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琉意水》 第2章 与笠相随踏鹤归(一) 虞徽,亡国之日。 霜降已过,潇雨淅沥而下,瘆冷阴雾从泥地缝里钻出来,遮翳了视线。 三日的雨丝毫未停,却似是为愈烈的焰火助阵。呛烟充斥喉腔,嚎厉的鹰声再次冲破天穹,西疆岭皇的士兵手执长枪利剑浩浩荡荡涌进国门。火势被靴风带起,蔓至谭家窗棂。 “谭柘!你死那去了?” 谭家家主三枪挂背,久久跪于被炸得片瓦不留的废檐下,指腹因被残瓦刺破,稀稀淌血。侍卫一脚迈进门槛,急声道: “家主,他们攻到这来了!” 谭家主眼神空洞,瞳中早已预尽终局,目光缓动移向烧进后院的熊熊烈火,正蚕食鲸吞般咽下砖瓦枝叶。他吐出一口浑气,将剑怼入被雨泡浮的土地里,借力颤巍站起。 “我们还有多少人?” “报告,只剩…两百人不到。” “好,让他们全上了。” 侍卫悚道:“家主!” “能拖一会是一会,我让他们全上,听得懂人话吗?” “……是。” 身后慌急的脚步声渐次息去,谭家主静默片刻,忽地狂躁,几步冲进房室,将瑟缩在柜后暗门的谭禾一把拽出。 那年,谭禾十岁。 半盏茶过,二人跌撞着跑到后山,山林早已变为一片火海。谭简言孤身站在山脚边等候,怀里还紧抱几株相像铃兰的幽蓝色药枝。 谭家以医行道,这几株药枝便是家奉颐柑草。 家奉,就是家中代代相传,要永久珍存,常人寻求不得的宝物。颐柑草赋有惊人的疗效,受过伤的地方只需轻靠环绕花瓣飘转的幽蓝星点,即刻愈合。可千年来生长速度减缓,直至停止生长,事到如今,颐柑草也只剩下谭简言怀里抱的那几株了。 谭家主将谭禾与谭简言拉到一起,面色严肃凝重,压低嗓子叮嘱道:“简言,死抱怀里的东西,必须翻过这几座山,中途不许回来,我很快就追上你们。” “谭禾,保护好你弟弟,别被火星燃了衣袍,带着他使劲跑,使劲跑!听清楚没!” “爹……” “别废话!我让你们跑就跑!” 家仆被一剑穿腹发出的惨叫刺入双耳,兵马踢踏的乱步声从土地转入木板。火势蔓到靴边,谭家主用力推了两个稚子一把,声嘶力竭喝道:“跑!” “跑!” 谭禾不再迟疑,拉住谭简言的手腕往身后的叠嶂山峰跑去。他一刻也不敢停,不敢回头,数次摔进泥地里,也只能狼狈地爬起,铆足了劲往山里冲,往火里冲。 这年,谭简言七岁。 “哥哥……我们去哪。”谭简言吃了好几嘴泥,止不住的抽泣呜咽道。 “去别的地方找人来帮帮我们。你别怕,哥哥保护你。” 火星飞触脸颊,浓烟钻进鼻腔,树木的残骸横七竖八倒在山坡上,任由火焰吞噬。谭家主歇斯底里地喊声渐渐被更凄惨的尖声掩盖,再也传不进二人耳内。 爬到山崖上,谭禾回头望了一眼,顿时没稳住脚跟,险些栽下悬崖。 整个国城陷入绝境,奄奄一息匍匐在地,昔日繁华不复存在。火势还在上涨,延至国殿顶端,染红天空。硝烟弥漫,烽火连天,剑声与喝声混杂,不断触碰他胸腔内的心弦。 虞徽国,战败。 三个时辰过去,二人越过两座山,终于逃出火林,谭禾支不住双腿,背靠一亭的亭柱缓缓滑下,抬手拭去眼角泪水。 空气不再浊污,可他还是喘不过气,方才的惨状若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阵阵翻涌,又若根根针线接连挑动神经。 窸窣声从身后响起,谭禾立刻敛声屏气,捂住谭简言的嘴唇。 “虞徽国可算是亡了,亡的好!活该!” 两边亭阁鳞次栉比,粗哑浑厚的声音传上阶墀。 另个较为清脆的声音随后附和道,“虞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历代皇帝一生享尽荣华富贵,暴殄天物,所操国业也毫无起色。如今哀鸿遍野,在我看就是大势所趋,命中注定罢了。” 虞徽,从繁荣沦向落魄历经四百年,庸帝的挥金如土,怠慢朝政,使国运步入衰竭,年年颗粒无收,天灾泛滥。使致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就连在亡国的前几个时辰,那老庸帝还带着奸臣妃子与金马条银逃入幽燕地带,换地享乐去了。 “就那两座山后头,不就是虞徽么?我听说,被西疆岭皇屠国后,死尸遍地,人被火都烤成焦肉了!还有那什么,谭…?哦对,谭家家主还英勇抵抗呢,最后还不是被吊着半口气挂国殿钟楼上了,谁知道最后咽气了没,估计死都不瞑目。” 两个书生谈笑风生,从亭阁徜徉路过,藏在柱下的稚子却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好半晌,谭禾才如梦初醒,狠心掐了自己一把,稍整情绪后摇晃起身,他抚上谭简言的额头,温声道:“哥哥先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赶路。” 谭简言呆愣地仰起头,“哥哥,我们不等爹爹吗?他说要和我们一起走的。” “所以我们才要找个地方等等爹爹,不然他要找不到我们了。”谭禾说这句话时声音还在隐隐发颤。 层层错峰的山腰上,有片较为坦整的平地,犄角处坐落一所破观,立于距观前几尺的崖边,正巧可以看到处于火海未熄的虞徽。 此时接近晌午。冷雨淅停,谭禾走进破观。 这观古怪得很,说是观是,说不是也不是,窄小的岩地中央立一丹炉,地砖上还有八卦方阵,不过历经风雨雪袭,只能隐约看出点形状。 地方存有端倪,这里风水极差,只有一观,建式突兀,阳光透不进来,显得诡谲阴森,倒更像是举行过邪风仪式的荒废场地。 “哥哥,我好饿。”谭简言糯着嗓子开口。 谭禾从愣神中被唤回,他将谭简言带进破观,安置在一旮旯里,把外袍脱下,盖在简言身上,“哥哥去给你找吃的,你在这里待好,哪也不许去,知道没?” “好。” 走出破观,风卷耳根,钻颈下腹,谭禾狠狠地打个冷颤,裹紧单薄的中衣,下山寻食。 待到他抱着几颗没烂透的野果爬回破观时,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几个身穿黑色衣袍,将自己遮盖严实,密不透风的修魔人手执长剑,为首的用剑尖挑起谭简言的衣领,悬在半空的孩童怀中还死抱着父亲留下的药枝,一动不动,全盘接下黑衣人的四溅唾腥。 野果掉落脚边,他将一切抛之脑后,冲向身高马大的几个修魔者。 谭简言被恐惧冲喉,抽泣出声,忽看到从远处奔来的谭禾,哑声道:“哥哥。” 那黑衣修魔者侧首瞥了一眼没腰高的小孩狰狞着脸朝这边跑来,眉梢一挑,嗤笑一声。 身边的小弟即刻心领神会,露出剑芒,扫过一道猛戾剑气,撞向谭禾的胸腔。 嘴角溢血,胸腔发麻,他被扫到十尺开外的泥堆旁,头部撞到岩石,霎时感觉眼前天昏地暗。 “哪来的野种,逞英雄来了?” 为首的将谭简言抛给小弟,缓步走进倒在地上的谭禾,勾勾手指,一股力量迫使他抬起头仰视,那人居高面下俯视这乳臭未干的小子。 “大哥,这娃带不带走?” “带走?他体内屁都没有,结个丹都要百八十年,我要他何干?” 须臾,又是一记魔力灌颈,谭禾彻底失去意识,几个黑衣人一剑刺穿谭简言的大腿,拖着他御上剑扬长而去。 醒来时,已是晚夜,萧风袭过眼角,鼻尖忽落冰晶,他吃力地勉强挣开一只眼,撑身抬头。雪舞轻扬,从寂冷的暗黑天穹中若鹅毛般飘然而下。 谭禾麻木地站起,脖梗处被魔力点穴,刺痛随着脉络流至四肢,隐约传来阵阵酥痛。 今年的雪,来得是有些许早了。 谁也不知道他一个无家孤童,是如何在乱琼碎玉中煎熬过一七曜的。 好日临头时,谭禾已置身于潇湘。 原因是在七曜末,他悻然坐于崖边,视线飘忽不定,浑噩愣神间,眼神落在被皑雪压弯的梢头,风呼啸过,一抹绿色若隐若现。 谭禾起身走到梢边,拨开乱枝,一株药木赫然出现于眼前。 这株药木充满生机,绿叶点缀,散发隐隐幽香,谭禾将它靠近鼻尖,嗅了一嗅,是混杂着飞燕与山茶的味道。 他抬手触碰那挺立的点点绿叶,指腹随即被划开一道微不足道的口子,伤口虽小,伤痛但真。 谭禾诧异地看向伤了自己的那片绿叶,却察到那绿叶叶缘生刺,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顷刻,伤痛悄然消逝,伤口渐缓愈合。 他睁大眼睛细瞧自己的指腹,竟真的愈合了,一丝痕迹也没有。难道这不是什么生命力顽强的药木,而是一株仙药? 四处看去,发现在那崖边,生长着一株长势更大的仙药,但生长之地极其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失足坠崖。 他本应放弃的,可那药木似化作一缕莫测青丝连绵地牵引着谭禾的心神。 不虑三七,他咬咬牙,把仙药放在一旁,探出一只脚,行动极为谨慎小心,踩着崖边凸起的岩块小步挪去,左手摸摸索索,终于扒紧一块较为结实的枝干,便使劲伸出右手去够,仙药近在指尖之时,脚下岩块骤然掉落,顿时双足腾空。 好在他眼疾手快,右手也扒住了枝干。 现状浮显,凭借自己往上爬爬不上去,又不得松手,进退两难,命悬一线,谭禾冷汗直流,追悔莫及。 这时,两只宽大起茧的手掌环住他的腰间,将其提了上来。 靴子落地,谭禾抬眸看向眼前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披毳毛制成的大衣,背后挂着木制的弓箭的男子,头发又长又凌乱,额头上有一块狰狞的猎疤痕,眉毛黑粗黑粗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 “你是哪里来的小孩?” 这一声似让这位大汉说的吃力,能听出他在尽力将声音放软放细,温柔的说话。 “虞徽…” 谭禾察觉到对方没有什么恶意,小声回道。 “虞徽早亡了吧,你怎么逃出来的?你这衣服这么单薄,生病了怎么办?蓬头垢面衣服脏乱的,你家里人呢?怎么教导的?” 这大汉独自叨叨半天,谭禾如听天书,只能意识到他像是在询问些什么,但是全部的问题他又答不上来。只能挑几个自己听懂的来回答。 “我…我爹爹和娘亲都走了,我弟弟也找不到他了,我…我自己一个人住。” 大汉听后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盯着面前这个紧张到发抖的小孩,想说些什么,又难言启齿。 最后他也只是叹了口气,将身上的毳毛大衣脱下,披在了谭禾身上。 那大汉起身睨了他一眼,“我看出来了,你是来找这夙莲枝的吧,既然你亲人离去,国都灭亡,不妨跟我去潇湘如何,那相对徽州来说要暖和的多。” 谭禾心知肚明自己本就不可能独自熬过这个冬天,他便用蕴着点点星光涌动的眸子看向大汉,内隐一丝喜悦,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了头。 大汉望向天空,思索片刻,自语道:“时辰应是够的。” 他将腰间挂着的长剑从鞘中拔出,手腕扭转,剑柄脱手飞出,于空绕身转了一圈,随即横悬在小腿边。大汉一手把谭禾提上来,跳上剑身,朝着西南方向御剑疾速而去。 剑在天中飞悬,山上的景色一览无余。谭禾是真没见过这副场景,仿佛高踞云雾之上,剑下白雪皑皑,白的虚幻,整座山都还沉在睡梦中,与七日前宛若地狱魔境的山林有着天壤之别。 他恨不得再长出一双眼睛来将这皑皑不绝的山景看个仔细。 大汉御剑的速度极快,几个时辰后就抵达了郴州。 果真如他所言,明明是一样的季节,潇湘确是温暖许多,山水如墨,江阔林密,时不时还有大雁向南飞去。 二人落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长剑飞入鞘中,随后大汉将手里提着的谭禾放在地上。 他瞥向谭禾,“小娃,以后叫我笠叔,听见了没?” 谭禾被这么一斜,身体不自觉又发了抖,赶紧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将摇杆挺直,答道:“好。” 笠叔微微点头,板着脸转身往山顶上走去,“跟上。” 步行半炷香后,谭禾随笠叔来到一所木屋前。 粗略观察一番,用木材制成的墙壁都被精心打磨过,所有相接的地方都被建的严丝合缝,冬临之时,凛风袭不进来,必然暖和。 进了木屋,门口右手边一火炉嵌入墙壁,柴火在里烧的正旺,不知是否从早晨就开始烧,整个房屋似沉在暖阳之中。 笠叔忙着添柴烧热水,看向那小孩,“你身上都发臭了,先去把自个洗干净,我这还有几件多余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快点。” 谭禾听了后,向屋内张望,视线扫过一圈,看到了角落里的木盆,抬步走去。 随后笠叔将烧温的一大桶热水端到木盆旁边,道:“自己拿着水漂舀水往身上浇,这用不着我教你。” 他点点头,动手利落清洗满是淤青尘土的稚身。 待洗完之后,从木桶里走出来,身上滴答水珠,他想找块布擦干,但这毕竟是别人家,不知道挂在墙上的几块巾布是干何所用的,总之不能这么冒昧使用。 踌躇半晌,他看向身边自己白天穿的那件衣服,思索许久,终于咬咬牙,拿起那件衣服遮住了身体,来到笠叔旁边。 正在煮面条的笠叔哼着小曲,悠闲地转过身打算切葱,一扭头看到一个白花花的小娃捧件褴褛中衣站在灶台旁,以致于他差点一个踉跄栽锅里。 “你这孩子脑袋是不是有病,衣服我放木凳上了,还有块白巾,是擦身子用的,赶……赶赶紧穿上,什么臭毛病。”笠叔没好气道。 穿好衣服,谭禾坐在木凳上,笠叔将面放到他眼前。 他本来就从早饿到晚,又被拽了一天,早就饿坏了,抱着面就是囫囵吞咽。 笠叔忖量盯着眼前这个孩子,“明天我教你读读书写写字,顺便叫你玩玩剑,看看你对剑感不感兴趣,你应该也想试试御剑吧。” 他忙着填肚子,不予回应。 笠叔沉默一阵,见他不理自己,无奈抛出最后一句话。 “早点睡觉,明天不能赖床,你得跟我去山里头。” 谭禾嘴角沾汤,嚼咽面条,胡乱点两三下头,当是回应。 剧情有改动,前二千字为新加,后三千是八月时所写,文风在两个时期变化颇大,如有阅读不顺的地方尽可指出。 后面确实有点流水账,可剧情定型改不了太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与笠相随踏鹤归(一) 第3章 与笠相随踏鹤归(二) 次日,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谭禾便睁开眼睛起身下了床。 笠叔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别睡懒觉,把自己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将脸洗净,用发带扎成一个小马尾的发型,宽大的袖子让他还不太习惯,把袖口卷了好几圈,与笠叔一起出了木屋。 天气比昨日冷了些许。笠叔带着谭禾来到山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长靴踏上白岩地砖,抬眼望去,这块空地离山崖边近的很,轻伸脖颈便可以纵览山之全貌。 ……还是山。 清晨本来就冻得人打冷颤,还要来这地方作甚,将自己冻成冰雕冬眠到来年春吗? 谭禾无语地收回视线,把衣服紧了紧,用不屑的眼神瞥了身边人一眼。 笠叔看出了他的那点心思,“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瞪我,我来这是有目的的。” “你看着我手上的这把剑,待会我教你几招剑的用法,看看你的天赋如何,适不适合修行用剑。” “人在这里了,那我的剑呢?”谭禾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 见笠叔低头垂眼沉默,谭禾都打算抬脚走人了,身边人突然抬起头,吓他一跳。 “这还不简单?”说完笠叔就用剑从树上砍下一截窝起来不易折断的树枝,伸手将枝上的几片半吊不吊的枯叶摘下来,把它扔给了身旁还没自己腰高的小孩。 “看好了我下面的动作,我做完后你来重复一遍。”,他拿剑演示了最简单的几招,瞅向谭禾。 谭禾点了点头,学着笠叔的拿剑的手势,握住树枝,缓缓呼出一口气,接着一招不差的重复了刚刚的剑招。 笠叔看完陷入沉思,这小孩年龄刚十岁出头,却仅一遍就记住了自己所演示的招式,还模仿的有模有样,每招都仿佛带着若隐若现的稚嫩剑气,是个可塑之才! 接下来的几招,谭禾都仿的甚好,力气该使在哪里,哪里动作要放缓放慢,哪里需要一气呵成,以及手腕要扭转的方向,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都被他收在眼底,实在是百年难遇,若肯吃苦中苦,江湖第一剑修的名誉岂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笠叔的视线紧紧定在谭禾身上,他看着这个无论是天赋还是资质都超越同龄人的天才。想着自己闯荡江湖多年,决心隐姓埋名归居山林。先前也看到过很多也教过很多跟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孩童,一些刚开始练习时就才气灵现的孩子并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一个,是像谭禾这样连自己手腕翻转动作这样的细节也能察觉并且能瞬时记住的人。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盯了好阵,笠叔眼神越来越冷。 手里正把玩着树枝,对刚才的剑招回味无穷的谭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停下手中动作,转头看向笠叔,对上了他阴森森的视线。 一个激灵席卷全身,他心里忐忑不安,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太凉的缘故。 无论是谁,看到一人脸色黑成那样,还莫名其妙的盯着自己,都会有点瘆意吧? 斟酌好一阵,笠叔嘴唇欲开不开反反复复几次,才道:“你要不要考虑去修行,学习剑法。” 谭禾愣下,他听不懂什么是修行,什么是剑法。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树枝,拍拍上面的灰土,随口问道:“学习剑法,和修行,有什么用吗?” 笠叔摩挲手指速度加快,很明显已经等不及了,当没听见谭禾的发问一样,突然拽起他的手臂,跳上自己的配剑,向远处御去。 飞了好几十座山,冷风一直在耳边呼啸,刮的脸生疼生疼,谭禾只感觉稀里糊涂,修行还能成仙不成? 但是眼下景色江阔云低,雾气氤氲,美不胜收,他的思绪很快被这山隐水迢牵去了。 前方慢悠悠出现了一座比其他山要更高些的山,树木茂盛,还能听到泉水打击岩石壁所发出的叮咚清响。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规模说大比不上,说小差太远的小山庄般的地方,中心还有座几十米高的古楼,论看建筑风格也能看出,已经存在了上百乃至上千年。 一只白鹤雕塑高踞于楼顶之上,小巧且精致,它张开翅膀,居高面下,伸长脖子,低着头,仿佛在俯瞰着身下土地。白鹤的头顶射出道幽幽碧光,在一定高度时四散开,将整个小山庄包围起来。 抵达这座小山庄旁,笠叔与谭禾被挡在碧光外。 谭禾看着这透丽清绿的碧光,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仅一瞬就被这屏障散发出的冰气激了一下。 那被触碰的地方像是闪着波光的湖面荡起的层层涟漪,眨眼间便消逝不见。 他愣神片刻,正思考着这是什么东西。 忽地感觉身后一阵浓浓的杀气逼过来,让自己动弹不得,笠叔快速把剑从鞘中拔出,一甩手臂将这狠厉的剑气挡了回去,接着大喊一声: “盘古开天地,鹤归派第一!” …… “这什么奇葩口号?”谭禾嘴角一抽。 不等反应,那刚刚凝聚好的另道剑气在听到这声口号后停滞一瞬便消散开来。 紧接着那碧光变得若隐若现,笠叔拉着谭禾的手抬脚走了进去。 见那古楼上飞下来几个人影,每个人都御着剑,向着这边款款飞来。 最前面的一位老人带着老哑的声音喊道:“呦呵,笠弟,是北边冷风打得太激烈,把你吹过来了?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笠叔呵呵一笑,毫不犹豫地怼回去:“那也比不上你们鹤归派,几十年也没个像样弟子,看到我身边的小孩儿没?我敢肯定未来绝对是个天赋异禀的娃儿。” 几个身影越来越近,那刚刚和笠叔互怼过的老人拂袖落地,将视线落在谭禾身上,开口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天赋异禀的娃儿?” 那老人身边的一个年轻弟子抢先开口道:“诶诶诶!看模样是个女娃!我们要有小师妹了!”身旁跟他岁数差不多大的弟子也附和道:“鹤归派几十年都没有姑娘来拜师学艺了,我们作为兄长,要好好照顾她!” 谭禾听完这两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弟子所发出的对话黑了半个脸。 虽说在五六岁时也曾有人夸他好看,但还是头次见有人把他认成了姑娘家,这是何德何能? 孩童的自尊心是要比天高的。 笠叔看出来他脸色不好,忙笑着打圆场:“这孩是我从徽州带过来的,秀气的很!不过是个男孩,我今日教他练剑,发现这娃天赋不得了,多让他练习练习,说不定会大有所成。” 先前开口的老人上下把谭禾打量了一番。 半晌,才悠悠然道:“笠弟既然都亲自荐人了,我也不得拒绝,那这样,我先将他带回鹤归楼,探探他的灵气,再给他炼把剑。就让他走剑修的道吧。” “我天,怎么又是个男弟子?” “我以为姑娘家呢,白高兴一场。” “走了走了。” …… 谭禾原本就僵勾着嘴角,听见这两人嘴里嘀叨的话彻底勾不住了,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整张脸黑的宛若是与炭炉成为异父异母的兄弟,他默默在心底里给自己立了个目标: 不超过他们,改名姓笠! 老人察觉气氛不太对,将手搭在谭禾肩上,连推带搡地让他随自己走。 走进鹤归古楼,老人带着谭禾来到顶层,那是一间藏经阁,陈旧的古籍诗书长卷静静地沉睡其中,看起来已有很长的岁月。 他动法从那些古籍中抽出几本,边翻边开口:“你以后就是我鹤归派的弟子了,要努力修炼啊,你可以叫我鹤掌门。” 鹤掌门乃是鹤归派的第二十三代掌门,经历过的世间风雨数之不尽,资深阅历丰厚,修为高强。可是一年天灾降世,第二十二代掌门全力以赴,最后以命相抵,万灰俱灭,尸身不复,活人没剩几个,他便顺成为第二十三代掌门。在前几日刚闭关不久出来。 “笠弟说你资质过人,可你年龄尚小,并非能拿得起剑……”没等他把话说完,鹤掌门便用余光瞥见谭禾举起了桌上赵弟子刚造不久的半成品长剑。 …… 好吧,鹤掌门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是有点资质在身上的,但很快,他更不愿意相信的事就要发生了。 在他把剑炼好开光后,将剑放在谭禾手里,刚刚接触,此剑就发出微不足道的颤动,剑尖还闪着微不可查的光亮。 ……? 他从来没见过这副场景,十岁的孩子刚与佩剑初识,剑便有了灵气。 不置可否,事实摆在眼前。鹤掌门终于正眼打量面前的孩童,长得是很秀气,细眉大眼,面容白皙,是个帅哥胚子。 他思索一阵,似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把谭禾带到一间密室里,伸出两手指细细把着他的脉。 鹤掌门神情骤然严肃,他慌忙从密室的藏阁里拿出一件类似龙身的鎏金色法器,让谭禾握住一边,自己握住一边,嘴里低声重复着一段谭禾听不懂的法咒语。 那件法器猛地开始剧烈震荡,震的谭禾的手微微发麻,他满脸疑惑看向这件法器,想松手又怕坏了鹤掌门的事。 半晌,鹤掌门让他放开,将法器放回原位。 掌门眉头紧锁,面露难色,把配剑装入他的鞘中,挂在腰间。并给了谭禾一身鹤归派弟子所穿的校服。 谭禾没忍住看了眼鹤掌门拧成麻花的脸,不懂他为什么这么严肃。 “我与笠弟有事要谈,赵弟子会跟你介绍鹤归派的规矩,这件古楼的最顶层是藏经阁,你可以随时来这里,这有很多名人古国文识,值得一看,只需记得每日卯时到学堂即可。” 鹤掌门语速越来越快,最后火急火燎地飞出了鹤归楼。 谭禾目送直接从窗上飞出去的掌门离开,心里一阵莫名其妙。 随后他在换好校服后回到了顶楼的藏经阁,打算随便翻几本书看看,还可以顺便了解了解鹤归派的历史。 刚挑到要看的书籍,楼底传来青年的喊叫:“喂!小谭师弟!本师兄要给你介绍鹤归派啦!快下来,还有,把桌边的剑帮我拿下来!谢————谢!” 谭禾被这师兄的大嗓门喊的耳朵嗡嗡作响,无奈把怀里的书籍放回原位。转身提上那把长剑下了楼。 赵青酊看着楼上缓步走下来一个骨瘦如柴,腰上挂着把剑,手里还提着自己的半成品废剑的小孩,顿时脸色发青。 然后谭禾就看着这位大师兄负手来回踱步,踌躇好一阵,欲言又止好几次才道:“小谭师弟,我想过你小,但实在没想到你这么小,拿两把剑真是辛苦你了。” “而且啊,我一看你就觉得你为人靠谱正直,还…还这么……漂亮。” 赵青酊在脑海里思索半天也想不出个能描述谭禾样貌的词汇,不得已把用在姑娘家身上的美词使了出来,谭禾心里一串更加‘无语’的无语飘过。 他抽抽嘴角,满心嫌弃地把那废剑扔给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 赵师兄接到那把废剑的同时,还不忘记摆了个帅气的姿势。将剑背在身后,正色道“好了,废话不多说,小谭师弟!我来给你好好介绍介绍我们这个存在几千年的古老门派鹤归山……” 就这样,赵青酊独自絮絮叨叨半天,听得谭禾醉生梦死。 心道这师兄还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仅仅动用口舌之力就能把自己听得似喝了二两。 好在谭禾听出来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譬如说整个门派有规定的作息时间,下山要与人结伴,每期月要进行学堂测验,不合格的弟子要接受惩戒,弟子之间比试要有第三人在场...... 赵青酊还在涛涛不绝地说着,浑然不知身边人早已左耳进右耳出。 赵青酊是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时常将自己打扮的水灵水灵。还对器修有着浓厚的兴趣,在幼时就非要吵着闹着来修仙,父亲拗不过他,无奈将这个逆子送了进来。 这不,眼前手执把扇,一个劲扇个不停的话痨师兄就诞生了。 师兄带着谭禾徜徉看遍了鹤归派的每处角落,连墙头花的品种也不放过,也当真是尽职敬业。 