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春江》 第1章 婚约 民国十四年,春雨淅沥。 细雨缓缓飘落至地,烟雨朦胧。长径蜿蜒,残花翩然落于青阶。氤氲的雨幕之下,林宁君手执纸伞行于其间。 牛乳菱粉酥的香味缓缓飘入她之鼻中,她抬起眼帘望向长径左侧的望云阁,唇角浮出一抹浅笑,脚步不觉加快了些。 于外求学的这两年,望云阁的牛乳菱粉酥和玉寰楼的曲便是林宁君最为想念的二物。归来已有数月,因局势动荡的缘故,林少华鲜少允她出门。而今悄悄溜出门,她定要尝尝这香遍十里的牛乳菱粉酥。 “宁君?” 熟悉的男音倏然传入林宁君耳畔,她骤然一怔,顿步立于原地。 雨滴顺着伞沿滑落,沾湿她之衣襟。林宁君缓缓转身望向身后之人,一双清冽的眸忽映入眼帘。她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眸,唇角微微向上扬起:“伯卿哥哥。” 江伯卿身袭墨蓝西装立于林宁君身后,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插于兜中。他蹙了蹙眉,提步行至林宁君跟前。余光忽瞥见林宁君被雨打湿的衣袖,他脱下外套披至林宁君身上,语气温和:“你一人于此,林伯伯没派人跟着吗?” 林宁君倏然垂下眼帘避开江伯卿的目光,她攥了攥裙摆,微微抿着双唇不欲作声。 江伯卿轻轻挑眉,心下了然不欲追问。他垂眸一笑,淡淡道:“走吧,我送你回去。你我二人的婚期将近,诸多要事还需与林伯伯商讨。” 林宁君的神情略微一怔,她仰起头望向江伯卿冷若冰霜的双眸,缓缓点了点头。她低垂着眼睫,眸光瞥了眼披于身上的外套,提唇轻轻一哂。 她知道,他是不愿娶她的。 林宁君之父林少华与江伯卿之父江子升乃多年故交,林少华于苏州之势渐大。江子升却因政道受阻决意从商,此事多得林少华相助。为共谋利益,也为得林家庇护。江子升提出联姻之事,林少华见林宁君无拒绝之意便应允了。 那时江伯卿于外留学,得知此事匆匆赶回后却已无转圜之地。为不违背两家之誓,他唯能遵从父亲之意娶林宁君为妻。然于江伯卿而言,林宁君不过是那个少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妹妹。他能予她尊崇,却不能予她情意。 她记得,那日他望着那张印有林江两家订婚之事的报纸时,他眸底的清冽如若远山不霁的厚雪,寒意遍布。 雨势渐大,风吹残花。 林宁君半敛着眸望向脚下的水坑,雨滴落至其上,微微泛起涟漪。她忽抬眸望向江伯卿,眸底蔓延出几分期许之意:“伯卿哥哥,你于国外留学时,可曾有过心悦之人?” 闻言,江伯卿的双眸骤然一滞。他凝眸望着飘落的雨丝,瞳孔略微一转:“有过,是一个与我同乡的女子。只是她比较内敛,我便将这份情意深藏于心了。”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柔和的目光,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她倏然停住脚步,凝眸望向江伯卿。春风吹起她额角的碎发,她抬手捋至耳后,眉宇含笑道:“伯卿哥哥。” 其实,我自少时便心悦于你了。哪怕你并不喜欢我,我亦心甘情愿,沉沦其中。 雨连成幕。 江伯卿回眸望向林宁君,握着黑伞的那双手难以自抑地加大了些力道。他勾唇微微一笑,垂眸掩去眸底的清冽:“何事?” 林宁君立于原地望着江伯卿,思绪骤然回到那个隆冬。她看着连绵的雨丝,雨滴悠悠落入她之心间,缓缓掀起一层波澜。 那日,大雪飘然。 雪落得急,林宁君便自学校早早归家了。寻兄长林宁聿时,她忽瞥见一身袭素底长衫的少年立于雪幕之中。残雪落至少年肩头,染白少年的墨发。少年觉察到她之目光,抬眸恰迎上了她清澈的双眸。少年提步走近,沾染一身雪意。 “你便是宁君妹妹吧。” “我是你兄长的好友,我叫江伯卿。” 少年声音温润,眉目俊朗。浓眉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 林宁君点了点头,脸颊之上倏然浮出一抹绯红。她于心底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伯将之才,平步公卿。」 她记住了。 此后,林宁君总从林宁聿那旁敲侧击打探江伯卿的消息。她方知他深谙政道,心中所求便是家国和平安宁。然局势动荡,为早日实现心中所求他毅然选择留洋以长见闻。后来,江家二子江伯卿的名声渐渐传遍苏州,文人政客纷纷赞扬他之见识。纵使江家陨落于政界,他之名字都从未被忘却。 后来她远赴法国求学,江伯卿的消息渐渐隔绝于远岸。她本以为,此生不会再与江伯卿产生交集。 直至三月前江子升登门提议联姻之事,她看着林少华投来试探的目光,强忍着心中的欢喜点了点头。 她愿意。 “宁君?” 江伯卿行至林宁君跟前,轻声唤她。 林宁君的思绪骤然被江伯卿打断,她忙自冗长的回忆中抽离,抬眸望向江伯卿的双眸:“无事,我们走吧。” 江伯卿握住林宁君冰凉的双手,牵着她向前走去。他垂眸瞥了眼林宁君,薄唇缓缓开合:“以后,我会敬你护你。你不必多虑,像从前那般便好。” 唯独不能爱她。 林宁君点了点头。 春雨氤氲,嫣花落于清池之中。青枝窸窣作响,长径蜿蜒曲折。 林宁君与江伯卿并肩行于林公馆内的长径之上,林宁君低垂着眼帘,手心微微渗出细汗。 林少华垂眸坐于沙发上翻阅着手中的报纸,抬眸时恰瞥见走来的二人,他缓缓放下报纸看向二人。 “王姨,快为小姐和姑爷备菜。”林少华站起身来,紧绷的神情略微缓和了些。他朝立于室中的王姨挥了挥手,唇角的笑意已然抑制不住。 林宁君行至林少华身侧,抬手搭至林少华的腕上。她垂眸一笑,敛去眸底的怔然之色。林少华瞥了眼林宁君身上的外套,轻轻刮了刮林宁君的鼻尖。 “林伯伯,不必如此麻烦。”江伯卿躬身倒了一杯茶递至林少华眼前,笑意不达眼底。他半垂着眸,含笑的眉眼夹杂着一丝清冽。 “伯卿,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理应如此。”林少华接过江伯卿递来的热茶,启唇轻轻抿了一口。 江伯卿笑着行至林宁君身前,抬手揽过她的肩。他垂眸望着林宁君,唇畔蔓延出一抹浅笑:“是啊,以后便是一家人了。” 林宁君垂下眼帘,双手微微一颤。她扯起唇角朝林少华笑了笑,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一家人,他愿吗? 