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照夜空》 第1章 摇啊摇 我又回到了这具躯壳的六岁生日这天,这一次,是死在了十五岁,而我终于知道了谁是幕后黑手。这副躯壳的原主是成王与第一任王妃的长女,小郡主虽也重生三世,但她年纪尚小,最后也没有破局,只活到了八岁便身死魂销。我原是南明国派来大庸国潜在永安侯府的细作,永安侯手握重兵又军纪严明,难以安插细作。我因是个侏儒,于是扮成府里奴仆的孩子,潜伏了两年一无所获,于是被一剑捅穿了心脏。或许我与她有些缘分,竟重生在她身上,也继承了她所有记忆。 成王妃为成王产下一对龙凤胎,但在生产当日遭人算计一命呜呼,成王瞧这女儿与成王妃是一个模样,患得患失,于是对外称只有一子,而这小郡主被他信任的部下养在蓉城星沙巷的一个小酒坊里。得空了,他便带一队人马千里奔赴到这蓉城,藏在暗处偷偷瞧一眼这小郡主。 第一次重生在这小郡主身上,我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便又被追杀一剑捅穿了心脏。第二次我躲过了追杀,但还是在八岁时淹死。这一次,是十五岁,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又是这酒香,已是第四次回到这,我再熟悉不过。我有预感,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若不破局,再无重生机会。面前的这两人当了我三世爹娘,对我极是疼爱,胜过亲子,我也便把他们当成了爹娘。 阿爹和阿娘在星沙巷开了一个酒坊,阿娘的桃花甜酒最是香甜。我轻车熟路地摸进酒窖,为了庆祝重生,喝了一小坛子的桃花甜酒,肚子鼓鼓的,醉得不省人事。 睡得正香时阿娘唤我:“阿姮,阿姮你祖母前日伤了眼睛,我们得回去看望她。”我醉眯眯的,坐在酒缸边,连回复她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觉得昏昏欲睡。只听见阿娘正叫阿爹快些收拾行李,莫要再耽搁。再醒来时,阿爹赶着马车,已经在回十堰村的路上了。五月的天气有些热了,又是正午,阳光有些刺眼,我窝在阿娘怀里问:“阿娘,你可带了水,阿姮口渴。” “阿姮乖,阿娘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烧开水。但是阿娘带了一个甜瓜,这就削了皮给你解渴。”阿娘是爱极了我的,就是连生水,她也没有让我喝过。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甜瓜,又把腰间的匕首拿了下来。她削甜瓜的速度极快,把一半切成小块尝了尝,包在帕子里给了我,另一半给了阿爹。我仍是头晕晕的,一边吃着甜瓜,一边向阿娘撒娇:“阿娘,阿姮头晕,要揉揉。” 阿娘一边揉着我的太阳穴,一边轻笑:“阿娘的桃花甜酒可好喝?” “自然是好喝的,但是太醉人,我往后都不会再贪嘴了。”我还想和阿娘说些什么,可脖子一阵酸痛,阿娘又将我打晕了。不过我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在喝酒前偷偷去了巷子里的陆大夫家,顺了两包剧毒药粉,就在刚才洒在了阿娘衣上,只要打斗,那些杀手必定吸入毒粉。而解药,我早已抹在了阿娘的匕首上。 天擦黑时,我们终于是到了老宅。阿娘把我唤醒,只见祖母坐在门前的枇杷树下,怕是等了一天了。我连忙跳下马车,扑进了祖母怀里。祖母的右眼用纱布包着,还隐隐透着血,看来是伤得很重。我这祖母,也是个顶尖的高手,能伤她至此,怕是派了不少人手。 “祖母,可还疼?”我踮着脚,捧着祖母的脸,轻轻地吹着她受伤的右眼。我怕她吸入阿娘身上的毒粉,将早就抹了解药的糖豆塞进她嘴里。 “祖母见到阿姮,便不觉得疼了,阿姮便是祖母最好的药了。”祖母从怀里摸出一包蜜饯果子,塞到我的手里。阿爹从祖母怀里接过我,又接过阿娘手里的包袱,让阿娘扶着祖母进了门。 路上打斗许久,阿爹阿娘头发有些散乱,神色疲倦得很。阿爹把我放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同我说:“阿姮你先在这荡秋千玩儿,阿娘给你炖鸡汤,一天没有吃饭,肯定是饿极了。”他快步走到门口,把大门落了栓又找了根大木头抵着。 我看着阿爹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扶着祖母进了卧房。我吃着蜜饯,晚风轻轻地吹着,对面的山坡萤火虫飞舞,像是星河落在了人间。院墙有双小眼睛,比萤火还要明亮。那不是其他人,就是重生前的我。 我自诩是个不错的细作,刚入侯府,虽被永安侯派到了这偏僻庄子上,但对于今天村里来的这一家子我察觉到了一些不正常。于是我便想了个计谋,结识了这小郡主。我重生前与这小郡主相处甚好,她心地善良长得可爱,也待我极好。我原以为她是永安侯的私生女,不忍她受牵连便没有上报,选择隐瞒。却也因一时心软赔上了性命,但我也不后悔。古往今来,细作的下场都不会好过。也或许是因我这一时心软,才得了这一个机缘。 我当做没有察觉,自顾自地荡着秋千玩耍。厨房里阿娘在忙碌,炊烟一阵阵升起,又消失在夜空。这熟悉的场景,我试过很多办法想保留下来,但始终都留不下来。阿爹会死,阿娘会被抓走,祖母也会久病缠身。至于我,也逃不过那人魔掌。这一次,我定要全力以赴,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 思索间,阿娘已走到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从怀里拿出一个珠花戴在我的头上。“今天是阿姮生辰,这是阿娘送你的生辰礼物,希望阿姮永远快乐。” 我摸着头上的珠花,开心极了。阿娘有许多漂亮的首饰,她答应过这小郡主每过一次生辰便送一件首饰,我作为一个细作自然是没有过这样的疼爱。这个梅花样式的珠花,我只是早上多瞧了几眼,她便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我心里暗暗窃喜,嘴角不知道扬了多高。 阿娘包了些肉粽,我重生前是极喜欢吃的,但小郡主这副身躯脾胃娇嫩,糯米不好消化,我再馋也只吃了一个。阿娘炖的鸡汤很是鲜甜,祖母扯下一个鸡腿,细致地为我去了骨,将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还将多余的油脂也一并去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吃下。我扯下另外一个鸡腿放到祖母碗里:“祖母,你也吃。” 可是祖母舍不得吃,她嘴里答应着,说会吃下去,第二天早晨的鸡丝面,我知道那里头的鸡丝就是昨晚的鸡腿。 阿爹说地里的豌豆熟了,中午可以吃到祖母拿手的豌豆饭。是了,翠嫩的豌豆和大米一起煮熟,米饭软糯豌豆清甜,我最是喜欢,我把这个味道定义为家的味道。我贪恋这味道,却也留不住这味道。他扛起锄头就出了门,阿娘也跟在他身后出了门。他们像极了平常农家的恩爱夫妻,我也愿他们下辈子只是平常农家,不被这汹涌权势所裹挟。 祖母在院子里洗我换下的衣裳。她弯着腰,有节奏地揉搓着。她左眼也有些浑浊,应是中了毒,她如鹰的双眼,就此毁了。 我心疼她,便要帮忙一块洗,她连忙接过,吃力地站起。“我的阿姮啊,是家里最珍贵的小姑娘,祖母就要洗干净了,你快去把院里桌上的温水喝了,还有你最爱的桃花酥,尝尝看好吃么。” 我不肯走,她又一把抱起我,稳稳地把我放在桌边的椅子上。桌上的杯子里冒着热气,她试了试水温,哄着让我喝下去。 “阿姮乖,等祖母晾完衣裳,你爹爹也该回来了,到时候帮我剥豌豆可好?”她轻声地说着,又去洗衣裳去了。 阿爹在祖母晾完衣服后就回来了,一挑豌豆苗被他放在了门口的枇杷树下,和阿娘快步走进了院子。他把我抱起,又将我举了举。“我家阿姮又长高了呢!” 我先前其实对于这种亲昵动作有些不适,毕竟我是个冷静沉着的细作,父母也早亡对于这样的情形着实是倍感局促。也不知道是演这小郡主久了,还是从心底里就喜欢这样的氛围,后来应对起来竟毫不费力。 “阿爹,你胡子扎,可不许再亲我。”我捂住我的脸蛋,阿爹这一脸胡须,着实扎人。 阿爹又怎会放过我,他狠狠地在我脸上亲了几口,又故意在我脸上蹭了又蹭。阿娘生气了,一把将我抢过。“你看看,阿姮这小脸儿都红了。” 阿爹扯了扯阿娘的衣袖,小声地哄着:“瑶瑶莫要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们阿姮生得如此可爱,实在让我稀罕。” 阿娘没有理他,把我放在秋千,说着就要去做午饭。阿爹屁颠屁颠跟在身后,“瑶瑶,我帮你生火,我还帮你洗菜。” 祖母搬了小凳子,坐在门口的枇杷树下叫我:“阿姮,帮祖母拿了菜篮子过来,我们一起摘豌豆。” 我听了,一骨碌从秋千上下来,找阿娘拿了菜篮子,帮祖母一起摘豌豆。 第2章 风知道 我一出门便瞧见了树上的身影,是前世我想了个苦肉计来接近这小郡主,于是爬上这枇杷树来偷枇杷。如今是第三次见这情形,演起来也是轻车熟路。我立即大喊:“阿爹,有人偷枇杷,你快来抓住她!” 我瞧着自己那慌了神的模样,一脚踩空,跌在了枇杷树下松软的泥土上。我前世特意穿了件脏衣裳,现下又粘上了泥土,衣兜里的枇杷也散落一地,十分狼狈。“偷你家枇杷是我不对,但是我阿娘已经咳嗽了好几月,一直不见好,我能带些回去给她做枇杷膏吗?”我瞧着这张熟悉的脸,年纪看起来同小郡主一般大,脸上也沾了泥土,两只眼干净乌亮,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又看着自己一边捡着地上的枇杷,一边抽泣说着对不起。 回首看小郡主的往事,才知她是真的心疼我的。在这偏僻小山村,她把我当做了最好的伙伴。这般纯净善良的小姑娘,实不该被磋磨好几世。如今我又与自己相遇,我现下却只能是小郡主,至于前世的自己,我也只能作为旁观者称作“她”。 阿爹连忙出来询问情况,我搂着阿爹脖子,“阿爹,她阿娘生病了咳嗽许久未好,就送她一些枇杷吧。阿爹你长得高大,摘一些个大饱满的给她。” 我像当初小郡主一般,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把她怀里摔坏的枇杷尽数扔在了一边。前世,小郡主所想是,阿娘说过,这果子磕碰到了就容易坏,吃到肚子里会生病的。树上那么多,这坏果子可不能让她吃下。 我拍胸脯向她保证,“我阿爹摘的枇杷保证是顶顶大个又新鲜的,给你阿娘做枇杷膏,吃下去定再也不会咳嗽了。” 她脖子与手臂红红的,是在摘枇杷时,碰到了枇杷叶上的绒毛。我拉着她走进院子,打了一盆清水,用湿毛巾帮她擦干净脖子与手臂。“我有一瓶青草膏,涂上便不会红了,你就在这等着,我去取来。” 我跑到卧房,在枕头底下摸出了青草膏。这是阿爹花了一两银子,找星沙巷陆大夫买的,怕我夏天被蚊子咬了,鼓红包。 她头低低的,不敢看我。我一边给她涂药,一边轻吹涂过药的地方。我问她:“是不是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她小声地说着谢谢,仍是不敢抬头看我。我想拿掉她头上粘上的泥土,她却躲开了。“脏,会把你的手弄脏的。” 我拿了个菜篮子,拉着她去装枇杷。“你今天就带一篮子枇杷回去,若是不够,明天可以再来摘些。不过这篮子不能给你,这是祖母亲手编的,你可要给我送回来!” 她拿了枇杷,说了声谢谢,跑的极快,我装作真怕她忘记把篮子还回来。拉着阿爹衣袖,小声嘟囔着:“阿爹,你说她明日会过来吗?她那么爱她阿娘,定是个好女孩。” 阿爹把我高高举起,“你快把那枝头最大的枇杷摘了,给你阿娘尝尝。”一个怎么够呢,我折了最大的一串。枇杷已经黄透,剥开果皮果香四溢。阿爹说,祖母之前总是咳嗽,这枇杷树是祖父十年前为祖母种下的,整个十堰村,也就这么一棵。 我就这么和自己演了一场姐妹初逢的戏,也是从这一场谋划开始,我对这小郡主生出了恻隐之心,想接近她,陪伴她,守护她。 阿爹把摘下的枇杷拿去厨房哄阿娘,祖母剥了不少的豌豆,满满的一碗,中午可有香喷喷的豌豆饭吃了。 祖母捧着豌豆就要去做饭,我想跟着去厨房学。她又把我放在了秋千上,轻抚我的头,“阿姮是我家最珍贵的宝贝儿,不需要进厨房也会有香喷喷的饭菜。” “那我去把剩下的豌豆摘下来,这样祖母就轻松些。”我跑去门口枇杷树下,阿爹这一挑豌豆可真不少。 我将豌豆荚一个个从藤蔓上摘下放到菜篮子,阿娘也带着小板凳出来摘豌豆。 她用帕子擦着我额头的细汗问我,“阿姮下午可要喝绿豆汤?”自然是要喝的,午睡醒来,喝一碗绿豆汤最是解暑了。“要的,要的,阿姮喜欢喝绿豆汤。” 小郡主的耐心有限,我也只好循着之前她的模样,转头就去旁边的草丛找蚂蚁玩。它们的巢穴就在枇杷树松软的泥土下,我丢了个蜜饯在巢穴洞口,它们很快就发现,全都围了上来。 “阿姮,快来吃饭了”祖母在饭厅叫我吃饭,我帮阿娘一起拎着菜篮子,把豌豆放进了厨房。 能在吃上祖母的豌豆饭,实是人间幸事。还有阿爹从村头小河里捕的鲈鱼,阿娘放了小青菜炖了汤,没有一分腥味,十分鲜美。 这小郡主的躯壳是个贪睡虫,吃完午饭便眼皮开始打架。阿娘叫我先漱口,帮我擦了擦脸,抱着我放在榻上睡着,又拿了蒲扇轻轻地扇着。我迷迷糊糊地睡着,可我清楚地听到她和阿爹商量着要在院子里多种一些薄荷,既能驱蚊,又能给我做凉饮。 过了三日,她来还篮子了。那时,我坐在院子里,同祖母认真地剥豌豆。祖母说将这些豌豆全剥了晒干,到了冬天,便拿出来和椒盐翻炒做成小零嘴,装在小布兜里给我解馋。我心里其实一直在计算着她来时的时辰,所以她一来我便瞧见了。 她怯生生地站在门口,菜篮子里有一大朵蓝色绣球花。“快进来,快进来。”我飞快地跑到门口将她带进院子,又给她端了一碗绿豆汤,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 “你阿娘可有好一些?”我又剥了个枇杷塞进了她的嘴里。 “好些了。”她头低低的,小声地回我,又从菜篮子里拿出那朵蓝色绣球递给我。“送你的,这是主人家庄子上种的,我瞧着漂亮偷偷采了一朵,你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实则不然,是庄子上的绣球开得太多,刘管家叫花匠修剪掉一些,免得伸到花园小道挡路。前世的我,只不过是随手捡了一朵来哄小郡主罢了。 “我收了你的绣球花,我们做朋友,你时常来找我玩可好。”我拉着她的手,又塞了个蜜饯在她嘴里。前世我得到的是小郡主真心实意的关心,如今我便也好好地心疼以前的自己。 “好,可是要等我把主人家牛喂饱了才能来找你。”她仍是低着头,小声地说着。其实不然,实在是前世的我演得累,不想与小郡主呆的太久。可后来演着演着,却也付出了真心。 我等她喝完绿豆汤,便拉着她荡秋千。她坐在上面,我在后面轻轻推着,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安姮。” “我叫周吉儿。”她声音仍是小声,就像初夏的微风。这样做作的样子,实在羞耻,我在她身后不禁白了一眼。 周吉儿不是我的真名,侯府两个下人生了个女儿,养在乡下的伯父家几年未曾见过面,我只不过是顶替了她。我叫展春秋,这时候十五岁。两岁时父母双亡,被南明国暗部的首领收养,当做细作培养。 她没有待多久就要去对面的山坡上看牛,她说对面的山坡上种了她家二公子最爱的月季花,若是被踩踏,定要挨打。我没有留她,装了一小布袋的豌豆给她,让她带回去给她阿娘也尝尝。我同她说:“豌豆可以给你,但这小布袋是祖母亲手缝的,你记得来还我。” 小郡主觉得孤单,总找着这还东西的借口想让我来陪她。她不知道,前世的她,只不过是我眼中新出现的猎物而已啊。我只不过稍稍地装了些可怜,她便一脚踩中了我布置的捕兽夹。 “好,我过几日就来还你的布袋。”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好几次,然后小跑着去了对面山坡。对面山坡上传来叮当叮当的响声,我知道那定是那头牛乱跑了。前世刘管家见我年纪小,并不会派什么重活给我,无非就是放放牛,擦擦桌子扫扫地。日子过得很悠闲,一度快要忘记自己是个细作身份。 我有时候也想,如若自己心肠硬些,手段再高些,是不是还能回到南明国呢?可我偏遇到了这香香软软的小郡主,注定要在她面前败下阵。 我摸了摸袖子里的迷药,悄然下在了桌上的茶水里。星沙巷陆大夫是个不显山露水的毒医,平日也只给人看些头疼脑热或是跌打损伤,若不是我受过训练绝不知他有这么多好东西。我顺了不少毒药,拿着傍身。 吃过晚饭,我和他们撒娇了一番,睡前我给他们一人倒了杯加了迷药的茶,今夜,他们定能睡得沉,我也好出门去解决那两只苍蝇。我趁着夜色摸出门,去了村里猎户拿了几个捕兽夹,撒了些见血封喉的毒粉放在了苍蝇必经之处。前世阿爹为了对付这两只苍蝇,左臂受了伤,养了好一阵。 小郡主并不知情,阿爹也没让她知道。是我后来重生发现了,当时若靠这小郡主躯壳也无力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如今我也算是为小郡主尽孝了。 我回了家,将门栓落好,木头也按原样抵住门。我仔细清理了鞋底的泥土,才进了房间,爬到床上搂着阿娘安心睡觉。我知阿爹每日起得早,会去周围巡视一番,他定会善后,无需我理会。 第3章 云上衣 地里种了不少的豌豆,全因小郡主喜欢。阿娘和祖母,足足忙了三日,才把豌豆都剥了壳,院里院外晒满了豌豆。我看着它们由绿变黄,家里都是豌豆的清香。阿爹也在地里忙碌,说家里田地多,要种各种瓜果蔬菜给我吃。他就这样,早上扛了锄头出门,中午吃了饭又匆匆出门,擦黑才到家,草鞋也磨破了一双。驰骋沙场的将军,为了哄女儿开心,现在整日忙碌在田间。 我日日算着她何时能来找我玩,她送的蓝色绣球花,我挑了家里最漂亮的淡蓝色花瓶插着,日日换水。可是花儿终究是会枯萎,我再精心地照顾着,花瓣也是有些黄了。我有些伤心,老宅孤单地在村尾,我也有些孤单。这几日,只有祖母相熟的几个老奶奶来探望过她,也没有见其他小孩儿。我总算是明白了小郡主,她为何这般想盼来一个伙伴。这里太寂静,有爱围绕,但小孩子天生喜欢热闹的。 “祖母,你说吉儿今日会来吗?我应当问问她家在哪儿的,不然我就可以带着蜜饯去找她了。还有祖母你种的黄瓜这么清脆可口,我也想让她尝尝。”我吃完早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托着腮看天上的云。 祖母拍拍我的头,哄着我说:“会的,祖母的小布袋她还未还回来,她不会言而无信的。” 我知道今日,她该来了。但不明真相的小郡主,前世想的是我定是家里有农活要忙,又要照顾阿娘。这般地劳碌,是个可怜人家的孩子吧。每每回望这些,便又忍不住地替她伤心。 祖母见我无聊,便给我做了个毽子。我一人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毽子,吃过午饭,又睡了一会。祖母和阿娘在院子里翻动豌豆,再晒一日,就可以收起来了。门口的枇杷全都熟透了,阿爹拿着篮子爬上了树,准备全都摘下来做成枇杷膏。我搬了小凳子,坐在树下,指挥着,“阿爹,你往左一些,那边的枇杷更大。阿爹,你再往右一些,那边的枇杷更多。”我在树下咯咯地笑,阿爹被我指挥着上窜下跳。 等枇杷全都摘下来,她终于来找我玩了。她还了小布袋,还给我带了桑葚,用荷叶包着,颗颗深紫很是诱人。我正要塞进嘴里,阿娘一把夺过说要洗洗。于是去厨房洗干净,装在一个漂亮的小碗里。又洗了两根黄瓜,我一根她一根。 黄瓜是泡过井水的,格外冰凉。今天的她手有些脏,脸还算干净,我给她打了盆水将她手洗干净。她的手黄黄的绿绿的,是泥土和青草汁液的颜色。我如当初小郡主一般对她说:“吉儿,吃东西之前要将手洗净,我阿娘说了,若是手上不干净,是容易生病的。” 这手上的泥土是那头倔牛不肯换地吃草弄的,我前世想着拉它在这老宅附近吃些草,这样回去时也不用再走远去牵它。它不肯挪动,头一甩,我牵着它一个趔趄,双手便撑在了泥坑里。我只好就地栓了倔牛,随手扯了把草擦了下手,正好田埂旁有颗桑树,便摘了些桑葚便去找小郡主。我这样去见她,会让她觉得家里爹娘无暇顾我对我生出怜惜。她被人细心照顾,也会细心照顾别人。只那一瞬,我便偷窥了她的美好。在我眼里,她是易碎的明珠,我是易逝的晨露,我们都容易在这世间消失。 “懂了。”她小声地说着,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跑进屋,从我的衣柜里找出一条粉色手帕,手帕上有阿娘绣的一朵小梅花。 “以后若是没有水洗手,你就用这条帕子擦擦。”我把帕子叠好塞进她怀里。 她拿起帕子,轻轻地摸着那朵小梅花,有些犹豫地说:“这帕子就这样送给我?” “当然!”我语气坚定,一如小郡主,不敢被瞧出端倪。 她眼睛一亮,小心地收起,说了声谢谢。作为细作,应要做到喜怒不表于色。但那眼底的欣喜,尽被我窥。原来,我对于喜欢的东西会显露如此明显,还以为藏得很好。又或许前世我就是因为这藏不住的喜欢,才让我被舍弃吧。 “吉儿,你多大了呢?”我捧着脸,凑到她面前。 “我六岁,三月十八满的六岁。”她一边啃着黄瓜,一边说着。手一抬,刻意露出手臂上的那块乌青,眼睛亮亮地回望我。 “那你比我大,我这个月初五才满的六岁。吉儿姐姐,你以后唤我阿姮妹妹可好?”我看着,眼前的人脸蛋晒得有些黑,又红扑扑的,是特意小跑过来的。 “好,阿姮妹妹。”她这声阿姮妹妹当时可真把小郡主开心坏了,小郡主一心想要个妹妹,可这个愿望注定实现不了。前世她觉得有了姐妹相伴,心里美滋滋的。 于是我问她家在哪,她同我说,她是村头江姓侯爷庄子上的小丫鬟,因为做不好细致的活儿,所以最近派她去放牛。她阿娘是庄子上的的洒扫丫鬟,阿爹是马夫,他们一家,就住在庄子上的一间下人房。我恍惚了一阵,思绪又回到刚来大庸国时被那便宜爹娘带回侯府的时候。他们也待我不错,管家也是,其他下人甚至是侯府那二公子也是,他们只把我当做是个孩子,对我很是照顾。这大庸也很美好,只是留恋不得。 “那很辛苦吧?吉儿姐姐,你可挨过打?”我收了心神,心用着疼的语气说道。 “没有,主人家不常在庄子,只是偶尔过来,他们都很好,不曾打骂我。”她连忙解释着,但眼神里又好像有些话不敢说。 小郡主见了我手上的乌青,又见我这般遮掩的样子,很是心疼。她前世想着:“难怪总是脏兮兮的,定是干着脏活累活。听说,大户人家的丫鬟过得很是不好,主人动辄打骂,若是不高兴了,还会被发卖。心里盘算,不知阿爹可有存款,若是吉儿姐姐过得不好,就算是卖掉几亩田地,也要把她带回家给我当姐姐。” 我们吃完黄瓜,吃完她带来的桑葚,又喝了阿娘准备地的绿豆汤,肚子鼓鼓地躺在院子里地凉席上。我其实也是个馋的,可当一个身份是下人细作哪能吃到什么好吃的。重生在小郡主的躯壳后,我便仗着宠爱让阿娘经常做好吃的。这样撒个娇就有人爱的日子,真让人沉迷。 “阿姮妹妹,你可真好。除了阿爹和阿娘,你对我最好了!”她歪着脑袋,一脸开心模样。 “那你可要常常来找我玩,不让我孤孤单单地没有朋友。”我亦故作天真。 我们拉了勾,她说:“只要我有空,便来陪你玩。山庄上有棵大槐树,满树的槐花,用槐花饺子最是鲜美,前几日刘管家偷偷留了一碗给我,下次定要给你也带一些槐花尝尝。”她舔了舔唇瓣,似是还在回味。 我们一起数着天上的云,又听着她说起她放的那头倔牛。她说那倔牛可坏了,总是乱跑,又总是快天黑了不肯进牛圈。可她又说,那倔牛从没有踢过她,她走得慢了,会停下来等她。她说,那倔牛不过是跟她一样爱玩罢了。 我们聊了一个下午,太阳也快要下山了,晚霞染透了整片天空。我指着一朵小花云同她说:“吉儿姐姐,那片云像你,你像是一朵花儿。” “我该回去了,回去晚了阿娘会担心。”她翻身跳下了凉席,和我摆摆手就要走。 “你等等。”我跑进厨房,拿了几根黄瓜让她带回家,也给那便宜爹娘尝尝吧。 “我过几日还来你家对面山坡放牛,我摘了槐花给你送来。”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 “没有槐花也要来。”我倚在大门,看着她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 我就这么用了些小心思,让小郡主对我有了牵挂,我可真是有些该死。我那天牵着那倔牛回庄子时,好似回到了六岁时。我六岁在众多的孤儿中脱颖而出,却被人妒忌下药再也长不大成了侏儒。那下药者当即就被查出,被首领灌了毒药一命呜呼。我也没能如下药者的愿被踢出,反而被首领重点培养,开始教我大庸语言文字,风土人情,还有琴棋书画。我前世学得认真,总能看到首领对我的欣赏和满意,可即便是再满意我的这些才华,也不会留一个探不到消息的细作。 阿爹将我抱回了院子,将大门落了栓。阿娘和祖母还在忙着做枇杷膏,我问阿爹:“阿爹,你可有私房钱。” “有一些,阿姮可不要告诉阿娘。”他凑在我耳边,小声地说着,眼睛还朝厨房地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家里钱财都由阿娘管着。实则成王的家产众多,阿爹阿娘随时都能去钱庄支取。 "那若是吉儿姐姐过得不好,阿爹你把私房钱借我,我们把吉儿姐姐接回家里,当我的姐姐可好。”我捧着阿爹的脸,故作可怜地看着他。 “好,爹的私房钱将来都是阿姮的,阿姮想怎么花都行。”我就知道,阿爹定不会拒绝的。 第4章 雨未休 两日过后她带了一篮子槐花来找我,天下着雨,很大很大。她全身都湿透,那把破破烂烂的油纸伞一点儿也没给她挡住雨。风又大,她有点冻着了。阿娘给她洗了个热水澡,从衣柜里找了套衣裳给她换上,是套绿色的纱裙。她穿上,真是鲜活漂亮。像是五月天里,翠绿向上的绿竹。我给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额前的刘海儿紧紧地贴着,那双眼睛忽闪忽闪的。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啊,就算是现下我自个儿瞧着也是怜惜得很。前世小郡主忍不住亲了我一口,可我扭捏半天实在无法亲下口,便贴了贴脸。 前世今早清晨,展曜人来寻我,他与我一块长大,是我的接头人。他问我:“这庄子上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四下无人,雨水淅沥,我看着这眼前的槐花开得正好,我说:“这庄子并无异常,只不过是个普通庄子。” 他没有怀疑我什么,只道:“若有机会,便寻个由头回京城侯府。” 我点头答应,他扶了扶头上斗笠,转身消失在小道。槐花香和地上的枯叶腐朽的味道,还有青草香混在一块,我撑着雨伞摘了一篮子槐花。因下雨,刘管家让我玩儿并未给我安排活计。我在庄子上呆呆坐了半天,吃过午饭又踌躇好一会,还是提着那篮子槐花出了门。心里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一家的不寻常处在展曜下次来时上报,走得漫不经心,半路时油纸伞被树枝划破,雨水霎时淋在我身上,湿了半身。猛的又是一阵风刮来,让我清醒不少。又装了一副可怜模样,走进了那座老宅。 我拉着她转圈圈,她像是被风吹得摇曳的绿竹。我依着以前小郡主的模样与她相处着,她也依着前世轨迹行事。 祖母煮了姜茶,我看着她喝下,又催着阿娘快些去做槐花饺子。“阿娘呢快去把阿爹早上买的鲜肉拿出来剁了包槐花饺子,一定要快些。”我一副恐她吃不上的焦急模样。 我和她围着阿娘剁馅,又围着祖母揉面。嘴巴里嘟囔着快些快些,她坐在灶前烧了一大锅的开水,就等着饺子下锅。我们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阿爹回来了,雨刚停,他肩头湿了一大块,还带回来一条鲈鱼。我催着他去换身衣裳,然后一起包饺子。小郡主并不会这些我也为了避免露馅没有插手,和她坐在一块乖乖地当了烧火丫头,锅里的水翻腾着,饺子在水里头翻跟斗,我一副馋的要流口水样子。 一大锅的饺子出锅,麦香肉香槐花香,整个厨房都是。我拉着她坐在餐桌旁乖乖地等着,阿爹去处理那条他捕的鲈鱼,他说把黄瓜擦丝放进鱼汤,来配这槐花饺子定是人间美味。他说的不错,可是她却是没有尝到那鲜掉眉毛的鱼汤。她见天色快暗了,匆匆吃了碗饺子便要回去。她说主人家虽和善,但极看重规矩,她万万不能天黑了还没回去。阿娘将她半干的衣裳用布兜给她装好让她带回去,她却要换下我那套纱裙。她说路上泥水脏,会弄脏。 我不肯,让她快些走。“若是换衣服,会耽误了时辰天黑前赶不回去。没关系,吉儿姐姐你帮我把衣裙洗干净再还我就好。”我推着她往门外走,又在门口看着她渐渐走远。她怀里抱着衣裳和那把破旧的油纸伞,走得飞快。幸好,雨停了。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面,哪里是我敢肖想的,我前世手足无措地吃完那碗饺子,再不敢多逗留,找了个由头就走。 “阿姮,快进来喝鱼汤。”祖母拉着我的手进屋,她的手上有老茧,粗糙,确是温暖有力的。 阿爹把大门落了栓,天黑的时候又下起了雨,我想她应该是到家了。我坐在小塌上看着阿娘给我做夏天穿的衣裙。我的衣裙很多,各种颜色,我的衣柜像是一座小花园。阿娘爱给我做衣裳,也爱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无论是星沙巷的叔叔婶婶,还是祖母相熟的奶奶,都夸我是个漂亮的女孩。我顶着这漂亮脸蛋,也顶着这些宠爱,我就是个不敢宣之于众的小偷。 祖母在旁边给我扇风,时不时地拍死一只烦人的蚊子。她虽眼睛受了伤,有些看不清了。但是我想她耳力非常好,因为她拍蚊子时,总是能一拍即死。 祖母眼睛未受伤时,我很少回老宅,总是祖母去看我。她带上自己种的新鲜瓜果,还有村里猎户买的各种野味,每顿给我做上一桌子的菜,陪我两三天就回老宅。我问:“祖母,为何和我们住在一块,这样我们就能日日见到了。” “我还要回去陪你祖父,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后山,我舍不得。”每每说到祖父,她总是眼里含泪。祖父早就不在了,我不曾见过他。但是他这般让祖母挂心,定是非常非常好的人。 烛火摇曳,阿娘仔细地缝着衣裙,阿爹在一旁修补着蓑衣,祖母笑着往我嘴里塞了一个蜜饯。我想,我此时此刻是这世界最幸福的女孩了。 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终于是放晴了。宅子旁的水渠水还很急,要是坐在木盆里随着这水流一路飘下去定是有趣,不知道能不能飘到庄子上,她已经好几日没没来找我玩了。她在犹豫,实是难以抉择,再难来窥探。 一旦有了想法,我就心痒难耐。童趣一下被勾起,吃过早饭我缠上阿爹,非要他将我连人带木盆放到水渠。他拗不过我,只得照做。我可能是吃得太多了,我太重了没能够飘起来,连人带木盆沉到了水渠里。我浑身湿漉漉,像是一只落水的鸡仔。阿爹笑得直不起腰,阿娘跑出宅子见我这副样子也是笑出了声。只有祖母没有笑我,她将我捞起,小跑着把我带进屋。 阿爹给我提了热水,阿娘给我梳洗干净。吃午饭时,我虽有些馋阿娘做的肉末茄子,但是我觉得我不能吃得过多。今儿我沉到水渠,再吃下去恐怕就连阿爹也会抱不动我吧。