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我演的戏好看吗?》 第1章 区区三十鞭 戒律堂所在的峰顶,风裹挟着碎雪,刮得人脸上生疼。刑台四周乌压压站满了人,弟子们的衣袂在风里翻卷,却静得仿佛能听见雪片落地的簌簌声。 江挽月站在刑台中央,看着跪在眼前之人低垂的头颅,恍惚间忆起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这孩子跑到她屋内,将一双冻得通红的手伸到她面前,摊开掌心,露出一只已然冻僵的小雀。 “师尊……”他睫毛上挂着未化的雪,眼中满是不忍,“它从巢中掉下来了,弟子想用体温捂暖它,可捂了一路,它还是这么冷……您有没有办法救救它?” 如今,他却因嫉恨而残忍杀害同门师弟,跪在此地受刑。 “陆沉舟。你可知罪?” 江挽月试图从那低垂的眉眼间,寻到一丝悔意,一点挣扎,哪怕是汹涌的怨恨也好。 可什么都没有。 那张俊朗的脸上,唯有一片麻木,仿佛周遭一切,生死荣辱,皆与他无关。 台下弟子列中,一人越众而出。 “师叔。”沐清风眉头微蹙,素来温润的声音在此刻放得愈发和缓,“陆师弟此事或有隐情,尚需详查……” “沐师侄此言差矣!”一旁的戒律堂长老厉声打断,“人证物证具在,林惊羽尸骨未寒!此子心性歹毒,屡教不改,留于宗门,必成祸患!请仙尊即刻行刑,以正门规!” 台下响起细碎议论声。一道道或鄙夷、或愤慨、或冷漠的目光,如无形枷锁,重重压在那跪着的身影上,也压在江挽月心头。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收紧了几分。闭了闭眼,长睫微颤。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终是剑锋抬起,直取其眉心。就在剑尖即将触及肌肤的刹那,陆沉舟倏然剧烈颤抖了一下,像是大梦初醒。他猛地抬起头,发出两个古怪的音节: “woc!!” 江挽月动作一顿,剑势微滞。 那是什么话?她从未听过。 然后她看见了他的眼睛。 方才的麻木尽数褪去,显现出来的先是惊恐,再是茫然,最后竟似燃着一簇火,澄明炙热,像是信徒得见神迹,又掺杂着不敢置信的狂喜。 也就在这瞬间,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 “师尊剑下留人您青云峰底镇压魔气受的暗伤未愈不可妄动杀念啊!” 一连串话毫无停顿,像是怕慢了一分便会血洒当场。 剑尖在离他眉心毫厘之处硬生生定住,剑身震颤,发出绵长嗡鸣。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滞。 戒律堂长老怒道:“胡言乱语!仙尊何曾受过暗伤!” 台下弟子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渐起。 “他在说什么?青云峰底有魔气?” “怕是临死前的疯话吧……” 江挽月腕间微转,剑锋偏开半寸,仍悬于陆沉舟面前。她低声问道:“你从何得知?” 陆沉舟仰着头,胸膛剧烈起伏,唇色惨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却亮得骇人。他张了张口,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江挽月凝视着那双与片刻前判若两人的眼眸。 青云峰底的暗伤,乃三日前她独自镇压魔气反噬所致。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他怎会得知? 除非…… 她想起他近日种种反常。自林惊羽死后,他不再辩解,不再求饶,甚至不再看她一眼。她原以为他是认了罪,或是心灰意冷。 可此刻这双眼眸中,分明不是将死之人该有的眼神。 “说。”她冷声道。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声音仍带着颤抖:“弟子……弟子那日确实去了竹林,也确实与林师弟起了争执。” 戒律堂长老喝道:“果然是你!” “但弟子与他争执,是因他窃取师尊剑诀手札。”陆沉舟语速渐快,“我质问他为何窃取,他矢口否认,我们争执不下。谁知说到激烈处,他突然面色发青,咳血不止,随后就倒了下去。” 四周响起一阵低哗。沐清风眸光微动,开口道:“师叔,若真涉及剑诀手札,此事确需详查。” 江挽月眉头微蹙。她确曾遗失一本剑诀,寻了多日未见,原以为是遗失在何处。 陆沉舟继续道:“弟子探他鼻息,发现气息微弱,一时惊慌……”声音低弱下去,“便转身跑了。” 戒律堂长老怒极反笑:“好个一时惊慌!