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着不慎惹祸事》 第1章 槐木 “砰——” 一记关门声回荡在整个楼道内,接着便是蹬蹬下楼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女人急切的催促声。 港城最大的商业街,一处长不知多少年的银杏树下,坐着个男人,那人戴了副黑框圆眼镜,身着黑色中山装,坐在板凳上大喇喇地岔开腿,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脚边铺了块儿白布,上面摆着佛珠、符纸、桃木剑一类东西。 万里无云的艳阳天,不曾有一丝风,似是无法忍受这阳光烤制的灼热,趴在树枝上的蝉发出一声声悲鸣,闷热的空气包裹着商业街上的众人,烦躁而压抑。 当然,树下的男人同样也不好受,他因燥热而扯了扯领口,摇扇的动作也加快了许多,似乎这样能让他舒服不少。 “您好,请问您就是贾大师?” 他闻声仰头,来者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女人双手挽着男人的胳膊,头依偎在男人肩膀上,瞧他二人,很是亲昵。 “我就是,有事?” 那女人在看清他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贾大师”会如此年轻,一时间竟生出几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一通,但瞧见这人一直盯着她,若说现在退出怕是为时已晚,不如索性赌一把。 她赶忙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到那人面前,他接过名片,翻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贾暝恣。他当即了然,转而看向那两人。 女人又道:“我是听朋友介绍才这儿的,听说您办事很厉害。” 这话带着几分讨好,他透过眼镜片打量着面前两人,片刻后,他忽然咧开嘴笑道:“这厉害也要看用在什么地方,不知二位要我做什么?” 男人道:“驱邪。” “驱邪……”贾大师喃喃一句,眼珠一转掩去心中猜想,瞧见夫妻二人神色紧绷,他道:“这不难,小事一桩。” 刹那,夫妻二人紧皱的眉头一下松了,那抹蒙在心尖上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男人也一改先前态度,连连对他笑道:“那太好了!” “贾大师,幸会幸会。”男人这才伸出手,想拉近距离,没成想贾大师不吃这一套,直直无视了他悬在半空的手,直入正题。 “你们要我怎么做?” 男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默默收回了手,同时他余光瞥向四周,吞吞吐吐:“这个……” “不急,”他的妻子这时冒了出来,她接过话头,笑眯眯盯着贾大师:“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可否请贾大师来我家一趟,这件事要细聊。” 贾大师扫了一眼地上摆着的东西,再抬眸瞧着这一单的生意。 “行啊。” 这对夫妻的家位于港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青石广场。贾大师下了车,跟着夫妻俩身后。他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所见景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以他目前而言拼搏半生所获钱财竟不抵这儿的一处房子。 “大师,请进。” 亮堂堂的房子,阳光透过窗户落到白色理石地板上,映衬出贾大师那张脸。 女人端来茶水,又摆了几样水果,才找了个离自家男人近的位置坐下。 “你们要我驱什么邪?” “啊,是这样的,大师,您要去隔壁一趟,”男人说这话时,又悄悄观察着贾大师,瞧他神色无异,才接着道:“那东西就在隔壁,每到晚上就开始乱叫,还有咚咚的声音,吵的我们睡不了觉。” 女人跟着补充道:“听那声音是个女人。” “女人?”他问道。 男人皱了皱眉,看了女人一眼,随即扭头回道:“不确定,可能是错觉吧,谁知道那是个什么。” “隔壁有人吗?”贾大师又问。 这次是女人先回答的,她说:“有,是个女的,比我年轻,干什么工作不清楚,偶尔和我碰见也不打声招呼,冷得很。” “后来呢?” “后来?”女人迟疑一下,侧头看向身旁的男人,道:“那几天我出差了,你当时在家,说说呗,都发生什么了,整个小区闹得沸沸扬扬,就我不知道。” 他也来了兴致,看向男人。 男人直起身子,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似是在什么稀松平常的小事:“那女的是个精神病,跳楼自杀了。” “精神病?你确定?”女人冷笑几声,在瞥见一旁的贾大师时,她忽然有了底气,问道:“大师,你说说这女的要真是精神病,怎么还能住在这儿,天天晚上鬼哭狼嚎?” 27楼的高度能将窗外的风景一览无余,湛蓝的天空只挂着一个太阳,每个人的脸都沐浴在阳光中,可他们却神情严肃地注视彼此。 最后还是他率先打破了沉默,缓和气氛:“嗯……说不定那声音并不是隔壁的女主人。” “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女人问道。 他道:“这个嘛,眼见为实,我也要去隔壁瞧一瞧才能确定。” 女人眼珠转了转,对上男人视线,他二人齐齐点头,“好吧。” “咔嚓——” 钥匙一扭,门开了。 