我很贪恋阿爹的怀抱,那样坚实温暖,令人心安。 我的小心思总是瞒不过阿娘,到了晚上,她竟然做了我最爱吃的辣子鸡。我实在难抵诱惑,把午饭未吃的那份也在晚饭时补上了。我知道阿娘在偷笑,我全当没有看到。 一连几日,祖母都带着我去她相熟的奶奶家串门,给她们送枇杷膏。黄奶奶有棵冬枣,开着黄中带绿的小花,她说等枣子熟了就去她家摘。李奶奶家的柿子也开花了,小小的黄白色。她说到时候做了柿子饼,让我去尝尝。还有张奶奶的桃子,向奶奶的李子。我都记在了心里,到时候都要吃个饱。 祖母笑我是条小馋虫,我没有反驳,我现下顶着这身份就是一条有人疼爱的小馋虫。我有些理解为何成王要把小郡主送到别处养着,也不敢明着见日思夜想的女儿。这样不染尘嚣的环境,实是令人心向往之。 她托庄子上的一个丫鬟给我送过一次槐花,直到六月,也没见她来找我玩儿。前世小郡主不懂,心想着那庄子上,到底有多少活儿干呢?让她这么不得空。 前世我那些时日不敢再与小郡主接触,因我发现了阿爹与刘管家来往密切,似是在规划些什么。小郡主一应吃穿,都由刘管家亲自采买,都是细细过了一遍由阿爹带回老宅。就算是那提回去的鲈鱼,也是山泉水养着的优质品种。穿的衣裳,更是千金一匹的布料。我安分地在庄子上待着,刘管家安排什么活计就干什么活计,干完就在下人房待着。又恐暗部再派人来,发现了她。于是满庄子溜达聊天时时盯着这庄子上的人员动向。我以为她是永安侯的私生女,我惶恐不安,生怕小郡主被暗部掳走。 阿娘开始教我绣一些简单的花样,她说姑娘家出嫁的盖头是要自己绣的。这不禁让我想起前世,我抓耳挠腮地绣槐花的模样。我满口答应会好好学,可我心早就飞到了云端,飞到了那庄子上。我想着她在庄子上可像前世那样纠结,也怕她乱了我料想的节奏。学了几日也绣得难看得紧,但是我顶着这身份阿娘从不骂我,总耐着性子教我。 阿娘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于是叫上向奶奶家刚回来的孙女来陪我一起学。可是我不喜欢她,因为她临走时总会抓走一大把我最爱的蜜饯,又不见她给向奶奶吃过一颗。果然不是什么样的女孩都能走到我心里让我心生喜爱,这样自私女孩,甚是讨厌,她比不上小郡主一根手指头。我瞧着她更是无心再学那绣花手艺,央着阿娘明年再教我。她拍拍我的脑袋,答应下来。 “不急,我家阿姮还小”她看着我笑,收了针线不再勉强,她温暖得像是冬日的太阳,而我便像是在太阳底下晒太阳的小猫儿。 等到张奶奶家的桃子熟了,也不见她来。我摇着蒲扇,啃着阿娘削过皮的桃子,祖母做了好几罐桃子果酱,还要晒一些桃子果干,整个家里都是香甜的。一切依着轨迹进行着,没有偏离。 第5章 如初见 等到六月中旬,她都没有来,幸而没来,想来我演的郡主也颇相似无甚差别,倒是放下了心来。祖母眼睛上的伤也好了,只是视力大不如前,看远处时看不清晰,看近处时又偶有重影,右眼皮上也留了一条疤。我想,我可以当祖母的眼睛,她想去哪,我都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她若真是我祖母可就好了,但现下她就是呀,何须多想,可尽管撒娇耍赖。阿娘和阿爹商量着,在十堰村种些蔬菜和粮食,再酿些酒拉去蓉城卖,这样就方便照顾祖母。我又被他们藏在了这小小山村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就在阿爹和阿娘正商量着接下来地里该种些什么的时候,庄子上的刘管家来了。他说他家主人准备在庄子里建一个酿酒坊,听闻我阿爹和阿娘的酿酒技术了得,便想请我阿爹和阿娘去那儿酿酒。阿爹一番思索,便应了下来。阿爹同他恭维了好一会,临走时刘管家说他家主人便是京城的永安侯,阿爹故作吃惊直道:“原是他,是江兄。”两人接着一阵互吹,最后又是依依惜别模样。他们这般浮夸演技,也只有小郡主相信吧。 “阿姮,明日阿爹和阿娘明日要去庄子上做工,你乖乖和祖母在家。”阿爹一边在衣柜翻找着他明日上工要穿的衣服,一边叮嘱着我。他说去干活时总穿黑色衣裳,他说黑色耐脏,阿娘洗衣服可轻松些。他实则是去和刘管家商量,在酒坊建个暗室。既方便会面,又方便躲藏,确是个好主意。 “那明日中午,我跟祖母给阿爹阿娘送饭可好。”我拉着阿爹的衣袖,一副生怕他不答应的样子。 “好,那你可要好好牵着祖母,不能乱跑。”阿爹拍了拍我的脑袋,似是看破了我的小心思。 我是个孝顺的孩子,我既是怕阿爹和阿娘饿着。当然,我也想过去看看她。她若是忙,我就远远地看看她,不打扰她。等她忙完,我再同她说说话,告诉她我很想她。 阿爹和阿娘天不亮便走了,他们轻手轻脚地出了门,生怕把我吵醒。我揉揉眼想接着睡,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一想到中午去找她我就有些兴奋。我想瞧瞧她的慌乱,想瞧瞧她为了件衣裳愁眉苦脸的模样,我想再瞧瞧那时的自己。祖母也起的早,天刚亮我就听到她起床烧热水,接着是揉面的声音,剁馅的声音。我知道早上定有小笼包吃,祖母知我喜欢特意学的。 等小笼包出笼祖母便端了热水进屋,帮我换下寝衣,给我洗脸漱口,又给我梳漂亮发髻。我吃着小笼包,桌上的葱花鸡蛋汤冒着热气。祖母在院子里洗我换下的衣服,对面的山坡似有铃铛声传来。我很喜欢早晨带上个刚出炉的地瓜,牵着倔牛出门找个地拴着,它吃草,我便找个树继续睡着,那般悠闲自在。我也很喜欢太阳快要下山时采上几个野果子,牵着倔牛回庄子上,晚霞很漂亮,便宜爹娘给我留的晚饭也香。在大庸国的日子我都很开心,无论是做安姮还是做展春秋。可我不能只做安姮,也不能只做展春秋。 等我吃饱,便帮祖母一起晾衣服。向奶奶送来了一大篮子的李子,看着红彤彤的,咬下去竟酸掉了我一颗门牙。前世的小郡主可吓坏了,哭着跟祖母说:“祖母这李子吃不得,它把阿姮的牙齿酸掉了。”边哭边要祖母去请个大夫,“我这牙齿还要啃阿娘做的糖醋排骨,定要叫大夫给我接上。星沙巷的陆大夫断骨都可接上,我这牙齿定然也是可以的。” 祖母却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她把掉的那颗乳牙扔到了床底下,小郡主惊得要钻到床底下找出来。她一把将小郡主抱起,连忙解释。如今,我也依着小郡主的模样重演一遍。 “阿姮,你这是换牙,旧的牙齿掉了,会有新牙长出来的。”她轻拍着我的背,哄着我让我别怕。 “那要多久才能长起来?我如今像个老太太,笑起来定是不好看了。”我仍是不高兴,“向奶奶便是没了两颗门牙,就连说话都漏风。” “只要阿姮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牙齿就会很快长出来的。”祖母继续安慰我。 可是我在吃午饭后贪嘴多吃了个桃子,第二颗门牙竟卡在了桃子上。我这下又失了一颗牙,张奶奶家的桃子这样甜,这下可不好啃了。桃子还剩一半,祖母帮我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到碗里,有祖母可真好,有人疼真好。 待祖母洗了碗,便跟着她去给阿爹和阿娘送午饭,我还带了几个桃子想送给她。一路蝉鸣,微风拂柳,我牵着祖母的手慢慢的走着,见到阿爹时,他正和刘管家正商量着怎么盖酒坊,阿娘则为他们拿着施工图纸。 “阿爹,阿娘,吃饭了。”我扯着嗓子叫着,阿爹转身就小跑过来拎食盒,又顺势抱起了我。 “阿爹,我今日掉了两颗牙,我照了镜子,笑起来可难看了,你可会嫌弃我成了个小老太太。”我咧着嘴,给他看我透风的牙齿。 “哈哈,我家阿姮这是长大了,没关系的,牙齿还会长的。阿姮莫怕,一点也不难看,反而更加可爱了。”他说着就要亲过来,幸亏我躲得快,不然又要被他胡子扎到。 “那阿娘呢,也觉得这样可爱吗?”我歪着脑袋问她,前世小郡主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心想着若是阿娘嫌弃可怎么办。 “可爱,我家阿姮怎么看都可爱。”阿娘一边摆着饭菜,一边哄着我。我知道,就算是少了两颗牙,小郡主这模样也是可爱漂亮的。 阿爹和阿娘邀着刘管家一起吃饭,我随即问了她的近况。他说她近来不忙,只是整日在房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故作生气的说道:“既是不忙,为何不找我玩呢,难不成是将我忘了。” 我央着祖母带我去找她,刚到别院门口,便碰上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马车上下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一身白色衣裳,脸色有些苍白,像是病了一场。被一众侍卫保护着,他朝我这边看了几眼,被簇拥着进了大门。他来了,侯府的二公子江霖,小郡主心心念念的阿霖哥哥。 前世小郡主并未在这遇上他,想必是我刚刚与阿爹多聊了会,耽误了些时辰。我为了避开他们,敲了南边的侧门,向守门的小厮说明了来意,他让一个丫鬟带我去找她。可没成想,穿过花园的时候竟迎面撞见了。我退到一边,让他先行。他走到我身旁瞄了一眼我捧着的桃子,他是瞧着香甜想要吃吗?我毫不犹豫地塞了一个给他,当然是最小的那一个,他一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什么没吃过,大的便给我那便宜爹娘吃吧。 “你是这庄子上的小少爷吗?我是来找你们家小丫鬟玩的。你吃了我的桃子,可否待她好些?她叫周吉儿。”我心想,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应该会答应照顾一二吧。 “好。”他答应得极快,竟是个如此爽快又仗义的人。我顺势又塞了个桃子给他,他人好,便给他吃两个。 他带着人一众人走了,临走前他对着我笑了笑,只是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若是多几分血色,也担得上面若春风吧。前世小郡主对于这阿霖哥哥十分喜欢,爱粘着他,我以为是兄妹之间的血缘让他们这么亲近,如今细想,应是小郡主喜欢上了他。 这江霖舟车劳顿加上水土不服确实病了一场,这模样也刚好是个由头,便和庄子上众人说是来南方养病,日日演着个病弱公子模样。小郡主信以为真,他却在小郡主瞧不见的地方日日练武,拉弓射箭,骑马对打,不知有多健壮。想必是这次追杀让成王不放心,他带了一队侍卫来守着小郡主,自今日起,老宅周围便多了几个躲在暗处的侍卫。江霖才十岁,永安侯便委以重任,实是个厉害角色。前几世我也是小心应对着他,生怕漏出什么马脚来。 前世对于他的到来,我害怕得很,怕他不喜欢这外室所生的妹妹,一不高兴便把小郡主给除了去。于是总是躲在角落偷看他的一言一行,他去哪我得空了便偷偷跟着。我以为我躲藏得很好,不料他早就发现了。幸好他以为我只是个六岁孩童,对他只是有些好奇,某天跟得烦了也只是叫侍卫将我拎走。我当时一身冷汗,坐在房里缓了好一会。后来知他是真心喜欢小郡主,才放下心来。 后来重生在小郡主身上,面对他时,我也只敢依着小郡主模样行事,不敢有半分其他过分举动。他十分宠爱小郡主,看得比自己眼珠子还要珍贵。我躲过八岁那劫后,一度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毕竟小郡主只活了八岁。小躲了他一阵,后来也是装作乖巧模样与他相处着。可慢慢地,我愈发与他亲近。 我收了心神,想到江霖在这庄子上种了月季,马上就是阿娘的生日,到时候向他讨要几支应是轻而易举。到时候,我带上一罐桃干,祖母和阿娘做的桃干这么香甜,他定是乐意和我交换的。阿娘是个爱花的人,前世小郡主在田埂采了一捧野花送她,她十分高兴。可我也有花儿想送她,到时我定要挑一大捧月季送她。 第6章 花知晓 我牵着祖母和带路的丫鬟找到她,她坐廊下,像是在绣花。前世我瞧着天空晴朗,打算将那件衣裳仔细晾晒一番后,交由庄子上的丫鬟帮我跑一趟还给小郡主。那日风大,我打扫完花园回来时,便看到外衫挂在了树上。见四下无人,跃上树枝取下,发现肩头被划破了。我思索了许久,想了个补救方法,就是绣上一枝槐花。我虽琴棋书画不错,但首领未教女工,我自己衣服破损,都缝的歪七扭八,实在难拿出手。于是日日请教庄子上绣娘,练习许久,再托刘管家买了上好的绣线才敢下针。那些时日我忙碌得很,既要干一些活计,又要练习绣法,还要留意庄子来往人员。 我扶祖母坐在小凳上,悄悄地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十分认真,竟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吓得一抖,转头发现是我,又惊又喜。 “阿姮妹妹,你来找我了。”她立即站起身,拉着我的手高兴得跳起来。这模样,谁瞧了都觉得是个六岁孩童,哪里会想到已经有十五岁了。 “你好久不来找我,我便自己找来了。我还给你带了桃子,再不给你送几个过来,就要过季吃不上了。我都洗干净了,你快尝尝看。”说着就把带来的桃子一个个塞给他。 她接过桃子却哭了,她边哭边说:“阿姮妹妹,你对我这样好,我却把你的衣裳弄坏了。”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就不敢来找我吗?我的衣裳很多,不差这一件。可我的朋友很少,整个十堰村就你一个。那件衣服破了又何妨,扔掉便是了。”我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她听我不怪她终于是不哭了。 “我想着补救一番,就去问庄子上的绣娘,她说划破的位置可以绣上一些花,便看不出那处破损过。你放心,今日就能绣好,到时你看看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再改改。”说着她又将桃子放进屋里,想继续绣。 我拦住她,我可不想就这样看着她绣花。这个庄子很大,想起荷花池是个纳凉的好去处,恰好刚刚路过,我便问她能不能带我去仔细看看。她说下午得空,没有什么活,便带着我和祖母坐到了荷花池旁的凉亭。 这些荷花许是熬不住日头,竟都合上了花瓣,若是早上,就会全都盛开。我倒不是想看荷花,只是这荷花池的锦鲤实在漂亮,每一只都是金黄色的,在太阳底下还有些发光。 我问她:“你家主人是喂了这些锦鲤黄金吗?它们怎的都是金黄色的?” 她摇摇头说:“自我来这庄子时这些鱼就长这样,我也不负责喂养这些鱼,你若是好奇,我向刘管家打听打听。” 祖母敲了敲我俩的脑袋,笑着说:“黄金怎可喂鱼,这是黄金锦鲤,生来就是这样。” “那好吃吗?祖母你可曾吃过。”我看着这荷花池的锦鲤,每一条都肥美。肚子大大的,像被吹了气。 “不可不可,阿姮妹妹,这些锦鲤我家二公子十分宝贝,每次过来都会给它们喂食。”她生怕我就要下去将它们捞起来吃掉,急得站了起来直摆手。我前世听着这话,心不由得一紧,想着这小郡主若是仗着宠爱真想吃,刘管家未必不会捞上一条送过去。到时若惹怒了这二公子,小郡主的好日子可能就到头了。 “我只想想,吉儿姐姐我不会吃它们的。”前世小郡主嘴上虽说着不会,心里却想着,这鱼肉质是否细腻,腥味重不重,是红烧好吃还是清蒸好吃。但好在也只是想想,依着小郡主的品性,断断不会去做小偷,去偷别人家的鱼的。 “家里水缸还养着几条鲈鱼,是你阿爹前几日捕来的,晚上我就做给阿姮吃。”祖母笑着跟我说道。 我点点头,吃不上这黄金锦鲤,鲈鱼汤也是十分鲜美的。 这样的锦鲤在其他地方我从未见过,就算是蓉城最大户的安大将军府邸,也只有红色的,或是红白色的。正月阿爹去送酒时,带着小郡主去看过。那安大将军本就是阿爹的大哥,阿爹常装作卖酒郎去府上。在蓉城时小郡主的一应吃食用物,都是由安大将军的夫人一手操办。小郡主生日那日,恰逢安大将军陪着夫人去了城外的寺庙烧香,那些刺客便抹了巷口乔装卖货郎侍卫的脖子,一路杀进了酒坊。 我听着她在庄子上趣事,她说晚上她会和她阿爹阿娘一起看星星,她说小桃姐姐会偷偷塞一些糕点给她解馋,她说刘管家最近给她安排的活儿变少了,她说她家二公子生了病,往后要来庄子上养病...... “可是今日来的那个?我在来时的路上遇见了他,我还给了他两个桃,托他照拂你。我看他十分爽快,当即就答应了。”我刚说完,她脸色微变。 “他今日就来了?我竟忘了这茬。我听庄子上姐姐说他每次一来,安顿好就会来看看这些锦鲤。阿姮妹妹,我们马上离开这,我有些怕他。”她立即拉着我和祖母就走,十分慌张。 “你怕他作甚,我瞧着他很好相处。”我说道。 “我听庄子上姐姐说,他每次来都板着脸,都没见他笑过,我害怕。”她拉着我回到了她的住处,拍了拍心口,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我拿她没办法,只得陪着她绣了一会儿花。祖母眼睛不好,需得早些回去。我跟你她约了明天下午去向奶奶家摘李子,李子虽然酸,晒干再放些糖腌着应是酸酸甜甜的。她送我出了门,又送我走了一段路。 我看她这般舍不得我,便问她:“吉儿姐姐你不如就跟着我回家,也做我阿爹阿娘的孩子,做我的姐姐吧。” “啊?不可不可,我若是做了你家的孩子,我阿爹阿娘就没孩子了。”她摆摆手,连忙拒绝。小郡主前世虽有把我带回家的想法,但想到也不能强人所难抢人家孩子,便再也没有提起。做不成亲姐妹,做好朋友也满足的。 我前世听了她这话,是愈发地想保护这小郡主,像是被我精心养护在暗处的花儿,我绝不允许被人发现。她没有自保的能力,被人发现定是没有好下场。那时我夜晚总做噩梦,梦到小郡主被人抓了去。 一到家祖母便从水缸里捞了条鲈鱼直奔厨房,我跟着进去给她烧火,看着她麻利地将鱼肚破开取出内脏,又把鱼鳞刮掉鱼鳃去除,扔到木盆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她在鱼身划拉几刀,撒上盐和胡椒腌制。处理完鲈鱼,她便淘米煮饭又洗了空心菜和茄子,还拌了个黄瓜。 阿爹和阿娘回来得早,还带回来一张小书桌。 “阿姮,快来看你的小书桌。”阿爹将小书桌放在院子,招手让我过去看看。 是一张有两个抽屉的胡桃色小书桌,我轻叩桌面感觉十分结实。 “阿爹为何要给我买这书桌?”我歪着头,阿爹看起来很高兴。 “我们阿姮到了读书识字的年纪了,再过三日,你就日日去庄子上和二公子上课吧。”阿爹摸摸我的头,转头和阿娘说明日要去蓉城买些笔墨纸砚回来。 “那我跟你一块去,要买些布料回来,阿姮的零嘴要买些,还有买些肉。”阿娘盘算着要买的东西,阿爹把装银子的荷包扔给了她,阿娘笑呵呵的接住。 吃完饭我见阿娘收拾了一间小屋子来做我的书房,小书桌摆在窗边,又搬来一张凉席,两个花架。我听他们商量着明天做个小椅子,再做个书架。 我躺在小书房的凉席上,阿娘在擦着书桌,阿爹在比划着椅子该做多大。烛火通明,阿爹和阿娘的影子落在我身上,整个房间都是暖色的。祖母把我抱去浴房洗澡,水温刚好,还没洗完我眼皮就开始打架。迷迷糊糊间,我感觉祖母我抱起,替我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然后把我放在床上替我盖上薄被。 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偷了那江霖的黄金锦鲤,想做给小郡主尝尝味道,岂料才刚下锅便被发现。他十分气恼,我于是拔腿便跑,他追我跑,气喘吁吁。下半夜醒来,竟是阿爹把我搂的太紧,让我喘不上气。我推了推阿爹,他翻了个身,又搂着阿娘。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推开了窗。晚风习习,对面山坡萤火飞舞。南明国也有萤火虫,到了夏天暗部的山谷全都是。我虽在那山谷生活十五年,却不知它的位置。我原无意听到南明国的国都十分繁华,便也向往,想着哪天也去凑凑热闹。可首领不许所有人擅自离开山谷,曾有人想逃,我亲眼见他被暗哨一箭射穿心脏,一命呜呼,我便打消了念头。我是个老实本分的,首领派人教我什么,我都学,也学得好,少受了不少苦。后来首领派了这个任务给我,我便被他迷晕,醒来时就已到了大庸国。 我刚坐不久,阿爹和阿娘猛的从床上爬起,我看着他俩像两条鲤鱼打挺。见我坐在窗边吹风,阿娘拍拍心口,将我抱回床上,又拿了蒲扇轻轻地扇着风,我很快又睡着了。 第7章 鸟樊笼 等我醒来,阿爹和阿娘早就走了。厨房温着小米粥,饭厅桌子上有两个茶叶蛋。祖母在院子的摇椅上躺着,蒲扇有节奏地摇着。晨光洒在她发梢,银白的头发似是在发光。我轻唤了声祖母,她便立即起身来给我梳洗。 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吃早餐,一只白鸽从门口的枇杷树上啪嗒掉下来,我记得前世未有这茬。于是快速喝了碗里的小米粥,小跑着把它捡起,脚上却没有信件。它没有受外伤,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我把它放在地上,它只会扑腾,飞不起来。 我拿给祖母看,祖母说或许是中暑了,进屋找了颗药丸给它喂下。可还未到晌午并不热,难道是它羽毛太厚?它又扑腾了几下,我想抓住它让它不要折腾。可我没成想,我一把抓住它时,一整个尾羽都脱落了。它像是个光屁股的小孩儿,而我像是扒它裤子的罪魁祸首。我十分尴尬,抓着这一把尾羽不知所措。 “祖母,它的尾巴还能插上去吗?”我看着屁股光秃的白鸽,它还在地上扑腾,样子难看又狼狈。 祖母哈哈地笑着,边笑边拍大腿,我也跟着笑。好一会,我们终于是笑够了。祖母说:“这是它受了惊吓,断尾求生,养一阵子自会再长起来。” 我虽不是故意的,但这白鸽确实因我断尾。我找了个鸟笼打算把它先养着,等它尾羽都长齐了再将它放飞。我随手拿了个小茶杯给它当食盒,它似乎是饿了,用喙啄着空杯子。祖母拿了晒干的豌豆和玉米粒喂它,它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我拔了根野草,伸进鸟笼逗它,它没力气搭理我,闭眼睡着了。我怕它睡死过去,时不时拨弄它几下,它也只是伸伸翅膀。 我守着它到下午,连午饭也只草草吃了几口。她来找我时,我坐在鸟笼边打瞌睡。她把我那套绿色纱裙带来了,有淡淡的皂角香,外衫的左肩绣着一枝槐花。她的绣工不算多好,但一针一线都用了十分的真挚,我视若珍宝,把它藏进了衣柜的木匣子。 我拉着祖母和我们一起去摘李子,仍是不放心那白鸽,怕回来时它早已一命呜呼,便也拎着它一块出了门。向奶奶家的李子挂满了整颗树,红彤彤的像红宝石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我们摘了满满一篮子拎回家。 祖母找来了两个大木盆,装满水我和她一颗一颗地认真清洗着放进篮子,祖母一颗一颗地削皮,再扔到另外一个装满清水的木盆。忙了一个时辰,终于是把李子用盐腌制好了。黄色的果肉溢出汁水,果香里有竹盐香。 我和她逗弄了一会白鸽,太阳又快下山了,她又要回庄子去了。前世,今晚子时下人房外传来两声乌鸦叫声,展曜又来找了我。暗部有两种特制的竹哨,白日用的那支声如黄鹂,夜晚用的那支声似乌鸦,常人无法分辨,但我经过训练,是鸟儿还是竹哨一听便知。 我点了迷香,那便宜爹娘在两个时辰内,就算是大火烧身也醒不过来。我披了衣裳寻了过去,他问:“你可知这侯府二公子为何来这庄子?” “只听说来养病,待我再探两日是否属实。”我当时有些恼他这么晚来找我,实属扰我清梦,语气有些不耐。 “好,我过几日再来。春秋,你需得清醒些,我们做为细作,要时刻注意目标动向。”他语气里似有警告,但也没再多说。 他走后,我怕一阵心惊。我与展曜一般大,是一起被收养长大的,我们朝夕相处,他或许早已察觉到了我有了些私心,但他没有向外说,也没有去探查我私心为何,他只当没有看到。若不是他,我想我在大庸国,怕是没有那两年的安乐日子,早被除了去。我不知他后来如何了,他也是个心软的,但他比我要聪明些,喜怒从不表露在脸上。 我看着她走远,又看到阿爹和阿娘赶着马车回来了。我跑出去接他们,马儿在我面前停下,它用头蹭了蹭我。我家这马儿牙呀,十分地乖。我一叫它小黑,它便歪着头看我,嘴里哼哼像是在回应我。 阿娘跳下马车,把我抱进屋里,阿爹拿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我给他们倒了水,又给阿娘锤了锤腿,我这样献殷勤,绝不是因为想要点小礼物。我发誓,我只是怕他们一路太劳累。 阿娘起身从一个包袱里拿了一串糖葫芦,油皮纸包着,山楂外面的糖有些化了。我接过糖葫芦,又将它包好,想着明日给她带去。阿娘说:“快吃了吧,这糖葫芦等到明儿你给吉儿带去,就坏了。阿娘买了桂花糕,你明天可以把它带去。” 听阿娘这样说,似是买了许多好吃的。我毫不犹豫地就把冰糖葫芦吃得一干二净,这酸酸甜甜的玩意,真是好吃。但我记得山楂最早也要八月底成熟,这做冰糖葫芦的山楂,怕是安大将军府邸的冷库里去年保存下来的。 吃过晚饭,阿爹开始在院子里做我的小椅子和书架,铁锤和钉子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声,成了六月夜里最好听的乐曲。阿娘在我的小书房忙碌,我拎着白鸽给她看,跟她说我是如何捡到它,它又是如何断尾。阿娘耐着性子听我碎碎念,告诉我如何喂养鸽子,还让阿爹做一个大些的鸽子笼。白鸽睡了半日恢复了活力,睁着眼打量着我。它的眼睛颜色浅浅,是类似天空的蓝。我这才发现这白鸽,与寻常白鸽不一样,阿爹带回来给我炖汤的鸽子,眼睛都是黑色。它眼睛这样漂亮,我有些舍不得把它放走了。 可它就连眼睛的颜色都和蓝天类似,那它应该也是属于蓝天。我这样想着,虽有不舍,但也不想把它永远囚住。这鸟笼太小了,哪有天地广阔自在。我把它挂在书房的屋檐下,又怕它被黄鼠狼或是野猫伤了它,便把它带回来卧房。它一晚上都咕咕的叫着,我梦里全是它的叫声,可天一亮它却睡着了。它扰了我一夜清梦,我十分气愤,用筷子敲着它装食物的小杯子,又时不时敲敲它的脑袋。它被我扰得睡不着,在笼子里扑腾,咕咕地叫着抗议。 阿爹和阿娘今日之做了半天工便回来了,阿爹跟我说,下午要带我去看看庄子上的小学堂,让我去拜见庄子上的主人和夫子。 我点点头,问阿爹:“可要带上些礼物?” “阿姮你想送什么,家里若是有,你就让阿娘装好一起带去。”他转头又去给我做那小椅子去了。 我依着小郡主的前世记忆,找出许多阿爹买的毛笔,魏夫子一支,永安侯一支,江霖一支。至于候夫人,就送阿娘今夏新绣的手帕。阿娘的功夫了得,绣工了得,她给过我一块绣着月季的帕子,栩栩如生。我将礼物交给阿娘,让她帮我装饰一番,她很快就找来了大小合适的木匣子,一一给我装好。 “阿娘,还有吉儿姐姐的桂花糕,我也要一并带去。”我自是不会忘记这事,闻着味道,桂花糕是蓉城长阳街上的刘记糕点铺买的,他家糕点甜度适中,又香又糯。只是阿娘带的零嘴有些多,还未尝到桂花糕。 “都已经装在食盒了,我将它同这些礼物放在一块,你走时让阿爹一块带上。”阿娘转身拎了个食盒过来,放好便和祖母一块去晾晒前日腌制好的李子。 吃过午饭,我小睡了一会,便跟在阿爹屁股后面去庄子上。我撑着漂亮的小花伞遮阳,一路问着庄子上的事情。阿爹告诉我,庄子是永安侯江鸿源的,他的夫人叫赵悠然。我见了他们不用害怕,可以唤他们江叔叔和悠然姨。 “那我们两家可是相熟?”我故作好奇,我竟可以这么亲昵地叫他们 “你祖父和江叔叔的爹爹年轻时一块当过兵,自是相熟。只是你祖父没有那么大本事,没有当上侯爷。”阿爹耐心地解释着。 前世小郡主心想着自己祖父竟如此厉害,还能认识侯爷这等厉害人物。于是小郡主便打起心里的小算盘,日后定要嘴甜一些,抱紧永安侯这条大腿。 安家和永安侯府的确关系密切,都属于成王一党,且是世交。成王党手握大庸八成兵力,成王一应重要事务都交由这两家处理,这也是我被安插进永安侯府的原因。永安侯此时来了这偏僻庄子,前世我对于他的到来十分头疼,连日探查只见他和夫人安排着小郡主一应事宜,不见其他异常。又听他对这江霖千叮万嘱当做妹妹对待,就更加断定小郡主是他女儿。 想着这兄妹二人都来了庄子上,若是都被暗部抓走,可怎么办。幸而暗部并无这安排,展曜来时问我:“永安侯来这庄子上所为何事,你可弄明白了?” “是为了安顿好这二公子,二公子身体羸弱,恐要在庄子上将养几年,他舍不得儿子,故来亲自安排。”我不知他是否相信了我的说辞,我也捏造不出其他说法。 “你趁他还在庄子上,看看是否能探查到其他。”他说道。 “好。”我应下。 我们再没说其他,他又走了。我发着愁,下次他来不知又要如何应对。 第8章 知了音 村头的柳树上知了叫着,它们这般吵闹,甚是惹人有些心烦。我问阿爹:“这些知了嗓子这么厉害,一直叫也不消停,就不能停下喝点水吃点东西,歇上一歇?” “它们可不是扯着嗓子在嚎叫,它们的腹部有一对像大鼓一样的发声器,叫鼓膜。它们这叫声,就像是在敲大鼓。”阿爹解释着,又缓下脚步让我能紧紧跟着他。 “所以它们一到夏天便把自己肚皮当大鼓敲是为什么?”我追问。 “是为了招漂亮的知了小姐喜欢。”阿爹笑着说。 “那阿爹那时候见了阿娘也像这知了一样吗?”我问他。 “我和你阿娘自小就在一块,不需要同这知了一样。”阿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笑容,眼尾的褶子都是幸福的形状。 我有些同情这满树的知了公子了,它们这样聚在一起,整日打鼓,竟没有一只有自己青梅竹马的知了小姐。 待我们快走到庄子,便瞧见江霖已经等在了门口。他比初见时气色好了许多,一袭蓝衣,腰背笔直。微风吹起他的发带,发丝也跟着舞动。他可真是个小美人呀,想到以后便要和这样的小美人日日读书,心里便乐开了花。他长大时更是惊为天人地貌美,就算是个清冷性子,嘴角一勾也能把庄子上的丫鬟被他迷得五迷三道。我前世常瞧着他的模样感叹,真是生了一张妖孽般的脸。他脸小小的,脸型十分柔和流畅,一双眼眸乌黑明亮,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本应是温文尔雅的,偏不爱说话。我随即又给自己泼一盆凉水,万不可沉迷在他的美色里,破局保住这小命才是要紧事。 我连忙叫阿爹把我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递给他,笑呵呵地说:“我叫安姮,这是我准备小小礼物,以后多多关照。” “谢谢阿姮妹妹的礼物,我叫江霖,你可唤我阿霖哥哥。”他语气温和,笑得也温和。他在我面前,就像是春风。 他把礼物交给了他的小书童,吩咐他放在书房,转身唤我阿爹:“安伯伯,阿爹和阿娘在小学堂等着了,我带你们去。” 我阿爹拍了拍他的肩,脸上尽是笑意,他说:“阿霖竟长得这般大了。” 他走得不快,我跟在他身后。走到一半他停下又牵起我的手,他手有些凉,似有些薄茧。他衣袖翻飞,我满心欢喜。 一小会我们便到了小学堂,见我到了,坐在正厅的三人齐刷刷站起。阿爹将我牵到他们面前,我眼前的夫人打扮富贵,一身紫色缎面衣裙,华贵无比。她把我抱起向我介绍他身旁的魁梧男子:“阿姮这是你江叔叔,我是你悠然姨。” 又转身向我介绍另一旁的长须老者:“这是你夫子魏明,以后便唤魏夫子。” “江叔叔好,魏夫子好,悠然姨好。我给你们带了小礼物,希望你们喜欢。”我向阿爹招招手,把礼物一一奉上。 我见他们都十分欢喜,定是这礼物送对了。悠然姨把我抱进南边的书房,同我说以后便跟着魏夫子在这读书识字。 