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弃女成为家主夫人后》 第1章 吵架 “你到底来不来。” 希尔维亚提着裙摆的手微微一顿,她沾着泥土的皮靴原地转了半个圈,整个人转向走廊后方,看向走廊角落,那里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说罢,她只是短暂地等了对方片刻,便转回头,继续匆匆往走廊深处走。 这绝对是一个古怪的场景。 几乎不会出席家族会议的家主夫人,居然在会议中途,提着还沾着泥水的裙摆,旁若无人地走进来。 自然,大家对这位来自南方臭名昭著贵族家庭的女人,有着一定程度的预期,对方必然是被宠坏的、蛮不讲理的、无法无天的。 有人表情惊讶,似乎惊讶于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有人则露出被惹怒的表情,比如格朗夫人,她今天可没预期会在这儿见到希尔维亚。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不请自来的女人微微屈膝,提裙冲虚空简单行了个礼:“诸位大人,请原谅我打断你们的讨论。在你们为守护领土的剑与盾分配资源时,我想提请诸位关注一下更务实的问题——我们的人民,以及养活他们的土地。” 说着,女人从裙边的皮质挎包中抽出一卷羊皮纸,这不伦不类的装扮又让格朗夫人眼皮跳了两下。 圆桌会议上,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来,看着不请自来的家主夫人,突然在他们面前展开一份长长的报告。 “过去三年,北境南部,有十一处村庄上报了一种新型的黑穗病,导致燕麦平均减产两成。我提议,从今年的预算中拨出一笔一千金币的款项,用于设立一个农业研究会,招募一位植物学家和若干助手,研究抗病麦种,并勘察东部的水源问题。” …… 缩在走廊中的尼波尔是一个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的年轻人。他的衣角和鞋上,也沾着泥土,就像个不修边幅的乡下人。 尽管他在植物学上有着相当的造诣,但他无法获得更多的赞助,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是前来视察春耕情况的公爵夫人,对他伸出援手。 如果这一次,夫人能设法在会议上说服财务官,给他们拨一笔款子,那么几乎已经难以为继的研究,便可以继续坚持下去。 可惜。 他不敢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谈论他的研究,光是要站在他们面前这个事实,就让他浑身冒汗,不能思考。 当来来往往女仆投来的好奇视线,他立刻芒刺在背,只能深深把头垂下,视线在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上扫来扫去。 直至一双沾着泥土的女士羊皮靴出现在他的视野。 尼波尔猛地抬起头,表情一半希冀,一半不抱希望,他看向对方。 希尔维亚双臂抱胸,表情有些不爽,淡淡宣布道:“我被他们‘请’出来了,显然,他们觉得我是个疯子。” 虽然这位夫人看上去并未因此受到打击,但尼波尔却一下子有些支持不住,他抬头想要安慰希尔维亚,却眼前一黑,因为连续几天写报告,体力不支,加上此刻最后希望的破灭,终于遭受不住,昏了过去了。 “唉……” 在女仆的惊呼声中,希尔维亚叹口气,倒也不忍再责备对方了。 事情就是这样。 远嫁而来的大公之女,不仅不受待见,甚至被认为是那臭名昭著贵族家庭派来的间谍。 南北两边经年累月的仇视和裂痕,并非一次政治联谊可以消弭。 在北境的内政事务上,她不仅插不上话,还会被人在背后嘲笑。 “听太太说,那个疯女人,竟然突然闯入圆桌会议,真不知道是要干嘛。” 正在熬制药草的女仆低低笑着,说道。 “当心,别把药熬干了。”格朗夫人的贴身侍女皱眉,先是训斥了小女孩一番,才接话道:“说不定是想搏一个爱护百姓的好名声,讨公爵欢心……这倒是比其他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献媚来得聪明。” “和咱们对抗了两百多年的南方佬,说关心这里的农民,谁信呢。”另一个年长的女仆叹了口气,说道:“老天保佑,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南方佬赶出去……” 待药熬好,女仆长亲自端了,送到公爵夫人希尔维亚的房间里。 她应该亲自监督公爵夫人喝下,但出乎意料,房里空无一人。 