吩咐”李之阳从屋外迈步而入道。 邱则安打量了一眼来人,面色缓和一二“去找侍女婆子找些绣花线来,用热水同麻布一同煮沸了给我准备来,就在这屋煮。” 待李之阳领了命,邱则安上前夺了一位大夫的药箱“你们怕担责任本王不怕,本王只要他墨卿予好好活着。” 李之阳按照邱则安的吩咐,将屋里打扫妥当还在四下撒了白酒熏了艾草,随之又将丝线反复煮了两次,那黑的线煮的都有些掉了颜色。 从药箱中取出曼陀罗粉,邱则安看向恢复一些意识的墨卿予。 “一会咬着这块布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便命人将你手脚束缚住了,疼也得忍着”邱则安说罢,将布卷递到墨卿予嘴旁。 墨卿予唇色发黑面容发白,许是刚刚外面大夫说的话他已然听到,只见他无力的眨了眨眼皮,再咬住布卷前最后开口道“放手去做吧,我不怨你。” 即便有了此言,邱则安也只是稍感安心。 一切准备妥当,李之阳在一旁打着下手,得亏他撑得住。 “你若是撑不住就把东西放这里”邱则安怕自己处理一半,李之阳再晕倒了砸在台面上。 “没事的主君,打以前在老家时,过年节我总帮我娘杀猪,那排场比这还大,我指定能撑住”李之阳忍住干呕的冲动,拿着湿帕子给自己先擦了擦汗。 未曾再言,邱则安用白酒净了手后,待干了方从白酒碗中拾起绣花针,用着李之阳煮沸过的线串好,放在一同煮好的麻布上。 随即拿起煮沸完的铜质小刀,沾了沾白酒后便丝毫未有迟疑的,开始挖起血洞附近的毒肉。 一开始几刀下去,表皮儿上有曼陀罗粉的缘故墨卿予察觉不到多疼,可待往深挖久了,即便是刀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墨卿予,也没忍住的爆起了青筋。 “把他给我按住”邱则安看向四周早就安排好的侍从,抬手间将铜质小刀放在白酒盏中涮了涮“换盏倒新的白酒来。” 几个太医在外屋看的愣神,纷纷伸着脑袋往里瞧。 “这是何种医法,这这这”刚想说出这能行么,可那太医转念一想,怕是靖王放手一搏罢了。 反正与他们无关。 听着墨卿予连连闷哼,按压四肢的侍从也累的满头是汗,且还不论这屋中一半在熏艾一半在煮水。 邱则安浑身都被汗侵透了,但手上可没一丝马虎,只不过有些抖罢了,不碍事。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邱则安总算是挖好了毒肉,便立即将止血药撒了进去,接下来便就剩下缝线的先后顺序了。 “我用这线给你把肉一层层缝上,只不过日后若是长好,可就取不出来了”邱则安说罢看向墨卿予,见其眨了眨眼,便二话不说开始缝嘴里层的肉。 虽说这样缝会更疼,但曼陀罗用多了便会成瘾,刚刚用的量已是到了极限,邱则安自是不敢再多用。 他要让墨卿予平平安安的活。 邱则安缝的自然没有秀娘精细,但好歹是缝合好了皮肉,虽说扭扭歪歪不太好看。 将止血药又敷了一遍,邱则安才用麻布压底儿纱布包好,最后方取了装了盐的袋子压在上面。 待一切东西撤走后,邱则安方才敢卸下所有力气,老老实实的靠在了榻前。 “主君,大夫刚煮好的药”李之阳忙前忙后,将大夫抓好的药亲自煮好,待晾凉了些方才端上来。 “先拿下去,现在还不是时候喝,待三个时辰后再重新煮来”邱则安说话的语气十分微弱,当真提不起一丝力气了“让我靠会,我有些乏了。” 数个时辰后,收兵的号角响彻边城。 邱则安被扰醒了,待揉了揉眼睛,清醒后下意识要查看墨卿予的伤口情况,这手刚一伸出,目光就与墨卿予的眼眸对上了。 “何时醒的”邱则安声音有些发哑,他收回手揉了揉喉咙,待轻咳了两声后再次问道“何时醒的,可觉得疼?” “你受苦了,阿许”墨卿予刚抬起手,就牵动了伤口,疼的直皱眉。 “别动,你要什么同我说,我在这呢”邱则安握住他的手,目光落在手腕上被勒过的痕迹。 “有些渴了”墨卿予嗓子也干,说话比邱则安还要哑。 “李之阳”邱则安冲着门外喊道。 房门被推开,准确说是李之阳听见喊他,一个转身撞开的。 “主君,要什么?”李之阳紧忙从地上爬起来。 “去把温着的药拿来”邱则安算了算应是到了时辰,说罢掀起被子来拿起盐袋查看起伤口“再拿些麻布和包扎用的纱布,还有止血粉。”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此战也算大胜,武胜男都来不及处理战场,将后续事宜全权交给萧陌处理,方才敢急匆匆的骑马回府, 待翻身下马,直奔着墨卿予院内跑去。 “如何了”武胜男脸上被刀划破了一道口子,蔓延至脖颈血糊了一片看着骇人。 “将军这脸,快,正好将这止血药敷上”邱则安刚给墨卿予换完麻布绑好纱布,一转头的功夫就见武胜男跑了进来,一脸急切的模样。 往年倒是听闻,这老总督夫妇二人甚是相中墨卿予的,常在与长公主来往的书信中提及,说要将武家五姑娘嫁到墨家做媳妇儿。 如今瞧着她这般着急的模样,邱则安竟也没觉得出奇,反倒是有些担忧起这伤是否能留下疤来“已经度过生死关了,现下清肆只需安心静养便是,倒是将军这脸得找太医要些去疤的药膏。” “不妨事不妨事”武胜男冲邱则安一笑。 而目光挪移到墨卿予身上时,面色一板可谓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这臭小子可吓死我了,你说你跟人家擅长近搏的近战个什么劲儿啊,这下好了戳出五个血洞,我看疼也是活该”武胜男一听墨卿予小命儿保住了,面色都是一缓,随即自是没好声也没好气的数落起来。 “把药拿回来,不给你用”墨卿予本就盯着那药瓶子,想着如何夺回来,明明是知许给他的,怎能说给旁人就给了。 “想要回去?求人也得有个求人的态度啊墨大将军”武胜男本还想推脱,听闻墨卿予这般说了,眼睛滴溜溜一转,脚抬到另一侧椅子上,悠哉悠哉的转着本该在墨卿予枕边的小药瓶。 墨卿予气的额头都冒青筋了,待转念一想看向邱则安,与武胜男是有说有笑,与自己都快赶上唱曲子了。 一唱一和的。 “阿许,我饿了”墨卿予语气忽然弱了下来。 邱则安方才想起来,墨卿予至今只喝了半碗水。 “府内厨子没给留饭?”武胜男皱了皱眉放下腿站起身来,心道自己在前面领兵打仗,自家二哥哥管家一直都是妥当的“怎会如此招待不周,竟还将卿予给饿着了?” “不关厨子的事儿,是我通禀了下人,将军如今还不可食荤腥,他现在忌口只能喝些粥汤”邱则安起身挽起袖子又道“我这就去给你煮点面汤。” “我能蹭一份吗则安兄”武胜安说完又想到萧陌“我能喝两大碗。” 武家府邸的厨房,有一排大灶头,霍那场面那排场,大的能站下半个营。 邱则安管管厨房的嬷嬷要了一大盆白面粉,还有一筐青菜、狼桃,还有鸡蛋。 邱则安利落的将襻膊绑好,洗净了手后用净水将面合成了糊,打了六个鸡蛋进去搅匀了,待面糊成了淡黄色,在里面加了少许精盐提味儿。 武胜男靠在门口,看的是瞠目结舌。 “你说一位堂堂王爷,洗手给人做汤羹,这墨卿予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武胜男正是一阵纳闷儿。 “我瞧着,这位靖王殿下,也是乐于此事的”萧陌不知何时出现在武胜男身后,抬手间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来“太医那领来的祛疤膏。” “我哪用得上这个“武胜男嘴巴翘着笑了笑,抬手接过药膏小盒,拿到鼻子前闻了闻“闻着味儿还行,有心了。” 被邱则安叫来帮忙的嬷嬷,将面汤放于床头便行礼退下了。 邱则安拿着小碗儿,用木勺盛了一碗,看了看四周,不见丛也和云霄的身影。 “拼了一晚上的命,我让他们去歇息了”墨卿予将身上的盐袋拿下放置一旁,扶着身上的纱布,将软枕靠于身后,勉强让自己坐了起来。 邱则安见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子,便体贴的吹了吹面汤盛到墨卿予嘴边。 “我这真是因祸得福”墨卿予竟有些沾沾自喜,竟还能看到邱则安给自己喂吃的。 吃完了面汤,墨卿予这边刚准备躺下,就见武胜男去之又反,站在门口就看着墨卿予一顿发笑。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在那卖什么关子”墨卿予打眼儿一看,就知道武胜男这眼神儿没安什么好心。 武胜男看了一眼四下再无旁人,便站在门口问道“我倒是想问问墨大将军,何时芳心暗许的啊。” “什么”墨卿予皱了皱眉头。 “别瞒着了墨大将军,哎呦你都不知道你看人家靖王的眼神,那真可谓是缠缠绵绵带着一丝柔情,让人看的都起鸡皮疙瘩”武胜男逐渐眯起眼睛,一副我早已看透饿模样。 “武将军看人真准”墨卿予自知,人家既然都看出并说出来了,那自己这边再瞒着也就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得了,你先躺下,我同你说些正事”武胜男见窗户纸捅破,方才敢走近屋内。 回到自己院子内,邱则安揉了揉左边手臂,竺晏从院内出来,看见邱则安回来了,紧忙小跑上前。 “主君”竺晏把手腕往身后一藏,方才迎上前来。 “手受伤了”邱则安上前抓过竺晏的胳膊,待撸起袖子来一瞧,正是一道极深的伤口。 侧目看了看地上框里的纱布条,想着刚刚是在给自己包扎呢。 “是我不好,一心顾着墨卿予的伤,竟命你守在战场上,那时当真是关心则乱了”邱则安拉着竺晏走到一旁,让他先回屋躺着,自己则去准备东西为其处理伤口。 就因邱则安一句嘱咐,竺晏便在榻上老实躺着。 手臂上的伤,也亏得周剑琛帮衬,如若不然这条手臂,怕是就要被削平了。 毕竟日后常年累月都在一处相处,这份恩情便在竺晏的小脑袋瓜里转个不停“主君说过,人得知恩图报,可是该如何报答剑琛兄呢。” 就在竺晏嘀嘀咕咕之时,邱则安端着准备好的东西走了进来。 “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些什么呢”邱则安打门外就听见了竺晏的自言自语,什么知恩图报啊,什么报答周剑琛。 闻着盏中浓烈的酒香,竺晏也没顾上旁的,以为是主君端给自己的,便嘴馋的一口牛饮闷下了肚。 正处理缝针的邱则安转头看到此幕,蹲下来接过酒盏“你何时学会喝酒了。” 平日里在镇国公府时,文竹院内准备的都是茶水或是梨汤,何时也没教过孩子喝酒啊。 “这不是主君给我准备的吗”竺晏先是被白酒辣的皱了皱眉,抬手擦了擦嘴角流落而下的酒,孩子被白酒辣的眼泪都下来了。 “下次喝这种白酒,得小口小口的品,不能一口牛饮全闷了”邱则安换了个盏,重新倒满后拦住竺晏还想续一盅的小手“这盏可就不是给你喝的了,而且你啊再喝酒多了。” 竺晏只觉得,除了嗓子冒火外,浑身都暖洋洋的,但就是脑袋又些晕晕乎乎的感觉。 这边邱则安刚开口问道“你刚刚说,要报答周剑琛是怎么回事?” 可话音未落,邱则安就见榻上躺着的竺晏,小脸儿通红的睡熟了去,无奈的将其手臂束缚住,邱则安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处理起了伤口。 半晌后,邱则安方才替竺晏掖好被角关上了房门。 路过正堂时,邱则安望见了靠在柱子前的周剑琛/ “怎么在这靠着,昨天辛苦了一夜,我不是给了你二人两日休沐,回屋里歇着不是更好”邱则安扫了一眼周剑琛,见没什么伤着的地方,方才将悬着的心落下来。 