我瞧着这书房就我和夫子两张书桌,再也没有多余的,我便问她:“阿霖哥哥呢?” 悠然姨指了指对面的房间,跟我说:“他就在你对面的书房,他学业早你几年,由赵夫子教他。” 我点点头,悠然姨便把我放下,让江霖带着我去玩。我转头找阿爹把桂花糕带上,我来本就是来瞧瞧她的,这会她怕是在绞尽脑汁地找说法来保全我这假郡主。 “阿霖哥哥,上次给你的桃子可甜?”我有些心虚,毕竟给他的是最小的两个。 “是甜的,是这个夏天最甜的桃了。”他牵着我慢慢地走着,问我:“你可是想去找吉儿?” 我点点头说:“我带了桂花糕给她,她定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桂花糕。” 我瞧见他眼皮微抬,视线瞄了眼我手里的食盒。我当做没瞧见,他一个侯府小少爷,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这桂花糕定不能被他惦记上。我催着:“阿霖哥哥快些走,吉儿姐姐要是知道我给她带了桂花糕,定会高兴。” 他叫住了一个路过的丫鬟,把我手里的食盒扔给了丫鬟拎着,蹲下身子要背我。他比我高出不少,我毫不犹豫地爬上他的背,双手搂住他的脖颈。他身上有淡淡的月季花香,真是好闻。 我记起六月二十四便是阿娘的生日,便问他:“阿霖哥哥,我听吉儿姐姐说你在我家对面的山坡种了一片月季,等到六月二十四,你带我采一些送我阿娘可好?那日是我阿娘生辰。” “好,那日一早我便去找你带你去采最新鲜美丽的。”他小跑着,唤那丫鬟跟上她。他这背着我健步如飞的模样,那里是个病弱公子。 我满意地笑了,微风拂面,他的发带也扫过我的脸颊。我轻嗅,就连发带也有月季花香。这江霖,还是个身带花香的美人,小郡主大概就是这样被勾了魂去,想着长大把他拐去做上门女婿。一想到这,我便笑出了声。 他似是愣了一下,轻摇了摇头,又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丫鬟小跑着跟在后面。我们在花园找到了她,她打扫完花园,正在小亭子里打着瞌睡。我把她摇醒,把食盒塞给了她。她半睁着眼,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 “吉儿,阿姮妹妹来了。”江霖捏了捏她的脸,她瞬间就清醒了,一脸惶恐地看着她眼前的二公子。 “小少爷,我今日已经将花园打扫干净了,我没有偷懒。”她慌乱地解释,生怕受到责罚的样子。实则是一夜烦忧未睡,实在熬不住就在这小亭子小憩一会。 “没事的没事的,今日不打扫也不打紧。”江霖连忙哄她。 她一听,拍拍心口,长吁一口气,这才发现我塞给她的食盒。“这是阿姮妹妹给我带的?”她歪着头问我。 “自然,快尝尝。”我打开食盒塞了一个到她嘴里。 她又拿出一个递给阿霖哥哥,问他:“小少爷你可要吃一个?” “不吃不吃,他什么糕点没吃过,你留着和你爹娘一块儿吃。”我连忙抢过桂花糕,放进食盒又盖上盖子。 江霖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又无可奈何。招了招手,叫丫鬟拿些青梅糕,再泡一壶月季茶来。 她局促地站在一旁,我拉了拉她,不敢坐下。我望了望江霖,若是坐在这,她定要一直是这副委屈模样,再哭哭啼啼地演上一番。那样着实无趣,甚至忒烦了些。他识趣地说要去看会书,一会再来找我送我回家。我向他眨眨眼,同他说快去快去。 他一走,青梅糕和月季茶便送过来了。青梅糕酸酸甜甜,月季茶里加了蜂蜜又香又甜,我和她边吃边聊着天。前世我就爱吃这青梅糕,于是也将剩下的装进食盒。我同她抱怨那只白鸽有些忘恩负义,咕咕地叫着吵了我一整晚。 “它被你关在笼子里飞不走,怕是在唤同伴或是主人。”她认真地跟我说。 “我是怕它没了尾巴被欺负,等它尾巴长出来便放它自由。”它若是这样思念同伴或是主人,尾巴一长好便放了它,不再留它。 “很快就会长好的。”她吃着青梅糕,含糊不清的说。 很快吗?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它长出尾巴定会十分漂亮,但我又舍不得它孤孤单单一只鸽子被我关在笼子里。我摇摇头,把这些想法甩出了脑袋,到了它尾巴长好的那日,我自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们又聊了很多,我叽叽喳喳地说着,她认真地听着,见我口渴便会给我添茶。喝完那壶月季茶,江霖便找了过来。 “阿姮妹妹,该回家了。”他向我招手,我便跑到他身旁。 “阿爹呢?他去哪了?”他只是带了名侍卫,不见阿爹身影。 “安伯伯去了酒坊,他交代我送你回家。”他从怀里拿出一方蓝色帕子,替我擦去嘴边的糕点碎屑。又问我:“可要我背你回去。” 我突然想起他对外的说法,他是来庄子上养病的,我怎可再叫一个病人背我。再者,他确实也病了一场,不过相比之前,他气色好了不少,想是恢复得不错。 我摆摆手说:“不用不用,阿霖哥哥,你牵着我的手走就行。” 落日的余光洒在她身上,他像是一朵晚霞,我跟着他慢慢走着。我想她大概会放心些了,见江霖这般宠我,不必再担心我这个外室女被吃了去。展春秋啊,你怎么就被这一个小娃娃拴住了心。聪明如你,偏经不起真心诱惑。 他把我抱上马车,毫不费力。他这般文武双全的公子,偏偏被安排守在这偏僻山庄,若是在京城,他这时应是被同窗簇拥,被长辈夸赞,比在这快活吧。 我们面对着坐着,我许是盯得久了些,他摸了摸脸问我:“可是脸脏了?” 我摇摇头道:“不脏。” 撩起车帘,落日只剩一半挂在山头,天就要黑了。我叹了一声,我还有多少天明呢? 第9章 暮色深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便要走,我拉着他不让,前世小郡主拉着这小美人儿要给阿娘和祖母瞧瞧,长大挑他做女婿他们会不会满意。小郡主喜欢他,若是这世我能好好活着,若是这江霖也有意,也未尝不可。 “阿霖哥哥,留下吃个晚饭再走吧,我阿娘和祖母做的饭菜可好吃了。”我拉着他就往里走,也不让他拒绝。 “阿娘,再多做一人饭菜,不,是两人。”他这个侍卫,我也是不能让他饿着的。 他这贴身侍卫叫云游,与他一般大,性格活泼跳脱,做事却稳重。与他相比,有趣了许多。前世他对我照顾颇多,最后也因我殒命,我心里有愧疚。 我拉着他进了厨房,问他:“阿霖哥哥你可有爱吃的菜,我叫阿娘给你做。” “我不挑,阿姮妹妹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阿霖来了,我家小阿姮可有给你添麻烦?”阿娘擦了擦手,放下手里的活,仔细地打量着他。 “不麻烦,瑶姨,阿姮妹妹是个乖女孩。”他竟叫我阿娘如此亲昵熟稔,听得我有些醋意。 “那就好,你同阿姮去院子里先玩会,我叫你佳文奶奶给你们泡壶茶。”阿娘语气柔和,笑容满面,瞧着十分喜欢他。 我又拉着他去看我捡到的那只白鸽,我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这只白鸽,他却说:“阿姮妹妹可想知道这白鸽的名字?” “名字?你是说,你知道它的名字,你认得它?”我同他说这么多,幸好没有说出我曾有把这白鸽霸占的想法说出。 “它是我家培育的第三代信鸽,只有它眼睛是天蓝色,我给它取名天蓝。”他轻轻摸着天蓝的小脑袋,打开笼子将它放了出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支黄铜口哨给我。 精心培育,只此一只的漂亮信鸽,偏偏能从这门前的枇杷树上掉下来给我捡到,怕是故意送上门来给我通信的吧,为何前世都未曾见过,不知此后要生出什么变故。但这既送到了我这,也只能坦然接受,毕竟用处大着呢。 “以后天蓝就送给阿姮妹妹,若是有信给我,你便吹响这口哨,他便会听你的话送信给我。”他检查了一下天蓝,确认没什么事又把它关进了笼子。 “就这样送我了?”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就这样落在了我的头上,且是在我入学堂的这档口。 “送你了,等它尾羽长好,便不必关着,只需将食物放在固定的地方。你放心,它不会跑的,哨子在你手上,只要你吹响,它便会飞来找你。”他交代着,许是说话太多,轻咳了几声。 我轻拍他的背,后悔还让他背了我。我想起家里有许多枇杷膏,便和他说:“阿霖哥哥,你待会回去时带上几罐枇杷膏,温温的水里加上几勺,喝了就不会咳嗽了。就当是谢谢你送我天蓝,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礼物。” 我想起阿娘买回来的许多好吃的,就想挑上一些送他。便拿上布袋,带上他挑。我让他拉好布袋,也不管是什么就开始往里塞,他把布袋口拉得大大的,还一脸的小得意,像是什么让他得逞了。我装了满满两布袋给他,他满意地笑着,让云游好好拿着不许丢了一个。 我想了想也想让云游带些回去尝尝,便问道:“阿霖哥哥,你这侍卫叫什么?” “云游。”他依旧是笑得温和,却往云游的方向斜了一眼。 “也谢谢云游哥哥送我回来。”我记得云游喜欢山楂丸,他站哨时,常带着一些。于是拿了瓷瓶装了些山楂丸话梅丸,又用小布袋装了些果脯给他。 “谢谢小阿姮。”他高兴接过。 小阿姮,小阿姮,他总是这样叫我。给我送东西时这样叫我,替我跑腿回来时这样叫我,带我去玩时这样叫我,临咽气时也是这样叫我。他这样叫过小郡主,也这样叫我。 “嗯,云游哥哥若喜欢,我再给你带。”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却好像惹得江霖有些不喜,转而又道:“阿霖哥哥有什么喜欢的也告诉我,我也给你带。” “阿姮妹妹似是更喜欢云游。”他语气似有些酸,大家族的公子大概都有些气性吧。 我哄着道:“怎会呀,我最喜欢的是阿霖哥哥呀。” 他嘴角一扬,我知道我把他哄好了。他示意云游出去把东西放回马车,云游便屁颠颠地去了。 我突然想起我该依着前世问他些什么了,他好像同阿爹阿娘还有祖母早就相识,便问他:“阿霖哥哥你可是早就认识我阿爹阿娘还有祖母。” 他点点头说:“认识的,你那时候才三个月,我那时候四岁,他们带着你在我家住了一个月。你那时候粉嘟嘟的,咿咿呀呀不会说话。我经常抱着你逗你笑,你还老是尿裤子把我也弄得一身湿湿的......” “不许说了,我那时小并不是故意的。”我赶紧捂住他的嘴,他四岁时候的事,过了这么久竟也记得这么清楚,他果然是天资非凡。 “不说不说,阿姮妹妹不要生气。”他连忙摆手,再也没提那些事。 待吃完了晚饭阿爹都没有回来,我和江霖坐在院子消食,一边赏月,一边喝茶。庄子上的刘管家很快就找了过来,他同阿娘说庄子上有些事,阿爹这几日要外出。阿娘便去给阿爹收拾了几套黑色的衣裳让刘管家捎去。 “后日我便等着阿姮妹妹来上学,阿姮妹妹可要早些起来,不要赖床。”他说着,便要去阿娘和祖母道别。 我点点头,头一次上课,我自是不会惹魏夫子不高兴的。想着明日还有一日自由,便和他说:“那阿霖哥哥明日可否给吉儿一日假,我听说村头小河里有螃蟹抓,我还没有抓过螃蟹呢,我想让吉儿姐姐带我去。” “好,到时我也和你们一块去,免得你们掉进水里。明日中午你吃了午饭,再小睡一会,养足了精神,我们来接你。”我拍拍我的脑袋,去和阿娘和祖母道了别。 送他出了门,他越走越远,月光下他的发带随风飘扬,像是飘进了我的心房与我的心脉缠在了一起,他走得越远便缠得越紧。待他的身影消失,我的心像是被谁揪了一下。 他的家族世代守疆土,他夜夜习武不曾懈怠,以后该是和父兄一起驰骋沙场的吧。我也想去边疆看看,前十五年在南明国,我不得自由,重生几世依旧不得自由。我有时想想,下辈子就做一只鹰吧。飞去沙漠,飞去草原。 阿娘唤我去洗澡,我转身将大门关上,像阿爹一样将门落了栓,又拿了根木头抵住。我像是听到祖母呢喃了一句,阿姮长大了。 睡前我又给天蓝添了一些玉米粒,并威胁了它一番,我和它说若是晚上不乖乖的,便将它炖汤喝。它像是听懂了,眼睛半眯着,像是要睡觉。我只是吓唬吓唬它而已,哪能把它炖汤呢,我还想看看它的本领,是不是真像江霖说的那样,只要我吹响这铜哨它就会飞到我身边给我送信。 这一晚它都安静得很,我睡得很香,一夜好眠。 她早早地来找了我,我刚吃完早饭在院子里消食,她便带着一个丫鬟来找我了。她和丫鬟带着各种新鲜瓜果,还带着一条羊腿。 “阿姮妹妹,这些都是二公子让我带过来的,他还说下午带你去抓螃蟹,可不许偷偷地去。”她高兴地说着。是了,她现在完全是把自己当做了个小孩儿,把任务都给忘了,尽想着多抓些螃蟹来吃,怎能如此嘴馋呢。 说完便去找阿娘,把吃食放到了厨房。阿娘说:“这羊腿现在用些盐和香料腌着,到了晚上我烤了给你们吃。” 我见她高兴我也高兴,帮祖母晾晒好李干,又喂饱了天蓝,在院子里荡着秋千玩。我抬头看着蓝天,思绪化作云飘到了昨日蓝衣小少年的身边。我问她:“阿霖哥哥今早在忙什么呢?为何没有和你一起来?” “他像是和侯爷有事商量,不过他说了,他下午定会来找你,绝不食言。”她认真地说着。 前世我一早就被江霖叫了去,听他喋喋不休地要给小郡主带上这个捎上那个,让我万不可遗漏,我装作乖巧地点点头表示都记下了。他或许是高兴,也可能是见小郡主喜欢我,顺手给我不少好东西,各类吃食零嘴,还有一些小玩意。我走时永安侯便来找他,我去而折返想看看能打探些什么,恰在这时听到永安侯对他说:“以后你就把阿姮当做妹妹般疼爱。” 我心想果然是料想那般,又去永安侯卧房探查了一番,不见有往来信件,也寻不见其它有用信物,便带上个丫鬟去找小郡主。 我点点头,看着天蓝依旧光秃的屁股,我有些觉得它不争气,如果他尾羽长好了便能飞,便能让我瞧瞧它的本事到底如何。我忽又想起,这时的小郡主还不识字,更别提写信,需得再等上一阵。 第10章 天微光 江霖送来的老母鸡真是新鲜,中午吃过两碗米饭,又喝了好大一碗鸡汤。我肚子鼓鼓的,她的肚子也鼓鼓的,我拎着天蓝在院子里消食,它被我晃得有些晕,咕咕地抗议。我打开笼子将它放在院子里玩,它如今是只走地鸡,满院子跑找虫子吃。见它跑得有些远,我轻轻吹了声铜哨,它便像只小母鸡一般跑到我身边。它果然是认这哨声的,以后便不怕它跑了。 我想着,要和江霖讨要一个信鸽脚环,这样才好绑住信件。天蓝在院子悠哉悠哉地巡视着它的地盘,我和她坐在石桌边聊着天。夏日清风,最是催眠。我和她越聊越困,便撑在石桌上睡着了。我睡得踏实,再醒来时已在院子的凉席上,江霖坐在一旁拿着蒲扇为我轻轻地扇着风。 “阿霖哥哥怎么不叫醒我,等了很久吗?”我坐起,又懒懒地趴在他肩头,半眯着眼问他。 “不久,刚来。吉儿去洗荔枝去了,我们等会带上些去抓螃蟹。”他说话温柔,轻摇着蒲扇,身上的月季花香,钻进我的鼻腔。他今日一身浅紫色衣裳,发带颜色比衣裳深几分,比昨日更显几分贵气。我半梦半醒间,双手攀上了他脖子,正想着亲上一口。 幸而云游这时跑进院子,我霎时睡意全无,莫不是睡昏了头。真是美色误人,我赶紧松开双手跳下凉席,幸好我还是个孩童模样,只当是睡迷糊了。见她正在洗荔枝,便跑去先去尝个鲜。 “我记得蓉城的荔枝上市还要下月,怎的这就能吃上了。”我咬下一口,这荔枝汁水丰富,肉质细腻,比往年的要甜上不少。 “是岳阳城的,它比蓉城更南边,气候更热一些,熟的早。二公子也是今早刚收到,特意让我带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擦着荔枝壳上的水。这丫鬟活计,她真是越发熟稔。 江霖待我真好,这里的人都待我好。他们个个温柔,温和得像春日里的正午阳光。我像是朵桃花,贪婪地汲取着春雨,又吸收着他们的光。 她又洗了些葡萄,阿娘装了一壶她刚做的酸梅汤,帮我套了马车。门口的枇杷树下有几个侍卫和丫鬟正等着,江霖把我和她抱上了马车,云游架着小黑,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去村头。 村头的小河里全是鹅卵石,河边有些野草。侍卫和丫鬟们开了条小路,又在小河边搭了个遮阳的帐篷,我脱了鞋袜,提着小木桶和铁钳往小河边跑。河水清凉,她说螃蟹就藏在石头底下,我搬开一块大石头,果然有只螃蟹。它张开两只大钳子,警惕地躲避,想躲到另外一个石头底下。我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它夹起放到了木桶。 “吉儿姐姐,你快下来和我一块抓螃蟹,真的有螃蟹。”我开心地将第一只战利品夹起来高高举起,大声地催促她。 我开心地搬开第二块石头,第三块石头,好像每一块石头底下都住着一只螃蟹。不一会,我就收获不少。它们在小木桶里到处逃窜,甚至想叠罗汉越狱,我摇了摇小木桶,它们的倒作一团,各自挥舞着钳子打着架。 江霖没有下水,想必是还未病愈,怕再着凉。他站在树荫下看着我们,时不时地冲我喊:“阿姮妹妹你小心些,莫要往水深的地方去。” “知道了知道了。”他提醒一次,我便回复一次。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了云游跟着我。我开心地轻踩水面,水花溅起惊散了一群又一群的小鱼儿。我知道云游手眼都快,拉着给我抓鱼,一石头下去果然砸晕一条。我又拿了个小木桶跟在他身后捡鱼,收获颇多。 我玩累了,找了块阴凉的大石头,拉着她坐着,脚丫浸在清凉的河水里,我捡起鹅卵石打起了水漂。我在打水漂这方面颇具天赋,挑上平薄的鹅卵石用力一甩,很轻松就能漂到河对岸。 我在南明国时,到了夏天也时常拉着展曜去山谷的小溪抓螃蟹。他只给我拎着小木桶,从不帮我抓,抓来我做了也不爱吃。我也不勉强他,只要他愿意陪着我去便很满足了。他比我早来大雍国一年,未和我告别,首领自然也不愿透露半个字。那一年我最是孤单,别的人都嫌我这副长不大的模样,不肯与我相处,幸入了首领的眼才不被欺负。那年我写了许多信想给他,却不知寄往何处,最后全都在我出山谷的前一晚偷偷地烧了。 我和她正玩着水,吃着江霖剥好的荔枝,上游处却传来一声闷雷。云游将我抱起,两脚一蹬,便带我跳回了岸边。我转头看着她,拎着她的鞋子,也跟着走上了岸。 江霖叫丫鬟搬来了小凳子,帮我洗干净脚上的泥沙,穿上鞋袜。“阿姮妹妹,要下大雨了,我们得早些回去。”他吩咐丫鬟收起帐篷,将我和她抱上马车,和云游一起架着小黑先走一步。 “阿霖哥哥,我的螃蟹还没有拿。”我撩起车帘,脑袋探出来和他说。 “阿姮妹妹,他们会带回来的,你乖乖坐稳了,千万别碰到哪儿。”他转头掀开车帘看了看我,示意让我放心。“吉儿你是姐姐,要抱好阿姮妹妹不要让她磕到。”他大声地吩咐。 “二公子放心,我会的。”她紧紧地抱着我,我这才发现她很瘦,甚至我还要比她高出一些。我也紧紧地抱着她,这样我们便坐得稳稳的,谁也不受伤。 还未走到一半,天便渐渐暗下来,起风了。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开始电闪雷鸣。江霖把缰绳交给了云游,钻了进来。 “阿姮妹妹别怕,下雨前我们会赶回去的。”他把我俩护在怀里,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不怕,只是下雨而已,我是个南方姑娘,年年夏天都会下大雨,怎会怕。”更何况,这里离家近,又有人陪着我,为何要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淋湿一身。 我们赶回家时,阿娘和祖母在枇杷树下等着。阿霖哥哥跳下马车把我抱进屋子,祖母也一把抱起她跟在身后。前世我就觉得祖母的怀抱令人安心,我那时就觉得自己只是个六岁的小孩童,被长辈小心保护着。于是我便在这氛围里,逐渐地彻底地忘了自己的身份。我甚至想求展曜帮我就此隐遁,找个偏僻村庄躲起来过安宁日子。但我也不愿连累了他,也只是想想罢了。 待阿娘把小黑安顿马厩后,大雨倾盆。这时一个侍卫提着我装螃蟹和小鱼的小木桶进来了。我接过小木桶,数了数我抓的螃蟹,足足有三十多只。若是要问我到底三十几只,我也不知晓。它们在木桶乱窜,我实在有些数不清。 我把螃蟹和小鱼送进了厨房,阿娘说:“阿姮就等着吃阿娘做的酥炸螃蟹和香煎小鱼吧,厨房不需要帮忙,你快去和吉儿一块玩吧。” “阿娘,我会蒸米饭的,我帮你蒸米饭可好,天天瞧着你或是祖母蒸米饭我早就会了。”我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阿姮你先去找找你的白鸽,它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下午,现在下着雨,快看看它回屋躲雨没。”阿娘瞧了瞧院子面色担忧。 “我这就去找。”我边吹着铜哨,边叫它安天蓝。它咕咕地跑来我脚边,羽毛没有湿,看来它是只聪明的白鸽,知道下雨天要躲雨。 我让它站在我肩头,找到江霖,凑到他跟前问他:“阿霖哥哥你可有安天蓝合适的脚环?” “安天蓝?你是说如今它跟你姓?”阿霖哥哥的语气里有些震惊,她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安天蓝。 “它如今是我家的一员,自然是跟我一个姓。你今日架的马匹,它也和我姓,它叫安小黑。”我解释着,继续问道:“阿霖哥哥,我问的是可有它合适的脚环,戴上更好送信。” “自然是有,它早就有定制的脚环了。待明日去庄子上读书,我将它脚环拿了给你。”说着,他把天蓝从我肩头薅下关进了鸟笼。 天蓝虽有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我给它喂了一撮小米,它吃得心满意足。云游在厨房帮着阿娘处理螃蟹和小鱼,她也在厨房洗着青菜,江霖看着屋外的雨,似有担忧。他的脸被烛火照得更加地柔和,他这几世无论是待小郡主还是我,都是耐心温柔。 我知道,今夜的雨停不了。我也看着这窗外的雨,前世的那一夜也是大雨磅礴,成王命江霖回京,他就这么冒着雨走了,留下云游陪我。我在庄子上等了半月,收到他的信,让我去京城与他汇合。云游带着一队人护我回京,一路都很平静,却在京郊驿站出了变故。一群黑衣人包围了驿站,云游察觉不对,放了信号,带着我一路逃过了追杀。原以为只要到了城门,就能逃出生天,可城墙上一支射来,正中云游胸口。 “小阿姮,你快跑。”他说话时眼里都是泪,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裳,他跪在地上没了气息。 我知道我跑不掉了,我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轻和他说:“云游哥哥,对不起。” 又是一支箭从城墙上射出,我知道,轮到我了。城门大开,那人从暗处现身,他走到我面前将我踢了一脚,我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可真痛啊。弥留之际,看到了他身上的玉佩。 “阿姮妹妹,你在想什么呢?”江霖双手在我眼前挥着。 “我在想明天会不会天晴。”我回了心神,随口说道。 第11章 发带结 阿娘烤的羊腿香味飘进我的鼻腔,那香味十分勾人,我就这样被勾进了厨房,看着阿娘熟练地翻转着羊腿,金黄的表皮在炭火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另一炉子正小火煮着冬瓜排骨汤。阿娘的脸庞微微出了些汗,她转身撒了把香料在羊腿上,羊肉的香味越发诱人,我托着腮,蹲在一旁乖乖地等着。羊油滋滋滴落在炭火里,一缕白烟升起又消失。 外面依旧下着大雨,大风像发了狂。院子里没有树,只种着薄荷,阿爹花了两天时间在石桌上方搭了个遮阳棚,棚下挂了一串贝壳风铃。若风不停,这满院的风光恐怕是要被这风撕扯坏了。 我正想着,这风铃明日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前世我找了许久也不见影子。“阿姮,你快来尝尝。”阿娘唤我去尝味道,我拿了筷子,屁颠屁颠地过去。她拿了盘子,正用匕首片羊肉。 我夹起一块塞进嘴里,羊肉表皮酥脆,肉质紧实,再加上特制的香料,风味十足。“好吃,阿娘的厨艺真好。”她得意地笑了,将一盘羊肉递给我,“快叫大家吃饭。” “吃饭了吃饭了。”我边大声喊着,边又夹了块羊肉塞进了嘴巴。阿娘将菜都端了上来,我抓的螃蟹不大,阿娘裹了辣椒和酥粉炸,每一只螃蟹都香辣酥脆。小河鱼煎得焦香,撒了些椒盐很是不错。我拿了碗,一碗碗地装着米饭,她便将米饭一碗碗摆好。 前世我不知多少次地恍惚自己还是个孩子,尤是这时我捧着这一碗碗白米饭来回穿梭在饭厅,有时候手指粘了几粒米饭,放下碗便将米饭塞进嘴里,转头又去拿,脚步细碎,气息微喘。这满屋子的欢声笑语,都是我不曾拥有的。临了时,展曜赶来,弥留之际我听到他问我:“为了她可值得?”自是值得,倒不全是为了她,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我不过是遵从内心追了一段好时光。 我拉着她坐在了阿霖哥哥身边,给他们不停地夹菜。前世的小郡主啊,她觉得,阿娘做的菜这么好吃,定要让每个人都吃得饱饱的。他俩一开始吃得欢快,慢慢地越吃越慢。 “阿姮妹妹你快别夹了,我肚皮都快要撑破了。”她连忙拉住我去夹菜的手。 前世我实难招架小郡主的热情,只好埋头吃着,肚子越来越撑,连连叫停。后来每次与小郡主再吃饭,我都不再坐在她旁边,唯恐她再这样热情。 我收住了手转头问阿霖哥哥,“阿霖哥哥你可吃饱饱了?”若是还没有吃饱,我便再给他添一碗冬瓜排骨汤。 “吃饱了吃饱了,阿姮妹妹,你快自己吃。”他端起碗背过身去,生怕我再夹给他。 我又坐到了云游旁边给他夹菜,他向来胃口不错,吃什么都香,他倒是乐呵呵地接过我夹的菜。前世那晚,他晚饭都未来得及吃就带我匆匆逃命,我此时看他忍不住有些鼻子有些酸,强忍心里的伤心,同他说:“云游哥哥你多吃点,吃饱些。” “好好好,小阿姮也是。”他边吃边说,嘴里的饭吃点就喷到我的脸上。 我给他夹着菜,心里泛起一些疲倦。重来的许多时光,我都努力模仿着小郡主模样,一次又一次地说着曾说过的话,小心翼翼不敢暴露,生怕出现差池。毕竟,我也不知这世上是否还有其他重生者。 等吃完饭,雨却越发大了。“阿娘,今晚吉儿姐姐和阿霖哥哥他们便睡在我家吧。我和他俩睡,阿娘你和祖母睡。” “好。”阿娘去烧洗澡水了,祖母在偏房铺了床给云游还有另一个侍卫睡。 我将这好消息告诉了他们:“阿霖哥哥,吉儿姐姐,今晚你们别回去了,跟我一块睡吧。” “我和你一块睡?”江霖问我。 “自然,我家可没有那么多床,你不和我睡是想和你那两个侍卫睡吗?”我歪头问他,我知道他自然不会去。 “不想,那就和阿姮妹妹一块睡。”他说得干脆。 前世我听了十分欢喜,这大风大雨回庄子不免会淋湿一身,那便宜爹娘又呼噜声大,刚来的前几日,塞上棉花也难以入睡。况且我已长大又和他们并无血缘关系,每晚和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委实让我有说不出的别扭感。能和香软的郡主一块睡,我乐意之至。 我给她准备了换洗的衣裳,至于江霖,他最是爱干净,今日怕河水弄湿衣裳,带了好几套。等她洗澡的时间,我给天蓝喂了杂粮米,又逗了它一会。它真是聪明,我叫它一声安天蓝,它就咕咕地应我一声。它算是个意外,却也给我带来了许多新鲜感。 我看着江霖站在门边和云游交代着一些什么,闪电的光打在他脸上,有些冷峻。他虽比我高出不少,但也才十岁,却像个大人,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切。他温润有礼,处事不惊,他风光霁月。我看得有些呆了,就算是他小时候,我也忍不住这样注视。风有些大,偶有雨滴飘进门内,他发带乱舞,在我心里系上了个死结,我知道这辈子怕是再也解不开。 他进来时,发梢沾了些雨水,灯火摇曳,像点点黄金点缀。他愣了愣,问我:“脸上可是脏了,这般看着我。” “你头发湿了。”我慌乱地跑去拿了条毛巾,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他接过毛巾轻擦,阿娘很快就帮她洗完了澡,我催着他也赶紧去。我拉着她爬上祖母的床,缠着祖母讲她年轻时候和祖父的故事。我对祖父知之甚少,只记得有一次祖母买了很多冬枣,祖母洗了很多,坐在星沙巷的院子里一颗一颗吃着。阿爹同她:“说怎的买这么多,恐怕吃不完。”她笑笑说:“不多,若是你阿爹在,一次就能吃许多。”然后阿爹也抓起一把,他们再也不说话,安静地,一颗一颗地吃着。 祖母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好讲的。我怕她伤心,就和她说:“那随便讲个故事吧。” 祖母还是摇摇头说:“我只会种些庄稼,干些家务,又不识字,阿姮,祖母不会讲故事呀。” 我自小都没有听过故事,重生后阿爹阿娘不会,没想到祖母也不会。他们不仅不会讲故事,还不会唱童谣。也不怪他们,他们毕竟都是武将,把我照顾得如此妥帖已是不错了。幸而他们做什么都很好吃,也会做些小玩意,不然我将获得一个又一个非常无聊的童年。 我只好找来绳子和她一块翻花绳,奈何我翻花绳的技术有限,不到一会就被我打成死结。我和她怎么解,仍是一团。我无可奈何,气得手抓空气。 阿娘将我抱去洗澡,我便扔给了江霖。待我洗漱好,那绳子竟解开了。好一个心灵手巧的小美人呀,让我愈加地喜欢了。 我和她爬上床,可江霖不知从哪变出了本书,坐在床头的灯下便看了起来。他看得认真,我便一口气吹灭了那蜡烛。他一惊,立即就扔了手里的书,警惕环顾屋内。 他回过神,转而问我:“阿姮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睡觉的时间到了,烛火太亮,我睡不着。阿霖哥哥,你也快来睡觉。”我安排着她里头,江霖睡外头,我就睡在他俩中间。 听他脱了外衫,也爬了上来,替我盖好薄被便躺下了。我暗暗窃喜,往他身边靠了靠。他身上的月季花香让我像是躺在了花丛里,我顺势又搂住他的胳膊,头往他的肩膀蹭了蹭。他转过身来,轻拍着我的后背,小声地说:“阿姮妹妹快睡,明儿卯时便要去学堂了......” 这时我整个人都在他怀里,我的心里乐开了花。也没注意听他说些什么,乐呵呵地回他:“知道了知道了。” 我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搂上他腰肢,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天微亮时,我被他摇醒。我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嘴里嘟囔着再睡一会。我不是个赖床的,但实在是太早起不来。江霖和她都已经穿好衣裳,我还抱着薄被不肯起来。他将我抱起,一边替我穿衣一边哄着我:“阿姮妹妹,今儿是你第一天上学,可不能迟到,让魏夫子知道定要罚站。” 我由着他给我穿衣,他又端来温水帮我洗漱,最后还一把把我抱到了梳妆台前,替我梳了个漂亮发髻。他这般能干,以后若是跟他生个孩子,我也会省心不少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身子半倚在他身上,他身上的月季花香愈加让我沉醉。 厨房飘来荠菜馄饨的香味,我顿时精神了。跳下梳妆凳,照了照镜子,我转着圈问他:“阿霖哥哥,今天阿姮可漂亮。” “漂亮漂亮,阿姮妹妹最漂亮。”他拉着我去吃早饭,生怕错过上学的时辰。 