一天过去,谭禾跟着师兄这转那转,连鹤归派的一半也没了解完。 “亥时夜阑,我带你去我们的内室就寝,哦对,千万别忘记明日卯时到学堂,那老教书师父严厉的很呢。” 赵青酊讲着讲着就走到了内室,内室还有好几个弟子在谈着闲话,他一指角落的单人床,道:“小谭师弟,看到了没,那是你就寝的床,快躺下去,我要熄烛了。” 其余的弟子看到师兄过来了,也都止住嘴巴躺到了各自的床上。 谭禾的床靠在窗边,稍稍整理了下床铺,把师兄给自己的床褥平整地铺好。 他穿着中衣躺上床,将衣袍盖在身前。 扭过头,视线落在窗缝外的夜空上,看着天上闪着的点点星光,他心里期待又开心,能继续学习,还可以学习武功,不用再担心能不能吃饱饭。 只是,弟弟谭简言现在还活着吗,他能吃饱吗?冬天来了,他可以扛过去吗? 思来想去,谭禾瞳中刚闪起的点点光亮又蓦地黯淡下去。 第4章 试炼斩杀遇鸟妖(一) 卯时到,天微亮。 谭禾睁开眼睛,同师兄们一齐起身,穿上外袍,挂上佩剑,在洗漱后到香食坊用饭。饱腹后便可到学堂上早课了。 赵青酊从远处挪步走来,同谭禾一齐行进,他眸带笑意,懒懒开口:“小谭师弟昨夜睡得可还好呀?” “很好。”谭禾淡声回答。 赵青酊道:“今日去学堂一定要听师父的话,他为人严肃认真,但正所谓严师出高徒嘛!你要忍忍喽——” “没关系。” 学堂,教书的师父李敬先踏进门槛,将书与卷轴放在桌台上,身后紧跟一位抱着小山堆似的披肩的弟子。 李敬先视线扫过一圈,“北方的冷气彻底灌到了潇湘,今日气温骤降,弟子们要及时添衣,我带来一些披肩,一个个上来拿,不得乱了秩序。” 最后轮到了谭禾,他从学堂最后一排的角落走向讲桌台。 低头看过去,只剩下最后一件披肩,颜色暗淡且薄短,不及师兄们雪白的长绒披肩,好的披肩都被师兄们挑了去,但他并不在意。 刚要拿起,老师父开了口:“谭禾,你是学堂上新来的弟子,你与师兄们的课程进度不一,需多付出些努力,不会的可以向师请教。” 李敬先言语中虽透露着严厉的气息。但不知怎的,看向他的眼神中满是悲悯。 谭禾不理解师父看自己的眼神为何与众不同,只当是对自己的期望有加。 他回到座位,将披肩披上,把两个丝带打了个结,翻开自己桌台上的书卷,低头看去,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春秋》《周易》《诗经》 不是学武功吗?怎么学的是儒家学说? 这些日子,他在课上努力记忆着师父讲的知识。 在练剑场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武剑的招式,即便虎口被剑柄磨破长茧,谭禾也无任何怨言。午后在师兄们息时会到藏经阁翻阅古籍,似干涸的土地渴望润雨般汲取知识的浇灌。 他要更努力的修炼,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能去寻找自己的弟弟,保护好自己,为杀害父亲,掳走弟弟的厮人报仇。 三年时阴白驹过隙,冬至之时。 师父李敬先教完今日最后一堂课,向弟子们告知,七曜后,选取此次测验排名靠前的五名弟子下山参加沧凛门派所举行的第五十四届初学子修行比试。 其规则是每个门派选出几名弟子,五人之内组成一组,领取随机任务,寻找并弑杀妖兽获得胜物,胜物积累到指定数量可兑换灵枝和喷衿。 这两物是上天仙尊曾留下的,灵枝磨成药粉,食用者无论灵力还是修为,都会大幅度提升,喷衿适用于初学弟子,能赋予法器灵气,都是求之不得的宝物。 谭禾心存疑虑,用这些灵丹妙药所得到的修为能比的上从零一步步爬上来,练出来苦出来的修为吗? 自己走到今日,每一步都脚踏实地,师父也曾说过自己修为长进颇为快速,但他付出的坚辛努力一点也不比其他师兄少,十三岁的年纪,修为就超过了同样是剑修的弟子。 他并不以此为傲,只是更加刻苦修行。 修行的同时,难免要与人相处。 赵青酊和齐仲天是自己入门派以来相交的好友。 赵青酊已器修入道,生性顽皮,喜欢不按器修的正道走,总想加点新的奇怪玩意,以至于造出来的法器不是长了张嘴就是弱度超标,因此常受到师父的严厉批评。 但对待学业绝不含糊,每期月的测验能勉强挤到前五名的位置。 齐仲天年龄只比他大了一岁,以药修入道,炼冶的丹药有显著的治疗效果,谭禾对药修颇有兴趣,因此也了解了很多制药炼丹的法子,于是两个小孩就天天聚在一起研究书本丹药,时常结伴去后山采摘药草,形影不离。 修行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每次期月测验的第二名李玺,和他的第三名小跟班李眛德就是最咋呼的两个鸟儿。 李玺因看不惯谭禾天赋出众,又仗着自己是与师父有亲缘关系的弟子,常受宠爱,总是暗地里指使李眛德给他伸绊子。 譬如把他刚完成的功课藏起来。 抓些知了蚂蚱放在桌兜里吓吓他。 弟子比试时,总是要和谭禾切磋,凭借年龄大使劲欺负他。 刚开始确实是给谭禾带来不小的麻烦,他身边的小跟班更是个难甩的家伙。无论好的坏的,李玺干什么,就跟着干什么,事事无成,附庸风雅。 人如其名,“眛德”,“没德”。 这不,师父前脚刚走,李玺后脚就走过来了。 他来到谭禾桌台前,伸手拽走了平摊在桌上的剑式书籍,捻着一页,随手将这页窝了个角,嗤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看书还这么用功,不照样还是那点长进吗?” 身边的李眛德附和道:“就是啊,不就是得了个参赛名份嘛,沧凛门派那的试炼场地大的很,妖兽数也数不清,他真遇到了打不过的只能跑!” 说完这两人也管不上周围的视线,捧腹大笑起来。 谭禾起身站立,抬眸看向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李玺,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师兄的教诲,请先把书还给我,师弟多谢再此。” 齐仲天眼瞅那边要漫起火药味,假装不经意间路过而驻足。 “这两位师兄,师父已经说过,七曜后就是学子修行试炼活动,我想我们现在应努力修炼,得个好名次来给鹤归派长长脸面,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李玺见其他弟子纷纷投过目光,这时候开始注重自己的形象了,不好再说什么。一肚子挑衅的话欲出不出,憋得他脸红脖子粗,最后气愤地拂袖转身带着李眛德快步离开。 李玺走过赵青酊身边,赵青酊刚想开口和他说话,却被刻意无视掉。只好转身抬步走过来,从袖中拿出折扇缓慢展开。额前碎发随着扇出的风轻轻飘动。 “齐师弟真是口舌伶俐,小谭师弟,你到现在修为已经能跟李玺他们平起平坐,年龄还比他们小,多牛啊!他们这么对你,也不知道反抗,不过你也别太在意,李玺师弟性子高傲,脑子转不过弯来,对谁都这幅样子。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好说什么…大人有大量,也希望你…不要和他计较。当然,他身边那个李没德,你随便骂。” 谭禾垂眸整理着被弄乱的桌面,听到赵师兄的解释和求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头也不抬地回应。 “我只需管好自己就好了,赵师兄,这次的试炼我并不是很想去。若可以,请把我的位置让给其他弟子吧。” “诶诶诶?这可不行啊小谭师弟,参赛名单都已经交上去了。你是不感兴趣吗?我们可是要打妖兽的。不求得名次,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赵青酊说完快速瞥了一眼齐仲天,狠劲的挤眉弄眼,示意让他说点什么。 齐仲天沉默片刻,忽是想到了什么,手指轻叩桌面。 “谭师弟,大家都是初次参加试炼,你肯定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什么吧?我听说,每打死一只妖兽,就能看到它们生前的记忆,精彩的很!” 妖兽的记忆,能有些什么? 此话一出,倒是激起了谭禾的兴趣。 晨昏变化间,七日已过。 鹤掌门与师父李敬先带着谭禾,赵青酊,齐仲天以及李玺二人下山前去沧凛派。 郴州的雪景甚是好看,天色透着鱼肚白,山峰盖着白毯睡意未尽。 步行许久,穿过早市,车水马龙热闹叫嚷的声响一传几里,商饰琳琅满目,馎饦与蒸饼的香气四溢,游入鼻腔。赵青酊被摄住心魂,实在没忍住,买了一张蒸饼正往嘴里塞,走在最后被一脸嫌弃的李敬先斥责。谭禾见一座楼底下挤满了各门派的弟子,确认那里就是试炼场所在的地方了。 几双长靴刚踏上试炼场前方铺的白杨木板,一道轻柔的女声缓缓响起。 “鹤掌门,百年未见,许是刚闭关出来不久吧?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凛掌门,今日我与各弟子应邀前来参加,这百年来都没有在兴办的试炼大会如今突然提起,是有什么重事所在?” 凛掌门哑声笑笑。 “鹤掌门,近些年来发生什么我想你也知道的不多,但曙雀神君的事,你可曾听说过?” “略知一二。” 鹤掌门神情黯淡下来,眼神不自觉瞟向谭禾,转瞬即逝。 “那件事后,我派后山从天上掉下万只妖兽。迫不得已,我与各掌门合力镇压,这几年杀了千万只大型作祟的妖兽。小妖虽好杀,但数量甚是庞大,繁殖速度惊人,恐怕凭我们一己之力,效果……微乎其微。” 凛掌门话说了一半,音量越来越小。 最后摇摇头,便不继续了。 她从袖中抽出两张符纸递向赵青酊,赵青酊连忙将饼一口塞尽,拍拍手哈腰接过。 凛掌门转身向后方的楼台走去,掐了个手决,楼顶陈旧的古钟铛铛响起,震耳钟声传遍千山万里。 通往后山的大门缓缓打开,鹤掌门将这五位弟子送入沧凛山,走之前弯下身子在谭禾耳边低语,“若见到非同一般的妖兽,不要逞能,有些妖兽记忆,你看了就当没见……” 谭禾听了他的话,边走边思:什么妖兽的记忆这么不值得去看?为什么不跟其他弟子说,反而只和自己说? “小谭师弟,握好手中的佩剑,不得愣神呀,我们这一去,没个几天是出不来的。” 赵青酊用胳膊肘怼了怼走神的谭禾。 齐仲天神色严肃,盯着赵青酊手中的符纸,紧随开口,“赵师兄,这两张符纸所画内容有所不同。” “你右手拿的符上面画的好像是张地图,应该是我们要去弑杀的妖兽所在地,左手的符纸应该是……” 话没说完。李眛德便把赵青酊左手的符纸夺了去。 李眛德瞧着那张符纸细细端详起来,随即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呵笑。悠悠道:“大师兄,这张符是危机时刻保命用的,我看你们旁边不还有个甩剑挺厉害的小子吗,让他保护你们就够了。我以符入道,自保能力本来就差,此符,就交给我们吧!” 李玺在旁听后抬扇遮住半边脸,扇缘边还能看到一丝未消散的笑意。 赵青酊目瞪口呆,嘴角微搐。看向眼前厚颜无耻的李眛德和在一旁偷笑不语,事不关己的李玺,当场石化在了原地。 齐仲天则是将赵青酊手中握着的的折扇抽去,学着他扇扇子的模样,边扇边从容不迫道:“既然眛德师兄执意要将保命符占为己有,说明是要和师弟们兵分两路了?” 李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道:“不然呢,难不成要和你们同路?恐怕在这里待上一期月都不定能杀够妖数。” 齐仲天闻若未闻,脸上还挂着笑容。 “李玺师兄说得没错,弱者,就是要拿点保命的东西才能活着回来。” 齐仲天转头就两手拉住谭禾和赵青酊的袖子,一刻不停地往山里走去。 赵青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弄得心神未归,还在不停回头看,想再对李玺说点什么。却拗不过齐仲天,被踉跄着拉走了。 独留下被忽视的李玺二人目送他们离开,气得甩袖直跳脚。 第5章 试炼斩杀遇鸟妖(二) 齐仲天拉着两人照着符纸上画的地图一路跑到妖兽的栖息地。 谭禾年龄尚小,身高不高,腿也不长,要多迈好几步才能赶上齐师兄流星的步伐。 他气喘吁吁望向四周,呼出的气转为淡薄白雾 。 山势险隘,峰回路转。 刚踏进不知名妖兽的领域,先前明亮的枯木地里渗出一团团雾气,衬的林景幽深莫测,晴转为阴,古木的残体若蟒蛇般栖进地里。哪怕他们系着长绒披肩,身着长袍,但枯木林里阵阵冷气与阴气混杂,糊翳视线。 这样环境对他们来说在与妖兽打斗时定会落尽下风。 谭禾将手放在鞘边,准备随时拔剑应战。 赵青酊暗觉不对劲,掏出自己制作的长剑,打算往后退一步。 毕竟自己是个器修,武器都有涉猎,但都是浅尝辄止,保命符又被李眛德拿去,心里没底,必须先保护好自身。 就这一步,他脚下踩到一盘巨大的树根。同时,能隐约感觉到,这树根正在缓慢蠕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鬼东西!”赵青酊没忍住吼了出来。 谭禾迅速拔剑朝赵师兄靴下劈去,一剑将这巨蟒劈成两截,血液四溅,不过,这巨蟒非但没死,反而扭动着半截身躯继续向赵青酊张开血口咬去。 齐仲天慌忙将腰间挂着的小瓷瓶拽下,把里面的药粉一股脑全部倒出来,握在手心,往赵青酊脚边朝准洒去。 巨蟒暴露在外面半截伤口沾上药粉,痛使它发出刺耳嘶鸣,谭禾抓住机会再次举剑,快准狠地刺穿了它的头部。 齐仲天惊愕间看清了蟒甲上生长的斑纹,眼睛骤然睁大,“这…这是紫幽巨蟒,它的血液是有毒的,切忌不要让血液溅进眼睛里!” 谭禾推了两个师兄一把,让他们迅速离开这里。并紧随其后:“附近不可能只有一只,看准脚下!” 雾气愈来愈浓。身后嘶声转变为人的奸笑声,不断靠近,相像澎湃的幽紫浪潮,不知有多少条。 三人迅速跳到树上枝头。 谭禾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将全身心投入与紫幽巨蟒的战斗中。 齐仲天在另一棵树上,安慰道:“虽说对方是个妖兽,但也不是什么棘手的,凭我们自身解决不了的妖兽,否则掌门根本不可能允许我们进来,不必太过担心。” “往它头上攻击,即可一招制敌。” 赵青酊正感到不服气,但方才的场景又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结巴道:“无论如何…非要刺中头部才能杀死的话,怎么试也是项很难的挑战吧…也不知道李玺师弟他怎么样了。” 齐仲天道:“你还是先把自己管好吧,李玺师兄他们处境应该差不到哪去,毕竟手里有护身符。” 赵青酊点点头,思着也是,接着道:“只要这老天爷别作祟下点雪啊刮点风啊什么的,一切都好说!” 谭禾并没有加入他们的话题,视线在寻找蟒蛇时,忽觉鼻尖一凉。 冰晶在肌肤上融化,抬眸望去,无数雪花从天空悠悠飘下,坠落如花,白雪凛凛。 真是祸不单行,什么坏事都让他们赶上了。 赵青酊:“……?” 齐仲天眉头拧成一团,“赵师兄,请你闭嘴!” 不得在拖延,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大雪翳住视线,靴下踩雪,行动会极其不便。 三人用眼神交流,心领神会后,各自跳下枝头,往雾薄的方向奔去,无数蟒蛇扭动身躯发出嘶叫,朝他们快速逼近。 赵青酊:“这速度怎么变得这么快?” 眼看蟒蛇近在咫尺,他们果断分头行动,往岔路口分散跑开。 赵青酊手指间夹着自制飞镖,边跑边向蟒蛇的眼睛甩去,蟒蛇的眼球瞬间爆裂,一声声血浆迸出的声音冲撞耳内,四溅在岩石壁上,如同炸开的朵朵紫花。 赵青酊轻声笑笑,不自觉得意忘形起来。 齐仲天再次跳上树梢,脚底生风,在树上奔驰,顺带把炼冶的御敌药粉朝准蟒眼洒去。 师兄俩对付含毒蟒蛇的方式都极为简便,在回环曲折的山林里穿梭,倒显得游刃有余。 可谭师弟那里的状况就不大好了。 这些妖兽也是个势利眼,看准了谭禾年纪尚小,大部分都追着他咬。 谭禾误跑向山沟之间,没有树木,只有矗立于雪地上的山壁。 山势险峻,他跳上倾斜的山壁,拇指压食指握住剑柄,在洁白落雪里来回疾梭。 他举起剑,将剑视枪,瞄准掷向领头蟒的头部,利剑在空中被抛出一道完美弧线,最后垂直急速落下刺穿蟒蛇头顶,脚下用力一点,让整个身体向对面山壁飞去,在空中伸出手把剑从蟒头上拔出,接一个空翻攀到对面山壁上。 谭禾没有远战武器,手里的剑只适合近战,他不知道身后还跟了多少条,这样下去,不但杀不完,反而耗死自己,必须赶紧找应对策略。 思索间,他眼睫上坐满了看戏的雪晶,轻轻眨眼将它们震落,一边快速奔跑一边观察周围。视线忽地锁在山壁半腰上,仔细看可以看到有个黑黝黝的洞口在飘雪中若隐若现。 谭禾即刻脚下发力,纵身跃起,攀上凸起的岩石转身跳进洞口。 他借着外面的光勉强看清洞中景象,洞穴里是个细窄的通道,通道弯弯曲曲,间距还忽大忽小。 谭禾保持步调斜侧身子快速稳步蹭过,肩头雪花因剧烈抖动纷纷落下。 来到拐角,迅速往回瞥了一眼,余光中,在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下紫幽巨蟒一条接一条钻进来,眼睛发出耀眼紫光,还在锲而不舍地追赶着。 如果拐角后面是石壁,那今天自己必死无疑,尸身腐烂在这里都没人发现,错,是被啃食的只剩节节白骨了。 谭禾咬紧牙关向拐角奔去,一个急刹,他忽发现,前方是石墙,而离脚不到一尺的地方是个不知深浅的漆黑地洞。 蟒蛇发出的嘶叫声层层逼近,发出惊心动魄的回响。 迫在眉睫,谭禾将剑抵在壁上,贴着深洞石壁缓慢滑下去,情况很可观,弹指间便抵达地面,白色长靴在碎石子落地时紧随其后。 边喘息边抬眸望去,是另一个洞穴,通道要比刚才大的很多,凛冽寒意逡巡于两肘间,令空气更加稀薄。 谭禾呼吸紊乱,将剑重怼在地,掌间紧握剑柄,整个身子倾在剑身上,发出的剑音伴随着水滴下落的声音响彻洞穴,荡起层层回声。 顾不上这透露着诡谲阴森的洞穴,不继续走,只能是死,不如赌一把。他艰难起身继续向前跑,顺带调整自己的气息。 须臾,洞穴内连绵起伏的奔跑声和吟吟低声抽泣的苦声相相交织。 循声音找去,岩边上有位看是及笄之年的女子在小声呜咽,双脚被锁链牢固栓住,动弹不得。 靠近后,女子仰头与其对视,泪眼婆娑,楚楚可人的桃眼看向谭禾。 谭禾瞧这女子的样貌有些许奇怪,瞳孔太大,中庭过长,额头有道血红又丑陋的疤。 但事态紧急,任不得他考虑那么多,选择不救,就只能让她被身后紧追不舍的蟒蛇咬死。 “姐姐,你还能站起来吗?” 那女子抽泣道:“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 谭禾不再迟疑,抬剑竖劈,劈断锁链,顺势拉起女子手腕,让她跟自己一块逃跑。 起初,身后完全就像是拽着块巨石,不光跑不快,那块巨石好像要把他往回拽似的。 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一个女子力量这么庞大,找回步调后,却感觉身后拽的人愈发轻飘,最后像抓握毛发般感觉不到女子存在。 谭禾诧异,暗觉不对,回头看了眼。 哪有什么女子,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狼妖笑咪咪的盯着他,口水从尖牙缝隙里流出,连绵滴落在袖上,已然湿了大片,额头上疤痕裂开,露出的第三只眼睛不停骨碌碌转,散发着殷红色的光,嘴角还发出桀桀的笑声。 整个洞穴都是狼妖尖笑的细音,厚重的鼻息还在往手上扑盖。 谭禾脸上霎时褪去血色,呼吸停滞一瞬,心脏猛撞胸腔,紧紧盯着面前的狼妖,手上什么动作也做不出,只有双腿还在机械性跑着。 蟒蛇的戾鸣和狼妖的笑声不断在洞穴回荡,撞入耳内,勉强撞回他的神智。 那狼妖猛然朝进咬来,危机时刻,谭禾速横长剑将其卡在散发着腐臭腥味的嘴角间。 顺势将它一推,拼劲全部力气把剑捅穿狼妖的喉咙,再鼓劲拔出。 这一下让谭禾再也支撑不住,喘着粗气,手里虚握着还在淌血水的剑往身后倒去。 好巧不巧,身后又没路了。 被迫掉进另个更深的洞里,幸好石壁有点坡度,使能辗转滚下。 头重重磕在地上,谭禾闷哼一声,发丝凌乱,与汗滴混沾在脸上,发带松散,褐色长发与地面贴紧,双腿的麻感不断冲上头顶,心脏剧烈震荡。喉咙因呼吸困难而涌起血腥味,脑内响起阵阵耳鸣。 他挣扎着张开眼微转过头,正好转动的角度能和阴暗角落里一个长着鸢翅,右为人臂,左为鸟爪的半人鸟妖面面相觑。 那半人鸟妖正舔舐自己的左爪,蜷缩在岩石边,呆若木鸡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 谭禾对上鸟妖的视线,宛若有壶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力气已尽,连能否坐起来都是个难题。彻底放弃,狼狈的少年认命般闭上双眼,等待被面前的鸟妖一爪穿喉。 待了半天,身上却没有再新增疼痛,谭禾把眼张开条缝。 看到那鸟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身体往后移了几尺,立在洞口前,张开双翅,呼出阵阵杀风,从洞口爬下来的巨蟒在接触杀风的瞬间暴毙而亡,血溅当场。 这是在帮自己吗? 那只狼妖半晌后重新站起,脖梗伸长到一个诡异的高度,先前被谭禾捅穿的喉咙已经成了块血淋淋的洞,瘆意爬上头顶。 狼妖发出哑叫,朝这边猛扑过来。 鸟妖再度扇翅。但修为差在那里,看着只有几岁连人型都没化完的幼小鸟妖哪能比过二十岁的狼妖姬? 它神色凛然,闪到谭禾身前,骨骼虽小但有力的素手轻拂过他握住剑柄的指尖,把剑顺了去。 谭禾发觉后皱眉提醒道:“此剑已有灵气,除了我旁人是无法使用的!” 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妖兽。 出乎意料,被这小鸟妖握住的剑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剑尖原先散着的淡淡金光转为玄色,鸟妖抬臂横向劈去。 那狼妖避闪不及,惨叫一声,下半身断为两截。后面还有更多的巨蟒从上面爬下来,巨蟒数不尽,杀不尽。待鸟妖力气耗完,他们都要死。 不等他站起,那鸟妖转身跑过来拉起谭禾的手就往身后狂奔,在蜿蜒曲折的洞道里疾驰,还时不时闻到身边鸟妖散发出的淡雅花香。 明明是初次见面,谭禾却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莫名的亲近感太过强烈,以致于有一种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妖的想法浮现在他脑内。 洞穴尽头终于透出微弱光亮,鸟妖将剑重新插入谭禾腰间的鞘中,把他推向洞穴的出口,大声一喊:“逃!” 眼底迸进刺眼的光线,谭禾终于看清这鸟妖的眉眼,白皙的脸上还溅着暗紫色血液,那巨大的鸟翅呈半透明,若隐若现。 他摔进软绵的雪地里,眼睁睁看着鸟妖转身原路返回,走的坦然,走的临危不惧。 那穴口缓慢合并,严丝合缝到连痕迹也没有,像是从未存在过。 劫后余生的感觉充斥整个身子,在失去意识前,还能隐约听到赵师兄喊着自己的名字的声音愈来愈近。 谭禾脑海中浮现梦境,在梦里自己化身为金色丹珠,和玄色丹珠双双立于沧海桑田之间,惨遭分离后,玄色丹珠掉入魔族领域,自己则落入一位女子腹中,紧随而来的是强烈的眩晕,眼前事物无法聚焦,昏沉中便失去了意识。 梦短且真。 在众人找到谭禾的时候,只是看见皑皑雪地里躺着一个十三岁的孩童,来前身穿的洁白外袍现今沾满灰土和血痕,脏的不成样子。身上大大小小满是磕碰的淤青和伤痕,身体冻得发紫,倒在其间奄奄一息。 待到谭禾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室中景象,白纱在窗边随风摇曳。身体缠绕绷带,衣服是一件干净的中衣,还能听到凛掌门和鹤掌门在门外低声谈话。 “万分抱歉,鹤掌门,是我派的疏忽,把紫幽巨蟒栖息地给误加到初学弟子的任务上,还造成这么严重的伤。那蟒蛇数量达上千只,另两位门生说自己杀的数量加起来不足百只,我们刚刚派人前去查探,发现所有的紫幽巨蟒都被杀绝了,莫非——全是谭禾一人所为吗?” 鹤掌门神情颇为严肃,眉头紧锁,低头不言,手指摩挲着腰间剑鞘。 这次试炼大会因这么一遭而潦草结束,鹤归派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一,谭禾因此其名远扬。 待到身上终于涌起些力气,谭禾撑坐起来靠在床榻上,脑里还是当时的场景。 难道,上千只的蟒蛇全是那鸟妖杀绝的吗? 他忖思片刻,侧首把身旁的佩剑从鞘中拔出。 红血和紫血凝在一起的剑身还是当初在山中时的惨状。 顷刻,剑尖原先存留的玄色淡光彻底消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何能使用自己的佩剑?此剑为何面对妖兽不抗拒?难道他真和自己有什么联系,是和那个梦有关吗? 脑里混乱一片,毫无思绪。 谭禾蓦得想起还未给佩剑取名。 …… “那就叫…‘琉意’吧。” 剑尾的地方突然闪过一道金光,转瞬即逝,楷体金字‘琉意’被刻在了剑尾。 第6章 鹤归遭袭少年援(一) ——三年后—— 草木蔓发,春山可望。 旭日升起,惊蛰已过。 今早清晨,鹤归派的门生们个个春风满面,眸含笑意,聚集在鹤归楼下谈笑风生。 难得休息日,谭禾随着赵青酊和齐仲天徜徉走向院子中央,三双长靴踏上青板石道。 赵青酊伸展腰肢,发出长长的嗯声,随后展开手中折扇,半眯着眼,边扇边懒洋洋道:“真是家雀落梢头,暖风熏人醉呀!” 齐仲天道:“今日我派门生都前来聚于此地,一同共庆这非同寻常,金红交映的喜庆日子。” 谭禾听后,疑声询问,“齐师兄,今是何日?为何以喜称道?” 赵青酊一展笑颜,抢声回答:“小谭师弟,你可知,今日乃是我们鹤归派立派满两千周年的大喜日子!要设宴以庆的!瞅见古楼上挂的红旗丝带,金灿箔纸了没?下次再想装扮的这么红火,可就得等千年之后了。” “李敬先师父未曾与你提起过么,今日设宴,天地间有名的门派掌门及门生都要前来同庆,而且前来的都是修为高深之人,我们作为鹤归派榜上有名的弟子,是要在派门前相迎道好的。” 齐仲天望向李玺二人。 “那两位也要跟我们前去。” 小家雀从眼前飞过,李玺和李眛德正在用红飘丝带装饰古楼,他用余光瞥见谭禾等人向这边投来目光,不爽的转身回瞪过去,没好气道:“看什看啊你们几个,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赵青酊信步走来,撇撇嘴,“好啦李玺师弟,师兄这就来助你。”说罢便也挑挑拣拣地拿丝带一同装扮起来。 齐仲天抬步走近,回道:“这场宴会对鹤归派意义深重,非同小可,我们作为门生代表,涉及门派颜面,希望众人来后李师兄与我等人各退一步,避免纠纷可好?” 