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蛇妖捉妖记:拐个神君渡情劫》 第1章 江南春 一个春光正好,鸟语花香的下午,钱塘的风也似乎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你可听说了么,西湖岸边又出现了个男尸,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眼睛瞪得老大,可真是可怖!” 原本挎着一篮鲜花沿着西湖边叫卖的张大娘疾步走来,一把拉住岸边摆摊卖糕饼的陈娘子,神神秘秘地说。 “啊?这都是本月第几个了?”陈娘子一惊,手一抖,一块刚出炉的糕饼直直落入西湖。 “谁说不是呢!你猜如何?那男子一被官府捞起来放在义庄里头,过会仵作去看,那尸首就变成一尾大黑鱼了!也是开膛破肚血肉模糊,人和鱼竟是同样的死法,同月头那次一模一样!” “哎呀,那可不是有邪祟吧?难怪近日这湖边游人都少了许多!我们这营生可还做得?”她们两个将头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我在桥洞下头,本身就被这越来越大的日头晒得心烦意乱,经她们一提,不由得又想起早上见到的那血腥一幕,心情瞬间不美,气得我连掉在湖里头的糕饼也不想吃了。 我作为这西湖里头唯一一条灵蛇,自五百年前自西湖的绿波间悠悠转醒以来,因身有五彩色,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沄璃。 五百年来,我早已将这方美湖视为我的地盘。试问谁时不时早起看到自家门口摊着一具尸体能不闹心? 活生生一个人变成大黑鱼,那不是邪祟还能是什么。我即使法力再不济,这邪祟一而再再而三闹到家门口,也不得不理,于是我下定决心,自个晚上去义庄探探。 当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正正适合杀人放火、佳人私会,以及夜探义庄。待湖上画舫都回了,绵绵说着情话的才子佳人们都散了,我自湖里摸索着上岸,摇身一变,化了个十一二岁小丫头的模样——这是我唯一会化的人形。 我正欲提步快走,一个童子急急跑来,直冲我撞来。 我修得人形之道的时日本来不长,行动尚不敏捷,一个不妨,眼睁睁看着他一头将我撞倒在地上。 “阿姊,你可没事吧?”那童子自个也被撞得一哼,却很是有礼,一手捂着头,一手急急来扶我,连声道歉。 我打眼一看,眼前的童子六七岁年纪,生得白白嫩嫩很是可爱,一张白胖包子样的小脸,上头两只黑乎乎湿漉漉的大眼睛,甚是可爱,此时正有些紧张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可爱稚气的脸,心里却泛起一股寒意,我不信这么晚了,还有这般小童一个人在湖边噔噔地跑,家里人能许? 且他刚刚见我从湖里起来,身上的衣裳都不曾干,活生生一个女鬼模样,他竟丝毫不怕,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莫非他就是那个邪祟?这湖边说书的夫子日日都说,人不可貌相,切莫以貌取人。他即便生得好看可爱些,谁知是不是邪祟化的形? 我心里暗自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点头道:“无妨。” 他冲我歉意地笑笑,急急跑走了,带起一股疾风。 我鼻子素来很灵,瞬间发现那风里似乎有一丝味道,既奇特又熟悉——若是一月前,我可能不认识这味道,而今我却非常熟悉了。 这是腐尸的味道。 我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接着悄无声息地跟上他。 这小童脚程极轻极快,不一会就穿过重重石板小巷,径直跑向郊外,来到一处孤零零黑乎乎立在山脚下的一处屋子前。 这屋子不大,一副人迹罕至年久失修的模样,破烂的木门被微凉的夜风一吹,吱呀吱呀响着,在静谧的夜里无端透出一股阴森来。 夜色太黑,我凝了妖力去看,一个灰扑扑的牌匾上头两个掉漆的大字,义庄。 那小童片刻不停留,一闪身从那吱呀直响的木门里进去了。 没想到我们竟然同路,但这更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这小童果然与白日的黑鱼事件脱不了干系。 我便也随着他进去,只见里头浅浅一个院子,院子后头三间正房,中间最大的那间里头此刻正闪烁着一丛微光,如同一片黑布上洒下一粒昏黄的黄豆,不仅不显光明或温暖,反而透着诡异。 原来有人捷足先登了,八成就是这小童的同伙。这义庄因闹了人变鱼的怪谈,现下人人避之不及,连仵作也不敢靠近了。 我慢慢靠近那屋子,守在透着微光的小窗前,听得里头有人在对话。 先是那小童的声音,“阿姊,素素阿姊叫我同你说,今日似是有人在铺子外鬼鬼祟祟四处查看,她不便出门,叫我将聆听符送来,你兴许得用。” 那被唤阿姊的人嗯了一声,声音温柔可亲,应是个年轻女子。我正要竖起耳朵来听她接下来说什么,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轻喝:“谁在外头?” 接着里头一阵劲风袭来,两扇并不结实的木门瞬间被用力推开,我忙顺着动静去看,却见里头黑洞洞,门后半个人也没有,只有一阵阵腐尸味争先恐后往外头溢出。 我心道不好,还未回头,一柄金光闪闪的利剑架在我肩上,原来那闹出大动静的门是障眼法,里头的人竟从窗子出来了。 我自来出生在这江南烟花地,满目都是烟雨风流,近来又是尸首、又是邪祟的,早令我紧张不已,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一时吓住了,竟不知如何反应。 “你是何人?来此地做甚?你是否跟踪了文星?”方才屋子里温柔可亲的声音此刻压得又急又低,在我耳畔连声响起。 我忙去看她,原来是个身着黄衣的妙龄女子,眉眼温柔,很是美貌,与她此时手中两柄金光闪闪的长剑十分不相衬。 