女仆长皱了皱眉头,不多时,整个城堡内部都在寻找忽然“消失”的公爵夫人了。 另一边。 在昏暗的烛光下,三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墙壁上跳跃。 “如果错过今年的春耕……”尼波尔猛地将双手插在自己头发间,为自己先前的怯懦和退缩而后悔不已。他没能够站出来,亲自去尝试说服那些老爷们拨款。 “我再问一遍。”另一个影子忽然从撑着下巴改为双臂抱胸,影子的头微微昂起:“你是说,你们在田间意外发现的野生杂交水稻,必须要尽快的研究,若错过这个耕种期,或许改良水稻产量的机会就永远错过……我以为我们是在研究小麦。” “夫人,那个也在研究中!”另一个矮小的影子弹了弹,十分活泼。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同时研究这么多东西?愿意出资合作的佃农不到五分之一,况且他们也凑不出什么钱。尼波尔,新型水稻或者抗病麦种,你只能选一个。” “可是这两个都很重要……” “夫人,您就不能拿出点私房钱吗?”又是那个活泼的影子,这天真又无邪的家伙总是能精准戳人痛处:“贵族太太们都很有钱,即算拿不出一千枚金币,十枚也是可以的吧?这样也够我们买一季的实验种子了。” “我只有棺材本。” 另一只影子在墙上跃了跃,严词拒绝:“那是我这几年做了无数的针线活赚来的。你们北方人不懂欣赏这些刺绣,再精致的做工在你们这也卖不出几个钱。” ——话说道最后甚至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怨气。 “有多少钱呢。”对方不依不饶。 “两枚金币,一百五十枚银币。”扬首的影子,脖子抬得更高。至少在公布自己的财产时,她是这个房间里最富有的人。 然而下一秒就被精准吐槽:“好穷……” 唉…… 破旧的房间内,三人一齐沉默。 年轻的植物学家尼波尔,他的助手,少女白薇儿,以及希尔维亚,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烛光颤颤巍巍跳跃,把他们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干耗着也无济于事,总有人要行动起来。 “明天我会再拜访一下中部的佃农,看看能不能说服他们参与‘投资’。”希尔维亚说着,站起来。 其余两人也跟着站起,正准备送希尔维亚,却见对方只是迟疑了一秒,就从随身的皮质小包中,拿出一个袋子。 尼波尔和白薇儿都不知道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面面相觑,却听见希尔维亚深沉地、挣扎的、极其不舍地说:“……作为表率,我本人先为你的研究投资一部分资金,总共是两枚金币,一百五十枚银币。” 房间里另外两个人闻言,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尔维亚,而希尔维亚则露出了今天晚上以来第一个笑容,也是唯一的好脸色: “好好利用吧,这可能是你们唯一的赞助了。” “夫、夫人——!”情感丰富的白薇儿,瞬间泪眼汪汪,她走上前,猛地抱住希尔维亚,忽然嚎啕不止。 而一贯情感内敛的尼波尔,也忍不住背过身去,用袖口擦了擦眼睛。 就在这时。 忽然,房间里响起一阵清爽又优雅的声音。 “既然如此,我也以私人名义参加资助吧。连同我妻子的份一起,我出一千零二枚金币、一百五十枚银币。” 会魔法的人,总是可以凭空出现。 恰如此刻,三人面前忽然扬起一阵魔力的旋风,卷得叫他们睁不开眼。 而当魔力平息的时候,一个身着轻便骑士装,金发闭眼,样貌英俊,举止从容的年轻男人,忽然出现。 尼波尔、白薇儿先是瞪大眼睛,随即满怀真挚情感地,欢迎着他们的领主。 “您回来了!战争结束了吗?”活泼的白薇儿一蹦二跳的,在快要撞上男人的时候,却又有点拘谨地停下,改为冲对方行李。 年轻的青年也赶紧脱下帽子,深深地向男人鞠了一躬。 继而,像是等待自己的妻子会作何反应。 男人笑眯眯地转头看向希尔维亚。 希尔维亚:…… 有严重心理创伤的希尔维亚现在满头问号,根本无法理解自己丈夫为何出现在此处。 况且,这还涉及到赞助的事。 于是,她下意识地开口,第一句便是:“一千金币?” “是一千零二枚金币、一百五十枚银币”对方纠正。 希尔维亚大为震撼,深感此事绝不简单。 这人是不是要挖坑害我? 一种对丈夫极其不信任之下造成的被害妄想,让希尔维亚不得不提高警惕。 然而这位丈夫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最终,除了感激涕零的尼波尔和小助手,连希尔维亚也找不出任何拒绝这桩赞助的理由。 