你逃走时,可曾想过同门性命?” “弟子……”陆沉舟一时语塞。 江挽月静静看着他:“既如此,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受伤之事。” 这个问题让陆沉舟明显怔住。他眼神飘忽片刻,垂下眼帘道:“……离开竹林后,弟子心中不安,不敢回住处,于是在宗门外围漫无目的乱走……不知不觉就绕到了青云峰底,恰见师尊从结界中走出,气息紊乱……” “满口胡言!”戒律堂长老厉声道,“从林惊羽遇害竹林到青云峰,需穿过半个宗门,途径巡哨弟子岗位三处!你当宗门法度是儿戏吗?!” 台下响起一片质疑声。 这个理由实在太过牵强。 沐清风略一沉吟,轻声道:“师叔,若陆师弟所言属实,不妨先暂停刑罚,待彻查后再行处决。” 几位长老交换眼神,有人低语:“若真为窃取功法,倒也说得通……” “可见死不救,也是大过。” 众人低声交谈,各持己见。 江挽月看着眼前弟子。他说的路线确实牵强,但青云峰底的暗伤属实,剑诀手札丢失也是实情。 他能道破她暗伤隐秘,却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这拙劣的谎言背后,究竟藏着什么,让他宁可被千夫所指,也不肯吐露半分? 她忽而问道:“你眼见同门重伤,却弃之不顾,致其错失救治时机。这条罪,你认不认。” 陆沉舟沉默片刻,肩头微微塌下:“弟子……认。” 这个回答出乎不少人预料。戒律堂长老正欲开口,江挽月已还剑入鞘。 “陆沉舟残害同门证据不足,但见死不救属实。”她缓缓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押入寒狱,受鞭刑三十。” 陆沉舟深深叩首:“谢师尊。” 他起身时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任由戒律堂弟子押住双臂,走向石阶。 待那抹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江挽月转向掌门所在的方向,躬身一礼。 “掌门,挽月教徒无方,致生祸端。自请入淬魂渊思过三日。”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淬魂渊,那是惩戒叛宗大恶之地,罡风炼魂,苦不堪言。连戒律堂长老都变了脸色,甚至顾不上礼仪,上前两步,脱口而出:“师妹!不可!你……” 他立刻意识到失态,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仙尊,你乃宗门支柱,化神之尊,宗门大小事务皆需由你定夺,岂可因此孽徒之事,自损至此?此事……万万不可!” 那声带着关切的“师妹”传入耳中,江挽月眼睫微颤,依旧维持着请罪的姿势。掌门轻叹一声:“师妹,罚已示众,不必如此。” 江挽月道:“规矩如此。教徒失察,理当受罚。” “可……”戒律堂长老还欲再劝。 “今夜子时,我自请入渊。”说罢,她转身离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淡的足迹。 戒律堂长老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她何至于此。” 掌门道:“让她去吧。这般重罚自己,反倒让旁人不敢再非议陆沉舟之事。” * 寒狱内,岩顶沁着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积水的地面上。陆沉舟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刺骨的寒意自脚底攀上。 行刑的弟子是个面色冷峻的青年,手中的鞭子泛着幽蓝的光。 第一鞭落下时,陆沉舟条件反射地绷直了身体。那滋味,像是烧红的烙铁贴在皮肉上,又像是千万根针扎进骨头缝里。 他终于确信这不是梦。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躺在床上怒骂那本名叫《九天劫》的狗屁小说。书中与他同名同姓的男主陆沉舟愚蠢至极,竟害死了他心中的白月光师尊江挽月。 更可气的是,江挽月死后不久,这个陆沉舟也莫名其妙死了,全书逻辑喂狗,为虐为虐,简直是把读者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而他,一个兢兢业业的书迷,就因为写了万字长评痛斥作者,竟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黑。再睁眼时,便已跪在刑台上,被一柄剑指着眉心。 “这才第一鞭就受不住了?”行刑弟子声音冷淡,“后面还有二十九鞭。” 又是两鞭落下。陆沉舟疼得龇牙咧嘴,身上被鞭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不由得想起方才在刑台上那惊险的一幕。 他刚睁眼,便从周围弟子的议论声中,断断续续拼凑出“陆沉舟”、“江师叔”这些词汇,再结合漫天飞雪的场景,想他阅文无数,顿时明白了自己穿越到了原著中的刑场剧情。 可要命的是,原著里根本没写陆沉舟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情急之下,他只能赌一把,喊出了书中后期才提到的,江挽月在青云峰镇压魔气时留下的旧伤。 没想到赌对了。 至于林惊羽怎么死的,他根本不知道。 原著只含糊其辞地说“陆沉舟因嫉恨杀害同门”,那剑诀也是他胡诌的。书中确实提到过江挽月丢失一本剑诀,只是没写明具体时间。 第十鞭落下时,他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一阵暖意倏然自心口蔓延开来,虽微弱,却让他勉强维持清明。 他隐约察觉外间有道熟悉的气息,可凝神探去又空空如也。 “喂,别晕过去。”弟子用鞭柄戳了戳他,“还有二十鞭呢。” 陆沉舟扯出一个苦笑:“有劳……师兄……” 弟子动作微顿,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没料到他能说出如此温和的话来。鞭风再起时,力道似乎放轻了些。 “你说你,”弟子一边动作一边道,“有江师叔这么好的师尊,还是亲传弟子,一天天好事不干,净干这些蠢事。” 陆沉舟疼得直抽气,心里却连声附和:是啊,这个蠢货,有那么好的师尊还整天作天作地。 “林师弟平日待你不薄,你怎能下此毒手?”弟子又道。 陆沉舟闷哼一声,没有辩解。那弟子见他不说话,也沉默下来,只余鞭子破空的声音在寒狱中回荡。 陆沉舟数着鞭数,身上已经麻木,只有一阵阵眩晕袭来。 “还有三鞭,撑住了。”弟子提醒道。 陆沉舟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区区三鞭!不在话下! 然而又一鞭落下时,他还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太疼了。穿越前他可是个连体育课跑一千米都喘的小菜鸡,何曾受过这种苦。可转念一想,当时那种情况下,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 “为了师尊,这点痛算什么……”他在心里默念,“就当替那个混蛋还债了!” 可不知怎么的,那弟子最后一鞭却似使了十足的力。陆沉舟再也憋不住,痛呼出声: “啊!!!” 第2章 后来便成了习惯 陆沉舟被从刑架上解下,瘫倒在地面上。身上的伤口接触到地面,疼得他一阵抽搐。 行刑弟子站在他面前,阴影笼罩下来:“望你记住今日之痛,莫要再辜负江师叔的期望。” 陆沉舟努力抬了抬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沫。 弟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牢门被关上,黑暗中只余下他粗重的喘息声。他艰难地翻了个身,身上的疼痛分毫未减,心中却莫名踏实了几分。 既然穿越过来了,是不是就能改变江挽月死亡的结局了? 他慢慢回想着书中情节。 原著里那么多坑,原主又资质平平,性情乖张,除了会给师尊惹麻烦外一事无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会是害死江挽月的关键。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被遗漏的真相。 他记得书中提到过,林惊羽死前曾频繁出入宗门的万卷楼。 或许……可以从这个细节下手。 夜色渐深,寒狱里愈发寒冷。 陆沉舟的意识渐渐模糊,在陷入昏睡的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要如何查清真相,保护那个让他意难平的师尊。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轻微的响动。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在牢门前停留片刻,又悄然离去。 陆沉舟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 待他再睁眼时,寒狱里依旧是一片昏暗。