我哪里敢说我是妖,忙信口扯了个慌答道:“阿姊,我只是这西湖边卖糕饼的陈娘子的女儿,我与我兄长打了赌,谁敢来看那白日里的古怪尸首,谁就可以得十个铜板。” 那女子一笑,眉眼更见柔和,轻轻道:“你不怕?若你真不怕,你就进来看看,我助你得这十个铜板。”说着扣着我的手就把我往里头带。 她的力气极大,一把就将我扯了进去。一进那屋子,扑面而来的腐尸味几乎令我窒息。 我就着那微弱的烛光去看,案板上摊着一尾大黑鱼,直有一人长,此刻肚肠流了一案板,血腥极了,更可怕的是,它此刻散发着冲天腐臭味。 “好看么?”一道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瞬间立起无数鸡皮疙瘩,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那黑鱼肚子里一动,一条细细小小的白蛇钻出来,张嘴冲我身边的女子动了动,接着一只手从它后头凭空伸出,狠狠将它捏住,它化为一道白烟,瞬间消散了。 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为便于阅读,前文已经按亲亲们的建议,全部更新了排版。作者小白作者一枚,如大家喜欢本书,请多多收藏评论灌溉,谢谢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江南春 第2章 鱼侍卫 “砰”的一声巨响,我身边的女子急急将我放开,挥剑去砍那大手,却劈了个空,只劈在下方的案板上。 那手比她的剑更快,一捏死那小白蛇便瞬间消失不见了,一道黑气均匀地洒在黑鱼摊开的肚肠上,不一时便连带那鱼身也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姊,方才那是什么?为何会有只手?”撞我的那叫文星的小童似乎也很是畏惧,一个闪身躲在持剑的女子后头。 “这是白霜给我们传的信,叫这厉鬼掐死了。”女子温和的眉眼此刻一片肃穆,语气沉重道。 厉鬼?是这手?那它到哪里去了?我一听便慌了,忙连退几步,一跃出了屋子。 “你是妖。”那女子突然回头,直直望着我道:“莫要撒谎了,我能看出来你是妖。自然也能看出来你不过是一个法力低微的小妖。这里头的事不是你能掺和的,你速速离开吧。” 我苦心掩藏的身份被她一语道破,很是有些惊讶,一时也顾不上走,只呆呆望着她道:“你为何说我是妖?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她闻言微微一笑,又是一副眉目可亲的模样了,缓缓开口道:“因为我也是妖。” 说罢一指文星,道:“他也是妖。但凡是妖都有妖气,你丝毫不懂得遮掩妖气。我方才探过你的气海,你连内丹都没有。若是遇上凡人还好,若运气不好遇到术师,立时就能将你拿了。” 原来如此。我很是懊恼地摸摸头,我只见过我自己这一个妖,哪里晓得妖还有妖气这一回事。 见她也是妖,且法力高强,看来也是与我一样来探查的,我不由生起了几分结交之心,笑道:“阿姊真是有眼力,我的确是个妖,我住在西湖里头,因好奇这黑鱼之事才想来看看。阿姊似乎认得这鱼?” 说到此处我福至心灵,道:“想必它也是妖?因此能化人形?”难怪这般大,死状也相同。 这女子不答,只一味催促我走。我站在门外回头望了一望,只见她呆呆地站在那案板前,一脸沉思,又有几丝落寞。 我心知她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悻悻回去了。 继两条黑鱼精接连在我刚刚搭建完成的府邸外出事,我深感自己已深陷危险之中,急急忙忙驯化了几条大头鱼,给他们点开低微灵识,令他们日日夜夜在西湖岸边为我巡逻。 这日我正窝在府邸里看某个小儿落在湖底的书,一个大头鱼急急忙忙游过来,一头将我撞得人仰马翻。 我对它们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极其无奈。 但总归是因为我法力有限,这才导致它们的灵识低得可怜,我只得忍痛爬起来,随着它浮上水面去看。 果然,一个年轻男子模样的人正头朝下扑倒在水面,随着道道波纹正微微摇摆。他此番倒的地方很是隐蔽,被几片乱石遮挡了,加上之前闹邪祟的事致使这西湖岸边人少了许多,一时竟没有被人发现。 我正琢磨着该如何处理,既想去查看,又怕里头有鬼手,正犹豫不决间,我的大头鱼侍卫们竟齐齐聚拢,咬住那人的衣裳就开始往我的府邸拖! 我顿时急得团团转,忙上前要拦住它们,却哪里拦得住,在它们低能低智的脑海中,一切行为目的都是获取食物。 我叫它们上去放哨,它们只能理解为我要捕猎,因此此番团结一致要在我面前立这一功,三两下便摇着尾巴将这尸体拖到我日日安睡的府邸里头,好生生地摆着。 我欲哭无泪地望着眼前这尸首,既想去查看,又很是害怕了。 毕竟先前在义庄,那法力高强的女妖也很是忌惮这里头的厉鬼。现下倒是好,我更是无家可归,连府邸也不敢回了。 我只得在外头草草搭了个窝,躲在石头后面探头探脑去看。 不一会,那尸首果然变成了一尾大黑鱼。依旧一样是肚肠横流,死状凄惨,我哪里敢去碰它,唯恐里头突然伸出个鬼手来,忙逃也似飞奔而去。 “里头有没有人?你在下头么?”突然,我听到岸上有道女声在呼喊。我一听这声音,就是当日在义庄我见到的那女妖。 我顿时如久旱逢甘霖,急急浮上水面,却见她一袭黄衫,正撑了油纸伞站在蒙蒙细雨里,看见我应了她的呼声,朝我笑笑。 那弯弯的眉眼盈盈,笑意浅浅,却比这古来盛名的江南烟雨还好看。 “我观你放了些鱼精在四处巡视,这几日可曾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她见岸上四周无人,轻轻开口问道。 自然是有,且再稀奇不过了。我忙连连点头,冲她指指下头。她微一沉吟,褪下外衫藏在桥洞下,一个漂亮的跃身下了水。 只见一道黄光一闪,我被一道大力带着飞向湖底。 在波纹摇晃间我见到她的真身,好大一尾鲤鱼,几乎有我见过的最大的画舫那么大,满目金黄近乎太阳。 等我们来到我的府邸外,里头却还有什么大黑鱼,空无一物,仿佛先前我见过尸首的是我看书看累了,做的一场噩梦。 