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 第1章 第 1 章 裴柚第一次见到沈舒笙的时候,挺尴尬。 那时候,她刚把凑了好几天的稿子写完,保存好文稿之后就关上电脑,兴致满满地去了家楼下的超市大买特买。 她喜欢吃零食,可是偏偏又吃不胖,所以更加放肆。 即便清晰地感知到旁边路人惊讶的眼神,也丝毫没有停下往上拿薯片的手。 拿回家,又是薯片,又是辣条,又是汽水。 现在还在盛夏,桦城沿海,时不时会下场小雨。 那晚也是如此,她伴着稀稀疏疏的雨声,看了一整晚的恐怖电影。 其实电影不长,两小时不到,可她怕,即便拿着枕头遮住一半,也还是怕。 于是一听到恐怖音效就按暂停,一看到恐怖画面就按暂停,歇一会,缓一会,吃着零食松一下紧绷的心。 因此看恐怖电影折磨,和裴柚一起看恐怖电影更折磨,不上不下。 温宁之前还不知道裴柚会这样,所以有一天在裴柚家过夜的时候,还心血来潮地答应了裴柚的建议。 一晚上过去,无数个暂停,温宁实在受不了了,再再一次看着屏幕上停住的歪牙咧嘴,嘴里还往外淌淌溜着血的变异小人。 她忍不住挽起袖子,欺身压向裴柚,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怒气冲冲。 “你这是什么臭毛病!” 但那天的裴柚没有被电影吓到,反而因为吃了很多很杂的零食闹得肚子疼。 裴柚是个作家,而且是很靠灵感来写作的作家。 换言之,有时候没啥灵感就没什么产出,有时候灵感一来就能把自己关进书房昏天黑地、不分昼夜地码字。 厕所、书房两点一线。 所以她家常备饼干,饿的时候随便应付一口。常备胃药,防止闲下来的时候暴饮暴食。 但是她忘记一周前吃得那一粒是最后的一粒。于是只能苦巴巴皱着小脸,蜷缩在沙发上,希望临时封的第二个神快来。 顺利从第二个神手上拿到外卖之后,她连忙把外卖拆开,着急地拿着水杯把药吞下的时候,脑子里还不忘第n+1次感恩现在是发达的21世纪。 发达的外卖业务。 可惜这次第二个神给她送的药并没有作用,胃部还是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缓缓地磨着胃,很折磨人。 裴柚思考几秒,便选择披上外套。 在晚上11点32分的时候,去医院。 裴柚的家不在市中心,即使一路可以算得上畅通无阻,也还是花了点时间。 凌晨的时分,连地铁都停止运行,只有医院还灯光通明。 以前的裴柚对医院有一点好感。 那是在她还没有进大学的时候,好不容易从考题中彻底解脱出的她,迫不及待想大显身手,想释放自己旺盛的表达欲,想创作。 可写完之后,总不得劲,觉得自己写得太浅、太日常,像直线一样顺畅,又像折线一样看得到终点。 没有那么多曲曲折折,又怎么够热烈、深刻和难得呢? 她渴望突破瓶颈,觉得想象不到,还不能观察得到吗? 又有哪个地方比医院还能看尽喜悦、忐忑、遗憾和难过。 它是一个巨大的放大镜,人的七情六欲,无处可藏。 但是裴柚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 医院是个正经的、严肃的地方,去医院不干正事,光观察别人的**,就算观察出来的结果能写上千古名作,她也觉得没有道德,像踩在别人伤口处撒盐,还是光明正大地大撒特撒的那种。 写作要观察,但是不是所有事都适合观察,都能观察。 那范仲淹还没去过岳阳楼呢,他怎么就能写出《岳阳楼记》呢。 想到这里,她决定当晚要研究一下范仲淹,学习学习人家。夜有所思,睡有所梦,说不定大师范仲淹就被她这个小小的文学热爱者感动,在梦里给她托点灵感呢。 总之,好感如灵感转瞬即逝,又因为大学那件事,一下子跌到负值。 除了体检以外,她不想因为任何事靠近医院。 就算是凌晨时分,医院也还是很多、很多人。 裴柚看着预约单上的36,就倒吸一口凉气,咬了咬嘴唇,心想不好,该不会急诊科还要看35个病人才轮到我吧。 那得到什么时候呀? 新鲜的饭菜不能过夜,不然会变质,会发馊,会滋生细菌。 那新鲜的胃痛,能过夜吗? 裴柚窝在旁边的角落,胡思乱想,试图用魔法来打败,噢不,转移疼痛。 走得实在匆忙,没有带热水,不然还能喝几口缓解一下。 医院也应该会有,但是万一呢,虚弱的时候总会四处疑心。 她怕真的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耗点力气在寻找上,自己这条不经耗的小命真的就折在这里了。 她缩得更紧,扯住自己的外套。 其实天气不凉,甚至一路赶过来,急得她还有些热,刘海底下冒着细细微微一层小汗。 但她心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不安的情绪在冒名地发酵,很想抓住一些实际存在的东西,让自己过分混乱的思绪平静一下。 “很疼吗?”有声音从很近的距离传来,像就是在旁边。 音色很清冷,但语气很温和。 裴柚愣了愣,抬起头,就这么撞进了一个人的视线里面。 她果然坐在了她的旁边,她的眼神和语气一样温柔,像月色般湿润地包裹着自己。 裴柚的心跳动得厉害,一下子就忘记要回答她的问题,她感觉自己掉进去了,掉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容器。 它很安静,能屏蔽掉周围一切的噪音,让她只能提起精神去感受身边这个人,也安静得裴柚能感觉到氧气在一点一点地抽离,于是心跳得过分聒噪。 她的声音很好听,她的长相很好看,尽管带着口罩,尽管穿着千篇一律的白衬衫和牛仔裤,也可以看得出来。 鼻梁高挺,气质出众。 她心里潜意识压住的东西被悄悄地释放了出来。 当然疼呢,怎么不疼呢,不疼还要去医院吗? 她眨了眨眼,眼泪像珍珠一样一下子滑落脸颊。 冰凉的触感让她一瞬间反应过来,在陌生人眼里,这有些失态了。 她慌忙用手擦了擦,找补似地说了一句:“没有,其实...也还好。” 别扭地看向地下,声线有些颤抖。 她的伪装实在有些拙劣,眼前这个女人很轻易就识破了出来。 尽管如此,她也只是再次低声地询问。 “要喝点热水吗?” 这次不再伪装。 “想。”裴柚大大方方地、委屈地回答。 “那你等等,我给你装点医院的热水。” 女人的行动力很强,话音刚落,就起身离开。 她站直之后,裴柚才发现女人新的特点。 她看起来好高,感觉有一米七的样子,高挑纤细,估计这样才能把这么简单的衬衫穿得这么好看。 她挽着一个黑色的斜挎包,不小,但还是挺精致的,款式看起来很商务。但她背着,一点都没有商业女强人的感觉。 虽然裴柚前面没有35个人,但也有10几个,所以那杯热水还是被她等到了。 “小心烫。”递上的时候,女人送上贴心的提示。 “嗯。”她双手捧着纸杯,极力地汲取着这来之不易的热量,嘴巴凑到杯壁上,像只小鸟一样小心翼翼地喝着水。 其实还好,不是很烫,但又足够温暖,像旁边这个女人给她带来的感觉。 在医院这个比较敏感的地方,给出的帮助足够温暖,又不让人反感、如坐针毡。 喝了一小杯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真就感觉好很多了,不那么痛了。 她才反应过来,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回复有些冷淡。 就一个“嗯”? 她不好意思地看向旁边,旁边的女人递给她热水之后,就体贴地没有再打扰她,此时此刻在看着手机。 “那个...” 女人听到她的声音后看了过来,却没有问她那个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等她的下一句。 “谢谢你。” “你真是个好人。”裴柚赶紧补充道,说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着杯子里喝剩的水。 “嗯。”旁边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没喝水却还是低下头不敢看人的小鸟,和她红得似血的耳廓,和以往不同,她突然存起想小小地捉弄这只小鸟的坏心思。 “道谢,不用看着人吗?” 声音很轻很淡,平白直述,直到尾音才带着微微上扬,藏着点点笑意,像一个小小的钩子,却轻易地就勾住这只鸟。 裴柚抿住嘴唇,有些懊恼,也忍不住被自己蠢到。 好像,确实,不太礼貌,也好像,确实,诚意不够呀,裴柚,她在心里敲打着自己。 她想了想,伸手掏了掏外套的口套,很快便摸到了熟悉的硬度。 她往前递了递,“给你,谢谢你。” 两块大白兔奶糖轻悄悄地躺在裴柚的掌心上,白色包装上的小兔子一下子就唤醒记忆当中熟悉的甜度。 这次裴柚直视着她,但是还是感觉有点小心翼翼,柔软的谢意在她的眼里轻颤着。 “谢谢。”女人温声回答,不客气地拾走了那两颗奶糖。 却也不吃,只是放到了包里。 算是郑重表达完谢意之后,裴柚又无措起来,她交叉着手。 “那个,你继续,继续看手机吧。” 