他分不清过去了多久,只觉胸前的伤口已结了层薄痂,稍微一动就扯得生疼。迷迷糊糊间,听见守门弟子在外间低语。 “江师叔都进去两日了……” “淬魂渊那地方,待上三日怕是……” 后面的话渐渐低不可闻。 陆沉舟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淬魂渊? 原著中从未提及这个地方。 他努力回想着剧情,只记起那刑场事件过后,江挽月确实闭关了数月。难道就是因为去了这个听起来就很可怕的地方? 他挣扎着起身,挪到牢门边,隔着铁栏问道:“师兄,我何时能出去?” 外头的交谈声停了。过了片刻,一个弟子没好气地回道:“明日刑满。” 陆沉舟又试探着问:“方才你们说的淬魂渊……是什么地方?” 外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嗤笑:“你被打傻了吗?连淬魂渊都不知道?” 另一人接话:“也难怪,自从他……” 陆沉舟心下一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作为在宗门生活了十几年的亲传弟子,不可能不知道淬魂渊的存在。 他只得讪讪退到角落,暗自庆幸原主本就行为乖张,偶尔说些奇怪的话也不会引起太大怀疑。 这一日格外漫长。 陆沉舟数着水珠滴落的次数,听着外间弟子偶尔交谈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淬魂渊的可怕之处。 罡风蚀骨,痛楚直抵神魂,连元婴修士都难以承受。 他想不通江挽月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直到牢门打开,外头已是又一日深夜。守门弟子淡淡道:“出去吧。”末了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你是积了什么福……” “什么?”陆沉舟追问。 那弟子别过脸去:“快走吧,别耽误我们交差。” 踏出寒狱的瞬间,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陆沉舟拢了拢衣衫,拖着身子一步步往外走去。沿路遇见巡夜的弟子,便上前打听淬魂渊的位置。 “这位师兄……” 那弟子忙诚惶诚恐地纠正道:“陆师兄折煞我了,唤我师弟便可。” 陆沉舟立刻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道:“师弟,你可知淬魂渊在何处?” 那弟子面色古怪,打量着他:“陆师兄怎会不知淬魂渊在何处?” 陆沉舟只得含糊道:“许久未去,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弟子将信将疑,还是指了个方向。陆沉舟按照他所指方向,往后山走去。山路陡峭,石阶上结着薄冰。 直到看见不少弟子围在一处深渊边,陆沉舟心想应是此处。往前挤去,便见一个身着弟子服的年轻男子立在渊边。其身姿挺拔如松,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颜。 陆沉舟眯了眯眼,只觉这人格外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片刻后,渊底传来动静,一道素白身影缓缓升起,落在渊边。江挽月脸色较往日更白几分,连唇色都淡了不少。 那男子上前一步,递过一个玉瓶。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江挽月微微颔首接过。只见男子眉头紧锁,神色间满是担忧,而江挽月对他的态度似乎格外温和。 陆沉舟看着这一幕,心头莫名发堵。 他正暗自嘀咕这人是哪号人物,江挽月却倏然抬眼望来。四目相对,陆沉舟竟有些慌乱,下意识想要躲闪,却又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 江挽月很快便收回视线,与那男子并肩离去。他们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但隔得太远,一个字也听不清。 陆沉舟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愈发强烈。周遭弟子渐渐散去,山风吹过,刮得他伤口隐隐作痛。 “这位师兄,”他拉住一个正要离开的弟子,“方才那位是?” 那弟子一脸便秘,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掌门首徒沐清风啊。