饭桌之上,林宁君垂眸望着一桌子的佳肴,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她看着江伯卿夹入她碗中的虾仁,唇角忽浮出一抹苦笑。 他甚至不知道她不能吃虾。 林宁聿看向林宁君碗中的虾仁,夹菜的双手骤然悬于空中。他缓缓搁筷,抬眸望向江伯卿:“江兄,我有事与你相商。” 江伯卿一怔,垂眸微微一笑。他搁下筷子,随林宁聿行至后院之中。他看着林宁聿渐握成拳的双手,双眼微微眯起:“宁聿,你怨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你妹妹,对吗?” 林宁聿倏然顿步,转身望向江伯卿。他无奈地将手插于兜中,眉心紧拧:“我不怨你,这是她自己选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她好,哪怕没有情意也能像兄长那般好好待她。” 江伯卿点了点头,不欲作声。 林宁聿提步欲行之时,忽回眸望向立于原地的江伯卿。他垂着眼帘,严肃的神情掩于暗中:“我妹妹她,是不能虾的。” 雨丝落于窗沿,风声渐大。 林少华垂眸瞥了眼林宁君碗中的虾仁,握着筷子的那双手微微一颤。他抬起眼帘望向林宁君,语中不觉沉重了几分:“宁君,你若生悔,无需忧虑。父亲会为你处理,你尽管走。” 林宁君缓缓咽下口中的鸡汤,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她转眸迎上林少华怅然的双眸,扯起唇角微微一笑:“父亲,这是女儿自己选的。不论是何后果,我皆自负。” 林少华垂下眼帘缄默良久,他凝眸望向盘中鲜嫩的鱼,布满细纹的眼尾向上扬起:“你母亲若在,知你嫁与伯卿,她定是欢喜至极。她会为你们做她最拿手的那道蒸鱼,同你们讲她的年少趣事。” 雨丝不绝,室中寂静。 林宁君忽觉鼻头一酸,眸底渐渐氤氲。她循着林少华的目光望去,垂眸一笑。 她记得幼时,她不敢吃鱼。母亲刘婉萍细细剥出鱼刺,一盘鲜嫩的鱼肉便置于她之眼前。 林宁聿第一次邀请江伯卿回家之时,刘婉萍便对江伯卿赞不绝口。那时她还打趣地说,要结下江伯卿与林宁君的亲事。 而今,倒是一语成谶了。 林少华倏然握住林宁君的手,眸底血丝密布:“宁君,你长大了。父亲不能一生护你,你日后若觉委屈,我与你兄长定会护你无虞。” 心中酸涩顿涌于林宁君喉头,她回握住林少华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江伯卿与林宁聿走来的身影,林宁君忙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湿润。 林少华抬眸望向江伯卿,神情渐渐变得严肃。他勾唇一笑,黢黑的双颊之上遍布皱纹:“伯卿,你婚后可有何打算?” 雷光若隐若现,大片浓云遮掩苍穹。 江伯卿的眸光倏然一亮,他望着窗外漂泊的风雨,声中坚定:“我要去军校。” 平步公卿:出自五代王保定的《唐摭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婚约 第2章 婚成 昱日,春雨已停。 林宁君身袭青底旗袍,墨发梳髻,潋滟的眸光望向立于车旁的江伯卿。他半敛着眸,长睫微微向下低垂着。 “伯卿哥哥。”林宁君缓缓走至江伯卿身前,轻声唤他,眉宇含笑。 江伯卿抬眸望向身前之人饱含笑意的双眸,不失礼貌地提唇一笑。他抬手为她打开车门,声中平静:“我们走吧。” 林宁君点了点头,躬身坐至车中。她转眸瞥了眼坐至身侧的江伯卿,眉间忽染上些失落之色。 春光灿然,汽车驶过嘈杂的长街。四轮碾过石砾,缓缓停于相馆门前。 林宁君挽着江伯卿的手臂,与江伯卿走入其中。她转眸打量着馆中悬挂的相片,唇角倏然浮出一抹浅笑。 “二位,可是拍结婚照?”脖间悬挂着一相机的少年提步行至二人身前,微微躬身颔首。 “嗯。”江伯卿淡淡应了一声,他垂眸瞥了眼望着相片出神的林宁君,眉头轻轻蹙起,眸中蔓延出几分惑色。 “二位随我上楼换衣吧。”一个身袭墨蓝旗袍的女子立于江伯卿与林宁君身前,红唇微微开合。 江伯卿垂下眼帘望向怔愣于地的林宁君,唇角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走了,宁君。” 林宁君缓缓回神,与江伯卿提步走至二楼。 “这位小姐随我来,”身袭墨蓝旗袍的女子行至林宁君身侧,抬手往左侧一摆:“先生,您去那边。” 春风透过半开的窗棂吹入室中,林宁君向前走去。她回眸瞥了眼江伯卿,额角的墨发随风扬起。 她只看到了一道远去的背影。 帷幔渐渐拉起,林宁君垂下眼帘望着那女子递来的白纱,指尖摩挲于那层轻柔的布料之上。她垂着眸,眸底忽浮出一抹道不明的情愫。 青底旗袍缓缓掉落,白纱垂地。 林宁君缓缓转身,裙摆轻轻拂过地板。她抬起眼帘,弯眉如若远山,一双星眸柔若清水。 春风卷入,帷幔拉起。 江伯卿身袭黑色西装,身姿颀长挺立,剑眉之下的双眸冷若霜雪。他凝眸望着林宁君,对上她眸波的那一瞬,他之眸光倏然一怔。 那双潋滟的眸凝望着他,一如那年隆冬,静静地望着他。 江伯卿提步行至林宁君身前,唇角浮出一抹浅笑。他垂眸望着她,将手中握着的青栀递至林宁君手上。 “这束青栀,你可要握好了。” 江伯卿微微躬身,温热的鼻息骤扑至林宁君的颈侧。 林宁君的双颊倏然染上一抹绯粉,她垂下眼帘莞尔一笑,如墨的睫羽轻轻一颤。 她会握住的。 “真是登对,二位随我来拍照吧。”身袭墨蓝旗袍的女子眼尾含笑地望向两人,双手轻轻一拍。 林宁君挽上江伯卿的手臂,与他行至相机之前。 黢黑的相机镜头正正对着二人,一束白光骤落于二人身上。 “好,我数三声,二位可以亲昵一些。”挂着相机的少年立于二人身前,双眼微微眯起看着相机中的二人。 “一”, 林宁君抬眸望向江伯卿,唇畔的笑意更深。 “二”, 江伯卿垂下眼帘望向林宁君,抬手拍了拍她挽着他的那双手。他勾唇一笑,倏然握住臂上的那双手。 “三”, 林宁君转眸望着镜头,唇畔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她一手握着青栀,一手挽着江伯卿。 江伯卿的头朝右略微一侧,靠近身侧的林宁君。他提唇笑着,覆于眸底的清冽渐渐消散。 “咔嚓。” 白光一闪,相片定格。 苏州日报顶部,林江二家登报。宴请各界人士,共赴二人婚宴。 