我多少次地像现在这样,由他牵着往前走。我跟着他走过了不知多少路,在他身后,我永远能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月季花香,我永远也不怕前头有什么。江霖,你如若只是长得好看,我倒是好放下,可你偏偏对我这般好。我想,我这辈子要长长久久地把你留在身边,让你只对我好。 第12章 烟火长 我很快吃完,跑去把天蓝一天要吃的食物添上。它现在很乖,会用脑袋往我脸上或是手上蹭。小小的,又软软的,咕咕地向我撒娇。 今日雨停,院子一片狼藉,阿爹搭的遮阳棚歪了,风铃早就不知所踪。这一场风雨,让这个小村庄一片狼狈,不过还好它手下留情,没有把这小村庄吞没,我们都还相安无事。 庄子上派了马车来接,我拎着小书箱由阿娘抱上马车,我亲亲阿娘的脸蛋,和她告别。她说:“今日要去看看酒坊如何了,到了午时你祖母会送饭,你便和祖母一道来找我玩。”我点点头,放下车帘。 一路泥泞,马车几次差点陷在泥坑。我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好在不远,很快就到了,不然早上的馄饨都要被摇出来。我跟在江霖身后,她一到庄子便被刘管家叫去扫落叶,我和她挥手告别,同她说:“等我放学便去找你。” 她小小的人儿,拿着把大大的扫把,却乐呵呵地往内院去了。前世的小郡主想着,我的吉儿姐姐啊,等我学会了写字,也要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小郡主哪知道她的吉儿姐姐哪里需要教,她啊早就会了许多许多。 魏夫子并不似江霖说的那样严厉,他并不会将我罚站。我有时走神,或是偷看江霖,他也只是提醒,连责骂也没有。他讲课耐心,轻声细语,总是一脸的慈祥,十分宠爱我,是我最敬仰的夫子。 “人之初,性本善......”我跟着魏夫子慢慢地念着,声音不敢太大,恐惊了对面那白衣小少年。 对面那少年啊,他学的十分认真,我几次偷看都未曾捕捉到他视线落在我这边。他认真听着赵夫子讲解时而提问,时而提笔。于是我也收了目光,认真地听着魏夫子上课,虽都是学过的,但不可漏出马脚。 还未到午时,我肚子便咕咕作响。魏夫子便停下讲课,同我说:“阿姮今日上午便到这,下午夫子教你画画。”他又把桌上的青梅糕拿了一块给我,“阿姮先垫垫肚子,你祖母一会就到了。”说着又给我倒了杯茶。 我将青梅糕吃下,把书桌整理好。对面的少年,在写些什么,十分专注。他坐得笔直,握笔的手修长白皙,我搬了小凳子坐在廊上,悄悄地看着他。看着他写好文章,看着赵夫子满意点头夸他少年天才。他好像过于耀眼,可我好想把他藏起来,因为他是我深夜的月亮,他也是我白日的太阳,他就是我要的朝朝暮暮啊。 天阴沉沉的,我想起今日满路泥泞,祖母还要给我送午饭,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摔倒。站起拔腿便往庄子门口跑去,本在看书的魏夫子追在我身后。“阿姮,慢些跑莫要摔了。”他虽是个教书先生,脚步却轻快,追上我毫不费劲。我想,他身手定也不凡。 “夫子不必跟着,我只是去门口等祖母,不会乱跑的。”我边跑边说着,我知他怕我无人看护弄丢。 他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不敢离开。我坐在门口刚刚干透的石板上,他便站在一旁。他问我:“阿姮,下午你想画什么?” “都依夫子,夫子教什么我都会好好学的。”我画画有些天赋,好在小郡主也是,不然都不知如何藏住这画技。 我望着来时路,看着祖母出现在我视野,走得不紧不慢,提着裙摆还不忘护着食盒。我想去接她却不敢去迎接,若是衣裳沾了泥土,祖母又会多一分劳累。 祖母今日做的是饭团,在芭蕉叶上铺上糯米饭,再铺上茄泥瘦肉泥,一卷便好。祖母做的饭团大,带的也多,我从食盒中取了个,双手恭敬地捧给魏夫子。“夫子先吃。” 他乐呵呵地接过:“阿姮也吃。” “我先去送给阿娘,夫子快回吧。”我接过祖母手里的食盒,牵着她往酒坊走去。阿娘干了半日活,定是饥肠辘辘。去酒坊的路铺着青石板,一早刘管家便安排了人将上面的泥土冲干净。我问祖母:“祖母可是吃完了再来的?” “祖母已经吃饱了,不然怎会有力气来给阿姮送午饭。”她拍了拍肚皮给我看。 “若是明日下雨,祖母不必送,我可以带些糕点,或是厚脸皮蹭阿霖哥哥的饭菜。路上湿滑,我怕摔着祖母。”她点点头,没有拒绝。 到酒坊时,阿娘正坐在长凳上休息,刘管家站在一边,似是在聊什么。 “阿娘肚子饿不饿?”我从食盒里拿了饭团给她,又给了个给刘管家。“刘叔叔你也吃一个。” 食盒里还有有好几个,想着分给江霖和她一块吃,便和阿娘告别,嘱咐祖母早些回去,食盒等我放学了再一起带回去。祖母将我送到门口,我往学堂赶,不知江霖可还在不在。等我拎着食盒赶到他书房门口时,他正在收拾书桌,抬眼见我站在门口,便招手叫我进去。 我向赵夫子行了一礼走了进去,“赵夫子,阿霖哥哥,你们肚子饿吗?祖母给我送来了许多饭团,一起吃?” 赵夫子摆摆手,“我这老头子肠胃不好,吃不得糯米,会腹痛,阿姮这糯米团自己吃。”他转身便离开了食堂。 “那阿霖哥哥呢?”我向他眨眨眼。 “自然是要吃。”他接过食盒,又搬了张长凳,我和他坐在廊下抱着糯米团吃着。 “还剩一些,我待会给吉儿姐姐送去。”我边吃边说。 “不必你亲自送。”江霖招招手,一个侍卫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把食盒递给侍卫,“去送给吉儿,送完把食盒还回来。” 我又想到云游,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给他留着。我问他:“今日怎么不见云游哥哥?” “他知后山有野兔,给你逮兔子去了,也应快回了。”他说道。 是了,前世他也去逮了只兔子给小郡主,小郡主养了那兔子许久,在院墙边搭了个兔窝,可那只兔子却挖洞跑走了,小郡主为此伤心了几天。于是他又去山上逮了几只,才哄好小郡主。他们都愿意宠着小郡主,都不忍她伤心落泪,我也是。 那侍卫来去很快,我们还没吃几口,他便提了个空食盒回来了。“他可真是厉害。”我想着,他身边真是高手云集,随便一个侍卫都轻功了得。 “我挑的侍卫自然是厉害。”他笑着说,脸上还有些得意之色。 这时云游也回来了,拎着只小灰兔往我怀里塞,兴奋地说着:“小阿姮你看,我给你逮的兔子,可喜欢。” “喜欢,谢谢云游哥哥。”我笑着说道。这兔子长得肥硕,许是被吓坏,在我怀里不敢动弹。若是我,便把它宰了,今晚上烤来吃掉。可小郡主不会,她喜欢小动物,我也需得这样装着。 江霖却一把薅起兔子,面露嫌弃道:“刚逮回来有些脏,阿姮妹妹等我让人收拾干净了再给你送来。” 说完江霖又把兔子扔给云游,云游无奈将兔子给丫鬟,吩咐她去将兔子洗干净再送来。江霖让我站起身,替我拍去身上的尘土,又转身洗了手,把饭团扔给云游。 “阿姮妹妹给你留的,快吃了吧。吃完去洗个澡,别一身臭汗味跟在我身边。”他语气有些嫌弃,但能听出云游与旁人不一样。 “好呢。”云游拿了饭团便要走,临走前还不忘和我说:“小阿姮,我走了,好好听夫子的话,下次我再给你逮小松鼠。” 我笑呵呵应是,江霖却是满脸不耐,催他赶紧走。云游也不在意,又故意在江霖身旁绕了几圈才走。我知道江霖定是想一脚踹过去,可他现在是个病弱公子,也不愿漏出马脚。 午后有些闷热,吃过午饭更是催人入睡,小郡主这躯壳向来午休惯了,于是眼皮开始打架,昏昏欲睡。他牵着我去了他书房旁的小房间,小房间有一张凉席和一床薄被,他让我躺上小睡一会。我便一骨碌爬上去,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间,感觉他在给我盖上薄被,于是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他便坐在旁边,拿了蒲扇轻轻扇着风。他身上的月季香淡淡的,好闻极了,像是我的安抚剂。待我醒来,他在一旁看着书。他看得认真,可手上的蒲扇轻摇,不曾停下过。 “醒来了,口渴吗?”他倒了杯温茶给我。 我接过一口喝下,他便又倒了一杯给我。似是有鸟撞上了窗户,他起身去查看,回来时带回了天蓝。想必是尾羽未长好,掌握不好降落角度,所以才会撞上窗户。 “真调皮,竟偷偷跟过来了,可是想我了?”我拍拍它的脑袋。 它歪着头看我,咕咕叫了两声,便像只走地鸡一般,跑去巡视它的地盘去了。 “阿霖哥哥,我去找魏夫子了。魏夫子说下午教我画画,等我画得很好了,便送你一幅画。”我想着再等两年,他生辰便要送一副月季图给他。 “好,那我便等阿姮妹妹画画给我。”他对我笑笑,眸子像是藏了星光般明亮。 他笑得可真好看啊,我不止一次想捧着他的脸,再亲上一口。可我却是不敢,越是不敢,这想法又越是强烈。我想,这是不是就是可望不可即。 第13章 长梦难 魏夫子教得认真细致,我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学着,一画就是一下午。他今日教画竹,寥寥几笔,他就能画出竹之风骨。可我在第一节课不敢展露出来,胡乱画了好几张,勉强能看出是几根竹子。魏夫子也不恼,安慰我说:“阿姮今日已经很不错了。” “夫子,我以后会好好学的。”他教得很好很用心,我便一副不能辜负他的模样。 他满意点头,笑着将我画的第一幅画不着痕迹地收起。“阿姮今日就学到这,我们的日子还很长,慢慢学,慢慢学。” 他说完走出书房,宽大衣袖里藏着那副画。想必,他是想收起来给成王送去。成王思念女儿,常叫阿爹阿娘收集小郡主的物品。小时候的老虎鞋,玩坏的拨浪鼓,诸如此类。一个父亲,因种种缘由无法陪在女儿身旁,只能偷偷靠这些来见证女儿的成长。他在坐那高位,始终都没有听小郡主叫过他一声阿爹。 正要收起画笔和颜料时,夕阳洒进来,树影斑驳印在我的画纸。我又拿起画笔,勾出婆娑树影。我画得很快,夕阳易逝,若不抓住很快便是黑夜。待画完这树影,我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有辜负这夕阳,我满意极了。悄悄收起,放进了小书箱的暗格。 我收了画纸,慢慢洗着画笔,对面的书房关着门窗,江霖他去哪了?我不免有些失落,还想着同他说会话的。我轻吹铜哨,天蓝不一会便跑来了,我把它放在肩头,它听话地蹭蹭我的脖子。魏夫子去而复返,带我去找她,他帮我提着小书箱和食盒,我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路过花园时,我见江霖在凉亭,他正和江叔叔、悠然姨在说些什么。 我问魏夫子,“夫子,可要过去打声招呼?” “不必,他们有事相商,不必打扰。”他轻声说着,牵着我往前走。 我应声好,又回头看了看,却迎上了他们三人的目光。我招招手,他们微笑回应。魏夫子带我来了东院,告诉我她应快忙完了。我接过小书箱和食盒,向他道谢:“有劳夫子带我寻吉儿姐姐,夫子受累了。” “你进去找她吧,你阿娘等会来接你回去的。”他笑得温柔,像这夕阳般,是黑夜前的最后光明。 我将小书箱和食盒放在门边,和院子里的两个丫鬟打了招呼,她们告诉我她在打扫主屋,就快好了。我便轻手轻脚地去了主屋,我在门口探了个脑袋,她似是在找什么,我没有打扰。我知道她什么也找不到,他们什么也没带来,就是来看小郡主而已。我转头看到阿娘进了院子,为了不让她暴露了,便先去迎阿娘。 “阿娘今日可累?”我看她鬓角散下了一些头发,眼里也有了些疲倦。 “有一些,不过你阿爹明日便回来了,明日阿娘便轻松了。”她随手把头发别在耳后,又勾了勾我的鼻子。 “那我晚上给阿娘捏肩捶腿。”我掏出帕子,擦了擦她手上的泥土,她定是十分想我,少一分她也会把手洗干净再来。我的阿娘,极爱干净。 “可见过吉儿了?”她接过帕子,自己擦了擦。 “见过了,阿娘我们回去吧。”是的,见过了,她还要忙,我悄悄见一见便好了。 前世,展曜正是今晚来找我问话,他给我带了块南明国的枣泥糕,问我:“春秋,你可还想回南明?” “想啊,展曜,我们可还回得去?”我轻叹一声,我的确还想回去,在父母坟前磕一个头。首领告诉我,我的父母,埋在南明国四里山的山脚。 他不答,问我:“永安侯那里,你有打探到什么吗?” “并无,我搜查了他带来的东西,并无什么我们要的东西,只有些衣物和常用物品。”我摇摇头,转而又道:“我并没有欺瞒,这庄子也只是他祖上传下来的,并无异常。或许,他就是为了小儿子养病而来,无其他目的。” 他掏出个瓷瓶递给我,说道:“你想办法,把这毒药下到永安侯的餐食中。” 我心下一惊,强装镇定,接过那瓷瓶放入袖袋。我本不该多问,但还是忍不住道:“这时何种毒药?” “取人性命的,大庸国和南明国水火不容,若是永安侯死在这庄子上,那大庸便失了一名得力大将。对于南明国,大有助力。”他说得风情云淡,我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好。”我没有反对,一口应下。 大庸国失了一名大将军,而南明国只折一个细作。这样的买卖,怎么都划算。我虽不惧死,可我想到了小郡主,没了永安侯,她也会没了依仗。于是骗庄子上的一个负责厨房的丫鬟吃下了带毒的糕点,自己也装作误食了一些,又将装毒药的瓷瓶藏匿了起来。永安侯大怒,却没找出下毒的是谁。 永安侯没几天就匆匆离开了庄子,展曜再来时,我骗他:“永安侯所食皆有人试吃,只死了个试尝之人,不过我并未暴露。” “知道了。”他看起来并未怀疑我,又交代我:“你日后便盯着这永安侯的二公子。” 我点头应下,他便走了。往后的两年,他也常来问询,我也只禀报些日常之事。他有时会给我带上块枣泥糕,更多的时候,只来听我报告事情。 我回神看着庄子门口停着马车,一筐瓜果蔬菜和肉类挂在车后。阿娘说路上泥泞,江叔叔怕我摔着特意安排的,让我明日去和他说谢谢。我点点头,伏在阿娘的腿上,或许是这一日的课业多,竟有些累,天蓝也趴在我肩头睡着了。 到家时天已擦黑,院子里的落叶已经打扫干净,遮阳棚已经修好,不见的风铃被天蓝不知在哪寻着,它叼着跑来找我。我将风铃洗干净,重新挂起,昨日的那场风雨,只有满路的泥水与坑洼证明它来过。祖母早已做好饭菜,她正在厨房照看温着的羊肉汤。 “祖母,我回来了。”我跑到她跟前,朝着她撒娇。 “肚子饿不饿?快去吃饭。”她捏捏我的脸,又亲了我一口。 “饿,祖母我好饿。”我摸摸肚子,早已经扁了。 这顿饭我吃得很快,吃完便给天蓝添了杂粮米,它倒是不饿,怕是在庄子上偷吃了什么。我拍拍它的头,告诉它明日乖乖在家,不可再来找我。它一只秃尾巴鸽子,飞起来定是非常笨拙,一路不知要撞上几棵树,再万一遇上老鹰或是野猫,必死无疑。 洗漱完,云游便送来了两只脚环,还有一条脚链。黄铜材质,小巧精致。阿霖哥哥想必也是怕天蓝乱跑,才又送了这脚链。我将脚链扣上,这样就再也不怕它乱跑了。它倒是不在意被拴住,甚至还抬脚看了看脚链,很快便趴在笼子里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很香,未曾做梦,第二天也醒得早。祖母在蒸包子,我打了水洗漱,换下寝衣,学着阿娘的样子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又将床也铺好。阿娘接阿爹回来时,我都已收拾妥当。阿娘笑着说:“阿姮长大了。” 阿爹一身尘土,看起来很是疲倦,我问他:“阿爹你可要沐浴,我去给你烧水。” “阿姮去吃早饭,等会要去上学,阿爹身强体壮,不需要热水。”说完他便去打了桶冷水倒进浴桶,阿娘帮他整理包袱里的衣物。 我听话地去找祖母吃早了饭,给天蓝收拾好鸟笼,添了食物。又检查了我的小书箱,我的小书箱东西不多,就阿爹给我买的几支兼毫笔,一方砚台,一块墨,还有几本书。 阿爹洗完澡,塞了几个包子便把我放在肩头送我去上学。阿娘提着我的小书箱跟在后面,太阳刚升起,天边一片金黄。村里炊烟袅袅,稻田葱绿,远处的庄子已经十分热闹。永安侯的庄子人多,田产更多,还养着许多牲畜。如今又要盖酒坊,以后会热闹很多。若是能长长久久地待在这,定是很好很好。 阿爹将我送到门口,江霖已经在等着我了。他穿着初见他时的那身白衣,他接过我的小书箱,和我道早安,然后牵着我往学堂走。 “阿霖哥哥,你可会每日在这等着我。”我问得忐忑,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自然,只要我在便会等着你,若是下雨,我便驾车去接你。”他说得笃定,让我莫名地踏实。 这样的江霖,真是深深地吸引着我,本是下定决心上课时不会再朝对面瞧一眼,可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回。他认真地样子,真是好看。 一连几日,我都如此地过着,只是我这几日没空去找她。阿娘的生辰就这样到了,我起得比往常早,天刚亮,江霖便带我去剪月季。他穿着一套粉色衣裳,发带也是粉色,他就像是日出时,朝霞照映的云儿。 园子里的种着两种月季,红色的艳得热烈,香味浓,唤绯扇。粉色的美得柔和,香味淡,唤粉扇。阿霖哥哥拿着剪刀,问我要一朵?这粉扇想必阿娘会更喜欢,我挑挑选选,剪了一大捧。江霖熟练地帮我打掉枝干的刺和多余的叶子,还用粉色的丝带扎好。他想得如此周到,连丝带都帮我提前备好了。 我抱着月季,看田埂长满了紫云英,想起小郡主也采过一捧送给阿娘,于是也想采一些。刚蹲下身,江霖却把我牵起。 “我来,别弄脏了。”他说着,把我送回到小路上,蹲下身一朵一朵地摘下紫云英。 他摘了一小捧,凑到鼻尖闻了闻,摸出丝带给我绑好再递给我。他用山泉洗干净了双手,牵我手时有些凉,但是却十分舒服。我突然想起他生病初好,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我搓了搓他的手,又给他哈气,问他:“阿霖哥哥,可有暖和一些?你可万万不能着凉。” “不会的,阿姮妹妹如今已是盛夏,怎会着凉。”他拍拍我手背,示意我放心。他的指尖粉白,十分好看,我突然便知道了,什么是粉雕玉琢。 第14章 若不晚 阿娘还和平日一样忙碌,回家时她正清扫着院子的落叶,只不过头上多了支新的白玉簪,定是父亲送的,他总是能抢在我前头送给阿娘生辰礼,明明我已经起那么早了。 “阿娘,生辰快乐。”我将花送她,她亲了亲我,笑得灿烂,比手里的花儿还要美上几分。她欲进屋去找花瓶插花,江霖这时进了院子,送了阿娘一盒新晒的月季花茶。 “阿霖有心了,我定然好好品尝。”她拍拍江霖肩头,她看江霖的时候,眼里也是喜欢的。 祖母在给阿娘煮长寿面,我便去帮忙洗青菜,烧火。我从厨房看向院子,江霖和阿爹坐在石桌前,正检查着我的小书箱。他们见我小书箱里东西整齐,相视而笑。不知他们又聊了些什么,想必是阿爹在询问我在庄子上是否听话吧。我是个乖巧的女孩,不问也是叫人放心的。 祖母将面条一碗碗端上餐桌,我们围着桌子嗦着面条。白色水汽弥漫,面香萦绕,我吃得满足。阿爹和阿娘像往日一样去酒坊,听他们说酒坊马上就要建好了。我跟着江霖上了马车,今日阳光甚好,路也好走了些。我挽着江霖手臂,他问我院子里可要种些花草。 “种些茉莉花如何?”我知道他家庄子上茉莉花最多,这些日子正是采摘的时节,我见庄子上晒了许多。茉莉幽香,阿娘很喜欢。 “等会我就叫人种上,等你晚上到家便能看到。可还有想种的?”他说话声音轻和,极具温柔。 “我记得你家花园有粉色月见草,我阿娘说,那是为了月亮盛开的花,我白日读书,到了晚上正好能瞧见它花开的样子。你匀我几棵就好,我种在小花盆里。”我当然希望满院子都是,但做人不能太贪心。 “好,我定给阿姮妹妹一个漂亮院子。”他笑着答应,露出一颗小虎来。 到了庄子门口,他便吩咐找管家去安排人手去种花,他让我先去找魏夫子,中午带我去接祖母一块来庄子上吃饭。我听话地拎着我的小书箱便去了学堂,一个上午,他都未曾到学堂,赵夫子也不在。我虽有一时的心不在焉在想他,但也只有一时。若是总是这幅样子,魏夫子会察觉的。 我没有等来他带我去接祖母吃饭,他和阿娘来接我时,十分慌张。 “阿姮,庄子上要来贵人,阿爹阿娘还有祖母要帮忙迎接照看,没有时间照顾你,你和阿霖去三十里外的白云道观小住几天,到时阿娘去接你。”她说着,抱起我便走。 我突然记起来,今日成王的新妃本在蓉城玩得好好的,突然要来这庄子上住上一阵。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居然忘了。他们如临大敌,迅速把我打包,要将我送的远远的。 “能叫上吉儿姐姐一块吗?阿娘,我会无聊的。”我搂着她脖子,向她撒娇。 “好,我叫人去带她过来,阿姮妹妹你先回家收拾,我一会便来接你。”江霖轻声哄着我,向云游交代去找她。 门口小黑在等着,但是没有套车,阿娘带着我翻身上马,一路飞奔。这样英姿飒爽的阿娘,我真是喜欢极了。到家时祖母正在收拾我的衣物,我交代祖母:“祖母,衣裳要多带些,吉儿姐姐也要穿,还有珠花也帮我带上几个。” “好。”祖母麻利地叠着衣服,转身又去梳妆台收拾。 我也拿了个布袋,将我爱吃的小零嘴带上,顺手还带了罐枇杷膏。走得匆忙,多带一些总是没错的。 我抱着布袋坐在院子等着,院墙边的泥土刚翻过,已经种上了茉莉花。我突然就感觉到了我的渺小,成王新妃一来,我便要避开远去他处,唯恐出现任何岔子。 “阿姮,把这些带上,路上饿了便吃。”祖母提了食盒给我,里面是祖母做的饭团。 我抱了抱祖母同她说:“祖母放心,阿姮会很乖,等着你们忙完来接我。” 马蹄声传来,我知道我要走了,我背着布袋提上食盒到了门口,阿娘也拎了个大包袱出来。来的马车比往常的要大些,后面还跟着辆小的,另有几个侍卫骑马跟着。 江霖跳下马车,把我的包袱布袋交给了后面马车的丫鬟,又把食盒递给了马车上的她。我转身又抱了抱阿娘和祖母,对她们说:“阿娘,祖母,我会想你们的。” 阿娘把我抱上了马车,我撩起车帘和她们挥手告别。我突然想起天蓝,它还在笼子里锁着。我连忙叫住阿娘:“阿娘,天蓝还在笼子里,我要带着它。” 阿娘跑回去提鸟笼,马车却没停下来。 “阿霖哥哥,天蓝还关在笼子里,你快叫人停下。”我突然就后悔给他扣上脚链,它那么聪明一只鸟,如果阿爹阿娘还有祖母外出去执行任务忘了它,活活饿死在笼子里,该是多绝望。 “瑶瑶阿姨会追上来的,你忘了,家里有小黑。”他说得没错,小黑是匹好马儿,它载人又快又稳当。 果然,阿娘拎着鸟笼追了上来,我伸手接过,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回赶。我打开鸟笼解了天蓝的脚链,它伸了伸爪子,咕咕地叫着。 “天蓝,我以后便不拴着你了,但是你要听话,不能自己打开笼子乱跑,否则我便把你炖了。”我语气尽可能地凶狠,它也似乎是被我威胁到了,一路都十分老实。 我打开食盒,将饭团分给将霖和她,又递了个给赶马车的云游。一路上我们都各怀心事,没有说什么话。马车跑得快,我颠得难受,江霖便将我抱在怀里,他身上的月季花香让我安心了许多,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我们亥时才赶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跟着江霖进了道观后院的客房。我躺在床上发呆,江霖安排着丫鬟收拾屋子,让云游检查院子是否有蛇虫,又拜托观主准备晚饭。她也躺了下来,我拉着她的手问她:“吉儿姐姐,我有些想阿娘了,你想吗?” “我也有些想。”她说着,啪嗒掉了一滴泪。 前世我哪是思念那便宜阿娘,是高兴终于离开了那庄子,以永安侯的能力,短时间暗部难以找到我。我思忖着要隐遁而去,找个地方一辈子安静猫着,平静过完一生。于是我刚来道观,便装了病,和丫鬟打听着附近城镇情况,我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儿。打听来打听去,愈发挑剔。觉着这儿怕是多蛇虫,那儿怕是太炎热,总觉不合适。 我觉得哪哪都是不合适的,在某天我终是明白了,不是地方不合适,是我舍不得小郡主,舍不得她在这清冷道观没有玩伴。前世我陪着她在道观无忧无虑地过了两年,这两年间,展曜都未找来,我常暗暗庆幸着,不用编什么理由来搪塞他。我偶尔也会想起他,想起他给我带的枣泥糕,我这般人间蒸发式不见了,也不留下一丝线索,他会不会被首领问责。 我知道小郡主不会一辈子躲在这道观,总有一日她会离开,我也会再次暴露在人前。到那时,我将面临什么,我不是没有想过。一个细作,杳无音信两年,不会有好结果。可我是愿意承担的,我太贪恋这份温暖了,我愿用这两年换一生。 “是我不好,不该拉着你同我一块来的。”见她哭,我假装忍不住地伤心,眼泪更像是决了堤。 “不怪你,若是没有跟你来,我定是有干不完的活,累都要累死。”她拿出帕子给我擦着眼泪。 江霖也来安慰我,他说:“阿姮莫要伤心,只是出来玩几天,过几天就回家了。这样,明日我便叫人给你搭一个秋千架让你解闷可好?” 可我知道,我们要在这躲上两年不能回到庄子上。因为成王新妃在庄子上留了眼线,他们花了两年才把那眼线找出并不着痕迹地除去。 他慌乱地从怀里掏了帕子给我擦眼泪,又哄我说:“这道观后面是片果林,明天便带你去摘果子,你看这道观这么大定有很多新奇玩意。” 我点点头,这一哭,身上头上都是汗。我啜泣着说:“我想洗个澡,我不香了。” 江霖便吩咐丫鬟准备热水,我泡在温水里,终于是放松了下来。演小郡主虽得心应手,但却也耗费些心神。待洗完了澡,便一起吃了饭。 这道观远离尘世,鲜有人来,是成王为了小郡主避难建的。道观的后山种着各种粮食,常年种着小郡主爱吃瓜果蔬菜,另还建了小厨房。成王恐小郡主受到伤害,观主是隐世的天才剑术师,各个道长也是他信任的军士。他这样想得周全,还是被人钻空子,让小郡主小小年纪便殒命。我唏嘘不已,小郡主早已魂飞魄散,我还能保住她这躯壳吗?我想替她走到成王身边,想凑到成王耳畔,轻轻叫上一声阿爹。虽算不得小郡主亲口叫的,但我寄居在这躯壳,也算是成全了她吧。 第15章 灯续昼 天上弦月高挂,飘来淡淡香火味。她去了浴房洗澡,我逗着天蓝,它的尾羽终于是长出了一些,满屋溜达,肆无忌惮。好在它受过训练,排泄点是固定的,不然这屋子怕是要遭殃。我拿了些玉米粒喂它,它却调皮得很,吃上两颗便跑远玩一会,然后再跑回来再吃上两颗,如此往复,直到她回来,它也才吃下一小把玉米。 她没有带衣裳,穿着我那日下雨天给她穿过的绿色纱裙,头发披在肩头,盖住了那枝槐花刺绣。我将她头发拢到背后,同她说:“吉儿姐姐可真漂亮。” 她恹恹地说着:“是阿姮妹妹的衣服漂亮。” 她脸颊微红,我探了探她的额头,有些烫。我将她扶着躺到床上,出门找了江霖。他刚沐浴完,一身月白衣裳,正擦着一把栗色古琴。 “阿霖哥哥,吉儿姐姐发热了,这道观可有大夫。”我拉住着他就往外走,虽是用药装的,但发热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痴傻甚至丧命。 “阿姮妹妹别急,我命人叫府医过来瞧瞧。”说着,江霖向屋外的云游看了一眼,云游便寻府医去了。 我还想再回屋看看她,江霖却一把拉住我。“阿姮妹妹,吉儿她生了病,你不要靠近,万一将病气过给你,那可就麻烦了。”说着,他找了个丫鬟照顾她,叫人将我的东西一并收拾到了他隔壁房间。又命人去请府医,等问诊完以后向他禀明病情。 “阿姮妹妹你先去我房间等着,吉儿应是路上颠簸,有些累才发热,没事的。”他牵着我回房间,我想起枇杷膏还未给他。 “阿霖哥哥你先回房,我去拿东西给你。”我进房间将那布袋找出那罐枇杷膏,幸好都没有撒出。 我拿了枇杷膏去找他,他继续擦着那把古琴。他见我进来便放下古琴,给我倒了杯茉莉花茶。我将枇杷膏给他,他笑着收起。不一会府医便来了,说她是风邪入体,可能要养一阵子才行。 我问府医:“吉儿姐姐这病可会传染人?” “会,小阿姮你可不要偷偷去看她。”他说得认真。 “我很乖,不会的,等吉儿姐姐好了,我再找她玩。”我一副乖巧听话模样,我自然是不会去找她,被我撞见是装病怕是不好狡辩。 府医走了,屋子里就剩我和江霖。我瞧了瞧他那把古琴,他似是知道我的心思。“阿姮妹妹是想学琴吗?” 我点点头,他说:“我的琴艺不太好,但是阿姮妹妹想学我先教你几天,等回了庄子便给你寻一位琴师教你。” “好,阿霖哥哥我会认真学的。”他太温柔了,我怎么舍得不去认真对待他。 我拉着江霖的衣袖,央着他带我出去走走,他便提了灯笼牵着我出了门。观里有个很大的荷花池,微风阵阵,这份凉意让人舒服得很。我看着合上的荷花,随手便折了一朵。我把花瓣一片片摘下扔进池子里,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我却不敢看他。我已经很喜欢他了,不能够再多了。他这样的美人,在月光下,还散发着月季花香,会让人不清醒。 “阿姮妹妹可是不开心?”他一开口,我便掉了眼泪。 “阿霖哥哥,那贵人是谁呢?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有点想吃祖母的饭团了。”我故作委屈,又一副不敢哭出声的可怜模样。 “那我明天就做给你吃可好?阿姮妹妹我的厨艺可好了,定会和佳文奶奶做的一样好吃。”他在怀里摸索着却没有找到帕子,捻着袖子给我擦眼泪。 我点点头,问他:“阿霖哥哥我明天能在院子里看到秋千吗?” “会的,等会就叫人给你搭,就搭在你房前。”我突然就发现,他对我竟是这般有求必应。 但他始终是未提及那个贵人,他对我好,将所有不好的消息都帮我隔绝。可这也让我头疼,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自己依着记忆和现状冷静分析,从他嘴里绝对打听不到一丝。不仅是他,就连云游,阿爹阿娘,他们所有人都有着一种默契,绝不向我透露半分与成王的联系。这样的保护,让我信息闭塞,这世定要有自己的消息网才行。 他陪着我逛了逛,我有些困,他便送我回了房。床早就铺好,我吹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让我觉得舒服,又睡不着了。屋外有些动静,是云游带着几个侍卫在搭秋千。他们不敢有太大动静,说话也压的低低的。我着实睡不着,重新点了灯,又穿了衣服,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 “小阿姮,可是我们吵到你了?”云游跑来小声地问我。 “不是的,是我认床睡不着。你们困吗?若是困,明日再搭也不打紧。”他们白天赶了一天路,是我考虑不周,还非要秋千,着实有些无理了。 “很快的,小阿姮明日就能荡秋千了。”他继续指挥着侍卫搭秋千,样子认真,但他现在也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儿。 “你快睡吧,不睡觉会长不高的。”云游牵着我进了房间,将我哄上床,替我盖好薄被。 我仍是睡不着,又跑去坐在小凳子上,做起了小监工。他们训练有素,做起事来也是井井有条,没一会就搭好了。他们忙完了,我却还是睡意全无。我托着腮,看那弦月勾挂着的云。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江霖一身月白寝衣,黑丝如瀑。他蹲下身轻声问我:“阿姮妹妹为何不睡?” “我一个人害怕。”我原本是想进屋睡觉的,我一点也不害怕。可是他这般温柔地问我,让我忍不住撒了谎,我想跟他一块睡。 他牵着我回了他的屋子,把我抱上床,让我睡在里面。我挽着他手臂,得意地笑。