我顿时急了,忙发出信号召集我所有的大头鱼侍卫。 它们排成一排,一个两个呆呆地望着我,似乎全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甚至不久前将那具尸首拖回我府邸这件事都已经忘记了。 我如今是全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正苦恼不已,这鲤鱼妖摇身一变化了人形,径直走进我府邸,四处摸摸看看。 我连忙跟上去,见她在地上摸了一摸,站起身来,面色沉重了几分,对我道:“你且将这些鱼精放上去,令他们继续巡逻。上头可能还有事。” 我早已觉得我这些鱼精手下着实给我丢脸,忙依言发出指令将它们放上去了。 这鲤鱼妖沉声道:“我叫姚黄,我的本体你方才见过了。这黑鱼精是我的故旧,因此我在查它死于非命之事。” 说着看我一眼,道:“你这下头有阴气,它并没有走远,没有离开这个湖。” 说罢微微打开手给我看,果然有一抹似黑又似灰的淡淡阴气在她指尖环绕蠕动着,仿佛一缕发丝。 “姚黄阿姊的意思是?”我看着这缕发丝,心里一阵发寒,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 “对,它就在这些鱼精里头。”她冲我微微点头,眼神一片冷冽。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鱼侍卫 第3章 别湖去 我乍一听我的鱼侍卫竟然被恶鬼附身,顿时感觉不寒而栗。 姚黄在我不大的府邸里头四处走走看看一番,扭头对我说:“我借你这府邸做个法,捉住那只恶鬼的鬼气,可好?” 我自然求之不得。她便在府邸里头四处布置一番,用妖力结了许多细细的金色丝网在四周覆盖,接着挥剑一点,一缕金光落在那些网上,它们齐齐闪烁着金光,接着隐入四壁其中不见了。 接着她要我想个自然点的法子将这些鱼侍卫拢过来,不令它们起疑。 我琢磨来琢磨去,只得忍痛拿出我蓄养已久的美味小虾,以犒劳它们的名义将它们唤了下来。 美食当前,它们果然一尾接一尾欢快地游了下来,经过我身边时还挨个亲昵地蹭蹭我,我也不知哪条是被恶鬼之气附身的,浑身僵硬地接受了它们的谢意。 我本来有七条大鱼头侍卫,我按体形大小为它们按鱼一至鱼七分别命名。 此刻它们到齐了,整整齐齐在我府邸里一字排开。 姚黄丢给我一个眼神,意思是要我拖延一会。我便站在它们面前,开始训话。 首先我感谢了它们近日来尽心尽力为我看守府邸,维护了我们共同的和平,接着又勉励它们再接再励。它们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一脸呆滞地看着我。 我也一脸茫然的回望着它们,见它们个个一如既往的呆滞,着实看不出来哪个有问题。 姚黄在一边冲我微微点头,我放出先前准备的小虾,示意它们来吃。 它们瞬间兴奋地扑过来,埋头大快朵颐起来,态度比方才积极多了,不出片刻,我数月的积粮就被它们霍霍一空。 我正暗暗心疼着,却见它们一个接一个在地上翻滚起来,身子崩得紧紧的,又一下用力弹开,似乎疼痛不已的模样,一个个瞪着惨白的大眼望着我,那意思分明是——我们拿你当兄弟,你却给我们下毒? 我忙去看姚黄,却见她不动如山,一脸平淡地望着这些鱼侍卫。 很快它们便挣扎不动了,在地上张着鱼嘴大口喘气,肚腹剧烈起伏着,我细细一看,它们薄薄的鱼肚下有凸起如丝线般的活物在四处游走! 我瞬间明白了,原来这些小虾早已被姚黄做了手脚。 不一会,一条条金黄色的气息从鱼嘴里滑出,陆续停在姚黄面前,似乎在挨个报告鱼腹里头的情形。 姚黄眉头紧锁,不错眼地盯着。 突然,一条鱼突然暴起,直冲大门而去,又瞬间被重重弹回,被撞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 我定睛一看,原来门口出现一层泛着淡淡金光的网,此刻已被这鱼撞开了一个大洞。正是姚黄先前用妖力所布。 那鱼见出不去,一刻不停扭头就冲群鱼冲去。姚黄飞快闪身过去,出手如电,瞬间按住它滑溜溜血淋淋的头。 它强力挣扎着,姚黄凝神聚起一股妖力在指尖,就要将气息放在鱼身里头去。 那股金黄色的妖力方才挨到鱼头,突然一声大响,原来是那鱼腹突然炸开了,鱼肉和肚肠飞洒了一地,周边一片血迹斑斑。 我紧张地盯着那鱼腹,唯恐里头又出来一只鬼手,可等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出现。 就在此时,方才一条条气息奄奄的鱼一条接一条生龙活虎地从地上弹起来,迅速跳起依次从方才金色网上的大洞里跳出去了。 “不好!中计了!这些鱼都被鬼气控制了!不能让它们乱走!” 姚黄面色一肃,急急操着两柄剑接着从那洞口跳出去,追随那些鱼而去,身影迅速消失不见了。 我忙去寻我备下的武器——一个樵夫落在水中生锈的柴刀,也要随着姚黄一起去将那些被鬼气控制的鱼捉回来,以免它们出去祸害岸上的其他人或者湖里的其他水族。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慢慢转头去看,只见方才血迹斑斑的地上,一个血淋淋的鱼头正对着我的方向直直立着,两颗硕大突出的白眼珠无神空洞地望着我,身下一截白白的鱼骨,拖着一堆破烂的肚肠,分明是冤魂不散的模样。 这鬼好生狡猾!原来刚刚跳出去的鱼都是障眼法! 我一声尖叫,一时竟拿不准是快些跑走还是拿起柴刀来拼一把。却见那鱼头竟微微张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接着它的口中吐出一抹黑气,那黑气聚集在它身前,诡异地并不散开,接着慢慢凝成了一张人脸,却很是模糊,只能依稀看见五官,看不清确切模样。 我正细细辨认着,一股红光突然直冲我面门而来,我忙后退躲过,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火红的舌头,上头还有丝丝黑气流动。 那舌头一击我不中,接着紧随我身后而来,我左右腾挪躲避,它如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咬在我身后。 