林少华望着报纸之上的二人,唇角难以自抑地咧起。他抬起眼帘望着立于身前的二人,轻声喟叹道:“好啊……” 林宁君与江伯卿相视一笑,提步转身离去。 嫣花覆地,花雨飘落。 林宁君手握青栀,白缎逶迤垂地。她缓缓行于花雨之下,走向立于身前的江伯卿。 江伯卿凝眸望着翩然而来的林宁君,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他抬手牵过林宁君,凝眸望向她泛红的眼尾。 不论疾苦, 一枚戒指缓缓推至林宁君的无名指。 不论贫富, 一枚戒指缓缓推至江伯卿的无名指。 生死相随。 江伯卿揽过林宁君的肩,她的发丝滑过他之下颌。 林宁君抬眸望着江伯卿,眸底渐渐氤氲。一行清泪无声滑落,她抬手轻轻拭去。 长夜无眠,雷声轰鸣。 林宁君坐于桌前,脚踝忽传来密麻的痛意。她悄悄地扭了扭酸痛的脚踝,眉头微微蹙起。 江伯卿垂下眼帘瞥了眼林宁君红肿的脚踝,平静的神情不起波澜。他抬眸望向手握酒杯朝他走来的那道身影,起身时忽按住林宁君的肩膀,朝她淡淡摇了摇头。 “江二少。” “崇渊兄。” 江伯卿的杯壁轻轻碰至张崇渊的杯沿,杯中之酒随之一晃。 张崇渊仰头饮下一口酒,垂眸朝林宁君微微颔首。他抬起眼帘望向江伯卿,抬手拍至他的肩膀:“为赴你婚宴,我特意归国。先同你说一句,白首永偕。” 言罢,张崇渊垂眸一笑。他晃动着手中的酒杯,低声言道:“此次归来,我应不会再走了。” 江伯卿握着酒杯的那双手倏然一顿,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他望向张崇渊,眉弓微压:“不走了?” 张崇渊点了点头。 江伯卿垂下眼帘,兜中忽悄然出现一张纸条。他望向张崇渊离去的身影,眉心紧紧拧着,神情愈发严肃。 “林小姐?” 一声轻唤倏然传入江伯卿耳畔。 林宁君闻声望向来人,眸底忽泛出一抹惑色。她缓缓起身,脚踝顿传来痛意。 “周少铮?” 林宁君望着身前之人,瞳孔略微一缩。忽觉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转头之时一双温暖的臂膀骤环于她之腰间。 江伯卿的下颌微微扬起,他望着身前之人,眉尾向上一挑。 “许久不见了,林宁君。” 周少铮的眸光淡淡地扫过江伯卿环于林宁君腰间的那双手,眸波缓缓落于林宁君困顿的眉宇之间。 林宁君半敛着眸,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她望着桌前的那杯酒,指尖一缩。 “夫人,你可是累了?” 江伯卿垂眸望向林宁君,环于她腰间的那双手不觉加大了些力道。 林宁君一怔,转眸望着江伯卿。她倏然轻笑出声,声中夹杂着一丝慵懒:“是啊,是该歇下了。” 周少铮唇畔的笑意更深,他垂下眼帘淡淡摇了摇头。提步离去时他忽回眸望向立于门外交谈的林少华与林宁聿,眸中缓缓蔓延出一抹阴鸷。 宾客散去,残月高悬。 林宁君坐于车中望着窗外之景,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眉头微微蹙着。 江伯卿转眸瞥了眼林宁君,唇角浮出一抹浅笑。他转头望着阒寂的长夜,声线平静清冷:“今日累了一天,回去便好好休息吧。” 林宁君扭头看向江伯卿,轻轻点了点头。她垂下眼帘阖上双眼,汽车颠簸着,她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车轮碾过沙尘,缓缓停于江公馆前。 江伯卿凝视着林宁君的睡颜,踌躇再三终没有将她唤醒。他凝眸望着她浓密的长睫,心底缓缓泛起涟漪。他轻轻下至车外,打开林宁君那侧的车门。立于原地犹豫良久,他攥了攥拳,抬手搂过林宁君的腰,抱着她一路缓行。 忽觉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于腰间,林宁君缓缓睁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倏然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却始终无法看透那双眼眸。 “醒了。” 江伯卿垂下眼帘望着怀中之人,低垂的长睫轻轻颤动着。他之眸光扫过她绯红的双颊,一抹浅笑忽浮于他之唇角。 林宁君羞涩地垂下眼帘,低声道:“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便好。” 江伯卿并未作声,他静静地抱着她行至卧房之中。垂手时他忽瞥见林宁君红肿的脚踝,他蹙了蹙眉,语气柔和:“你睡这,我睡书房。” 林宁君垂着眼帘立于原地,垂眸缄默良久。抬眸时江伯卿的身影已经远去,她望着他的背影,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渐攥紧。 “这个药膏,可以消退红肿。” 江伯卿忽行至林宁君跟前,悬于空中的手微微一颤。 林宁君倏然抬起眼帘望向江伯卿,瞳孔骤然一缩。她踌躇着接过药膏,红唇轻启:“谢谢。” 江伯卿淡然地收回手,转身离去。行至拐角处时,他之脚步倏然一顿。他悄悄探头望向唇角含笑的林宁君,眸底的清冽渐渐消散。他垂下眼帘微微一笑,眸波温柔。 林宁君垂眸望着手中的药膏,唇角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她转身坐至床沿一侧,缓缓抬脚。她用力拧开药膏,指腹轻轻摩挲着红肿的脚踝。 灯光映亮林宁君的眼眸,她颤动着长睫,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未几,她将药膏搁至一旁,俯身缓缓躺下。幽暗的灯火映于她之眸底,她轻声叹了口气,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倏然传来刺耳的枪声。 第3章 壮志 春光灿然,春燕停于房檐之上轻声啼叫。其声犹若欢快春歌,传遍庭院。清池静澈,池水悠悠流淌。 “二夫人,该敬茶了。” 屋外忽传来丫鬟的轻唤,房门被轻轻叩响。 林宁君缓缓睁眼,睡眼惺忪地起身坐起。她掀开被褥行至镜前坐下,声中夹杂着一丝沙哑:“进来吧。” 丫鬟轻轻推门而入,行至林宁君身后为她梳妆。林宁君转头瞥了眼身后之人,唇畔浮出一抹浅笑:“你叫什么名字?” 立于林宁君身后的丫鬟一怔,遂垂眼躬身道:“回二夫人,我叫清妧。” 