这一夜,我睡得安稳,但是上了几次学便让我在卯时就醒了。他也是醒了,天才微微亮,他哄着我再睡会。我却不想:“过几日就要回去了,若是再睡懒觉,上学会起不来的。” “说得也是,那我去厨房蒸些糯米,你叫人给你洗漱打扮一下,早上吃饭团。”他穿了衣服,打了盆水洗了把脸就走了。 不一会就有丫鬟端了温水,带了衣裳进来。我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给自己编了个麻花辫。我跑到厨房找他时他正切着腌萝卜,头发用根簪子随意挽着,袖带将衣袖绑着,漏出白皙手臂。他月白色衣裳,也沾了些灶灰。他这样金尊玉贵的侯府二公子,做起饭来,竟如此熟练。想来也是,他是武将世家,父兄自然要教些生存技巧。 “阿霖哥哥,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挽起衣袖,想做点什么。 “就要好了,我这不需要帮忙,阿姮妹妹你先去回房间,这会府医正在给吉儿看病,你可回去问问情况。”他转身拿了芭蕉叶,像祖母一样在上面铺了糯米,又放上一些茄泥和腌菜,一卷,一个饭团就做好了,他动作熟练到像是做了好多年。 “好,我这就去。”我急忙往回赶,也不知她这世要装多久。 前世我刚来道观,装病让我的待遇像个大家小姐一般。小郡主派了两个丫鬟日夜守着我,生怕我因病一命呜呼。我就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门透气也有人寸步不离地带着茶水点心伺候。 其中一个丫鬟她说她老家在汝阳城十里外的苏烟村,那里四季如春,村子后山有个温泉,一年四季都有各种山花盛开,可以说是人间仙境一般。她还说那里民风淳朴,她小时候父母地里忙,是邻里一块帮忙带大的。若是能再回去,她便一辈子待在那。说完轻叹着自己已卖身为奴,再也回不去了。 她自然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可我对于那苏烟村心向往之。想着把自己伪装成父母双亡的可怜小孩,应是有人愿意收养的吧。就算是无人收养,我也可以在山上搭个草屋过着小日子。我于是开始收拾些细软,趁人不备时藏在了道观后山的小山洞里。想着再装几日,便吃下假死药隐遁。 侯府的府医日日来给我问诊,见我始终不见好转,愁眉不展,不知该如何向小郡主交代。我宽慰他,许是我身体底子差,恢复得慢。他点点头,若有所思,又在药方上添了些温补的药材。又吃了两日,仍不见效果,他更是抓耳挠腮。我这药是暗部的医师特调,我又装得像,别的医师自然难以察觉。 在我准备隐遁的前一日晚上,小郡主命人送来了一大包蜜饯,送来的人说是怕我喝的药太苦,小郡主特意准备的。我抱着那包蜜饯发了很久的呆,躺在床上也无法入睡,脑子里都是小郡主的影子。我劝说着自己莫要留恋,但到了第二日,我也未吃下那颗假死药。 我想着再打听些别的地方,或许会有更好的地方让我安度余生。于是我又和其他丫鬟侍卫打听了好几日,但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吃下假死药。到后来,特调的发烧药没了,假死药也被我弄丢了,我却没有不开心。我终于是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了,我不想离开。于是,我又去后山把我的细软拿了回来,决定哪都不去了。 第16章 七分圆 我在房间发呆,天蓝跳上桌子,它胆子越发大,见我杯中有茶,俯身啜饮,又一甩头,茶水便溅了我一脸。我逮住它也不挣扎,它知我不会把它怎么样有恃无恐。我将它放在院子秋千上,不再搭理它,便在上面睡起了觉。它现在尾羽长出不少,已看不到它的粉色屁股,漂亮了许多。 “小阿姮,早饭可有吃过?”府医拎了药箱找了过来。 “还没有呢,吉儿姐姐可有好些?”我虽有些担心那发热药伤身,但想想侯府的府医应是有些医术傍身,且前世吃了也无大碍,我大可放心。 “还发着热呢,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小阿姮不必担心。”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也不过二十几岁,想必是天赋异禀,只是现下经验有些不足。 “有劳了,阿霖哥哥做的饭团想必就快好了,留下吃一个吗?”我歪着头问他。 “我去观里食堂吃些就好,一会还要去采购些药材,先走了。”他背起药箱便走了。 我想再去厨房寻江霖时,他拎着食盒回来了。他把食盒给我,去了里间换衣梳洗。我坐着等他一起吃,他不一会便收拾妥当。一身墨绿衣裳,快步朝我走来,问我怎的还没吃?我说等他。他的手艺真好,做的饭团十分好吃,像是得了祖母真传。 我吃得饱饱的,这才想起她,我问江霖:“阿霖哥哥,你可有叫人给吉儿姐姐送去早饭?” “你不必担心这个,有丫鬟照顾她,饿不着的。”他轻拍我手背,又把我嘴角的米饭擦了。 “那阿霖哥哥再派个丫鬟照顾吉儿姐姐吧,这样我比较放心。”我想着前世也是两个丫鬟轮流照顾着,如今少了一个总是有些不放心。 “好,一会我就去安排,阿姮妹妹放心。”他叫人收拾了食盒,说要带我去摘莲蓬。 他牵着我去荷花池,云游带着个竹篓跟在后面。这荷花池比晚上看到的还要大些,池边停着一艘小船,他抱我上了船,摇着船桨问我看上哪一个莲蓬。我坐在船尾,他在船头,小心地摘着我指的莲蓬。我又让他摘些荷花,只因他今天的衣裳十分应景。他抱着一捧半开的荷花,朝阳洒在他脸上,鲜活明艳,这一池荷花啊,像是为了他才缓缓开放的。 太阳逐渐升起,他摘了许多莲蓬,说这时候的莲子吃起来清脆可口,回去便给我剥一些吃。我开心的应着,他将小船靠了岸,让云游先将我抱上岸,他抱着一捧荷花也轻轻跃上了岸。他身姿轻盈,落地稳当。可能是病初愈,轻咳了几声。我上前扶他,他将我手牵起,说不碍事。 我坐在房前荡秋千,嚷嚷着让云游用力推,让我荡得再高些。起初他倒是听话,大力地推着我,我也玩得刺激。可江霖拿着篮子回来时,就瞧了他一眼,他便不敢了。我觉得无趣,便和江霖一块剥莲子。我将莲子一个个从莲蓬剥出,云游拿了剪刀将莲子一段剪出个小口子,江霖再把青色莲子皮都剥去,又去了莲心。 我们三个一顿忙活,临近晌午才全处理干净。看着满满一篮子的莲子,云游塞了几颗到我嘴里,口感清甜,果然是好吃的。江霖分出两盘,我和云游便捧着坐在长廊上吃着,他去厨房给我做莲子羹。 我用手肘推了推云游,问道:“刚才荡秋千,你怎么不用力推我了?” “你没瞧见二公子刚才生气了吗?你若是甩出去,我便要屁股开花。”他边说边摸着屁股。 “怎会甩出去,我稳着呢。你这么怕阿霖哥哥,是打不过他吗?”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 “怎会,我功夫好着呢。只不过二公子向来考虑周全,我自然要听他的。”他继续吃着莲子,对我于我的挑拨离间毫不在意。 “好吧好吧,你的山楂丸子可吃完了?我还有些果干蜜饯,你待会装些带走。”我吃得有些饱了,将盘子里的莲子通通倒给了云游。 “小阿姮可真好。”他高兴地跟在我身后,等着我装果干蜜饯给他。 我们一住便是好几日,都未等来阿爹阿娘来接我,也未有可回庄子的消息。她的病也不见好转,府医说是她底子不大好才如此。我便每日都给她送些莲子,或是一些小糕点。掐算着时间,又送了一大袋蜜饯给她,特意让丫鬟转达,是我怕她吃药太苦,特意准备的。 我跟江霖学了几日琴,在他眼里也算学得快,他说我或有些天赋,竟短短几日就学会了一首曲子。我虽有些小得意,但是却没有显露,我同他说:“阿霖哥哥,是这《小青山》本就简单,再者是阿霖哥哥教得太好了。” “小马屁精。”他收起古琴,说道观后有葡萄要带我去摘。 我便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他撑着伞替我遮阳,牵着我往道观后山走。还未走到一半,云游便送来了信笺,他看了以后不甚高兴。我问他:“阿霖哥哥,可是出了事?” 他把信笺收进袖子,同我说:“阿姮妹妹,我们要在这多住些日子,那贵人还要多住些日子。” “那是要多久,我都好几日没有见到阿爹阿娘还有祖母了。还有,我的学业也耽搁了好几日了。阿霖哥哥,我有些想他们。”我拉着他衣袖,装作想撒个娇让他带我回去。 “阿姮妹妹,不会太久的,我们乖乖在这等消息可好?明日我命人收拾两间房出来,再遣人回庄子,将魏夫子也接来。”他不等我答应便吩咐了下去,我知道我只能乖乖地在这待着,这样才不露馅。 “好,都听阿霖哥哥的。那我们可还去摘葡萄?”有他陪着,晚些时日回去又何妨。 “去,当然去。这葡萄园种着道长培育的新品种,有月季花香,我们去摘些回来。”他又牵着我继续出发。 葡萄园虽不大,收成却十分可观,一串串葡萄挂满架子,可见照料得十分好。江霖将竹篮给我,搬了个三角梯子往里走。最里面的葡萄是青绿色,他架好梯子,剪了好几串,我乖乖举起篮子去接。他怕我没力气,叫云游接过我手里的篮子,我便等在一旁。他的影子刚好落在我身上,刚好为我遮住了太阳。我看着他,他逆着光,认真地挑选着葡萄。一阵风起,发带飞扬,刚好遮住了他的眼。他不甚在意,轻拿发带,放在脑后。 他摘了一大篮子,挑了一串熟透的在葡萄架旁的泉眼旁洗净,摘了一颗喂我。他问我:“甜吗。” “甜。”怎会有他甜呢。 他笑笑,牵着我准备回去。我不肯走,指挥着云游把每个品种的摘上一串一块带走才罢休。观主着实厉害,这葡萄虽颜色青绿却比紫色的还要甜上一些,还有若有若无的月季花香。我挑了一串大的,叫人送去给她。想着还剩下许多便想起阿娘酿的葡萄酒,便跃跃欲试。 “阿霖哥哥,可有面粉和冰糖?还要一个酒坛和一些干净的纱布。”他坐在我旁边看书,我轻轻拉他的衣袖,他便放下了书。 “都有的,阿姮妹妹要做什么?”他虽不知要干嘛,却马上吩咐人去准备。 “做些葡萄酒,如果现在做,中秋便能喝上了。若是做得好便送给江叔叔,谢谢他这样照顾我。”葡萄酒阿娘每年都要酿不少,只有今年还未来得及做。步骤我记得清晰,想必不会出错。 “没想到我们阿姮妹妹这样厉害,还会酿酒。我阿爹若是知道,定会开心。”他收起书,用袖带帮我绑好衣袖。 又叫云游帮我摘了许多回来,我将成熟饱满的挑出放进清水,加了些面粉轻轻搅拌,附着在葡萄上的尘土便洗去了八成。再捞进另一个加了清水的盆里浸泡了一会,捞出放在一旁晾着。待晾干表面水分,我把葡萄都捏碎,再加入冰糖放进了酒坛。酒坛我并未塞紧,保证了能排气。我叫江霖帮我将酒坛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每日开盖搅拌一两次,他招招手便吩咐人去做。 第二日吃过晚饭,魏夫子便赶到了道观,他背着个大大的包袱我有些好奇,问他:“夫子这观里笔墨纸砚不缺,怎的这么大一个包袱?” 他进了我房间,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打开,笑呵呵地说着:你阿爹阿娘怕你吃不惯这道观的素菜,便做了许多肉酱让我带来。你祖母又晒了许多果干,也让我一并带来。另外还有一些衣裳,这道观建在高山,怕你受凉。” 说着就一样一样地往外拿,江霖便叫了丫鬟收拾着。云游见了立即走上前来凑热闹,我叫他赶紧去拿个袋子来装果干,他高兴地跑回房去拿。 一晃又是七日,我想着葡萄皮该沉底了,便准备了干净的纱布要过滤葡萄液。江霖说要帮我,我便让他把手洗净,将过滤好的葡萄液装进另外准备的干净酒坛。我将酒坛密封,再过一月,便完成第二次发酵了。我在想,到时候这坛子酒到底是送到了哪呢? 第17章 明月戏 观里香火不甚好,观主也落得清闲,倒是像个农家,日日带着道长们去后山种地打理果园。他抱了个西瓜给我,和我说后山有个寒潭,寒潭边有个小屋,可去那边避避暑。我马上便找了江霖,让他带我去。 “阿霖哥哥,观主同我说后山有个寒潭,那边凉爽,我们去那边学琴可好?”我找他时,他躺在摇椅上小憩,书还盖在脸上。 “好,我叫人准备一下。”他轻声应着,将书随手扔在一边。他向我招招手,我走近,他从旁边的桌几上拿了颗青梅糖,剥去了糖纸塞进我嘴里。 我去换了套简便的衣裳,广袖长衫虽美,但走起山路怕绊倒。寒潭并不远,片刻便到了。小屋很干净,家具也齐全,想必观主常来。这一汪寒潭像是滴掉落在山间的泪,潭水幽绿,安静怡人。江霖叫人把西瓜放进竹篓,放进寒潭。他拿了古琴,牵着我进了小屋。我这几日学得快,他日日夸我,说我似是学过一般。 我得意地仰头与他对视,”或许我上辈子是个厉害的琴师,再说有江夫子教导,自是学得快。” “是是是,你最是嘴甜会撒娇。”练琴练了许久,他叫人捞起西瓜,切了一半和我坐在潭边用勺子挖着吃,另一半给了云游。 “这寒潭不知有没有鱼,阿霖哥哥,我许久没吃烤鱼了。”我进小屋,到处翻找着,看看有没有鱼竿。如果能钓上一尾鱼,便就地烤了吃。找到屋后时,发现了棵小桃树,桃子挂满树。 “阿霖哥哥,这桃子可能摘?”我跑回去找他,他不知在哪找到了鱼竿,正静坐在树荫钓鱼。 “嘘,小声些,莫要吓跑了鱼儿。这道观的东西,你可随取随用,我都已和观主说明,你不必问。”他摆摆手,示意我自个儿去玩。 我得了许可,摘了几个桃子,洗干净便啃了一个。这观主可真是厉害,不光培育的葡萄甜,这桃子也是。我削了果皮,将桃子切成小块,轻手轻脚地去找江霖。我蹲在他身旁,喂他吃桃子,他转头接了一块,又盯着水面是否有动静。我拖着腮,看他眉眼比这山水还要好看。 不一会,就有鱼上钩了,他起身收起鱼线,是条大草鱼。它啪嗒啪嗒地在岸边挣扎,他收了鱼竿,叫人去把鱼收拾干净烤了。 “怎的就喂我吃这一块桃?”他拿过我手里的桃,自个儿吃了起来。 “啊?”我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看他看呆了忘了吧。 他笑笑,和我说:“屋后还有棵晚熟的杨梅,若是运气好,也许还能找到几颗。” 我便拉着他,让他带我去找。他牵着我去了屋后的小山坡,果然有颗杨梅树。我在树下找了许久也未发现一颗杨梅,见我有些失落,他爬上了杨梅树寻找,不一会便摘了几颗。 “阿霖哥哥你是不是经常掏鸟窝,爬树这般熟练。”我随口问道。 “我有个小表妹,她来家里玩,风筝常常挂在树上。她总是让我去帮她取风筝,所以我爬树便十分厉害。”他说起他那小表妹时,含着笑甚至有些小得意。 我没想到,他竟不是只有对我一个人这般好。我瞧着他说起他那小表妹时的神情,妒火烧了起来,杨梅也不想要了,丢给他便往回走。我跑得快,不管不顾,一溜烟就跑回了道观,径直找了魏夫子画画。 到底是心静不下来,画什么都画不好,更是有些生气了。魏夫子往门外瞧了瞧,我瞥见了门框的衣角,起了身将门重重地关上。两扇门闭合的瞬间,那记重响,到底是把我的心火浇灭了。我像是认清了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想起那日的朝阳也想起那日的荷花。重新提起画笔,认真地画了起来。 待画完,我轻吹未干的颜料,魏夫子连连点头,夸我:“阿姮学什么都快,这一池荷花画得十分好。” “那我赠予夫子,夫子可喜欢?”我听屋外有甩袖声,便十分开心,气也全消了。 魏夫子拿起画,乐呵呵地说:“喜欢喜欢,阿姮画的,我自然喜欢。”他将画卷好,出门问观主讨要装裱工具。 我慢悠悠地清洗着画笔,却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咳嗽声。我慌了神,跑出去只见江霖半倚在门框,正剧烈咳嗽。 “快去叫府医。”我吩咐云游,把他扶进房间躺着。他看我的眼神有些讨好,有些试探。我故意不看他,坐到一旁去,他眼神又多了份委屈。 府医来得快,是被两个侍卫夹在中间拖进来的,进屋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理了理衣裳,便去给江霖诊脉。 “应是跑得太急引发了旧疾,不过没关系,喝两副药就会好。”说着他收好药箱,写了方子交给云游。 他们全退出屋外,只剩下我和江霖。我先开了口:“阿霖哥哥爬树这样利索,却跑不了几步,真是奇怪。” “你跑得那样快,我怕你摔着紧跟着你,你却来笑话我。阿姮妹妹你这小没良心的。”他被我话气得不轻,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喂他喝下一杯温水才缓了下来。我问他:“鱼呢?” “在厨房烤着呢,你就只记得鱼,不看看我吗?”他红了眼眶,是我没见过的委屈模样,我真是小瞧了这二公子了,竟有如此演技。 “那我给你煮一锅粥吧,我这是第一次下厨,你可满意?”我给他盖好薄被,便叫了个丫鬟一块去了厨房。 我要了口小砂锅,洗了些米,将水倒进砂锅,放到炉子上慢慢地煮着。我问丫鬟:“姐姐,我的鱼可烤好了?” “好了,现在可要拿来?”她问我。 “给魏夫子送去,告诉你家二公子,等他病好,我要吃他亲自烤的。”我给他煮粥,他给我烤鱼,算是扯平了。 我边看着炉子的火边搅拌着米粥不让它粘锅,待粥变浓稠,我加了雪菜继续搅拌,再加了一小撮细盐便好了。我用抹布包着砂锅,将它放进食盒,又拿了两个碗和勺子,回去和他一起吃。 我回去时,他正在书案写些什么,我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等他。他交了封信给云游,见我等了一会,问我:“怎么不先吃?” 我盛了碗粥递给他,“是做给你吃的,当然是你先尝。” 他轻吹着,尝了一口。“好吃,你也快吃。”他放下碗,替我也盛了一碗。 江霖和她一块装着病,竟都装到了中秋前。他们倒是惬意,有丫鬟随身伺候,我却要日日一副十分关心他们病情的模样。偶尔还要给他们做些吃食,送些温暖。我几次忍不住戳穿,都暗暗忍住。 我向观主请教了怎么做月饼,在中秋前几天和云游摘了许多莲子,做了许多的莲蓉月饼,在中秋前日叫人用油纸包些月饼送回庄子,又拉着云游去查看葡萄酒发酵得如何。 酒坛打开,酒香扑鼻,不枉我跟在阿爹阿娘身边呆的这几世。我重新盖上,交代着云游:“可要好好看顾好我这坛子酒,打碎了阿爹和江叔叔可喝不上了。” “这是你一片心意,定会叫人好好看顾的出不了事。”他叫人在酒缸外捆上稻草,又不放心,叫人再缠上布带。 我看着侍卫带着月饼和葡萄酒走了,我问云游:“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是小阿姮亲手做的,自然喜欢呀。”云游拍拍我的头,拉着我去分些月饼给其他人。 我也希望他们喜欢,希望他们喜欢我。 到了中秋,太阳还未升起我就醒了,前一日求着江霖中秋带我去最近的集市逛街,他犹豫一会还是答应了下来。于是拉着她起床,给她挑了条粉色裙子,又挑了几个珠花,给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真漂亮呀。“我看着镜中的她,不由得感叹。 “这会不会不合规矩?”她轻抚头上珠花,有些不自在。 “怎会,我们要漂漂亮亮地去逛街过中秋。”我也开始收拾自己。 吃完早饭我们就出发,江霖一身浅棕衣裳,倒是与这季节相配。离这里最近的镇子是石垭镇,有些路程,我们到傍晚才赶到。今日中秋,街道热闹,江霖找了家客栈,我们便在这住上两天再回道观。 客栈里的饭菜甚是好吃,我吃得肚子鼓鼓。江霖叫了丫鬟泡了杯消食茶给我,笑着说:“阿姮妹妹,待会街上的小吃你怕是吃不下咯。” 我摆摆手,笑着说:“待会逛街要走不少路,消食快。” 我说完回房去拿上一些银两,拉着她说:“吉儿姐姐有喜欢的和我说,我给你买。” 她也拿出个小钱袋在我面前晃了晃,说道:“阿姮妹妹我也有钱。” “花我的。”我夺过她的钱袋,塞进了怀里。 一行人走出客栈,街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一路逛过我买了不少小玩意,路过面具摊时,我买了个小猫儿面具戴上,眨眨眼睛问江霖:“好看吗?” “好看。”他笑着看我,灯火照在他脸上,我似乎看到了他在十九岁的模样。 我指了指街上最大的兔子灯,同他说:“阿霖哥哥,我想要那盏灯,你帮我去赢来可好?” “好。”他答应得干脆,牵着我往那边走去。 我知那中秋诗会的擂台摆在一家药铺门口,我手里的毒已不多了,可以溜进去顺一些。我看着他上了擂台,在下面为他鼓掌助力,待他们注意着台上的赛事,我戴上面具悄然走进巷子,撬了药铺侧门。 药铺不大,可我不熟悉,加上不敢点灯,找得颇费劲。费了好些时间,才找了些迷药、泻药和鹤顶红。我分装好收进袖袋,出来时,擂台已散场。天上明月高悬,路上行人也少了许多,我在路边买了对小银镯带给她,又在路边吃了碗馄饨,慢悠悠地往客栈走。 “小阿姮,你可让我们好找。”云游在我身后叫我,我才想起他们怕是急坏了。 “云游哥哥,给你买了山楂丸。”我从小包里掏了两罐山楂丸给她,又说道:“刚刚人多,把我挤到了外头,我就自己逛了会。” “快回客栈吧,二公子可要急坏了。”他接过山楂丸塞进怀里,放了个信号弹。 回客栈时,江霖早已等在了我房间,他没有说我半句不是,拿了兔子灯给我,问我:“看看这兔子灯你可喜欢?” 我点头,接过兔子灯说道:“我要带回去好好留着。” “喜欢就好,阿姮妹妹你早点休息。”他摸摸我脸蛋,长吁一口气。 “好。”我乖乖地应着,房里早就备好了热水,我洗了澡,将银镯和一些小玩意小零嘴送给她。她开心得很,立即将银镯戴在了手腕。 我在她脸上亲了亲,将钱袋还她,同她说:“吉儿姐姐喜欢就好,你早点休息。” 我们在石垭镇又玩了一日,一大早便往道观赶。 第18章 夜未央 在道观的两年,过得倒是悠闲,常和阿爹阿娘书信来往。我跟着魏夫子学着写字画画,江霖教我古琴,也偶尔带我去石垭镇玩上一两天。可她的模样也引起了江霖的注意,我替她遮掩着,说许是来道观时大病了一场,伤了身子,多吃些补药或会好起来。幸而府医未瞧出什么端倪,同江霖说许是先天不足,才变成了侏儒。 所有人都在替她惋惜,想尽办法要让她再长高些。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反而安慰所有人,心里却偷偷感动了许久。 中秋过完,庄子上来了消息,江霖一早就来告诉我可以回庄子上了。我高兴地抱住他说道:“我好想阿爹阿娘,终于可以见到他们了。” “是啊,阿姮妹妹,你收拾收拾,我们明日就回庄子上。”他也高兴,说话时比平常更兴奋。 我点头,这一天终于是到了。我让江霖也回去收拾,开始慢条斯理地指挥着丫鬟有哪些要带回去。丫鬟手脚利索,很快就大包小包地打包好了。我将她们都遣出去,不一会她就端了早餐来和我一块吃。 我关了门,待吃完早饭,终是开了口:“明日就回庄子上了,春秋。” 她听我叫她春秋,惊得说不出话来。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叫展春秋,我知道你骗了展曜,我也知道你装病,我还知道你故意弄丢了假死药。春秋,我知道你的一切,因为我就是你。” 她依旧是不敢出声,我便接着说下去:“回了庄子你也知道自己活不成,暗部不会放过你的。春秋,你明日一早去荷花池赏荷花吧。她对你这么好,我知道你是愿意的。春秋,你不要怕,只是有些疼,你会再回来的。” 我看着她流下了两行泪,然后点了点头。我给了她一套粉色衣裳,一套精致发饰,还有那个成王亲自戴在小郡主脖子上的蓝玉。我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她,她一饮而尽。若她明日退缩了,也会在那时辰毒发,届时她依旧是要替我挡下这一劫。上一世我也是这样做的,如不叫人得手,让他以为小郡主已除,再难有一日安生日子。这世上,展春秋本就无足轻重,就让给我留一口喘息的日子。 她将东西都收下,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走出了房门。她一日未出房门,我也没有打扰她。 第二天一早阿娘便到了,她骑着小黑来的,发丝满是雾气。我扑到她怀里,和她撒娇,同她说我很乖。 她笑笑,亲了我一口,进屋帮我搬运行李。我同阿娘说要去找观主拿昨日求的平安符,带了个丫鬟便去了神殿。只不过我绕开了刺客留守的路,换了条颇远的路。 我问观主:“我今日所求,是否能如愿呢?” 观主笑着说:“定会让阿姮心想事成。” 我将平安符收起,和观主道别:“感谢观主这么久的照顾,我留了些莲蓉月饼在厨房,希望你喜欢。” 观主点点头,叫我早些回去。我往荷花池赶,在东北角似我发现了落水的她,还有个刺客飘在她身边。我正准备跑过去瞧瞧,暗处的云游却一把将我抱起,往后院走去。 我被云游塞进了阿娘怀里,转身便要折返。我叫住他:“带上府医。” 他点头,走得飞快。我看着他身影渐远,却也不敢真的再追上去。我看着阿娘继续收拾着行李,外衫袖口被我揉抓到褶皱,心口跳得厉害,一阵揪痛,便失去了意识。 似是失去了什么,说不清也道不明。意识混沌间,我似是闻到了槐花饺子的香气,又似听到了庄子上倔牛脖子的铃铛声,我跌跌撞撞地想要追逐找寻一些什么,可眼前一片浓雾,我什么也看不清。我在那雾里枯坐了许久,什么也没等到,什么也没寻到。脸颊一凉,似是下雨了,转而天晴,我醒了。 他们什么也未提及,我什么也没有问,这世上再无展春秋,可也再无安姮。江霖说我昏睡了一日一夜,这才发现已经回了家。我像是被人抽了魂一般,毫无力气。他扶我坐了起来,我勉强撑着身子,和他说:“阿霖哥哥,我肚子饿了。” 一碗鱼片粥下肚,我才像是活了过来。心口仍是有些不舒服,便躺下想再睡,可我昏睡太久,辗转反侧也毫无睡意。江霖似是瞧出我的不安稳,便坐下抚琴。我闭上眼,沉沉睡去,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八月有了些凉意,江霖哥哥睡在床边的躺椅上,我瞥见他穿的衣裳还是那日的,外衫上沾了灰,指甲缝也黑了。他这样爱干净的侯府二公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两日。我看了许久,他似是睡得不踏实,眉头皱着,不见舒展。阿娘进屋,瞧我已醒,准备了热水给我梳洗,又交代屋外的云游去庄子上为江霖取换洗衣物。 我穿了阿娘新做的秋衣,在院子里陪阿爹做书架。阿爹做的书架并不高,每一层高度都是按我的身高定制的。院子里种满了茉莉和月见草,瞧着已经扎根很深,想是我刚去道观时便种下了。 我突然想起我求的平安符还未送出,便进了房间,将平安符一个个装进荷包。待装完最后一个时,云游把江霖换洗衣物送来了,他也恰时醒来。他见我不在不在床上,翻身起来便要出去寻我。 “阿霖哥哥,我在这。”我叫住他,他走过来探了探我的额温。 “醒来怎么也不叫我?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声音有些沙哑,却极具温柔。 “我已无碍,阿娘为你准备了热水,你快去洗个澡,我们一起吃个午饭。”我把换洗的衣服给了他,催他赶紧去。 我将平安符荷包送给了阿爹阿娘还有祖母,便坐在窗边发着呆。看阿爹已经将书架做好,拉着阿娘过去看,等着阿娘的夸奖。阿娘给阿爹擦去了额角的汗,夸他能干。阿爹一把杠着书架进了书房,待出来后,跟着阿娘去了厨房。祖母被他们推出厨房,她也只能无奈摇头。这样温馨的样子,我从前世开始就瞧着,他们十分恩爱。 江霖换了件套栗色衣裳,可惜这是南方,四季常绿,树叶只有在春日萌芽替代时才慢慢变黄掉落。他此时若是在北方的枫叶园,定是十分地相衬。我将平安符系在他腰间,我特意挑了个月白色荷包装着,我初见他时,他的发带也是这个颜色。 “愿阿霖哥哥平平安安,我还给江叔叔和悠然姨求了平安符,你等会带回去,替我转赠可好?”他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月季香,闻着十分心安。 “好。”他轻声应着,也没再说其他。 “明日我便回庄子上读书,阿霖哥哥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拉着他袖子,歪头问他。 “那我明日一早便来接你,阿爹明日便赶往西洲驰援,他说出发前想再见见你。”他语气不舍,随即便望向了庄子的方向。 “可是起了战事?”我抓住他的手,唯恐他也要跟着去。 “西凉来犯,已破一城。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阿爹。”他轻叹一声,无可奈何。 南方向来安稳,南明国虽派了许多细作出动,却都按兵不动,未有动乱。西北却不同,苦寒之地,各国自是想向外扩展。 吃完午饭,他便回了庄子。我回书房练了会字,又和阿娘学了刺绣。擦黑时,阿爹带了安宁回来。 “阿姮,这是你同族的姐姐安宁。阿爹见她没了父母想收养他,以后让她当你姐姐可好?”阿爹拉着我的手,小心地询问着我。 “好,那我同祖母去收拾间屋子,我以后和阿宁姐姐住一间。”我拉带着她去放了包袱,去找祖母。 她生得漂亮,衣着也干净整洁,待我们礼貌。阿娘同我说,她大我四岁,家里父母染病去世,没了依靠四处辗转,所以阿爹才收养回来。这些说法自然是应付我的,她其实是成王给小郡主培养的贴身侍卫。我让阿娘也给她做几件秋衣,以免她秋日受凉。 我挑了南边的一间房,阳光好,家具也齐全。祖母便打了盆水,将里里外外都擦得一尘不染。我将自己的衣物首饰小玩意也一并收拾了放进去,阿娘和安宁铺了床,又将衣服都归置在了衣柜。 晚饭是阿爹做的,他手艺不错,但比阿娘和祖母要逊色些。我吃完饭便拉着安宁到院子,满院的月见花开了,花儿四片扇形花瓣纤薄,清风拂过如蝶翼轻拢。底色的粉似是少女奔跑过后透出的腮红,花心是柔黄色,脉络清晰,似月光流淌的痕迹。 安宁是个安静的女孩,我同她在院子小坐了一会,她便要回房。我去了书房收拾小书箱,学具齐全,摆放整齐,阿娘定是帮我都收拾过了。我的小书箱旁边还有个稍大的,想必是给阿爹给安宁备的。我回房间时,她已经洗漱好,坐在床上看书。 “阿宁姐姐你可要和我一块去庄子上读书?”我坐在床沿,对她手里的书很是好奇。 “我吗?”她放下书,有些不确定。 “是呀,阿爹都已为你准备了书箱,你和阿霖哥哥一样大,可以和他一块上赵夫子的课。”我说得认真,悄悄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都听安叔叔的安排。”她语气淡淡,十分和顺。 一夜安睡,我醒来时,安宁已经洗漱好了,在院子里帮祖母洗着衣服。我也麻利地穿好衣服,阿娘要帮我梳洗,我摆摆手让她去忙别的,我自己已经能做这些了。于是阿娘便去准备早饭,阿爹也从地里回来,洗了把脸,换了套去酒坊的衣裳。 等我们吃完早饭,屋外便传来马蹄声。我拉着安宁去书房拎了书箱,和她枇杷树下等江霖。突然想起我在道观带回的那坛葡萄酒,便又去拿了待会送永安侯。 江霖将书箱和葡萄酒都安放好,一把把我抱上了马车。 “还有阿宁姐姐。”我拉拉他衣袖,示意让他拉安宁一把。 他瞧了一眼云游,云游便将安宁也拉上了马车。 第19章 迟来客 我们赶到时,永安侯夫妇已经整装待发。我抱着酒坛跟在江霖身后,等着他们一家人先告别,他却把我推到前面。 “江叔叔,这是我亲手酿的葡萄酒,希望你早日凯旋。我会再酿几坛,留着到时为你庆功。” 我将酒递给他,虽是没见过几面,他却是对我疼爱有加。 “谢谢阿姮,往后有事便找你阿霖哥哥,不能受一点儿委屈。”他接过酒坛,看我时,和阿爹很像,眼里是疼爱。 说完他便上马,策马而去。我其实还有很多话未说,我连悠然姨也还未打招呼,他们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我同江霖看着他们远去,直到连扬起的尘土也看不见。