男人拔出钥匙递给女人,命令道:“你下去一趟,把钥匙还给物业。” 女人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但碍于外人在场,还是接过钥匙,扭头走了,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整个楼道内,由近及远,渐渐归于沉寂。 男人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进去。他瞧了瞧地面,木质地板上蒙了一层灰,几道光芒在空中折射出浮动的灰尘,印证出这里有多久没住过人。 这间的布局与小夫妻那间是一样的,客厅、卧室、厨房、厕所,都大差不差,只是有一间屋子完全封死了。 他转动几下门把手,门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愣是打不开。 “问题是出在这儿吗?”男人站在门口,他望着贾大师,看出了问题,却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他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应该是,不过这门实在难开。” 男人提了个建议:“实在开不了的话,就用斧头吧,那个女人死了,这儿不会再住人的,不会有人发现。” 他喃喃道:“斧头……” “斧头在厨房,”男人又道:“我上次借过,所以知道在哪。” 有了斧头的助力,开起门来确实轻松不少,只是可惜了这门,被他劈地千疮百孔,要是被物业看见还以为是进贼了。 透过那些骇人的孔洞,他不由想起夫妻俩紧张的神情,这屋子里到底有什么,能让夫妻俩害怕成这样? 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看个究竟。只见,他弯身往那黑漆漆的屋子一望,霎时脊背一凉,原来是这样啊,换作任何一人,见了这一幕都会害怕。 同时,他也不禁感慨起来,幸好他没主动招惹这祸事…… 男人抱臂靠在墙上,冷冷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贾大师,嘴角抽搐几下,心中一阵无语,觉得此人是个骗子。 男人不耐道:“又怎么了,大师。” “呃,我觉得你需要过来看看。” 闻言,男人嘴角牵起一丝冷笑,却还是走上前,一把推开那扇门,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灯呢?”男人越过贾大师,扶着外墙,身体一倾,半个人融进了黑暗,他却不在意,伸手在墙壁一阵摸索,忽然动作一顿,他略有得意地瞧了贾大师一眼,“原来在这儿啊。” 登时,红艳艳一片照亮整个屋子,那是安在天花板上的灯所发出的光亮,红的刺目,红的诡异。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事这屋子的中间……男人忽然明白了,为何贾大师会一动不动,原来是他早就看见了这屋子摆着的东西。 一尊雕像,烂的彻底,早已看不出供的是哪位神佛。桌上摆着几个盘子,盘子里有几个果子,和那雕像一样烂透了,恶心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是果子先开始腐烂,生了虫,虫又啃烂了雕像,还是雕像孕育了藏在其中的虫卵,虫子恩将仇报咬烂了雕像,继而为了生存爬出雕像,啃坏了贡品? 或许,这只是个雕像,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这女主人的恶趣味,人最擅长装神弄鬼,莫须有的东西经人口口相传就有了形,况且鬼怪那种东西哪有那么容易碰见,都是自己吓自己。 他开始在心中安慰自己,真叫他碰上……想来也不会有多惨,有“生死簿”作保,任是什么他都有退路。不管怎么说,他都要从这夫妻俩身上榨点油水出来,不枉跑这么一趟。 只瞧,贾大师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男人肩膀,下定结论:“我看定是这供台在作怪,等我拆了它,一切就能解决。” 男人也不多怀疑,赶忙道:“是吗?那请大师快点拆了它吧!” 女人踩着细高跟,喘着气,抖着腿上了楼,正好撞见自家男人和贾大师站在门口,贾大师手上还提着个红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你怎么才回来?”男人看见女人,赶忙凑上前,瞧见她额角的细汗,有些嫌弃:“你爬楼上来的?” 女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说巧不巧,我刚交完钥匙,回来正好赶上电梯维修!” “瞧把你累的,快进屋歇着吧。” “事儿都解决了?”女人擦了擦头上的汗,瞧着男人,又低声问了句:“价钱怎么样?贵不贵?” 男人张了张嘴,做了几个口型,女人瞬间了然,“行,不算太贵。” 贾大师收了钱,自觉此地不可久留,以免露了马脚,便道:“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先先走了。” 夫妻俩往那贾大师的背影,喊了句:“慢走。” 自从解决完供台那事后,贾大师总觉有些地方变了,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每每一觉睡醒,他后背总冒冷汗,大口喘着气,心有余悸却又暗自庆幸那并非现实。 看着桌上那薄薄一本的册子,他顿觉心安,脑子也愈发清明。 