我脚下一乱,突然被一块石头绊倒,那舌头迅速卷了上来,牢牢缠住我的脖子。我只觉得一条凉凉的、粘腻的东西用力勒着我,直将我勒得喘不过气,眼冒金星,头涨得几乎裂开。 我忙用手去掰,哪里能掰得动,那舌头坚硬似铁,即便我用尽全身力气,它纹丝不动。 正当我意识渐渐昏沉时,耳中听得“叮”的一声轻响,接着禁锢顿时放松开来,原来是姚黄回来了。 她跑出去片刻便心知不对,忙返回来,正好见到我几乎被这厉鬼之气扼死,忙持剑来解救,剑尖击打在怪舌头上,竟果真有金石之声。 我得以死里逃生,正捂着脖子大口喘气,回头去看姚黄,见她正与那怪舌头有来有往打得热闹,一片叮叮当当之声,两柄长剑挥舞得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不一会将舌头狠狠钉在地上,又伸出手狠狠一捞,她的手竟然直接穿透了那坚硬如铁石的舌头,从里头捞出一条小白蛇,那舌头顿时消散了,成了一片模糊的黑气,片刻消失不见了。 姚黄手握着那条小白蛇,眼神顿时变得温柔惆怅。那小蛇吐了个珠子在她手上,也消失不见了。 我喘着粗气举目四顾,经过方才他们的一番对攻,我不大的府邸早已一片狼藉,此刻地上鲜血淋漓,看着好不凄惨。 姚黄回头看我,轻声道:“你的鱼卫们被鬼气所侵,已经失了神志,凶性大发。为了不造成祸端,我将它们都处理了。此番对你造成如此损失,我也不知如何弥补你。” 我脑海中有个念头一转,下定了决心,望着她道:“阿姊,我只愿跟着你便好。” 我见她两柄长剑挥舞地虎虎生风,处事冷静有度,一看就是极有本事的妖。 五百年来,我整日浑浑噩噩,饱食终日,如今历了事才知晓,如果不学些本事,被旁人欺侮时毫无还手之力。 姚黄思索片刻,便点头应了我。她有要事在身,即刻就要走。 我也身无长物,挥挥衣袖,在岸上时回头看看暗夜中一片灰暗,却依旧有点点星子点缀其中的熟悉湖面,收起心头那丝丝怅惘,便赶上姚黄的步伐,一路离家而去。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别湖去 第4章 忆往昔 夜里的钱塘,十分静谧,夜风穿梭在大街小巷,在青石板上涂抹上一层微凉。 我们来去如风。我被素素牢牢牵着,还来不及看周边这座熟悉但自己从未好好见过的城池,就拐了几个弯,在一棵大榕树前停下,却是一个小小纸墨铺子。 姚黄阿姊上前,长短有致敲了几声门,木门吱呀一声响,却见一个五六岁的童子正在门后,正是在义庄时见过的文星。 他此时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还搭在门闩上,“阿姊”二字尚说到一半便咽下去了,正傻愣愣看着我。 “我们在这里开纸墨铺子好几年了,为免周遭邻人起疑,都是如凡人一般正常敲门应门的。”姚黄一边解释一边将牵我进门。 “这是文星”,见我与文星两两对望,姚黄为我解释道,“是一颗人参成的精,几年前下山,因喜好读书,就一直在铺子里帮忙”。 我头一次见到草木成精,非常惊奇,直盯着他的头发和手,琢磨哪个是他的触须。他冲我无辜地眨眨眼,做了个鬼脸。 等进得院中,一个穿绿色裙衫的女子急急奔过来,一见我便呆住了。 我也细细打量起她,见她十三四岁年纪,身如新柳,面如新月,容颜精致俏丽却有些许娇蛮,此刻两只细巧娥眉正上下打量着我,一副面色不善的模样。 姚黄在我身后说道:“沄璃,这是素素。与我一道在北边沮水修炼的,如今四百岁了。”说罢与素素一同进了后院。 不一会闪身出来,招呼我与那小童文星稍候片刻,就匆匆离去,说那珠子是白霜小主传的信,她们要趁夜去打探一番。 我初来乍到,不知进哪个房间,于是在院子里捡了一张石凳坐着,四处打量。 小童文星端来了两杯不知放了什么叶子清香无比的茶,坐在另一张石凳上打瞌睡,头一点一点得仿佛小鸡啄米。 原来这里也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密密麻麻的书墙后头是一方小院,正对铺子是三间小房。 院子里头整洁雅致,铺了石板,还种了一些寻常的花草并几棵枇杷树,此时已经结了小果,鲜嫩欲滴。 “你在看甚么?”一声清脆好听的童声响起,我回头,原来是那刚刚打瞌睡的小童正歪着头看我,大大的眼睛里头全是好奇。 我闻言回头冲他笑笑,道:“姚黄阿姊说,我以后也会住在这里,所以先看看。” 他点点头,依旧一派天真地发问:“你也是妖精么?你的原身也是鱼么?” 我见他呆萌可爱,一时兴起想逗逗他,便冲他摇摇手指,笑道:“你猜呢。” 这时,门口响起了几声敲门声。那小童忙坐直,凝神一听,一阵风似刮去开门,却是姚黄素素回来了。 她们相扶着走进来,姚黄有些喘,素素手臂上却有几道划痕,印出的血迹将绿衫都染红了,走路也有些微跛。 迎上我们惊疑不定的眼神,姚黄出声解释:“我之前就听白霜小主提过那萧府有阵法护着,却不知道这阵法这么厉害,且好生古怪,仿佛专克妖,我们进不去。” 她沉吟了下继续道:“如今看来,硬闯是不行的。只得想个法子混进去。你们若愿帮我,就进来相商。” 我们都是得了她恩惠的,她如今有难我们自然愿意帮忙,忙扶着她们进去正房。 虽说是正房,却不大,正对门的供桌上摆了神位贡品,正中间一张古朴的四方桌,并四把木椅,姚黄端坐在上首,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油灯。 素素在姚黄左手边坐下,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坐她对面,小人参精文星见状便乖乖坐在姚黄对面。 灯下,姚黄的脸色更见肃穆,她左右看看我们,沉声开口:“今日我们相聚一场,都是几世修得的缘分。承蒙各位弟弟妹妹厚爱,都愿意追随我,我也不好藏私,现将我的来历说与大家知晓。” 原来姚黄和素素生在沮水,虽是与我们这些山野妖物不同,却是有宗门的。 祖上一尾红鲤鱼得了大道跃过了龙门,在东海龙宫任了要职,自此兴旺发达了,在沮水开宗立派,为许多有灵气的水族子孙开灵识,齐齐修炼。 