李玺听完不可置信,眉头皱起,将手中红带往桌上一拍,发出重响。吓了赵青酊一跳。 他怒道:“谁想和你们吵了?” 这么一拍,袖中符箓掉落,摇摇晃晃飘落到地上,李眛德正要捡起,却被赵青酊抢先捡了去。 赵青酊两指夹并,擎向天空,细瞧这角皱泛黄,带有黑墨字迹的符箓。 李玺脸颊瞬时发烫,生怕被看出些什么端倪。 “你干什么?赶紧还给我!” 争闹间,赵青酊忽地惊道:“这…这不是三年前我们在凛沧山,凛掌门给的保命符吗?李玺师弟,你你你怎么还留着呢!” 李玺恼羞成怒,话到嘴边欲出不出,愤恨跺脚:“我…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关你什么事?” 赵青酊耸耸肩,无所谓道:“好吧好吧,我懂你李玺师弟,弱————者,就是要有点能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对吧?不像我们,有小谭师弟护着,根本没在怕的呀!”。 他特地拖长嗓子将“弱”字咬重,为的就是要气一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傲娇公子。 李玺感到窘迫,脸色黑沉,垂下眸子,不再接赵师兄的话茬,倒变得安静起来,反而不讲道理的那个更像是赵青酊。 脚步声不急不重地从身后传来。 “你们五个,可以前去派门口迎接等人了,注意礼仪,切忌不可丢了鹤归派的颜面。” 李敬先甩甩长袖,负手而立,缓缓开口道,身后是抱着一大袋子蔬果迈着小碎步移过来的小弟子。 说话间,赵青酊的注意力被派门那里吸了过去。 李眛德趁机夺下他手中的符箓,塞给李玺。李玺恶狠狠盯着符箓,忿然将它扔在地上,踩上几脚后快步离开。 赵青酊从愣中反应过来,看向李玺,半张着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惊蛰过后,春寒料峭,本就多雨,片刻间云便染上黛色,半遮旭日,阳光若隐若现。 齐仲天望望天,随口道:“带把油纸伞吧,以便不时之需。” 谭禾听闻转身往楼里走去。 赵青酊还在想着方才自己对李玺说的话是否太过了,要不要去道个歉,听见齐仲天说的话后,连声到:“小谭师弟,不必帮我拿了。” 进到古楼,拿起斜靠在檀木窗边的两把油纸伞,檀香弥漫流入鼻腔,他将其中一把递给齐仲天。 齐仲天点点头,抬手接过。 赵青酊则是自己抱了两把伞,嘴里絮叨着:“李玺师弟肯定没带伞,我得给他带上。” 毕竟他们认识的最久,相处的也最久,小时候吵架拌嘴再正常不过,可是越长大,李玺师弟是愈发在意面子了,不可闹的太僵,自己身为兄长,还是要主动低个头认个错的。 三人往派门前去,李玺等人手拿持名单,早已在此等候。 李玺脑里都是赵师兄说过的话,谭禾师弟可以保护他们,可是拿着符箓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自己又不是从前的那个不讲理的师兄了。也知道轻重缓急,可事事都被小自己三岁的谭禾师弟处处压一头,无论是课业,武功,御剑,自己都是永远稳坐第二的名次,他心有不甘,情有不愿,不自觉攥拳紧握,指尖发出轻微颤抖。 “李玺——师——弟!” 李玺瞥了从远处跑来的赵青酊一眼,以一个大大的白眼送过去。 赵青酊着扶膝气喘吁吁地将一把油纸伞塞进他怀里,愧道:“李玺师弟,方才是我不对,我嘴欠。这天朝晖夕阴的,眼瞅可能会下雨,本师兄非常贴心的为你带了把伞,还请原谅!” 李玺呆看向怀中伞,忽觉额上一凉,果真如赵师兄所言,潇潇冷雨,淅沥连绵,从天而降。 他性子傲,面子薄,此刻悄然红了耳根。 好半晌,才故作不屑道:“谁需要你的关心了?”转过身,嘴上说着,手上动作却未停,还是很诚实地撑开伞,拒绝了雨滴的敲门探访。 李眛德眨眨眼,半张着嘴,抬袖挡住雨滴,欲哭无泪道:“赵师兄,那我的伞呢?” “什么你的伞我的伞,不会自己带啊?” 李眛德:“……” 顷刻,各家弟子款款到访。 几位姑娘在远处手执纸伞,半掩面容,时不时嫣然巧笑朝这边望来。五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各执一伞站于威严神圣的派门之下,拱手与客谈笑于茶靡香间。 如画般,如墨般。 尽数迎接完后,鹤掌门从古楼阶台下来,将五人叫去,“今日宴席还差些松花酿酒与春水煎茶,你们出两三个人结伴下山去街市上的酒茶摊购些好了。” 几人点头,赵青酊抢先开口道:“这样吧,我与李玺师弟结伴下山购茶,小谭师弟和齐师弟结伴下山购酒,如何?” 李眛德诧异道:“等等等等一下!那那我呢?” “你又没伞,在后厨打打杂好了。”赵青酊叉腰昂首,理直气壮道。 李眛德:“。。。” 李眛德无语地看向周围,视线定在李玺怪异的神情上,忽是察觉到了什么,“诶?李玺兄,你这是咋了?” 众人朝李玺看去,他指腹紧握赵师兄强塞给他的伞柄,耳根又烫又红,垂眸不语。 齐仲天嘴角欲笑不笑,调侃道:“李玺师兄,你是身体不适么?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李玺张张口,斟酌半天,最终叹了口气,摆手含糊道:“……无事。” 赵青酊大步一迈,勉勉强强挤在他的伞下,一手搭肩,一手摇扇,迫不及待道:“那不赶紧行动?茶摊和酒摊可不在一个方向,我们快去快回!” 熙熙攘攘,烟雾茫茫,人流如织的街市上,有人手执一伞,有人头顶一笠。 谭禾和齐仲天为了方便快速地找到酒摊,收起油伞,在屋檐下穿过,冷雨如断线坠落屋檐,点在二位肩头。 这街市当真热闹非凡,商贩一个劲的叫嚷自家的菜肴,紫苏鱼,碧梗粥的香气绕在鼻尖,漫在心间,叫人垂涎欲滴。路边的稚童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指着小甜饼,糯嗓撒娇讨要着。檐下的猫狗正打闹正欢,还不时跑到路人脚边蹭伞。醉翁拄着拐杖在楼台喝酒哼曲。 来到酒摊,进入店内,谭禾边整理额前被打湿的鬓发,边向着酒柜看去,卖酒的老汉头戴斗笠,搓着手抬步迎来。 “两位小公子,想来点什么啊,鄙人这里可都是上好美酒,保证都是纯正货,绝无欺瞒!” 齐仲天跟随老板的步调深入柜间挑选酒品。 谭禾则是回到屋檐下等候,看向人烟阜盛的街道,他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嘴里却不禁跟着醉翁哼起当下流行小段的轻快乐曲。 乐曲渐悠转为朴琴奏起的袅袅余音。 “李师弟,你知不知道有一句农谚叫做,清早一杯茶,赛过吃鱼虾?” 李玺目视前方,走得笔直:“无趣。” “哦?” 赵青酊身子微微倾向李玺,看向师弟眉眼,不怀好意道:“别如此无情嘛,你到底是喜茶还是喜鱼虾啊,嗯……那这样,我们多买点茶叶,我以后每天给你煮一杯沁人心脾的上好佳茶!或者…给你熬做鲜美的鱼骨虾丸汤!如何呀?不要再对我爱答不理了…… ” 李玺面色微微一愣,别过脸去,右挪一步,试图与赵师兄隔开安全距离。可是拿着伞柄的手臂还停于原地。 “腻歪。” 他不敢让赵师兄看到自己的脸色,别开脸虽能遮住大部,可终归遗忘了,耳朵才是让人最易疏忽的地方。 赵青酊端详起李玺师弟红透的耳垂,一时没忍住,将手背在身后,眉开眼笑哼哼道:“李玺师弟,不经逗呀!” 李玺:“……” 琴声远去,两人到达茶摊。 “老姐!”赵青酊拿着扇子向着茶摊老姨打起招呼,回头磨蹭道:“师弟先拿着伞在檐下稍待一会儿,我去挑茶,半炷香后就回来。” “乖乖——待着哦!” 他从李玺伞下恋恋不舍的退出来,抛了个媚眼后小跑着前往茶摊。 李玺站在屋檐下,垂眸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油纸伞柄抵在手臂上,长靴靴跟在台缘轻轻摩擦,他抬手抚向自己滚烫的脸颊,思绪牵引不住随温风飘然。 自己这是怎么了? 对别人也是这种感觉吗?他曾前为何从未感受过? 思来想去寻不到答案,李玺冷哼一声,心道:“还不是都怪他,对谁都好,唯独对自己说话倒是随心所欲,不分轻重。以后多跟他保持距离就好了,以免搞得自己这么不舒服。” 他闲暇时抬首望天,猛然看见巷子里几个身袭黑袍,手拿利剑长弓,浓厚的玄色魔气止不住地从黑袍溢出,正在往鹤归派的地方赶去。 察觉不对,修仙者与修魔者素来就是水火不容,针峰相对的关系。百年前,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合力与魔族打过一场,落尽下风。那魔族实力强悍,却放了他们一命,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次修魔者却直冲着山上的鹤归派而去,可鹤归派从未邀魔作宾。 李玺急忙把伞放到墙边,拔出鞘中剑,御剑追去。 路经那巷中 ,却遭人埋伏,黑衣人在角落擎起弓箭瞄准,携毒之箭射入右肩。顿时他浑身软绵无力,被麻痹神经,昏昏沉沉从剑上栽下,随即失去意识。 “带走。” 醒来时,头部传来阵阵刺痛,他身处一片白灰色的虚境中,千万块破碎成块的玻璃环在周际,一声音环在耳边。 ……:“谭禾在哪,告诉我” 李玺吃力抬眸,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忍着头部的剧痛哑声回答:“我不知道。” 一阵更强烈的痛感流入脉络,疼的他半跪在地上,痛叫出声。那个声音听起来更加愤怒了,声如洪钟:“少装傻!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你不是最想让他消失吗?你不是最讨厌他处处压你一头,事事比你强吗?你不是…最讨厌他和赵青酊……” 李玺歇斯底里喝道:“住嘴!滚!” 劳费力气做无用功,那声音非但没停,反而化作墨色青烟凝而不散,绕于耳边,时东时西,莫测幻离。 刺痛若狂风肆虐,若海浪席卷全身,他浑身颤抖,想起身又似被巍山所压。 这次的语气却温婉柔和:“你可曾见过谭禾喉上的胎记么?那是与祯鸢国国主之妻相同的胎记,就是曙雀神君的丹珠赋于的良人。如果他修为继续增长,迟早会被国主注意到,然后母子相认,他及冠,他为神为仙,他掌管国都,万众忠心于他,他前途无量,一片光明,多么可喜可贺啊! 温婉中蕴上了几分讥讽:“而你,不知道吧?鹤归派是把你保护得多好啊!让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你父母被判死在四年前,生前被拷当街处死!死无全尸,永不超生!” 李玺呼吸停滞一瞬,意识逐渐模糊不清,嘴里重复嘀咕着这几句话,却怎么也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疼痛屡次三番涌来,他再次吃痛喊出声。 “而你,还在装什么好人?你不是最讨厌他了吗 ,睁眼!” 李玺被一股强力拽着迫抬起头,身边万块碎镜忽地映出谭禾的脸。 他睁大眼睛,震惊地看向这悬布满天的碎镜。 说是壮观,实则是惊悚。 声音带着蛊惑道:“只要你现在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帮你把他体内丹珠废了,这样你又是第一了,再也不用处处被他压一头了!” 第7章 鹤归遭袭少年援(二) 李玺咳出一口血,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嘶哑出声:“我不可能告诉你他在哪,他如何,关我什么事?” 他以前真的混蛋,仗着自己年长无时无刻不在欺压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孩童,而那孩童却从未计较过,反而修行更加刻苦。李玺常常看到谭禾努力练剑练到虎口出血,每日的午后独自去往藏经阁读书,每晚借着微弱的月光复习知识,他无时无刻不在付出双倍辛苦。 如今修为长进是鹤归派的第一门生,不只是谭禾体内存有丹珠,更是他呕心沥血一步步走来的。 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的嫉妒心作祟而毁掉师弟的光明前程。 疼痛倏然散去,李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鹤归派场地的中央。 还是那个半跪的姿势,但是双手被缚,背于身后,动弹不得。 那个声音响起:“你不让我找他,他自己可就来找你了,别急,他马上就会到了。” 李玺心跳一滞,艰难的抬起眸子,看到了远处飞来愈近的三个身影,正是赵青酊,谭禾和齐仲天! 赵青酊慌急的声音传过来:“李玺!” 在李玺昏迷的前一刻,赵青酊拿着大盒小包的上好茶叶踏出店门,却只见那把油纸伞倒在地上,师弟不知所踪,叫也叫不应,找也找不到。 赵青酊只好先寻到谭禾他们,三人御剑往鹤归楼疾速飞去,正好看到了跪在中央的李玺。 他下了剑,利剑在空中悬旋一圈,随即叩入掌间。 “不!别过来!!!”李玺哑声叫道。 奈何自己的喉咙被血充斥,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一道魔戾逼人的剑气从李玺头顶横扫而来。 谭禾一个箭步闪身出剑格挡,哪怕全力以赴,仍旧略逊一筹,那仅是一道剑气,就震的仿佛五脏六腑都碎成一堆。他被撞到十米开外的地方,靴跟与地面猛然碰上,勾出两道深浅不一的地痕,腹中顿时乱做一团,器官仿佛要炸裂开来,痛得他冷汗直流,琉意伫进地里。 赵青酊看到小谭师弟负伤惨重,慌了神,又看到李玺师弟以一种窘迫的姿势跪在地上,随即怒气冲上头顶。 他一掐口诀,身后现出了百把枪刀剑影,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灵气,蓄势待发。 双指并拢向前弯曲,那刀剑听令疾驰飞去,带起阵阵狂风,却在接近的瞬间被另一道剑气扫向四周。 那威严带着不容反抗的厉声响彻天际:“把他抓过来!” 瞬时天上飞下几个身袭黑袍的修魔者,手中正在聚拢着源源不断的魔气,伺机将人吞噬待尽。 他们围住谭禾,准备给他来个致命一击。 掌门等人从古楼御剑出来,看到这一幕,都倒吸一口凉气。 鹤掌门慌忙召来自己的权杖,嘴里快速过遍法语。 顿时权杖迸出的金光向谭禾射去。 他周围被金光聚拢,手中剑剧烈震动,金光涌入剑身。 鹤掌门的声音传来:“我为你隐了形体,但只能支撑二十瞬,快趁机把李玺带下来!” 谭禾会意后起身一跃,跃过迷失目标的修魔等人,落在李玺身后,竖剑想将这缚住手腕的魔链劈断。但仔细一看,发现这魔链还绕了李师兄腰间一圈,二十瞬的时间,只够放出师兄的一只右手。 燃眉之急,谭禾注意力全被魔链吸去,浑然不知隐身时效已过,自己全然暴露当下。 立于鹤归楼顶白鹤雕塑之上的领头人,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擎起魔弓,缓缓从背后箭楼里抽出一根血箭,搭在弦上,猛拉射出。 齐仲天慌了神,声嘶力竭道:“谭师弟!注意身后!” 这声提醒为时已晚,谭禾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李玺忽瞥见身侧早上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护身符,慌忙捡起,同时看到背对谭禾的血箭从顶上势如闪电般射过来。他眉头直跳,忍痛大喊一声,蓦地站起,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拽向谭禾,用尽全部力气与其调转身位,在血箭穿透心脏的瞬间,右手将符箓塞进谭禾腰边。 一刹那,众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都看到了,看到了被箭穿透的李玺。 空气凝固,周围陷入一片死寂,都在眼睁睁瞅着这边。 谭禾愕然看向身边被血箭穿心的人,李玺嘴角溢出鲜血,发出微弱的咳声。 他哑道:“以前欺负你,是我的不对,我现在知错了,对…对不起啊。” 李玺声音愈发愈浅,只有谭禾听的轻轻楚楚。 他身体发僵,愣神看着靠在肩头沉沉闭眼的李师兄,完全不知道这最后一次对话,该说些什么。 齐仲天高声呼喊,让他赶紧离开,谭禾回过神来,只好先放下李师兄,纵身跃起,脚下骤然爆炸开裂,十几发血箭紧随其后。找不到时机还手,只得继续避让闪躲。 他跳上派门,发觉那幽碧的屏光早被损坏,失去了保护功能。 远处几位掌门与修魔者展开对决,灵力与魔力相撞,发出震天的声响。 那领头人再次擎弓瞄准谭禾射去,谭禾举起手中剑,在空中比划出一个阵法,再将剑横扫一气,鎏金色的剑气倏然穿过阵法,为它镀上更耀眼的白光,与散发着黑红魔气的血箭相对,震的天地发生动荡,方圆十里的人们都感受到震感。 那高踞于白鹤雕塑上的人,讥笑着看向谭禾,从容不迫收起弓箭,举起左手,在空中缓慢掐了个诀。 瞬时,白鹤脚下升起熊熊烈火,轰烈孽火往楼下蔓去。 那可是藏经阁,记载着鹤归派两千年乃至世间轮转更替的历史!绝对不能被烧毁! 那几个掌门看到古楼被烧,惊愕间被那几个修魔者使阴招制住,动弹不得。 不知名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自己走过来,把剑放在地上,拿魔锁缚住自己,我可以保证你那几个掌门安然无恙,保你鹤归楼无半点损失。” 万籁俱寂,谭禾恶狠狠盯着那傲慢奸诈的领头人和几个发出桀桀笑声的修魔者。 须臾,他浑身浴血,沉步走来,溅上师兄血滴的长靴再次踏上青板石道,不过这次,自己是来赴死的。 将琉意放在地上的瞬间,没等谭禾做接下来的动作,不知从哪散出来的雾气,将整座山围绕,很快翳住视线,风云变色,周遭的人也看不到彼此。 潇潇冷雨打在发梢,似是天的哭泣,又似是天的嘲弄。 一阵强烈的魔气将无剑护身的谭禾环起,围他腰间转了几圈后,凝聚成黑漆漆一团,向七窍钻去,顿时撕心裂肺,宛若凌迟的疼痛遍布全身,乱了他的脉络,脑中似被万虫啃食,腹中似被枪刀剑搅。 谭禾不由自主跪倒在石道上,嘴角溢出的血弄脏了唯一雪净的袍角。眼前被雾气严密遮挡,低眸看向身着的中衣,红白交影重重叠叠,无法聚焦。 再无力抬眸,他头部重重磕在地上,心脏因痛剧烈跳动,在胸腔里撞个不停,浑身乱糟,疼痛难忍。 自己倒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一点声响也没有,修魔者有没有放过掌门,鹤归楼的火势消了没,那声音明显是冲自己来的,到底有何目的? 治丝益棼,不知过了多久,刺痛还在隐隐发作,他仍保持着昏前跪着的姿势,谭禾艰难的抬起眸。 周遭是另一幅景象,他仿佛置身于无边的白色境界,边缘隐约散着黑气,虚无缥缈,似是没有尽头。 低头看去,肩膀似是还有雨滴滴落,滚烫的鲜血从头顶流下,紧紧贴着额头,滑过脸颊,聚在颔边,滴落眼前,那白色地板若湖般,血滴滴在上边。荡起的是苍黛色的层层涟漪,转瞬即逝。 谭禾感觉浑身乏力,体内感受不到灵气存在。他移动视线,想看清周围,眼神却突然定在一处。 因为在自己腰间,还有着一张破败的符箓,零散的挂在那里,谭禾认出来了,那是李玺师兄珍藏了三年的保命符,如今却挂在自己腰间,生了效,护了他一命。 挂在那个最刻苦,用剑最厉害,读书最努力,可以保护师兄弟的谭禾腰间。 …… 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破碎符纸,忍着疼痛和乱糟糟的脉络,低声喘气,晶莹泪珠从眼角聚起,伴随赤红血珠,滴在白湖上。 谭禾挣扎想站起,但那脑内传来的撕裂感,被吞噬般,像有若隐的巨大手掌如泰山压顶再此压向自己,似全身散架,似五脏遭搅。 缄默片刻,忽觉耳边传来凛风呼啸,身下震荡,谭禾用仅存的神智看着周遭。 倏地,眼前之景崩塌碎裂。 一声凄厉的鸢叫划破天际,如同利箭般刺透谭禾的左右耳,骤雨将发丝淋个透彻,啸风刮过身侧,淡淡的飞燕花香随风呼来,绕在鼻尖。 熟悉的味道再此传来,就相像年久未见的故人停在自己身后。 谭禾心跳停滞一瞬,愣神间,那飞燕香气愈发愈浓,不断连续安抚着她的脉络。 一只纤长有力的素手拂过指尖,紧紧握住谭禾的手,一手扶住他的腰,将其带起。 眼前那虚无的白景彻底破碎散去,鹤归派的地砖显露眼前。 身边人拾起地上的琉意剑,剑芒再次散发玄色魔气,环着剑身,缓慢流动着。 谭禾看不清那人眉眼,只见他右手举剑,流动的魔气聚向剑尖,跟随剑尖轻微摆动,划出道道腥红剑气,拼成偌大的阵法。 即刻,横剑扫去,赋魔的剑气撞破阵法,阵法若璃般碎成千块,化作玄光钻进剑气。冲破浓雾,极速扫向修魔者。 几个修魔者快速聚近,举剑掐诀,剑尖互怼,摆臂从下划到上,共同立起一道屏障,仍旧不敌那势如雷电驰骋横扫而来的戾魔剑气。 霎时,屏障破碎,几人七窍流血。 谭禾惊悸看向那人,外形上隐约是个少年。 少年脸被雾盖住,盖的严实,谭禾想在靠近一点,看个清楚,却忽觉手上被一股强力拽动。雾中,那少年拉着他朝派门狂奔,和三年前在洞穴里奔跑的身影渐渐重合,又一触即散。 谭禾还处在恍惚中,盲目跟随那少年的步调,往山下的街市中心赶去。 立于白鹤雕塑上的领头人眉头一挑,随即嗤之以鼻,不急不忙地换了一根带有昏迷药效的血箭,随意拉弓,唇下低语。 血箭划破云层,有着比闪电还要快的速度。 少年回眸轻视,紧盯箭的方向,再次举剑凝气,脚下步子不停,逼人的剑气再次与之相迎。 箭与剑相撞瞬间,那箭不按套路出牌,化成粉末,伴着凛冽狂风,直灌向谭禾。 谭禾未能反应,吸进粉末,他连忙抬袖捂鼻,可为时已晚,脑中万虫啃食的刺痛袭来,痛得睁不开眼,眼前人的身影逐渐模糊。 他膝下一软,却意料之外的没跪倒在地。 少年紧紧搀扶他的肩,改跑为走。 在全然失去意识前,谭禾隐约听到那少年愤恨地低声一句:“找死。” 一修2025.10.19 十一点修着修赵睡着了。。。 [撒花]李玺会复活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鹤归遭袭少年援(二) 第8章 荫下相识潇雨停 不知昏迷了多久,岩边人伴随着疼痛醒来。 缓缓坐起,谭禾睁眼,待到眼前的模糊乱影渐渐重合变得清晰,看向四周,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张陌生的面貌。看模样约莫十三四岁,脸颊有着些许稚嫩,但目间已携有淡淡的锋利雏形,面庞白齿青眉。 仔细瞧去,这位少年的脸上溅有早已干透的血迹,正盯向不远处的一块岩砖看,跟随他的视线,可以看到岩砖上懒洋洋趴着被春雨滋润过的翠绿苔藓。察觉身边人醒来后,少年侧头回眸,对上谭禾的目光,嘴角勾起浅笑:“哥哥,你醒了。” 他忽地发觉,眼前人是否就是昏迷前拉着自己逃跑的那位少年,思索那少年不但可以使用有灵的利剑,身上还隐约散发着戾玄魔气,按理来说他应是魔族子弟,在那时却一直帮助自己,倒显得诡谲怪诞。 少年趁谭禾愣神之际,悄然挪到他身边,眸光带笑,伸手在对方眼前轻轻晃动,语气略有关心道:“你怎么了?为何不开口说话。”旋即自己的指腹就被对方含力握住。 谭禾一手紧紧握着他,一边低头四处寻找。 他偏头捡起掉落在身侧的琉意剑,重新插入鞘中,把系在腰间的剑鞘取下来,伸向被自己紧握指腹的少年。 少年诧异道:“你…这是何意?” “拔出来。” 谭禾心知肚明,要分辨眼前人身份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看对方能否拔出琉意剑即可。 少年低头垂眸看向鞘中剑,睫毛微微扇动,随即一展笑颜:“那哥哥是不是得先松开我的手?我比较习惯用左手使剑。” 谭禾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地松开对方,紧紧盯住少年手上动作。 纤长但不失力量的素手握住剑柄,正要往外拔出,而那剑却卡在鞘中,任凭怎么用力也一动不动。 “这剑旁人拔不出,怕是有了灵气。既然如此,哥哥若知道,还让我拔剑作甚?”少年扬眉,淡去嘴角笑意。 谭禾暗道奇怪,这不是先前的少年,身上也没有飞燕香,那这眼前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谭禾酌量开口:“你从何而来?” 少年不假思索道:“我?我是邻国的少年兵,国家遭到入侵,铁血男儿们都战死沙场,只剩下老人妇女,所以就轮到我们少年兵上场…可惜还是让他们打了进来,我和几个朋友被将军派去向其他国求助,还没走远,就被屠城了。” “我们踏上沙漠之路,却遭受沙暴,一行人被迫走散,我经过几天几夜来到这座城,看见你昏倒在屋檐下,周围都是打斗的痕迹,就把你移到安全的地方来了。” 扫过少年穿着,身披破败铁甲,黑靴上沾有泥沙尘粒,腰间挂把短剑,看起来有些钝了,身后背把长剑,还带着暗红血迹。 确实是战场少年的穿着。 谭禾起身,边观察周围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四周是一间没有房顶的木屋,残桓断臂,屋后的老树展枝生叶,探头钻进来。先前靠着的地方有块干净的石板,潇雨已停,湿泥土的气息钻进鼻里。 少年道:“我叫燕莳淮。” “我睡了几天。” “……两天左右。” 谭禾点点头,看向自己血红的中衣,神色一凝,瞳孔聚缩,恍然初醒。 鹤归派! 他迅速拔出琉意,剑尖环腰转了一圈,悬在腿边,随后长靴跳上剑身,向鹤归派飞去。 燕莳淮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抽出身后长剑,御剑追上去。 二人在空中疾驰,谭禾的声音在云气里穿梭:“我昏迷这几天,鹤归派有什么事发生。” 燕莳淮思索道:“鹤归派?” 谭禾张张唇,想起这少年是刚来不久,对这里的事不大清楚,恐怕连门派都不知道是什么,更不会知道鹤归派。他只好闭上嘴,带着燕莳淮往山峰中飞去。 几只大雁飞过,屏障被损,只有注进土地的部分还散发着淡淡幽光。 看着破败的派门,他黯然**。 雾气已散,大火烧了整个门派,到处都溅着干掉的血滴,鹤归楼被斜着砍了一刀,另一半砸在香食坊上。本该高踞顶端,俯瞰众生的白鹤雕塑头部断裂,滚在学堂边,白鹤睛中嵌着的湖绿色宝石被人损坏,这不仅仅只是损坏,更是代表着门派的陨落。藏经阁的书籍纸页破碎,还燃有点点火星,不时随风飘落。那挂在楼上的红飘丝带被烧成灰黑色,凄惨地受风吹拂。 赵青酊和齐仲天等人不知所踪,几位掌门也不知有没有生命危险,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怎么向其他门派的门生交代? 怔怔地看着毫无生气的鹤归派,他望向李玺死的那个地方,尸体消失,血浆流了大片,地砖翘起,碎石块遍布,露出的土地上插着根根血箭,没有一块平地。 