女人又笑了笑,似被她的无措给逗趣:“好。” 裴柚发现自己好像又犯了一个蠢,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羞意。 “你怎么说话呢,你这话说的,至少表达一下对别人的关心呀!”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在打架,白色小人无语道。 黑色小人也不甘落后:“这是尊重别人的**,万一别人的事情是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呢。” “好了,打住。”她及时制止,有点吵得头疼。 她也不是一个不懂得关心别人的人。相反,她对谁都很好,都很能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对自己身边的人,都很能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关心和在意。 只是今天,有点特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因为生病吗,不在线似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她懊恼,这在神庙逃亡里不知道要被追上多少次呢。 无聊地搓搓手,她看向播号的屏幕,快了,前面还有几个人。 她不想看手机,没有什么可看的,想必也不会有人这个点了还给她发消息。 她忍不住偷偷地看向旁边,她无意侵犯别人的**,只是她视力太好。 清楚地看到白色单上的姓名,三个字,沈舒笙。 又看到白色单上是医院印出来的彩色知识小传单。 看到传单上的内容,裴柚一下子怔住。 第2章 第 2 章 “沈舒笙,怎么会是沈舒笙...” 她心里掀起小小的浪潮,手指忍不住磨蹭着纸杯,一轻一重。 这个点,这个城市,这个场所,她可以遇见任何人,但是她不应该遇见她的呀。 裴柚其实没见过沈舒笙。 一直以来,沈舒笙都只存在在别人的话语里。 在只言片语里,她拼凑出一个沈舒笙。 优秀的、独特的、难以靠近的。 她的父母都是桦城大学的老师,沈舒笙虽然不是桦城大学的学生,但是她的姑姑却也是桦城大学的老师,是她父母的好朋友。 因为关系很好,每年过年,她们都会进行聚餐。 这时候,她们总会带上自己的小辈。 她的姑姑已经结婚,有自己的小孩,但是酒桌之上,也总会提起沈舒笙。 怀念的口气,骄傲的神情。 她说沈舒笙在比较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出去,离开父母千里之外却不哭不闹。 她说沈舒笙成绩很优异,读的是qs排名很靠前的学校,而且是全额奖学金录取。 她说沈舒笙的教授很喜欢她,她估计要在那里继续深造,读研读博。 尽管裴柚的成绩不差,甚至可以算得个半个佼佼者,但是和沈舒笙对比起来,那可真的差得太远了。 可是这么耀眼遥远的人为什么今晚会坐在她的旁边? 她什么时候回国的?为什么要回国呢?手里为什么拿得偏偏就是癌症知识科普的宣传单呢。 裴柚想不通,被这些问题砸得晕沉。 她知道这些医院科普知识的传单都不是随便放的,是专门根据科室位置放的。 所以是沈舒笙专门去了五楼的癌症科室拿了这个传单。 一想到某种可能,她的心就忍不住沉了沉,有点燥。 其实加上今晚,裴柚对沈舒笙的认识都只是比过路人好上那么一些。 也只是单方面的认识,两个人根本毫不相干。 即便如此,裴柚还是不想在沈舒笙身上隐秘地窥测到有这么一种可能。 可能是因为就在今晚,她切实地感受到沈舒笙的好,哪怕只是一杯水。 心被抓了抓,她咬了咬嘴唇。 “怎么了?”沈舒笙发现她长久停住的视线,开口问道。 她看着沈舒笙,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笑了笑,含糊过去:“没事,就想到底什么时候轮到我呢。” 下一秒却又那么及时地响起毫无感情的机械声。 “请35号前往201室,请36号请问202室。” 听到提示声,裴柚扬了扬预约纸:“轮到我了,那我先走啦?” “好,去吧。”沈舒笙温润地回答道。 借着整理衣服,裴柚再次偷偷地看了一眼她。 “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在这里见面。”她心里默默念着。 希望,希望,人们总把想要实现的事情放在这个词后面,然后把它们称之为一个又一个的愿望。 每个人都有很多想要实现的事情,裴柚也不例外。 希望今天写的稿子不用返修,希望下一个创作灵感速速到来,希望自己的书卖得越来越好,希望希望... 愿望太多,生日一年却只有一次,只能许3个生日愿望。 所以她往往会按照在乎的比重、实现的难度把最想实现的愿望留到那一天。 然后其他的就佛系地平常心看待,有就最好,没也还行。 执念没那么重,只要生日愿望能实现,她就已经知足。 今天不是裴柚的生日,所以她许得也不是一个生日愿望。 甚至不想等这么久,同样希望真正的神能够实现。 态度更加低一点的,不是可有可无的恳求。 * 她打开门,先探出一个脑袋,然后看到冷冰冰地敲着键盘的医生瞥了她一眼。 “医生你好。” 裴柚走过去,像只小鸵鸟一样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接着把单子放在桌上。 天生似的,她对两个职业有着难以言说的敬畏感。 一个是老师,一个就是医生。 后者穿着白大褂,上下扫视一下,再看一下单子。 很害怕下一句就是恨铁不成钢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医院版) 不过眼前这位带着眼镜的医生并没有这样说。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脸小小一个,留着过一点眉毛的齐刘海,素到不行,眼下有点黑眼圈,不深,只是她太白了,白白净净,就显得那两道浅浅的阴影有些突兀。 人清秀得很,坐姿老实乖巧。 以为她年纪不大,却是一个人去医院,一下老父亲的心就要起来了,下一句就要问你爸妈呢,结果一看单子,年龄24,早已成年。 医生喝了口水,稍微冷静了一下。 “现在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裴柚马上回答道。 医生又问了几个问题,问完过后,点了点头,接着视线回到在电脑屏幕上,点击点击。 “一楼大厅处缴费,然后在旁边开药。” 开单子的时候,他扫过一眼旁边三横五粗壮实得像根柱子的男实习生,又看着她格外单薄的身子,老父亲的心又忍不住起了一点,嘱咐道:“药准时吃,饭也是,人又不是机器怎么能不吃饭呢,吃也得吃的有营养。”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裴柚像只鹦鹉一样连着点头,将每个都乖顺地应下。 应下是应下了,也不知道坚持几天。 她把单子拿上,走出外面,沈舒笙已经不在。 可能已经离开,她径直地走向缴费处。 一这么来回折腾,昨晚到家的时候盆子已经睡着。 盆子是她养的橘色小猫,养了已经有半年多,刚到家的时候还瘦瘦小小。 一开始她想让它吃胖一点,所以取名为盆子,希望它圆一点、吃得能多一点。 没想到她还低估了这个小家伙,小家伙吃饭的潜力还蛮大。 半年过去,圆滚滚的,坐着不对的时候像个煤气罐,跑过来的时候像个滚动的球。 但是太胖呢也不太好,听说会造成心脏负担。 所以她参谋着闲下来的时候打算去宠物医院挂个号,给它量身制定一个减肥计划。 裴柚摸摸它的背,毛柔柔顺顺,触感很好。她跟它说了句晚安,才进房间休息。 原本还想睡个好觉,可大早上就被电话声给吵醒。 她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是温宁的电话。 温宁是她的朋友,尽管她善于交际,两个社交软件加起来,不重叠也有上千个,但是她斩钉截铁地认为温宁还是稳占最好的朋友这一席。 两人从小就认识,邻居家的距离,认识之后就黏在一起玩,算得上是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 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地方,就算大学不在一块,也都是在大学城里面,串个校轻松得很。 因此一提起临大的裴柚,就会提到她身边临艺的温宁。 反过来也是如此。 可尽管名字带个宁,但是性格是一点都不沾边,风风火火,直率飒爽。 温宁的妈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得要死,生怕她闺女浪的没边了,一不小心扬起一阵巨浪,啪地拍死裴柚这棵还在努力向上生长的小树苗。 