一代代相传下来,每隔几百年便有可以成仙的子弟,是为数不多可以通过修炼正经修仙成道的妖门,几千年来势力越发庞大,俨然成了妖界名门,连仙界也要给三分薄面。 他们门规森严,对子弟要求甚高,一向以妖届正道自诩,对其他的散妖恶妖更是充满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感——比如素素,虽是沮水妖族一个下等弟子,却从不拿正眼看我们,正是这股妖届名门弟子的傲气使然。 而用黑鱼精传信的白霜小主,却是主家的小姐。 她上有天资聪颖的兄姐,下有自幼养在东海龙宫的幼妹,虽然身份尊贵,却天资有限修为一般,不受家族重视,一直默默无闻,很是抑郁。 沮水弟子成年后都要下山游历,增长见识。白霜下山后游历到江南,某日在西湖边遇上了一个来游玩的温柔俊俏富家公子萧恒,便深陷情网,家族不要了,宗门不要了,成仙练道也不要了,非要与这公子双宿双栖。 可怜这小主,在妖界身份非凡,在人间却要小心翼翼隐藏身份,还因着来历不明被疑身份低微,萧恒家中不同意成婚只同意纳妾,这份委屈她也受了,竟心甘情愿做了这萧恒的妾,从此宅院深深,养在深闺了。 说到这里,姚黄和素素满脸无语,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我想到我也可能某日在西湖岸边听到过这小主和那公子的山盟海誓恩爱情话,心头也有些感慨。 这小主令家族蒙羞,令一向高贵冷艳的宗门成为江湖笑话,被逐出也是必然。但姚黄却不一般。 她是白霜乳母的女儿,自小与白霜一同长大一同修炼,情同手足,所以被白霜母亲暗派至此,以图暗中保护白霜。 而素素无父无母,本是沮水一尾被欺负的小鳜鱼,自幼时被姚黄相救后,一直跟在姚黄身边长大,修得灵识后被姚黄父母收为义女,并立马下山来寻姚黄。 那送信的黑鱼精,便是自小护卫白霜的小卫,一共三兄弟。 曾经威风凛凛的黑鱼三兄弟,而今已经全军覆没了,成为了今日来轰动钱塘的“邪祟”。 姚黄凝起一道法力,将那珠子缓缓升起,接着燃气一道符纸打在上头,油灯下有几个淡淡的字浮现出来,有恶鬼,救我儿。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忆往昔 第5章 定计策 三四年来,为掩人耳目,姚黄只在这城里开了个小小书铺,售卖些纸墨,暗中留意着白霜的动静。 那黑鱼精化作的小厮,借着采买的机会一旬与姚黄一聚,递些消息出来。 于是姚黄知道了,白霜近年来过得不错,与那公子萧恒举案齐眉,恩爱不已,次年便诞下了一女,名唤小柔。 白霜虽然为妾,但萧恒待她真心,并未娶亲,头上并无主母压制,她的日子倒也顺遂。 萧氏一族是城中大户,祖上有祖孙三人连中进士,得了“一门进士”的美名。 近几代子弟读书倒一般,除了一些姻亲关系,本家子弟已不在官面上了,却做起了粮油生意,据说城中三四成的粮油铺子都姓萧。 即使在这江南烟花繁华地,也称得上豪富。萧恒幼时父母双亡,养在萧家老太爷老太太膝下,也是备受宠爱。 “据上次黑三来信,已有月余。如此情况倒也发生过机会,多是小主有所不便推迟了时间,我便也不甚忧心,只略微打听了些,这萧府近日风平浪静。” 姚黄闭了眼,满脸自责,一向沉稳有力的声音也带了一丝颤抖和脆弱:“却不想····” 素素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脸上是一片焦急关切之色,语气却是与平日骄纵尖利不同的轻缓:“阿姊莫忧愁,有我们一道呢。” 听到她如此轻柔的声音,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自从知道她本是鳜鱼成精之后,我看她顺眼许多。 毕竟五百年来,我最喜爱的食物便是鳜鱼,我一直觉得,鳜鱼不同于其他鱼,着实美味。 素素察觉到我莫名热烈的眼神,冲我白了一眼。我对她却生不起厌恶之心,冲她咧嘴一笑。 之前一直趴在桌上打哈欠的粉面小童却突然坐直开口:“听说那萧府门户把守的严,因老太爷好炼丹,府中常年请了几个术士老道,都颇有些道行,那阵法应就是他们设的,我们怕是不好硬闯。” 这娃娃嗓音稚嫩,说话却老成,如同小人装大人般,一把将我们拉回现实。 我为自己忝居三位,却拿不出来有见地的建议,很是羞愧。 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在湖里听来往商贩说过的关于萧家的八卦,突然灵光一闪,倒真让我想起一事,忙开口道:“我以往听说,那萧府的老夫人爱看杂耍,尤其喜欢庆元楼的杂耍班子,每隔半月必要召了他们进府,或许我们可以蒙混进去。” 话音刚落,素素一记白眼朝我丢来,没好气地说:“我们是谁会杂耍,你可会?这要如何混进去?” 姚黄却反过来按住她的手,冲我温柔地笑道:“我倒觉得,沄璃这个主意好。我们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无法硬闯,没有旁的办法,只有如此了。今日已晚,明日一早我们开始分头行动。” 这是我今晚看到姚黄阿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倍感振奋。 于是我们围桌商定了明日的计划。我和文星个头小,人也生得可爱,便负责打探些信息,最好是能潜进那戏班,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快的法子,毕竟我们时间和手段都太有限了。 在戏班先弄清楚庆元楼进萧府的时间和优伶,而后将打探得的信息报给素素和姚黄,由她们伺机进楼,施了术法,顶替进去。 一经商定,外头的梆子响起来。夜风一阵阵刮进来,越来越凉,原来已三更了。 我得了紧挨着文星的那间厢房,现下却堆满了纸墨之类。姚黄阿姊施了术法将屋子清理好,也为我摆上了被褥。 我坐在小小的厢房里,好奇地四处看看,原来这就是人住的屋子呀,四面干干净净的白墙,一张小木床,靠着院子的花窗下放了一张木桌两张椅,上面还摆了个花瓶,盛放着文星刚刚贺我得了新居,在院子里头采的几株芍药并野草,此刻正在月光下静静盛放着,似乎能看到一缕幽香逸出,混入了满屋的纸墨香。 