谭禾脸上更多的不是悲伤,不是痛惜,而是平静,心如死水一般,流露不出什么神情,似早已料到。不是没经历过悲离,家人抛下自己离开,亲骨全无,鹤归派惨遭灭门,师兄弟也消失不见踪影。只是不想再流泪了。他心知肚明,哭泣并无太大作用,可这么细想一下,还是心如刀绞,隐隐作痛。 “你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吗。”谭禾故作无所谓道。 燕莳淮看向谭禾不自觉蜷起颤抖的手指,“你说那几个老者吗,当时天空转为血色,裂开个巨大的爪缝,下来位身披红衣大袍,身上散着魔气的人,把那几位老者扔进去了。” “什么?扔…扔进去了?”谭禾喘不过气,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掌抚上自己的喉咙。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要是真出什么事,那就真是魔族与要与仙族打架了,到时天下大乱,谁也不好受。”燕莳淮看出谭禾神色不大好,慰道。 谭禾攥紧拳头,发出的声音带着微颤:“他们在哪里,我去找他们。” 燕莳淮连忙道:“哥哥,你还是先休息下比较好,那些人应该是六大邪境王的第一魔尊,只有他找我们的份,修仙者是找不到魔境的。” 谭禾眼神彻底黯淡:“真的…没有吗?” 燕莳淮慌了下,改口道:“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人找到过通往那里的办法。” 他沉默半晌,愤恨地握紧手中剑,却发觉只能使出一丝剑气。 “?” 谭禾忖思,忽如茅塞顿开,当时金丹被损,保命符虽护了自己一命,但灵力还是消了大半,以他现在的灵力,恐怕也就只能御御剑了。 须臾,他释然般嗤笑出声,独自揶揄道:“再厉害有什么用,想保护的人依旧保护不了,反倒自己成了被保护的人,更何况现在,我灵力折半,想报仇…也没机会了。” 他摇摇头,现今不能干瞪眼,要想想对策,谭禾想到应该去问问笠叔。 说到也是,自己在鹤归派六年之久,下山的次数数之不尽,却没有一次是去看笠叔一眼的。 他侧过身,转头看向燕莳淮,发觉这少年就静静待在自己身边,不知等了多久。 看向街市,谭禾道:“饿了么,莳淮?跟我到街市买些吃的,带你去个地方。” 燕莳淮怔了一下,“好。” 买了两块蒸饼后,他们御剑飞过座座青山,直奔郁灵山而去。 拂袖落地,来到那木屋前,门虚掩着,二人推门走进,谭禾唤道:“笠叔?” 无人答应。 他抬步走进,燕莳淮紧随其后。 指尖拂过落满灰尘的桌面,瞥见凳上放着一把弓,一本书籍。拿起书籍,那书是一本古药典籍,那上面竟然记载着传古至今的灵草仙药,绝对是极其罕见珍贵的典籍,笠叔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托付给自己? 谭禾神色闪过一丝恍惚,转瞬即逝。 擎起弓箭,背在身后,他心领神会,笠叔是要去找通往魔界的方法了,自己也不能驻足停步,不知那位魔尊为何要取他性命,冲自己来又有何目的,但既然没死成,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绝对会来第二次! 谭禾想到一个忽如其来的点子。 或许,可以利用身边之人。 谭禾:“你找到住处了吗。” 燕莳淮:“嗯…暂时没有。” 谭禾:“跟着我。” 燕莳淮:“好。” 他凝视比自己仅仅矮了半个头的少年,欲言又止,心里想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思量一时,还是决定开口。 “你还想当兵吗?” 燕莳淮睁大眼睛,毫不犹豫道:“想,当然想,我痛恨发起战争的人,更痛惜因战争而死去的士兵,人民和灭亡的国家,我想保护他们。” 谭禾听完看向燕莳淮,他心想,保护吗?也是,对方不是自己,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可御剑飞行,这修为天赋,确实是前途无量。 凭靠在这里待了六年的所见所闻,“现在惊蛰已过,祯鸢国应该已经开始募兵了,时候还早,我带你去看看。” 燕莳淮:“好。” 两人再次御剑飞出重重青山。 街市上风箫声动的声音悠悠回转。 “这是谁家的公子,衣服上咋设么多血啊。” “不知道啊,可是这长得也太俊俏了吧!” “两位游侠!来玩呀!” “小公子!尝不尝点热乎的桂圆汤!” 谭禾心情还是纷乱如麻,并没有理会街市上对他叫卖美食的摊主和招揽游客的画舫歌姬。 燕莳淮就不同了,虽老老实实跟在谭禾身后,但面情可谓是丰富多彩,一会就被冒着香气的小食深深勾住目光。 谭禾暗暗叹了口气,方才光是被称呼游侠就已经让自己心碎一地了,这得是多狼狈的样子,才会被认成游侠。 他侧头睨了一眼燕莳淮,对方更好不到那去,身上血啊泥啊沾满靴子裤脚,灰头土脸,眼神还在盯着花糕甜点。 …… “我们先去买两身衣服,回来后给你买茉莉花酥吃。” “……好!” 谭禾嘴角抽了抽,这少年当真除了说好字,没别的词了吗? 最后到达军府的二人,一人身披花青色半透丝袍,手执折扇,两袖清风。另人身着瑾瑜色曳撒,长靴黑裤,眸色弯弯,半长发拿丝带随意扎起,一股纨绔公子的味道,本就惹得姑娘家面染桃色,但手里却端着一袋子茉莉花酥,吃的潇洒,浪荡不羁,不注形象,最后让那群姑娘以白眼告别。 军府那里已经人流如织,因国主为人和蔼可亲,对待官兵自然放松宽容。只要当了兵,好好忠心卫国,那可就是相当于找了个铁饭碗,所以每年募兵都是人头窜动,络绎不绝,很生热闹。 谭禾与燕莳淮在人流中排起长队。 一个时辰后,终于排到他们,燕莳淮把没吃完的茉莉花酥递给谭禾,“那我去了,哥哥等我。”他转身举起手掌轻蹭嘴角酥渣,站上选试场,拍拍手,手臂绕到身后,抽出长剑,眼里闪着点点光亮,踞于中央,跃跃欲试。 他一出场,惹的酒楼上的姑娘们面染桃色,纷纷展扇遮挡脸颊,目不转视盯着那位少年。 谭禾举扇敲额,心道糟糕!忘记了最重要的事,燕莳淮还是个孩子呢,顶多十四岁不能在多了,远远不到国主定的当兵年龄。都怪他长得太快,十三四岁的年纪就仅仅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不知道的,以为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但很快,他就想起,还有少年兵,是以备不时之需的,虽然不是正式兵,但好歹算个兵,以他的资质,应该是可以选上的。 思索间,燕莳淮已经打了一场和演示了好几次剑招,使出好几道凶猛剑气,动作简明干练,熟练迅速,将领雏形冒出点点绿芽,酒楼上围观的姑娘惊呼声此起彼伏。 他毫不客气收下选兵试第一,但因为年龄不够,只能被安排到少年兵里。 接下来的流程就是要到国殿去见国主,燕莳淮在于谭禾告别之际,笑盈盈道:“这一去可能要好几天了,哥哥你要是找到了住处,记得传信给我呀,不然我怎么找到你呢?” 谭禾抬手整理了一下眼前少年凌乱的发丝,将它们拨到一边,顿时又感觉这个动作不妥,连忙收回手来,微微笑道:“自然。” 少年点点头,恋恋不舍地驻足了片刻,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像是在刻意往这边凑。迫不得已,他只好撇撇嘴,跟随官兵离去。 因国主在另座城做访谈,赶回来需要点时间,他们只好在殿外小院稍作等候。 燕莳淮心情愉悦,双手环起,坐在小院台阶上的树荫下,暖洋洋的风吹动额前碎发,斑驳碎影映在脸上,他睫毛轻轻颤动,嘴角还有未逝的笑意,打算阖上眼小憩一下。 刚闭上眼睛,就身置到了魔魇那边。 他早就习以为常,燕莳淮眼神黯淡下来,刚扬起的嘴角又蓦地放下,换了副嘴脸,冷声道:“有屁快放。” 那魔魇面对态度恶劣的此人,不但没生气,发出的惊悚笑音回荡耳边:“你这是打算走正道了?别忘了你可是魔族的人!” 燕莳淮置若罔闻:“你管的着吗?” 那魔魇挖苦一阵,“诶呀,你别仗着你体内有那破曙雀的丹珠加持,技高一筹魔高一丈的,就给我在这装模作样,惺惺作态!你越大魔气越重,藏的了一时可藏不了一世!我看你那哥哥知道了你是魔族之狗会浮现什么样的表情!” 燕莳淮嗔道:“我不仅藏的了一时,我还藏的了生生世世。你烦不烦?” 它嗤笑:“好戏还在后头呢,你演的那副好戏我都差点信了,臭鸟做派,总有你们生死两别的时候!” 魔魇伴着尖笑声缓缓退去。燕莳淮睁开眼,瞳孔冰冷若覆霜薄。 一修2025.10.19 本来有个前传篇是介绍魔族与仙族所在世界观的,但我选择要修改一下,把那篇锁了,一直没改。。我有拖延症(忍着![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菜狗][菜狗]) 小飞燕是花哦,不是真的飞翔在天空的燕子! 燕莳淮说是鸟妖,实则他原型是燕尾鸢,虽是鹰科动物,但总不说他舔鹰爪吧……[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荫下相识潇雨停 第9章 寻复尸法御魔杀(一) 在目送燕莳淮去兵府后,谭禾埋名为谭药师,不向他人告知自己真名,将束发改为低扎。在灵山搭建了一间木屋,作为药屋。 他靠着笠叔留下的古药典籍,照着书上的草药所在之地,在后山试着寻找,真让自己找到了很多有治疗成效的药木。还靠着与齐师兄相处时学的炼丹药,制冶剂的方法,炼了许多有治疗效果的药丸及粉末,在当地混了个小有名气的药师,众多百姓有点伤不会去医馆,反而宁愿爬半天山路到这简陋的破屋去找他。 所以在行医的同时,也随手积了点小德和小缘,粗衣淡食,日子还算清闲自在。 即日晨,他靠在窗边,手里翻着一本穴位按摩缓痛书籍。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脸上,页角微蜷,他伸手将其轻轻抚平,靴尖时悬时点在地板上,正叹道这生活真是休闲自在时,一个黑影从门口疾驰而过。 黑色衣袍只是在眼角掠过一瞬,就被谭禾察觉到,他迅速站起,握起弓箭,谨慎地往门外走去。 门帘被风吹起一角,微微扇动,敛声躲在敞开的木门后。 静待半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闭上眼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不是魔族的人,许是自己看错了眼。刚抬起眼帘,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正从窗外要翻进来。 谭禾抬手拉起弓箭,神色紧张观察着这人下一步的动作,蓄势待发。 那人应是看到了悄然站在门后举弓的谭禾,被吓了一跳。一个踉跄从窗上摔下来,落地时还不忘摆个帅气的姿势,随后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光听着那声音,谭禾就怀疑自己的头部是不是能被疼痛传染,也在隐隐发痛。他见此人并无杀意,脸色恢复平静,垂臂放下手中弓,抬步走去。 “要紧吗?要想疗点什……”没等他说完,那黑衣人就猛地往自己身上扑去,同时脚下被绊,二人轰轰隆隆撞上书阁。 谭禾:“……?” 动作太过剧烈,黑衣人的头罩掉落在地。 熟悉的面庞裸露眼前,谭禾不可置信,盯着他看了好一阵。 赵青酊的喊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小谭——师弟!可否还记得本师兄?我可要想死你了。” 他看着眼前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微张着唇好一会,才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六年,他早已把赵师兄当做自己的亲人了。 现在,重新看到亲人的喜悦占据眼前。生死未卜得到了答案,活龙活虎的赵师兄就在这里站着,平安无事。 谭禾呆若木桩,语无伦次道:“赵…赵师兄,是你啊。” 赵青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从前截然不同。当年风度翩翩的潇洒公子,雪白的衣角染上点微不可察的灰尘都要跟李敬先胡搅蛮缠一番,脸上必须白白嫩嫩,时时刻刻注重形象的人。如今变成一袭黑衣,不在意着装的干净脏乱,淡灰眼圈仿佛印在脸上,头发不再束起,而是稀稀散散的挂在肩头,一幅饱经风霜,栉风沐雨的模样。 谭禾看着除了那张与从前眉骨有些许重叠的脸庞,其余地方没有半点相似痕迹的赵师兄,一股心酸悄然涌上头顶。 “你怎么找来这里的?齐师兄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他想到这里距鹤归派少说也有好几十里,赵师兄竟然能找到自己。 赵青酊沉思片刻,摇摇头,“魔尊屠门那日,我执意要带走李玺师弟的尸身,可魔族不依不饶,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齐师弟让我先带着李玺师弟逃走,自己选择在身后为我们打掩护。我背着李玺师弟逃了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一刻。” “在途中,我遇到了一位以毛笔为法器的老者,他称自己为涟依真人,收留了我和李玺师弟。我问他有没有可以让李玺师弟复活的法子,他说是有的,让我去找一种奇异仙药,我爬山涉水去了山野的各处角落,始终蹉跎寻求无果。” “他则是用法器画出一个法境,那里有山有水,将李玺的身体浸在清泉里,可以暂时保他三年尸身不腐,涟依真人让我抓紧时间寻找仙药。我寻来这里,四处打听消息,恰巧得知最有名的药师姓谭,就找到这里了,没想到还真的是小谭师弟你。” 赵青酊叙述着自己的经历,垂下眸子,手还正叩在谭禾的肩膀上。许久,他又笑道:“虽然路途很苦,也都没个所以然,齐师弟也不知所踪。但是,至少师兄找到你了,咱们鹤归派还有两个活人呢,不是么?”谭禾静静听着赵师兄的言谈,心里也充斥着相逢的喜悦和看到故人沧桑的酸疼。 稍待一时,谭禾忽地想起师兄说的涟依真人让寻找的什么仙药,正色回道:“那赵师兄对那可以让人重复新生的仙药,可否有些头绪?世上果真有这种药么?” 赵青酊叹出口气:“我不清楚,这三年来一直在找,祯鸢国能去的地方我都快去个遍了,涟依真人让我来这个什么?郁灵山找找。这不,找到你这来了。” 谭禾听后边思量边绕过赵师兄走到书柜前,在堆叠的满满当当的古书籍中抽出一本,正是那本笠叔留下的典籍。赵师兄见他拿着一块堪比砖头厚的书,满脸震惊地走到他身边,俯身低头看向谭禾来回翻动的纸页,疑道:“小谭师弟,这…是本啥啊?” “上面记载了盘古开天地以来大多数的名草仙药,我想试着找找,看看有无你所说的能让人复生的药。” 赵青酊听完点点头,神色严肃,视线紧盯书页的内容,想要和师弟一起找找,转眼就被这密麻的字迹给一拳挥到了椅子上。跌跌撞撞地倒在椅子上后,他拍掉衣服上不小心弄上的绿叶,双手交叠抱在头后,等着小谭师弟的好消息。 一盏茶的时间,赵青酊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转头看向谭禾,道:“小谭师弟,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呀?” 又过了半晌,直到赵青酊猛地蹦起来,他才慢慢合起书,叹息道:“赵师兄,我也没有办法,世上最齐全的药典里都没有你要找的仙药,莫非是涟依真人记错了呢?” 赵师兄应激,箭步闪到谭禾面前,双手扒住他的肩膀使劲来回摇晃,“小谭师弟我求求你别骗我可行?涟依真人他他他又是收留我和李玺师弟,又是帮我多维持了师弟三年尸身不腐,这么好一个老头怎么,怎么会告诉我假的仙药呢?小谭师弟你帮帮我再……” 还没说完,清脆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皮靴刚踏进门槛半步,燕莳淮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正扒着谭禾的肩膀,怎么看也不像在干什么好事。 他眉头紧皱,厉声喝道:“大白天挟持抢劫,胆量敢这么大?” 赵青酊疑惑地半扭过头,看见一位眉目剑星,身袭军衣的少年正愤懑地瞪着自己。 他并没看出来眼前少年是军府的人,半眯着眼松开了谭禾,懒散地往窗边一靠,手卷起自己衣服的一角,轻蔑道:“呦呵,我以为谁呢小少年,说话如此轻狂,小心在江湖吃亏哦。” 燕莳淮不多废话,拔出剑就是横扫一过,剑芒闪光,逼人的剑气擦着赵青酊的头顶飞去窗外,将外面老树的枝干齐齐削掉,赵青酊被这强力的剑气定住一瞬,双脚僵硬,舌结唇颤道:“这是要要要要开打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躲到谭禾身后,“小谭师弟,你快阻止他!一过来就拔剑杀人,取我小命啊这是!” 谭禾无奈挥挥手:“莳淮,先把剑放下。” 燕莳淮虽不情愿,但还是妥协道:“好。”随后他把剑插回了鞘中,双手环在胸前,靠向门框边,视线还紧盯着这个可疑人物。 赵青酊见那少年没动静后,大步从师弟身后迈出来,战术性轻咳两声,语重心长道:“这位游侠,赵某看你与谭药师乃是相识甚早,还不清他身边的无名小卒是何人,那赵某幸甚为之解惑……” 燕莳淮及时抬手阻止了赵青酊的鬼话胡叫,走到谭禾旁边,歪头指了指自己脸上微不可察的伤口,满脸委屈。 谭禾叹了口气,领会了燕莳淮的意思,拉着他的腕骨来到木凳边,示意坐下。燕莳淮神色泰然,坐在凳子上,接着随手从那书柜里抽出一本古诗籍,翻开看了起来。 赵青酊看着有意无视自己的二人,满脸不可置信:“小谭师弟,你和他就这样对待我这位尊贵的来宾?薄情寡义!” 谭禾从木匣里拿出一小瓶瓷药粉,倒在手心,用指腹沾取一点,轻轻地抹在燕莳淮将要愈合的伤口上,“这位身着黑衣之人,赵为姓,青酊为名,是鹤归派的年长弟子,他是我师兄。莳淮,不得太过无理。” 赵青酊听完欣慰地点点头,嘴角带了点小人得志的笑意看向那个少年。 燕莳淮自从坐在凳子上起,就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过赵青酊,反而脸上毫无波澜道:“哥哥,不是我对他无理,理说他是你师兄,那他和你是同门子弟吧?我觉得你就温儒尔雅,知识渊博,可他怎么就面露寒酸,行事非光明磊落,穿的也风流至极,我没法把他当做好人来看,实属无奈啊。” 赵青酊察觉小谭师弟嘴唇微抿,疑似在忍笑,手也在微微颤抖,彻底毛了:“你你你你你你,这是江湖侠装!侠装!你这小子,我还没问你是谁呢,说话这么口无遮拦,迟早被人拉着打一顿!” 说到这里,谭禾忽地想到燕莳淮又偷偷溜出来找自己,无奈拍了拍他的背,“受了伤应去找军医,不应老是偷跑出来,迟早会被军府发觉的。” 燕莳淮把书合起,放进书柜上重新塞好,等到谭禾手指从自己脸颊移开后,他从木凳上离开,靠在窗边,眼神停在窗外沙沙的老树上,笑盈盈道:“嗯,我知道。今日来找哥哥,是要道个别的,我要带领士兵们去援助当处战乱的旭煜国,国主说了,这场仗若是打赢,就封我将军。” “啥?将军?你今年年几,看着也不大啊?”赵青酊一口老血差点喷出,瞠目结舌瞅着这才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虽年小,但修为出众,天赋异禀,确实有很强的领队能力。”谭禾把药整理完毕,跟着站到燕莳淮旁边。 在老远处僵站着的赵青酊瞥向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嘴角抽个不停:“是么?啊哈哈,真没看出,看出来呢。” 燕莳淮道:“对了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可否诉我一知?” 谭禾随口答道:“赵师兄要找一种能起死回生的仙药,可惜东寻西觅,始终未果,途中找到了我。可是我认为世上并非有种此药。” “诶呀呀呀呀呀!”赵青酊急得跳脚。 “小谭师弟,你告诉他干什么?他能知道些什……” “还果真有此药。”燕莳淮脸色淡下先前的笑意。 赵青酊:“什么!” 谭禾:“何地何物?” “所在之处是一座荒废多年的亡国后山里,最险峻的山崖峭壁边生长着一种仙药,不论风雨雪袭都顽强生长,但山岭崎岖,有极其危险的野兽栖息,能否找到也是偶然。” 赵青酊早已在旁摩拳擦掌,急不可耐道:“哪国哪座城?若告知,赵某感激不尽,将来必定数倍奉还!” “虞徽国。”他一字一句,谨慎说道。 谭禾眼前赫然浮现出处在刀山火海中的虞徽国,一幕幕场景闪过,惊心怵目。 燕莳淮右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似是安慰,轻轻拍掉了肩头的灰尘。 半晌,谭禾转身对赵青酊决然道:“我与你同去。” “不可。”燕莳淮斩钉截铁拒绝。 “为何?” “这件事,让赵青酊独去即可。哥哥,别忘了你的金丹……” 他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点点头,“并非忘记。” 燕莳淮抬步走前,低低俯在谭禾耳边,用仅二人可听的声音嘱道:“不过,真要去,可先等我几日后回来。我先走了。” “嗯。” 谭禾踏出门槛送燕莳淮离开,回过身,赵青酊几乎要趴在他身上,好半天才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道:“这还等什么,马上启程!” 谭禾默许,他倒是很想回去看看虞徽国,今日是何样。 第10章 寻复尸法御魔杀(二) “话说回来,小谭师弟,我到现在还不知当时你旁边那个少年是谁,怎么不告诉师兄?” 赵青酊与谭禾正御剑去往涟依真人所栖清仙气岭之境地。 “娓道过长,短说望知。他燕为姓,莳淮为名,在街市破檐萍水相逢,救我一命,怀恩留他,今所处军府为剑修。” “喔,这么说,他很有资质咯,年纪轻修为高,倒是很有小谭师弟你三年前的风范!”赵青酊一股脑的拍马屁,“不过呢,我觉得你还是要提防他一些。” 谭禾平静无澜“此话怎讲。” “嗯…凭我在江湖闯了几年的高深经验来看,这么小就有如此修为的,恐怕都要沾点魔气,你也不看看当时他那道剑气,我就感觉妖魔戾气纵横肆意啊,你莫非没感觉出来?” 谭禾:“那赵师兄口出此言,恐是连师弟也身染魔气了?” 赵青酊果断道:“截然不同!你们虽都是天骄之子,但我就感觉你浑身冒的是仙气,他就是魔气!那个什么燕莳淮,连你这样博览群书的人都不知道的仙药,他竟然知道,难不成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哪有此等人物?” “……” “小谭师弟你既不信,那我们换个谈题,师弟为何要背着弓箭,你不是剑修么?” 他言简意赅,声音在风里穿梭:“遇到点问题,金丹被损半,只得御剑。” 赵青酊:“……?什么?被……” 谭禾抬手暂止了赵师兄的刨根问底,“当务之急是先去告知涟依真人仙药之地,赵师兄还是全心带路,不必多言。” “哦。”赵青酊心道,这三年未见,小谭师弟怎么和那个什么燕莳淮一个德行,像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臭屁性格! 二人在青山叠嶂,云雾缭绕中到达了涟依真人栖境。赵青酊带着谭禾走到断崖脚下,绿意爬上岩壁,头上传来树叶簌簌沙声,斑驳碎影打在脚下,倒是显得没那么寂静。 “赵师兄,路在哪里。”谭禾瞥瞥足下,忽然往右小跳挪了一步,避开了正趴在青砖上碰瓷的小绿龟,说小是指外形,按年龄来说应该称老绿龟。 老绿龟缓缓扭头,伸长脖梗眯着眼冲谭禾点了点头。 赵青酊叉腰挺胸哼哼两声,“小谭师弟,别光顾着看脚下啊,我们要见到涟依真人,那定是不能走寻常路的!看好我接下来的动作!” 黑色袖袍随风飘荡,露出贴身的雪白衣角,他潇洒地走到岩壁面前,两只手扒住凸起的岩石,狼狈地扣了起来。 对,你没听错,就是扣。 谭禾深觉此事荒唐,瞅向滑稽的赵师兄,心道这涟依真人还真是富有个性,要见到他还得付出点脸面代价。 岩块终于被赵青酊扣了出来,随后那山壁从中间裂出一道缝隙,愈裂愈大,碎石块被震的掉落,与土地相撞,激起层层尘土飞扬。 壁内之景裸露眼前,黑漆漆一片,能借着外面的光亮勉强边缘看清一点,没等谭禾仔细查看,赵青酊便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小谭师弟,我道三数,你一定要用你最快的速度冲进去,听见没?” “干什么?” “三!”,赵青酊把巴掌大的岩块猛地扔回原处,岩块紧紧嵌进凹处,那震耳的声音再次想起,谭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青酊拉着闪进了壁里。 “不是说数三数吗?这才只数了一个吧?” 赵青酊满头大汗:“咳,不是重点。” 两人处在黑漆无光的山洞里,谭禾能感觉到他正浸在一摊水里,咚咚水声随着靴跟移游。赵青酊不急不慢拽出腰间符箓,大袖一甩,两张符箓脱手飞去,所飞之地,前亮后继燃起火星,烛光摇曳,照亮了所处的山壁。 涉过缓缓流转的水潭,他们刚踏上水潭中央的一块平摊石地,即刻脚下生风,水雾围绕在二人身侧,渐渐弥漫整个山洞,翳住了视线 。 “还请稍待半晌,我们要穿梭喽。” “你说什么——”,还等谭禾没说完,层层雾气散开,他眼前一亮,浅蓝的天空,高耸入云的山峦,叮咚泉水奔腾不息,绿意盎然,云气氤氲,好一个修仙养性之境。 但凡是个修真者,就没有看到这山水绝伦的美景不为之拍手叫绝的。 来到山谷泉水边,赵青酊大喊一声:“涟依真人!我带来了一位药师,他知道仙药所生之地!您快出来瞧见一番!” 片刻,从瀑后缓步走出来一位男子,生的俊俏,身姿挺拔,细丝长发搭在肩头,双手环抱胸前,一毛笔靠在臂弯之间,和站在对方蓬头垢面的赵青酊形成鲜明对比。 他自吹是天降仙人,三岁能举得起剑,七岁学书倒背如流,十岁出口成章,武功超强,十五岁就有了独属法器,自诩第二无人称一,可谓是天才降世。不过曾受一遭令世人唾弃惧怕之灾,最后被人诟病,才选择隐居避世,在此境界修行百年时久。 涟依真人轻声开口:“赵公子带姑娘爬山涉水前来,想必很是辛苦吧。” 赵青酊看着眼前这个装模作样的仙者手背青筋突起,眉头跳个不停,最后还是谭禾拱手行礼开口道:“恐是灰了涟依真人之意,谭药师是名男子,并非姑娘家。” 