裴柚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她是知道的。 于是见到裴柚就忍不住给她塞点吃的,反复叮嘱:“柚柚呀,要是宁宁欺负了你,就和我说呀。” 可温姨怎么也想不到,在裴柚身边,温宁就不是反复无常的惊天巨浪。她依旧霸道,依旧无所畏惧,似乎也无所不能。只是和欺负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稳定地、年复一年地保护着裴柚。 她会搂住裴柚的肩,拍拍胸口:“哎呀,姐罩着你啊!” 满不在乎的语气下,却是有着比什么都难得的真心。 后来两人的友情也如树苗生长,长成了参天大树一样,根深蒂固。 她接过电话:“喂。” 声音带着点刚起的沙哑和软糯。 她没有什么起床气。 毕竟她之前在读书的时候就算没课,也坚持早起做兼职,雷打不动,就连周末都准时地7点起床,不赖床。 所以就算前几天一直在为稿子的事情熬夜,昨晚也没睡个好觉,今天还被电话声吵醒,也还能挣扎着起来,拍了拍自己,认真听这个电话。 熟悉的、担心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来。 “柚子呀,你这肚子好一点了吗?” 她吸吸鼻子,等待了几秒,认真地感受了身体,确定没有折磨的疼痛之后,才回答道:“好很多了。” 昨晚去医院的时候,她拍下了医院和等待的照片,把照片发给了温宁,接着叽叽喳喳地像倒豆子一般地给温宁讲述前因后果。 但想了想又怕温宁大晚上担心,诉完苦之后,又轻描淡写地补充吃完药了之后果然好很多的几句安慰话。 即便听到肯定的回复,温宁也半信半疑,她知道裴柚有多能忍。 痛到大晚上下着雨也打的去医院,想想就不简单。 她皱着眉头,翻着日历,幸好今天早上没什么事,于是单方面独断地宣布。 “行啦,我今天早上也没什么事。待会给你做点粥,中午的时候送过来,你在家好好休息。” “好...” 裴柚下意识地回答,大脑空白一片,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温宁,做粥,温宁做的粥。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今晚不会要再进一次医院吧。 第3章 第 3 章 裴柚抱着电脑,但没有去书房。 如果不是正儿八经的工作码字,她就会待在客厅。 客厅有她买的懒人沙发,超大个,可以坐得下两个人。 很柔软很舒服。 她就这么懒散地瘫在沙发上写着邮件,时不时盆子喵一声地跑过来,她就陪陪它玩。 只不过盆子看着主人抱着个东西,也不是专心陪它,估计猜到主人有事要忙,拿脚踩踩她,叫几声,宣示它的存在之后,就又溜回猫架子那了。 没过多久,门那边就传来一些声音。 裴柚刚把耳机摘下,抬头便看到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温宁。 看到运动服,裴柚就知道温宁早上去了健身房。 相比她健康生活的习惯是被现实逼出来的,所以一好了点就原形毕露,温宁的自觉则是刻在骨子里的,是身为一名舞蹈剧演员的自我修养。 “呐你的粥。”温宁把帽子摘下,顺手把袋子放到沙发中间的小桌上。 一看包装,就知道不是温宁自己煮的,是她最喜欢的那家粥店的粥。 裴柚偷笑着拆开包装。 她就知道温宁不会谋害亲闺。 看着裴柚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一边滑着手机,还不忘看微博的热搜。温宁就知道裴柚没骗她,喝粥还吃瓜,人生龙活虎着呢。 她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瞟了裴柚一眼,慵懒地开口。 “你可别忘了,下午三点半,你约了我们剧院的陈导,可别迟到了。” “嗯嗯,没忘呢。”裴柚点点头,应着。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你下午不忙啊?” “也还好吧,没什么重要的,想溜就溜呗。” 温宁淡淡地回复,看着手上的指甲,想着下一次要做什么类型的美甲。 这话说得可豪横了,像剧院是她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过,确实也是哦。 温宁所在的万宁剧院是温宁的母亲一手开起来的,相当了不起,在全国都能排在不俗的位置,排演的一些经典话剧还被邀请到外地进行巡演。 一想到这里,再想想接连被发了三封邮件来催稿件的自己,裴柚郁闷地塞一口粥。 万恶的资本家! 把粥送到裴柚那之后,没待多久,温宁就走了。她下午也得开会,现在还穿着运动服,还得回趟家换身衣服。 收拾好外卖包装之后,裴柚回到书房开始整理自己的文稿。 在大学期间,她就陆陆续续写了一些东西,只是大多数都是各种公众号推文投稿。 投稿比例可以说五拒四,剩下的那个换来的稿费也就是补贴补贴自己的零花钱,没什么巨款。 后来,她再也没写这种投稿,一开始是没时间,最后是没劲。 熬过钱包最紧的那会后,她快要毕业。 那会就业形势不怎么好,在大城市里更为突出。人们心酸地调侃从楼上往下扔砖头,要能砸中三个年轻人,那必然都是大学生。 学历大幅度贬值,幸好她学校的名头在本地够大,再贬值也多少有点含金量,能让她凭着这个名头在杂志社混份工作。 不至于饿死,只不过生活有些紧巴。 毕竟桦城作为一线省会城市,消费还挺高的。 刚出来工作的她,头半年,工资八千八,和别人合租,就没了三千五了,还没算上日常开销。 那会,她回到合租的房间,很多时候都是躺在八平米房间的小床上,很安静地思考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这样了。 逼仄狭小,一眼便能望得到尽头。 她刚进杂志社的时候,很多同事问她:“小姑娘是哪个学校呀?” 她腼腆地回答:“临大。”她们听了夸她是高材生。 可是她不这么觉得,当时的她一直被困在一层又一层的雾中,望眼过去白茫一片,抬起手来只感觉浓稠又厚重。 她觉得自己不厉害,不在于她寻找不到出口,而在于她连探寻的勇气都已经失去。她像没有抹上润滑油的机器,走一步,卡一步,然后就这么自愿地请求大雾把她掩埋。 反正她早已模糊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母亲心念的叮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无意义地拷问。 听不见百姓诉求的神值得她们的尊崇吗? 哪怕她们弱小、卑微、可能还有洗不尽的罪。 越想越混乱,她开始写东西,开始创作。 每天上班对着电脑,下班也对着电脑。 在八平米的小房间敲敲敲。 一个半月的时间,她敲了接近30万字。 那30万字是她发表的第一本书,从此一炮而红。 那本书很畅销,被很多人所喜爱,甚至卖出了影视、漫画和广播剧版权。 她搬出了八平方的房子。 临走前还请合租室友吃了顿饭。 因为有一天,她出客厅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很香的气味,抬头一看,她的室友在小客厅吃自制的麻辣水饺,还招呼她煮得太多了,一起来分担一下。 尽管没有什么胃口,她也坐了下来,一起吃。 酱料很辣,她吃得很热,莹润的小脸满是汗,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 室友冷不丁开口:“这里隔音一般,我听到你晚上敲键盘的声音,这工作这么压榨人的吗?” 她怔住,下意识抱歉:“不好意思,是我吵到你了吗?” “哪有呀,我带耳机打游戏呢。就是去冰箱拿可乐的时候听到了。” “没有吵到我,我只是担心你猝死。”室友一脸坦诚。 她说话直接有时还带点冷幽默,裴柚还没习惯,被逗笑了一下。 “不是,只是写点东西。” “创作?” “嗯。” “加油。” “嗯。” 尽管如此,把碗一块刷了的裴柚一回房间还是立马下单了消音垫。 后来的请客也分不清是那一顿辣得直冒汗的麻辣水饺,还是那一句客套的加油。 第一本书的爆火来得突然,等稍微歇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年。 有了这一大笔经济收入,她瞬间轻松了许多,终于可以慢下来,认真地感受生活,认真地捕捉每一个灵感的瞬间。 她辞去杂志社的工作,当然偶尔也会应下几个杂志社科普稿书写的邀请。 那些面向的是儿童,并不复杂,写一写,权当给小朋友们的课下生活添加一点闲趣。 到现在,她的第二本书已经完成初审,只不过她今天要去谈的与此无关,而是为另外的一个原创剧本,《灯影故人渡》。 这不是第一次去,尽管如此,剧院还是派了人来接。 “小派?”裴柚轻轻地拍了拍前面人的肩膀。 “柚子姐!”穿着剧院工作服的人抬头惊讶地笑道。 转过来才发现,小派的额头上全是汗。 