周剑琛行礼作揖道“主君,末将未能护住竺晏,让其受了伤,还请主君责罚。” 原是在此等着自己。 邱则安抬手拍了拍其肩膀,对其宽慰道“兵荒马乱的生死一线间,你二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便已是很好了,不要往肩上挑起那么重的担子。” 周剑琛这个人啊,当日为了神户军亡去的兵卒,他便天不怕地不怕的砍杀了他从楼兰里带出来的随从,就连邱则安自己都被其铐上锁链扔到马车里。 怎能不算是重情重义之人。 “竺晏的伤已经处理妥当了你也无需自责,好好休息两日我有要事安排你去办”邱则安深知此时两方阵容天天搏杀,如此这般耗下去无非就是比谁家的粮草多,谁家的耗得住兵卒折损罢了。 当务之急,便是谋划出一记良策。 邱则安吩咐周剑琛回房歇息后,便抬步向着书房而去。 书房内。 到了午时是日头正浓,武家的书房结构全都是木质的落地门窗,推开窗门就能看见外面的绿植,伴着日光洒落,整片绿植都金灿灿的,当真是心旷神怡。 邱则安本想提笔记些灵光,但却被那片日光所吸引,落下笔后起身缓步走向门窗前,盯着地上的石砖出神。 “火药”邱则安说完便摇了摇头,若是制作火炮、震天雷,恐怕东西没造出来,仗都已经早打完了。 目光挪移间,邱则安忽的想到“热兵器不行,还有冷兵器。” 待敲了两下桌面,邱则安拽过一张宣纸开始画起了草图。 两日后。 墨卿予竟已能被云霄搀扶着下地行走,太医们纷纷对此等医术求知若渴,扰的邱则安不免特意绕着几位太医走。 而领了命的周剑琛,还真不负众望的从旗洲挖出了这么一位懂得奇门遁甲的道士。 “主君,这位便是我信中所说的那位谷君泽谷道长”周剑琛抱拳作揖上前禀告道。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应命行事,周剑琛将谷君泽请入了武家府邸。 谷君泽身席一灰蓝色的道袍,头发虽然全都束起,但颇多的碎发还是略显毛毛躁躁的。 给人一种,是位不拘小节之人。 “谷道长请坐”邱则安正坐堂上,抬手间示意谷君泽入座。 “王爷无需叫我道长,叫我君泽便可”谷君泽行礼后方才入座。 “真没想到,旗洲还能找到如您这般 喜爱奇门遁甲之人,剑琛能找到您也算是旗洲城的福分”邱则安说罢,见竺晏为其上茶,便从一旁拿出准备好的图纸,递给一旁待命的周剑琛。 待倒完茶,谷君泽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抿唇一笑谢过后方才从竺晏的脸上收回目光。 “这便是此次请您来此的缘由”看着谷君泽将图纸摊开,邱则安收着思绪着又开口道“在下画艺不精,还望君泽兄莫要见怪。” “不碍事,能看懂就够了”谷君泽仔细看着图纸中的细节,越看越是入迷“殿下真是妙才,竟能能想出这般精妙的武器。” “是书中所得”邱则安也品了品手边的茶。 刚还想张口,就见堂外一道身影迈步而入。 倒是位不请自来之人。 “阿肆”邱则安起身迎上前去。 谷君泽见竺晏和周剑琛纷纷行礼,自己也不好坐在原处,便站起身来依照众人行礼作揖。 “听闻阿许有制胜的良策,我来参谋一二,不知谁否打扰”眼眸微眯间,墨卿予扫了一眼行礼起身的谷君泽。 看见那张狐狸面容,墨卿予望向周剑琛道“旗洲境界内,竟只有道长这样一表人才年轻有为 甚至善于奇门遁甲之人,也亏了剑琛能找得到,看来这一切还真是缘分” “竺晏,给清肆取两个软垫来”哑然失笑间邱则安扶着墨卿予,坐到自己身侧的太师椅上。 见墨卿予还想说什么立即抬手拧了两下他的大腿“我昨日不是说了,你得好好养伤,这线还没拆之前只能小动。” “阿许你也知道我这闲不住,想着走动也算是小动 你放心我都是慢慢走过来的,没跳没跑没抻着”说话间,墨卿予偷偷瞧那谷君泽数眼。 