涟依真人刚才还保持着的笑容瞬间散去,慢悠悠转过身去好一阵,再回过头来,面容已恢复苍老模样,他一只手轻轻捋着颔下生长到腰间的山羊须,轻咳两声,尬声道:“嗯,那就是涟某看错了,回归正题,二位不妨说说,这仙药是在哪里生长的吧。” “虞徽国的山峰断崖之地,但具体长什么样,我心里大致已清楚一二。” 虽然燕莳淮为了让自己不与赵师兄同去,并没详细告知该仙药的特征及具体样貌,但谭禾幼时也在类似的断崖处发现了一种仙药,它的治疗效果惊人,只要能再次找到它,仙药也就在不远处了。 涟依真人听到这个地方,低头思索了一下,这才道:“…你们二人确定要去那里么。” 赵青酊不理解:“为何不能?” 涟依真人叹口气道:“也对,这毕竟何事都有偶然,你们去后,必须敛声行事,时刻提防周围。” 谭禾心想虞徽国的后山自己不是不了解,并非魔狱之地,莳淮和真人竟都嘱咐要这般小心,难是出了什么事? “话不多说,涟依真人你快绘出法境吧,直接把我们送到那里去,争取能快一点是一点。” 赵青酊性子急,忙着催道。 那老人慢悠悠抬手执起毛笔,挥臂在空中摇起,笔尖随之摆动,所转之处墨色晕开 ,山景缓缓浮现,他长袖一甩,墨中瞬间染上五彩斑斓的颜色,栩栩如生的壮丽山河图飘悬于泉水之上。 谭禾睁大眼睛看向这令人真假莫辨的秀美画卷 ,浑然不知赵青酊已然悄悄摸到自己身后。 忽地,一股强力的推背感把谭禾送进了画卷里,再睁开眼时,二人已身临其境。 “小谭师弟,感觉怎么样?潇湘距徽州一千四百里,涟依真人两袖挥挥,咱们便能穿到这里,很神奇是不是?” 谭禾狼狈起身抬手揉了揉被赵师兄差点推折的脊柱,无语地睨了他一眼,视线扫过四周。 熟悉的场景拨动了脑海里尘封的琴弦,在虞徽国生活的点滴似是在线谱中跳动的乐符,父亲母亲的脸已经渐渐模糊,谭简言笑盈盈的叫着哥哥,五官已经有些许虚实模糊,条条记忆一遍遍贯穿谭禾的脑回,他瞳孔若笔墨晕开,慢慢放大。在他眼里,是美好且痛的记忆洗礼,但在外人看来,和痴傻了没什么区别。 直到赵青酊用了十足的音量才把他唤回来。 “你疯了?这景色你在祯鸢国又不是没见过,不至于这么…陶醉吧?”赵青酊喘两口气,两手拄着膝盖,俯身仰头看向还在流连忘返的小谭师弟,一口气又差点没喘过来。 “师兄,走。”谭禾惜字如金,面色转为严肃,站上悬在脚边早已等候的琉意,头也不回地往北飞去。 赵青酊深感无奈,费了老大劲才追上他,不满道:“明明是我要找那什么仙药,怎么你比我还急?” 等到两人抵达一座老山脚下,谭禾收剑回鞘,沿着山路往上走,边走边道:“赵师兄有所不知,莫要见怪,师弟幼时是虞徽国的百姓,曾同父母一起在此生活过。看到这熟悉的地方,有些恍惚罢了。” 浅蓝染灰,晴转为阴,阵阵冷风从山上卷来,卷乱了他们的发丝。赵青酊哆哆嗦嗦走在半山腰路上,一手捋着乱遭打结的刘海,另手不禁紧了紧黑色衣袍,他眼神打量起四周,感到这段山路崎岖不平,坑洼碎石遍布,还有不符季节的枯枝败叶,越往山顶上走,气温越低,实属上诡异阴森。 赵青酊冷得打颤,心想,现在应是立夏刚过,潇湘离徽州近一千四百里,哪怕他们正在山里,气温也不能差出这么大吧,涟依真人那的山林就有暖阳溪泉,怎么这虞徽国的后山就这么凄清? 沉默半晌后,他抖声开口:“小谭师弟,你不觉得…这里有点不太对劲吗?” “赵师兄不必太过担心,我们快去快回,天阴潮湿,是快要落雨了。” 赵青酊点点头,可视线还是在乱瞟,瞟到一处,骇得他猛打了个激灵,因为在不远处的枯井石壁上,暗红色血迹若炸花般溅在上面,四周树干似是被不知好坏的法力给打得东倒西歪,几颗坚固的没被打折,但也落得了个被打歪的结果,半吊不挂得伫在那里。 他虽读书少,可是见识广啊,这副场景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自然灾害天打雷劈或妖兽撕斗,而是有修真者故意而为之。 赵青酊右眼皮狂跳,头顶发麻,只能心里默念几十遍‘左眼跳灾右眼跳财’来安慰自己,不自觉向前小跑了几步和谭禾并齐步调。 谭禾终于来到山腰的一块较为平坦之地,有座破观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与昔日的模样更加破瓦颓垣。 那是虞徽国在陷入战乱后,母亲父亲相继去世,谭禾带着他的弟弟谭简言躲到后山里,暂时找到的居所。 走到山崖边,微微仰首朝远处看去,虞徽往日繁华不复,城池残破,古楼褪色,所有建筑物遭受了**年的风雨洗礼,曾经鲜艳夺目的墙漆如今全部被冲刷掉色,老树不再生出新的绿芽,整座国毫无生气可言。 作为亡国之民,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来看过了,一是过不来,二是这里没有什么可值得牵挂的了。 谭禾转身不愿再看,向破观走去,“赵师兄,你可知,我还有个弟弟,本来我们相依为命,可就在亡国不久,初雪的冬夜,几个修魔者,一剑刺穿他的大腿,从观里掳走了。当时我砍完柴回来,年纪尚小拼老命也追赶不上,被魔族打晕,昏迷难醒。” 赵青酊听到怔了一会儿,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失神的小谭师弟,只能一个劲顺他的脊背,一会拍拍,一会揉揉,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和面。 “那我们现在已经到庙前了,还进去看看么?” “不必,此处早已物是人非。山长水阔,我只能向前看了。”说完,谭禾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蹲下身子盯向墙角,赵青酊在身后随着他的视线瞅去,一条黑蛇蜷缩成团,血腥弥漫,充斥他们的鼻腔。 赵青酊被呛到,使劲咳了两声。 那条黑蛇被吵醒,扭动着半截身子,始终不张开眼,谭禾凝了小点灵力,手腕微转,灵力化为缕缕白烟钻进黑蛇体内,随后二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蛇的反应。 一阵阵窸窣声从瓦上传来,声响微乎其微,赵青酊诧异抬头循声看去,无数条黑色蟒蛇从柱子上滑下来,正向他们这里靠拢。 第11章 寻复尸法御魔杀(三) 赵青酊瞳孔骤缩,慌忙拉起正专心致志观察黑蛇的谭禾闪到一边。 谭禾往后退了好几步,茫然看向赵师兄,再转头看去,源源不断的黑蛇从观顶顺着柱子滑下来,往他们方才的所在之地靠近。 惊奇的是,这些黑蛇并没有主动攻击人,似是受到某种指引,在墙角聚成一团。 可在二人的视角看来,是密密麻麻的黑蛇铺天盖地得爬过来,更诡异的是,这些蛇全都默不作声,眼睛也不睁开,安静的惊悚。 赵青酊可站不住了,一手紧紧握住自己的佩剑,埋怨道:“这…这都是些什么,我就…我就说这里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吧!小谭师弟你还说只是要下雨了,下什么雨啊……?”这次他又没把话说完,鼻尖忽地感到刺痛,宛若有人拿针头挑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谭禾也感觉到了,望向天空,接着,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下,脸上的隐痛愈发清晰。 ”师兄,法盾!” 二人只好使出灵力凝成法盾,挡住阴凉刺人的雨滴。 “这到底是什么雨啊?为什么我感觉这么痛?”赵青酊疑道,他抽空瞥了师弟一眼,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处境比自己更糟糕,被雨淋过得地方,全都渗出了血丝,顺着脸颊聚在颔下,染红了外衣和靴尖。 方才蜷缩在角落的黑蛇缓慢爬到众蛇的前端,引领所有黑蛇伸长头部,似乎在接受雨滴的浸润,谭禾暗觉不妙,打算拽着赵师兄先撤一步。 不等他做出动作,为首的黑蛇猛然睁眼,露出腥红的双框,金色竖瞳发出刺眼光亮,身后的黑蛇全部睁开眼睛,吐出信子,发出嘶声,扭动着身躯疾速向他们爬来。 被迫迎战,赵青酊一手托盾,一手攥符,身后悬着飞镖。谭禾背对着赵青酊,手里握剑,二人共同立于盾下,行动极其不便,动作幅度稍微大点,就会被这诡异的雨滴浇个透彻,导致流血过多而亡。 为首的黑蛇先发出进攻,谭禾只好先暂时站立不动,等它靠近时再一剑封喉,同时还要提防血液不要溅进自己的眼里。 赵青酊急得快要跳起来,灵力大半都在盾上,哪怕有符箓加持,飞镖的威力还是不能将黑蛇一招致命。 好在这黑蛇远不敌六年前的紫幽巨蟒,处理起来相对得手些许。 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谭禾脑里正思索对策,霎时听到阵阵狂风呼啸,剑气破空啸响,冲着赵青酊扫来,他一个箭步闪到赵青酊面前,擎起弓箭,扳指压弦,刹那间三箭连发,箭尖划破雨帘,与剑气相撞,声响贯彻耳道,震感动天连地。紧接着又是几道霹雳剑气扫来,他拉着赵青酊往后闪退几步,剑气嵌进土地,尘灰飞扬,地震动摇。 周围漫起雾气,整座山林变得幽绿朦胧,谭禾只感到身处戾气魔境中,威压的魔气似是要把自己吞噬殆尽。 体内的金丹倏地发出凌迟般的痛感,他眼角生出血丝,“咚”一声,双膝跪地,只能捂着腹部不停干呕,那阵熟悉的痛感席卷全身,似万虫撕咬,似刀枪剑搅。血浆糊了满脸,一手拄地低低喘气。 这莫非是邪境王损害自己体内金丹的后劲?可当时那些人是要冲着灭口来的,就算他大难不死,也不至于让这魔咒留在金丹留到现在吧? 赵青酊心想这是要丧命于此,可事态紧急,迫在眉睫,不容细想,他连滚带爬赶到正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师弟,慌忙搀扶起来。 环顾四周,他托着神志不清的小谭师弟往身后山林里躲避,争取前往隐蔽的地方。天上落下几个身披玄色长袍的魔族人,他们把剑往空中一甩,瞬时出现细长裂痕,诡笑着飞进去,再出来时已经闪身到赵青酊背后。 赵青酊心跳一滞,脊背便被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发发血箭紧随其后,步步紧逼,每箭皆恰好射进距离他靴跟一寸的位置,似是在戏弄自己,就好比野猫在面对晚餐时,会先将掌中物玩弄挑拨致死,再缓慢的享用品尝。 顶着背后火辣刺痛的剑伤,赵青酊咬紧牙关,从腰间抽出一张空白符箓,咬破手指,在符上绘起,这种邪法是他偷偷学来的,本来是想用在自己的法器上,这要是让师父李敬先看到,将他大卸八块逐出师门都算轻的了,但总归是能保命的法子 ,多学无弊。 他将符箓往身后一扔,刹那间符箓化作团团火焰在穷追不舍的魔族人必经之路上立起一道暗黑色屏障,足以撑够半盏茶的时间。 谭禾习惯痛感后渐渐恢复了些许神智,哑声道:“赵师兄,我们这是……” 赵青酊百忙之中回了一嘴:“逃命!” 眼看魔族人要突破屏障,疾速朝这边赶来时,赵青酊带着谭禾起身跳跃,侧翻到一个山洞里。 山洞的石壁低处有块凹槽,正好可以躺下位男子,赵青酊把谭禾往石凹槽一塞,嘱托道:“小谭师弟,你先缓缓,不得贸然行事,我先拖住他们,你千万别出来!他们肯定是冲你来的。” 谭禾想做出回应,可那血腥味弥满喉腔,只能勉强发出丝丝哑声,他现在只想给自己的喉咙捅上一剑,但刺骨的疼痛不断挑起他的脉筋,痛不欲生。 半晌,洞口照进来的淡淡幽光被完全遮盖,脚步声响起,谭禾斜眼瞥去,那人穿着黑色皮靴,将修长的小腿包裹,靴跟还黏有血迹,散发腥味,身披玄色衣袍,衣角随风飘动。 病急乱投医,不如自寻光明路,谭禾左手微动,想凝一点灵力,却怎么也使不出来。他心如死水,脸上血迹斑斑,就算这人找不到自己,闻血味也该闻出来了吧? 现在他就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只求能让自己死的能体面一点,至少别落得个体无完肤的结果。 那身影驻足片刻,外面传来窸窣声:“这有个山洞,进去看看!” 什么意思?魔族人莫非还没到这山洞里,那这人是……?没等谭禾思索,眼前就被巨大的黑暗笼罩,仿佛要将他吞没,一人俯上来,压在身前,他一手握住谭禾的右手腕,一手比噤声手势,手掌心悸处贴近身下人的唇瓣,鼻息轻轻拂过谭禾嘴角。 谭禾感受到被握住手腕的脉络被细细梳理,飞燕香扑面而来,掩住浓郁的血腥气。身体缓涌上些许灵力,他看清那人眉眼,神色恍惚,不可置信。 “莳…?”,燕莳淮右手腕微转,食指放下,四指并拢捂住谭禾的嘴唇,唇瓣与指腹欲贴不贴,难舍难分,惹得谭禾心里一阵痒痒。 “哥哥,不许说话。放心,不会有事的。”燕莳淮说的笃定且有信心。 几个修魔者纷纷钻进洞里,到处乱甩那骇人的雨滴,几滴被溅过来,谭禾迫不得已把眼闭上,可疼痛并未传来。因为全被身前的燕莳淮挡住了,二人紧紧贴着对方,挤在岩壁下的凹处。 眼睛眯开一条缝,如此近的距离让他不得不看着燕莳淮的脸庞,谭禾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这少年的眉眼。与三年前的模样不同,清隽脱俗,风神俊逸,已经长开了不少,他眉头微皱,正神色凛然斜视洞口几人,那几滴雨水溅到他白皙的脸上,渗出丝丝血珠,顺着高挺的鼻尖滑下。谭禾内心莫名躁动不止,脸颊滚烫,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谭禾感觉他左手指尖微蜷,洞穴深处瞬时发出一声巨响,修魔者立刻注意到,马不停蹄往洞内赶去,殊不知正中下怀,自寻死路。 燕莳淮辗转起身,顺带扶起谭禾,温热指腹还在不停安抚他的脉络。 须臾,他露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哥哥,要地震喽。” 燕莳淮与谭禾退到洞口外面,伸手凝力聚起半透玄色法盾,法盾听懂了指令,悬到谭禾头顶上,紧接着他把长剑插进地里,霎时地动山摇,眼前山峰骤然碎裂崩塌,千千块块堆积一片,把那几个修魔者深深埋在下面。 摧残伤人的冷雨戛然而止,幽幽绿光伴着雾霭散去,谭禾愣了半天,直到云层透出暖阳,照进眼底,才张嘴说话,声里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我们这是…没事了吗?” “没错,没个几百年他们应该出不来了。”燕莳淮转过身来,递给他一块雪净的手帕,“擦擦脸吧。” “嗯。” 二人往回走去,谭禾看着手帕,恍惚半天才如梦初醒,抹了两把自己的脸,疑声道:“莳淮,你不说没有几天回不来么?” “他们太弱了,还没怎么打就落荒而逃了。”少年眼里透着轻蔑,嗤笑两声,和刚才对谭禾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那你来的路上,有看见赵师兄吗,就是赵青酊,黑衣服,行为举止很滑稽的那个。” 被遗忘许久的赵青酊终于被二人想起,“他啊,哦,我寻你的路上,先遇到他,被打得半死不活,只能先把他救了。就在不远处,和我来。” 绕过山峰,老树底下靠一位蓬头垢面之人,手脚被缚,浑身浴血,鼻青脸肿。 那人见到他们,声音带了哭腔,哽咽道:“小谭师弟,你们可算是来救我了,我等你们等好惨啊。” 谭禾俯下身子,细细观察困住他手脚的铁链。 发现这不是一般的铁链,应是赋了魔气,这些魔族真是阴险狡诈,以自己现在灵力,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谭禾想想,道:“也许,莳淮可以劈开他。” 赵青酊一听,哆哆嗦嗦看向在旁边双手环起,满脸怨恨盯着自己的燕莳淮,那眼神宛如要把他活吃了似的,一阵心虚驱动着他再看向满脸血浆糊的小谭师弟,更心虚了。因为他突然想起燕莳淮嘱托过不让谭禾跟去,自己硬是拉着他来到这里,还恰好碰上魔族,险些双双毙命。 谭禾看出来赵师兄的忐忑,无奈道:“这次是我执意跟来,自身缘故,不怨你。莳淮,帮个忙吧。” 赵青酊见有靠山在此,也不哭了,容光焕发,理直气壮道:“见死不救非君子,见义不为枉为人啊!” 燕莳淮震惊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求人用这种态度求?他眼神阴冷,上挑眉梢,拔出伫在地里的长剑,不急不缓走过来,剑尖怼在地上,划出一长道沟痕,那架势说要把赵青酊剥皮抽筋都不为过。 “南风不竞。”燕莳淮哼道。 抬剑竖劈,铁链应声斩断,赵青酊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不管什么南风敬不敬吧,反正北风冬天才会刮过来,他连忙甩甩手臂,扭动肩膀扳扳脖梗好让僵了半天的肢体活过来。 正打算享受一番久违的夕阳沐浴,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见那两人已经抬步离开了,只好撇撇嘴,悻然跟上。 燕莳淮掏出涟依真人的法器,有模有样开始作画。 “停之!你你你…怎么会有涟依真人的毛笔?这是盗窃,你这人!”赵青酊彻底急眼了。 谭禾比较相信燕莳淮不会干偷盗之事,但有一点他也有点疑惑,“法器不都是只有主人能使用吗?莳淮,你当真可以驾驭么?” 燕莳淮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打一顿就好了。” 短暂缄默,待到落下最后一笔,一幅山水图浮出墨下,虽到不了让人真假难辨的地步,但也能看出有很深的绘画功底。 “你学过绘画?” “略有涉猎罢了。” 燕莳淮踏进画卷,谭禾紧随其后,赵青酊不情不愿,可也没别的能快速回去的法子了,他可不想御剑跨山穿云一千四百里。 这么说也是,涟依真人办事真的草率,光把他们送进来,却不告诉回去的方法,还好这少年及时赶来挽救小命于水深火热之中,日后不把他当祖宗供起来都是自己不敬! 谁也不知道,燕莳淮神色自若的背后,藏着一个鼻蹋歪嘴的涟依真人。 山泉之下,一名刚打完仗的不速之客来势汹汹闯进他的栖地,将他暴打一顿,打得手无缚鸡之力,不但被要求画出虞徽国的图景,走之前还又被抢走了法器,连吃带拿,气得涟依真人正在瀑布下接受泉水洗礼。 三位衣着显然是经历一场血战,实属是不太得体,在傍晚街市上鹤立鸡群,突兀至极。燕莳淮却不以为意,在溪水边简单清洗一下便大步流星走进酒馆。 “还是无法驾驭得完美啊,怎么来到街市了?” “首次使用都会有些许青涩,有空再把毛笔还回去便是。” 迈进门槛,方才还在饮酒叫嚣,热闹非凡的酒楼瞬间寂静无声,众人纷纷瞅向门口,浑身染血,只有脸还算白净,发丝未干,吊在额前的三人走到前台。 楼上下来几位歌姬,嬉笑着朝前台款款走来,看到这副场面均皆一怔,但好在老板娘从歌姬身后挤过来,喘着气扶上楼柱,面无不悦,热情欢迎:“三位公子想来点什么,快坐,坐。” 燕莳淮向酒楼内处走去,所到之处,顿时宽敞无比,宾客宛若看到杀人的疯子,宁愿让到十尺开外的地方,也不愿引火上身,扯上关系。 [竖耳兔头]明天去北京玩啦!开心,直接停更[爱心眼] 一修:2025.10.19 文中雨滴与寻常雨滴外形一样,但是很锋利哦,都怪小青,出门不看天气预报[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寻复尸法御魔杀(三) 第12章 有缘无分双子见(一) 燕莳淮随便找了张酒桌,正要坐下,便瞥见垫席上溅有隔壁桌酒杯碰撞时带出的酒水。 再看过去,几个肚皮圆滚,满脸横肉的醉汉倒在一旁胡伦乱叫,嬉笑不止。恶心,厌恶,不满的神色在他面上展现得淋漓尽致,配合脖颈锁骨处惊心动目的血迹,垂眸俯瞰,威压二字赋在他身上毫不为过。 就这刹那便逝的表情,被老板娘敏感捕捉,她倍感歉意,慌忙赶来新换垫席,最后以一杯上好佳酒当做赔礼。 要换作那些酒醉老汉露出这种表情,她绝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会暗暗念叨:“爱喝不喝,老娘没逼你。”可对面乃是位眼底藏剑,冰若寒潭,褐血凝于发丝的军府剑修贵宾,避之不及,只得迎难而上。 落座后,谭禾礼貌接过歌姬递来的酒卷,视线从上至下慢慢扫过,犹豫不决,他倒是没什么想喝的酒水,更想是品盏清茶,润润干涸的喉腔。 赵青酊眼看是燕莳淮请客,方才的拘束消散而去,猛然凑过来,指着酒卷上的名字,没有一丝客气道:“小谭师弟,这个,这个,都来点儿,全是上好名酒啊!” 几两碎银子被人玩闹似的扔在桌子上,响声不轻不重,其中一两个滑过木台,停到了赵青酊扶着台沿的腕边,他诧异抬眼,对上燕莳淮要杀人的眼神,鸡皮疙瘩顿时耸立全身,骇得他马上离开谭禾八丈远的距离。 谭禾用余光将一切收进眼底,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柔声开口:“莳淮,你想要喝点什么。” “我倒是没有什么想喝的,哥哥喜茶,我亦是如此。”燕莳淮声音要比方才温柔些许。 赵青酊感觉这个人简直双标到极点,冷笑道:“你为何不肯喝酒啊?难道……” “军中不荐喝酒,赵公子连这都不了解么?”燕莳淮这次的声音灌满嘲讽之意,可是给这位赵公子脸憋得青紫染红,五彩斑斓。 赵青酊愤愤往身侧窗棂一靠,脑里涌出无数疑问,他心道不对,感觉太过诡异,谭禾作为自己师弟,连靠近都不允许么?还有,燕莳淮那小子瞪他,明明啥又没说,他为何要不自禁离谭禾远了八丈?他俩的关系好像还没自己和小谭师弟关系近吧? 本来还想对这人感恩戴德的心思一哄而散,愈想愈气,他看着小童慢慢端上来的清茶,连酒的影子也没瞅见,老板娘唯一赔送的酒还放在燕莳淮身侧,自己又不敢拿,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去。 隔壁酒桌又传来令人作呕的喊叫声,三人瞥眼看去,人群中央站立一位老书生,约莫三四十岁,手执一箫,边说边给自己奏乐,累得隔三差五就呵哧喘气。 谭禾本有意无视,但那老书生的声音宛若有种引力,让人情不自禁去听他到底讲了个啥。 听他说道:“魔族自古以来与我们不和,百年前故意饶那些什么狗屁仙尊一命,也定是居心叵测,还有那个曙雀神君的事,诸位可曾听闻?那可真是在修仙界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从曙雀神君将身躯祭给沧阳起,他体内神格化为五颗丹珠,不是说赋到一些公子身上了吗,如今还有一颗至今都不知道落在谁身上的,就是那颗邪魔丹!跑进魔族领域,况且实力那么强悍,要这几年都风平浪静谁信?而我,我就知道一些常人得不到的小道消息!想不想知道?听说那颗邪魔丹赋到了如今第一邪境王魔尊身上。 “不仅蒙坑拐骗,长得也贼眉鼠眼。”燕莳淮冷眼嘲笑。 那老书生哑然,斜睨了他一眼,赵青酊没忍住把茶水喷了出来,无情笑道:“传这些耸人听闻的事就已经很罪恶了,没想到长得还真贼眉鼠眼的,哈哈哈,不愧是文化人,用词绝伦!” 老书生恼怒,狂拍手里的折扇,厉声喝道:“年轻人,在江湖上闯荡,说话莫要太猖狂,你介年轻,能懂些什么?真要这么懂,那你说说看,我哪里蒙坑拐骗了?” 谭禾也道:“确实有所疑虑,莳淮,你怎么判断他是胡乱一说的?” 燕莳淮本来不想计较,可谭禾也想知道,没法只能道两句,便随口编了几句瞎话:“他口说无凭无据,本就不得轻信,那邪魔丹若真是在什么第一魔尊体内,修仙门派还能活得如此风生水起?” “介传言不也在说么,人家魔尊近期忙着搞婚事嘞,哪想搭理我们。”书生这天真烂漫的一句让人笑得几乎晕厥,与“为何不食肉糜”那句可称得卧龙凤雏。 燕莳淮嘴角不再挂笑,面无表情抬首看向这个胡编乱造的老头子,邪魔丹到底落在谁体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这又是个不可告为人知的秘密,若是嘴瓢说出去,那场面别说多精彩了。 书生也不装了,轻蔑地看向这三位连酒水都不喝的少年,想看看是何等人物,敢如此狂妄轻言。没两秒,他神色陡然一转,不为别的,一位身袭黑衣,如同刚淌了血水般,背后还有道触目惊心的剑伤。 另位又挂着剑又背着弓,脸部俊冷若面瘫,感觉是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 最后和自己顶嘴的那位,脖子上黏满血迹,披玄色外袍,军装在身,明显是刚打完仗回来,怎么看戾气都特别重。 这三位要是惹上了,那可真是好日子到头了,老书生撇撇嘴,敢怒不敢言,毕恭毕敬好声好气地落荒而逃了。 还好这他们并没有纠缠过多,见这书生老实后,燕莳淮道:“哥哥,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谭禾不慌不忙啜口茶,道:“请述。” 赵青酊插一嘴:“什么话必须到酒馆来说,真是闲着没事干。” 燕莳淮:“我怕哥哥渴了,有问题么?” 这一句已经得用悚然可怖来形容了,赵青酊尬道:“没没没有的事。您二位继续,继续。” 燕莳淮不愿再跟老赖计较,即刻正色道:“我今打了胜仗,国主要封我为将军,且明日是国主长子祯祈及冠生辰宴,他邀我前去,还嘱托需带上一位亲人。” 燕莳淮迟疑一瞬,严肃道:“不过魔族才来找了事,哥哥心有顾虑也正常,不去也没关系。” 在谭禾眼里,言语变了味,这一句无疑是问谭禾要不要与他同去,也包含着自己有没有把燕莳淮当作亲人看的意思。 半晌,谭禾道:“自然。” 他想,他既已把莳淮当做亲弟弟来看,哪怕刚从魔族手里逃出来,也不能灰了燕莳淮的意,还能顺带去国殿里打听打听关于魔族更详细的事。 就算魔族再次过来,燕莳淮也是可以跟他们打个有来有回的,不必太过担心。 谭禾突然发觉他怎么想到那去了,赶紧挥散自己的想法,有些不自在道:“魔族搅乱宴席无疑是对跟祯国主的挑衅,也是对修仙者的挑衅,后果严重,他们应不会贸然行事。” 燕莳淮脸色可不大好,心里追悔莫及,可能他也没想到谭禾在经历一场恶战后仍能神色自若地跟自己前去国殿,只好让谭禾多穿多遮一点,以免被认出来。 即日晨,二人正在屋里打扮。 “莳淮,不用如此遮掩吧。”谭禾被燕莳淮牢牢定在木地板上,而后者一脸严肃在他喉腔部的胎记上系披风,不仅给安排了高领内衫,还要挂个披风死死系住。 谭禾从铜镜里看着他被遮的严严实实的脖颈和面庞扭曲变形的身后人,无奈笑笑,“仅是胎记,为何要掩盖?” “以防万一,魔族肯定知道哥哥有这块胎记,必、须、遮、住。”燕莳淮映着晨阳碎影,似是小孩赌气般回答。 两人踏上去往国殿之路,谭禾道:“那你是不是知道些许有关魔族的事,可否聊聊看?”他隐约感觉不对劲,在山洞时,竟闻到了那熟悉的飞燕香,这气味早已沁入他心底,如今在燕莳淮身边闻到,再加上天资过人的修为,难免令人有所怀疑。 燕莳淮并无迟疑道:“魔族有六大境界,每一境界都有相应的邪境魔尊掌管,我看昨日虞徽国的修魔者,应是第二邪境魔尊最低级的手下,都是妖物所化,若真跟他们打一架,必是我们胜算最高。” 谭禾:“你知不知那邪魔丹究竟落入谁体内了?” 