裴柚笑着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等很久了吗,怎么没拿伞来遮一遮?” 今天比昨天还热,暑气在空气中四处蔓延。 “没有很久,就刚刚才来的,只是这天气真的是热。”小派无奈笑道。 随即又趁机瞄了瞄裴柚。 她今天穿得很特别,和前几次见面的样子很不同。 长发柔顺地披在肩的两侧,一身米黄色的收腰吊带裙,显得腰部线条极美极流畅。 笑起来时,两个酒涡浅浅地挂在脸颊的左右,像盛开的花束般温软明媚,又清甜得像是校园里面广为人知的仙女白月光。 她忍不住花痴道:“柚子姐,你今天穿得真好看呀。” 裴柚眼睛亮了亮:“真的吗,我今天挑了很久呢。” 不可否认,裴柚今天确实是比前几次更认真地打扮了自己。 大概是因为今天就是剧本正式签订的日子。 在某些方面,她会有些仪式感。 她偏头看向小派,很认真的询问:“你想看看那家店吗?我当时上网买的,购买记录还在,找这件衣服购买链接应该不难,这家店...” 见她把好看好像全归功于衣服,小派着急地反驳:“不是...” 衣服固然好看,但是单抽出这件衣服,好看也就十分占个七分。穿的人是裴柚,才能有现在十分的好看。 “是因为人也...很好看...” 小派说完脸红得像烧水壶里滚烫的热气,不断冒泡上涨。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但直接对着美女这样说还是感觉有点晕。 裴柚眉眼弯弯:“谢谢你的夸奖,你也很好看呀。” 被美女本人夸了的小派脸又红了几分。 拐了一个小弯。 “柚子姐,陈导的办公室在这里。”来到办公区,小派的声音低了下来,指了指那边的一个单人办公室。 因为只是实习生,小派说话做事都很严格按照规定,一板一眼,不敢放肆。 “好,你去忙吧。”裴柚朝她点头,走向了办公室。 谈话很顺利,陈导作为万宁剧院的王牌导演之一,名气大才气高,但人也很好相处。 签好合同之后,裴柚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抚摸着纸侧,她的心思已经走散,接下来的日子要不要安排一个什么活动先来放松一下。 外面却突然传来很热闹的声音。 裴柚好奇地抬起头。 陈导注意到她的眼神,便笑着开了口:“噢,我都忘了。今天刚好是一个新编剧过来的日子。很年轻,听说是从国外特地聘请过来的。” “还是温仪专门去请的。” 温仪就是温宁的母亲。 听到这里,裴柚也明白这位新编剧想必有两把刷子,两把刷子不够准确,应该说很出众才对。 她对这个年少有为的人好奇起来。 “是啊,而且不出意外,她应该就是负责你这个剧本的编剧了。” 听到这里,裴柚眼睛亮了亮,对这个人的好奇又往上递了递。 陈导把合同收好,看懂了她的好奇,提议:“既然这么凑巧,现在顺便见一见吧,反正之后也要见的。” “好!”可能是老妈子思想,她也想尽早见一下负责自己剧本的编辑。 她跟随陈导出了门。 开门的声音不算小,嘎吱一声。引得外面围着的众人齐齐转头。 于是裴柚看清了很多人。 刚刚才分开的小派,早上刚打过招呼的温宁,之前每次过来都会见到的指导老师。 以及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 熟悉又陌生。 第4章 第 4 章 “陈导”“小作者” 招呼声此起彼伏。 陈导点点头示了个好。 裴柚招招手,灿烂地笑:“你们好呀,好热闹呀。” “这是新的编剧,我带她来见见大家。”旁边的编辑老师及时地解释。 她跟着陈导慢慢地走了过去。 “这位是裴柚,柚子的柚,是《灯影故人渡》的作者。”陈导给她介绍道。 “陈导你好,裴柚你好,我是沈舒笙。”沈舒笙主动地伸出手,很好看地笑了笑。 掌心的温度和传来的话语交叠了起来,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终于明白为什么熟悉又陌生。 就像一幅拼图一样,补上了剩下的拼块。 沈舒笙很快就松开了手。 简单地介绍之后,陈导和沈舒笙开始聊天,她们对话的时候,裴柚偷偷地走了个神。 震惊,肯定是有的。 但震惊之余,更多是迷茫。 如果不是一样的名字发音,熟悉的眉眼,她真就会以为是不是也有个人名字发音和沈舒笙一模一样。 沈舒笙的长相和她想的那样,很好看。 这个好看等级甚至在裴柚心里能和温宁打个不相上下,只是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温宁是那种艳得带有点攻击性。 沈舒笙更像高高在上、皎洁无暇的月亮,像若隐若现、遥不可攀的空中楼阁,一举一动,都是清冷又矜贵的气质。 一样如沐春风的笑,却因这不再片面的容貌,显出些许礼貌和客气,把人拉开几分距离。 “嘶。” 不会都是一场梦吧? 裴柚眉头轻皱、唇线绷紧,开始思考自己做梦的可能。 沈舒笙今天的表现,像是完全不认识她,在很稀松正常地认识一个陌生人。 不应该吧,好歹自己也长得不差呀。难道是沈舒笙脸盲吗? 还是说是因为她昨晚肚子疼,太过憔悴,和今天完全两个样子? 裴柚的眉头更紧了紧,却不敢轻举妄动。 “裴柚啊!” 发呆被叫声唤醒。 “欸。”她看向陈导。 “今晚舒笙的入职欢迎宴你去吗?” “我...” 不少人给裴柚说话:“去吧,去吧,人多,热闹。” 尽管裴柚只来了几次,但是剧院的很多同事都喜欢她。 人很乖,又大大方方,就算是已经是有些人气的作者,也没有一点架子。 “好呀,那我去吧。” 盛情难却,裴柚点头,正好也想找个机会放松一下。 “那就对了。已经5点半了,大家收拾收拾,准备去吃饭吧。还是老地点。”陈导一锤定音。 裴柚第一次参加她们的聚会,自然不知道老地方是什么。 不过温宁也去,她跟着她就好了。 去到那才发现,原来老地方是桦城一家很出名的中高档餐厅。 采用中式风格,装修典雅,不难看出店家是很有品味的人。 房间一处设有山水盆景,溪水潺潺流下,戴着斗笠的小人撑着竹排在水里飘荡。 坐的位置很微妙。 她开车过来的,遇上下班高峰期,堵了会车,能选的位置不多,最后又是被温宁一把拉下。 和今晚的主角沈舒笙就隔着一个人。 她的心隐隐躁动。 不过显然有人比她更难熬。 无辜的小同事因为比她更晚来,最后只落得两个选项。 A坐陈导旁边,B坐沈舒笙旁边。 这题还用选吗,傻子都选B啊,当然不是骂自己是傻子的意思啊。 那B旁边不是还有裴柚吗? 冷热综合综合,总能变成常温的吧。 不过坐到这里才发现... 女娲咋这么偏心呢? 左边,一个建模怪。 右边,一个建模怪。 合着当时捏她的时候,女娲听着伍佰的《last dance》也跟着闭上了双眼是吧。 她怒气冲冲,她心灰意冷,她夹了块糖醋排骨。 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委屈自己。 裴柚看着旁边的小同事,一连夹了好几块糖醋排骨。 于是微微地凑了过去,好奇的眼神望着她,不解问:“这家的糖醋排骨很好吃吗?” 接着便欣赏到小同事想说些什么又憋住的精彩表情。 裴柚懂了一点,退回去,温和地笑:“你吃。” 应该是很好吃,她不跟她抢就是了。 小同事os:麻了.... 一晚上的饭吃得很舒服。 剧院的工作人员大多数是女性,工作环境也是比较开放包容的。 就算在酒桌上也没有那些爹味发言,也没有疯狂地劝酒。 有陈导这个大前辈在,大家不是很放得开,但也不冷清,也各自热闹地聊着天。 吃完饭,嫌时间太早,玩得不够,有人提议去商场楼下的ktv。 温宁有事被温姨一个电话call走,裴柚倒跟着她们一起去,ktv唱歌嘛,她在行。 她悄悄地瞄了瞄右上角那个人。 有点意外,她以为沈舒笙不会有心思和她们一起去的。 她看着就不像会对ktv这种娱乐项目产生一点兴趣的人。 更像是会做一些高雅的娱乐项目的人。 高雅的娱乐项目...是什么呢? 裴柚脑补着,被自己逗乐,她也不知道。 毕竟自己只是“下里巴人”哈哈哈哈。 跟着点了几首歌之后,裴柚坐在旁边。沈舒笙则坐在更左边的位置,往右面一看,就能看到所有人。 她们点了酒,和一些小食。 裴柚倒了半杯酒。 其实她酒量还挺好的,刚才在饭桌上只喝了点,度数不高,没有什么感觉。 没唱几首歌,有个人就说,这么多人唱,轮到什么时候,剩下的人要不来玩游戏吧。 裴柚浅浅地喝了一口酒。 如她所料,ktv往往不只是唱歌,还有过不去的骰子纸牌游戏。 旁边的同事皱了皱眉,似乎感知到什么,转头和她说:“没事,柚柚你不想参加就不参加。她们玩游戏,惩罚要喝酒。” 她看着裴柚一脸乖巧的样子,估计没玩过这个,一玩还不知道要被罚多少杯。 裴柚听出了她的安慰,她笑笑,还是很甜很软的笑容。 只不过她放下手中的酒,莹白纤细的指尖闯过乌黑的长发。 随意地扎了个低丸子,没有长发的遮挡,露出了一片性感漂亮的锁骨。 “没事,我学一下嘛。” 对她来说,都是同事,相处得都挺好,那就都是朋友了。她并不抗拒和朋友玩游戏,喝酒而已,也不太过分。 只是她羞涩地说:“可能学得有些慢。” “大家别嫌弃我就行了。” “不嫌弃。”