我拉拉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来。他阿爹阿娘走了,他现在一个人,会不会觉得这庄子没了留恋回京城去呢?我问他:“阿霖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城?” “京城有大哥在,我就在这陪着阿姮妹妹长大。”他牵着我往学堂走,我招手叫上安宁,她便紧紧跟在我们身后。 “阿霖哥哥,这是阿爹带回来的同族姐姐,她叫安宁,以后和你一块读书。”我转身牵起安宁的手,介绍给江霖认识。 “我知道,阿爹已经和我说过了。”他反应平淡,既不自我介绍,也没让我介绍。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阿爹阿娘的离开,他仍在伤怀。 他将我交给魏夫子,又让安宁跟上他,我上课时偷偷看了过他们几眼,他们都只认真听课,毫无交流。我问魏夫子:“夫子,阿霖哥哥怎的不理阿宁姐姐?” “他向来如此不是么,他没有不喜欢你阿宁姐姐。”他看着江霖,笑着回答。 是这样吗?起码对他的小表妹不是如此吧,他会爬上树给她捡风筝,也会对她疼爱有加吧。但是他说会留下陪我长大,那我便觉得没关系了,谁知多年以后,他还会不会记得那小表妹呢。 日子就这样平静过着,我日日来往庄子读书,魏夫子总是夸我一个小姑娘学得刻苦又认真,还颇有天赋,若是个男儿,科举必定榜上有名。我同江霖说,“若是我扮作男子去科举如何?” “就你这娇滴滴的模样?”他无奈摇头,只当玩笑话。 一晃三年过去,当年那个病弱二公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郎。庄子上的丫鬟经常躲在墙角偷偷地看他,谈论着若是能做他的妾室也甘愿。我便常常躲到她们身后,偷听完后问她们活可干完了。我曾偷偷向刘管家还有云游打听过,他还未有婚约。我始终是有些不放心,让云游帮我盯着,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告诉我。 转眼六月,家里正忙着安宁的及笄礼,江霖也快要回京城加冠。我想去蓉城为他们挑礼物,便和魏夫子告了假,江霖派了云游跟着我,我便带着天蓝欢欢喜喜地出发了。一路风景都好,我在半路捡了个同我一样大的小乞丐。 那会我正口渴,云游便在一个茶摊停下马车。那小乞丐昏倒在茶摊不远处,嘴唇干裂,奄奄一息。我叫云游给他喂一碗茶,怎么也喂不进去,茶水倒了一脸,我便给他擦了一把,是一张清秀脸庞。虽比不上江霖好看,却也有些姿色。于是我便色心大起,决定要捡了他。我催着云游把他扶上马车赶紧进城给他找个大夫,云游却不肯。他说这人来历不明,怕生事端。 我拍拍他肩头,同他说:“这样的小乞丐不能翻出什么浪,他若是生事,你便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他拿我没办法,只得听我的。我叫他去城里最好的医馆,他似是瞧出了些端倪,掀开车帘黑着脸问:“小阿姮,你莫不是见他长得好看才捡了他?” “怎会怎会,我只不过不忍他死在那路边。再说,我阿霖哥哥不够我看吗?”我拉上车帘,不让他看到我的心虚神色。云游最是听他话,事事同他禀报,绝不能让他知道了我这小心思。又问他要了颗续命药丸,唯恐这小乞丐死在半路。 春和堂的大夫问了诊,说是饿的,再加上暑热,便昏厥了。我付了诊金药费,又看他衣裳破旧不堪,于是又给钱拜托大夫给他洗个澡买套像样的衣服换上。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夫也不觉得麻烦,立马就叫了小药童去成衣店买衣裳。云游见了连连摇头,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不可置信。 “云游哥哥,我知你想送阿宁姐姐及笄礼物,等会去琳琅阁,你若看上什么,我付款。”我想要掩盖些什么,总要付出些代价,不过是些钱财,好在成王给我留下不少银子。 “那好,我便帮你遮掩一二,但他若是心思不纯,我便一剑捅了他。”说着就要拔剑,我立即制止。 “你看他,都要饿死过去了,定是个没有父母的可怜孩子,不是什么坏人。”我拉着他便往外走,再让他多看上几眼,万一要是不顺他的眼真一剑捅了他,那我真是造了孽。 琳琅阁首饰众多,我只为了那对鱼纹和田玉佩而来。那原石质地温润细腻,光泽柔和,是我一年前拖掌柜寻的。我让掌柜拖了最好的雕刻师,前几日才雕刻好。我小心收好其中一枚,叫掌柜将另一枚用锦盒装好。我为阿宁姐姐挑了一只翡翠玉镯,云游从一楼挑到二楼也没有相中,我便问掌柜:“可还有珍品首饰,这公子想送给心上人做及笄礼。” 掌柜便寻来一支白翡梅花簪,白翡质地细腻,水头充足,有清澈见底之感,雕这梅花最是合适。云游见了两眼放光,我知他中意,便叫掌柜包下,一起付了款。掌柜见我出手阔绰,又送了我一枚莲花纹玉佩,我将它收进衣袖,送那小乞丐正正好。 我又在街上买了许多东西,吃的用的,但凡喜欢我通通买下。云游因得了个簪子高兴,也不抱怨,帮我提着大包小包送上马车。路过成衣店时,还顺手给小乞丐买了几身衣裳鞋袜。再回到春和堂,那小乞丐已经醒来,收拾干净果然是一副好皮囊,只是长期挨饿有些瘦。我递了个刚出炉的烧饼给他,他接过便两三下吃了。 “你叫什么名字?怎会饿晕在路边?”我拿出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碎屑,他下意识躲了躲,我捏住他下颚,让他别动。 “我叫周一,家庭本富足,父母被山匪劫杀,家族亲戚嫌我累赘无人管我,所以才到处流浪。”他向我行了一礼,继续说道:“今日感谢小娘子相救,来日必报恩情。” “我叫安姮,你若没有家,我在星沙巷有一处酒坊,你可住在那。”我出门时问阿娘拿了钥匙,本也想过再回去看看。 云游听了当即便反对,他手速十分快,已然把剑架在了周一的脖子上。“小阿姮,这人来历尚不可知,万万不能收留他,你给点银子把他打发了。” 我哄着他:“你看我那酒坊久不住人,容易坏,那是我儿时故居,我不舍破败,让他住在那帮我打理有些人气,甚好呀。”我捏着剑身,慢慢挪开,叫他收剑。 “那也不行。”他看起来甚是生气,作势又要拔剑。 “怎的不行,我只是看他可怜,不忍他流浪下去。那不如我让他签下卖身契,到日后他能赚钱了,把钱还我了,再还他自由。”我按住他要拔剑的手,让他去准备卖身契来。 “你放心,我不会将你如何,我回去便将那卖身契撕毁你仍是自由身。”我趁云游不在,小声同周一说着。 “谢谢收留,此恩必报。”他神色坚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而我,就是想见他如此。 云游见他已签字按手印,便未说什么。我带着他回了星沙巷酒坊,酒坊一切如旧,阿爹有时来蓉城办事也会来住上一晚。我逛了一日也累,随即决定也住上一日再回。于是写了信,让天蓝送给江霖。 我带着周一拜访了巷子里的邻里,托他们帮忙照看些周一。他们收了礼物,都爽快答应。我寻思周一也该上学堂读些书,打听到隔壁巷子新开了学堂,于是又在天黑前拜访了学堂的夫子,谈定好周一的学业问题。一顿忙活下来,云游已经看周一颇不顺眼。 “小阿姮,你这样替他张罗想要作甚?”他抱着剑倚在墙上,一副要吃了周一的模样。 “还能作甚,自然是让他好好守着我的酒坊。云游哥哥,你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饭。”我打着哈哈,拍了拍他肩头。 我带了他们去酒楼吃了晚饭,又逛了夜市,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日,我醒的早,将钥匙交于周一,给了他些银子,叫他看我阿爹的酿酒手记学着酿酒谋生。他点点头,送我到了门口,我叫他附耳过来:“院子桃花树下埋了银子,你若是不够用,便将它挖出来。”说完,我又把那莲花纹玉佩塞进他怀里。我带着云游在巷口吃了碗馄饨,便欢欢喜喜地回家。 第20章 风欲来 马车行至半路,便见到江霖带了一队人来寻我。我知是云游向他告状了,便白了云游一眼,一脸无辜样子拉着江霖上了马车。他面上不显怒气,却也不说话。我知道需得好好哄哄才行了,于是找出那鱼纹玉佩系在他腰间。 “这玉是我千挑万选,鱼纹是我亲手画了交给雕刻师的,足足花了快一年时间才得来这玉佩。阿霖哥哥,你可喜欢?”我拉拉他衣袖,见他不理我又勾住他臂弯蹭了蹭,活像只听话的小猫咪。 “喜欢。”他虽语气平淡,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道笑,拿起玉佩仔细看了起来。我知他这是气消了,也松了口气。 “我听说你捡了个小乞丐,我们阿姮妹妹,真是个有善心的。”他终是说到了这个事,语气冷冷淡淡的。 “那阿霖哥哥便帮我查查,若是不干净就立即叫人把他扫地出门就是。”我打了个哈欠,靠在他肩头便睡去。 我若继续和他再聊周一,一不小心嘴瓢再惹他不高兴就不好哄了。他虽事事依着我,但是生起气来,面上不显,心却会冷。而云游定会到大霉,因云游是他最亲近的侍卫,而我每每闯祸云游都在场。他拿我没法,就会让云游绕着山庄跑上几个时辰,山庄那么大,云游次次都快要跑断腿。 我其实也并未闯什么大祸,无非就是爬到槐花树上抓猪儿虫给天蓝吃,或是贪嘴摘了个毒果子吃下腹痛之类。他总是大惊小怪,给云游安上个看护不力的罪名。所以我后来也收敛起来,装乖巧不让他担心。这次捡了个人,便是我最不乖的时候了。我听他轻叹口气,打开折扇给我轻轻扇着风,这般舒服安心,我装睡变成了真睡。 他将我送回了家,我趁机让云游留下来,若是跟着他回去了庄子上,定是不好过的。“阿霖哥哥,院子里的花草要浇水,我待会要去摘月季,让云游哥哥留下可好?” “好,你尽管去摘月季,喜欢哪一朵让云游剪,自己不要动手,免得被刺划伤。”他又和云游吩咐了几句,转身便走了。 “你今日可以偷懒一日了,快去把礼物送给阿宁姐姐把。”我向云游使眼色,他咧着嘴便去找了安宁。 安宁如今不去庄子上读书了,每日陪着祖母在家,然后给我送送午饭。她厨艺好,待我也好,现下我穿的夏衣都出自她手。我学了几年刺绣,也算是能绣一些小玩意,总是比不上她心灵手巧。 我知云游喜欢安宁,却不知安宁心意,我倒是很乐意撮合他俩,时常帮云游带些小玩意给她。我问过阿爹阿娘是否肯把安宁嫁给云游,他们总说安宁还小,要多留在家几年,不忍她太早嫁人。庄子离得近,我倒是觉得随时都可回家,没甚两样。只怕是成王没有点头,谁也不敢做主。 我把准备的镯子也送给了安宁,她戴上满意极了,说到时等我及笄,也要送件漂亮首饰给我。我心里小算盘早就打好了,凑在她耳边说:“等阿宁姐姐自己的盖头绣好,帮我也绣一个,这样我便省心省力了。” “好好好,我知你懒,偷偷帮你绣就是了。”她往外瞧了一眼,见云游在院子浇花,便跑去帮忙。 转眼便到了六月初六,是阿爹为安宁挑的办及笄礼的日子。我早早起来,为安宁熨烫好衣裳,又清点了要用的发饰。阿爹未请多少宾客,只请了庄子上的两位夫子,酒坊的几个好友,还有江霖,一切从简。我看着阿娘为安宁换了衣裳,挽了发髻,魏夫子为她取字和舒。我们开开心心地围着桌子吃了顿饭,又匆匆告别各自忙碌。 待到了晚饭过后,阿爹取了个木匣给安宁。我好奇里面是什么,阿娘说:“是嫁妆,你阿宁姐姐以后若是有心仪之人,我们便尽力成全。” “嫁给云游哥哥便好,这样我们也能日日相见。”我说着,便想要去找云游,想让他早些想法子把安宁娶了。 “你这丫头,嫁与不嫁全看你阿宁姐姐,你不可乱来。”阿娘拉着我不让我去,我于是乖乖听话,给阿娘捏了捏肩。她忙了一日,到这会才坐下歇一会。 安宁如今及笄了,她便另搬了一间。我有些不习惯,半夜想偷偷溜到她房间和她一块睡。我抱着被子,轻手轻脚推开她的房门。这一推门,便是晴天霹雳。只见一白衣少年提着灯笼立于窗前,和安宁附耳说着什么。那不是别人,就是被我定为上门女婿的江霖。我与他四目相对,他见我时惊讶万分,手里的灯笼也掉在了地上。安宁也是手足无措,差点被窗前小椅绊倒在地上。 我抱着被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结巴巴地说着:“啊啊,月色挺好,打扰了打扰了,你你你们继续。” 我火速关门,跑回了自己房间,这上门女婿恐要变成姐夫了。我爬上床,蒙上被子,有些伤心,心头隐隐有些揪痛。可我没哭,要哭也要拉着云游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块儿哭个够。在这房间偷偷地哭,不痛快。 我安慰自己,前几日还捡了个不错的,还同我一般大,没有父母,让他以身相许想必他不会不同意。我正想着明日一早便写封信问他是否愿意,江霖便推门而入。 他坐在我床边,轻声问我:“阿姮妹妹可睡着了?” 我一骨碌爬起,问他:“你这么晚找我可有事?” 他帮我理了理有些糟乱的头发,他身上的月季花香便趁机钻入鼻息。“我只是与你阿宁姐姐商量些事情,我和她并无其他情分。她同云游我看在眼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知道了。”我也懒得理他,继续倒头睡觉。他轻拍我后背,拿了折扇扇风,哄着我。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走的,第二日醒来时,窗边插了一朵月季。 我拎着书箱如往常一样去庄子上学,魏夫子告诉我,后日江霖便要回京城了。我点头,他今日也没有在学堂,不见人影。这么快他就要走了吗,他为何没有告知我呢。我虽知道他很快会回来,但心里仍像住了一窝蚂蚁。他说会陪着我长大,应不会食言吧。我第一次上课这般如坐针毡,却又不敢表露,唯恐他一去不复返。为他绣的发带还有几针未收尾,放了学吃了晚饭就开始赶工。 待我绣完,我将它收进锦盒便去梳洗。天蓝贪玩,我洗澡时,它也跑来凑热闹,想和我一块洗,我舀起一瓢水让它一边去玩水。我梳洗好,它也变成了只落汤鸡,我拿着毛巾,慢慢替他擦着羽毛。 我拍拍天蓝的头,它立即就往我手上蹭,我同它说:“天蓝,去京城的路很远,你送信时候不能迷路哦。” 它咕咕地叫着,像是在回应我。它有些贪吃,这几年被我养胖不少,圆鼓鼓的身子比刚捡到它时更加地可爱了。它也很聪明,总能把信送到江霖手上,无论江霖在哪它都能找着。 我曾问江霖:“天蓝为何总能找到你?你在学堂,它便把信送去学堂。你在月季园,它便把信送到月季园。” 江霖摇头,也是不知,他说:“这鸽子是鸽部训的,有专人负责,我并不知它依照什么寻人。” 我不再细问,只要能把信送到他手上便足矣。 我想了一日地人儿,他终于是来找我了。江霖带了一包青梅糕给我,坐在窗边同我说:“阿姮,我后日要京城了,云游留下陪你,你乖乖等我回来。” “云游跟着你走吧,我在这不会有事,让他也回去见见父母。”江霖应是懂我的意思,云游该回家问问父母的意思,我这一世想看着他娶妻生子。 “也好。”江霖点头答应了,看着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我拿了发带给他,同他说:“回去京城再打开,你早些回庄子收拾。” 我催着他回去,他一步三回头,我向他挥手,同他说:“你尽管去忙,我后日向魏夫子告假送你。” 他一早便要出发,我起得早,收拾了些果干,让云游带在路上无聊的时候吃。丫鬟们将行李搬上马车,侍卫们也牵了马整装待发。我抱了抱他,同他说:“我会乖乖等你回来的。” 他翻身上马的样子,像极了他阿爹。他虽从文,却也英姿飒爽,颇有武将气势。我和他在这五年里几乎日日都相见,他这几年过年都不曾回京城,陪着我守岁。他这一走,心里便空落落的。 他虽然走了,我还是像往常一样,跟着魏夫子上学。在他走的第三傍晚,魏夫子说想听我弹古琴,我便去江霖院子去取琴。 可还在半路,我便听到丫鬟们大喊起火了。我正想去瞧个明白,在暗处的侍卫便带着我往外逃去。 为何这场劫难提前两月,我还未来得及摸进酒坊暗室探个明白,还未来得及在庄子上做任何部署。我在重雨楼买定的杀手,还要月余才会来,我始终是慢了一步。前世情景犹如眼前,这一世,没有云游相护,我该如何逃出这里? 第21章 千夜灯 一个又一个侍卫丫鬟倒下,庄子上一片哀嚎,尸横遍野。我跟着那侍卫的脚步疯跑,不敢有一刻停歇。山上涌下一批又一批的悍匪,我吓得来不及哭,那侍卫也未给我杀出一条血路,一箭射中了他的心脏,他口吐鲜血,直直倒下。我抱头往酒坊的方向跑去,身边箭雨纷飞,余下的侍卫在找我,山上的悍匪也在找我,我不敢出声,只想着去找阿爹阿娘。 我脱下外衫,撕掉裙裾,奋力向前跑。我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我拔下一个丫鬟尸身上的箭,握在手里防身,继续摸索向前。终是在酒坊不远处找到了阿爹,他手臂中了箭,鲜血淋漓。 “阿爹,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我终是忍不住了,哭出了声,从身上撕下一片布,想要帮他止血。 他抱着我进了酒坊的后门进了酒窖,他打开酒窖的暗门,将我藏了进去。 “阿姮,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你乖乖在里面,这里只有我和阿霖知道,你一定要等到他来,我去找你阿娘。阿姮,你要乖。”他说完便关上了密室暗门,向外走去。 可在暗门关上后,我听到那些悍匪杀进了酒窖,我听见了打斗声,听到他们将酒坛打碎点起了火。我不敢出声,等他们走,我想打开暗门瞧瞧阿爹如何,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出不去,我的阿爹阿娘,他们还能活得成吗? 我心惊胆战一整夜,整夜的哀嚎声延绵不绝,我的祖母和夫子,我的阿宁姐姐,他们逃了吗?密室的油灯快燃尽了,我搜寻着里面的食物和水,将它们放在身侧,以免找不到饿死在这。密室的食物和水很充足,像是本就是为避难准备的。待油灯灭了,外面的哀嚎却没有断。 那些悍匪,像是将庄子屠戮完,又向村庄杀去了,一整个十堰村,还有活路吗?我呜呜地哭着,衣袖也被我咬碎了。耳边的哀嚎不曾间断,我不知道他们杀了多久,我在黑暗里掉着眼泪,无能为力。我不敢睡着,一睡着全是尸体,整个山庄火光冲天,我像是会被梦里的火燃烧成灰烬。 我就安静地蜷缩成一团,一直一直熬着。睡了醒,醒了睡,饿极了就喝点水吃点干粮。我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似乎闻到了些腐臭。可是外面的哀嚎声还未停下,那些悍匪到底要杀多久?我在黑暗里摸索,怎么也找不到机关,也找不到出口。外面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就这样一直待在密室,从外面飘进来的是腐臭味越来越大,似有蛆虫爬进了密室。我猛然惊醒莫非那些哀嚎声,是我的幻觉。 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了,没有喊杀也没有哀嚎,这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了。可我被困住了,食物和水也快没有了,再不出去,我就要困死在里面了。我在黑暗里摸索,终于是找到了一个铁锹,我轻叩整个密室终是被我找到一个空鼓声的地方。我用尽力气用那仅有的铁锹开始挖凿,不知几个日夜,我筋疲力竭,终于是被我挖出条地道出来。 我拿上最后一块干馍,奋力爬了出来。外面一片漆黑,连月亮也没有,我弓着身子在漫天腐臭味里寻找着阿爹。“阿爹,阿爹,你可找到阿娘了?”我只敢小声唤着,慢慢摸索。可天太黑了,整个酒坊都是尸身,那些蛆虫沿着我的脚踝往我身上爬,似要把我也吃掉。我找了个草丛蜷着,等天亮再寻。 我撺着铜笛渐渐睡去,我本想吹响铜笛唤天蓝给我送信给江霖。可是我又不敢,不知吹响会不会暴露,不知天蓝还有没活着,更怕江霖赶来也被杀害。天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一滴滴雨拍在我脸上,似那日侍卫喷溅在我脸上的血液。我猛然惊醒,终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酒坊塌了一半,庄子也被烧毁,整个村子已然没了生机,如同人间炼狱。乌鸦满地都是,它们在啃食着尸体。 我哆哆嗦嗦地往酒窖走去,阿爹被压在一片碎酒坛下,只露出半个身子。他心口被砍数刀,双目紧闭,身体浮肿,已有蛆虫爬出。我想把他拖出来,握住他的手一用力,手上的皮肉像个手套般脱落下来。我知道我带不走他,再也不敢触碰他,便将压在他身上的碎酒坛子都清理了,拿来铁锹将挖了黄土将他身体掩盖。 雨依旧淅淅沥沥下着,我又在庄子上找了许久,始终找不到阿娘他们。我不敢多作停留,捡了把破伞跌跌撞撞往家走去。往常回家的路上全是血腥,再也没了炊烟升起。老宅已经被烧成了废墟,就连门口的枇杷树也没逃过这一劫。我扔了那破伞,在这一片烧焦的瓦片泥土上用铁锹挖掘着,直到快要日落,雨已经停了,也没有寻到一个人。我在安宁房间位置挖出了一个木箱,那是她装嫁衣的木箱。 我曾好多个夜晚,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安静认真地绣着这件嫁衣。她绣得认真,嘴角有浅浅的笑,像是在期待着她的如意郎君来娶她。她前几日说还有些细微处没有完工,若是找不着了,她应该会很伤心。我将嫁衣叠好,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包裹好背在了身上。 我又捡了那破伞想要再去庄子上看看,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这空气里腐臭味太浓,我反胃得厉害,吐到快要昏厥。 “阿姮,阿姮。”我似是听到了祖母唤我,勉强站起身,见到祖母站在那颗烧焦的枇杷树下。她满脸倦色,手上身上都是带血的泥土。 “祖母,你可找到阿娘他们了?”我跑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冰凉,手指都已溃烂,她也找了我们许久。 她摇摇头,紧紧把我抱在怀里。“你还活着就好,阿姮,这里不能停留了,我们要赶紧走。” “可要天蓝传信回去?”我拿出铜笛吹响,天蓝稳稳落在我肩头。 祖母摇头,“再等等,等我们到了南阳城再传,京城那边恐是出了事。”她缓缓坐下,轻咳了几声。 我也疲累,我窝在她怀里,我们都没再说话。休息了片刻,我在废墟里找了些衣物银两,祖母想要趁着夜色想往南阳城赶去。我摇头,不肯就这样离开。 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身体也忍不住地颤抖,我祈求着祖母:“祖母,万一,万一阿娘和安宁姐姐他们被压在了哪个瓦砾之下怎么办?我们这样就离开了,他们怎么办?祖母,我要再找找,我不会离开的。” 祖母态度强硬,第一次对我发了火:“安姮,我们必须走,你若是不跟着我走,我现在便死给你看。” “祖母,再等我一天好吗?让我再找上一天好吗?”我跪在她身前,她却不肯,拿出匕首作势要割喉。“走,祖母我们现在就走。”我认命地说着,我知祖母她是为我好,我不再为难她。 我看了看老宅,扶着祖母便出发了。走了半夜,我和祖母都有些体力不支,幸而有座破庙,我扶着祖母推门而入,大殿蝙蝠群被惊起,四散奔逃然后通通飞了出去。我拿出仅剩的的那块干馍,分了一半给祖母。天蓝咕咕地叫着,我摸摸它的小脑袋,将干馍掰成小块喂它吃。 这一夜我和祖母靠在佛殿的柱子上堪堪睡了一觉,祖母像是受了伤,醒来便开始咳嗽不止。可她说没事,也不肯让我看看伤在了哪里。我在庙里发现了一棵早熟的毛桃,摘了一兜子洗干净,准备在路上吃。我和祖母不敢多停留,背上包袱继续上路。路过一个小镇,买了些干粮和两把雨伞,走了小半月才到了南阳城。 祖母带着我进了香印巷,打开了一户宅子的大门。祖母说这是祖父早年购置的宅子,一直空置着在这。我和祖母将这宅子收拾干净,这一路我们都不敢投宿客栈,一路流浪,被人当乞丐。我烧了热水,总算是可以梳洗一番。水雾弥漫整个浴房,我泡在热水里,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稍稍有了放松。我捧了水浇在脸上,已然清醒不少。待到了晚上,还要去一趟重雨楼的南阳分部。 祖母带我去吃了馄饨,买了些生活用品,又买了米粮肉菜,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是到了晚上,做了满桌子菜,我却先绷不住哭了起来。祖母也跟着哭了,她轻拍我后背,轻声说着:“阿姮别怕,还有祖母,祖母会护着你。” 我呜咽着点头,这一顿饭食之无味,祖母吃完便早早睡下了。我换了夜行衣,摸黑出了门。重雨楼隐于闹市,以商铺掩护,但是有红莲标记。我便向最热闹的街寻去,很快在一个叫艳明阁的首饰铺看到了红莲标记。我拿了信物寻到掌柜,掌柜把我引到内间,我对掌柜说:“麻烦传信回蓉城的分部,十堰村的单子,可不去了。” “为何?重雨楼可没有退款的先例。”掌柜有些不悦,语气也不甚好。 “十堰村已覆灭,去了也是无用,掌柜放心,钱款既付出便不会收回,我们日后还有生意要做,就当是我的小心意。”我倒不是怕他们白跑一趟,当初雇佣他们大批杀手,是知有悍匪会攻入庄子,让他们守在庄子各个路口,若有悍匪进入便杀了他们。如今他们再去,若是暴露,恐查到我身上。 掌柜见我如此说,立即露出谄媚笑脸,我不敢多留,便火速回了宅子。 我这段时间都处在惶恐中,这一夜竟让我放松了下来,睡到了午后才醒。我爬起来,敲了敲祖母的房门,无人应答。我推门进去,祖母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我探她额温,已是高热。我随即出门找来大夫,大夫把了脉,将祖母侧身过来,褪去衣裳,我才见她后背乌青一片。 第22章 一寸深 大夫摇摇头,只叹息:“你祖母受了重击伤及肺腑,又经连续奔波劳累,能撑到这时候已然是奇迹,小娘子,你祖母怕是不成了。”他说完,手忙脚乱地收拾药箱要走。 “大夫你要什么药材我都可去买来,我如今只有祖母一个亲人,你救救她。”我拉住他,不让他走,他若是走了,我的祖母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小娘子,你可去城外十里的雪音山去求一求,那有个巫医医术了得,只是脾气古怪不轻易与人治病。”他拉扯着被我拉住的袖子,生怕我赖上他。 “那麻烦大夫替我看顾祖母几日可好?待我请了巫医回来,你再走。”我松了手,奉上银两。 他接过银子,喜笑颜开说:“好好好,你可要快些回来,我用些珍惜药材替你稳住七日,就七日再也多不了啦。” 我吹了铜哨,唤来天蓝给江霖传了信。若是我求不来巫医,或许江霖有办法。我亲了亲天蓝的小脑袋,心里默念,小天蓝,可要快些把信送到他手里。 我收拾妥当,背着包袱便出了门,雇了辆马车直奔雪音山。刚出门便听说听闻成王在前日登基,立先王妃所出长子为太子。我无暇八卦这些,这不是我一个隐匿在外的女儿该关心的事情,眼下祖母才是重中之重。我催促着马夫快些,祖母还等着我求医问药。 马车走到山脚便上不去了,山脚下有户人家,我问了路,给了些银两,希望他们能留下马夫七日,我若返程,还要用上这马车赶回去。我又给了马夫银两,叮嘱他在这人家留下七日。 山路崎岖并不好走,一路杂草丛深,我走得十分辛苦。行至半路遇上一位老者,他问我:“可是去寻山上的巫医?” 他有些上了年纪,一身蓝色粗布衣裳,收拾得干净利索。额头有细汗冒出,气息微喘,拄着根木头倚在路边石头上休息。 我点点头:“家中祖母重病,特来寻医。” “我家有个重病老婆子,也是来寻医,你可能扶我这老头子一把,一块去寻?”他喘着气,向我求助。 我搀扶起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路连拖带拽地把他一块带到了巫医的住处。他一路喘气求我慢些,我自是不听他的,哪能慢,祖母还在等我。我在门口敲门许久,也不见人应答,再看门上,挂了把锁,想必是那巫医出门办事去了。那老者倒是不急,坐在台阶上顺气。 我拍拍他的背,他缓和了许多,便和他一块坐在台阶等巫医回来。我给了他一块干馍,他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埋怨我:“你这小娘子一点不知顾念我这把老骨头,我这腿都快要断了,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老者你家老婆子还在家等着救治,我顾念你腿脚不便,扶你上来找巫医,你怎的还来怪我?”我很是气愤,这老头也忒不知好歹。 他也不再说什么,待吃完一个馍,又问我要了些水喝下,才悠悠站起,从怀里掏出把钥匙开了锁,一把推开大门。我忙跟了进去,拉住那老者衣袖:“老者你可是这雪音山的巫医?我祖母如今病重,还望出山救治。” 他拂了拂衣袖,转身问我:“可会做饭?小娘子你那干馍着实难吃,等我吃好我们再谈。” “那我们即刻下山,等给我祖母问诊完,我带你去城里酒楼好好吃上一顿可好?”我焦急万分,恨不得他立马就跟着我跑下山去。 “我现下就想吃碗面,你去厨房给我煮来,我们再谈条件。”他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现下只能由着他的心意,我挽起衣袖便直奔厨房,为他煮了碗鸡蛋面。他吃得满意,手指轻叩桌面问我:“小娘子你祖母生了什么病?” “她受了重击伤及肺腑,又奔波小半月没有医治,现下发着高热不省人事。”我说着,一阵愧疚涌上心头。祖母这小半月,没有显露半分,硬是撑到了南阳城。她如今已过六旬,身体已不似从前硬朗。如若不是常年习武,底子尚好,怕早是倒在了半路。 “救你祖母可以,我这人爱研究毒药,你若是愿意为我试上一试这毒药,助我配得解药,我便跟着你下山去。”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在我眼前晃了晃。 “待你医好祖母时,我即刻喝下。”我应了下来。 “一言为定,你先去南边厢房住下,我去备些药,明日一早我便和你下山。”他似是很高兴,也是,他有了药人来试毒,应该高兴。 我跟在他身后问他:“敢问老者姓名,我以后该如何称呼?” “在下乌故也,这把年纪了,你可叫我乌爷爷。”他笑着说道。 “那乌爷爷可有要帮忙的地方?”我问他。 “没有,你去把自己喂饱,好好去睡上一觉。”他摆摆手,兀自进了药房,把门重重关上。 我识趣地没有再打扰他,也去下了碗鸡蛋面吃下,早早就睡下。夜里风大,房外风吹树木的声音沙沙作响,我起身关窗时,乌老头的药房灯火通明。他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似是还在忙碌。天上浓云密布,明日回城,可千万莫要下雨。 我躺回床上,再难入睡。如今种种,已不似上一世,我现在却对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无所知。阿娘和安宁现下不知所踪,江霖现下也不知他处于何种形势下,不过他家族一直是当今皇帝一党,这会可能正加官进爵。他收到信还会再来寻我吗?陪我长大的诺言,不知他还放在心上吗? 