直盯着他手中邱则安所画的图纸,低眉间不知又悄咪咪的思绪着什么。 邱则安看着他,眼神里写着一副“我看你是嘴闲不住”的模样。 满脸写着吃味了的神情。 周剑琛从一旁绕到邱则安身旁,生怕墨卿予抬头瞪他,每次一被瞪就像做了什么错事看着都心慌。 “刚刚”邱则安坐回位置上“同君泽说到哪了?” 被墨卿予这般一打岔,愣是没想起来与谷君泽商讨到何处了。 “君泽君泽,叫的倒是熟络”墨卿予小声低喃着,随即拿起邱则安的茶盏一口牛饮尽了。 “说到此图画的甚妙,在下还得拿着此图细看并用木料研究些时日 待有结论再与王爷您来商讨”眼下怕是不适宜再讨论此事,谷君泽深知自己多坐一刻,就得被墨卿予给吞了。 “既然如此,竺晏你替我送送谷先生吧”邱则安不敢再叫君泽兄,怕墨卿予一激动再抻着伤口。 出了院门,竺晏送着谷君泽往府外走去。 因手握重要图纸,武家不可能任由谷君泽随意出入旗洲城,便安排了一家客栈,专供谷君泽居住。 当然了也会有探子,明面上所谓保护,暗地里将其一举一动上报予武如山。 “说来倒是真巧,剑琛兄刚一出这城门,便遇上了道长您,竟不知是老天爷眷顾赐下的机缘 还是道长您料事如神”听完墨将军的一席话,除了周剑琛那位兵鲁子外,竺晏倒是被点醒了。 原本看谷君泽敬重的眼神里,也参杂了一丝质疑的神色。 可邱则安一直教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竺晏便也没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依然对谷君泽十分恭敬。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我易不拒君,尽人事听天命即可”谷君泽哑然一笑,看着竺晏半晌又道“想必日后定要与阿晏你定要多走动,不如随王爷一同唤我君泽便是。” 谷君泽走后,武胜男便后一步入院。 “商讨的如何”打昨日听闻邱则安提起这一出后,武胜男便也派人去寻了会这种奇门遁甲术的术士。 但未料到邱则安的人竟先寻到了“我寻到的术士,闻听谷君泽此人已应邀入府后,纷纷称若其也做不成此兵器,他们也皆都无需来瞧了。” “那绣花枕头,竟能有这般厉害,莫不是瞎吹的吧”墨卿予闻言只觉得蹊跷。 “剑琛,那日你说一出府去张贴告示,就遇见此人揭榜可是真”邱则安闻言间,方才觉得自己又些急功近利了。 这兵荒马乱女真的兵马都打到边城了,能搬走的贵人都举家迁移走了,这人不走反而留在此处好似掐算准了时机揭榜。 确是有些蹊跷之处。 ”不如按我兄长所言,先静观其变观察数日 若是其真能做出此兵器,我们便也赏罚分明 如若不能这偌大的旗洲城也被我武家把持,其自然是插翅难飞”武胜男说罢胸有成竹的拍着胸脯,随即看向墨卿予“卿予兄还是趁着此时,尽快养好身子便是。” 术业有专攻,像这种费脑力的事,还是交给武如山最好不过。 又过了数日,武胜男领兵突袭了女真部落数次,可算是将其逼退回了塞外边界。 但这也是最危险之时,一但女真部族集合一处,放弃轮海战术拧成一股绳来拼死相抗,搏杀冲城的话,旗洲未必能扛的住。 “成了,主君”派去的武家探子刚把消息传递给周剑琛,其便立马奔回院子内禀报此事。 书房的门被周剑琛猛然推开,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随即只见周剑琛大喜间作揖道“禀主君,谷道长他成了。” “现下人在何处,快快带路”邱则安也顾不得手上的毛笔,站起身来就示意周剑琛带自己去找。 “已经被武将军接入了总督府,就在前院主君请随我来”周剑琛示意邱则安跟上。 旗洲总督府的格局,同镇国公府差不太多,都是大的府邸建造于小府邸之外,面积之大都可以称之为行宫亦或是山庄了。 