“说什么呢”“怎么会嫌弃呢”“柚子我带你飞哈。” 几局玩下来之后,大家便知裴柚真没有谦虚,她确实是不会。 但是她脾气太好了,通常来说一点都不会的人,在这种游戏上是比较吃亏的。这种游戏没有什么捷径,它实打实地需要通过经验的累积才能升级。 所以免不了要输,免不了被惩罚,免不了要喝点酒。 只是输了的裴柚也不着急,不气不恼,只是很乖巧地问:“是要喝这个吗?”又在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很温顺地仰起白皙的脖子把杯子里的酒喝下。 美人喝酒,也格外养眼。 当然也格外让人心疼。 喝了几次后,就有人替她鸣不平。 “停停停,柚子你别喝了,你还是个萌新呢,先看着我们怎么玩吧。” “嗯。” 裴柚没拒绝,玩了几次后,她也隐约地感觉到自己是不太擅长这个,再玩难免会醉得更厉害,便顺着台阶下。 “裴柚,裴柚,你的歌!”小派在远处隔着人呼唤着。 “你们继续,我唱歌去了。” 裴柚打完招呼后,拿着麦走到那个专门唱歌的略高的椅子上,坐了上去。 然后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她唱歌不好听,也不难听,还行不跑调,情感大于技巧。 她挑的是两首有点悲伤的歌,前面是首失恋情歌。 裴柚不失恋,她压根就没恋过。 按温宁的话来说,很可惜。 温宁大学不谈恋爱,是因为她当时知道自己还要当演员呢,舞蹈剧演员也算半个公众人物吧。 万一被哪个缺德前任造点啥谣,那自己岂不是有这么一个黑点。 温宁自己是不在意这个的,造谣又如何,没干过,她不会承认。 只是这个世界很残酷,特别是对女人。 无数匹恶狼死死盯着女人,总是看到性,再看到其他。然后又极其双标,放自己身上是骄傲的象征,放在女人身上是控制的把柄。 有那么一点就放大,一点都没有就制造。 预想到这些,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不谈,索性就彻底浸泡在艺术的海洋里。 只是裴柚当时又没想过会走上写作这么一条路,又不当公众人物。 温宁说,换她,她早就大谈特谈了,一周换一个,不带重样的。 不谈个五六七八个,都对不起裴柚这张小白花脸,都对不起叠起来都能塞满一小箱的情书了。 不过裴柚不为所动,她这人轴得很,在感情方面更是。 不想随便地交付,无论是心还是身,她自己写故事,也会写到爱情。 就算是写来放松的小甜文,cp都是1v1,没有乱七八糟的感情线,没有权衡利弊下的最优选,只有从一始终的专一和坚定。 她的读者点赞评论哪来的宝藏作者,好纯情,好细腻,好甜啊。 她笑了笑,没有回复,可能这就是她的爱情观。 点失恋情歌只是能沉得下来唱,还能发泄点情绪和压力。 加上喝了酒,她就不想再夹着嗓子唱甜得发腻的歌。 虽然她也没有专门夹起嗓子过。 只不过她是无意,但是在其他人眼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对劲了。 刚才还云淡风轻,不吵不闹地玩游戏。现在情绪低落成这样,苦巴巴地唱失恋情歌。 难道就是这样,才这么淡定坦然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吗? 借酒消愁,这是受了多大的情伤啊。 众人不语,众人只是一味地画个圈圈诅咒那个不懂美女好的死渣男。 第5章 第 5 章 沈舒笙也很意外。 她不脸盲,几乎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是昨晚的小姑娘。 其实她回国的时间不长,前天才刚回来。 不知道是很久没回来还是什么原因,水土不服,怎么睡都睡不好,还隐隐头疼。 昨晚结束了朋友给她弄的接风宴后,回到家里已经很晚,想睡但还是睡不着,才戴上口罩出门去医院。 她来得晚,排她前面的人很多,她不着急,打算找个偏僻位置慢慢等,消磨一点时间也好。 可是一眼扫过去就注意到了裴柚。 第一次见面,裴柚不知道,她自己很引人瞩目。 在或多或少都有个人陪伴,可以说说话、靠靠肩的等待区里,小小一个地缩在小角落里,手轻轻地抓着自己有些宽松的外套,像被遗弃的小猫。 脸有些憔悴,木然地盯着某一处,许久都没有转移视线。 她在想什么?沈舒笙突然有些好奇。 好奇的情绪对沈舒笙来说不陌生。 但是好奇作用的对象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她会对某道题目好奇,会对某个作品好奇,会对别人如何评价她的作品好奇。 也会对具体的一个人感到好奇,但是都是在建立了关系之后。而关系的定义可以很广泛,同学、朋友、亲人等等。 她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她的外甥女,所以会在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的时候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用一支棒棒糖交换她落泪的秘密。 她知道这是戏剧社团新来的社员,所以会在她手足无措地觉得自己搞砸了任务的时候轻松地帮她兜住了底,告诉她这其实不是一个问题。 但她从不会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好奇。 可能是她看上去实在有些特别。 沈舒笙在国外呆过很长一段时间,期间,她见过很多牛马蛇神。 知道有很多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 她不会对一个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好奇,这其实意味着在非必要的条件下,她不会主动和别人建立关系,无论是哪种,友情或爱情。 有不少人向她表白,很多时候沈舒笙甚至都不认识。一开始她以为他们的情绪很好懂,开心、害羞、难过,单一又直接,最后才发现不是真的开心、真的羞涩、真的难过。 就好像他们会明面上直接地表达对她的喜欢,纠结地问能不能给个机会,被拒绝后脸上会显现些难过,然后又善解人意地表示理解,私下却否定她的为人,推导出她非常虚伪。 他们展现的只会是想要你看见的,往往带着其他的目的。 而裴柚不一样,当时她的眼睛里有很多读不懂的情绪。 很复杂,雾里看花。 但沈舒笙还是隐约地触碰到了一点浅层的东西。 时不时俯身,轻轻地颤抖。 她有些不适,看上去需要人。 所以沈舒笙走了过去,但追究到底更多只是想抓住在心底深处那份微茫弱小的想主动的渴望。 熟识的心理医生告诉过她,她太欠缺这种渴望,所以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要好好把握。 靠近之后,她发现裴柚也会表现出很好懂的情绪。 一打扰就慌乱地抬起头,惊慌失措的眼神,容易泛红的眼睛,难过的时候眼泪会吧嗒吧嗒地掉。 她也会把复杂的情绪收起来,只是因为不想麻烦别人。 单纯得沈舒笙忍不住像逗逗她,可能也藏着其他想法。 羞涩的、惊喜的、无措的裴柚,无论哪一个都比难过的裴柚要好得多。 第二次见面,裴柚也很引人瞩目。 半点不见昨晚的脆弱和羞涩,笑容明媚灿烂,行为大方得体。在酒桌游戏上更是张弛有度,坦然从容地承认自己的生疏,又乐呵呵地去学。 明明这只是个不太重要的社交游戏,哪怕拒绝,也不会有人指责一句不合群。因为是裴柚,大家甚至会帮她想好拒绝的理由。 但她还是努力地去尝试了。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种认认真真的小女孩,所以沈舒笙看出她其实和剧院里面的人不熟,但剧院的人都很喜欢裴柚。 这是真实的她,还是戴上面具时的她。 沈舒笙喝了口水,不露声色地注意着裴柚。 * 几轮游戏下来,玩够了,大家的瘾也就散了,商量着结束的事。 对她们来说,今天玩得很是畅快,除了没挖到新同事的八卦以外,都挺好。 一场饭下来,她们也多少感觉到新同事不像外表那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饭桌之上,她有种游刃有余的随和,会很好地接住别人的话题,再轻飘飘地抛过去,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会笑着从容地转移过去。 因此她们也不见外地问了一句沈舒笙要不要玩,只是沈舒笙还要开车,所以不玩,她们也没再劝。 毕竟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她看着随和,但不代表接地气,还是不像会玩这些游戏的人。 整场沈舒笙就安静地坐在那里看她们玩,当然也唱了几首歌,英文歌。 一开口,引得同事齐刷刷地转头。 不为什么,真的太好听了。