这日,他买了菜,从人挤人的市场里出来,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巷子,这条路他从没走过,潜意识里却觉得这是条近道,他看了一眼腕表,又看了一眼那不见尽头的巷子,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烦闷。他咬了咬牙,握紧手中的袋子,硬着头皮往那巷子深处走去。 奇怪的是,他走了许久,竟走不出这巷子,脚下的路也不似先前那般平坦,坑坑洼洼越发崎岖难走,不仅如此周遭还弥漫起大雾,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这时,他才惊觉不对,正欲掉头往回走,偏偏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 “铃铃铃,铃铃铃……” 与此同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声音,是鞋踩着地砖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混合着他的手机铃声,一点点朝他逼近。 “哒,哒,哒……” 他猛然警惕起来,暗暗捏紧袋子,同时又在心中猜测,是什么呢?是人的话,最简单不过了,若是鬼,他尚且还有能力对付,但若是神明,那他只有金蝉脱壳这一个法子了。 不由得,他想起前些日子收拾掉的那尊雕像,难不成是它在搞鬼? 那很不妙了。 “嘿!年轻人,你怎么来这儿了?” 正当他思考对策之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他的肩膀被人猛然一拍,吓得身体一抖,他缓缓转头,看见一个老秃头,顿时松了口气。 那秃头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他一遍。 他道:“这儿不能来吗?” 老者道:“啊,倒也不是不能来,只是奇怪,毕竟这儿很久没人来了。” 此话似是石子一般在他心中掀起阵阵涟漪,围绕在他周遭的大雾忽然消散,使他看清如今身处何地。 荒山野岭的半坡上,一颗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和一座荒废许久的破庙。 他怎会来这儿?他是怎么来这儿的?他盯着眼前的一切,一时之间竟觉荒唐,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会碰上此事。 循着他目光望去,老者不由感慨万千:“多少年没人来了,没成想竟然会落败成这样,想当初香火鼎盛时,门槛都被踩烂了好几次。” “哦,这样啊,”既然来了,那就不妨打探清楚,他望了一眼破庙,问向老人:“那请问您还记得这庙里供的是什么神吗?” “神……”老者忽然愣住,思索片刻,最后无奈摇摇头,叹息道:“老了呀,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 老者的回答并不让他意外,无人供奉的神明会渐渐被人遗忘,况且眼前这座庙里供奉的并非神明。 他靠近那颗老槐树,仰头望去,层层枯枝交叠遮住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零散散几束阳光能穿透缝隙,落到一点新绿上。 嫩芽? 他扭头看向那破庙,庙内黑漆漆一片,这场景于他而言甚是熟悉,不由使他想起那日的供台,他恍然明白,那东西引他来此的目的。 说到底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冷笑几下,露出本性,伸手一把折断了那枝新芽。 他攥着那枝新芽,能清楚地感觉到手中的东西在发生变化,先是扎手的树杈,后是一块硬邦邦的木头,他低头一看,是那前不久摆在供台上早已腐烂的木雕,一股股赤红色的的液体从那木雕中冒出来,好似是他杀一个活人,满手的猩红便是他的罪证,源源不断地流向地面。 这算什么,警告吗? 以为这样他就会害怕吗? 第2章 惧内 几个月后,住在青石广场的男人迫于种种压力再次找到他。 一家不起眼的餐馆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满脸窘迫,透着些许狼狈,另一个则神色自然。 他瞧着坐在对面的老熟人,对于男人来找他是因为什么,他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半晌,是他打破沉默,率先开口:“你来找我还是因为隔壁那件事。” “算是吧,”闻言,男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大师还记得隔壁那供台吧?” 男人说这话时,下意识四处张望,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揉搓手指不断缓解心中的紧张。 见此,他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瞧着男人如此神经兮兮,出于好心,他就将这猜测说了出来:“我当然记得,怎么了?是隔壁又有动静了?” “不是,”男人摇摇头,他垂下眼睑,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将这几个月以来一直让他疲惫的发现吐露出来:“是我的妻子……她,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正午时分,这家餐馆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烟火气伴随着喧嚣的吵闹声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提醒着众人,到了吃饭时间,但在这之中有两个人恍若未闻,他们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能详细说说吗?”