燕莳淮摇头:“不清楚,但足以肯定的是,它已经赋在魔族一位妖或人的身上了。不过他近几年来从未露出马脚,隐藏甚佳,如今没有人知它具体在哪。” 谭禾点头:“确实,魔族十恶不赦,狐狸藏不住尾,狗嘴不吐象牙,谁知它是否有别的阴谋。” “那曙雀神君的事,你可否能解答一下?” 燕莳淮心里虽忐忑,但还是如实回答:“曙雀神君为了抵挡魔族与天灾,将自身献于旭日,红霞碎散,神格破碎,化为五颗丹珠,分为四正一邪,四正为福愿昶璨,岁稔年丰,肆季银寒和柒情六慾,而一邪…”他顿了顿,“一邪是暗弑殇祸。” 谭禾继道:“暗弑殇祸,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名字。” 燕莳淮嘴角抽了抽,低头绕过矮茂的古树,靴子落在白岩松砖上,即刻道:“哥哥,国殿到了。” 抬首望去,谭禾神色一震,不愧是祯鸢国最豪华繁盛的中心,国殿在此威严矗立,殿门镶金,九九八十一层台阶铺有赤红毛毯,似红泉从殿口缓缓流淌,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波光粼粼,闪闪发亮。 二人穿过阵阵侍卫,通向殿内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内貌。觥筹交错,酒香弥漫,可谓是富丽堂皇,诸多仙门贵族等候多时,在宴桌旁谈笑风生,彼此道乐。 殿内尽头是两位长相俊朗的父子,一坐一站,正是祯国主和他的太子,祯祈。 二人向前走去,所到之处,热闹的声音渐渐平息,众人频频侧首,注目看向两位款款移步,风度翩翩的少年。 前者相貌非凡,身形修长高挑,抬步生风,玄色披肩随步调微动,腰间悬把长剑,显得意气风发。后者虽穿得严实,但清冷俊美,不苟言笑,发丝及腰,手执折扇,背后一把木制弓箭,带有茶花作缀。 祯祈与他们拱手揖礼,“今日国主身体不适,由我来主持这场宴会,称我祯祈即可。” 祯祈是国主之子,又因为是五丹之首福愿昶璨所赋的天选良人,从小学习琴弦书画样样俱全,众人对此寄予厚望,修仙界无一不知这位公子,可谓是饭间常谈,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有传他是剑修,也有传他对音修颇感兴趣,还曾与国主因此事吵过一架。 他抬头挺身,再次对谭禾俯首,道:“想必这位就是谭药师了,首次见面,久仰大名。 ” 谭禾与燕莳淮微微一愣,斜眸对视一眼,转瞬即逝,他正色道:“正是,但并未如此出名,见笑了。” 祯祈神色泰然,无波无澜,书生气息浓厚,姿态镇定自若,在配上温润如玉的面庞,站在二位少年身旁毫不逊色,更像是一张惟妙的画卷。 台下富贵家族的姑娘嗓音蕴甜,聚在一起看向台上俊俏有礼的三位少年,面染桃色,嘀叨着悄声谈笑。 客套过后,国主夫人从廊桥走来。 “娘亲。” 夫人笑盈盈道:“诸君不必拘束,敞开欢乐,今日是我儿及冠生辰,当是喜庆,酒水管够!” “好!好!”仙门贵族中有几个喝的快要不省人事,俯在桌边哄闹叫喊。 夫人垂眸看向燕莳淮,柔声开口:“莳淮这次真是立大功,打了场胜仗,有劳。” “没有辜负国主与您的期望,守卫国家是我们的使命。” 她往燕莳淮身后看去,面色蓦然凝肃,燕莳淮不动声色左挪一步,挡住谭禾大半个身子,低低说了句:“抱歉。” 一修2025.10.19 在这里简单介绍了一下五正一邪,那既然如此,就把前传篇永久封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有缘无分双子见(一) 第13章 有缘无分双子见(二) 夫人神色很快恢复平静,“想必这位就是谭药师了,百姓们都常曾与我提起,你不仅医术高超,为人悉心负责,相貌也是民传那样的年轻俊美。” 谭禾表面作揖俯首:“谢祯夫人。”,背地里却欲哭无泪,对老姨老舅一阵心寒,不是嘱过不要外传么? 待他抬起头,碰巧对上祯祈的目光,哪怕燕莳淮左遮右挡,还是纸角划唇。 祯祈一愣,浮现出与祯夫人同样的茫然。 因为在他眼里,看到两双近似到几乎重叠的眸子,似寒夜冷意间蕴有几分淡雅清透,又有一丝苦涩悲辛,让人不禁心生疏离,仿佛无法触碰,无法靠近。 而眼眸上方是同父亲一样的细柳眉梢,柔情似水,又带些许眉峰,一不小心真令人难以分辨。 祯国主与祯夫人在年少相识,乃是竹马之交,共患难,踱生死。从国主还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时,祯夫人就在旁陪伴,无论遇到何事都不曾抛之独离,直到国主一路顺风,提官发财晋升国主之位,他毫不犹豫就将祯夫人明媒正娶,并誓言此生只有她一妻,可谓是相当情深似海,至死靡它。 二人联手把国家治理得风生水起,忠臣多到数不尽,士兵比着练功修炼,挣抢立功。说不遭嫉妒是假的,这几年来就经常让他国眼红且咬牙切齿,常曾来边境惹是生非,趁机打劫,却尽数被士兵们揍得抱头鼠窜,接连败退。给两位颁个大公无私,功德无量,克己奉公之最奖毫不为过。 如今他们脸部最好看的地方都一比一映在谭禾脸上,不禁让人有所恍惚。 “时候不早了,还请祯夫人先做正事。”燕莳淮并不打算让祯夫人和祯祈把谭禾瞧个仔细,为了挡住他的视线,又移了一步。 “嗯,那先上膳羞,诸位先享膳吧。”祯夫人笑笑,大手一挥,在侧的侍女立刻从坊里端来佳肴,香气四溢,游入鼻腔。不过各位客官贵族给足了国主等人面子,都不动箸,共同等待见证祯祈及冠的场面。 这时,一名小侍女忙里忙急小跑过来,低耳对国主道了几句。 国主嘴角露出笑意,由祯祈搀扶着站起,慢步走到殿门口,那殿门被缓缓拉开,热闹非凡的声音如马龙般疯狂涌入殿内,百姓道者乌泱泱汇聚似海,见国主出来后声响大了几倍。喜悦若飞花,抚过每人的脸颊,带来无尽的欢乐与祝福。 他自从当上了国主,那可真是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国家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粮食年年丰收有余,天灾更是几十年来无影无踪。尤其是在祯公子出生后,平民百姓的操业也火旺起来,众人对他们心怀恩念,向来都是毕恭毕敬,从不做违抗反对之事。 日中到,奏乐声渐渐明晰响亮,国主与祯祈立在距殿门几丈的地方,春风满面看向台下欢叫的百姓道者,祯祈正要铿锵有力地向诸位问好。国殿扇扇琉璃忽地炸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十几发血箭透过云层直冲向祯祈,谭禾与燕莳淮即刻闪身到祯祈面前,一人仗剑,扫过阵阵剑气将血箭撞散。一人执弓,箭与箭相怼,冲出片片玄色散烟。 天空霎时乌云满布,积压顶端,雷电交加,欲是要来场汹涌澎湃的狂风暴雨,祯祈慌忙拿出琵琶,国主却喝道:“把琵琶收回去,你的剑呢!”他面色一怔,眼神渐渐变得黯淡,悻然道:“是。”便慢吞吞地把琵琶背回身后,抽出腰间长剑。 一只黑烟孤童从祯祈身后慢慢露出身体,发出桀桀笑声,冲着他的脖梗咬去。 谭禾暗道不好,飞速把披风解开,抬手一甩,披风在空中盘旋几圈,扑向黑烟孤童,把它裹作一团,披风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里面的妖童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好在燕莳淮先前在披风里注入了灵力,不然祯祈恐怕是要命丧当场。刚缓过一口气,便望见更多更密的妖魔从国殿后面钻了出来。 谭禾道:“为何…为何还是找来了。” “哥哥小心点,这些妖魔对付起来并不棘手,但要切忌不要被挨了身子。”燕莳淮护在谭禾旁边,单手握住剑柄,一连捅穿了好几个黑烟孤童,宛若穿糖葫芦似的把它们穿在一起,剑身将灵力一翻涌,几个糖葫芦顷刻便暴鸣撕裂,化作团团黑气消散而去。 台下的众人见这副场面,吓得如鱼龙混杂,人仰马翻,惊叫唤声此起彼伏。 谭禾只能安抚道:“各位先冷静一点,不会伤害到你们的。”但也只是深海中可舍可分的一滴水珠,起不到丝毫效果。 “小谭师弟!” 循声侧头,他看到赵青酊正背着浑身浴血的涟依真人正跌撞着沿着殿壁朝这边赶来,身后是无数黑妖席卷涌动,马上将要把二人笼罩吞食。危机时刻,谭禾喊道:“莳淮!” 燕莳淮箭步闪到赵青酊身后,蓄剑横劈,露出剑芒,剑气破空啸响,将妖墙斩成两截,消散飞天。 谭禾:“你先保护百姓,我把国主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再来找你,我们分头行动。” 燕莳淮:“好。” 二人冲反方向奔走,谭禾与赵青酊等人绕过树林,往叠嶂山峰里赶去。 “师兄,你与涟依真人发生什么事了。” 赵青酊气喘吁吁道:“说来话长。” 他本是要去找涟依真人还毛笔的,刚到那里才发现真人栖境被损坏的面目全非,破败不堪: “涟依真人!您在哪?” 赵青酊慌了神,四下寻找,快到泉水边时,忽有一道剑气劈向山壁,裂开块巨石,重重掉落在他脚边,震起尘土,接着就是无数黑妖从泉水里浮出来,诡笑声接连起伏,头上还托举着涟依真人。 他眉头蹙紧,从腰间抽出两张符箓,在点燃后甩向黑妖。黑妖怕火,顿时乱作一团躲避烈火,他就趁机把涟依夺去,背在身后。 迫不得已,赵青酊两下翻出真人的毛笔,尝试绘出一个境界,只要是个安全的地方就行,可刚刚绘完,那几十个修魔者从天上飞下来,为首的说道:“怎么,不去看看你师弟的尸体么?” 他驻足停步,回眸望向李玺尸身所处地方,发现数千只黑妖嬉笑着缠绕住李玺,想将他吞噬殆尽,赵青酊怒喝:“住手!”说完便要赶去制止,当下一道剑气便将自己与涟依真人扫进了画卷。 再睁眼,已经到了国殿后方,画卷旋即被黑妖塞满,凄叫着挤作一团,自己只好先背着涟依真人往殿前逃命,恰巧遇到了他们。 待他叙述完,国主等人已然躲到郁郁老树下,无人说话,只有树叶的沙声随风响动。谭禾察觉不对,屏息凝神听去,方才还有黑妖不断被斩杀的悲鸣,却在他们抵达树下后完全平息,数量如此庞大,不可能瞬间无声无息消失。 殊不知一只黑妖化为半透明的一缕黑烟,爬上谭禾肩头,要往他耳内钻去。 祯祈眼看要酿成大祸,提起身后琵琶,弹指拨动,激起的一符音浪灵活游向黑烟,穿透它的身体,随后凝为一条似白绸的巾烟将黑烟围绕,彼时黑烟被清散完尽。 赵青酊道:“祯公子,厉害。” “承蒙夸奖。” 国主看向自己的儿子,摇头叹息,默许了他使用琵琶应战。 谭禾简单点头致谢祯祈后,二人分开站位,共同抵御这源源不断来袭的黑妖。可祸不单行,乌云终于扛不住千斤雨滴,暴雨倾盆而下,落在几人脸上,雨滴若针,刺破脸颊,血溢染面。 “赵师兄!” 赵青酊心领神会,灵力灌入右手,凝出法盾,悬在国主与祯夫人头顶。 祯祈也用灵力凝起法盾,悬上自己与谭禾头顶。 谭禾指搭上弦,拉弓射箭,祯祈臂架一琵,指动拨弦,箭身由音灵缠绕,鎏色与褐色旋转交替,射向暗雾烟气浓郁的黑妖。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先找到避雨之处。 谭禾道:“赵师兄,找找有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 赵青酊边砍妖边往四周看去,视线锁在山峰上的一座寺庙,连声道:“有!有!” 谭禾:“那你先带着国主与祯夫人去那座寺庙,我稍待便来。” 赵青酊:“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是。” 祯祈道:“谭药师,我与你一起呆在这里。” 赵青酊先带着国主夫人向寺庙逃离。二人再次互相配合,打散每一只冲上来的黑妖,并抓住时机,御剑赶去寺庙。 半盏茶后,人齐于寺。这里总算是没有骇人的雨滴了,赵青酊吁出口气,把涟依真人放在檐下,拿出块白巾擦拭自己的脸庞。 谭禾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扯了扯快要和血黏在一起的衣领。环顾周围,察觉出一点端倪,这座寺没有神像,没有香火,反而有些许单调,朴拙天然。古树上的绿叶似是受到非人蹂躏,角落堆放着枝木残骸,光是站立不动就令人不禁瑟缩。 他忽想起燕莳淮还在独自对抗海浪般的黑妖,又恰有骇雨淅沥而下,必须得前去帮忙。刚要抬脚,便感到有人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谭禾心急如焚,低头查看,却看到祯夫人几乎要跪在地上,死死扒住他的衣角,满脸不可置信。 诡异的动作展现在暗沉的天空下,闪电划过云端,一瞬的光芒照亮祯夫人半边额头,搭配着雨滴划破的脸颊,看上去阴森渗人,宛若被当街夺舍。 谭禾本来与妖对战就消耗了大量灵力,再看到国主之妻对自己行这般重礼,顿时眼前黑翳,双膝发软,差些要回跪过去,然却并没有如实跪地,反而被人轻搂着肩往后退了一步。祯夫人的手被拍开,燕莳淮左手提剑,血珠顺着剑尖滴了一路,眸藏肃冷盯向谭禾的喉处。 “你…你脖子上为什么会有……”祯夫人舌结唇颤道。 须臾,她回过神来,躬身疯狂撕自己的衣袖,祯祈悚然,扶住祯夫人慌喊:“娘!你怎么了?” 国主也怔住了,一动不动紧盯谭禾喉处。祯夫人终于扯下自己的衣袖,抹起中衣,露出了小臂上和谭禾身上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个印记形状似若茶花,是祯夫人年幼时长出来的,而在谭禾出生时,喉处也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梅红胎记,国主还曾与众人谈起这个与夫人九分像的胎记,但在设宴以后,襁褓中的孩婴被掉包,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此事也就逐渐悄声匿迹了。 一是与国主夫人极为相似的眉眼,二是喉处与夫人九分像的茶花胎记,这些就足以证明谭禾才是国主的亲生之子。 赵青酊拿着擦脸的白巾掉在地上,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道:“这么…狗血?” 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在场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谭禾一项贯如清冷温雅的神情也在此刻崩坍碎裂,他也不敢相信,嗫嚅道:“祯…夫人,你……” 十年前,谭家主对两个孩子向来心秤不平,杆枝不正。碍于众家主之面,表象是绝不偏袒一方,公平公正。里象大家都心照不宣,深知捡来的不如亲生的,谭禾在其中地位可有可无,被无视已是家常便饭。但他还是怀着恩心好好照顾谭简言,毫无怨言。 而如今事实却告诉他,他不是亲生的,原本也不应姓谭,应该姓祯。 身边人忽地嗤笑一声,声音极为突兀。 几人不动声色地快速抬眸瞥去,心纷纷提到嗓子眼。他脖梗处红了半边,直杀耳根,看其面庞,眉头紧皱,嘴角扯出一个欲笑不笑的弧度,正俯瞰着瘫倒在地上的二人。 …… 燕莳淮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有缘无分双子见(二) 第14章 有缘无分双子见(三) 燕莳淮几乎接近气疯的状态,表情僵在脸上持久不下,谭禾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纷纭杂沓。 “……祯夫人的意思是,谭药师才是您的亲生儿子,而祯祈不是?并且你们只有一个孩子,说明…”赵青酊思路还算清晰,可说到半路,也不愿继续说下去了。 他看到祯祈面色凝重,显然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谭禾想着这样呆站在寺内不是办法,轻拍了下燕莳淮,身边人缓过来一点,转头看向他。 “雨过后,台下百姓状况如何?” “并无大碍,就是身上都流了点血,我让他们先回家了。”燕莳淮说道,食指微不可察蜷缩了一下。 “那我们先回殿再说,涟依真人还躺在这里,他情况看起来不好。” 谭禾又叹了口气,“处理完后在拾清这些认祖归宗之事吧。” 街上寂静异常,连鸟儿都不知去向。 五人聚在房室内,悄声谈论这场雨究竟是什么来头,黑妖又起源在何。 “这雨少不了魔族作祟,应是在云里撒下刃殆粉,这种粉末具有很强腐蚀性,与云相和,会转为另一种形式,就是雨滴。” “刃殆雨滴与寻常雨滴在外形上相差无几,但内部可是毫不相干,威力譬如刀剑,被溅到的地方似被刀剑划过,皮肤会伴随疼痛渗出血迹。对修仙者来说,伤口很快便会愈合。” “这黑妖,是六大邪境王第一魔尊的手下丧宠,男女老少都有,常被指使来干些阴沟里的坏事,数量浩瀚,极其难缠。若让它与肌肤互触,轻则烂皮,重则剩骨。黑妖还可以转换形态,化作黑烟钻进耳道,轻则七窍流血,重则横死当场。好在杀起来相对得手简单些,几道剑气便可打散一片。” 余下四人听着燕莳淮滔滔不绝讲述半天,有些晕头转向,赵青酊狐疑道:“你怎么知道如此多关于魔族的事?你很了解啊?” 燕莳淮不紧不慢道:“多读书吧,文化人读书难免会读到这些东西。” 要不是谭禾问,他绝对不会多说一句关于魔族的事。 一条承载着赵青酊曾夸奖过燕莳淮文化人用词绝伦记忆的帆船在他脑海里游荡而来,赵青酊吃了哑巴亏,愤愤摇头,双手环起,猛地靠到椅背上。那架势,活像有人欠他债拖着三百年不还似的。 谭禾看向祯祈,发现他脸色从寺内回来后就没有好过,一直垂眸不语。 估计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待在国主与夫人身边二十年,突然被告知不是亲生的,现在还能站着稳住身形心理已经很值得钦佩了。 “国主!祯夫人!” 一位小侍女神色紧张,慌里慌张跌撞跑进来,扶住门框直喘气。 “发生什么了?怎么搞的这么紧张?” “国主…被雨淋过的百姓,都开始生病了!我们请来了祯鸢国最好的郎中,也没有诊断出得了什么病。” “他们出现了什么症状?” 小侍女道:“被雨淋过的地方不仅会感到疼痛,还会有血渗出来,皮肤开始长出黑色流云状的条纹,一直在大幅蔓延,好多人已经开始发烧了!” 国主严肃道:“这如何是好,郎中一点也诊不出来么?” “这种状况实在太罕见了,他……也拿不定主意。” 众人缄默不言,半晌谭禾开口:“不妨让我去看看,如何?”燕莳淮在他说完后一愣,愕然看向谭禾。 不为别的,燕莳淮敢肯定,谭禾一定能诊出些什么,并且插手这件事。只是没想到,竟然发生得这么快。 “哥哥。”他出声制止。 谭禾无奈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头,忽觉不妥,又收了回来,“莳淮,你近期一直在拦我做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燕莳淮被当众拆穿,略有点尴尬,只能回道:“怎么会,哥哥想做便去,我可以陪你。” “那这位姑娘,可否让我见一位染上这种症状的病人?” 小侍女连忙点头:“人已经来了。”又转头对门外的人道:“快进来吧。” 布鞋入室,一位蓬头垢面的老者从门外被搀扶着走进来,浑身缠满绷带,脸烧的通红,泪眼婆娑,身形摇摇欲坠,旋即一个踉跄栽到谭禾身前,谭禾眼疾手快扶住了老者,把他带到木凳旁,示意落座。 赵青酊笃定道:“对,小谭师弟医术精湛,又博览群书,对待这种小病可谓是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燕莳淮冷声回道:“称谭药师。” “噢、噢噢,谭谭药师,谭药师!嘿嘿。”赵青酊傻笑两声,暗暗给他翻了个白眼。 谭禾俯下身子给老者探脉。须臾,神情转为严肃,欲要起身,一人说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这种病只对无修为的普通平民有害,对修仙者来说,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涟依真人虚弱无力道。 “对,染上这种病的普通百姓,自己是无法治愈的,如果撂下不管,便会愈发严重,皮肤溃烂,血肉迷糊,最后被腐蚀的只剩白骨…伴随神志不清,脑中经络会有蠕虫啃食的痛感,直至死亡。”燕莳淮在涟依真人说完继而接道。 赵青酊道:“你知道你不早说?” 燕莳淮不屑扭头,不给予理会。 谭禾道:“那涟依真人,请问,你知道这种疾病有疗法么?” 涟依真人挥挥手,让在一旁呆站着的小侍女过来把他搀扶起来,艰难地支起半截身子,靠在床榻上,轻咳两声,“是有疗法,不过太麻烦了。” “我知道些你们不知道的事情,如今,就一并告诉你们吧。魔族近期实力日益剧增,势力日益庞大,不断惹事生非,已经造成很多麻烦,我们不知他们究竟心怀什么鬼胎,居的什么心,反正定不是什么好事。” 赵青酊嘴角抽了两下:“我们知道的你说了,那我们不知道的呢?” “他们虽散出这种魔毒,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治疗的法子就是将生长在各地的仙药收集回来,由谭药师你炼成粉末,撒在云端,待到下雨时让百姓们都出来尽情淋一场,这些疾病也就不复存在了,并且不会再染上第二次。” 信息量太大,疑点颇多,谭禾细捋了一下,沉声问道:“仙药生长在何处,几日能寻回?疾病的腐蚀速度快么,是否来得及?” “要说到这些仙药的生长之处,那可就复杂了,要涉及三个丹珠。找到他们,帮他们完成心愿,他们便会把国稀仙药作礼予你。谭药师,你与国主夫人的事我大致听到一点,也算了解,你生辰后体内的丹珠会显出真正的灵力,你与其他三位丹珠赋的良人交谈,会方便些许。当然,制作粉末也少不了你的仙药。” 祯祈听到丹珠面色变得铁青,头低地更低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体内根本没有什么丹珠,也没有出众的天赋,修练时总是很吃力,很困难,资质平平,这件事只有国主与祯夫人知道,祯夫人时常急得焦头烂额,四处寻找郎中拿金银换那些可以增进修为的灵丹妙药,成效微乎其微。可众人又对他给予颇多希望,于心不忍,只能继续瞒下去。 祯祈本也想自蒙双眼,说服自己只有及冠之后体内丹珠才会真正显现出来,可现在真相大白,他不仅没有丹珠,就连身世也是鸠占鹊巢。 谭禾疑声问:“我的仙药?” “知道为什么魔族要在虞徽国后山潜伏吗,为的就是你防止找到那颗与你有关的仙药,想将你再次灭口,还好那个少年去救你和赵青酊了。” 涟依真人指了指燕莳淮,斟酌一下,又说道:“就是这少年太猛了点,一言不合就打人。” 燕莳淮:“……” “我的法器可以绘出通向他们所在国都的境界,但毕竟是那几个丹珠良人的领地,传送的地方太远,可能不准确,并且要绘出这种境界,需要四人同行才能启动。” “在四人进去后,时间会与现实不同,你们带在里面几十天,或是几个月,对比外面也才过了一天而已。所以时间对你们来说并不紧迫,但对百姓来说就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这种疾病腐蚀速度极快,三天就可以毁去半条命,所以你们不得拖延过久。” “事态急迫,现在就出发吧,除了谭药师必须得去,还有其他人去么?” 祯夫人开口:“那,真人,你说谭药师在生辰后丹珠会显出全部灵力,那我们是否要先帮他及冠?” 谭禾犹豫半晌,拒绝道:“祯夫人,不必了,我金丹被损,灵力大跌,恐怕体内丹珠也受影响了。” 祯夫人皱眉看着谭药师这个刚到及冠之龄的孩子过得如此艰苦,感到阵阵心酸。 涟依真人:“这魔族要惹事绝不会只惹我们汉人的领域,其他三位丹珠所在之地必会有所涉及,你们去的时候,一定要谨慎行事。” 赵青酊道:“魔族把李玺师弟的尸身也夺走了,他们肯定想对李玺的身体做点什么,这件事与我也有关系,我也要去。” 祯祈道:“我占了谭药师二十年的人生,本就对不起他,我能否一同前去?就当做帮忙了。” 涟依真人点点头,道:“好,那现在还差最后一位了。”说着视线便移步到了燕莳淮身上。 燕莳淮原本不屑的神情顿时凝在脸上,怔了好半身,才皮笑肉不笑道:“哥哥要去,我自然也是要跟着的。” “好!好!这人不就齐了?”涟依真人拍手叫好。“那现在我把法境绘出来,将你们送进去。” 燕莳淮冷声道:“你打算怎么把我们接回来。” “噢,对,谢谢提醒。”他似醍醐灌顶,绘好后,把毛笔塞进燕莳淮手里,“年轻人,就你拿着吧。回来时直接拿它绘就行,但切记,只有完成一项心愿后才能使用。” “停!打住!真人,你为何宁愿给燕莳淮也不愿给我?好像我们认识得更久吧,你才跟他见过几次就这么相信他?”赵青酊没被到信任,气急败坏道。 “他看起来就比你要靠谱的多。” …… 祯夫人和国主还想对谭禾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拍拍肩,温声道:“等你平安归来,我们就为你及冠。” “刚相认就让你做这么多,太抱歉了。” 谭禾柔声道:“无事,哪怕我不是你们的孩子,这件事我也是要参与的。” 祯祈被晾在一边,眼神黯淡,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心事重重。 “那我们先走了。”燕莳淮不多废话,收起毛笔,带着谭禾先钻进了画卷,掠起的风将青纱幔轻轻掀动。 第15章 绸斯埃国见圣女(一) 赵青酊轻碰两下愣神的祯祈,拉着他的衣袖抬脚迈进了画卷里。 好巧不巧,涟依真人把境界出口开在了天上,谭禾刚进来就在以飞快的速度向下坠落。他震惊一时,连忙调整自己的姿势,正思考该如何落地时,一只手出现揽住他的肩膀,另手抄起膝弯,将其打横抱在怀里,随后靴下在空中一点,两人得到缓冲,往左飞移几寸,完美落地。 燕莳淮单膝跪地把谭禾放下,关心道:“哥哥有没有伤到?” 谭禾心里暗笑了一声,微微摇头,表示一切安好,随后他疑道:“赵师兄和祯祈呢?他们没跟来么?” 身边有两个身影一闪而过,从空中极速坠落,撞向地面,激起层层尘土,砸出深有几尺的沙坑。 二人往坑内探出头,便看到祯祈压在赵青酊身上,底下的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坑里,四仰八叉,活像被翻过来的巨龟。 祯祈揉了两下乱遭的头发,往身下瞅去,正好瞅到半死不活的赵青酊,吓得他跌倒在旁,脸上挂满了尴尬与抱歉。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半柱香后赵青酊身上才涌上些许力气,挣扎着爬出了坑口。 祯祈感到不知所措,这三位他都不能谈之熟悉,也只是仅仅对视过几眼,这么一弄,怕是得罪了赵青酊。正发愁,忽觉被人扶住,侧首看去,谭禾正握住自己的小臂,将他带了起来。 