透过花窗,正好能看到那棵枇杷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这间虽然狭小但幽静的小屋子,我十分欢喜。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定计策 第6章 探庆元 庆元楼是一座酒楼,号称钱塘第一酒楼。每日达官贵人、往来商贩云集于此,可谓车水马龙流金销玉。 我从未见过如此宏伟精美的门楼,一瞬间以为来到了书上所说的天宫呢。 庆元楼为彰显自家超脱于城内其他酒楼的不凡之处,还模仿长安的大酒楼,蓄养了一个杂耍班子。 这杂耍班子听说是一个教坊出来的乐工领头,胡旋舞、弄戏、百戏都可,听说不输长安。 这班子除了逢三逢五在庆元楼自家的戏台上演,也可进到高门大院里头,为宴席助兴,或那些不爱出门的太太小姐们解闷,一时也在这江南水乡刮起了一阵阵杂耍风。 庆元楼前,我和文星顶着中午有些毒辣的太阳,望着往里头鱼贯而入的客人们,就着里头飘出来的阵阵酒香肉香,坐着门口汤饼摊上吃汤饼。 这汤饼摊原是为了往来客商的马夫们设的。他们将主子送进楼吃山珍海味去,自己拴好马,便在这汤饼摊对付一口。 几口饼就着摊主的粗茶水下肚,总要凑在一起聊几句天南海北的闲话,解解乏。 我从未在岸上晒过如此毒辣的太阳,一时头晕目眩,虚汗直冒。 忙拉着文星也寻摸了张设在树下阴凉处的桌子,要了和旁桌一样的茶水和饼,一边专注吃饼,一边竖起耳朵听这些四方口音夹杂在一起的闲话。 慢慢就有人提起了这庆元楼了。 “酒菜倒是尚可,总是不比长安洛阳。”一个大胡子似是惋惜地开口,一听大家都望着他,更加得意得摇头晃脑,一时饼沫齐飞:“别的倒也是一般,那百戏却是极好,总是比别处真些。” 旁边一个瘦猴似的中年汉子见大胡子出了风头,忙接上话头:“这百戏班子,自是崔大家一手培养的,颇有几个子弟得了真手艺,胡旋、弄戏都丝毫不逊于长安城呢。 杂耍也好,尤其是竿技、口技、幻术,都是一绝,不仅这钱塘城里的百姓人人爱看,这钱塘城里的大户人家太太小姐也爱看得紧,时不时召了他们去演呢。” 那汤饼摊主见这边说得热闹,也来凑趣:“那可不是。尤其是那刘府、萧府、沈府,必是隔几天就要请进去的。” 说完眼一瞪,指着摊前一个快步过去的青衣小厮道:“我说得不错吧,诸位,这萧府又派人来请,不出两三日,必要去演一番的。” 我与文星对视一眼。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就得了。 我们丢下几个铜板会了账,状似无意地走到墙角避人处。 只见银丝一闪,文星化作一根小根须,垂在我衣带上。 我还不会变化之术,便扮成个小丫头,觑准机会,跟着一伙太太小姐进了庆云楼,那门口的伙计见我年幼,垂着头老实巴交的样子,以为我是跟着来服侍的小丫头,便也没有留意。 一进楼,我就被满满的酒菜香味和热闹人气包裹住了,楼里小厮侍女端茶送菜穿梭如燕,好不热闹。 楼里处处精致细巧,竟搭出了假山水榭,中间好大一个戏台,上面垂下长长的绸缎。 我正目不暇接左顾右盼,根须文星挠挠我的手臂,示意我往后头走。 原来那萧府的青衣小厮正从戏台后方绕出来,手里拿了一张名帖,与我擦肩而过了。 我装作落了东西在地上寻,寻个空溜到后头去了。 原来高高的戏台后头十分宽敞,还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此刻虚掩着,我推开门虚望一眼,见里面是个院子,里面人来人往,有的拿着戏服,有人在练百戏,十分热闹。 我却不好进去了,于是按之前商讨的,掏出根须文星,将他往里面一掷。见他咕噜噜几个翻身,隐进旁边的花丛不见了。 我于是晃出来,依旧跟着一群出去的女客,做个丫头模样混出庆元楼。自个寻了个僻静之地,赏花小憩了半日。 傍晚时分,来吃晚食的人又多起来,来往不绝,门口那伙计目不暇接。 我如法炮制,先混进庆元楼,进入戏台后头,将文星从草丛里摸出来,忙一路带回了书铺。 化作人形的文星先冲到井边,咕噜咕噜灌了三碗水,在枇杷树的石凳下端正坐好,方才冲我们三双直瞪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开口:“三位阿姊,小弟今天实在是···” 急脾气的素素忙不迭打断:“行了行了,记你的首功,里头是何情形,你快些道来。” 文星便不废话,简明扼要说起他今日深入敌穴探得的敌情。 原来那庆元楼里的百戏班子,共有二十余人,各司不同的种类,最好的是一名名唤李玉娘的妙龄女子,善竿技,据说可以在竿上翩翩起舞。 还有个孙大郎,据说以前是一个北方行商的小厮,不知在哪里学了一门口技手艺,可以模仿数人说话,神乎其神。 最神秘的是个西域来的伶人,善幻术,他一天到晚关在自己院子里,不和他人来往,表演时才随大家一同出门。 他性格虽不讨喜,一手幻术却出神入化,因此庆元楼也客客气气地养着他。 他们三人是如今庆元楼杂耍的招牌,凡有来请必要他三人去的。文星也听孙大郎和旁人说,他们三人要为后日去萧府做准备。 “为今之计,只有我来扮作那李玉娘,后日混进萧府。”姚黄开口道。 旁边素素似想反对,刚掀了唇就被姚黄一眼望住,“你刚下山,到人间时候不长,对此间的风土人情还不如文星沄璃熟悉,且有伤在身,你就安心守这院子吧。你放心,我自会小心的。” 素素这才不甘不愿地点点头,不作声了。 “咳,咳,其实呢,那倒也不是只能姚黄阿姊一人去。”文星慢道。 见我们三人又目光灼灼地看他,也不卖关子,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冲我一撇,“那李玉娘有个服侍她的小丫头子,名唤小柳,一直随在她左右,此次也要同她一起去萧家,却和沄璃阿姊年龄相仿。如姚黄阿姊在她身上施个障眼法,也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他说完又喝了口水,白嫩的脸鼓起来和个白面包子似的,十分柔软好捏的样子,让人直手痒。 我自是愿意,忙不迭应了,生怕姚黄不放心我去,眼巴巴看着她。 