林宁君点了点头,不欲再问。她回过头缓缓垂下眼帘,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清妧拿起一根发簪轻轻插入林宁君的发间,她抬眸看着镜中的林宁君,倏然咧嘴一笑。 林宁君一袭靛蓝旗袍,墨发挽成低髻。发簪插于髻间,流苏微微低垂着。弯眉之下,一双杏眼眸波潋滟。 清妧收回双手,垂下眼帘道:“二夫人,我们该走了。” 林宁君一怔,转眸瞥了眼门外。她垂眸敛去眸底的惑色,抬手捋了捋耳后的碎发。 关门转身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倏然映入她之眼帘。 江伯卿快步走至林宁君身前,眸底血丝密布。他垂眸牵起林宁君冰凉的手,眉头微微一蹙:“以后做戏,需谨慎些,莫要让他们发现破绽。” 林宁君的神情骤然一滞,她垂着眼帘,淡淡点了点头。 原来他对她,全是作戏。 二人一路行过长廊,走入正厅之中。 林宁君抬眸望着坐于厅中的江子升,双手不觉攥了攥袍角。她勾唇莞尔一笑,端起茶盏躬身立于江子升跟前,红唇微微开合:“父亲请喝茶。” 江伯卿立于林宁君身侧,端起茶盏望向江子升。 江子升满脸堆笑地接过茶盏,垂眸饮尽盏中热茶。他搁置茶盏望向林宁君,眉宇间忽浮出一抹怔然之色:“宁君,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伯卿日后,定要为我江家绵延子嗣啊。” 林宁君抬起眼帘,点头应是。她知晓江子升的言下之意,亦瞥见了他浑浊的双眸之中掩藏的怅惘。 江伯卿的兄长江伯远两年前死于报国途中,其妻刘氏伤心过度自戕殉情。江伯远并无子嗣,而今此责便落于江伯卿与林宁君肩上。 江子升搁盏,抬手接过江伯卿端着的热茶。他垂着眼帘,氤氲的茶气遮掩眸底的怒色:“军校之事,我不应允。” 江伯卿低垂着双眸,缄默良久不欲作声。再次抬眸时,他忽望向江子升皱纹横生的脸颊,倏然跪至于地:“愿父亲恕儿子不孝,恐违父亲所愿。我于外留洋求学,为的便是将我所学传授同胞。万万同胞深陷水深火热之中,我需尽一份薄力。” “所以,我要去,我必须去。”江伯卿垂眸颔首,声中坚定,一如他此刻闪烁的眸光。 茶盏砸地,瓷片稀碎。滚烫的茶水撒至地上,缓缓蜿蜒。 江子升骤然起身,抬起的掌滞于空中。他垂眸望向江伯卿,二指指着祠堂的方向,浑浊的双眸圆瞪着:“你兄长那时与你有同样的壮志,却落得客死他乡的下场。伯卿,那时无人为他收尸啊。” 春燕立于檐角,展翅飞去。 江伯卿缓缓抬眸,凝视着江子升愠怒的双眸。他攥紧双拳,声线平静:“七尺之躯许国,父亲不必为我收尸。待黄泉路上化作孤魂野鬼,来世亦不悔。” 一掌欲落至江伯卿的脸颊。 林宁君凝视着江伯卿跪于地上的背影,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她攥了攥裙摆,倏然弯膝跪至江伯卿身侧。 她转眸瞥了眼江伯卿,长睫轻轻一颤。她抬眸望向江子升悬于空中的掌,颈侧的青筋微微凸起:“我于法国求学的这三年,见了许多国内所缺之物。归国同僚皆存报国之志,伯卿如此,我亦如此。” “若无人为伯卿收尸,纵使我踏遍万里沟壑,亦要寻回他的尸骨。”林宁君垂下眼帘,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 江伯卿倏然转眸望向林宁君,垂于身侧的双手骤然一颤。 “宁君。” “江伯卿。” 二人同时启唇,两双明亮的眼眸相互凝视。 “我陪你。” 林宁君攥紧双拳,裙摆之上的褶皱缓缓晕开。 江子升抬起的掌无力地垂下,他垂着眼帘望向跪于地上的二人,缓缓摇了摇头。提步离去之时,他忽转头望向二人的背影,负于身后的双手渐渐攥紧。 万万同胞胸怀壮志投身报国洪流,何惧风雨飘摇? 江伯卿垂眸拾起地上的碎片搁至一旁,起身时忽望向林宁君。他垂下眼帘,声线平静:“谢谢。” 林宁君缓缓抬眸,起身之时脚踝倏然传来一阵痛意。欲跌倒之际她忙攥住江伯卿的衣袖,面色多了几分窘迫。 “我有事出去一趟,会晚些归家。”江伯卿半垂着眼睫,掩去眸底的猩红与倦色。他垂眸瞥了眼林宁君红肿未退的脚踝,忽一把将她抱起。他抱着她行至卧房之中,拿起置于床头之上的那瓶药膏。 林宁君怔怔地望着江伯卿,搭于他腿上的脚踝微微一颤。冰凉的药膏缓缓晕开,她之指尖骤然一缩,抿着双唇不欲作声。 “何时崴的?” 江伯卿抬起眼帘,眉宇间染上些惑色。 “昨夜婚宴。” 林宁君盯着自己肿起的脚踝,双颊浮出一抹红晕。 江伯卿一怔,涂药的那双手倏然一顿。他望着林宁君脚踝之上的青紫,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愧疚。 起身之时,他忽回眸瞥了一眼林宁君。她弯腰轻轻吹着肿起的脚踝,低垂的长睫颤若蝶舞。他回过头,唇角忽浮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宁君抬眸望向江伯卿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底悠悠泛起涟漪。 她缓缓躺下,凝眸望着那盏悬于壁上的灯。她阖上双眼,屋外倏然传来清妧之声:“二夫人,林少爷来了。” 林宁君骤然睁开双眼,一瘸一拐地开门行至屋外。她瘸着腿扑入林宁聿怀中,唇角的笑意愈深:“哥。” 林宁聿垂下眼帘,拍了拍林宁君的背。他扣住林宁君的双肩,神情渐渐严肃:“宁君,近日无事便莫要出门。昨夜上海法租界生事,而今学生反抗情绪高涨,苏州恐有事端。” 林宁君抬眸望向林宁聿,唇角的笑容倏然凝固。她强装镇定地提唇一笑,淡淡点了点头。 昨夜的枪声,不是梦。 江伯卿方才出门,恐与此事有关。 林宁君望着林怀聿离去的身影,心头顿涌出一阵无端的心慌。她坐于院中,凝眸望着大门等着江伯卿回来。 然直至深夜,她都未曾看到江伯卿的身影。 心中的恐慌渐渐蔓延,林宁君回至房中谎称歇下。她瘸着腿翻墙而出,快步行于长阶之上,不知去何处寻江伯卿。她垂着眼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脑海中忽浮出林宁聿的身影,她眸光顿时一亮,忙朝家中赶去。 每行一步,脚踝便传来密麻的痛意。她咬着下唇,裙摆沾染泥泞。 林宁君快步行过长径,眸光不停地探寻林宁聿的身影。