心生隔阂,内含踌躇,难免会不自在,祯祈扭捏半天,才小声嗫嚅:“谢…谢。” 谭禾道:“不必拘束。” “我们到达沙漠了。”燕莳淮打断两人的对话。 赵青酊手里拿着从谭禾家里随手顺出来的小铜镜,对自己的脸收拾好一番才稍微收拾的体面些,他望向散发幽幽紫光的天空,不禁打了个颤,道:“你们不觉得,天有点怪么?” 沙漠晚间温差本来就大,凉风穿过两肘间,幽亮的蓝紫色天空与皎洁月光搭在一起,偌大的沙漠只有他们四人,除去风吹沙音,整个沙漠寂静的悚人。 古钟突发出三声沉重的闷响,贯彻天际。燕莳淮道:“我们来到西域了。” 西域,顾名思义,就是大陆上偏西的地域,黄沙遍布,树林稀少,广阔无际,倒在其中被风沙吞噬掩埋的来者数不胜数。 “你怎么知道我们到的是西域?”赵青酊问道。 燕莳淮随便敷衍道:“看月看出来的。”又转头正色道:“哥哥,你知道西皇圣女么?” 谭禾迈了几步跟上燕莳淮的步伐,如实答道:“略有耳闻,她叫嫚绫,别号西皇圣女。” “对,嫚绫,她就是被第二丹珠选择的良女,被成功选中的人,必定才华出众,懂观大局,品性高洁。” “她所在的国家就正好存于沙漠之中,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找岁稔年丰的路上了。” 赵青酊还时不时看向悬在高空的明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燕莳淮到底是如何依据月亮来推断他们现在处于哪里的,全然没注意到身侧的两人忽停下了脚步,以至于他一脚踩进了沙陷流。 本来停住的话,等人可以尝试御剑通行,可赵青酊一脚踩进半条腿,已经陷到了骨盆之间,进来容易出去难,他骇然叫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谭禾言简意赅:“这是沙陷流,原理同沼泽差不多,你别乱动,否则会越陷越深。” 赵青酊立刻一动不动,试图减缓陷进去的速度,他怂道:“小谭师弟…有什么解救办法么?” 谭禾道:“有,你先后仰,增大与流沙的接触范围!”他环顾四周,现在还需要一个类似长棍的东西,来辅助赵师兄支撑身体。 可周围都是广袤无垠的黄沙,无奈谭禾只能先出鞘琉意。刚握住剑柄,手指便被人轻轻盖住,燕莳淮也跟着半俯身子,抽出自己的剑,“哥哥,用我的吧。” 说着燕莳淮低念两声,剑诀催动剑身,长剑出鞘悬飞,飞到赵青酊身侧,他面无表情,听不出喜怒哀乐道:“抓紧,否则你死在这里也无人发现。” “好、好好。” 祯祈发觉沙尘好像在风的吹拂下变得更密了,回头观察,他蓦然一怔,眉头紧蹙,在他眼里,茫茫风沙中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正疾驰往这边赶来。 他架起琵琶,弹弦拨动,激起褐浪,悬着音符,冲向几个身影,那些身影步伐迅猛且灵活,一个动作便躲避了祯祈的进攻。 刚从沙陷流被拽出来的赵青酊瘫倒在地,下半身沾满湿沙泥,他感到一阵恶心,想抬头仰天大叫,抒发一下自己的愤懑,却也瞥见了那愈发愈近的半白色身影,动作顿时僵住,愕道:“这…这又什么玩意?” 谭禾也惊道:“无溪黄沙里有陷流就足以后怕,竟还有半白隐现的人形。” 这古怪诡异的事一而再再而三接连不断发生,难是嫚绫所在的国都遇到了什么危险或伤害。 燕莳淮左移一步到谭禾身前,驱剑凝灵扫向几个变幻莫测的白影,确认后,把剑收入鞘中,答道:“这是被锁于千百层地底下的孤魂野鬼,打不散他,他也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那他们为何要过来?” “哥哥,想知道么?”燕莳淮倒是不挂脸了,坏笑一声睨了他一眼。 谭禾也觉得好笑,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调皮了,不过他面上无过多表情,道:“别卖关子。” 赵青酊无语道:“别在那卿卿我我了,百姓正遭受非人折磨呢。” 那几个白影有高有矮,有瘦有胖,速度开始变慢,往一个方向齐齐走去,燕莳淮和谭禾走在赵青酊和祯祈前方,跟在白影后面,默契地无视了赵青酊的话。 “跟他们走吧,白影应该是被放出来寻找活人的,照这样跟下去,几个时辰后就能到绸斯埃国了。” “绸斯埃国?” “也就是西皇圣女嫚绫掌管的国家。” 谭禾点头道:“名字不错,很有西域风味。” 弯月色淡,直至沉入云海。 三时辰已过,四人抵达绸斯埃国。 赵青酊累得不行,抬头望了眼蒙亮的天,道:“真没想到,我们那边是白天时这边已经是黑夜了,过去这么久天才亮起,太稀奇了!” 燕莳淮惜字如金怼他:“井底之蛙。” “……你再拆台大可试试。” 走到威严矗立的国门下,除了被十道庞大的铁链锁住的国门,并没发现其他可以通过的入口,谭禾扶额发起愁来。 须臾,他连叫几声:“有人吗?” 一阵窸窣的声音从瞭望台上传来,循声看去,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从几十米高的木台爬下,弹指间便落了地。 少年头扎小啾,肩头挂着破了几个小洞的披风,圆脸粗眉,手执长矛,一脸正气凛然,他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谭禾俯下身子,温声细语道:“我们是来绸斯埃国找西皇圣女嫚绫的,少年可否为我们打开国域之门?” 少年狐疑道:“口凭无据,怎么证明你们不是跟魔族一伙的?” 谭禾震惊之余,心道原来魔族已经找来这里了么。 赵青酊向前走几步到少年面前,跟着俯下身子,声音染着蛊惑道:“我们可与魔族那些厮不同,咱是东方修仙的,有灵力的!” 说便伸出手指,凝聚小点灵力,灵力在还在蒙亮的天下散出幽幽蓝光,环绕指尖缓缓流动。 赵青酊笑眯眯瞥一眼自己的穿着,长袖宽袍,颇有仙风道骨之气,足够把这少年迷的团团转。 少年睁大眼睛,显然是没见过这稀奇场面,眼神定定追移着那蓝光。半晌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转过身气势汹汹地自言自语:“你在干什么!不要摆出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四人顿时愣住,盯向这个莫名其妙训斥自己的少年。 片刻,少年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先前凛然的表情,插腰道:“你们真是从东方来的仙人?我听母亲讲过你们的故事,我现在放你们进去。不过,不许给我乱惹事,明白没?” 五人就这么缄默不言站立面面相觑半天。 赵青酊嘴角抽搐不停,无奈道:“那这位大侠,可以放我们进去了吗?” 少年也尴尬了,小声开口:“我打不开国门。” 他视线扫过四人一圈,最后停在一人身上。趁那人不注意,少年拽出腰间青铜钥扔了过去。 燕莳淮视线里忽闯进叮铃铛啷的一串钥匙,便抬手截住,不满道:“干什么?” 少年理直气壮道:“你,把那十道锁开开。” 四人抬眸看去,几十米高的国门上牢牢围着十道似蟒蛇般粗的铁链。 燕莳淮:“……” 谭禾干笑两声忙打圆场:“莳淮,再欠你个人情。” 说到也是,燕莳淮跟他们无冤无仇,跟来这里也非之本意,反而一直在麻烦他办事,不招自来,不留清静。 燕莳淮低笑两声:“不用欠人情,我自愿。” 他把青铜钥从铁环上拆下来,放在手心掂量几下,转过身,又变成一副臭脸。 后退几步,靴下轻点,即刻生风,跳到空中,将手中钥冲十把锁甩去,瞬时物归原主,锁钥相嵌,震天动地。 铁链顺着门滑下,叮铛声伴随国门缓缓打开,露出内貌。 剧情速度是有点快,这点我知道,要写的事件与感情线比较多,且体量定在三十万。见谅Tv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绸斯埃国见圣女(一) 第16章 绸斯埃国见圣女(二) 暖阳照在靴边,映在脸上,驱散了夜阑时的冷厉。 天彻底亮堂,绸斯埃国的景象赫然露于眼前。 广阔原野,金灿麦田,黄土坯墙壁上挂有红白交错的绸幔壁毯,白色雕花缀在家家窗棂上,显尽古朴与自然。 四人跟随少年走上土台阶,绕过围着廊檐生长的藤蔓棚,少年止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们。 谭禾跟着停下,靴前忽出现一排不及膝盖高的仓鼠小妖,缠着满额的绷带,身后背有大框小麦杂粮,红枣棉花,急忙忙你推我搡地跑过。仔细听,它们嘴里还正在嘟囔些许: “快点快点给圣女送过去!来不及吱!” “等等俺吱!” 顺它们跑向的地方看去,层层递进的千层台梯上,金灿辉煌的神圣宫殿矗立于顶端,尖顶穿过淡薄云层,端庄而威严。 赵青酊道:“怎么…全是些小妖?人呢?” 少年道:“这件事等你见到我们圣女再说吧,我先告诉你们我的名字,我叫米黎,你们两个叫什么?” 谭禾瞅了瞅,确认少年是在问自己与燕莳淮后,温声回答:“我叫谭禾,旁边的这位哥哥叫燕莳淮。” “不是?又无视我?怎么不问我叫什么!”赵青酊愤愤跺脚,“我旁边还有祯公子呢!” 少年瞥向赵青酊,眼神骨碌碌转了两圈,随即嘴角勾起笑,昂首道:“那这样,小贪小盐,你们跟我去见西皇圣女。剩下那两个,跟着阿仓鼠长去地里收麦子棉花,收够五框再背过来。” 祯祈闻言脸上也挂不住笑容了,他从小到大还没有干过农活呢。赵青酊若晴天霹雳,无可奈何僵站一旁,生无可恋道:“为什么他俩能去见圣女,我和祯公子只能沦落到去种地?” 米黎摆摆手敷衍道:“小贪小盐看起来就比你们厉害靠谱,长得还帅,就是名字太土气了。还有,种地可比收地要麻烦多了,给你们安排最轻的活还不满意吗! “阿仓鼠长在最大的那块麦田等你们,搬完五框才能有资格见到西皇圣女。” 谭禾干笑两声,转身对燕莳淮道:“我汉话真有这么差么?” 燕莳淮也回笑:“小孩子嘛,很正常。” 谭禾微微低首思量一下,“我觉得你小时候就比他要稳当点。” 米黎剜了靠在一起捂嘴偷笑的两人一眼,“笑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赵青酊伸长脖子见他们走远后,晃了晃还傻站在一旁的祯祈,有气无力道:“祯公子,不是我说,你别这么心不在焉行不行,我们得赶紧收完五框追上他俩啊!” 说完他便揽住祯祈的肩膀就冲着麦田的方向转身,结果直挺挺撞上一个柔软且毛绒的肚子。 “?” 这肚子似像一个刚蒸出来的软馒头,弹性十足。他们被撞得后头两步,接着颤巍抬起头,背着光,眯起眼看到了十五尺高,肩宽腰粗,由内向外挥发汗味的巨型鼠妖。 …… “阿…仓鼠长……您好!” 二人并齐走在米黎身后,好半晌才迈完所有阶梯,来到殿门前。 燕莳淮将先前收回的十把铜钥重新串好,冲米黎道:“小孩,收着。”随后将它一抛,米黎迅速转身握住,挂回了腰间。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我们的名字。”燕莳淮俯身弯腰,一本正经地伸出食指点向少年,严肃道:“米黎。” 米黎道:“干什么?” “不是小贪小盐,是…” 谭禾蹲下与米黎平视,抬手将燕莳淮竖起的食指给轻轻推了回去,接道:“你要不…叫我小禾吧,禾苗的禾,这个哥哥的燕姓,是燕子的燕。” 燕莳淮一脸茫然看向自己方才指指点点的手势被推成了握拳的手势,从远处看就相若在武力挟持小孩似的。 米黎可不管什么小禾小燕,抽抽鼻子敷衍了事:“行行行,那…小禾苗和那个…小燕子,你们跟我过来。” “噗——”燕莳淮没憋住,笑了出来。谭禾睨向他一眼,低头无奈扶额,嘴角也染上了浅笑。 视线里赫然出现一只手,指骨细长分明,抬眸望去,是燕莳淮。 谭禾笑容愈深,在他的视角里,少年眼眸弯弯,背逆着暖阳,青丝渲上金色,正闪闪发亮,很是好看。 他伸手搭上,借力站起。 殿门在米黎低语几句后沉沉打开,二人同时歪头看去,恰巧方向相反,沉闷的一声“咚”,脑壳互碰。 “哥哥,你没事吧。” “没事。”谭禾轻揉脑袋,燕莳淮按了按太阳穴。 “小阿坨!”米黎突然夹起嗓子,喜唤一声。 原来殿门打开后,出来的不是富丽堂皇的内建,而是一只羊驼。 对,是一只小羊驼。 小羊驼嘴里嚼的不是嫩草,是两颗红枣,腮帮子鼓起,还在不停咀咽下肚,它抬起眼皮,黛色瞳孔细细打量了一番站得笔直的二人。 它突然停下鼓动的腮帮子,静默半晌,三人铆足了好奇观察起来,结果却是两颗枣核伴随哈喇从嘴里迸出。随后它提起羊蹄,“嗒、嗒、嗒”,四条小短腿双齐上双齐下,迈着高傲不屑,六亲不认的步伐出了殿门,米黎还恋恋不舍得在羊屁股上软绵绵的毛上抚了一把。 “小阿坨再见……” “米黎,好好说话。”燕莳淮已经要被这有意夹细的嗓音骇得呲牙咧嘴。 米黎嘟起嘴巴,冷哼一声,快递捡起小阿坨吐出的枣核,揣进自己的兜里,大步流星走进殿内,将二人远远甩在身后。 谭禾紧随进入,在看清殿内的景象时,他睁大了双眼。 这里的建筑与汉式建筑十有**的相近,但又恰好融汇了独属西域的特色,双方文化如样混搭,亲近又自然。 仔细看去,墙壁上凌乱挂着红带丝旗,墨蓝绸缎。精美的雕画被从墙阁里透进来的薄阳照得闪闪发光,仿佛镀上层层金边。 殿正前方挂有一幅巨大的画卷,是一位女子的全身画像,色彩已然褪掉一度。女体轮廓简洁柔美,气度雍容亭亭,手里抱有大把的金灿桂花,苏生栩栩。 在画像的旁侧,还挂有一幅笔卷,从笔迹可以看出,是位汉人的提字。 “十里西畴熟稻香,槿花篱落竹丝长” 墨痕行云流水,枯润有致,端庄中蕴有巧劲,给人的感觉既舒适且美观。在诗文的最后,还落下了这位汉人的名字:泣棠。 “泣棠。是个好名字。”谭禾低声赞赏道,燕莳淮双手抱在胸前,闭眼点头表达默同。 二人跟在米黎身后,缓步靠近圣女嫚绫坐于椅后的纱帘前两尺的距离。 “阿绫姐姐!”米黎先抢声喊道。 “西皇圣女嫚绫,打扰了。”谭禾拱手作揖,行礼以示。 一股灵力赋上,炽红的纱帘轻轻飘动,被掀起一角,随后被其完全拉开。 嫚绫倚于椅边,掌心里抚一手握香,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桂雅香。 手握香是一种类似香薰的缀物,在黄铜镂空球内放一颗香丸,置于手心轻轻转动,寓有‘闻香定神’之意。香丸能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有桂雅香,棠梨香,兰焚香等等可供选择。 少女的脸庞被竹桃玉青纹面纱遮挡,只露出额间与眉眼,她轻挑蕴光的一双丹凤眼,起身下椅,腰间与脖间挂的玲琅饰品叮铛作响。 清脆的声响让谭禾体内的丹珠微微一颤,嫚绫动作也似乎一怔,显然她也感受到了,但那惊异的神色眨眼间便消逝不见。 “请问,二位姓名是何?又因何而来?”嫚绫也屈膝回礼,声音听不出波澜。 “谭禾。” “燕莳淮。” 谭禾紧接道:“不知圣女是否知晓魔族之事?” 嫚绫并没有及时答复,只是再次确认道:“你是福愿昶璨吗?” 谭禾闻言顿了顿,燕莳淮便替他回道:“是。” “你是暗…?”,嫚绫眉头皱起,看向在谭禾身旁插嘴的少年,没等她将名字说完,燕莳淮冷声打断:“抱歉,你认错人了,是燕。” 嫚绫眉头松开,垂下眼帘,似是在思考什么。 殿门再次打开,群群小妖翻腾踉跄,浩浩荡荡地涌进来,身后清一色皆背着框框粮食。 “圣女!圣女!” “粮食搬过来啦!” 小女童的声音紧跟响起:“绫姐姐,青酊哥哥和祯哥哥过来了。” 众人循声回头,米黎诧道:“阿元妹妹!你还生着病呢,为何不让他们自己过来?” 阿元额头上同小妖一样,缠有绷带,小脸烧的正红,她摸摸鼻尖,嫣然一笑。 从她的身后绕过来两个气喘吁吁的汉人,广袖因风带起,赵青酊肩上挑着扁担,背后还背着一筐,手里拽着一筐,跌跌撞撞送到殿中央。 他一个人扛了四框。祯祈面露难色,只背了一框跟在身边。赵青酊瘫倒在殿中央,两腿大岔,身心俱疲地从袖子里掏出把折扇,打开扇去脸颊的汗珠。 赵青酊嘴里还叨叨着:“累死了累死了,我都要被这些小妖挤死了!”他转头巡视周围一圈,视线停在嫚绫身上,随即气愤起身,指向她道:“就你叫什么西皇圣女嫚绫吧?你怎么能让大家吃这些坏麦粮?” 坏麦粮? 往框内看去,还真是坏麦粮,金黄的麦子都黯然失色,一抹抹黑青跑进麦穗与茎杆上,瞧起来死意沉沉,无苏生机。 米黎讽道:“你知道这些天我们都经历了什么吗?就敢诬陷阿绫姐?” 嫚绫顿了下,“阿黎阿元,到这边来。” 两个孩子用警戒的眼神边防备赵青酊边向后退去。他浑然不知身后早已空无一人,祯祈也不知什么时候让到了边上,小妖和众人都默契地给赵青酊留下一个偌大的场地来供他撒泼打滚,尽情发挥。 赵青酊终于意识到局面的尴尬,不自觉停下手里的折扇。 嫚绫走进那五框麦粮,俯身抬手,指腹间还有些许薄茧。她抚上框壁,阵阵灵力翻涌,掌心的琥珀黄灵流入麦穗间,青黑瞬时褪去,只留下颗粒饱满的麦穗。 几个懂事的小妖率先跑来,搬起复初如新的麦子运往殿室内。 “前几日,魔族打来绸斯埃,唤了一场冷雨。无论是人还是妖物,被淋过的都开始发烧流血,原本要丰收的田粮也遭到涉及,眼下最可取的办法只能提前收粮,使用灵力将它们恢复正常。”嫚绫沉沉叹了口气,又将手掌抚上膝边等着搬运的仓鼠小妖头上,小仓妖头顶痛伤缓慢愈合,它高兴吱吱两声:“谢谢圣女吱!” “看来,魔族已经先到的这里,再去的祯鸢。”谭禾说罢也凝些灵力,流进另一个小妖的爪间。 衣角被窸窸窣窣拽动,谭禾低眸查探,阿元正揪着他的衣角,糯糯嗓音传入耳内:“小禾苗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呀。” “小燕子哥哥也好好看呀。” 小小年纪夸人倒是甜的很,嫚绫将阿元抱进臂弯里,“福愿昶璨,你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在?” 谭禾道:“魔族也于昨日在东方的祯鸢国大闹一场,跟绸斯埃情况大相径庭,受雨侵袭的百姓脸额皆发热流血,伴有恶疾发生,危及生命。” “我们来这里缘由是一位真人的指引,他告知我们替您完成心愿,可得到国稀仙药,集齐四种,由我冶炼药粉,洒入云端再下一场雨,被淋过得地方便会愈治复初。” 嫚绫点头,道:“我觉得有必要详细解释一下,这并不是强迫你们替我完成心愿,若我无缘无故将仙药赠予他人,它会霎时枯败凋零。只有礼尚往来的做法才能理所应当将它送予你们。” 赵青酊:“那…那圣女可否快些告诉我们你的心愿?” “诸位请跟我来。” 胡杨木铃随风发出空灵悠远的响音,众人穿过殿廊,走到高台前,是绸斯埃国人生活的地方,与方才殿前的景象截然不同,相比之下这里更有烟火息。 只是大家身上皆缠绕绷带,个个裹得严实紧密活像木乃伊。 嫚绫道:“其实我们两国的情况相近咫尺,他们也患有恶疾,是摧残人心智和皮肤的恶疾,若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绸斯埃就要疯了。” 她转头,“你们说的那位真人是涟依吧。我认识他。” 赵青酊一愣,叹道这老头关系是真的硬。 “我想好心愿了。”嫚绫哑然笑笑,“可能也是执念吧。” “什么?” 嫚绫看向手腕佩戴的蓝涟,眼里露出些许柔情,“我有位姐姐,不过并无亲缘关系。” “是那位画像上的女子,泣棠吗?”谭禾问道。 “正是,她是我的恩人。我走过一步步道路,说都是她为我开垦而来一点也不为过。泣棠说会一直陪着我,可忽有一天她说自己有了心上人,远嫁离开,却从此杳无音讯。” “那个国家没几年随之覆灭,我不知道她处境如何,是否还活在世上,你们…就替我回到过去看清真相可以吗?” “过去?” 嫚绫道:“他给你们法器了没?” “有。”燕莳淮抽出腰间毛笔,递给嫚绫。 她抬笔起绘,画幅完成。再用掌心一掠,画幅闪过一道金光,霎时化作颗颗金粒飘散到空中。 毛笔递回燕莳淮手中,“我虽不知道你们进到这个地方是所处什么时候,但肯定相差无几。还请各位尽力不要过度吸引睛球,勉得引起注意。过去并不可以改变。” 嫚绫望望台下窸窣的人群,道了一声: “天地之大,黎元为本。” 转过头,将四人送进了画卷。 10.8建稿,25才写完[捂脸笑哭] 圣女在李桃年华成为圣女,以民为本。圣女殿原本是想描述成教堂样式的,可教堂是西欧的,这里顶多是南疆那块,我将这块以西为定,并非南。 嫚绫是个不怎么会隐藏爱意的人,至于百合cp的左右位大家也是随便站就行??? 桂花:吉祥与丰收,也涉及忠贞不渝的爱情[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绸斯埃国见圣女(二) 第17章 嫚绫忆里荡悠悠(一) 抵达嫚绫所绘之地后,他们正处于一个偏僻的凹巷里。眼瞅周围没人,谭禾伸出脑袋四下探探,确定他们是来到某国的街市上了。为更快更迅捷地找到泣棠,四人经商讨后决定两两分头行动。 燕莳淮与谭禾率先迈出凹巷,往北边寻索。 愈往深处走去人愈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二位不但要在人海里捞针,还要时刻关注对方在不在自己身边,有没有走散。这样做既效率低,又费时间。 没走多久,街头赫然出现一个消瘦的青年,手里捧着一沓素笺,见人就递,被拒了也不气馁,反而吆喝地更加卖力: “科举温习必备秘籍!最俱全最好使!大哥大嫂,考不考虑给你家小子来一张?只需一张,覆盖全范围考点!四文钱、四文钱足矣!” 青年无意扭过头来,瞧见站在远处看自己的两位公子,顿时乐呵呵小跑前来。 “小公子们?是不是闲来无事瞎逛来啦?依我看,你们这个年纪就适合上朝廷里当官去,现在文官可比武将吃香多了!二位现今可有职在身?若无的话,那就得思量思量去参加科举喽。”说罢便硬塞过来两张,“看在你们这么俊的份上,这两张就当免费赠你们啦!记得务必要带进去哦!” 青年坏笑一声,脚下一刻不停地离开了。 谭禾抽出被强塞进臂弯的两张素笺,凝睛严肃看了好一阵,恐怕他也没想到,这纸虽小,可上面却被人用色度极浅的松烟墨写满了小字,密密麻麻,正在你挤我我挤你乱做一团。 这要是带进去,不就相当于舞弊了吗?杖刑流放满门抄斩都算轻的了,他可不想被枷号示众,颜面扫地。 想到这青年还怪害拨人的,谭禾摇摇头,将这两张纸收进了袖子里,继续前进。 步程两里,他们又遇到一位青年。这青年生得俊朗,约莫十七八岁,不过眼眸细弯,定睛一看又觉带了点媚感。 他头顶帷帽,身袭黑衣,单薄的肩后交叉背了两把长剑。 青年吊儿郎当,信步走进,低低俯在二人身边,抛出轻飘飘一句,那音量似是被暗暗受控,恰好能一清二楚地传进他们耳内。 “二位公子莫不是在寻人?小的或许可以帮上些忙呢。” 言语吐字一看就不是什么可信且省心的料,倒是颇有几分蒙坑拐骗样儿,谭禾微微躬身道谢礼拒,抬靴绕过了这位青年。 青年不肯善罢甘休,一转腰身,步子轻盈无痕闪到谭禾前面,声音带上笃定道:“公子停步试试吧,保证半日内就能给您压来,只需…一两碎银子。” 谭禾无论往哪走都被紧紧抵着身位,无奈扶额驻足,他心道:我这是寻人,不是下了江湖追杀令…… “哥哥,既然他已这么说,那我们不妨试试看?”燕莳淮语气带上几分玩笑,随即掏出五两银子。 青年一看,两眼迸光,伸手就要拿走。他速度极快,行如残影,可燕莳淮更快,指尖与银子近在咫尺之时,又正好相擦而过。 燕莳淮言简意赅:“竹阂牌。” “啧。”青年不满一声,压低了帽檐,眼神往警觉的向四周瞟过,确认无人注意后,往兜摸索出一个精巧雕刻的深绿竹牌,扔给了燕莳淮,活像一只在干见不得光的勾当的贼。 竹阂牌,江湖上刺客的命令牌,里面凝着刺客微小的部分金丹,拿到的人即是主,修为高深之人更是可以操控其者,若被指使者敢桀骜不驯,背信弃义叛逃远离,那便将刻了此人名字的竹牌损坏,即刻五脏俱裂,瞬间毙命。 不过只收二两银子就肯帮忙办事的,这牌子大多也不是真的,燕莳淮拿到此牌无非就是想知晓这青年的名字,得个称呼罢了。 当然,名字肯定也定是虚的,毕竟没人会傻到用自己的真名在江湖上混日子。他轻掂几下,转身递给谭禾。 “浮闻?很有诗意的名字。”谭禾两指捏起,抬向空中随便观了观,收进了袖子里。 浮闻还十分正经,正襟站立,抱拳颔首,给足了雇主体验感,“那主上,您要何人死?” 好端端的寻人竟变成了杀人。谭禾闻言,脚下顿时隐约有些不稳,他轻咳一声,缓缓闭眼嘱道:“不是追杀,是寻索。要寻之人名为泣棠,是位女子,你找到后切忌不可惊扰了人家,只需要告诉我们她的所处就好了。” 待他说完睁开眼时,浮闻早已跳上瓦檐,一溜烟跑没了影。 谭禾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给人家姑娘抹喉了或是压来了该怎么解释的清? 正发愁呢,他突然感觉衣角上趴来一个沉东西,没等反应,稚子的哭声铺天盖地卷来。 “哥哥救我!” 循声低头,一个小童蓬头垢面,正泪眼婆娑地挂在他身上,死死攥着衣角不放。 燕莳淮一步半挡在二人身前,斜眼看向远处。 “小宝,别胡闹了,快过来。” “就是啊,别打扰人家,该回家吃饭啦。” 一男一女从远处快步走来,言语柔和,可眼神却犀利异常,在见到燕莳淮和谭禾后步子双双停顿,微眯了些眸,俨然一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模样。 女子一身虽是朴素简衣,发丝间却插着华丽贵重的簪子。男子肩头粗硕,眉锋眼长,颧骨突出,风袭过二人长袍,竟隐隐勾勒出这女子的站姿。 ……外八 外八站姿对普通人来说并没什么,可街上的姑娘停步时大多都是双脚并齐,而这女子站姿突兀,不拘小节,着实是不大得体。 而然,她之所以外八的原因无非就两种。 一,是天生的。 二,这是一个刺客战立不动时下意识形成的站姿。 “公子们,快让小宝回来吧,我与我丈夫都追他半条街了。” “是啊,孩子生性顽皮,我们还需多管教是。” 说罢那男子便要上手拽小童。 小童哭得要喘不过气,见状更加瑟缩,使劲往谭禾怀里钻去,“我…我不…认识他们!” 虽是普通百姓的衣着,呼吸却极浅,走路轻盈无声,身形稳定,虎口处的厚茧也丝毫不做处理。这副伪装,何止是不上心,分明是当街抢人! 燕莳淮指尖于剑柄敲叩,腰间剑出鞘一寸,当下一道剑气扫近二人脚边,那对男女骤然跃起,后退两丈远,而那剑气只是停留在原来的位置,眨眼间就消散化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样貌温温和和的夫妻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既然你们是小孩的父母,那他为何道不识你们啊?”燕莳淮讽道。 男子被虚晃一枪,遭到戏耍,压低愤怒道:“家丑不可外扬,公子见笑了。” 女子沉酝了半天情绪,率先两步走进,双手拢起搭在胸前,刘海一甩诚挚开口:“公子,家中小宝一直是我们心头之爱,向来不舍得打不舍得骂。