他给男人倒了一盏茶,并递到他面前。 借着氤氲茶香,男人将他所看到的事情娓娓道与这位“大师”听。 自从贾暝恣毁掉供台后,男人就隐隐觉得生活变了味,可他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当他将目光转向他的妻子时,他忽然明白,原来是他的爱妻终于肯为他做出改变。 男人以为是女人终于想通了,一改在外抛头露面,肯为他辞去工作,肯为他做个温柔贤惠的家庭主妇,肯为他安心作羹汤。可渐渐,他意识到不对,他的妻子穿着妖艳,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遇人打招呼时所露笑容与以往不同,多了几分柔媚。 这真的是他那个雷厉风行的妻子吗?妻子的所作所为都被男人看在眼里,明明一切都在按照男人所想的那般发展,看着他的妻子为他熨烫西服,为他准备明日的便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可每每与妻子对视时,他就心生寒栗,心中涌上说不出的恐惧。 某一天他下班回家,发现餐桌上摆着鱼汤,他的妻子不爱吃鱼,也不会做鱼,怎么突然转了性? “你怎么做鱼了?” 女人从厨房里走出来,摘下围裙,“我今天路过菜市场看见鱼类打折,想着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就买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做鱼汤,你快尝尝好不好喝?” 雪白嫩滑的鱼肉搭配着爽脆的藕片,淋上浓郁醇厚的汤汁,一碗热腾腾的鱼汤盛到男人面前。 鱼汤的鲜香萦绕在男人的鼻尖,但男人此刻却没有食欲。 这实在奇怪,且不说从来不吃鱼的妻子突然开始做鱼,就从这做鱼的手艺来说,头一回就能把鱼做的如此完美,这当真是他那个厨艺简陋的妻子吗? 他看着面前的鱼汤,又看着漂亮温柔的妻子,只觉这是一场诡异的梦。 但梦还远远没有结束。 女人纤细的身影缓缓靠近,落在男人身上的灯光渐渐变暗,是他的妻子盖住了落在他头顶的灯光,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男人忽然有一种预感,千万不要抬头,更不要与妻子对视。 他盯着雪白的鱼汤,咽了咽口水,强颜欢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爱妻的手艺。” “呕……” 男人只喝了一口,就直接吐了出来,不是鱼汤难喝,而是鱼汤里的东西堵在他的嗓子眼。 “这是什么?”男人将手伸进嗓子里,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恰在此时,女人默默移开,天花板的吊灯明晃晃地照在男人身上,叫他看清鱼汤的东西。 白色的……纸团? 男人不禁疑惑,他眯了眯眼,盯着手里的东西,犹豫良久,还是将其展开,待那东西展现出本来样貌后,他猛然一惊,险些跌出椅子。 给死人用的纸钱! 这死婆娘是咒自己么! 此刻,男人眼中满是愤怒,一腔怒火冲向喉尖,他如同暴怒的雄狮奋然抬头,在对上妻子笑吟吟的目光时,又一下熄了火,莫名的诡异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亲爱的,鱼汤不好喝吗?” 与此同时,男人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他不由得瞳孔紧缩起来,恐惧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头,他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或许他的妻子早被鬼怪一类附了身。 所以,这一切也都说通了。 然而,坐在对面的贾暝恣却道:“你确定吗?” 仅仅是一句否定,就能掀起轩然大波。男人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冷漠的家伙,几秒钟的时间内,他脸上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疲倦,转变为震惊,到最后化作满腔怒火。 这几个月来,压在男人心中的恐惧终于有了发泄口。男人的恐惧在此刻化作实质的怒火,尽数朝他发泄。 “难道还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妻子吗!我和她朝夕相处那么久了,她平常是什么样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别人都觉得我在撒谎,连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他被男人突然拽住衣领,近距离感受着男人此刻的愤怒,餐馆内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二人身上,像是看一出滑稽的家庭伦理戏,少有的,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破绽。 他一把扯开男人的手,抬手理了理衣领,沉声道:“是我失言了,这样吧,我和你再去一次你家,关于你的妻子是否真的被鬼怪附身,只有等我见到了才能确定。” 