她之脚步愈快,踉跄着欲跌倒之时忽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林宁君抬起眼帘望向身前之人,眸中一喜。她抬手抓住林宁聿的手腕,眸底渐渐湿润:“哥哥,江伯卿呢?” 残花落于长径两侧,檐尖悬着雨滴。 林宁聿转眸避开林宁君的目光,缄默良久不欲作声。他垂下双眸,用力扣住林宁君的双肩,语中不觉沉重了几分:“宁君。” 林宁君的神情骤然凝滞,她凝视着林宁聿的双眸,唇角微微一颤:“江伯卿,究竟怎么了?” 林宁聿望着林宁君湿润的眼框,终是不忍瞒她。他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声中多了几分焦灼:“江伯卿投身于爱国学生组织的运动之中,幸得我认出了他,他才没有丧命。他现在应躺于仁心医院,你放心,他已无性命之忧。” 林宁君顿觉若有噬骨之蚁爬遍周身,她骤然垂下双手,泪水缓缓滑落。她瘸着腿,转身欲离时腕骨忽被牢牢攥住。 “我送你去。” 林宁聿垂着眼帘,眉心紧紧拧着。他望着林宁君红肿的脚踝,终是不忍让她一人独去。 凄冷的月华倾落至地,汽车停于仁心医院之前。 林宁君颤着手打开车门,一路问询朝着江伯卿的病房赶去。 房门骤然敞开,药水味刺鼻。 林宁君抬眸望向躺于病床之上的江伯卿,清泪倏然滚落。她瘸着腿快步扑入江伯卿怀中,低声啜泣着。 江伯卿一怔,垂下眼帘望着林宁君颤抖的双肩,抬手轻轻拍了拍林宁君的背脊。眸光忽瞥见她染黄的裙摆,他骤然怔愣。 林宁聿立于病房之外,掌心覆于玄关之上却并未按下。他低声叹了口气,缓缓垂手提步离去。 晨光熹微,一缕阳光悄然投射至地。 林宁君缓缓起身,眸底血丝密布。她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声中藏着几分哽咽:“我说过,我会陪你。” 江伯卿抬眸望向林宁君,眸光闪烁。他转眸望向窗外嘈杂的长街,语气坚决:“报国之志,高于性命。爱国之士前仆后继,以己薄力振兴民族。然此行艰巨,非数月能成之事。”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眸底明亮的光芒,抿唇缄默良久。她转身为江伯卿倒了一杯水,悬于空中的双手微微发颤。 江伯卿转过头,抬手接过林宁君递来的水。他望着杯中滚烫的水,干裂的双唇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谢谢。” “江伯卿。” “宁君。” 房中倏然一片阒寂。 林宁君抬起眼帘,眸中泪水盈盈。她凝眸望向江伯卿,泪水渐渐模糊视线。一抹浅笑忽浮于林宁君之唇角,她握住江伯卿冰凉的双手:“我陪你。” 你既许国,是生或死,我皆相随。 江伯卿垂眸望向握住他的那双手,长睫轻轻一颤。他抬眸望向林宁君朦胧的双眸,声线平静:“宁君,我不想连累你。” 第4章 赌气 白帘随风飘起,长街两侧商贩的吆喝声悠悠传入。 林宁君握着江伯卿的那双手倏然一顿,她垂下眼帘,缓缓收手起身。行至门前之时,她忽回眸瞥了眼江伯卿,凌乱的发丝附于额前。 “宁君。” “我回去拿些吃的。” 林宁君启唇打断江伯卿所言,一瘸一拐地离去。她抬手擦去眼尾的泪水,行至拐角处时忽望见林宁聿斜倚着墙垂眸站着。 余光察觉到林宁君的身影,他抬起眼帘望向她洇湿的长睫,责怪之语倏然淹没于喉头。他行至林宁君身前,扯起唇角一笑:“我送你去换身衣服吧,瞧你可怜兮兮的模样。” 林宁君点了点头。 汽车缓缓驶向林公馆,林宁君望着窗外行乞的孩童,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裙摆。她忽转眸望向林宁聿,眸光恰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她垂下眼帘,声线低靡:“哥哥,华儿还能寻回来么?” 四轮摩擦地面,汽车倏然急停于幽径。 林宁聿转眸望向林宁君,双手无力地垂下。他低垂着长睫,唇角浮出一抹苦笑:“能,一定能。” 民国十年,林宁聿与妻周少蓉邂逅于一场诗研会。 那天周少蓉不慎撞洒了林宁聿手中的咖啡,她垂眸望着洒落一地的咖啡,望向林宁聿的那双眸多了几分不满。 她对林宁聿说咖啡是西方传来之物,古诗研讨会应当喝茶才是。 林宁聿当时只觉得她是娇蛮无理的大小姐,仗着自己留过学便觉高人一等,撞洒别人的咖啡都不说一句抱歉。他并未与她辩驳,转身离去时袖口忽被周少蓉攥住。 她邀请他泛舟饮茶。 林宁聿摇头拒绝,周少蓉却自此缠上了他。缠着他读书,缠着他听曲,缠着他赏花。 后来他喜欢上了那个爱缠人的姑娘,加之不凡的身世,两家一拍即合定下亲事。成婚那日,周少蓉方对林宁聿说那日的咖啡是她刻意撞洒的。 因为她对他,一见钟情。 两年前周少蓉诞下一女,林宁聿为其取名为林念华。然周少蓉无辜死于枪口之下,幼女于混乱之中不知所踪。 林宁聿再不续弦,亦未曾放弃寻找女儿。 春风透过半开的窗户缓缓吹入,林宁君抬起眼帘,声中多了几分怅然:“那日婚宴,我见到了周少铮。” 汽车驶出幽径,行于长街之上。 林宁聿点了点头,淡淡道:“他应当还恨着我。” 嘈杂的人声渐远,长街的尽头一座白邸挺立。汽车缓缓行过清池,停于敞开的门前。 林宁君行入房间换了身白底粉袍,以一玉簪桎梏半数墨发。她行至正厅拿起王姨备好的菜,却并未见到林少华的身影。 “哥哥,父亲呢?” 林宁君打开车门,眉头微微蹙起。 林宁聿一怔,转眸朝林宁君一笑,声线平静:“近日事务繁多,想来应是在忙吧。” 二人坐于车中,车内一片阒寂。 汽车停于仁心医院前,人群穿梭于长街之上。白烟自蒸笼之中缓缓升起,香味徐徐飘入。 林宁君抬手打开车门之际,腕骨忽被一道强力紧紧攥住。她并未转头,双手微微一颤:“哥哥,我走了。” 林宁聿垂手,缄默地望着林宁君离去的身影,低声轻叹了一口气。 墨发随风扬于身后,林宁君踌躇着打开那扇门。她望着躺于床上的江伯卿,几次启唇却并未出声。她低垂着眼眸,无声地端起菜递至江伯卿眼前。 江伯卿垂眸望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菜肴,指尖微微一颤。他怔怔地接过,声中沙哑低沉:“谢谢。” 林宁君坐于床沿之上,垂着的眼眸倏然抬起。她望向江伯卿,唇角浮出一抹讥笑:“不用谢,不是我做的。你要谢,便去谢王姨。” 江伯卿一怔,他抬眸望向她恼怒的模样,骤然轻笑出声。伤口撕裂的痛意忽传遍周身,他忙掩面轻咳了声。 “宁君,谢谢。” 江伯卿凝视着林宁君,唇角微微向上扬起。 