第2章 闲话 等那两个身份高贵的人离开后,屋里的两人如同梦游一般,怔忪了一阵才回过神来。 两人被公爵大人的气场震撼得一时不能言语,面面相觑好一会儿,还是白薇儿先感叹道:“好帅……比画像上的还要帅……” 尼泊尔有些虚脱的坐下,不知道为何,比起只顾着回味长相的小助手,他在面对刚刚的公爵时,更多的是被对方无言气场所震慑。 这是北境有史以来最具名望的统领者,也是百年以来唯一为帝国皇帝所忌惮的,魔武双修的天才。 虽然对方的语气友善,举止礼貌,但不请自来,突然出现这一行为本身,就说明那男人是凌驾于规则之上,还有点随心所欲的存在。 …… 另一边,公爵偕公爵夫人一起回来。 这稀奇场景让不少下人惊掉下巴。不过当人们反应过来后——铺天盖地的热情席卷而来,人们涌向公爵,惊讶于他比预定的归期更早归家,也惊喜于他回来了。 很快公爵夫人就被挤到一边。于是,希尔维亚自行离开。她先是下楼,让人为她切了几片面包和黄油送到卧室,然后又去自己的小书房,把一些从尼泊尔那弄来的种子收好,最后,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期待的热茶和面包黄油正妥帖地放在一旁,她的面容纲为此露出满意的表情,下一刻,在看到格朗夫人的贴身侍女时,表情立刻变得冷淡。 “您去哪儿了?格朗夫人很担心——”对方礼貌而恭敬地冲希尔维亚鞠躬,一开口却全是打听和暗示她不要乱来的警告。 “我能去哪。”希尔维亚从托盘中抓起杯子,将药一口饮尽后,才说:“但不管我去哪,我一向信守承诺。” 说罢,她把杯子倒过来,示意杯子已经空了。 格朗夫人的侍女冲她行了个礼,希尔维亚把杯子丢回托盘,随即,当着对方的面关上门。 关门后,她靠着门板舒了口气,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继而,她视线一转,看向早已等待许久的,热腾腾的红茶和面包,那烤得暄软的面包片上,只需抹一点黄油,就能让一个劳累一天、受尽白眼、还亏了一笔巨款的希尔维亚眉开眼笑。 第3章 好好好又来设计我? 就在希尔维亚闭眼喝茶的时候,房门被敲响。 屋里的人打定主意装没听见,房里房外一片诡异沉默。于是门外的人顿了顿,在第二次敲门声刚落下的时候,直接推门进来。 “他们说你在房间里用餐,所以我来看看。” 门框处倚靠的人冲房间里扫了一眼,立即就注意到他妻子简陋的晚餐——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下,但语气和表情还是十分完美,保持着绝对的礼仪和优雅。 反倒是他的妻子,闻言露出可以说是困惑的表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一脸“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 “我的妻子不应该出现在我的接风宴上吗?”可能是为了缓解沉默的尴尬气氛,门边的人脸上露出一点促狭和揶揄的表情。 “哦——不,”坐在桌前的女人却站起来,一边擦拭手一边说:“我以为正式的宴会在明天。但如果你需要我今晚也出面的话,我会去的。” 显然,这位贵族夫人在履行自己作为妻子义务这方面,算得上兢兢业业。 “只是……”希尔维亚坐在镜子前,把亚麻色的长发扭成简易的发髻,又随手掐了一朵花在额间摆弄,似乎犹豫摆放在哪里。当男人非常有眼力见地过来,想要帮助他的妻子将花点缀在发间时,希尔维亚像泥鳅一般从男人的掌心底下滑开,不再犹豫,直接把花随便地怼在了脑袋上。 “只是什么?”被拒绝的男人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双手干脆背在身后,直挺挺地站着,以免自己的行为进一步惹对方心烦。 “——只是我去了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吗?” 当女人微微侧过头,微微睁大眼睛看向他,面带询问的时候,塞拉斯·南顿,南顿家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家主,北境绝对的统治者,总而言之忘记他那一大堆光辉的头衔,此刻,这个令皇都都为之忌惮的男人有一瞬间愣神,他和她的目光相汇聚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对方眼睛里不掺杂私人情感的困惑。 啊。 就是这个眼神。 他的妻子,那个被自己家族所抛弃的女人,从来没有哪怕一秒,试图讨好自己的丈夫。 