镇国公府乃事国公府合并长公主府,而旗洲总督府则是合并武家府邸,原是武文政为了办公方便才这般建的。 二人一前一后,急匆匆穿过两府中间的长廊,快步赶去了总督府内。 好在没有前门墙后门墙之拦阻,省了不少脚力。 到了总督府花园沙地处,邱则安便看见了谷君泽仅耗费数日,便建出的小型投石机。 虽说此大小只能成为孩童玩具,但足够展示按照图纸做出的兵器是否能用。 “如何”邱则安气喘吁吁的扶着自己的腰,这数日的折腾加上呕心沥血,属实是让其有些吃不消,身子一日比一日差。 只有其自己知晓实属是硬撑。 但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他还不能松下这口气。 “用小石头实验了一番,倒是完全可以投出并砸中 只不过那这小石头与弹弓无异,若是大些的石头,人力恐怕不能所及”武胜男将商讨出的结论说出。 “这是杠杆原理,只需配置配重箱增重,合力拉杆上弹便可,甚至其上运用火油效果更佳”邱则安将原本未告知的想法,全盘脱口而出,说的几人是恍然大悟。 “原来你小子是留了一手隐忍不发啊,真沉的住气啊你”武胜男向来说话直,但说完就知道自己这是说错了话。 不是摆明了邱则安不信任谷君泽,于是又道“谷道长莫要见怪,这谨慎些是好的,他可是连我们都瞒过去了,并非只针对你可莫要多想。” “无妨,我初来乍到王爷谨慎些是应该的”谷君泽挥了挥手示意无妨,并不在意此事。 很快,投石机便被武胜男下令尽快建造,甚至还从工部调人来给谷君泽指挥建设投石机。 城墙上,武胜男望着远方营帐上武家军的旗帜,琢磨着投石机建造好的时间。 “将军,这风大吹眼睛,若是您想巡营,咱们去便是了”武林志被武如山三令五申,在外一定要叫胜男尊称,要称其为将军。 如若不然,是要被抓回府内挨家法的。 “四哥你瞧”武胜男指向最远方的驻扎军营。 “若是那投石机真能建造而出,我旗洲城的百姓十余年甚至上百年,都不用怕女真人的冲杀了”武胜男收回目光,满脸都是对未来希望的向往。 “但愿有那么一天”武林志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一定会有”武胜男拍了拍他的肩膀。 武家府邸内。 邱则安亲自在一旁,盯着太医是如何给墨卿予行针排除淤血的。 见他这副模样,墨卿予看向太医道“不知吴太医这针法学了几年。” 邱则安抬眸间,将目光落到墨卿予那处,略微一想便猜到,这是其在替自己问的。 墨卿予看出邱则安想学行医施针,便替邱则安问的。 “这看似容易,实则颇为艰辛,我行医为理法方药针 是要跟着仁师积年累月的学与摸索,没个几十载是熬不熟的”吴太医说罢,忽的想起那日姜太医所提之事,忽的抬头看向邱则安。 “老夫那日听闻,若非王爷亲手救治,墨将军便会毒发身亡,不知王爷师成何处能否将其中理法传授于小老儿,也算是替燕川子民谋得生机”吴太医举手作揖道。 “我对太医的针法也是颇感兴趣”邱则安略微思虑后又道“不知我这岁数可否还能拜您为师,学得这所谓的理法方药针?” 吴太医闻言一顿,捋着胡须陷入沉思,半晌后方才开口又道“老夫早数年前便不再收弟子,今日便为王爷破一次例,若王爷肯做拜师礼,那老夫便收你为吴氏针法的关门弟子。” “拜师乃大事,自当布置妥当后,再行拜师之礼,但有一事还需吴太医知晓 我四岁时便有一位启蒙恩师”邱则安十分欣喜,但黄天师的存在还是需要告知的,毕竟不能瞒着吴太医。 “他教你做人,我教你行医,这相互之间并不耽误,你且去布置吧”吴太医虽不知晓邱则安的师傅是黄天师,但也不在乎什么为人只能有一位师傅的狗屁道理。 人活的久了,便会对这世间万事看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