我胡思乱想了半夜,终是熬不住睡了过去。天光微亮我便起了身,乌老头也起了,正清点着药箱。我进了厨房煮了锅粥,他吃了两碗甚是满足,对我的厨艺连连称赞。 “乌爷爷,我们即刻启程吧。”我洗了碗筷,收拾妥当。 他点点头,我识趣接过他手里的药箱,他走在前头悠悠然道:“小娘子,你这次试的毒很是罕见,名唤一寸深,我并无十分把握,最快也要三年才可配出解药。此毒每三月毒发一次,毒发时痛苦异常,你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不悔,我信乌爷爷医术。”如今在我身边的人仅剩祖母,受些苦把她留住值得,三年不算长,不亏。 他呵呵地笑着:“小娘子甚是孝顺,我老头定好好研究早日配出解药。” “乌爷爷可唤我阿姮,祖母他们都这样叫我。”我讨好地说着。 到了山脚,我叫了车夫,将乌老头扶上马车,火速回了南阳城。祖母躺在床上毫无血色,好在那大夫算尽职,整夜都守在祖母床前,他神色疲倦,拱手道:“小娘子可算把乌先生请来了,昨夜甚是危急,我喂了续命汤药,又施了针才稳住。” 我将药箱放下,请乌老头上前诊治。他把了脉,又看向那大夫:“你还算有用,能稳住这一口气没泄了。” 我心下一惊,问他:“乌爷爷你有几分把握?可还要什么珍稀药材我现下就去买。” “十分,你不必担心,去酒楼买些酒菜回来,看完你祖母的病,我要吃。”他将我往外推,催着我赶紧去,又从药箱拿出一副药让那大夫去煎了。 我不敢多说什么,出了门,向人打听这南阳城最好的酒楼在哪。 “当属城东凤阳酒楼。”路边馄饨摊老板说着。 我一路打听,很快便找到了,这凤阳楼属实是富丽堂皇,还未进门小二便上前招呼,将我请了进来。 “这酒楼的招牌菜打包三个,一个靓汤,另还要一碗清淡的粥,一壶好酒。”我付了银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等着。 南阳城比蓉城更靠南边,天气也更潮热。小二送上一壶梅子饮,我心不在焉地喝着。回想这些日子,仍觉害怕,后背不禁冷汗直流。不知那些悍匪所求为何,竟将整个十堰村屠戮殆尽。如此大的动静,竟也没有惊动府衙,没有任何消息流出。天蓝还未飞回,南阳城离京城确实有些远,我不禁有些担心它会不会迷路,路上会不会被猛禽欺负了去。可我没有信任的人替我送信,我只有它。 我想得出神,小二唤我好几声我才回了神:“劳烦贵店派个人帮我一块把这酒菜送回家。” 小二应声好,派了个小厮拎着食盒跟着我。回去时,祖母房门仍旧紧闭,我贴着房门想听着里面的动静,好一会,乌老头开了门,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小阿姮别进去,等那大夫清理干净了再去看你祖母来得及。”他拉着我往外走,又问我:“饭厅在哪?我饿的很,陪我先吃饭。” 我领着他去了饭厅,摆上酒菜,他坐下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好吃好吃,你也快来吃。”他拉我坐下,往我碗里夹菜,我只好陪着他一块吃。不一会那大夫已处理好,我招呼他一块来吃饭,然后去瞧瞧祖母如何。 第23章 烛星点 祖母躺在那呼吸均匀,面色依旧苍白。我探了额温,已然退热了,这乌老头确有几分真本事。我退出房间,找了他问:“乌爷爷,我祖母如何?” 他一杯酒下肚,放下酒盏道:“已无大碍,再睡上一晚,明日便醒了。我再留下照看她几日,你去帮我收拾间卧房出来。” 他欲要再饮酒,我连忙阻止:“乌爷爷,现下祖母还未醒来,需得你照看着,等祖母大好了,我再请你痛快喝一场如何?” “也罢也罢,那就不喝了。”他放下酒杯,又拿起给祖母准备的粥几口便吃了个精光。那大夫也已吃饱,收拾好药箱便走了。 我给他收拾了间卧房,又去烧了水好供他沐浴,他对我颇为满意:“阿姮,我见你细皮嫩肉的以为你是个娇养的,想不到照顾人这么细致。” “我就是个娇养的,我阿爹阿娘还有祖母最是疼爱我,舍不得我受一点苦。只是如今阿爹阿娘不在,我也只是依葫芦画瓢学他们如何照顾人。”说起阿爹阿娘,我就忍不住有点儿想哭,可在人面前我总是要点面子的,转身进了祖母的房间,偷偷在她床边抹了抹眼泪。 收拾了碗筷,我给祖母煎了药,乌老头给她喂下,我才安心地去洗了个澡。我泡了壶茉莉花茶,同乌老头坐在院子里喝着。我这才发现院子里的月见已然开了,微风拂过,像是一群粉色蝴蝶翩翩起舞。这院子虽有些落灰,却无杂草,想必是有托人照看,这满院的月见草,想必是阿爹亲手撒的花种。我的阿爹阿娘,总在意着我的所有喜好。 乌老头瞧我伤怀,便也安静地陪着我坐到了半夜,着实是熬不住了,便开口说:“阿姮快去睡吧,明日你祖母便醒了。昨日之事已成定局,不可深陷,往后日子还长。”他拍拍我的肩,起身便要去睡觉。 我自然是知道的,收了茶具便也去睡了。睡梦中阿爹在院子里帮我搭了个秋千,又种了茉莉,他只不停忙碌着,也不搭理我,醒来时又是一身冷汗。我好想再回去找他们,可祖母好不容易才带我走出来,需得再等时机。我庆幸皇帝留下的丰厚家产,不然以我之力,我和祖母怕是已经饿死街头。 早上待我收拾妥当,烧了热水,便叫了乌老头起床,端了水给他洗漱。他替祖母把了脉,又施了针。我带着他在巷口吃了碗馄饨,他颇为满意。让我先回去:“阿姮你祖母快醒了,你回去等着,我再去买些药材一会便回。” 我拿了一荷包银两给他:“乌爷爷你看这些银两可还够?若是不够我回去再取。” 他也不客气,接过荷包:“够了够了,阿姮真是想得周全。” 他掂了掂银两,塞进怀里,便隐入人群。我小跑回了家,在炉子上煮了些米粥,坐在祖母床前等着。不一会儿,祖母悠悠转醒,她口中干涩,我倒了温水给她喂下。 “阿姮,你受苦了。”她呜咽着,眼泪滚落在了枕上。 “我不苦,只要祖母还活着,陪着我,便不苦。祖母你别哭,阿姮会陪着你的。”我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自己却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乌老头回来时,我与祖母正抱在一起痛哭,他悄悄退出房间,我慢慢恢复状态,擦了眼泪请他进来。他递了几包药给我,拍拍我肩膀:“阿姮真乖。” 我在一旁看着乌老头把脉,他点点头,对我说:“再调理半月便能痊愈,阿姮,我再待半月,到时你送我回去。” “好 。”他说这话,不过是提醒我,再过半月便要履行承诺,喝下那一寸深。 “你这孙女可真是孝顺,老太太,你可真有福气。”乌老头看着祖母,乐呵呵地说着。 “劳烦大夫为我诊治,待我好了,定好好谢你。”祖母说完,又沉沉睡去。 “乌爷爷,昨日酒菜可和胃口?我今日再去酒楼打包些酒菜回来可好?”我见他昨日吃得开怀,今日再哄哄他。 “好好好。”他双眼放光,我就知道,他是个贪吃老头。 我将炉子的炭火退去大半,留些小火温着粥,便出门去凤阳酒楼。街上热闹非凡,一问才知已是七夕,凤阳楼生意也红火,我跟掌柜定了几日饭食,让小厮每日送去香印巷,又等了好一会饭菜才做好。街头人群窜动,送菜小厮同我说晚上有七夕灯会,可出来玩玩。我笑着点头,给了他几个铜板的小费。推开大门,乌老头坐在院子的桃树下纳凉,这桃树枝叶茂密,来年定会丰收吧。 “阿姮回来了。”他立即坐起,跟着我进了饭厅,我摆好饭菜,他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 我进厨房盛了碗粥喂祖母吃,她吃不下多少,只吃下一小半碗,便又睡过去。往日的精神头,她怕是再难恢复。这一路的疼痛,她是如何熬过来的。一想起她背后挨的重击,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这样过了十日,祖母一日比一日好,可下地走上几步了。午后我听到咕咕声,我知是天蓝回来了。我喜出望外,吹响铜笛,它便飞到我的肩头。我打开信,是那熟悉的字迹:“等我。”落款霖。 他说好的陪我长大,没有食言,那我就在这小宅子里等着他吧。天蓝飞回不就久后,便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南阳城的守城将军,名叫霍邱山。他恭敬向我行了个礼:“在下奉永安王之命,特来接阿姮小姐去王府别院。” “永安王?”我现下不明局势,不由得有些警觉。 “永安侯护主有功,现已被封永安王。”说罢,便奉上一枚玉佩,是我送给江霖的鱼纹玉佩。 我收了玉佩,回一礼:“有劳霍将军,我祖母现下病重需得小心照顾一些。” “阿姮小姐放心,我已派了丫鬟婆子,必是万分小心不敢怠慢。”说罢,三五个丫鬟婆子进了祖母房间小心将她搀扶上了马车。 “霍将军稍等片刻,我收拾些物什。”我再行一礼,找了乌老头,和他说明,要盘个更好的住处。 “想不到阿姮你还认识个王爷。”乌老头摸着胡须,半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 “算是世交,乌爷爷你快收拾好药箱和我同去吧。”我催着他。 “甚好甚好,王府别院定有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乐意之至。”他背了药箱,也钻进了马车。 来时并未带多少东西,我简单收拾了些,便跟着走了。别院很大,丫鬟护卫也多,霍邱山特派了他手下副将看守着别院。 又过了三日,云游赶到了别院,我正在花园赏花,他一身尘土,疲倦万分,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我见他这般狼狈,想必心里也是挂念安宁,可我不知她踪迹,也不知和他从何说起。我向开口与他说清楚,可却在他面前大哭起来,这些日子的害怕与伤心终于是爆发出来了,我止不住眼泪,也止不住对他们的思念。 “小阿姮莫哭,我来了,二公子也在路上了。”他不知所措地安慰着,从路过的丫鬟手里拿了块帕子,一边哭一边给我擦着泪。 “阿爹死了,阿娘和阿宁姐姐也找不到了,还有夫子我也不知他情况。云游哥哥,你可叫人回去庄子查看过了?”我揪着他衣袖,看着他说道。 “我已命人去查看了,小阿姮你且等上几天,很快就有消息。”他掰开我手指,将我扶到凉亭坐下。 他轻拍我后背为我顺气,我慢慢缓过来,见他这模样便同他说:“你先去洗个澡收拾一番,我吩咐人给你做吃的,你吃完好好睡上一觉。云游哥哥,你不能再倒下了,我身边人不多了。” “好。”他应下,叫了丫鬟为他备水洗澡。 我叫人做了云游爱吃的香煎河鱼,炒了些辣子鸡和青菜,又炖了羊肉汤。这几日,王府别院的吃食都是按我往常的喜爱做的,吃穿用度,也是依照以往,想必这些都是江霖仔细交代过的。云游本就饭量大,再加上连日奔波,吃下好几碗饭才下桌。 我给他泡了壶茉莉花茶,他坐在一旁慢慢喝着。他偏头看了看我,先开了口:“阿姮,你这些日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摇摇头,看着他说:“我未曾受伤,只是祖母受了重伤,不过现下有巫医治疗,已无大碍,过些时日便会康复。” “那就好,阿姮,早知我就不和二公子回京了,我应陪着你的,你肯定吓坏了吧。”他说着,又有些哽咽。 “云游哥哥,往事不可追,我们都不要再提伤心事了可好?”如今已成定局,再沉溺在伤痛里,一辈子便出不来了。 “好好好。”他连忙答应,唯恐我生气。 “快去睡吧,你的房间我早就叫人收拾好了,养足精神,别累出病来。”我边说着,边拉着他往他的卧房走去。 他被我拉进卧房,我瞧着他躺下睡觉才安心地退出房门。我轻轻将门关上,吩咐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云游睡觉。 第24章 七月风 傍晚的时候,我见云游进了祖母的房间,他们聊了许久后,云游出了别院不知去了哪里。乌老头又替祖母换了新药方给我,祖母如今大好,我也放下了心。我吹响铜笛唤来天蓝,把这消息送去给江霖。 云游到了半夜也没有回来,我有些着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静不下心。我叫了个侍卫问他云游去向,他摇头不知。几次想去问祖母,却又思及她的病情,没去打扰。快天亮时,他踉踉跄跄地回来了,右腿受了伤。裤腿和鞋袜都浸染了血,我看得心惊。 我急忙叫醒乌老头替他查看,幸而只伤了皮肉未伤及筋骨,乌老头帮他止了血,待上药包扎完,我也松了口气。 “谢谢乌爷爷,乌爷爷今早可有想吃的?”我接过他手里的药箱,跟在他身后,叫丫鬟去准备热水给他洗漱。 “都好都好,阿姮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这老头子。”他摸了摸他的胡须,笑着说道。 我将药箱交给丫鬟,向他行礼告退。再回云游房间,他眼底含泪,正坐在窗前失神。 “是去找阿娘和阿宁姐姐了吗?”我扶他坐到床上,关上门小声问他。 “我没找到她们,她们被转移走了。”他语气消沉,眼神黯然。 “云游哥哥别急,总有再相遇的一天的,你先好好地睡上一觉。”我倒了杯水给他,他并未接过喝下,直接躺下,蒙了被子。 “云游哥哥,我们既要寻他们,也要好好地过日子,你最后哭这一场吧。”我言尽于此,我也知他心胸豁达,不会把自己困太久。 他什么话也未说,我退出房间,吩咐了厨房做好早餐送到他房间,便去找了祖母。她在房里裁剪新衣,她眼睛本就不太好,现下又气血亏虚,穿针时盯久了便泛泪。我劝她休息会,不必再这样劳累,衣服可叫裁缝铺子做些。她却执意要给我做件秋衣,我只好去问乌老头她的眼睛可还有恢复的可能,他也只有摇头。 “明日我就要回雪音山了,你同往。”乌老头望着城外的方向,似有思念。 “好,试毒一事,还要你帮我瞒上一时。”我轻叹一声,该来的总要来,无可逃避。 “好说。”他点点头。 熬了一夜着实是累,我吃了个包子便回了房间睡觉。睡到午后,看了会书,便帮祖母一起裁剪缝衣。云游腿脚不便,拄着拐杖来陪我,坐着帮着我们整理绣线。 “云游哥哥,明日乌爷爷要回雪音山,你在这陪着祖母,我送他回家,再帮祖母取些药丸回来。”我给他倒了杯茶,尽量做到不显痕迹。 “那带上几个人同去,早些回来。”他接过茶,一口喝下,并未怀疑什么。 “好,我现在去药铺买些药材让乌爷爷带回去。”说完我便拉着乌老头出了门,把城里大大小小的药铺买了个遍。我是惜命的,多给他买些药材望他早日能配出解药,我也能少受些苦。 第二日我们一队人一早便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一马车的药材,乌老头笑得合不拢嘴。上次出城,并未好好欣赏这景色,一路慢行,发现风光无限。一路扶桑花开得甚好,花色似火,热烈明媚。 我让随行的一众人守在屋外,跟着乌老头进了药房,他随即掏出那瓶毒我接过一饮而尽。没有味道,也没有料想的腹痛,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我以为他是放过了我一马,还未来得及高兴,他悠悠开口:“应是下月十五第一次毒发,我配些药给你,毒发时你每日吃一颗,熬个三天便可压制住。若是熬不住,可找我扎上两针。” “那岂不是中秋?”听闻南阳城的中秋灯会十分热闹,本想凑个热闹,怕是没有那心力了。 “正是,阿姮若是熬不住,就来我这赏月。”他意味不明地笑着,我看了心底发寒。 “好,我定做些月饼带来。”我实在用不着硬扛着,来他这也更稳妥。我本是想把他留在别院的,他不肯,我只好依着他。之前祖母的命攥在他手,如今我的命攥在他手。阿爹不能白死,阿娘和阿宁姐姐也还未找到,这三年需得挺住。 我留下了个丫鬟和侍卫照顾他,以防他有个万一,他也没拒绝,夸我想得周到。我倒不是怕他跑了,只是他独自一人住在山上,又年纪大了,怕他磕碰或是遇上野兽。 云游的腿伤着,我又向乌老头讨了些外伤药,便和他告别。返程之时,我交代马夫去一趟霍府。想着还未拜谢霍邱山的照顾,便绕路去了兵器铺。我不懂如何挑,便买了店里最贵的一把剑,又问店家:“霍将军可有儿女?” “霍将军只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善骑射,小娘子可要买张弓相赠?”店家带我进到里间,满屋子的弓,我也不甚懂,便也买了最贵的一张。 “店家,霍将军府还有哪些人?”我问道,想着再去首饰铺挑些珠钗送给府里女眷。 “霍将军母亲已逝多年,夫人也在前年故去,现下将军府就他们父子俩住着。”店家说着,面露惋惜。 已到午后我这一队人马都未吃午饭,我便带着他们找了个酒楼吃了个午饭。这一群人着实有些招摇,我知留了个车夫和两个侍卫跟着,其余人便回了别院。我带着礼物到了霍府,恰逢霍邱山父子外出归来。 他们显然是从军营归来,一身的汗,见了我立刻就下了马朝我走来。“阿姮小姐可有事找我。”霍邱山比他儿子快了几步到我身前。 “没什么事,我这几日照顾祖母未有空闲,今日特来拜谢将军的照顾。”我说着,示意让侍卫将礼物奉上。 “小事,阿姮小姐随我进去喝杯茶。”他接过礼物,带着我进了霍府。 霍府无女主人,连丫鬟也没有几个。我和他们父子俩坐在花厅,气氛有些尴尬。属实是没有什么话题可聊,我便询问:“还不知道霍小将军姓名?” “我叫霍长安,阿姮妹妹我长你四岁,可叫我长安哥哥,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打回去。”他拍着胸脯笑着说,不料被霍邱山瞪了一眼。 “好,我听说长安哥哥善骑射,若是有了空闲可能教教我?”我笑着问他,我虽在暗部学了功夫,可现下这躯壳却是柔弱,和这小将军学些防身之术,再学些骑射技巧,也并无坏处,还能跟他拉近些关系。 “有空有空,阿姮妹妹想学,我过几日就帮你去挑匹小马驹,再帮你制张轻便的弓。”他也不顾他阿爹快要瞪出的眼珠子,一个劲地点头答应。 他剑眉星目,神采飞扬,一身军装英姿飒爽,是和江霖截然相反的模样。也不知江霖到了哪儿,便问了霍邱山:“将军可知阿霖哥哥几时会到南阳城?” “小公子的行程并未告知于我,阿姮小姐你且再等等,若有事派人来寻我即可。”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神色似有闪躲。 我不好再追问,江霖既能把玉佩给他,想必也是信任他。我与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回了别院。与其问霍邱山,不如直接问云游来得快。我找来丫鬟问他现下在何处,丫鬟回我在祖母房里。我去厨房端了药,见他时,他正帮祖母穿绣花针。我喂完祖母喝药,打趣他:“云游哥哥是想转行当个绣娘?” “咦,小阿姮你可别胡说,我这不是腿脚不便,帮你陪陪你祖母。”他向我扔了一团绣线,又骂了我一句:“小没良心的。” 我让丫鬟端来清水,让他撩起裤腿要给他上药。他摆摆手说:“我自己来,这点伤不碍事。” “你最好是乖乖听我的,免得像上次一样,伤口不清洗直接上药,拖了好一阵才好。”说罢我撩起他裤腿,拆了纱带,用打湿的毛巾替他擦净渗出的血渍,又给他撒了伤药。 他上次受伤还是为我跳进石堰村的溪里帮我抓一条蓝色小鱼儿,我只不过说了一句那条鱼儿可真漂亮,他便跳进溪里替我去抓。结果鱼没抓到,腿还被溪里尖石划伤,又以为没什么大事没叫府医处理,后来感染,小半月才好。 “纱带你自己绑。”我扔了卷纱带给他,他一把接过,自己处理着。 “阿霖哥哥可有给你传信?他何时能到南阳城?”我问他时,他手上一顿。 “大概要八月。”他思索了一下回道。 京城到安阳城路途遥远,八月能赶到已是快马加鞭了。“你让他不必着急赶路,我现在一切安好,莫要累倒了。” “二公子自有分寸的,小阿姮你安心住着就是,南阳城一切有我。”他包扎完,又把剩下的纱带扔给我。 祖母笑笑,招手叫云游站起身,要给他量体做身秋衣。我扶他站起,他长得快,高出了我不少。待量完,我扔了拐杖给他,叫他跟着我去厨房替我烧火,晚上炖个鱼汤喝。他拄着拐,一蹦一跳跟在我身后。 吃完晚饭,我喂祖母喝完药,她很快就睡下了。我也觉得累,叫人打了热水洗漱。七月正是热,我坐在院子里纳凉。一道黑影跃进,我心下大惊,还未来得及呼喊,就被人捂住了嘴。 “阿姮妹妹,是我。”这声音有些熟悉,我定睛一看,竟是霍长安。 第25章 雨无凭 “长安哥哥,你是如何进来的?可是有急事找我?”我心有不悦,竟不知这守卫如此松懈,让他这般长驱直入,翻墙进了内院。 “阿姮妹妹,你这别院守卫太严,幸好那周副将认识我,不然这时候我已经见了阎王。”他拍拍我肩头继续说道:“今晚有城南斗兽场有热闹,我带你去那玩玩。” 他说罢便要拉着我爬墙,我让他稍等,回房取了些银票,即是去凑了热闹,便要做好看热闹的准备。 “长安哥哥,你都被发现了,还爬什么墙。”我着实不喜欢爬墙,也不知他为何不光明正大走进来。 “说得也是,我明日定不会被发现。”他挠挠头,一脸尴尬。 我同他出了门,他并未套马车,一把把我扔上马背,一路风驰,差点没把我骨头颠散。待我们赶到斗兽场时,擂台已经开始了,两个黑壮奴隶正打得不可开交。霍长安带着我进了一个包间,小厮待他十分客气,很快便上了茶点。 “长安哥哥经常来?”我对这小将军好奇得很,他阿爹是个稳重的,这儿子如此跳脱。 “不常来,只不过今日我听说这场主买了头白虎十分凶猛,想来带你凑凑热闹。你整日在别院,怕你闷着。”他给我递了个糕点,笑得谄媚。 “你怕挨骂大可直说。”我毫不客气地将他拆穿,将那块糕点塞进他嘴里。 “被发现了,阿姮妹妹你可愿给我掩护一二?”他拉着我袖子,装可怜的样子有些难以形容。 “既要遮掩,便去看看这斗兽场奴隶,挑一个买回去吧。你阿爹问起,便把由头推到我身上。”我笑着将他拉起,他唤来场主,我们进了囚室。 囚室奴隶众多,都关在铁笼,手脚拴着铁链,个个凶狠又脏污。加之这囚室不甚通风,气味难闻,我扶着墙差点就要吐出来。 “阿姮妹妹,待他们一个个出场比完我们再挑一个吧,这里实在难闻。”他捂了口鼻,作势也要呕吐。 “打上几场早已面目全非浑身是伤,这样不好看。场主,我要个漂亮的,你帮我挑一挑。”我也着实受不了这气味,跑出门便干呕起来。 不消片刻,场主便带来一个清瘦的奴隶,脸上虽沾了血渍,却也能看出有些姿色。“场主,给他洗把脸吧。”我打量着他,他五官立体,眼眸深邃,警惕地看着我。 小厮立即去打了盆水,将毛巾打湿,替他擦洗干净。果然是个漂亮的,皮肤白净自带清冷,像是秋月的风。我甚是满意,问他:“你可会武功?” “会。”他冷冷回答,并不谄媚,未有半分想攀附的样子。难不成是看我年纪小?怕我做不了主,买不下他吗? “那就成,场主开个价吧。”我招来场主问价。 “小娘子喜欢便给三百两吧。”他弯着腰,活脱脱一个奴才样。 我掏了银票,他开心接过,拿来了卖身契。我又给了他一些银两吩咐道:“洗干净再送来。”他叫了小厮将人带走,又笑着退下。 “小阿姮为何不买个壮实的,我瞧着他那样子弱不禁风。”霍长安语气嫌弃,不甚喜欢那奴隶。 “那些太难看,日日瞧着令人作呕。更何况,我觉得与他有些缘分。”我倒了杯茶给他,笑着回答。 “啊?就为了好看吗?”他喝了杯茶,指尖轻叩桌面,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嗯,是啊。我喜欢好看的,长安哥哥也好看,不然我可不会半夜和你在这鬼混。”我扔了颗花生在他身上,朝他一笑。 “阿姮妹妹,慎言,慎言,这不是你这小娘子该说出的话。不是鬼混,是出来散心。”他剥了花生,双手奉上。 “好吧,今晚是长安哥哥带我出门散心。你快去外头看热闹吧,那种血腥场面,我不喜欢,我就在这喝茶。”我将他踢出包间,坐在窗边吹风。 片刻后,那奴隶被收拾妥当送了进来,小厮恭敬送上手镣钥匙,我接过在他眼前晃了晃,围着他打量了一番。他身形修长,一双手似洗净的嫩姜,好看得紧。我很是满意,替他解开手镣,带他坐到窗边。 “你该是刚被卖,还未上过场吧。你不像穷人家孩子,是被争家产的兄弟设计卖了?”我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他身子一僵,是被说中了? 但他也不说话,眼里也不见波澜,我想他必不是个简单的主,不可久留在身边。但是也花了不少银两,他现下也应该需要个蛰伏的地方。于是又说:“你做我三年护卫,三年之期一到,你是走是留由你决定,这样可好?” “一言为定。”他声音有些沙哑,语气淡淡。 “那你这三年就叫安扬,我是安姮,在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我想他身世不简单,应是世家子,好好的待他,日后或可帮我些忙。 “好。”他倒是不客气,坐在我旁边喝起了茶。喝了一口,面露些嫌弃,果然是个富养的公子哥。这茶虽算不上顶好,但也是平常人家喝不起的碧色初颜。 我叫小厮又送了些吃食,他虽是饿了,但吃相甚是好看。我不禁感慨:“哥哥你生得这样好看,与我回了别院不知要惹得多少丫鬟为你争风吃醋。” 他动作一顿,偏头看我,想说些什么,却忍住了,又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我偷笑着,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他似是有些不自在,便说:“妹妹,你这样看我吃东西作甚?” “我刚刚说过了呀,哥哥好看。”我手拖着下巴,更加肆无忌惮地看他。 他倒是也没生气,吃饱了便靠在椅子上闭眼小憩。微风吹过,他眉眼紧蹙,似是被梦魇缠住了。我轻唤了声哥哥,他立即睁眼。 “哥哥这阵怕是受了些罪,我们这就回别院休息吧。”我递了杯茶给他,叫来小厮:“去问问霍小将军可玩尽兴没,该回去了。” 小厮出门去叫人,不一会霍长安就进了包厢。 “长安哥哥,你说这巧不巧,这斗兽场竟让我寻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方才我觉得这奴隶亲切,一番询问下来,竟真是我哥哥。”我当即掩面,一副喜极而泣模样。 “哥哥?阿姮妹妹,可要我再打探一番看看是否有误,莫被人骗了。”他显然吃惊,一脸不可置信。 “我方才看了他右后腰处,有个梅花胎记,他就是我哥哥,他长得像我阿爹,我不会认错的。”我拉起他手,泪眼婆娑道:“长安哥哥,他就是我哥哥安扬,长我五岁,你既叫我阿姮妹妹,那他今后也是你哥哥。” “妹妹莫哭,如今我们兄妹能再相见理应高兴。”安扬也是眼里含泪,一副庆幸样子。这人看着清冷矜持,不想竟如此会演戏。 “啊?”霍长安还未反应过来,张大嘴定在了那。 “长安哥哥,我想快些回家告知祖母这一好消息。”我一脸高兴地看着他。 “那我们便回去吧。”他仍是一脸的茫然,由我拉着出了包间,我示意安扬跟上。出了斗兽场才发觉就一匹马,我不想再颠簸,便花了些银两叫斗兽场主安排了辆马车。安扬跳上马车,伸手将我也扶上去,任谁看了这一幕都要感叹一句兄妹情深。可真到了马车里,我们相对坐着,却连一句话也没有。 我们互相打量着对方,我料定他是只狐狸,狡猾得很。但若是他想使诈,或是想逃走,我也不介意使些手段,将他牢牢锁在身边。毕竟是花了银两,又是只会勾人魂魄的狐狸,不发挥点作用,绝不可能从我手里脱身。我从怀里掏出颗毒药让他吃下,他识趣地吃下。 “这不是什么剧毒,但是若是每月不服解药,你每月便要肝肠寸断地疼上一天,这解药刚好服上三年便可解了毒性。”我凑近在他耳边说着,又递了颗解药给他。 “妹妹,那这三年,我们便相互扶持。”他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回了别院我敲开云游房门,他并未睡,坐在房里像是在等我。 “小阿姮回来了?今晚可不乖哦。”他斜眼看着我,是以前不曾见过的模样。他打量着跟在我身后的安扬,抽刀便架在他脖子上。 “云游哥哥莫气,还未来得及介绍,这是我刚买的哥哥,你看甚是英俊,快放下刀,别划伤脸。”我心颤颤地,捏着刀身轻轻挪开。这可是花了银子的,不能划伤一点啊。 “还哥哥上了,你阿爹阿娘可知道他们生了这个儿子?”他甚至不高兴,说着便推了安扬一把。安扬撞在门框上,闷哼一声,眼神狠厉了起来。 “他不过是我买来的护卫,哥哥是对外的说法,方便行事罢了。今晚他和你睡,明天我再给他安排房间,你莫要再欺负他。”我摆出一副不由他争辩的样子,他也拿我没有办法, “哥哥你也好好与他相处,不许打架吵到我睡觉。”我拍拍他肩膀,便回房,明日一早还需和祖母说明。 第26章 光阴线 一觉醒来,分外地累。洗漱完便去了云游房间,只见房里两人坐在那像两根木头桩子,整晚都未睡的样子。我无奈摇头,招呼安扬同我一起去见祖母。 “哥哥,祖母人很好,你给我些脸面,乖顺一些。”我走在前面交代着,想必他也会好好配合。 “妹妹放心,这三年我必是个好哥哥,好孙儿。”他的回答让我十分满意,转身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祖母正在喝药,我让房里丫鬟退下,说了昨晚的事情,将安扬推到身前给她看。安扬倒是配合,行了一礼,唤了声:“祖母安好。” “阿扬也好,这三年就有劳你护着阿姮了。”祖母说完,拿了个荷包给他,“这是给阿扬的见面礼,是祖母绣的。” “谢谢祖母。”安扬乖巧接过系在腰间,双手轻轻摩挲着荷包。 “阿姮你取些银票给你哥哥,再带他去置办些东西。”她笑着交代,又看了看安扬。 “那我现在就带他去,祖母可有什么要我捎带?”我伏在祖母膝上,又撒了会娇。 “祖母什么都不缺,快去吧。”她捧着我的脸,又亲了亲。 我高高兴兴地带着他去了成衣铺,让他一套套试着衣服。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我一口气买下了十几套,让店家送回了别院。店家欣喜若狂,送了匹不错的料子。我又带他去首饰铺买了些簪子,挑了块云纹玉佩。他也高兴,买什么都照单全收,毫不客气。 想着又带他去了霍府,与霍邱山父子认识认识,往后办事,免不了有些往来。 管家带我进霍府时,他们父子二人正在比试。管家刚要通禀,我拦住,站在一旁看他们父子你来我往地打着。正看得入神,忽的长枪从霍长安手里脱出,直朝我来,我欲躲开,却被安扬拉至身旁。他一把接住长枪,扔回霍长安手中。看来我这便宜哥哥身手不错,赚到了。我拍拍手,称赞道:“好功夫!” 霍邱山一惊,手中长剑险些落地。“阿姮小姐可有伤到哪儿?”霍邱山快步走来,上下打量着我。 霍长安也是一脸惊恐,吓得不敢出声,低着头直擦汗,两眼还偷偷看他阿爹脸色。 “并未伤到我,霍将军可唤我阿姮,莫要小姐小姐地称呼,我又不是什么世家小姐。”我原地转了一圈给他看,又跳了几下,霍邱山这才松了口气。 “管家你这是如何招呼客人的,伤到人可怎么办?”霍邱山一巴掌挥下,管家便倒在了地上,嘴角渗血。 我连忙求情:“霍将军,怪不得他,是我让他带我来寻的,也是我让他不要通禀。” “还好阿姮没事,若是有半点闪失,定要扒了你的皮,快滚下去。”霍邱山指着管家鼻子,似是要把他给吃下去。 “没事没事,霍将军,我来是因为昨天我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哥哥,特带来认识认识。”我陪笑着,向管家使了眼色,让他快些离开。 “哦,我儿今天有提起,说是昨晚带你散心,恰巧偶遇相认。”他看了看安扬,又看了看我,似是在找我俩的相似之处。 “对对对,是这样,还得多谢长安哥哥,若不是长安哥哥带我散心,我也不能遇到哥哥。”我连连点头,对着霍长安面露感激之情。 “在下安扬,久闻霍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听闻将军在沙场上的英勇事迹,您的名字如同璀璨的星辰,在我心中熠熠生辉。