他望着她清澈的双眸,心底渐渐泛起一层涟漪。那曾涟漪悄然荡漾开来,淹没他眸底的清冽,消霁厚沉的霜雪。 “我书房左侧的抽屉,有一封和离书。不是放妻书,是一张休夫书。” “我之行止,恐牵连于你。日后若生变故,一封休夫书,你便能逍遥自在,重觅高官之主。” 江伯卿缓缓垂下眼帘,双拳紧攥。 窗外的黄包车驶过长街,卖报的孩童大声呼喊着,手中拿着的报纸随风扬起。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的双眸,倏然抬手重重地捶至他之肩膀。他吃痛地俯下身子,双颊涨得痛红。 室中骤然传来一声轻笑。 林宁君极力克制着向上扬起的唇角,抬手抢过江伯卿手里的饭,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些:“我悄悄下了毒,小心毒发身亡。” 江伯卿缓缓抬起眼帘,笑着抢过林宁君手里端着的饭,握筷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入嘴中。他细细咀嚼着,额角冷汗淋漓:“那我便先入黄泉为你探路。” 林宁君半敛着眸,眸光忽瞥见江伯卿额角的细汗。她提唇一笑,拿起手帕轻轻为他擦去。 悬于空中的手倏然一滞。 林宁君忙垂下眼帘避开江伯卿炽热的目光,将欲垂下的手忽被一双温暖的掌牢牢攥住。 手帕掉落至地,两双缱绻的眸相互凝视。 江伯卿缓缓凑近,唇角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他抬手抚过林宁君额角的碎发,温热的鼻息骤然扑至她之面颊。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眸底的自己,双颊一片通红。她欲将手抽出,握着她腕骨的那双手力道愈大。 “陪我出去走走吧,宁君。” 江伯卿垂手,低垂的长睫敛去眸底的怅然。 林宁君搀着江伯卿的手臂,扶着他缓缓下床。他随手披了一件外套,其上沾染残血。 江伯卿与林宁君并肩行于长径之上,春风拂过耳畔。 “兄长去世之时,嫂嫂一夜白头。父亲立于兄长的墓碑之前,悄然躬弯背脊。”江伯卿垂下眼帘,缓缓自兜中拿出一块破碎的表:“兄长所留之物,唯有这块表。” 林宁君倏然一怔,眸光渐渐凝滞。 这是江伯卿第一次,与他说深藏于心的旧事。 “与你新婚那夜,我立于游行的学生之中,周身的血液沸腾澎拜。我曾读过鲁先生的一本书,其中的一句话鞭策着我,我不敢忘。” 江伯卿倏然顿步立于原地,凝眸望向东方的那缕春光,眸光渐愈明亮。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 江伯卿垂于身侧的双手渐攥成拳,骨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转眸望向林宁君,声线平静。 “宁君,我坚信。百年之后,必是太平盛世。”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出自鲁迅《随感录四十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赌气 第5章 生日 春光灿然。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坚定的双眸,重重地点了点头。 汽车缓缓行于长街之上,街巷孩童的玩耍嬉笑之声透过半开的车窗传入林宁君耳畔。 她转过头望向长街左侧的江公馆,眉头微微蹙起:“我同父亲说过,你这两日是出去办事了。一会儿回去,莫要露出破绽。” 江伯卿略微一顿,点了点头。 林宁君挽着江伯卿的手臂,与他并肩行入正厅之中。她转眸瞥了眼江伯卿身上沾染的残血,脚步倏然一顿。 江子升端坐于室中,垂眸望着手中的报纸。抬眸之时,端起茶盏的那双手骤然一顿。他凝视着江伯卿外套之上的残血,无奈地搁置茶盏,轻声叹了口气。 “你何时去军校?” 江子升凝眸望向江伯卿,鹤眉之下的那双浊眸渐渐泛起一抹氤氲。 江伯卿的眸光骤然一滞,他抬起眼帘迎上那双猩红的眸,低沉着声线:“两日后。” 闻言,江子升端起茶盏抿了口热茶。他垂下双眼,低垂的眼睑遮掩眸底的神伤与渐渐黯淡的神情。 “父亲。” 江伯卿望着江子升渐渐枯瘦的双颊,眉宇间倏然染上些怔惘。 “你去吧。” 江子升搁置茶盏站起身来,转身背对着江伯卿。他微微仰头,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 “去吧。” 江子升负手而立,袍角拂过地上的沙尘。他提步离去,一行清泪缓缓滑落。 江伯卿立于原地望着江子升躬弯的背脊,抬起的眼帘骤然垂下。他攥紧双拳,眉间闪过一丝怅然之色。 浓云覆空,春光渐渐散去。雷鸣之声骤然响起,急风拍打窗棂。 林宁君行至卧房之中,悄悄将一块手表藏于枕下。转身之时,房门忽然被人叩响。 “宁君,是我。” 江伯卿之声悠悠传入。 林宁君抬手捋了捋额前凌乱的发丝,缓缓将门打开。她望着江伯卿深邃的眼眸,双手环抱于胸前缄默良久。 江伯卿极力克制着欲扬起的唇角,他半敛着眸望向林宁君,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一颤:“明日,是你生日。我带你去逛逛,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林宁君垂着的眼帘倏然抬起,难以自抑地提唇一笑。察觉此举不妥,她又刻意装作懊恼的模样,眉头微微蹙起:“嗯。” 江伯卿垂眸瞥了眼林宁君,眉弓向上一挑。转身之时,他忽回眸瞥了眼林宁君,唇畔浮出一抹浅笑。 林宁君关上房门,倏然蹦至床上,埋头轻笑出声。她缓缓阖上双眼,长睫轻轻颤动着。 这一夜,她睡得极其安稳。 昱日梳洗完毕之时,江伯卿已立于她之门外等着。他斜倚着墙,眉尾微微一扬。 林宁君抬眸望向江伯卿,挽着他的手臂随他离去。她悄然一笑,眸光愈亮。江伯卿悄悄瞥了眼林宁君,唇畔的笑意更深。 “我要买牛乳菱粉酥。” 林宁君下至车外,抬手指着左侧的望云阁。 那日若不是江伯卿突然唤她,她就能吃上这牛乳菱粉酥了。 江伯卿垂眸一笑,牵着林宁君走入望云阁。香味骤然扑至二人鼻中,林宁君咽了一口唾沫,抬手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 二人坐下,一盘牛乳菱粉酥置于桌上。 