那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的眼神,令看到的人不禁发问,这位自南方而来的贵女,是否真如传言中所说那样,冷漠,孤立,傲慢而残忍。 …… 当然不是。 他很清楚这个女人的秉性。 既然是政治联姻,既然北方从未信任过南方,那么这个女人从踏入北境的第一刻起,为了国家安全,也必然会受到监视。 她被以作为间谍为前提而监视着。 过去的五年里,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性格,都经由无数封密报,或呈递在公爵的办公桌上,或送到前线。 ——她和那些偏见相去甚远。 希尔维亚压根不知道她丈夫那完美的微笑面具之下,到底在想什么,她和丈夫缺乏沟通,因为连年战争,他们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 虽然她想礼貌地请对方出去——但这就有点过于僭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在对方眼皮底下更衣。 当背后的系带无法一个人系紧时,她接受了丈夫的好意。 对方一边帮她调整细带,一边温柔地询问系得是否过于紧,两个做了五年夫妻的人显然压根不熟,希尔维亚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巨大的全身镜前看了看自己。她的身后,比她高出一大截的男人,也微微笑着看她。 并且,不由分说地突然出手,重新把花摘下,整理后,自顾自地佩戴在希尔维亚的发髻上。 …… 当两个人出现在宴客厅时,不出意外地让所有人都意外了。 整个宴会过程中,希尔维亚都坐在公爵身边,享受了太多针刺一般的目光。 那些投射而来的,纷纷扰扰的视线中,最犀利的莫过于这古老家族当前真正的“女主人”们。 比起有名无实,在公爵府并无话语权的公爵夫人希尔维亚,这两个女人才是在大后方支持者南顿公爵南征北伐、管理南顿家族事务的“大总管”——亲自将公爵抚养长大、终身未婚的格朗·南顿夫人(同时也是公爵已故母亲的亲妹妹),以及与公爵是表兄妹关系,暂居在这里的安茜·南顿小姐。 平心而论她们把南顿家族经营得不错,从这个角度来说,希尔维亚尊敬她们。 但从个人情感角度来说,她对这两位的态度只能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往常这样重大的场合,代表家族女眷的人从来都是这两位。 哪怕在新年庆祝的时间,在一年之中最隆重的晚宴上,南顿家族的公爵夫人也做到了从不出席,这是她和那两位贵族女性的默契,由她们代表南顿家族的女主人设宴招待才是最合适的。 那么嫁过来的这五年,每年新年时,独自一人的希尔维亚是如何度过的呢? ——应当说总体还不错,第一年她接受不了自己又回到过去,重蹈覆辙的事实,而在卧房里哭了一整晚。新年就在她无止境的眼泪浸泡里潦草度过。 除此之外,后面的几年都比较稳妥和平和。 但今天,感受到两位女士投来的灼灼视线,希尔维亚觉得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把一个不受所有人待见的“公爵夫人”推到台面上的目的是什么? 低头切牛排的时候,希尔维亚心事重重地思索。 过去她和南顿家族的女人们达成了不言自明的默契,以她这样尴尬的身份——政治联姻的工具,曾经长期与北境敌对的南方大贵族之女,说不定是南方佬送来的间谍——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她最好的存在方式就是尽量假装不存在。 而今天,这男人如此堂皇地把自己推到公开场合。 虽然也不能期待他对自己有多好,但今天对方的行为实在过于反常。 让她想想…… 表面上看上去是优雅地用餐,实际上希尔维亚的思绪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 忽然,有什么在头脑中叮的一下,炸出她的某个回忆。 啊—— 是因为那个女人马上要登场了吗? 毕竟他和那位女士的感情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禁忌,如果能把她这个不受待见的人推出来,自然能引起话题,把人们的注意力拉偏。 思及此,希尔维亚反倒有了一种看过剧本的从容。 她拣起一小块肉送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咀嚼着,同时诧异于自己最近对于农业的沉迷——导致她几乎完全忘记了即将到来的重要事件。 她丈夫心中真正喜爱的那位女士,马上要登场了。 