陆师兄,你这是……在寒狱里关糊涂了?怎么连沐师兄都不记得,还唤起我师兄了?” 陆沉舟一时语塞,只得含糊应了一声。待那弟子走远,才慢慢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时,前方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两名守夜弟子正在闲聊。 “沐师兄在淬魂渊守了三日,听说连掌门都劝不住。” “毕竟江师叔是为了……” 话音戛然而止。两名弟子看见陆沉舟,立刻噤声行礼,垂首不语。 陆沉舟站在原地,望着山下连绵的殿宇。此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浅薄得可笑。 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低头看了看胸前渗出的血迹,决定先回住处换药。待回到住处时,外间已无人声,他的居所里积了层薄灰,显然多日无人打扫。 陆沉舟在榻边坐下,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出神。 * 静室内灯火通明。 四角的青铜灯盏,墙上的琉璃壁灯,全都燃着温暖的光。这光亮得有些过分,连墙角青砖的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 江挽月跪坐于蒲团上,面前案上供着两个灵位。案角一盏青玉灯稳定的燃着,映得她苍白的脸颊也添了几分暖色。 她的视线落在灵位上,思绪却飘到了淬魂渊边。陆远舟站在人群中,穿着那身破损弟子服,眼神躲闪又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急切。 自他年岁渐长后,便不再主动靠近过她。每每相遇,不是匆匆避开,便是垂首不语。今日主动出现在那里,着实令人费解。 案上的青玉灯焰轻轻晃动了一下。 江挽月的目光立即转向那盏灯,见灯芯安稳,火光如豆,才缓缓移开视线。 沐清风递来的玉瓶还放在袖中。那是掌门特意让丹堂炼制的,说是能助她修复神魂损耗的丹药。她本不想收,沐清风说这是掌门严令,她便接下了。 “师叔若需闭关,宗门事务可交由弟子代为处理。” 沐清风说这话时,神色难掩关切。江挽月确需闭关,便顺着这话交代了几桩要紧事。可此刻在这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另一张面孔。 案上的青玉灯焰又轻轻摇曳了一瞬。 江挽月抬眸凝视片刻,想起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身影抱着枕头站在屋外,声音软糯:“师尊,舟儿怕黑。” 后来不怕黑了,却开始怕她。 这些年他一次次犯错,她一次次宽宥。起初是念着旧情,后来便成了习惯。直到这次闹出人命,她才终于举起剑。 可那一剑终究没能落下。 灯芯又爆开一个火星,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轻轻摇头,不再去想。 接下来的日子,江挽月便一直在静室闭关。每日除了打坐调息,便是对着灵位静思。偶尔有弟子送来汤药,她也只是淡淡接过,从不多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某个清晨,她终于结束闭关,推开静室的门,一眼便看见候在院中之人。 “师尊,你出来啦?” 陆沉舟站在初升的日光里,穿着一身崭新的弟子服,脸上带着明朗温暖的笑容,像是穿透阴云的日光,竟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 廊下的微风拂过,带来几瓣早落的海棠,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笑得灿烂。 江挽月一时怔在原地。 陆沉舟见她立在门边迟迟不语,又唤了一声:“师尊?” 江挽月眸色微敛,面上那片刻的恍惚已不见踪影。她步下石阶,问道:“何事。” 陆沉舟道:“师尊闭关这些时日,身子可还安好?” 江挽月道:“无碍。” 陆沉舟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虽见其面色红润,却仍是忍不住关切:“弟子前日得了些温养的灵药,若是师尊需要……” “不必。”江挽月打断他,“若无要事,便退下吧。” 陆沉舟抿了抿唇,终是不再追问,自怀中取出一叠纸页双手呈上:“弟子这数月以来始终对林师弟之事心存愧疚,故而私下查访,寻得些线索。” 