江伯卿将牛乳菱粉酥推至林宁君跟前,勾唇微微一笑。他抬手倒了一盏热茶,语中多了几分调侃之意:“小心,怕你噎着。” 林宁君瞥了一眼江伯卿,抬手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酥放入口中。香酥软糯的牛乳菱粉酥骤然化开,甜味自舌尖缓缓蔓延。 江伯卿望着林宁君唇角的残渣,忽抬手为她擦去。 林宁君倏然一怔,她凝眸望着江伯卿,拿着牛乳菱粉酥的那双手忽滞于空中。一抹绯粉浮于她之脸颊,她缓缓咽下口中的牛乳菱粉酥,垂眸缄默良久。 江伯卿掩面轻咳了声,极力掩饰方才之举。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热茶,脸颊倏然泛起一抹红。 “你也尝尝。” 林宁君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酥,眉宇含笑。 江伯卿启唇拒绝之时,牛乳菱粉酥已含于他之口中。他双眸一滞,怔愣良久方咀嚼着口中的牛乳菱粉酥。 林宁君垂眸一笑,瞳孔略微一转:“小时候,我最爱吃的便是这牛乳菱粉酥。那时母亲总会牵着我来望云阁,笑着喂我吃。” 她倏然顿至于此,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心间的酸涩顿涌于喉头,她低垂着眉眼,视线渐愈模糊。 江伯卿神色一怔,抬手宠溺地摸了摸林宁君的脑袋。他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酥,踌躇着递至林宁君嘴边:“以后,你想吃我便陪你来。” 林宁君垂着的眼帘骤然抬起,她怔怔地望着嘴边的那块牛乳菱粉酥,启唇轻轻抿了一口。 滑落的泪水倏然滴至江伯卿的手背之上。 江伯卿抬手,轻轻拭去林宁君眼尾的泪水。他望着林宁君通红的眼眶,眸底的疼惜层层蔓延:“宁君,有我陪你呢。” 有我陪你护你,亦于暗处爱着你。 林宁君点了点头,咽下口中的牛乳菱粉酥。她握住江伯卿的手,缓缓走出望云阁。 眸光忽瞥见长街尽头的绣锦坊,林宁君垂下眼帘,唇角蔓延出一抹浅笑:“伯卿,我要去制新衣。” 江伯卿循着林宁君的目光望去,眉宇含笑地点了点头。林宁君挽着他走进绣锦坊,眸光扫过眼前艳丽的旗袍,忽落于左侧悬挂的西装之上。 林宁君提唇一笑,倏然松开江伯卿的手,径直朝左侧悬挂的西装走去。她垂下眼帘,拿手丈量着衣服的尺寸,朝绣锦坊的老板摆了摆手。 “老板,我为我先生挑一件西装。” 林宁君抬眸望向来人,唇畔的笑意更深。她转眸瞥了眼江伯卿,眉尾微微一挑。 江伯卿怔愣地立于原地,垂眸摸了摸藏于兜中的小盒子,眸底的柔意层层蔓延。他提步行至挂着的旗袍之前,眸光忽落于一件缝有水纹的浅白旗袍之上。 他记得,她喜欢穿素色的旗袍。 江伯卿缓缓抬手,双指丈量着旗袍的尺寸。他垂眸一笑,拿起旗袍行至林宁君身前。 林宁君拿着西装的那双手倏然一颤,她望着眼前的那件旗袍,唇角浮着的笑容渐渐凝固。 “老板,腰身改小些,我过几日来取。” 江伯卿将手中的旗袍递至老板跟前,唇角浮出一抹向上的弧度。他垂眸瞥了眼林宁君,双手缓缓插至兜中:“那日抱你之时,我便估摸出旗袍的尺寸了。” “我一直想送你一身新衣,却未能寻得机会。今日是你生日,我想借此送你一身新衣。”江伯卿向前走了几步,他望着林宁君颤动的长睫,眸波缱绻温柔。 “江二少。” 身后倏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伯卿回眸望向身后之人,眉头微微蹙起,眸底忽泛出一抹阴鸷:“张崇渊。” 林宁君抬眸望向那道身着灰色西装的人影,眉间闪过一丝惑色。 张崇渊提步行至二人身前,眸光冷然扫过林宁君。他抬眸望向江伯卿,眉弓向上一挑:“那日婚宴,江二少不是与我相约议事吗?” 江伯卿垂下眼帘,抬手揽过林宁君的肩膀:“是你将纸条放入我的兜中,我从未答应与你议事,张少爷莫要搅了我与夫人的雅兴。” 张崇渊凝视着江伯卿冷冽的双眸,双眼微微眯起。他提唇一哂,双眸幽若寒潭:“江伯卿,日后是敌或友,皆在你一念之间。” 江伯卿垂下眼帘接过林宁君手中拿着的西装,搂着她的肩膀向前走去。付完钱离开之时,他忽回眸望向张崇渊,眸底清冽若霜:“张崇渊,国难当头,应一心向敌。是敌或友,亦在你的一念之间。” 林宁君抬眸瞥了眼江伯卿,他之眸底有她从未瞥见过的冷冽。 江伯卿敛去眸底的阴鸷,垂下眼帘牵起林宁君的手,与她一同迈入玉寰楼。 戏声悠扬婉转,锣鼓敲打之声时而急促时而平缓。 林宁君坐于桌前,垂眸望着台下缓缓踱步的戏子。她忽抬起眼帘望向江伯卿,试探的目光凝望着他之双眸。 江伯卿端着茶盏的那双手倏然一滞,氤氲的茶气掩去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缓缓抬眸,提起唇角微微一笑:“怎么了?” 林宁君垂下眼帘,淡淡地摇了摇头。 台下锣鼓之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快。 林宁君倏然抬眸望向江伯卿,唇角浮出一抹浅笑:“江伯卿,去军校后,一切安好。” “嗯,我会常寄书信。”江伯卿凝眸望着林宁君,插于兜中的手摩挲着那个精巧的小盒子。 林宁君垂眸端起茶盏,台下的锣鼓之声渐渐平缓。她启唇抿了一口热茶,抬眸望向江伯卿的双眸:“我初去法国之时,只觉恐慌无措。后来我认识了一个同乡女子,她常常拉着我去音乐会,也会带我去同胞组织的诗社。诸多同胞倾诉思乡之苦,心中苦闷无所发泄之时他们便会握起笔杆写诗。轮到我握笔临纸之时,我却怎么也写不出。直至东方升起的一抹熹光映亮黄纸,我望着那抹光亮,提笔写了两个字。” 锣鼓愈烈,铿锵有力。 江伯卿望着林宁君明亮的双眸,眉弓微压:“是什么?” 锣鼓骤停,楼内阒寂。 林宁君垂眸抿了口热茶,唇角蔓延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觉醒。” 第6章 归来 残月高悬。 林宁君行于江伯卿身侧,垂下眼帘望着足尖。 江伯卿垂眸瞥了眼林宁君,脱下外套披至她身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唇角浮出一抹浅笑。 行至卧房之时,林宁君握着玄关的那双手倏然一顿。她忽转眸望向江伯卿,眸底多了几分期许之意:“今日新买的那身西装,你可能穿上让我看看?” 