这么说来…… 又切了一块牛肉,希尔维亚一边送入口中一边想,自己被离婚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吧。 先前所准备的应急资金已经全部给了尼波尔。 这不就和上一世一样,又要身无分文地滚蛋吗。 命运果然很难改变啊…… 唯一庆幸的就是这一次…… 她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小腹。 此时,身旁的男人正一边往她盘子里装牛排,一边敏锐地问:“不舒服吗?” 显然对方注意到了希尔维亚的小动作。 “嗯……”希尔维亚点头:“好像吃太多了。” “……”男人愣了一下,不出声地微微勾了勾唇角,而后转头对不远处侍女说:“送夫人回去休息。” 早知如此…… 站起来时,希尔维亚心道,是不是一开始说自己不舒服,就不用来了? 她离开时,无意间转头,看见丈夫正把她餐盘中那些牛扒又扒拉到自己盘子里。 对于一个贵族来说,这是非常可怕,没有教养的行为。 但是对于在资源贫瘠,苦难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存在的北域,好像这样的行为也不会令人惊讶。 尤其是对于在战场上,经常因为粮草问题短缺而处处掣肘的男人而言。 希尔维亚最后一瞥略过丈夫,他正大口把牛排吃进去,好像吃得很香。 饿坏了吧。 大概是。 希尔维亚心想。 她也得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尽可能低调而和平地解决婚约。 公爵胜利归来,北境的安全得到了保障,这个高贵而古老的家族已经不再需要被迫与他们所看不起的邪恶南方贵族形成政治同盟。 那么自然,希尔维亚这尴尬的存在,也到了该一脚踹掉的时刻。 但她是不会回去的。回去也只会被父亲他们卖给另一个需要用婚姻解决问题的人。 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希尔维亚没有休息,而是打开抽屉的暗格。 那里有她这些年处心积虑弄到的伪造身份证件,以及一些伪造的工作证明。 她打算利用这些假材料去南方谋个工作。 女仆,家庭教师,缝纫工,这些她自信都能胜任。 唯一的危险在于不要被父亲和哥哥抓住。 所以她需要假身份。 上一世,她以为自己能够通过家人逃离痛苦,没想到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这一世,如果能和平地解决与公爵的婚姻关系的话,她要面对的困难就只有一个。 不能被父亲和哥哥他们抓住。 绝对不能…… 第4章 游说 第二天,坎那镇上唯一的酒馆,热心的老板提供了一个空房间作为会议室。 当希尔维亚一边摘掉鹿皮手套,一边目不斜视地走进来时,几位老佃农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像是有些害怕这个年轻女人。 这女人淡色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冷漠和疏离。 “上午好。” 然而,当她开口,声音却意外地平稳务实,没有半点预想中的颐指气使。 “之前拿给你们的新种子,用起来怎么样?”女人问。 “我可不知道……”一个老农民咕哝着:“有些奇怪,我说不上来。” “嗯,效果不太好是吧。”希尔维亚点头:“那毕竟是实验品,虽然扛寒抗灾特性有所提高,但是粮食产量没有显著改善。” “而且价格比普通的种子贵了一倍。”另一个农妇插嘴:“夫人,我们还是决定换回原来的品种。” “……”希尔维亚沉默,刚刚说话的农妇被她的丈夫偷偷拽了一下,似乎是让她别说得这么直白。 “可、可是,我们是付钱请你们种的——怎么能半途而废!”一旁的尼波尔急了,面对这群不讲信用的家伙,他也顾不得人前恐惧症了,竟然也站起来,大声抗议。 “那又怎么样!粮食产粮上不去,我们拿什么交税?况且谁不是有一大家子要养,不像你们这些游手好闲的书虫,一天到晚抱着书本,心安理得的……&……()@*#&)()……” “就是啊!就是啊!” 谁料到尼波尔的一次主动换来佃农们全力的输出,这下,恐人症发作的青年又一次被逼退到墙角,抱着脑袋开始自闭起来。 希尔维亚眼观鼻鼻观心,心道还好今天没把白薇儿带过来,不然此时此刻,恐怕更加吵作一团。 她倒是对此有所准备。 农民每年承担着沉重的农业赋税,比起实验什么新种子,他们更关心今年的粮食产量。 虽然之前,她还打算硬着头皮劝这些佃农再出点钱,凑一凑尼波尔的研究费,但此刻那个问题早已解决,她没什么可纠结的。 于是,她忽然抬手示意。 刚刚还吵闹的室内骤然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 希尔维亚从自己的钱包里取出几枚金币,放在众人面前:“我想请你们继续种植这个品种,并且扩大种植面积。