他瞥了一眼江挽月的神色,见她看了过来,便展开最上方的图纸,指着其中一处:“这是万卷楼禁制的运转记录,弟子发现,在林师弟出事前,此处的禁制曾被人篡改过。”他略一迟疑,终究还是将下方的纸笺呈现于江挽月眼前,“这里是去岁巡查禁制的记录,其中载明当时禁制完好无损。” 话音落下,陆沉舟心下却是忐忑不安。 这些记录是他从原主房中翻找出来的,其上虽记载着禁制篡改的前后变化,可原著中从未写明亲传弟子是否有权拓写保留记录,若是犯了忌讳,反倒显得他早有预谋。 江挽月接过,看着其上记录,神色如常。 陆沉舟见状,心下稍安,继续道:“此外,弟子在林师弟居处寻得一册剑诀副本。”他又取出两本薄册,将其中一本原册递给江挽月,自己拿着另一本比对,“其中三处剑诀被篡改。篡改的手法十分隐蔽,若非刻意比对原册,恐难察觉。” “弟子推测,林师弟或许受人胁迫,欲借这篡改后的剑诀对师尊不利。毕竟师尊的霜华剑诀,唯有同源功法才最易寻得破绽。” 江挽月将几件证物仔细查看后,抬眸看他:“这些证据,可曾给旁人看过?” “并无。”陆沉舟垂首道,“弟子想着,该先请师尊过目,故而尚未呈给戒律堂。” 江挽月凝视他片刻,目光深邃难辨。 “随我来。” 她转身朝外走去,行动间衣袂微扬。陆沉舟紧随其后,望着那道清冷的背影,心中忐忑更甚。 这些证据虽能证明林惊羽行为异常,却也将原身与禁制被篡改一事牵连起来。更麻烦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显得零碎,难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不知此去戒律堂,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行了一段,戒律堂的飞檐已隐约可见。江挽月步履从容,陆沉舟却觉每一步都踏在心上。 在即将踏入戒律堂时,江挽月倏然驻足。 “待会不论何人问话,如实答便是。” 她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陆沉舟莫名安下心来。 “弟子明白。” 第3章 你管这个叫反派? 戒律堂内,几位长老分坐两侧。陆沉舟垂首立于堂中,感受着数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戒律堂长老翻阅着他呈上的证据,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记录从何而来?” 陆沉舟答道:“是弟子偶然巡查时所记。” “私自记录禁制状况,本就不合规矩。如今单凭这几页纸,便要推翻先前定论?”戒律堂长老面色沉肃,“你说林惊羽篡改剑诀,又说万卷楼禁制有异。可这些证据皆是你一人所寻,如何证明这不是你为脱罪伪造?” “弟子不敢伪造证据。”陆沉舟道,“弟子确实违规记录,甘愿受罚。但正因如此,才能发现禁制被篡改的痕迹。至于剑诀,确是从林师弟居处寻得。” 戒律堂长老冷笑:“这些记录既是你私自所为,自然可以随意篡改日期。” “弟子记录的笔迹墨色深浅一致,纸张陈旧程度亦与去岁相符。”陆沉舟不卑不亢道,“若长老存疑,可请人查验。” 这时,江挽月取过案上那两本剑诀:“这剑诀被篡改的手法精妙,非沉舟所能为。” 她指尖凝起一点微光,剑诀旋即悬浮于半空。随着她指尖轻点,书页无风自动,被篡改的要诀处浮现出虚影,其上细节差异尽数显现。 “这是……”一位始终沉默的剑修长老霍然起身,面色凝重。 另一位长老也变了脸色:“这手法,与三十年前刺杀清垣长老的刺客所用如出一辙。当年他便是因刺客熟知其剑路,才不幸遇害。”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戒律堂长老仍不甘心:“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陆沉舟与此事无关。或许他正是与林惊羽合谋……” “若他真是合谋,又何必主动揭发此事?”江挽月淡淡道,“林惊羽勾结外敌,篡改剑诀修炼,最终自食恶果,反噬而亡。此事乃是他咎由自取。” 陆沉舟垂首静立,心中却思绪翻涌。 这证据明明指向林惊羽篡改剑诀意图对师尊不利,与修炼反噬有何关系?方才师尊演示时,他虽看不太懂其中精妙,却总觉与先前所见有细微的不同之处。 他悄悄抬眼看向江挽月,见她神色如常,目光平静扫过众人,却唯独没有看他。 他不禁暗自思忖:难道师尊也猜到了原主与林惊羽之死脱不开干系?若真如此,为何先前要处死他,如今反而要替他遮掩? 戒律堂长老面色不虞,显然对这番结论不甚满意。他正欲再言,一名弟子匆匆入内,奉上一枚令牌。 “仙尊,诸位长老。这是在整理林师弟遗物时发现的。” 令牌上魔气缭绕,正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图腾。 一位长老接过令牌细看,脸色骤变,递给戒律堂长老。戒律堂长老盯着令牌看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朝陆沉舟挥了挥手:“既如此,此事便到此为止。陆沉舟,你虽未杀害同门,但私自记录禁制一事,仍要受罚。” “弟子领罚。”陆沉舟躬身行礼,心中却无半分轻松。 从戒律堂出来后,陆沉舟快步跟上那道即将远去的素白身影。 “师尊。”他声音有些发紧,“弟子想认真修习剑术。” 江挽月闻言,驻足回望。晨光洒落在她清冷的侧颜上,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讶异。 “为何突然有此想法?” 陆沉舟抿了抿唇。 那枚令牌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连带着原主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都让他隐隐不安。这具身子确如书中所言,根基薄弱,若再不勤加修炼,莫说保护师尊,怕是自保都难。 “弟子深感修为不足,若日后真遇强敌,恐难自保,更会连累师尊。” 江挽月静静看了他片刻。 “领完罚后,明日卯时,修炼场。”她语气平淡,“过时不候。” * 翌日,天还未亮,陆沉舟便候在修炼场上。卯时正刻,江挽月准时出现在晨雾中。 她先让他演练基础剑式,陆沉舟依言起势。这具身体仿佛自有记忆般,一招一式流畅自如,全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生疏。 “停。”江挽月忽而开口道,“方才那式,为何在第三转时手腕下沉三寸?” 陆沉舟收势,略加思索:“弟子觉得,若按剑谱所示平转,虽合规制,却会迟滞下一式的衔接。下沉三寸虽不合常理,却能借势而起。” 江挽月凝视他片刻:“你从何处学来这等见解?” 陆沉舟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是在现代看的各种武侠小说里学来的吧。 “弟子……昨夜翻看剑谱时偶然有感。” 江挽月未再追问,只让他继续演练。练了一段时间,一道身影出现在修炼场入口。 沐清风手持一卷文书缓步而来,见到场中情形,略显诧异,随即温和一笑:“师叔正在授课,弟子晚些再来。” “无妨。”江挽月道,“何事?” 沐清风上前几步,将文书递上:“外门弟子考核名单已拟定,请师叔过目。另外,药园新进的灵药出现异常枯黄,已请丹心长老前去查验。” 陆沉舟握着木剑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低声交谈着宗门事务。晨光将二人身影拉长,投在地上,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他不知为何,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事务交代完毕,沐清风含笑看向陆沉舟:“许久未见陆师弟来修炼场了。” 陆沉舟顺势扬起下巴:“既然碰上了,不如切磋一番?” 沐清风微微一怔:“你确定?” 陆沉舟看向江挽月,见她面上虽无表情,眉眼间却似有笑意。他更加坚定心中想法,朗声道:“我确定!请师兄赐教!” 沐清风无奈一笑,取过一旁木剑:“那便点到为止。” 两人相对而立。沐清风执剑行礼,姿态优雅。陆沉舟还礼后率先出招,直刺对方肩头。 沐清风侧身避过,剑尖轻点他手腕。陆沉舟只觉手上一麻,木剑险些脱手。他急忙变招,却见沐清风剑势如流水般缠了上来。 两招过后,陆沉舟已被逼到场地边缘,沐清风剑尖轻挑,他手中木剑应声而落。 “师弟,承让了。”沐清风收剑行礼,面上笑容依旧温煦。 陆沉舟稳住身形,捡起木剑,脸上发烫,盯着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暗暗咬牙:“改日再来请教师兄。” 沐清风微微颔首,转向江挽月:“弟子告退。” 那抹身影渐渐远去,陆沉舟盯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直到江挽月的声音响起:“手腕要沉,下盘要稳。” 他侧首,便见她正为他演示方才那招的破解之法。 朝阳已完全升起,将整个修炼场照得透亮。 陆沉舟默默站在她身后,学着她的姿势调整手腕角度。 如此又练习了一段时间。