男人同意了他的提议。 “咔哒——” 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女人放下餐盘,回头循声看向大门,在她期待的目光里,她的丈夫终于回来了,只是这一次,他还带回来一个人——贾暝恣。 女人微不可察的变了脸色,转而换上更加温和的笑容,缓缓来到男人身边,半是嗔怪半是撒娇的语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跑到哪里鬼混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 照明灯的白色灯光落在男人那张高高昂起的脸上,或明或暗。面对走过来的女人,他笃定贾暝恣会帮他揪住这女人的狐狸尾巴,因此他始终未曾低头瞧她,只是一言不发,一脸严肃,冷漠地看她表演。 “还在因为鱼汤的事生气吗?我也是不小心,亲爱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想喝鱼汤我以后都不做了……” 在女人的温声细语中,男人忽然转过头,有些不耐地看向身旁那个局外人,问道:“如何?看出什么没有?” 这话儿里透着一丝期待,他清楚地明白,此刻,男人需要肯定。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 “别急。” 在男人期待的目光里,他一把握住女人的手腕。 “你干什么?!” 他这失礼的举动果不其然惹来了女人的巴掌,而他也早有预料,轻飘飘地侧身一躲,女人就措不及防地扑在男人怀里。 面对快要跌倒的妻子,男人本能的想要躲开,奈何他反应慢了些,想躲的时候已经是亡羊补牢,他被女人死死拽住胳膊,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无奈,他只能求助地看向贾暝恣。 “她怀孕了,可喜可贺。” 原来,这就是女人性格大变的原因。 “怀孕……”男人仅用了一秒钟接受了这个答案,原本那张脸上还带着点儿嫌恶,而如今,男人整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他像是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女人,就连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惠慧,你怀孕了!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你怎么连怀孕这种事都没有察觉?” “我……哎呀,我一心都扑在你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就这样,这对小夫妻因为一个“爱的结晶”和好如初了。而他也在夫妻俩的千恩万谢声中离开了。 事情到这里真的结束了吗? 并没有。 相反,在看见女人的那一刻,他的手就开始隐隐作痛,那只曾折断槐树枝的手,如今已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纹,顺着掌心向外延伸,如毒蛇般缓缓地往他胳膊上爬,用不了多久就能蔓延到他心口。 他虽不知这红纹是何意味,但直觉告诉他这事邪门,若不及时处理,后果严重。 即使借用“生死簿”也无法消除这红纹时,他慌了,红纹如影随形,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任他用尽法子也甩不掉。 所以,他在听闻男人的讲述后,便有了目的,他想来瞧瞧这个男人口中性情大变的女人,抓女人的手腕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他想确定女人是否同他一样,她的手中也有这红纹。 就结果来看,女人没有。 这可真是难办了,该不会普天之下就他一个人遭到那邪祟的诅咒了吧? 第3章 前辈 “您,想必就是那位前辈吧?” 恰在此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炸响,如同命运的安排一般,在他迷茫之时,一个与他有着同样遭遇的人找到了他。 他循声转身看去,在他的身后,在这空旷的巷子里,站着一个小老头。老人佝偻着背,弯着腰,拄着拐杖,衬得他娇小一个,矮的可怜。 但在听见“前辈”那个词时,他瞬间警惕起来,即便对方已经老的不成样子,完全构不成威胁,他依旧谨慎,紧盯着老者:“你是谁?” “对您而言,我大概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毕竟在您漫长的生命中,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老者从那满是褶子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自我介绍道:“我是一位捉鬼师,我的名字叫乐黍缇。” “你好,有事?”对于这种不请自来找上门的家伙,尤其是同行,他一向没有好脸色。 “是的,我有事。” “哦。” 他如此冷漠,让乐黍缇这个老人家十分尴尬,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会冷场的人,一时之间,老人家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好半晌,乐黍缇才呵呵一笑,默默吐槽道:“您还真是冷淡啊。”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可没时间在这儿浪费!