她被我小狗似的眼神逗得噗嗤一笑,头上珠花直点,无奈道:“你可以随我而去,但你千万要记得,一切听令行事,不可独断。”我连连点头。 姚黄满是赞许地看着我和文星,叹道:“不想你们两员小将,竟然如此机灵能干,头次办事就如此顺利,得你们相助,我真是有幸。” 文星浅浅一笑,白胖的小脸上露出两颗小梨涡。我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低头一笑,却无意瞥见素素平日神采飞扬的小脸此刻微垂了眉眼,说不出的落寞。 这幅美人凝新愁图,可真是好看,比那庆元楼墙上画的仕女图还生动好看。 尚不懂事的我端起茶杯,心里暗暗念叨。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探庆元 第7章 进萧府 萧家在钱塘一地是望族,数年来出过一门三进士,也出了江南豪富,可谓是高门大户,府邸设在那又幽静又繁华的城西朱雀街。 到了庆元楼约定去萧府的日子,姚黄早早将我叫起,执我手,一路腾云驾雾般赶到庆云楼。 此次有姚黄出马,我们好不轻松,来到我们上次寻到的戏院后门,她扯着我轻轻纵身一跃就进了里面,凭着文星告诉我们的方位,不费事就找到了那李玉娘的阁楼。 我们进房时李玉娘和她那小婢小柳正在熟睡,姚黄给她们捏了个昏睡不醒几天的咒,又在床边施了个障眼法,确保不会被人看见。 而后仔细端详了她二人一番,一挥手就将我们变幻成了她们模样。 我又换了个壳子,十分新鲜有趣,对着铜镜直转了好几圈,又觉得这间屋子的摆设新鲜有趣,到处摸摸看看,突然一把被姚黄拉住,原来是怕我走动动静太大吵醒他人。 我只有自己寻摸了张胡凳乖乖坐着,看姚黄梳妆。 她给了我一个赞许的眼神,我看着这张远不如姚黄美丽的脸还有些不习惯,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慢慢院子里有人起了,有人走动有人洗漱,快晌午时有丫头用托盘送了午饭过来,我们让放在门口,闹了一会有人喊走,她便携我出了门。 为免被人认出,旁人说什么我们一概不答话,要么点头要么微笑,一路疾行到门口,上了备好的牛车。 好在我们之前就被文星告知,这李玉娘因为才艺高超,性情有些傲气,平日里与这些人来往本来也不多,于是也没有人察觉异样,只有那西域伶人看了我们好几眼,却继续裹着他那身脏污的羊皮袍子,靠在车壁上打盹,也不作声。 我们一行人乘了牛车,一路缓行到萧府门口,庆元楼的管事朱二娘交了帖子,有守卫模样的人挨个将我们验看了一番,才示意我们从侧门步行进去。 萧府势大,到底是富贵了几代的人家,里头花木深深,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重重相错,处处透着诗意和雅致。 我目不暇接,只觉得那到处都是景,不觉来到一个水榭上的花厅,四周都是窗,旁边的花木郁郁葱葱都成了妆点,原来没有墙,只有几根大柱子撑着,倒似个亭子,很是有巧思。此时凉风自水榭上拂来,非常清凉。 我正好奇打量着,那朱二娘晃着胖大身子走进来冲我厉声说道:“小柳,你这懒丫头,还不服侍你主子好好备着,兀自杵在这里,似个棒槌。” 我忙回神,又不晓得要如何“备着”,只得一溜烟走到旁边案几处为我的“主子”李玉娘端了一杯茶水过来,换个地方继续当“棒槌”。 好在那朱二娘马上被萧府一个管事的中年男人叫走了,在花厅外说了一会话便回来,要我们稍事歇息,傍晚时分宴席开了再开演。 这萧府不知为何,处处有针对妖的禁制,且对水妖尤其相克,似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仿佛暗处有一股强大阴冷的力量在窥伺压制。 如我这般法力低微的妖,进来了半分妖力也使不出来。 姚黄自然比我强多了,但她也只能使出十之二三,只能自顾,无法顾及我。于是我们商议好,不到非常时机姚黄不用妖力,只用凡人的法子打探情况。 只见姚黄化作的 “李玉娘”摸摸耳边的耳坠,我知道这是我们开始动作的标志,忙敛神站在她身后。 只见她手一挥,叫来个立在柱子旁边的萧府丫头,轻声对她说要去如厕。 那丫头了然,看看朱二娘,朱二娘冲着这丫头点点头,我便上前扶着姚黄跟着小丫头走了。 一路穿花拂柳而去。我们绕过几重假山,到了侧房,姚黄一闪身不见了,我便和这丫头在外头闲聊。 我从早上在李玉娘房间顺来的褡裢里摸出几粒梅干,递给这小丫头。这小丫头与我年龄相仿,对我不曾防备,冲我笑笑便接过了。 我趁机凑近她套近乎,得知她叫巧翠,是书房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今天府上开宴,被抽调来做些引导服侍之类的简单活,末了继续回书房当差。 我缠着她继续问了几句,这丫头年小,进府不过两三年,一直在书房洒扫,对内院知道的事也少,我问得太明显怕她起疑,便索性不问了,只跟她聊聊花草天气的寻常话。 良久,姚黄出来,这小丫头巧翠带我们回去,我故意拉着她说说笑笑,扰乱她的视线,果不其然,我们一会儿就在这花木掩映鸟语花香的园子里迷路了。 一株株秀致的花木将□□遮掩得严严实实,连来路都模模糊糊摸不清了。 我故作惊惶,装作找路拉着姚黄一味往深处钻,想借机寻摸进后院。 巧翠急得一脑门汗,又找不着回去的路,又怕迷了路回去挨罚,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我们,连声为我们解释:“小柳阿姊,这是通往厨下的路,走错了”“阿姊,这是去老太太住的福喜堂的路,不是回去的路”··· 我不想这园子竟然这般大,仿佛一直找不到正确的路,也急得一脑门汗。 正在我们兵荒马乱时,听到一个年轻的丫头喊“小娘子慢点!小娘子你莫跑了!” 喊声由远及近,还未见到那丫头,却突然发现□□尽头拐过来一个两三岁的小女童,用红红的丝带扎了两个丫角,大大的黑眼睛一动不动望着我们,极其灵动可爱。 我与姚黄对视一眼,姚黄冲我微微点点头,于是知道这就是白霜的女儿萧柔。 她有白霜的一半血统,姚黄与白霜相伴长大,对她的气息十分熟悉,对她的女儿也自然能分辨一二。