他……他十岁时生过场大病,开始变得神志不清,每天神神叨叨的,隔一段时候就成了这副状态,谁也不肯认……”说着,女子眼里还酿起泪花,潸然泪下,楚楚可怜。 小童在谭禾的安抚下可算能说完一整句了:“我今年才九岁,你们那小宝比我还大……” …… 在旁路过驻足凑热闹的乌泱人群听到这句,实在看不下这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之景,清一色纷纷扭头,借家里有事的缘由一哄而散。 见燕莳淮和谭禾牢牢护紧那小童,没有分毫退让的意思,终是装不下去了,男子低声道:“吃里扒外的狼崽子。” 女子倒退几步,抚掌赞叹:“真是见义勇为,好胆量啊。” “这样吧,我们二对二打一场,谁赢了,这孩子就归谁……如何呢?小公子。” 谭禾起身拱手,“失礼了,敬歉以示。” ,说便抽出琉意欲待向前迎战。 燕莳淮抬手微挡,他下意识停住脚步。 “哥哥先照顾好这小孩。他们,我来招待就行。” 那男女闻言轻蔑狂笑,身形一转,衣服霎时变为素型黑衣。再看去,掌间剑芒闪过,利剑从袖袍里缓缓钻出。 方才走远的路人听到动静脚跟扭转,小腿带着头转身,又回到了酒楼底下。 酒楼里的人则是带头定下赌注,猜测那小孩究竟被谁收入囊中,全然把酒楼当成了赌坊。 那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发簪,簪子瞬时快成残影,分出好几个似隐簪形,若飞雨尖滴般划破天穹直冲而来。 燕莳淮从容不迫,举止端方,仰颔一点,长剑脱鞘,剑气一横,将簪器搅散,叮铛掉落在地。 “第一招,贯耳冲膝。” 男子还未反应,一个身形从几丈远的地方骤然闪来,余光边刚见到手的影子,太阳穴便遭到一拳,裆部受到膝的重击,紧随一肘,他感觉腹里的五脏几乎要被怼进骨子里。 一锤定音,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捂腹部还是裆部,只能哀嚎着痛倒在地,对远处的人骂道:“你特么……怎么不过来帮忙?” 女子那还在跟一把剑对峙,正落于下风,可顾不上什么帮不帮,“废话,没看见老娘我忙着呢吗?” “还能喘气,看来力度不够啊。” 燕莳淮蹲下身子,控制音量使其能正好传进男子耳内:“再教你一招,叶底藏花。” 他骇然求饶,还没等开口,鸠尾穴被力道适其狠厉击中,全身宛若被上了麻痹毒,久久动弹不得,无法移动。 对战结束,单方速度迅猛,简洁干练。 那女子尬道:“我们只是失误罢了。” 说是失误,实则是燕莳淮的全方面碾压。 “二对一竟还能输?这俩怕不是残废吧?” “打成这样要是也能被称道江湖,那我觉得我也可以去闯一闯了。” “好俊呀…这公子是哪家的呀,想认识认识!” 行人的点评最为致命,这对男女窘得脸通红,女子暗骂一声,刚要拽起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男子,忽感到一枪抵喉。 “诶呦,皇帝的锦衣卫来了!” “散了撒了、都散了吧,府里来人了。” 众人终于窸窣散开,有几个较犟的姑娘呆着不走,想找个时机跟那少年搭话,结果却是被强行拉开,走前还甚至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锦衣卫对谭禾轻点头,压住被下了通缉令的二人往诏狱离去。 燕莳淮站立须臾,忽感觉有东西轻轻靠了过来,动作小心谨慎,可行为却颇为大胆。 小童已然抱住他的大腿,眼睛闪烁亮晶道:“哥哥!你好厉害啊!” 他闻声侧首,却恰好与谭禾对视。 残阳悬天,欲是要陷进云床里。谭禾背逆余光,眼眸亲和弯弯,眉头舒散,嘴角挂起浅淡的笑意,发丝镀上层层暖光,整张脸甚是好看。燕莳淮微微一怔,愣了神。 直到小童扯了扯他的袖子才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慌得举足无措,一紧张竟将那小童抱了起来。 …… “哇!好高啊,谢谢大哥哥!” 谭禾浑然不知自己方才与燕莳淮对视了那么久,好半晌才如梦初醒。空气非常懂事的自己凝固了,气氛尴尬,二人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两个哥哥,你们能把我送回家吗?” 谭禾连声磕结道:“当…当然可以,你家在何处?” “桂寒庭。”小童咧开嘴,露出两颗幼小的虎牙。 “桂、寒、庭。” 糟糕,谭禾恍然应允地有些许早了,他也是初来乍到,连现今身处何地都不知道,更别说替这孩子找家,不把自己弄丢都算上天的怜悯眷顾了。 小童伸出手指,指向前方:“大哥哥,往前面走。” 燕莳淮身形跟着顿了顿,抬步顺着小童所指之地走去。 谭禾深觉应该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于是先发制人,主动搭话道:“莳淮……你看起来挺喜欢小孩子的,为何对米黎的态度略有不同?” 燕莳淮神色早已恢复常态,“小孩都挺可爱的,也很听话。”说完他又把小童抱得高了点,闭言半晌,忽道:“爱闹的除外。” 谭禾被他这么冷不丁一句惹得忍俊不禁,看向坐在莳淮臂弯里的小童,温声道:“那这位小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童被街边卖的糖水给勾了心魂,视线紧紧盯着那散发淡淡蜜香的糖水问所不答,寻之不语。 燕莳淮道:“想吃么?” “想!” “这茶花蜜水多少钱?” 无人应答。 三人齐齐抬眸看向茶台,一大娘正在冒着炊烟的锅炉上来回扭动自己的脸颊,似是正给她金贵的脸做蒸桑拿。 她在确保自己脸上的每一处都受到烟气的蒸熏后,这才回道:“五文。” 继续前行。 燕莳淮边走边看向自己怀里吃着津津有味的小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嘴里正喝着糖水,好不容易给喉咙腾出点地来,含糊道:“米黎。” 燕莳淮脚下打滑,“什么?” 小童把糖水咽了下去,大声回:“米黎!” …… 燕莳淮冷脸迅速将米黎放了下来,“自己走。” 米黎:“……?” 下一章,百合cp绝对出现,我能写□□章,信我。 抱歉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发的文,脑子不太清醒,没想到病句这么多,已改TvT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嫚绫忆里荡悠悠(一) 第18章 嫚绫忆里荡悠悠(二) 米黎睁着圆亮的小杏仁眼,脸上缓缓露出迷茫的神色。 燕莳淮轻拍两下手,往残阳云霞所耀下的街头走去。 谭禾清咳嗓子,推推浑然不知自己早被抛弃了的米黎,牵起他一只瘦小的手,跟随在燕莳淮身后。 “米黎,你为何一人来桂寒庭?” 米黎将那一小碟蜜水喝完后扔进弃秽袋,转头道:“我来找我阿姐的,她明日要成亲了,娘嘱托我把这个交给她。”说着,他从烂兮兮的薄衣里掏出一个洁净,完整的信笺。 谭禾:“你还这么小,你阿姐又有成亲之大事,父母不来吗?” 米黎听到这声询问,有些许悻然:“我爹娘有事,还在乡里,赶不过来。” 肯让一九岁的稚子从乡里独自前往城镇,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事。搞不好有什么风险不说,譬如方才那样,倘若真没人保护米黎,恐怕他早就命丧于那对男女手下了。 看其穿着,破破烂烂,明显是经历颇多困难,跋山涉水赶进城里,这父母心也是真大,在家中米黎估计也不是什么很受宠的孩子。 谭禾摇摇头,略有担心,思索起他们的插手会不会扰乱事情走向。但很快,他突想到即使他们没参与进来,米黎也定会得到好人予助,二人的做法应该没过多干扰剧情走向。半晌后,又问道:“那你阿姐叫什么名字?” “泣棠。” 燕莳淮听后侧首与谭禾默契对视一眼,果真是行好必有好报,两人竟在刚落脚不久后便能寻到泣棠姑娘。 熔金渐渐淡下,轮月披上青莲色纱衣,早已在天边等候多时。 原本稀疏的街道忽地热闹紧密起来,车水马流,三人一时挤不进这熙攘的人群里,被迫停步。 “成个**的亲啊?你那所谓的老相好早抛下你浪天涯去了!只有你在那自蒙双眼充瞎子。” “还不赶紧起来?周遭这么多人看着呢,姑娘家家的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小姐,您快起来吧,要不…就休了这桩亲事吧……” 建风朴素洁简又不失贵重的桂寒庭门前,一女子跪坐于人群中央,霞帔于肩,红袖掩面,身形还在轻微颤抖。 在外人眼里看来,是遭郎君离弃而痛心抽泣的可怜姑娘,可只有在修真者眼里,她所演示的一切才都变了味道。 像他们这些修行的,听力和视力往往要强于常人。这不,费了老大劲才从人头攒动里挤进来的两人,看出了些蹊跷。 这姑娘抖得欲绝,却一丝哭泣的声音也没有传进他们耳里,燕莳淮错过人群,站到墙楼边,视线能正好落到她遮剩下的半张脸。 谭禾拉着米黎与他并齐,也看到了那姑娘的神情。 燕莳淮与谭禾身挑颀长,比普通百姓要高出一截,因此看东西要便捷许多。而米黎不同,身高才及常人之腰,眼里除了衣服无疑还是衣服,将他挡得密不透风,好阵憋屈。 此刻,泣棠的左脸被二人看到。肩头虽在隐忍颤抖,可那面上竟是冷若冰梅,下颚紧绷,眼神定于被丢在一旁的灿金凤冠上,似是在思虑什么。半晌后,嘴角俨然勾起一丝笑意,极为突兀。 民传泣棠小姐做事果断,行风理性,气度雍容。毕竟是大家闺秀,从小勤学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曾为上代皇帝献过一舞,惹得皇帝心怜青睐,将她爹泣钟声升官成为中书令,想借此将其收入宫中,却惨遭拒绝,脸面尽失。 当初碍于周围还有几万双众臣的眼睛盯着,老皇帝不好出尔反尔,就没有把泣钟声贬官下去,一直在府邸里待着,也便随泣棠去了。 现今她即将成亲,而那渣郎却与别的女子对成鸳鸯,漫游于花海林丛之中。只剩她一人在成婚前日独坐门前,失魂荡魄,受人群唾笑。 泣钟声更是非常看重这门婚事,不惜血本隆重举办场地,各种婚俗都要来上一套,婚服也是要用上好佳绸丝缎,由小仆亲手缝制而成的。并且所挑选的郎君必须至死靡它,不得背叛弃离。好不容易才挑出这么一个生的俊俏,家里条件又好的公子,结果却是个渣郎,前几个时辰就带上金银与女子私奔了,人走痕无,音讯全无。 这事要是让那老中书令听见了,七窍生烟都算轻的。 帐房爷一甩手臂,怒道:“看看都是些什么事!好端端突然来这么一遭!狗男女——恬不知耻!” 小家仆悚道:“先生,那…那场地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花了多少银子!全废了!” 泣棠听后停止颤抖,倏然起身,一手抓起凤冠,另手掀起赤红裙摆,快步离去。 小家仆以为她是要去找那对狗男女,愕然道:“小姐!不要冲动!” 泣棠这么一冲出人群,米黎立刻看到了他的阿姐,想要跟上去。谭禾眼疾手快将他一挡,推给燕莳淮。燕莳淮顺势扣住米黎的肩膀,让他欲动不能,欲挣不开。 “莳淮,顾好米黎,我去看看。” “好!” 谭禾始终跟随,保持着与泣棠一墙之隔,步子轻盈生风,身形灵活,不仔细听还真觉不出她身边正紧跟着一个人。 来到另道街市,天已全然暗下,一轮明月飘在幽紫色的深海上,街上人流如织,凤箫声动,玉壶光转。泣棠穿着华贵,兀自于人海里穿梭,惊地众人频频回头,倒是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步行两里,终于抵达一家说书堂,这家说书堂其实就是几个老书生每晚在这个时候,讲一些故事、知识或是些神说鬼传。但因为是免费的,所以常常座无虚席,济济一堂,好生热闹。 泣棠侧身挤进堂里,几个大爷小童,男子大汉看到顿时目瞪口呆,就连讲到**的老书生也哑然住嘴,手臂停滞在半空,视线紧盯这位失态的姑娘。 “失礼了。” 带有一层薄茧的指腹握住坐在角落里一名少年的腕骨,将其拉起。少年脸上闪过一抹愕色,随即似红墨倒翻,于面上晕染开来。 众人睁大眼睛望向这无厘头的场幕,均皆发怔。这少年在秋分前夕,仍然身穿单薄的浅色袖袍,皱皱巴巴的不晓洗了多少次,明知天冷却不添衣,手里还握着一本册页,正被这红裙在身的女子强行拽走。 少年惊道:“姑娘!你这是何意?” 泣棠忽地转身,少年没刹住,和她撞在一起。 “成、亲。” …… “?” 枫叶簌簌作响,在月光的抚照下形成斑驳碎影映在青黛砖瓦上。 少年被拉进桂寒庭,泣棠带着她进了房室。 “坐好,一个时辰后就走。” “姑娘,你……” 泣棠威胁道:“不许说话,总之,天亮之前你一声也不能出。” 少年虽微蹙眉头,但还是听话地闭了嘴。 这少年,便是嫚绫。 “这个,这个,都穿上,穿好了乖乖待着等我回来。”泣棠将与她婚服配对的郎衣拿了出来,扔在床榻上,火急火燎出了房室。 朱红色纱袍婚衣静静躺在榻上,仿佛生出一双眼睛,与嫚绫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 半晌,泣棠回到房室,看到刚刚穿戴整齐的少年,愣了一瞬,随即眨眨眼,将其拉到椅边,点燃烛灯,把一堆胭脂水粉放在檀桌上,捧起她的脸颊,开始上妆。 她透过铜镜看到了少女这熟悉的相貌,记忆赫然浮现眼前。 当时正值夏季,闷热的夜晚,也是那个街道。 嫚绫是从西域那里来的,当时国家穷苦,家里生活拮据,挣的钱也只能勉强够吃饭。她独自来到东方,想要挣钱养家糊口,于是努力学了很久的汉话,兼职好几份工作,例如端酒倒茶,卖艺扫地等等等等。 偶然一天,她听到科举这种考试制度,思有所悟,将省吃俭用省出来的几两碎银子全都买了册本,又得知科举是是男子才能参加的考试,索性把辫子也剪了,伪装成男子,只要能挣到银子,她没什么好怕的。 当她抱着几本诗书礼易回小破屋时,经过一家说书堂,叫好声起此彼伏,喝彩声连绵不绝。 嫚绫没抵住诱惑,试着躲到窗棂下听那老书生讲些儒家知识,这一躲,便是两年。 今年夏季,她一如往常躲在窗棂下,对老书生的言论洗耳恭听。 外面传来吵闹声,音量甚至高过了说书堂,众人不满纷纷探头,伸长脖子向门外看,都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个啥。 在阑珊灯火下,泣钟声的怒声几乎要将天穹划破:“你到是去挨家挨户的敲门问问,谁家姑娘像你这样天天上女闾里转悠去的?我那些熟人看到了,你让你爹的脸往哪搁?” “爹,女儿不会干那种事……”泣棠低声为自己辩解道。 “就算爹信你不是那种风花雪月之人,可你若是被当成磨镜了又该怎么道的清?” 磨镜,便是月色映花影,双姬情意长的意思。 “爹…真不是这样的。” “我不管,你必须在仲秋前给我把婚成了,否则,我就与你断绝父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泣棠原先紧绷的神色终是出现一道裂缝,她绝对,绝对不要成亲。 泣棠脑里酌量须臾,忽道:“爹,其实…女儿早就有相好了。” 泣钟声眸里一亮,喜道:“真假?他在哪呢?” 泣棠道:“不错,女儿来女闾无疑就是见见朋友罢了,我那相好正在不远处等着女儿呢。” “爹,您等一下,我…女儿这就把她拉过来。” 泣钟声吁出一口气,欣慰道:“唉,长大了……去吧,爹就在这等着!”他甩甩袖子,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显然是见不到老相好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 泣棠转身款款走进人流里,面色沉稳,心里却兵荒马乱。 遭了遭了遭了遭了! 直到脱离了泣钟声的视线,身形彻底没入人群后,她陡然一转,跑回女闾附近,藏在一家说书堂的窗棂下。 难不成要在路上随即挑选一位幸运男子充当自己相好?不行不行!万一真成了怎么办? 可现在不这样做,又怎么把亲爹糊弄过去? 对,说书堂!说书堂里人多,说不定有几个断袖呢,大不了假装成亲,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互不干系,岂不绝佳妙计? 泣棠扒着窗缘,缓缓露出脑袋,往里一瞅,霎时眼前黑翳。这么多人…莫非连一个带些许姿色的也没有吗?体面一点的也没有吗? 在白眼无数次翻上天后,她正了正自己的神色,开始思考另个对付亲爹的法子,视线在月光的覆盖下移向脚边,泣棠忽注意到身边还蹲着一名少年。 少年面庞青涩,眉间柔和,一双眼睛出奇的好看,书生乔装令得雌雄难辨,一时竟让人分不出男女。 她一直在盯着泣棠的脸看,现在被抓了个正着,顿时茫然无措,磕绊道:“姑娘,我……” 第19章 嫚绫忆里荡悠悠(三) 泣棠将袖袍一甩,一同蹲了下来。 她猛地捧起少年的脸,借着月色细细观摩了一番,指骨带起阵阵凉风,她凝视这张愈发满意的脸,嘴角忽勾起浅笑。 “你的清白,我下次还。” 嫚绫还没有听懂还清白什么意思,对这词一知半解,被莫名其妙拉起来后,惊问道:“姑娘,清白是……等等等下!” 她瞳孔地震,眼前这个姑娘前去的方向,竟是要拉自己去见那个当街撒泼打滚的泼夫泣钟声。 何止是清白散失,分明就是颜面扫地。 嫚绫慌了神,想挣开被这姑娘紧握的手腕,可那双手似是禁锢般,力气大得惊人,凭她这副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压根起不到一丝成效。 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个泼夫越来越近。 “爹,女儿回来了。” 泣钟声还在东张西望,闻言后迅速起身,朝他女儿走来的方向看去。 身穿霓裳羽衣的泣棠旁边跟着一位书生,二人走到女闾楼前双双站立。 她爹眼神死死定在那书生七皱八褶的衣服上,脸上喜悦的神色骤然开裂,毫不顾忌道:“爹不是早就说过,让你找个好人家的么?” 很显然,他没看上这个面露寒碜之色的书生,哪怕嫚绫在男装下确实别有一丝清秀。 泣棠事事回应道:“爹,要找个能共度一生的人,靠的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有颜,而是要看性格互不互补,投不投缘。” “倘若女儿找了个有钱的人家,可对方心悦的姑娘不是女儿,反倒成了女儿的一厢情愿呢?” “可今日女儿的相好,不仅春深似海,情投意合,待我也是出奇般好,女儿是真心喜欢她的!” 经这么一洗脑,真让泣钟声醍醐灌顶,悟出缘理。他在街上仰天长笑,拍手叫好,“好!好!爹一定为你们隆重举办婚礼!争取今年就把这事成了!” 泣棠眉头抽了两下,挽起身侧人的手腕,头轻轻一歪,正好歪到少年单薄清瘦的肩头。 嫚绫额上已然流下汗珠,手心潮湿,生惧被人看出她其实是名女子,正惴惴不安,忽被人靠了肩膀,顿时身体结冰僵硬,呆若木鸡且木化于原地。 “女儿知道了,爹您快去处理事物吧,朝廷那里该等急了。” “好!女儿出息了!爹干活都有精神气了。”泣钟声一拂长袖,转身带着身边的两位中书侍郎徜徉离去。 泣棠见几人终于离去,把嫚绫推回了说书堂。 泣棠道:“这里的听学都是免费的,你若是想听,直接进来即可。” 她的声音竟忽变的温雅随和,谦逊有礼,和方才冒失的样子简直天差地远。 “感谢公子出手相助,萍水相逢,再见之时,小女子必定还您清白。” 言语简短明了,泣棠欠身一礼,转身再次进了女闾。 没想到这不及一盏茶时候的一面之缘,再次见面竟是这副场面,嫚绫不仅没被还了清白,还顺势成了个亲,她就这么舌挢不下地看着她弥足珍贵的清白如嫦娥般奔向了那轮圆月。 泣棠在澄亮幢幢的烛光下为嫚绫画好妆容,嫚绫从铜镜瞥一眼,顿时恍惚愣了愣。 胭脂淡晕在脸颊两侧,眉头被褐墨加深,那剑眉在眼上更加秀俊。 所抹开地每一笔,晕染地每一处都将这傅粉何郎?的少年脸上的优点放大了来。 “来,让我瞧瞧。” 泣棠轻抬起嫚绫下颔,将她的脸带转到自己眼前。 二人终于正式对视,瞳孔相碰的瞬间,泣棠恍了下神,视线久久在嫚绫脸上游走,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枯树叶被踩碎的嚓声从窗外突兀响起,泣棠反应过来后慌忙过去,将头探出窗格外看了好一阵。 台檐下经过几只未南下的幼雁,它们小小的雁爪蹦踩在枯叶上,正好发出窸窣的嚓嚓声。 她直到脸上的红热淡下一点,才退了回来。泣棠不再迟疑,拉起嫚绫的手腕,大步走出房室前去厅堂。 脚步声渐次息去,周围再次恢复寂寥,从树上飘下来的枫叶荡到靴边,藏在瓦下墙角的人胸腔正被心跳猛烈乱撞,谭禾抬手轻轻捶了捶胸口,一手扶住墙边低低喘气。 他睫毛忽闪几下,颇为惭愧,偷听两位姑娘聊天实属不及君子作风,但不这样干,又该如何知道她们要去往哪里,怎么顺理成章地把米黎送过去。 谭禾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侧眸看向差点将他身形暴露的两只无辜小幼雁。 两只幼雁歪歪脑袋,一双黛亮的小黑珍珠眼球正瞧着他,蹦跳几下,一副事不关己,理所当然的模样。 “长得好像鸭子。”谭禾撇撇嘴,心里隐隐不平,讽了下那两只幼雁。 “呷呷呷!”其中一只幼雁竟似是听懂了,毛茸茸炸成一团,拍打它短小的雁翅,冲着谭禾撞去。 谭禾瞪大眼,左扭一步,灵活躲开那只急眼的幼雁,他赶忙回首看去,发现那只幼雁还在兀自向前冲。 这并不是幼雁的本愿,只是刹不住了。 眼瞅要撞上老树,他眼疾手快凝起小点灵力,将距离老树仅差三寸的它带回来放在手心里,仔细视察一番。 确认没受伤后,他躬身将幼雁放在地上,小幼雁一落地,瞬时打了好几个滚,马不停蹄向前跌撞跑去。他追随抬头,两只庞然大雁正阴森森在距一尺远的地方盯着自己。 谭禾缓缓僵勾起嘴角,轻身如燕般微转腰身跳上瓦顶,先撤为上计。 东躲西藏来到厅堂,他看到正摆在厅堂的阔绰艳红大轿,帐房爷臂弯里躺着一沓素纸,他手掌抬起放下,左指右挥,反反复复。几位家仆各自抱着椅凳,酒茶匣子等在门房里累死累活地来回穿梭。 “都赶紧的!一炷香后就向着桉旸山出发,务必要在破晓之前抵达!”帐房爷扯着嗓子指挥,他脸上满是厌倦,俨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谭禾敛声躲在瓦檐上,闻言后于心里记下桉旸山的名字,脚下轻点袖袍迎风,翻出了院外。 此时已近夜阑二更,出了桂寒庭,向东步行几步就能来到街道。 起初乱哄哄的人群早已被家仆喊散稀疏,谭禾四下寻找,竟没有看到燕莳淮和米黎的影子。 顺着盏盏油灯照亮的街市前去,夜晚的街市愈加热闹,大多数人皆驻足在阑珊灯火下,有的对月小酌,有的于阁情谈。 “抱歉。” “抱歉。” 谭禾心里隐约有些不安,步子不自主加快,视线在玲琅的商品小摊上轻扫而过,一不小心还差点碰到几位跑得起飞追逐打闹的小童。 他低低叹出口气,再次抬眸,眼神绕过人海,锁在一家食餐坊门口。 烟气氤氲飘摇,丝丝缕缕地从蒸炉里钻出来,大敞木门前零散地摆着几张槿木桌,全然挤满人群。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距离门口最远的那张木桌边,老板娘担心光亮照不到他们,悉心在棚子下挂上几盏油灯,焰火残影受风吹拂,正处于愈熄不熄之态。 澄光映在燕莳淮的侧脸,他坐在小小的四方木板凳上,一手托腮,另手百无聊赖地玩着腰间剑穗,眼神还时不时看向桂寒庭的方向。 米黎坐在对面,喜悦充斥着面红耳赤的小脸,他小心翼翼捧起装有梨花糕的青瓷碟,用手捏住那雪白软裹梨酱的糕点塞进嘴里,细细品味,往旁边看去,已然叠了七八碟。 燕莳淮疾首蹙额,略有嫌弃地瞥一眼米黎,“别老吃甜的,吃菜。” 米黎将碟子摞好,舔舔嘴角笑道:“高碟平地起!” 他拿起比自己小臂还要长一截的竹筷,象征性拣起条温煮波棱菜,胡乱嚼了嚼敷衍一番便放下竹筷,拍拍肚子,对方才的梨花糕意犹未尽。 谭禾追泣棠时,米黎被燕莳淮牢牢固定在原地,尽管如何使力都挣脱不了,再加上肚子饥饿“咕咕”叫个不停,眼里直接潋滟泪花,当街哭闹起来。 “别哭了。”燕莳淮已厌其烦,耐心正被一点点磨尽。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阿姐!!!你带我去找我阿姐!”米黎扯着嗓子愈说愈激动,两手乱挥胡抡,活像只“溺水”的鸭子,动作幅度一大,竟给燕莳淮腹上捣了一拳。 …… 好了,米黎现在安静下来了,绝对不是因为燕莳淮头顶生火冒烟的缘故。 身侧的大娘插嘴道:“你这当爹的怎么管孩子的?就纵任他哭也不带哄哄啊?良心被狗吃了!” 众人散了看头,眼下正好有米黎闹这么一处,皆将话头转向这一脸生无可恋,零痛当爹的青年身上。 米黎见有人有意护着他的意思,抽泣声再次响起,却被飞速止损。 燕莳淮大致算算时辰,躬身俯视米黎,酝酿半晌,才生硬僵直道:“米黎,我带你去买玩具,吃糕点如何?” 米黎大大圆眼一亮,顿时有了机灵气,“好!” 结果就是,燕莳淮给他冤购下一堆价格不太亲民,富家公子才玩得起的玩具,以及价格更不意民的掠钱式金糕。 谭禾看到二人还有些许惬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抬步走去。 视线里闯进一双白靴立定于桌边,淡淡茶香游入鼻腔,带起一阵微风,吹拂起额前碎发。 燕莳淮眸未抬,笑先迎。他阴沉的面色一扫而空,此刻神采奕奕站起身道:“哥哥可算回来了,先坐下吧。” 谭禾浅笑点头,将百迭裙敛起,坐在了木凳上。 “哥哥是否知寻了些关于泣棠姑娘的事?”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她们要在破晓前抵达桉旸山,我们就顺带把米黎也带过去吧。”谭禾顿了顿,又道;“我们当初阻止了米黎去找泣棠,是不是扰乱了剧情走向?会有影响么?” “当然不会,哥哥放心好了,只要不在关键时候插手,自然能知晓泣棠身处之地及隐由。” “对了,闻言这家的梨花糕很糯甜,我再给哥哥买一些去。”燕莳淮低低俯身,眼神一遍遍飘过谭禾脸颊。 谭禾被这么一盯耳根骤然红起,不自在的视线往槿木桌上一瞟,正瞧看到了那高高叠起的瓷碟和那山堆似的玩具。 …… “我想不必再买了,当下还是先问问桉旸山在哪吧。” 然而身边人早已来到老板娘面前。 谭禾轻扶额头,无奈看向还在咂嘴的米黎,哄道:“米黎,以后不许一口气吃这么多甜食了,不然牙医是要给你拔牙的。” “不要。”米黎决然果断拒绝了谭禾的婆苦用心。 “哥哥。” “我知道桉旸山在哪了。”燕莳淮掌间托着一小碟梨花糕,在赤螭?灯火下走来。 剧情均为原创,若有雷同实属灵感同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嫚绫忆里荡悠悠(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