嘶……”他的手依旧在疼,且痛感越来越强烈,这让他多了一丝不耐烦,也露出了一丝破绽。 “看来您和我一样,时间不多了。” 在他那疑惑的目光中,捉鬼师一扯衣袖,亮出半截手臂,那手臂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触目惊心的红纹猛然刺痛了他的神经,不由得,他那只攀满红纹的手抽搐了一下。 怎么回事? 正当他的大脑飞快思索时,却听见捉鬼师道:“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前辈。” “您最清楚做我们这行的,保命最重要,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条小命,您也应该跟我合作才对。” 合作? 和这种人? 此人底细不明,真的值得信任吗?真的值得合作吗? 他默然片刻,随即问向那捉鬼师:“你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吗?” “当然,正因我清楚招惹那东西的下场,要不我怎会找您合作呢?”乐黍缇点点头:“这些纹路就像寄生虫会吸干人的精气,最后沦为那东西的傀儡,我曾亲眼目睹它的信徒被它利用致死,榨干最后一丝生命。” 乐黍缇刻意加重了语气,并饶有兴趣地瞧着他,萦绕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由一开始的欣赏慢慢转变一种可怜,仿佛是在叹息,即便是他这位“前辈”也摆脱不了,即便他拥有“生死簿”,即便他活了百年,终究难逃一死。 死亡,是人的终点。 即便是他用尽手段,在“生死簿”上,写了一笔又一笔,换了一个身份又一个身份,也无法逃避最终的命运。 乐黍缇的话让他不甘心。 “前辈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会甘心任他人摆布?沦落至此等下场?” 乐黍缇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幸灾乐祸,仿佛是在嘲笑他,瞧瞧我们的大前辈,纵使机关算尽,又如何?还不是终有一死! “哼。”他看着捉鬼师,眼中敌意不减,“既然你来求我,那就不妨说说你的计划,究竟如何除掉那东西,摆脱红纹。” “除掉?”乐黍缇一愣,显然,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但这不妨碍他来此寻求合作,在除邪祟,造福万民这件事上他没理由拒绝。 于是,乐黍缇道:“这简单,只要找到那座庙,将那里面的神像毁掉就行,那是邪祟寄宿的本体,凭我和前辈的本事,对付这小小邪祟应当不在话下。” “如此简单?” 乐黍缇瞧着他那张年轻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前辈想复杂了,有时候有些东西看上去难缠但实际很好解决。”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或许是乐黍缇说到他心坎上了,又或是邪祟的诅咒让他痛的难以思考,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一路上,掌心的红纹都在折磨着他,直至深入骨髓的痛楚让他逐渐忽略了乐黍缇言语中的问题, 对于乐黍缇,这个名字,这个人他闻所未闻,仅仅因为他们同病相怜,深受其害,就能使他逐渐放下戒备,愿意与其合作,或许是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仍然恐惧着死亡,也因此,他才会与其一同前往邪祟的老家。 “前辈,我们到了。” 乐黍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一颗老槐树和一座破庙,与记忆里的场景如出一辙,是这里没错了。在这一刻,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掌心的细纹在向上蔓延,真真实实地痛楚在提醒着他,时间不多了。 他强忍着疼痛,握紧拳头,“我们进去吧。” 活着是他最大的弱点,他的急切让他破绽百出,丝毫没有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乐黍缇此刻在酝酿着什么。 “噗……咳……” 倏地,一口血从他嘴里吐了出来,前所未有的疼痛如火燎般从他胸口蔓延至全身。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缓缓地喘着粗气,妄图以此来缓解这股可怕的疼痛,但,这是无济于事。 他的嘴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身体也都抖得厉害,任凭他怎样挣扎都无法改变将要倒地的结局。他无比清楚这意味着,但他仍不敢相信,他会走到这一步。 他在倒下的那一刻,看着乐黍缇那张苍老的脸,心中的那个疑问又一次蹦了出来。 乐黍缇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并确信他也被邪祟诅咒了? “我相信前辈一定有很多疑问,不急,我不会让您死不瞑目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事要做。” 在他的注视下,乐黍缇艰难地弯下腰,一只宛若枯材的手解开了他的衣领,并在他身上摸索一阵后,终于,在他衣服内侧翻到一本小册子。 “果然,我猜的没错,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是要随身带着。” “你……混账……” 在他愤怒的声音里,乐黍缇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飞速的在那册子上划了一笔,随着乐黍缇念咒的声音,顷刻间,他的容貌,形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由一个矮小的驼背老者变成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 “还年轻好啊。”乐黍缇对他自己此刻的状态很满意。 而他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乐黍缇完成自己的目的,无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好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何会知道你,并且找到你,那是因为自你拆除供台后,青石广场那对夫妻又请了我。” “咳……咳咳……什……么?” “不要说话了前辈,老老实实听我说完吧,不然你会死的更快,我还不想对着尸体喃喃自语。” 其实,在他拆除供台后,夫妻俩仍生活在隔壁异响的阴影里。丁嘉豪,徐惠慧二人皆为此发愁,犹豫着要不要再找贾暝恣时,乐黍缇宛若天降救星来出现在夫妻眼前。他自称可以驱除鬼怪,能够解决困扰夫妻二人许久的问题。 夫妻俩想也没想就赶忙答应下来,并将此人视作恩人一般的存在。 按乐黍缇的说法,是这女鬼心存执念,久久不散,故此扰民,要想除掉她,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在正午时分引她现身,逼她吃下特质的符纸。 一张朱砂黄纸便可让困扰夫妻二人多日的女鬼显形。 又一次,一伙人闯进了邻居的家,只是这一次人变多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半百的捉鬼师。 女人跟在男人身后,她瞧着满地灰尘,忙用手捂住口鼻,并连连用手在胸前挥舞,试图赶走那些浮尘。 这间屋子陈旧且普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气,唯一能吸引女人目光的就只有那扇满是砍痕的木门。 她对此不免发出疑惑,而男人早有答案,以这是贾大师的杰作搪塞过去。 女人没再多想,转而问向捉鬼师:“大师,您要我们怎么做?”女人问道。 捉鬼师摆了摆手,“什么都不用做,你们只要好好看着就行。” 就只是看着这么简单吗?他瞧着面前憔悴的男人,忽然觉得好笑。 正午阳气向来最盛,几束光芒照在27层的落地窗上,明亮而耀眼,霎时,整间屋子变得亮堂起来,屋内摆了什么,挂了什么,就连那阴影里藏了什么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此刻,夫妻俩都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明明夫妻俩害怕的很不行,手脚冰凉,身体颤栗,却一动也不敢动。 大概是眼前这一幕太过震撼,震碎了他们一直以来所坚信的常识。 原来,这世上真有鬼怪。 那是一个长头发的白衣女鬼。 “是,是她!” 即便女鬼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女人依旧能凭借记忆,根据身形认出她就是隔壁的女主人。 男人凭着多年的默契,瞬间明白女人口中的“她”是何人,却仍问向女人,“你确定吗?会不会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搞错!她化成灰我都认得出!”说这话时,女人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 “跪。”捉鬼师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只见他一拍手,那女鬼便如木偶一般,扑通一声,乖乖双膝跪地。 捉鬼师再一扬手,一把黄纸徐徐从女鬼头顶飘落下来。 “吃。” 随着捉鬼师话落,那女鬼似是被装上发条一般,瞬间活了过来,只见,她猛地扑在地上,抓起符纸就往嘴里塞,直至嘴巴被塞得鼓鼓,彻底塞不下。 女人问道:“大师,这算驱鬼成功了吗?” 话音刚落,那女鬼似是回魂一般,猛地抬起头,睁圆眼睛,死盯前方,夫妻俩被这女鬼突然一瞪,不免有些慌张,忙求助一般看向捉鬼师。 捉鬼师对此见怪不怪:“呵呵,不要怕。” 只瞧,那女鬼对着夫妻俩张开嘴,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嘴里流出,伴随些许焦黑的黄纸一同吐到地上。 “啊啊啊……” 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焦味。 即便清楚对方是鬼,女人也不免觉得肉疼,眼前这一幕令她胆战心惊,瞧着女鬼的惨状,一瞬间愧疚涌上她的心头,她不想再去看那女鬼,只慌忙躲在男人身后。 “嘭——” 也许是那些符纸发挥了作用,也许是女鬼再也撑不住,总之女鬼在众人面前焚烧殆尽,化作一地焦土,彻底消失。 事后,这位捉鬼师在与夫妻二人的闲聊中,得知还有一人也曾为夫妻二人的安稳生活做出贡献,也因此让这位捉鬼师顺藤摸瓜找上了他。 “所以我就是这样找到你的,前辈,前辈?” 乐黍缇津津乐道的声音中,他早早断了气。 “死的真快,我还有话没说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