很难看到英文发音这么标准,音准还这么好的。 明明是略有些冷淡的音色,却把歌词唱得如此缱绻。 右手食指还慵懒地一下又一下地打着节拍,随性,自然。 清冷的人唱起情歌来都这么性感的吗?同事们你看我,我看你,忍住想要尖叫的心。 新来乍到,还是得给新同事留下些好印象。 但是有几个还是忍不住偷偷拍了照片。 发送闺蜜群ing * “你们怎么走呢?” “我男朋友来接?”“我和她顺路,就一起打车了。” 舞编老师拍了拍裴柚的肩膀:“那你呢?柚子。” 裴柚小小一个,存在感倒不低。这是字面意思,在这五米之外就人畜不分的黑夜,白皙得让人晃眼。 裴柚笑了笑:“我喝了酒,不能开车,打算待会叫个代驾。” 舞编老师皱眉:“就你一个人吗?会不会不太安全。” 她们结束的时间比较晚,已经接近11点。 裴柚思考了一下:“应该没什么事,我在车上和温宁聊天,不睡着就好了。” “我送你吧。”一道有些冷淡的声音从旁边插来。 舞编老师惊喜:“要是舒笙方便的话,那确实很安全。” 裴柚看向沈舒笙,纠结道:“会不会有些麻烦沈老师。” 沈舒笙摇摇头:“还好,不麻烦。” 话都递到这里,裴柚也不好再拒绝,叫了个代驾开自己的车,自己便上了沈舒笙的车。 裴柚没有喝醉,意识还挺清晰,坐上副驾之后,她好奇地看了看。 挺新的车,挂着香薰,淡淡的香气,是很好闻的木质调。 “要听音乐吗?” “听吧。” 沈舒笙打开车载音乐,安静柔和的纯音乐,声音不大,舒缓地流淌在二人身边。 唱了一晚的ktv,裴柚听了一晚的音乐,她自己是已经听够了的,只是如果不放,可能会有些尴尬。 应该要说些什么打开话题的,这事裴柚也擅长,只是在这,她就有些勉强。 她想了想。 她在沈舒笙面前,其实挺有压力。 这其实很好理解。 通常人和人交往的第一面,都比较正式和得体。 虽然可能不是说一定就在一个高级的餐厅,两人穿着光鲜的衣服,站在握手。一个说你好,我是谁谁谁,另一个说噢原来你是谁谁谁呀,久仰大名,我是叉叉叉。我们先坐下来点菜吧,慢慢再聊。 但也绝对不是在医院相见,一个捂着肚子喊疼,一个帮忙找热水的那种。 尽管沈舒笙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但捂着肚子喊疼的裴柚现在还单方面地处于被人看光了狼狈一面的尴尬期。 不想说话,可她看了看前面长达两分钟的红灯,再瞄了瞄手机屏幕上30多分钟的路程,还是忍不住重复:“麻烦沈老师了。” 送完她,如果不顺路的话,也不知道沈舒笙多晚才能回到家。 “不麻烦。”沈舒笙还是这么说,肯定的语气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 一晚下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裴柚的疏离。 她没有和她搭过一句话,自己说话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地吃着东西,却能在别人聊的时候兴致盎然地抛上话。 现在,她更加察觉到裴柚的不自在,一次又一次对她客客气气。 前面是红灯,她停下车,双手顺着方向盘滑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后视镜。 后视镜照映出一片红,车水马龙。 在连绵不断的灯光下,她摸索出心底有些复杂的情绪,想试图做些什么打破这个局面。 最后她悠悠地补充道:“而且”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不是吗?” 沈舒笙望向裴柚,清晰地反问。 裴柚沉默了,她对沈舒笙心情很复杂。 她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少太浅薄了。 清冷的长相,体贴的性格,这些都是她之前认为的,也是剧院的同事能感受得到的。而沈舒笙好像还有股蔫坏蔫坏的劲,总喜欢逗她。 看到裴柚鼓得像只海豚,欲言又止的神情,沈舒笙便知道裴柚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们今天吃饭唱歌毫无交集,连帮忙递瓶酒、递个麦的事情都未曾发生。 哪来的第一次? 只有两人才知道的那一次。 接着她听到裴柚语气沉闷地控诉。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裴柚说这话带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扭头转向窗外,不看她。 同样是见面,她自己看到昨晚的人心不定,心绪纷飞,对方呢像水一样平静澄净,毫无波澜。 然后不认识她。 虽然不知道是真不认识,还是装不认识。 如果是后者,那么裴柚会有些不开心。 会忍不住想,那医院等候室那么多人,你都只问了我,为什么今天要装不认得我。 第6章 第 6 章 是觉得昨晚的自己很麻烦吗? 是在这种正式的工作场合,觉得认识她不太好吗? 她觉得这样想毫无道理,甚至有点作,这种不开心的情绪也不好,太负面了。说到底沈舒笙是实打实地帮了你,还两次。 所以她当时想,她会坦然地接下,不会一乍一乎地戳破。她希望是前者,如果发现是后者,也没关系,私底下再慢慢地消化这种情绪就好了。 如果沈舒笙可能不想和她认识,那么她也会识趣地离她远点,正好她也有点尴尬的情绪需要处理。 但是这种直接地被告诉是后者这种情况,她还是没能一下子调理好这种不太好的情绪。 所以一下子控制不住,有点崩了。 她扶额逃避式地闭上眼睛,心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的泡:“裴柚啊,下本要是写作精女主,你就照着自己写就好了。” 气氛再次安静,安静得裴柚缓了那么一下,可以随便哈哈几句应付这种尴尬时,旁边传来声音。 “没有不记得。” “我记性很好,只是担心你会不自在,所以没有表现出来,不好意思。” 认认真真的解释让不就不多的小火苗歇了下去。 裴柚抿唇:“不会不自在,也不用道歉。” 沈舒笙看了裴柚一眼,笑了笑。 不像是不在意的样子,而且明明解释之后,心情看上去好了很多。 但她不会直接说,她担心一下子又把人惹恼火了。 “所以你不是讨厌我?”裴柚想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要,她知道在她的世界里很少很少人会无缘无故地喜欢她对她好。 一切都是有来有回、有交换的,所以很多时候她也愿意去多付出一些什么来挣得别人的好感,在别人还对她只是无感的前提下。 但如果别人不是对她无感,而是厌恶、不悦,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就算再努力,这种负面的情绪也不会转换,有些人的厌恶就是来得这么轻易、毫无道理。 沈舒笙皱了皱眉,裴柚之前是觉得她讨厌她,所以才假装不认识她吗。 她耐心地回答:“从来就没有讨厌过。” 她觉得这样不太够,她应该要马上说些更多的话来打消裴柚这个念头,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比较私人和生活的问题,只好先把它当作一个工作的问题进行处理,从同事的角度给予认可。 “你很好,很大方礼貌,很有才华,我看了你的剧本...”她缓缓补充道。 “停停停,你不用说了。”裴柚听得心一跳一跳的,连忙打断,她觉得好笑,现在是在应聘吗,怎么有人夸别人的放松像hr一样呀。 但她也觉得害羞,手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麻了一片。庆幸是在晚上,沈舒笙看不见她的脸红。 “我信了,不许再说了。”她语气凶了一点。 沈舒笙发出很轻的气音,无声地笑了笑。 车子驶进一片中高档的小区。 “在那个门口放下我就好了。”裴柚及时地出声。 这两步距离,没必要进去,现在也不早了。 “好。”沈舒笙也不和她客气。 车门打开,扎着低丸子头的女孩低头顺着窗户看她。 “今晚麻烦你了,注意安全。” 尽管还是很礼貌地再次感谢,送上很温暖贴心的提醒,但不再叫一口一个沈老师。 “加一个微信。”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语气。 “好。” 也是,反正沈舒笙作为剧本编辑,之后工作多多少少要进行交流,加联系方式是必需的。 “到家了,记得发个消息。”沈舒笙把手机递了过去。 “好。”裴柚扫过了她的二维码,把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小区门口离她所住的那栋楼很近。 回了回消息,就已经快要走到去。 她抬头看了看路,返回消息列表的时候,后知后觉地发现沈舒笙刚才就直接要加她可能不是因为后续工作的展开,而是担心她的安全。 