所有的损失由南顿家族予以补贴。”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那可是金币……!北境的一户普通农家,勤勤恳恳辛勤劳作一年都赚不到一枚金币……! “这是定金。” 希尔维亚将金币推到坎老镇长面前,说道:“你们种多少,我补贴多少。” 老镇长看着那金币,眼睛都直了。 …… 回去的路上。马车经过雪地,在厚厚的雪面上压出一道窄长的车痕。 马车里。 尼波尔总算恢复过来,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纪录着这一年以来他们在中部地区推行新种子的相关记录。 希尔维亚坐在他对面,正闭目养神。 任何人都不会觉得他们两有什么,除了想太多的人。 此时,某处就有一个想太多的人。 外面大雪已停,书房里只听得见壁炉中木柴轻微的噼啪声。 公爵站在炉火前,修长的身形被跃动的火光拉出一道斜长的影子。他静静立着,右手无意识地轻抚着左手指根处的家族印戒,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映着火焰,焦点却落在遥远的虚空。 此刻,他的挚友、好兄弟、最得力的部下格雷,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他们刚结束一些严肃问题的讨论。 炉火的光暖融融地铺满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书卷和干燥松木燃烧时的香气。 这温暖闲适的氛围,却未能完全化开他眉宇间凝着的些许沉思。金色的发丝在火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不听话的垂落额前,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增添了几分随性的英俊。 他微微蹙眉,似乎被某个难题所困扰,薄唇轻抿。 格雷打了个哈欠,说:“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告辞——” “格雷。” 对方忽然打断他。 语气之严肃,让格雷以为这位领主是打算谈及什么严肃的话题,于是坐直身体,看向对方。 “……你觉得我怎么样。”公爵若有所思地问。 “呃、你是指哪方面。”格雷挠头。 “对女性的吸引力这方面?” “啧。” 看好友这欲言又止,不爽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公爵不自觉摸了摸脸颊,道:“看你的反应,我应该还行吧?” “我能回去了吗。”格雷表示不想听万人迷在这哭穷划胖。 若说起这家伙的女人缘,全北境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甚至连帝都的皇女都为之神魂颠倒,这可是当年他们最喜欢用来揶揄他的事。 “你觉得希尔维亚怎么样?”忽然对方又提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神经大条的格雷随口道:“怎么,你还怀疑她是间谍吗。” 对方的间谍嫌疑在约一年前,已经做过排除,调查结果应当是可信的。 “我怎么会……!”公爵猛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好友,然后叹气:“当然,我们之前不得不怀疑她,但我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格雷倒是忽然来劲了,显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鲜少,他能在面前这个人脸上看到受挫或者吃瘪的表情,尽管这个人承受过太多旁人无法想象的磨难和痛苦。但公爵本人对此一贯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面上不会叫任何人看出任何端倪。 “你觉得她喜欢别人的可能性多大?” 公爵冷不丁问。 “呃?我怎么知道。我和她不熟啊。”格雷脸上露出你没事吧的表情。 对方说:“嗯,你要是知道的话我也会很火大。” ……!!! 格雷都无语了。 “最近她和一个男人走得很近。”绕来绕去,公爵终于说了正题。 “哦,所以你那晚才回亲自去上门堵人啊。”格雷道。 “……”公爵的沉默毫无疑问是最有利的默认。 “你喜欢她?”格雷问。 公爵摇头。 