您曾率领铁骑横扫千军,以一敌百,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您立下赫赫战功,早已成为我辈效仿的楷模。”安扬向前一步,行了一礼。不想他还如此会溜须拍马,真是自愧不如,改日定要向他讨教一二。 “不敢,不敢,大丈夫驰骋沙场,保家卫国乃是其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说得愤慨,看来这马屁拍到了心坎。 他们你来我往地相互吹捧着,我在一旁着实尴尬,明明昨夜安扬还是个清冷模样,明明和云游这般不对付,现下这样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以祖母还在家等候为由,拉着他回了别院,给他挑了间不错的屋子。 “我瞧着妹妹这住处守卫众多,十分安全,怎还要把我买回来?”他歪头看我,又是一副清冷模样。他这变脸的速度,竟如此快。 “他们都不是我的人,只有你才是。”我如实回答,只有自己的东西才有掌控的权利。 “原来如此,那我定不负妹妹。”他深看我一眼,语气里听不出是何意味。 我赌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但他若是不安分,我也可出些银两让重雨楼的杀手取了他的性命。我昨日给他地毒药并不是我所说的那般,他吃了解药便不会再毒发,但我相信我的那套说辞必定是有用的,他应会有些忌惮。 “我现下无事,你这几日有什么想做的想知道的,可寻云游。你若安分,云游定不会为难你。八月十四晚,你来我房里,替我守夜。”说罢我便寻云游,给他换药。 我打了清水给云游清理伤口,又撒了药,乌老头这药确是好药,已恢复大半,待他包扎完便问他:“我那便宜哥哥的事情,你可告诉阿霖哥哥了?” “自然告诉了。”他理直气壮地说着。 “那查过了来历?”我接着问。 “不知来历,只知是斗兽场主在河边捡来的,再查不到之前的信息。”他说着,将情报信件给我看。 “无妨,慢慢查。”我将信件点燃,扔在了一旁的香炉里。 “二公子八月初一或可抵达南阳城,十堰村的一切,他会告诉你的。”他语气小心,生怕我伤心了去。 “还有好几日呢,我真是想阿霖哥哥了。”刚说完这句话,天蓝便飞了回来。 我拆了它脚上字条,上面仅有两字:勿念。我给云游看,问他:“他给你传信也只有这寥寥两字吗?” 云游摇头又点头,我也不好生气,江霖将我安排得妥当,又派了最信任的侍卫跟着我,怎能有什么怨言。我泄了气,将天蓝喂饱,叫上云游和安扬一块陪祖母吃饭。 霍长安好几日晚上都翻墙进我的院子找我,他替我做了张弓,十分轻巧容易拉开,我便在院子里立了个靶子,夜夜学习射箭。我学得快,几日便能正中靶心,他高兴得很,说我有天赋要再做张重些的弓。又说替我物色了一匹白色小马十分漂亮,八月初便能运到南阳城。 他每每翻进来,云游都十分气愤,但碍于他阿爹的面子不好说什么。“小阿姮,你若是想学骑射,大可叫我教你。”他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在他翻墙进来时咬他一口。 “他骑射比你好,我自然要选个技艺更好的教。他白日在军营,晚上才得空来教我,也是个热心肠的哥哥。”此言一出,云游更是不快。 他愤愤道:“好得很小阿姮,等二公子来了,看他怎么被打出这院子。” 我不以为意,江霖应也会给他阿爹几分薄面吧。 八月初一这天,我在门口等了一日都未等到阿霖哥哥。到了晚上也不见人影,我心里有些空,没了着落的感觉,便坐在院子发呆。院墙有些动静,我知又是霍长安爬墙进来了。他刚跳下来,便传来一声:“扔出去。”他就被人架着,扔到了院墙外。 我转头一看,是江霖。他一身黑衣,快步进了院子。快俩月不见,他清瘦不少,五官更显立体。 “瘦了,阿姮妹妹你受委屈了。”他捧着我的脸说道。 “阿霖哥哥,你可吃了晚饭?我叫人给你做碗面。”我拉拉他的衣袖,吩咐丫鬟去做面条。 “我的玉佩你可替我收好了?”他伸手过来,看我时眼里有星星闪烁。 “我去取。”我提着裙子跑进房间给他取了来,看他系在腰间,心里美滋滋。 他的房间我早已叫人收拾好,甚至知他今日要来,连洗澡的热水都已备好,他吃了面我让他早些洗漱睡觉,一切明日再说。他点点头,我便回了自己房间睡觉。 刚躺下,便听到有人敲窗,“阿姮妹妹,你睡了吗?” 我顿生烦意,他这不是被扔出去了么,怎的还来找我,虽心有不满,却不能表现出来,于是爬起来开了窗,打了个哈欠问:“长安哥哥,有什么事吗?” “明日你的小马便到了,我来同你说一声,明日傍晚我来接你去看看。”他嘴上说着话,眼睛却在四处偷瞄,一副随时要跑的样子。 他大可派个人来只会一声即可,他偏爱这样爬墙,我也无可奈何,只好假装惊喜:“真的吗?那我等长安哥哥来接我。” “我一定来接你,明晚我再带你去逛夜市。”他说着,作势便要爬窗进来。 “好好好,我今晚想睡了,那我们明日见。长安哥哥,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我关了窗,把他放进来再啰啰嗦嗦一大堆,我还要一副崇拜模样应付他着实累。上了床,被子一盖,一觉到了天亮。 第27章 轻别意 我洗漱好便去找江霖一起吃早饭,他和我那便宜哥哥正在下棋。还真是颇具闲情雅致,两人不吃早饭坐在这下起了棋。但是这般和平样子,让我省心样子,却是让我很意外。 “妹妹来了,你看看,我和阿霖弟弟谁会赢?”安扬向我招招手,示意让我过去瞧瞧。 “我不会下棋,现在我要和阿霖哥哥去吃早饭,哥哥要同去吗?”我也不管这棋局面如何,我只知这肚子已经咕咕叫了,牵着江霖便要走。 “一起,一起。”他跟在我们后面,顺势也拉上云游。 祖母这几日胃口好了很多,见到江霖高兴,多吃了碗豆花,喝下药便去了花园散步了。安扬当起了孝顺孙子,陪着一块去,云游也跟着。饭厅一下只剩我和江霖,我先开了口:“阿霖哥哥,这附近有个湖,湖边有家茶楼我们去坐坐吧。” “好,我去取把伞给你遮阳,你在门口等着我。”他牵起我的手轻拍两下,转身去拿伞。 我在门口踢着小石子,一辆马车在我面前缓缓停下,下来了个漂亮的娘子。她一身藕色衣裙,姿态轻盈,灵动可爱,我见了真是眼前一亮。她向我勾勾手,我便巴巴地跑了过去。 “小娘子,你是这永安王府别院吗?”她说话声音好听,侧身朝里头看了看。 “是呀是呀,姐姐找谁?”我朝她眨眨眼,她身上味道好闻,梅香淡淡。 “阿姮妹妹,这边来。”江霖这时恰好出来,我便跑去他身边抱着他手臂,和那娘子挥手告别。 马夫牵来马车,我被一把抱了上去,那娘子追了过来,向江霖行了一礼:“前几日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今日二公子要出门,那我便明日再登门答谢。” “不必了,娘子快回家去吧。”江霖未多看她,上了马车叫车夫出发。 我撩开车帘,那娘子还站在原处看着。“那姐姐可真漂亮啊!”我喃喃说着,这世间漂亮女子这么多,江霖不知会不会被谁勾了去,但能被勾了去便是不属于我的吧。这人心最是管不住,喜欢谁不喜欢谁,都注定好了,强求不得。 “漂亮吗?”他似是不解,还颇有些嫌弃的样子。 “莫非你见过更漂亮的?”我眯眼打量他,不过是离开月余,竟就见过了国色天香的吗?毕竟是京城,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且他长得好看,自然也会招蜂引蝶。 “你在想些什么?”他掐了掐我的脸,凑过来问我。 我拍开他的手:“别掐我脸,会流口水。” 他松开手道:“莫要瞎想。” 我点点头,撩开车帘望去,满湖的荷花。我不禁想起了庄子上的荷花池,还有那些黄金锦鲤,它们还在吗?若是在,无人投喂它们可还找得到吃食?江霖向来宝贝它们,不知他会不会心痛。 很快到了茶楼,我挑了间靠湖的包间,微风阵阵吹来,我问他:“阿霖哥哥,你的黄金锦鲤还好吗?还有那些月季可还在?” “你只是想问这些吗?阿姮妹妹,那些都不在了。荷花池干了,月季花烧了,那里的人也都不在了。”他放下茶杯把我抱住,下巴抵住我头顶,身子轻颤着。“可是幸好你还在,我们会找到瑶姨和安宁的。都是我们家对不起你,招来了仇家,让你没了阿爹。” 虽是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但真的听了,仍是一记重锤。他的泪滴在我脸上,我却没了眼泪。那些人直冲我而来,又岂会是他们招来的仇家,明明是我的生起的祸端,害他们折损了一庄子的人。可我也无法说破,只能默默接受他的说辞。毕竟,他眼前的安姮,现在应该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公主。 以前是郡主,如今是公主,我借着这躯壳,竟有了如此身份。明明前世,我至死成王都未登基称帝,如此大变故,定是有人也同我一样,且地位颇高。不知这南阳城是否有情报组织,如能花钱打听些消息最好不过。 “阿霖哥哥,不怪你,不怪你。我只是觉得遗憾,阿爹还未看我长大,夫子那我还有很多知识没有学。”我擦去脸上泪水,宽慰道。 “那由我看着你长大,由我再教你知识可好?”他眼里有泪,眼神明亮,看着我郑重说道。 “好,阿霖哥哥,你帮我在阿爹坟前种上棵松树可好?”松树常青,就像阿爹常在,我想最合适不过了。 “好,明天就叫人回去种上。阿姮妹妹,你还想回去再瞧瞧吗?”他问我时,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我不想回去了,那火光冲天,继而又闷热潮湿的几天,犹如藤蔓般缠在我心里,成了我一辈子的噩梦。 “我不想再回去了,阿霖哥哥,那里让我好害怕,那里再也没有我想见的人了。”所有的往事都填满了心脏,有些沉重,却也时时提醒着我要冷静。“阿霖哥哥,我们不要再提往事,我们只记在心里,我们以后慢慢清算。” “好,都依你的。”他不再提那些,和我一块看着窗外的荷花。 阵阵古琴音传进耳,临窗望去,有采莲子和藕带的小船。“阿霖哥哥,我们买些藕带回去,中午炒了吃。” “好,我们就去买些回去,中午我下厨给佳文奶奶也尝尝。”说着,他放下茶杯牵我出了茶楼,让侍卫买了些藕带和莲子,便回了别院。 我叫了云游进厨房帮忙,安扬也来凑热闹,我看他们忙碌,真想让时间就这么停下,永远都在这一刻。可我还要长大,有些事总要做,别无选择也无法逃避。 这一顿午饭吃得开心,江霖的厨艺好,安扬都连连称赞,说要学了这手艺做给我吃。他看起来,真是个疼爱我的哥哥,若一直这么对我好陪着我便好了。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会起贪念,可我若不放他走,他会记恨我吧。我摇摇头打消这一念头,这种妄念不可起,会遭反噬。 午饭后我和江霖聊起乌老头,又聊起再种一块月季花,我说:“阿霖哥哥,雪音山下有个庄子,我们买下来搬过去吧,我喜欢那儿。” “那我明日叫云游去买来,再修整好,我们便搬过去。”他答应得很快,只要我喜欢,他好像都会答应。 我其实也没多喜欢那庄子,只是因我身上的毒,想离乌老头近点。我原也想直接住到他家去,既怕给他惹来灾祸,又怕祖母他们担心,便打消了这想法。 傍晚时,霍长安兴冲冲地来找我去看小马儿,我正兴致勃勃地在做莲蓉月饼,他便成了第一个小白鼠。刚烤好的月饼未回油,外皮还硬着,他一口咬下,十分难咽下。我不好意思地笑着:“长安哥哥,我忘了这月饼还要两日回油,等好了我再送去给你和霍将军吃。” 他扔下剩余的半块,喝了杯茶就拉着去他家马场。小马儿长得十分可爱,通体白色,四只马蹄大大的,是我喜欢的样子。霍长安见我喜欢,他也高兴,说明日就要给我定制马鞍教我骑马。我连连点头,他便让我赶紧给这小马儿取个名字。 “叫安白雪怎么样?我有只鸽子叫安天蓝,是阿霖哥哥送我的。它眼睛很漂亮,我明天给你看看。”说起天蓝,它这几日到处巡视着它的地盘,我怕它被什么猛禽盯上,只好派了个侍卫盯着它。 “好,我也想见识一下这永安王府训练的信鸽,看看是否比我们军中信鸽厉害。”他拿来草料,让我给白雪喂食。 白雪性子温顺,也亲人,我喂了一会草料它便一副认我当娘的样子。它这样子也叫我担心起来,以后若是谁也能牵走怎么办。这么可爱的马儿被人偷走,我可舍不得。于是我随即就想要把它领回别院马厩,亲自喂养一阵,叫它只认我当娘。 霍长安说晚上带我去酒楼吃晚饭,再带我去逛夜市,被我一口回绝,我今日就要牵着它走回去。他拿我没办法,无奈道:“幸好这马场里别院近,才二里路,不然你要牵着它走到何时。” “走到半夜我也走得,可不能叫白雪认了别人当主人,我要亲自牵它回去,再亲自喂它一阵。”说罢我便牵了缰绳,带着它往回走,霍长安只好跟在我身后。 白雪果然温顺,我走它跟着走,我停它也停下。这小马儿,我越看越喜欢。到了别院,我叫马夫打扫一间单独的马厩,又抱了一捆草料给它吃。它很是爱干净,吃草料时不紧不慢,不会弄得到处都是。 我让马夫去叫江霖也来看看,霍长安一听,咧着的嘴收了收,说要回家吃晚饭,一溜烟跑了。江霖来得快,他看着也很喜欢这小马。 “取了名字?”他摸着马背,问我道。 “它叫安白雪。”我一脸的得意,这名字不知与这小马儿多贴。 “倒是你的风格。”他拍拍手,拉着我去吃晚饭。 第28章 水月镜 到了晚上那霍长安仍是不安分地爬了墙进来,他带了把弓,比之前的要重些,还带了两个沙袋说要绑在我手上要训练力量。我由着他帮我绑着沙袋,他道:“阿姮妹妹,你这样练上几年,定会是个神射手。” “怎会,我就在这院子里玩玩,还是长安哥哥厉害些。”我虽嘴上这么奉承着,但心里还是觉得他说的不错。我是展春秋时本就是会射箭,他教了些技巧要领,我自是不会差。 我抬手拉弓,果然是有些吃力,这躯壳确实柔弱了些。他俯身帮我抬了一把,我正中靶心。而正巧,被我那便宜哥哥和江霖瞧见了去。 “妹妹好厉害。”安扬走过来揉揉我头,笑得宠溺,接过我手中的弓,顺势拉开我与霍长安的距离,一副宠妹模样。 “霍小将军,下次走正门,别院门房认得你。”江霖斜眼瞅了他一眼,倚在栏杆冷冷说着。 “哈哈哈,一定一定,二公子,安公子,今日我就教到这,明日军营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他干干地笑着,边说边往外走。 “不坐下喝杯茶再走?”安扬问道。 “不了不了。”他摆摆手,走得飞快。 “怎不叫云游教你?”江霖拿了那把弓,仔细地瞧了起来。 “云游武功没得挑,但这箭术哪比得上霍长安,我自然要找个更厉害的教我。”不单单是霍长安比云游箭术好,也是因我想要更多的自由。 “倒也是,这把弓他花了些心思,确是个好师傅。”他将弓给我,又道:“叫他不许爬墙,没规矩。” 我乖乖点头,拉着他衣袖道:“我白日闲得慌,你帮我请个夫子,教我继续读书写字吧。” “好,明日我叫人收拾间书房,再去寻个好夫子来教你,你现在回去睡觉。”他对于我所求之事向来答应得快,这次也不例外。 于是我吹了铜哨,将天蓝也一并带回房。第二日一早,果然就来了个教我的张夫子,他与魏夫子不同甚是跳脱,我很喜欢。他不教我画山水花鸟,偏教我画些神仙精怪,新奇得很。书上的大道理他也讲得甚少,爱讲些野史趣事,每每讲完只问换作是我该如何,再指点一二。独独他对于我的书法甚是严厉,他自己也是一手好字。 于是我白日和张夫子读书练字作画,到了晚上便和霍长安学习射箭,抽空我还要喂白雪,十分忙碌充实,甚至于快忘了八月十五便是毒发之日。 直到十四日那晚,安扬如约来我房里给我守夜。我原本计划着十四日便带着些东西去乌老头那住上几日,可转念一想,祖母便没我陪着过中秋,或许能忍上一忍。 “说吧,为何今夜要我守着?我可要做些什么?”他坐在桌旁倒了杯茶,慢慢品着。 “我身中奇毒,恐半夜毒发,这是我第一次毒发,也不知症状如何。我若毒发,你每日将这药给我喂下一颗。若我扛不住,你便带我雪音山找乌故也。若是能帮我遮掩最好,我不想他们知道。”我将药递给他,爬上床盖了薄被,不让他瞧见我这落魄模样。 “小孩儿,这就是你将我买回来的理由?”他语气不屑,在我面前倒是不演了,又恢复了那清冷模样。 “我知你不是什么平凡人家出身,定是遭了暗算。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能护我度过这三年。你大可在我这蛰伏着,平时你想做什么我都不过问,只是毒发之时你要陪着我。”我拢拢被子,背过身去。 “若我跑了呢?”他在我面前可真是冷酷无情,毫不遮掩,将这心里话也说了出来。 “只要你不伤我们,跑了便跑了,我不怪你。但是你跑了未必能安然无事,不然你也不会躲在那斗兽场。以你的本事,应该可以逃出去的,对吧?”不过是互戳心窝的话,我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他起了身,把药揣进了怀里,走到我床边双手抱胸面对着我站着。他道:“我今晚就这么看护着你,不会叫你毒发身亡的。” “你大可坐在那边,我会叫你的,你这样我睡不着。”我坐起身来,指着那边的桌椅说道。他可真是个怪脾气的,在人前乖张,就我面前吃不得一点亏。 他瞄了一眼,没有走,就这么站着,我推了推他,也不动。我也省的再与他斗法,躺下盖好薄被便睡。他要这么瞧着我便瞧着,也瞧不走什么。 子时一到,顿感不妙,心口闷痛呼吸也有些困难。我猛的睁眼,他依旧站在床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艰难说道:“药,快喂我药。” “这么准时么,果真是奇毒。”他掏出怀里的药,又倒了杯水给我喂下。 我吃下药却也没甚用,腹部也开始绞痛,双手更是如被针扎。我在床上蛄蛹着,又不敢喊出声。大抵是在记恨我给他喂了毒,站在床边的便宜哥哥像根木头般立着,无动于衷。我琢磨着,他若是再这般看不清形势,就让云游给他捅个肠穿肚烂。 “安扬。”我越发地痛,叫出他的名字已是用了好大的力气。 “可要带你出城?现下城门已关,虽说能带你出去,但城外不知能不能寻到马车。”他双手环胸,懒懒说着。 “你带我翻墙出去,找个借口向霍长安拿出城的手令。”我勉强爬起,穿了衣裳,将天蓝揣进怀里。 他将我背起,悄悄摸到了后院狗洞,把我一把塞了出去。药效总算是起了作用,我勉强站起身,扶着墙喘着气。他背着我一路跑,我颠的快要吐出来。到了霍府,他敲了门,我坐在门口石阶上等着。虽是没那么难受了,大概是发热了,身上还是冒了一身冷汗。他很快就拿了手令,还借了辆马车。他手里拿着床薄被,把我裹起,扶我上了马车。 我问他:“你找了什么借口要来的手令?” 他凑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说我心仪的姑娘昨日随父母离开了南阳城,今夜思之如狂,想要连夜将那姑娘追回。” 他说完,狠狠抽了马鞭,我一个趔趄撞在马车的门板上。他就是故意的,我真是没想到买了个气性如此大的狐狸回来。我裹了裹被子,心想着等我熬过这遭定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城内路面平坦不甚颠簸,可出了城,就有些难以坐稳。我扒拉着马车内的门柱,好不容易熬到雪音山脚,他却像抗麻袋般地将我扛上了肩。 “安扬,你可还想要命?”我属实是怒了,用尽了我的气力在他耳边吼道。 “要要要,妹妹莫气,是为兄心急了。”他变脸倒是快,将我放下背在背上,一脸奉承样。 又是一路狂奔,到乌老头家门口时,我已快颠得找不着北。我拍着门,已没了喊人的力气。 “乌故也,乌故也可在?”安扬拍着门,大声喊着。 我此时若是有力气,便要把他绑了好好打上一顿。这般不知死活,竟直呼大名。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乌老头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没有生气。 门被吱呀打开,乌老头提着盏灯笼,侍卫跟在他身后。见是我,两人将我扶进药房。 “可还好?”乌老头探了探我的额温,急切问道。 我摇摇头,我一点也不好,本就是中毒疼痛难忍,又一路饱受折磨,眼前冒着星星,已然是快要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乌老头看着我这般模样也是有些急了,问安扬:“可喂阿姮吃了药?” “喂了一颗。”他掏出药瓶给乌老头瞧,他的语气终于是有些急了。 “知道了,你们快出去吧。”他说着,将那侍卫和安扬赶了出去。 天蓝从我怀里钻出,飞到了乌老头的药柜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地睡着了。乌老头将我安置在药房的小塌上,转身抓了药,交给安扬去煎药。他拿出银针,将我脑袋上都要扎满了。而后又在我左手食指划了一刀,挤出毒血。一套手法炉火纯青,我也终于是不痛了。 一通忙活下来,已天际泛白,若再不赶回别院,就要被发现了。临走时乌老头与我说这毒往后每三月发作一次,并给了一年的药量。我心想着,这般难受,以后定要在毒发前便赶过来,免得再遭罪。 我与安扬弃了马车,骑马赶了回去,也不敢走正门,又是钻了次狗洞。我回了房间,他也跟了进来,我让他走他也不肯。 “再睡会吧,我守着,再毒发我也好第一时间把你扛去山上找那老头子。”他说着,搬了把凳子坐到了床边。 这一夜折腾确实是累了,也懒得与他拌嘴,他既乐意守着,便守着吧。这一睡便是日上三竿,我原以为他真会守着我,却没想他早就溜了。枕头边放着昨夜我交给他的那瓶药丸,我打开闻了闻,还是一样的味道,还算老实,没有换药。 我洗漱好,去陪祖母吃了午饭。安扬不在,云游和江霖也不在。我问祖母他们的去向,祖母说他们去买些兔子灯笼,晚上挂在别院更应景。 第29章 两重心 午后下了场雨,月见草的花期已接近尾声,被这急雨一打,更是不剩几朵花。陪着祖母喝了壶茶,吃了几块月饼。我吩咐祖母房里的丫鬟,注意给祖母添衣,切不可着了凉。又装了两食盒月饼叫丫鬟送去给赵夫子与霍府,去马厩给白雪添了几把草料。忽想起在蓉城酒坊的周一,不知他现下可好。于是写了封信,叮嘱他给桃花树施些肥,月见草也要帮我打理一番,管家很快便将信送出。 许是余毒的缘故,这一日身子只觉得轻飘飘,于是又倒在床上睡了一会。傍晚时,别院来了客人,是前几日在别院门口遇到的那个姐姐。原是来寻江霖,他不在,管家便来寻我。 “姜叔可认识这个姐姐?”我走在前头,管家跟着我的小碎步在后头。 “是余太守的千金余莫惊。”管家低声答道。 我进了花厅,余莫惊今日穿了套桃色衣裳,粉嫩娇俏,身旁的两个丫鬟一人手里拎着食盒,一人抱着盆蓝色菊花。 “姐姐今日来的不巧,阿霖哥哥去街上买兔儿灯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跑到她跟前,牵起她的手说道。 “我可坐在这等等,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她笑着问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叫安姮,姐姐如何称呼?”我只好继续搭话。 “我叫余莫惊,小字阿乐,阿姮妹妹以后叫我阿乐姐姐就好。我今日带了些亲手做的月饼过来,阿姮妹妹你也尝尝。还有这菊花,想赠予二公子答谢那日相救。”她说着,打开食盒拿了块月饼给我尝。 管家看了看我,我点头让他收下。我尝了口月饼,确实不错。她爹都未来拜访,她却先来了。我想,她是喜欢江霖喜欢得紧。至于江霖的心意,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也不讨厌她,这南阳城我无玩伴,她或许可以给我解解闷。 “这里干等着无趣,我带阿乐姐姐去外面走走吧。”我坐在这花厅,确实是无聊,且我又不是这的主人,坐在主位实有些别扭。 “好呀好呀,那就劳烦阿姮妹妹了。”她听我这样说,高兴得紧,她一笑更是好看。 我今日属实是容易累,领着她逛了会花园,便有些心口发紧。于是便带着她坐到花园的亭子,叫丫鬟上了壶花茶与她闲聊。 “小阿姮,你快来看看这些灯,你想挂在哪儿。”还未见到人,便听到云游的声音。 临近日落,江霖带着云游买了许多兔儿灯回来,安扬也提着个花灯跟在后面。我今日没什么力气去大声回应他,叫来丫鬟吩咐她让云游看着办便好。江霖和安扬走进亭子,一人给了我一盏花灯。我笑着接下,说了声谢谢。余莫惊见了江霖,眼里的喜欢藏都藏不住。我和江霖说明她的来意,拉着安扬退出了亭子。 “你也不怕江霖被这女人勾了魂?”安扬走在前面,转头笑着说道。 “勾走了便勾走就是,与我说这些作甚?”我如今所求的是心,不是一副空壳子。 “你看江霖,生了一副这么好看的皮囊,许多姑娘都喜欢他。我听说你之前盯得很紧,怎的又不喜欢他了?”他凑到我耳边,小声地说着。 “这花灯不错,是你亲手做的吗?”我懒得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他既然连这些事情都能打听来,想必是套了云游不少话。但我也相信,他现下还不知我身份。 “小意思,中秋节定是要亲手给妹妹做的。”他语气里有些得意,想必是对于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那我过几天做个鲈鱼酸菜汤答谢哥哥。”我倒不是真想谢他,而是别院刚好买了些南明国特有的酸菜,我自己有些馋了而已。 “为何不今晚就做?”他停下脚步,似乎也对这道菜十分感兴趣。 “你觉得我今日还有力气吗?”我现下已没什么力气走路了,只想回房躺着。 他也觉察了我的身体虚弱,在我身前蹲下要背我,我不客气地爬上他的背。我箍着他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头,他身上熏香让我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闻到过。他走得很慢,将我送回房,贴心给我盖上薄被,坐在床边守着我。 “安扬,你有妹妹吗?”他既打听了我,我也要打听打听他。 “有的,她们都没有阿姮可爱。”我原以为他不会搭理我,没想到还会说好听的话哄我。 “那你家里还有哪些人?”我继续问道。 “我阿爹有许多夫人,我也有许多兄弟姐妹,阿姮,你不必再打听了,我会好好守着你三年的。”他伸手将我额间碎发拨到耳后,此时他眼里对我只有疼爱。 我不再追问,闭了眼睡去。醒来时,床边已换作江霖。 “阿姮妹妹,以后难受可不许偷偷地去找大夫,要告诉我,我会担心。”江霖将我扶着坐起来,又轻轻掐了我的脸一把。 我知是瞒不住偷跑出城的事,但他还不知我是中毒,我又松了口气。若是被他知道是乌老头投毒,乌老头恐怕要被大卸八块。 “不会了,阿霖哥哥,我以后都不让你担心了。”我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下次毒发时,我仍是要偷跑的。 “现在可好些了?佳文奶奶还等着我们去吃饭。”他问道。 “已经没事了,我们去陪祖母吃饭吧。”我爬起来,拉着他往饭厅走。 我没什么胃口,才吃了几口便有些反胃。放下碗筷,只好说是余莫惊的月饼太好吃,吃得太多吃不下晚饭。云游也说她的月饼确实好吃,剩下的月饼都在他那,若是喜欢都给我。我连忙摆摆手,说我那还有。 晚上的月儿很圆,别院挂满了花灯,云游和安扬在院子舞剑给我看。我靠在祖母的肩头,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子时一到,心口便又开始疼起来。我往枕头底下摸索着药瓶,却摸到了双温热的手。我吓得坐起,灯被点燃,眼前是江霖关切的脸。 “阿姮妹妹,可有哪里不舒服?”他探了探我的额温,语气有些着急。 “阿霖哥哥,我吃了药就没事了。”我从枕头底下摸出药瓶,倒了颗药丸出来。 江霖给我倒了杯水,是温热的,他在这守了半夜。 只是这药效有些慢,我仍是疼出一身汗,江霖几次要去叫大夫都被我拦住。“这南阳城谁还有乌爷爷这般好得医术,明日我再吃颗药便好了。” 他将我额头汗擦去,又叫来丫鬟给我换了身衣裳。我忍了一个时辰终于是好受了些,一觉睡到了大天亮。江霖趴在我床边睡着还没有醒,我吹了床头的灯,给他披了薄毯。 我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洗漱完才发现昨日余莫惊昨天送来的菊花摆在了我窗台。这颜色的菊花罕见,相必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寻来的。若是被余莫惊知晓,恐怕会记恨上我。我招手叫来丫鬟,让她送去祖母房里。 “阿姮妹妹不喜欢吗?”江霖醒来时,正好瞧见丫鬟抱着菊花往外走。 “我想祖母会喜欢,所以才叫人送去祖母房里。”我走了过去,忍不住把他垂在胸前的头发拢到了后面。 “凤阳楼新上的馄饨很好吃,我一会带你去尝尝。”他将薄毯放在床边,转身出了房间。 今日阳光不错,我伸了伸懒腰,仍是有些使不上劲。我坐在廊下短凳等着江霖,先到的却是安扬。 “昨晚可还好?”不过一日,他语气里只剩心疼,也不知他去调查了些什么出来。 “不太好,太疼了。”我捂着心口,故作柔弱,继续说道:“到现在都有些疼。” “今夜我守着你。”他摸摸我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我听有脚步声传来,将他推了推,转而问他:“哥哥,早饭吃过了吗?” “一会就去陪祖母吃,今天厨房蒸了烧麦,要一起去吗?”他向后退了两步,应是知道江霖来了。 “我今天早上要和阿霖哥哥去凤阳楼吃馄饨,可要我也给你带上一份回来?”我站起身,江霖恰好走了过来。 “不必了,我先去陪祖母了。”他说着就往祖母房间方向走去。 江霖牵着我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交代了云游去喂完白雪再来寻我们。他想将我抱上马车,我摆摆手,扶着他手走了上去。我如今已不是那个只有六岁的小姑娘,再这般由他抱着,恐要生出闲话来。 他有些不明白,问我:“可是让阿姮妹妹等久了生气了?” 我摇摇头,说道:“如今我长大了,腿也长了,自然自己能走上来。”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街上两旁商贩许多,很是热闹,昨日未上街玩玩,吃完早饭定要逛逛。凤阳楼的食客众多,他牵着我上了三楼,在拐角处恰好遇上了余莫惊。 “二公子,阿姮妹妹。”她向我们见了礼,我笑着回礼。 “阿乐姐姐,你也是来吃凤阳楼刚上的馄饨吗?”江霖没有理她,我不好让气氛尴尬,只好找些话题。 “余娘子快去找余太守吧,莫要余太守久等了,我带着阿姮妹妹先走了,下次见。”江霖不等她回我话,直接带着我进了包厢。 “下次见......”我进门时,听余莫惊喃喃念着。她怕是陷得深,江霖明明是不想与她说话,这般敷衍的话她也能听不出来。 很快各色早点便端上桌子,这馄饨确实不错,汤底鲜美,薄薄的馄饨皮包着鲜香肉馅。只是我胃口仍是不好,只能吃下半碗。江霖瞧我放下碗筷,问我:“是不是不和胃口?再换些其他的可好?” 我摇摇头,骗他道:“是我昨日吃得太多有些积食了。” 云游恰在这时到了包间,他倒是不嫌我吃过的脏,两三下便将我吃剩的馄饨吃光了。江霖瞧他吃相不好看,斜了他一眼。云游便乖乖坐好,不再狼吞虎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