尽管只是小区门口到某栋楼的距离。 * 沈舒笙的ID很简单,就是一本书和一个音乐的表情符号,舒笙,书声。 她的头像看起来倒不太年轻。 是一张仰拍视角的天空照片,背景是纯净的蓝。 右下簇拥着往上盛开的乳白色花朵隔着些许距离,托住浅浅的一轮月牙。 裴柚用钥匙打开门,越想越觉得这照片很像沈舒笙。 背景像,明月像,盛开的花朵也像。 人们常说手可摘星辰。 其实连舒展的花瓣都需要仰望。 她小心翼翼地点进她的朋友圈。 她觉得这个行为很正常,人总有好奇心的吧。谁加了别人好友,不看看别人朋友圈的,除非那人是快递小哥或者代购小姐,哈哈哈。 看得出来,她不常发朋友圈,没滑几下就落到了地。 多是一些和艺术相关的转载文章。 照片不多,是她本人照片的照片就更不多了。 认真看过去,其实只有一张和她老师的合照。 她穿着学士服端正地看向镜头,原相机下五官还是那么能打。 只是在这这么重要的日子,身边是这么重要的人,她的笑容还是这么端庄。和旁边搂住她肩膀,笑得格外真切开怀的西方女人形成明显的对比。 她把照片放大,手指戳了戳沈舒笙的脸。 沈舒笙的长相实在太有迷惑力,她又觉得不太真实。 楼下的那个想法,几乎是一想出来,裴柚就否定了它,因为总觉得和沈舒笙不食人间烟火的长相气质不太搭。 但是几秒过后,她又默默撤回这个否定。 人决不可貌相! 在她眼里不食人间烟火的沈舒笙在不认识她时,仅仅是因为看见她的不适,就给她送上了热水。看到她喝得有点多,独自回家不安全,再晚也揽下接她回去的任务。 好像更多是外冷内热,面冷心善。 她被这个可能逗笑了,没有别的意思,她单纯地回想起杂志社小编辑的那一番话。 那时的她成功地发表了第一本书,发表之后,成功了。 但挺长一段时间,她并不快乐。 书写固然可以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可以抒发自己的情绪,但是也会让自己陷得太深。 就像演戏一样,她切实地体会到入戏的感觉,却无法出戏。 她写的第一本书,是比较严肃的社会文学。 所以在深不见底的社会海洋里,她快要窒息。 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样,对很多东西都丧失了兴趣,提不起精神。连照镜子,都先迟钝地停了几秒,像不认识镜子里面的那个人。 意识到这个后,她打算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把压箱底的几部超经典的台偶看完。 不得不说,越经典,越狗血,破坏力越强,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被清洗得一干二净。 她小手一挥,豪迈地打下几篇无脑小甜文。 看了看,觉得自己可写得真好呀,不发有点可惜,所以另外注册了绿江的作者账号,准备在平台上发。 但显然发文章并没有那么简单,要填很多信息。申请和平台签订更麻烦,填的东西一箩一箩的。 她记得其中有项要填主角人设,问有什么吸引点,她直接地填了,结果很快被打回来,说不够吸引人。 她纳闷怎样才算吸引,所以直接发给了小编辑。 小编辑喝了口咖啡,翘着她的二郎腿,不紧不慢地说:“很简单,就是要有反差。” 简单来说,像沈舒笙这种,一冷一热的就是反差,是写进绿江文里,会被极速通过的很勾人的吸引点。 此时此刻,被小作家裴柚标记成很勾人的沈舒笙刚回到家。 她目前住的地方和裴柚家是一个方向,所以也就再开个十多分钟的车就到了。 突然下了会雨,她把灯打开,把伞放在玄关的挂钩处。 打开手机,和屏幕上的时间一块来的是裴柚的消息,显示已经是十分钟前的。 她抿唇,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动,就怎么站在玄关处查看了她消息。 裴柚发的是一个表情包“到了”jpg,和她头像一样是只可爱的小猫。 她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顺即点开了她的头像。 裴柚的朋友圈和她完全两个极端。她不爱发朋友圈,发得都是些需要宣传的东西,很少和个人相关。 她习惯隐藏自己的私人生活。 别人分享首歌,可能只是想为唱这首歌的歌手应援,可能是就是喜欢这首歌的风格,想彰显自己独特的品味,也可能是正好这首歌某个旋律或者某句歌词击中当下的她。 三种情况,其实除了本人以外,是很难猜到具体是哪一种。就算猜到哪一种,也不痛不痒,没什么关系。 但哪怕这样,沈舒笙也不愿多表露一些。 而裴柚就不是了,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裴柚的朋友圈活人味很重。 像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 今天发了个猫咪仰头的照片,配文请大家云吸猫。 昨天询问桦城哪家宠物医院比较好,说她之前去的那家火热到档期排到冬天了。 前天哀嚎和朋友去酒吧,四个人就拦下自己,要查身份证。下次一定要烫个大波浪画个大红唇,吓死保安。 她的朋友圈很热闹,每条底下也很热闹。 她们共友不多,所以沈舒笙看不到很多别人的评论。但每条底下,裴柚看起来都很忙,能回复七八条消息。 她人缘很好,很多人评论她、和她互动。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沈舒笙熄屏,走去浴室洗漱。 第7章 第 7 章 洗完澡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但沈舒笙还是感觉不到什么睡意,所以她去到书房。 书房比较小,桌子上就只有几本书和她的电脑。 她回来的时间不长,不想回家住,就去租了个房子,但是房子也租得匆忙,和她在外面差得有点大。 房子干干净净,可这干净不是她收拾得好,而是她就没放太多东西。 冰箱里空空如也,厨房像装饰一样。但她无意要填补什么,因为等前期顺利过渡完,她就去看新的房子。 这个地段不太好。 桦城的房子如果在好的地段,将会是天价,只是她从不担心钱的问题。 自从很小的时候她被送出国,她的账户每个月都会多出一笔钱。 她的父母各忙各的工作很少来看她,只能通过每个月准时打到她账户的那一笔钱刷刷存在感。 给她的爱像过漏斗的水一样稀稀疏疏,给她打钱倒是很大方,看出来颇有点补偿的意味。 只是有的东西,就比如生疏的父女关系,确实是用钱也没办法挽回的。 她打开电脑。页面还停留在今天看的剧本上,裴柚写的剧本。 凭心而论,写得确实好。 在她还只是看了看剧本,并不知道作者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个作者写东西有灵气。 灵气其实是一个很难拥有的东西,它不是一个技能,无法通过课程或者大量的练习习得。 它很抽象,也很具体,不用多解释什么,靠近就能感受出来。 知道作者之后,她大概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觉得。 人在社会中,会和各种东西、和各种人打交道。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伸出自己用来感知和接受事物的触角。 一些人,看似正常,实际上她的触角是落后的、死亡的,所以他们没办法和事物建立起沟通交流的联系,所以她们迟钝甚至趋向漠然。 对沈舒笙来说,她的触角还在,所以她还可以非常顺畅地处理工作,普通地交好,毕竟这些可以形式地进行解决,没有深入触及情感的必要。 可她也知道她有些重要的触角已经退化,不然怎么解释她在看到父亲发来的为什么不多关心长辈一点的质问信息后,如此焦虑难眠。 去想她应该要怎么回答。 她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问呢?明明好像只是几句话的事,它好像没那么复杂,又好像比过往很多很难的题目、作业、项目都难找到答案。 而裴柚不同,她鲜活明亮,她的触角像网络般无声无息地生长蔓延,建立起一个又一个的联系,广且深。 她能感知到明面上的信息,也能触及到私底下不为人知的情绪。这些都被她写了进去。 真有意思。 她在浏览器上输入裴柚的笔名。 “吃几口柚子” 马上就出来很多信息,她的百度百科,她的社交媒体,她的绿江ID。 沈舒笙好奇地点开她的绿江ID。她对她的了解不多,只看过她这个剧本,当然她知道裴柚最出名的是另一本书。 一点进去,就显示出四五本小说。量多,字数却不算多,也就是七八万字的小短篇,不过有本接近20万。沈舒笙看向书名。 《重生之我是万人迷omega》 她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 沈舒笙其实懂得还挺多。 