江伯卿的神情略微一怔,他缓缓躬身贴至林宁君耳侧,温热的鼻息骤扑至她之颈侧:“等我回来,我穿给你看。” 林宁君的双颊骤然浮出一抹绯粉,她微微点了点头,忙垂下眼帘打开房门。 关门之际,江伯卿忽抬手一挡,眸中蔓延出几分道不明的情愫。他垂眸望着林宁君,插于兜中的那双手轻轻一颤。几番踌躇,他缓缓垂下手,唇角向上扬起:“保重,宁君。” 林宁君望着江伯卿渐行渐远的身影,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她缓缓倒至床上,幽暗的灯光映亮她氤氲的双眸。她阖上双眼,清泪骤然滑落。 晦暗的苍穹渐愈明亮,一缕晨光悄然投射至地。燕啼如歌,朝露沾湿嫣花。 林宁君悄然立于门后,凝眸望着江伯卿离去的身影。视线渐渐模糊,再次抬眸之时他之身影已然不见。 那日之后,每半月江伯卿便会往家中寄一封家书。 林宁君一行一行地细细往下看,透过黄纸之上的浓墨,窥得江伯卿的身影。每看完一封书信,她便会锁于柜中。 瓢泼大雨倾落至地,潮湿闷热之感笼罩着整座城。直至一场寒风裹挟着雨丝吹入,嫣花洋洋洒洒地飘落至地,热浪渐渐退去。 遍地残花断叶,苏州悄然入秋。 林宁君垂眸望着飘落一地的落叶,眉宇间浮出一抹怅然。她转眸望向林宁聿,声中难掩怔惘:“可曾寻到华儿的消息?” 林宁聿闻声一顿,淡淡摇了摇头。 一道身影忽笑着跑至林宁君身前,抬手握住林宁君的双手:“太太,二少爷要回来了。” 林宁君的眸光倏然一亮,她回握住清妧的双手,唇角浮出一抹浅笑。 枯叶飘落,林宁聿垂眸一笑,提步向前走去。他回眸瞥了眼林宁君,调侃道:“望夫石,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团聚。” 林宁君转眸剜了一眼林宁聿,眸光忽瞥见他落寞的背影。她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唇角的笑容渐渐凝固。 秋风萧瑟,落叶枯黄。 林宁君立于江公馆外,凝眸望着那道挺立的身影。她忽提唇一笑,眸底渐渐氤氲。 他黑了,双肩更加宽阔了。剑眉之下的双眸变得更为清冽,眉宇间如若沾染霜雪,厚雪终年不化。 江伯卿行至林宁君身前,垂眸望着她洇湿的长睫。他抬手擦去她眼尾的残泪,眸底的清冽渐渐消散。 林宁君倏然抬手拥住江伯卿,泪水沾湿他之衣襟。她紧紧抱着他,泪水凝于长睫之上。 江伯卿垂于身侧的双手骤然一顿,他缓缓抬起双手摩挲着她的背脊,声线柔和:“宁君,我回来了。” 他揽过她的肩,搂着她行入室中。 江子升坐于饭桌之上,微微眯起双眼看向走来的二人。黯淡的眸光渐渐变得明亮,他淡淡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啊。” 江伯卿的眸光倏然凝滞,他望着那张枯瘦苍老的脸颊,揽着林宁君的那双手顿时垂下。他行至江子升跟前,那双浊眸如覆迷雾。 “我老了,再也看不清楚了。”江子升一手握着江伯卿,一手握着林宁君。他垂下眼帘,神情黯然:“你们二人日后无虞,便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了。” 江子升垂下双手,扯起唇角勉强一笑:“快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秋雨缓缓飘落至地,雨滴覆于枯枝之上。几朵残花悄然跌落,静静地躺于泥泞之中。 江伯卿立于廊下,凝眸望着淅沥的雨丝。余光忽瞥见林宁君的身影,他忙脱下外套披至林宁君身上,眉头微微一蹙:“入秋了,记得多穿些。” 林宁君垂眸瞥了眼身上的外套,淡淡点了点头。 江伯卿垂下眼帘望着林宁君,抬手将她额前吹起的发丝捋至她之耳后。他低垂着长睫,声线低靡:“宁君,谢谢。我不在时,幸得有你照顾父亲。” 林宁君抬起眼帘望向江伯卿,冰凉的掌心忽覆于他的手背。她提唇一笑,眸光明亮:“你可还记得你走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雨丝连绵不绝,秋风拂过廊下。 江伯卿勾唇轻轻一笑,牵起林宁君的手走至卧房。他抬手打开衣柜,一件墨蓝色的西装板正地挂于柜中。 “宁君,你为我穿吧。” 江伯卿垂眸望向林宁君,唇角噙着一抹浅笑。 林宁君的眸波骤然凝滞,她踌躇着取出西装,指尖略微一缩。她缓缓抬手摸至江伯卿衣襟之上的扣子,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脖颈。 江伯卿垂于身侧的双手骤然一顿,他忽抬手扣住林宁君的腰,鼻尖轻轻贴着她通红的鼻尖。 枝叶窸窣作响,秋风轻轻拍着窗棂。 江伯卿俯下身子,缓缓阖眼吻于林宁君的红唇之上。他之指尖滑过她的脸颊,温热的掌覆于她之颈侧。 林宁君阖上双眼,双手勾住江伯卿的脖子迎上他袭来的吻。 旗袍渐落,红帐微微晃动。 曝于雨中的蝶奋力地抖着薄薄的双翅,一抹微光刺破浓云悄然照入室中。帷幔随风飘起,却又缓缓飘落。 江伯卿摩挲着林宁君的发丝,唇角浮出一抹浅笑。他拥着林宁君,垂眸吻于她的发间。 “你何时走?”林宁君背对着江伯卿,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 江伯卿半敛着眸,长睫投下小片阴影:“三日后。” 林宁君心间的酸涩顿涌于喉头,眼尾滑落的清泪沾湿枕头。她缄默着不欲作声,一双手忽摸至她的脸颊,擦去她眼尾的泪水。 “宁君,我爱你。” 江伯卿抬手环住林宁君,眸底隐有泪光闪烁。 林宁君一怔,忽转过身望向江伯卿。她凝视着他含笑的双眸,双唇缓缓开合:“再说一遍。” 江伯卿提唇微微一笑,唇畔的笑意愈来愈浓。他迎上林宁君怔然的双眸,语气坚决:“林宁君,我爱你。” 他曾说过无数句谢谢。 她最想听到的,便是这一句剖白。 好在,她听到了。 雨滴悬于檐角,渐渐连成一条细线,一叶小舟飘于雾气氤氲的清湖之中。 江伯卿凝眸望着林宁君,掌心覆于她冰冷的手背之上。她倚于他的肩头,声中饱含期许:“待再无硝烟那日,我们便寻一处这样的僻静之地。你划浆,我坐着。你寻柴,我躺着。你生火,我看着。你做饭,我等着。” 一声轻笑悠悠响起。 江伯卿垂眸瞥了眼林宁君,眉间沾染的霜雪骤然消散。他提唇笑着,淡淡应道:“好,我甘愿。” 林宁君笑着笑着,却悄悄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