待到教习完毕,江挽月道:“七日后,我与清风需往青岚镇探查魔气踪迹。”她收剑入鞘,“若你这几日进境尚可,或可随行。” 陆沉舟动作一滞。 青岚镇?这不就是原著里那个大反派首次亮相的地方吗?虽然书中这段剧情有惊无险,但是…… 怎么哪里都有沐清风?!原著里有他什么事啊?!我都不知道这个人从哪冒出来的!!什么狗屁作者!这么多戏的角色都不给写的吗?!?! 他内心顿时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更让他郁闷的是,别人穿越要么带系统要么有金手指,轮到他就得从零开始苦修。 “师尊放心。”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思绪,“弟子定当勤加练习。” 江挽月轻轻颔首,转身离去。 陆沉舟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想:虽说这段剧情根本没什么事,但万一呢?那可是个大反派。而且我都穿越了,还多了沐清风这么个莫名其妙加戏的角色,难保不会发生什么变数。 他绝对不是因为不放心沐清风和师尊独处才这么想的。 嗯,对,绝对不是。 * 自那日后,陆沉舟日夜加练,竟超预期进展,手腕稳了许多,剑气也凝实了几分。 江挽月检视他的进境时,并未多言,允了他同行。 下山途中,沐清风始终走在江挽月身侧半步之后,两人不时低声交谈宗门事务。陆沉舟跟在后面,看着沐清风那一派君子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恨不得挤到中间去将两人隔开,却又始终不敢逾越。 抵达青岚镇时已是黄昏。镇子不大,唯一有空房的客栈仅余两间客房。 “我与陆师弟同住即可。”沐清风温声道。 可到了客房,两人看着房间内唯一一张床榻,一时无言。 “师弟睡床吧。”沐清风将行囊放下,“我打坐便可。” 陆沉舟并未领情,找小二又要了一套被褥铺在地上。夜里他翻来覆去始终未能入眠,听着沐清风平稳的呼吸声,直到天边泛白。 清晨,他眼下乌青一片,有些恍惚地随着江挽月在镇中探查。行至一处废弃宅院前,他倏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陆沉舟当即按住剑柄,喉结微微滚动,凝神戒备。 院墙角处隐约有雾气浮动,妖气森然。 雾气渐浓,漫过整个宅院,将周遭景物尽数吞没。陆沉舟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牢牢锁定在雾气中那一道小小的黑影处。 预想中凶神恶煞的大妖并未出现,从雾气中走出的,是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娃。 她身着一身红色小袄,一双眼睛清澈得能映出人影。头发扎成两个圆圆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一旁的沐清风稍稍放松了些姿态,温声问道:“小姑娘,你怎么独自在此?” 那小女娃看也不看他,乌溜溜的眼珠先往陆沉舟身上一转,随即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江挽月面前,仰起脸蛋:“姐姐,我叫苏小蛮,和家里人走散啦。”她说话时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你能收留我吗?” 苏小蛮…… 苏小蛮?! 陆沉舟刚松下的那口气猛地卡在喉间。 原著中那位千娇百媚、举手投足间风华绝代的妖皇大反派?不是,那跟眼前这个还没有他腿高的小豆丁有半毛钱关系吗?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二个苏小蛮? 就在他怔愣之际,更让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苏小蛮朝着江挽月张开双臂,整个人像只小树袋熊般扑向她。而一向不喜与人接触的江挽月,竟微微俯身,任由那小娃娃攀住她的脖颈,挂在她身上。 “你家人去了何处?”江挽月唇边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轻声问。 苏小蛮不答,反而将小脑袋埋在她颈间蹭了蹭。江挽月竟由着她这般胡闹,并无半分不悦。 陆沉舟觉得这世界一定是疯了。 苏小蛮从江挽月颈间蹭了好一会,才从她肩头抬起脸,望向陆沉舟,歪着头打量他许久。 “这个哥哥的魂光……怎么在摇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