很多人眼里,她沉迷于学业,沉迷于工作,断绝了七情六欲,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散发满身金光。 重生二字不难理解,万人迷也好懂,但肯定不知道omega吧。 但她真的知道,虽然她确实对情情爱爱不太感兴趣,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能和另外一个人建立起那么深的联系。 她连一些无关紧要的**都不愿意透露出一点,更想象不到要把自己的全部托付给另外一个人。 全部的托付意味着全然的信任,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都为另外一个人打开。 只是外面非常的自由开放,甚至有些过了头,很容易就能接触到这些。 她当时了解了解着就了解过了头。 不过不变的是,她现在也和之前一样,不感兴趣,只打算停留在认识的层面,不愿深入,所以她关掉了打开页。 * 裴柚没说谎,那家宠物医院真的预约档期排到了冬天。 她想不到为什么会这么多人排队,不就是医生技术好了一点,设备先进了点,装饰温馨了点吗,有什么好的哈哈哈。 但没办法,她只能忍泪换一家了。 其实这事本来没那么着急,她本来打算把朋友圈下面提到的宠物医院全列出来,慢慢对比一下,择优预约。 只是盆子行动越来越笨重,呼吸好像也有些困难。她没办法,只能速战速决,去了图片和评论看起来最靠谱的那家,就在市中心。 还在门口,裴柚突然就懂了评论中某条说服务很好,就是很贵的话了。 说实话,这看上去不太像普通的宠物医院,也不太像普通的给人去的医院,更像是一家豪华私家医院。 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居然能开好几层,而且瞧这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装修。 她忍不住摸了摸盆子的头,低声呢喃:“盆子呀,今儿我也是带你来见世面了。你这去一趟医院,看的服务,吃的药,说不定比你妈我还贵。” 她突然有种坐实了自己原是真牛马的感觉。 盆子呜呜地应了两声,似在附和,也似在纳闷你原来现在才知道啊。 裴柚也跟着呜呜了两句,然后抱着它推开了门。 其实她一直觉得,“来都来了”是一句很可怕的话。 这句话无处不在,深入骨髓。 体现在尽管很贵,但是她来都来了地点了最贵的医生。 看的过程有两个人很感动。 裴柚很感动,因为这费用交得很值,医生又耐心又专业,给盆子安排了全面的检查,制定了很详细的计划。 医生也很感动,她很少看到这么喜欢自家狗狗的主人,事无详细地记录了下她说的要点,生怕自己遗漏了哪点重要信息。 她甚至得拍一拍小姑娘的手背,提醒她这点不用记。 总之有两个人很感动,有两个人很满意。 看完过后,裴柚先去缴费,盆子被护士抱到检查的房间。缴费完之后,盆子还在检查,裴柚只好坐在外面的椅子处等它。 玩着玩着手机,就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很高级的香水味。 她抬头一看,沈舒笙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顿时愣了一下:“沈老师...” 说来也奇怪,仅仅是一面,她就记得沈舒笙,哪怕她只露出了眉眼。仅仅只是两面,她就记得沈舒笙的香水,今天用的和那晚在车上闻到的是同一个味道。 她仅凭这些就认出了沈舒笙,但她对沈舒笙一点都不熟悉,她甚至不知道该叫沈舒笙什么,叫舒笙好像太过亲密,她担心冒犯了沈舒笙,叫全名沈舒笙吧好像又很直接,不太礼貌。 只好延续之前的尊称,沈老师。 沈舒笙礼貌地笑了笑:“好巧,又见面了。” 确实巧,又在医院见面了。 裴柚偷偷问了句:“沈老师,你也养小猫小狗吗?” 沈舒笙解释:“不是,朋友的小猫,她有些事,托我来帮忙看一下。” 裴柚明白:“噢,这样啊。” 沈舒笙点了点头,看着裴柚纠结的样子,温声问:“怎么了吗?” 裴柚半侧头,再看了看她。 她很纠结也不要说下面的话,但她从这个眼神和昨晚的答案中获得了一些勇气。 沈舒笙不讨厌她,而她希望沈舒笙好。 所以这应该是可以说的。 她眼神晦涩不明地看着沈舒笙:“人其实和小猫小狗一样对不对?” “如果是生病都需要及时去看医生,及时地获得医疗救助,及时地吃药打针,这样才会好的对不对?” “嗯,当然。”虽然沈舒笙不太明白,裴柚说出来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确实是如此,所以她点了点头。 裴柚斟酌了一下用词:“所以有的时候,工作是不是可以先放一放,毕竟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沈舒笙听出来裴柚好像是在劝她注意身体,是在担心她会影响剧本改编的工作吗? 她不确定,虽然觉得有点**,但是换算过来裴柚算作她的甲方,她想了想,还是有必要给她的甲方打一剂强心剂:“不用担心,我只是刚回来,所以有点失眠。“ “不会影响后续舞台剧的工作。”她保证道,语气很诚恳。 “不是。”裴柚嗡嗡地小声道。 “不是舞台剧工作的问题,我...” 她艰难地开口:“对不起,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手里拿着的那张传单,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就是不小心看到的。”她有点手足无措,哪哪都痒得慌。 “这个和普通的小病,感冒发烧和我当时吃坏了所以弄成的肚子疼都不一样。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更重视一些呢。” 裴柚语气越来越低,头也偏到一边,说到最后甚至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不是感动导致的,是底子那股不好意思在作怪。她很难为情,真觉得自己挺有病的,劝人看病,还是劝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看病。 只是没办法,她这人确实有点圣母心,这个被温宁骂过她很多次,她也有在慢慢地改。 只是在医院里,她全都想了起来,一看沈舒笙都这样了,还接下剧院的工作,还去ktv,还送她回家,还帮她朋友照顾她的猫。 她对不熟的自己,对朋友的猫都这么好,对自己不能好一点嘛。 是不知道剧院的工作会很累吗?她之前私底下和温宁聊天的时候,都听温宁吐槽好几遍了,有的时候就是会日夜颠倒。 她的圣母心又被刺激了起来,想提醒、想劝导。 听到这里,沈舒笙偏了偏头,看着低落的、死抿着嘴唇的裴柚,一切都明白了。 这是个不小的误解,但是善意的,是美丽的。 她的心颤了颤,身体像有一股暖流在流淌,全身都暖和了起来。她迫切想说些什么解开这个误解,只是几秒,她就想到如果她的解释是直接否定,这个难为情的小鸟可能会更羞得缩起头来。 她语速放慢,温和地解释:“其实这份传单不是拿给我自己的。” 她在委婉地解释,我没有生这个病,但裴柚也不是全盘的多想,只是想错了一点点。 “但还是谢谢你。”语气很郑重。 她没有觉得裴柚的建议是没有必要的、无意义的,相反她对她表示感谢。 裴柚松了一口气。 但她没有直接地表达出很多轻快,她比较谨慎,尽管不是沈舒笙生病,但或许这个生病的人是沈舒笙比较重要的人呢,总之她不能戳她的痛处。 “嗯,擦擦。”沈舒笙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裴柚,让她擦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擦擦眼睛里湿润的液体。 室内开了空调,不高,可能是着急的。 裴柚接过,乖乖地道了句谢后,掀起她的刘海,仔细地擦了起来,然后再放下,用手从上到下像把梳子一样抚了抚它。 沈舒笙在一旁看着这行如流水一般流畅自然的动作,应该重复过很多次。裴柚的齐刘海不算厚也不算长,很恰到好处,不会模糊她的眉眼,反倒给她增添几分乖巧和稚嫩。 现在想起来,经过这么一个乌龙,她当时的疑问倒是有了个确切的答案。 没有什么面具,裴柚是真的很单纯。这个单纯不是涉世未深的天真,而是她待人处事的真诚。 她打心眼地真希望别人好。 即使着急,也只是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敲问,生怕冒犯了别人一点。 沈舒笙没见过这么柔软的女孩子。 送她的那天晚上,她仅仅说了不讨厌她,但她没说其实她和裴柚相处起来很自在很舒服。 她不去细想为什么会这么感觉,也一如既往地用之前的态度应对。 她向来温和地对待所有人,只是对裴柚,她不知不觉地更耐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