这反应符合格雷的认知,因为在他的认知里,还有一个女人,那女人对塞拉斯的意义,绝对重于这个政治联姻的花瓶傀儡。 “我最近在思考解除婚姻的事。”公爵说:“当然,我会给她一笔安家费。我想尽可能降低这件事对她的影响,但说到底,她因为我的缘故而成为一个失去丈夫的人,实在令人心有不安。” “你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这些,你到底怎么了。”面对公爵的愁思,格雷的态度非常潦草,毕竟,这点小事和他们刚刚所谈及的问题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这场对话到这里也就无疾而终。显然并不能讨论出一些有价值的问题。 当公爵的魔力感知到那小小的马车驶入城堡时,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下去迎接。 不要做多余的事。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他和她不需要发展出任何多余的关系。 在过去的这五年,他们有一种很好的默契,互相不打扰,但明面上,又彼此配合。 他感谢她的配合,也因此希望尽可能让她有一个比较好的归宿。 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意她和什么男人在一起吗? 思及此,公爵微微蹙着的眉头,却反而皱得更深了。 另一边。 从马车上下来的希尔维亚,还没走进门,就看到一个女仆匆匆忙忙地拿着斗篷迎出来。 “啊,娜塔莉!” 希尔维亚笑了。 她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一下好友。 而对方在距离她几步路的地方站定,提起裙摆冲她行过礼之后,才匆匆走过来,说道:“小姐!” “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们两人一开**谈,口音就从大陆通用语变成了南方方言。 “小姐,小姐!”女仆一边把斗篷罩在希尔维亚身上,一边说“我坐车来的,新通了火车,真了不起,非常的快,我只花了半个月就到了这。比坐马车快得多!” 这位照顾过希尔维亚的女仆娜塔莉,如今也有三十多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总体上,她仍旧是希尔维亚记忆里那个热心又温暖的女人。 “有什么事非得让你过来?”从南方到北方,并不是一段简单的旅程。 希尔维亚抓起娜塔莉的手,领她进入城堡。 娜塔莉也是第一次来北境,这里的风貌和南方全然不同,连宅邸的装修风格也大相径庭,她一边走马观花地扫过墙壁上肃穆的雕像和壁画,一边压低声音说:“我是主动要求过来的,他们想找个人给你送信,又信不过魔法传送网络……他们说,北方佬控制了传送网……” “到底怎么了?”希尔维亚走进主宅,没有女仆替她取下斗篷,她习惯地自己解开斗篷,掸了掸雪,然后领着娜塔莉往厨房走。 在没有人比她更不像一个贵妇人,竟然会主动往仆人的休息室里钻。 可那里有火,有热水,还有能够补充体力的东西。 整个城堡中,希尔维亚最喜欢的就是那里。 当她们在楼下的仆人休息室坐下,娜塔莉一边新奇地环视四周,一边说:“我料到他们不会对你有多好,是不是?来的路上我都不敢说自己是南方人。更别提等到了这里,就算看过介绍信和信物,他们也只是冷淡地叫我在屋外等。我常常说,从对待仆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主人的地位。” “你说得对。”希尔维亚笑起来,她把黄油和面包推到女人面前,又给自己和娜塔莉沏了茶。 “但我仍觉得你离开是好的,你瞧,你长高了,也长了肉。这些北方人没有虐待你吧——”说到这,她紧张地抓起希尔维亚的手,习惯性地把袖子拉上去。 在那白皙的手腕上,留着一些属于过去的陈旧伤痕,但没有再添明显的新伤疤。 “我很好,娜塔莉。说不定正处在人生最好的时期。”希尔维亚安慰了对方一会儿,随即正色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她神色这样突然一边,连带着似乎让房间中温暖的氛围都减淡了几分。她曾经的保姆,如今仍旧在做女仆的娜塔莉,神情也不由得为之一变。 然后,这个面上带了一些时间风霜的女人,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老爷要不行了,这事儿是个秘密,大公子让我接您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