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进萧府 第8章 故人子 在我们与这小女童两两相顾时,一个半大丫头模样的人循着小柔的来路冲了过来。 她一张瘦长黄脸上满是焦急,一把扯住小柔,一叠声道:“娘子!你可不许再瞎跑了!道长说了你只能待在水云观,不可出来半步!你为何如何不懂事!” 那小柔一动不动,任她拉扯,似乎已经习惯了,两只黑溜溜的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我们。 那丫头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我们,才惊觉除了一个府里的丫头,竟还有几个外人在看她,于是脸一红,匆匆站起身冲我们草草行礼,一把抱起小柔就要离开。 “且慢!”姚黄冷冷开口:“你们萧家也号称是诗书世家,为何如此慢待一个小幼女?你一个婢子,领着照料她之责,为何对她呼来喝去?” 我知晓故人之女被如此对待,姚黄肯定心里十分心疼。但此时开口相阻,发生冲突对我们的计划是不利的,看来书上说关心则乱,诚不欺我。 果然,那丫头的脸瞬间涨红了。 这想必素日也是个刁蛮不让人的丫头,张口就想刺人,但见我们衣着还算光鲜,今日又是府里开宴席,加之她可能是后院的丫头,也并未见进府表演过许多次的“李玉娘”,便怕我们是府里的客人,硬生生忍了一口气,放下小柔,算是比较有礼地回: “这是我们萧府老太爷定的规矩,我们这位小娘子与他相冲,自今年起就要养在府里设的观里,由庞道长照看着,不许出来。婢子一时情急,多有冒犯,还望娘子饶恕。” 我闻言呵呵笑道:“娘子,还未曾听闻过在家里设道观的呢!也不怕冲撞!并小儿也交给道士养,可真是闻所未闻呀!莫非她自个没有父亲娘亲么?” “你个小婢子,胡乱说些什么!”那丫头见我也是一身婢子装束,便对我毫不客气,冲我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实力: “你说谁没有父亲娘亲!你自个见识短浅,才喝了几口汤水行了几步路,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庞道长,法力无边,岂是你这等黄毛丫头胡乱说得的!” 我自有灵识来已有五百年,从未见过这么会骂人的婢子,也是头回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一时被骂得有些蒙,不知如何接话。 那带路的小丫头巧翠因与我聊得来,竟有几分义气。 见我说了一句话就被人喷成了筛子,忙站出来维护我:“铜儿阿姊,你可消消气,莫说了!这位是今日来演百戏的庆元楼李娘子,我们迷了路来的,还望阿姊指个路,莫与客人争执了!” 可惜很明显庆元楼的名头镇不住这位彪悍的铜儿姑娘。 她一听我们不是来赴宴的客人,只是来表演的伶人,小眼睛顿时往下一撇,露了几分轻慢出来,语气里多了好几分无礼: “原来是庆元楼的李娘子!我当是谁呢!难怪带的婢子这般无礼!” 这时,一直在旁不声不响当年画娃娃的小柔突然奔过来,冲姚黄张开了手臂,似是要她抱。 小小的人儿,可能也是感应到了姚黄身上与母亲相似的气息,便想要亲近她。 那铜儿一看这还了得,忙张牙舞爪奔过来要拦,我被她三番五次骂得火起,正看她不顺眼,在她扑过来之际,便在一边暗暗伸脚绊了她个狗吃屎。 她忙不迭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一边拍打衣裙上的尘土一边冲我尖声怪叫:“可瞎了你的眼!你是故意的不是?” 我满脸震惊无辜,快声回道:“这位铜儿阿姊可真有意思!你自个没有站稳跌倒了,还怪起旁人来!莫非你站的地旁人站不得了?” 她见我竟然敢回话嘲讽她,撸起袖子叉起腰就要和我大战一场。 我瞥见正抱着小柔眼里似有泪光的姚黄,打定主意豁出去陪铜儿大战一场。 正是纷纷一团乱麻,一场大战即将拉开序幕时,一声温柔又大气的年轻女声响起:“这是在闹什么?” 我们都不由回头,却是一个年轻的女娇娘,梳着长安眼下最流行的双环望仙髻,贴着精美花钿,眉眼如星脸如花,身上衣裙轻柔飘逸如烟如雾,一身气度贵气不凡。 旁边跟了三四个侍女,衣着行动都统一,一看就知道出身御下森严的大户人家。 那铜儿此刻瞬间变脸,收起了一脸尖酸刻薄,满脸堆起恭敬,规规矩矩地冲那年轻女郎行了礼,细声道: “张娘子万福!婢子是水云观的二等丫头铜儿,平日负责照料柔小娘子。今日小娘子贪玩偷跑出来,婢子便来接她回去”。 说罢狠狠剜了我们一眼,继续道:“谁想遇见今日府上接来演百戏的这庆云楼李娘子,说是迷了路,绊了婢子一跤。” 最后她竟然委屈上了,不知刚刚恨不得将我生剥活吞的人是谁,果然演得一手好戏,我愣愣地盯着她表演,瞬间觉得自己对人类浅薄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 那高贵娇花张娘子对我们两个婢子之间的菜鸡互啄明显不感兴趣,庆云楼当家花旦李玉娘在她眼里明显也如尘土般不值一提。 只见她星眸紧紧盯着姚黄怀中的小柔,轻移莲步缓缓走过来。 她伸出有暗暗花香的玉色柔荑,轻抚了小柔的脸,柔柔一笑,真真笑颜如花,语气轻柔地道:“原来这就是恒郎口中的小柔呢,果然生得好”。 小柔小脑袋一偏,躲过她的手,扭过身子将脸埋进姚黄肩头。可能从未受过冷遇的张娘子俨然不悦了,娇花似的脸上笼了一层寒色,冷哼一声: “这小女郎看来很喜欢李娘子呢。” 无人应答,场面一时冷下来。 第9章 齐登场 “月娘,你叫我好找。”却是一个如清风如朗月的男子正行来。 只见他身姿挺拔如竹,面色俊朗温柔,一管温柔清朗的声音,一身青竹道袍穿在他身上俊逸出尘,行动之见如清风流淌。 那娇花美人张娘子闻言回头嫣然一笑,眼中冷霜化作点点星光,语气不尽温柔:“恒郎。” 旁边两个丫头齐齐行礼:“大郎。” 他果然就是萧恒,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迷惑沮水小主的风姿,果然是有祸水皮相。 只是他在传言中不是对白霜一片情深,如何又与别的女子这般含情脉脉的模样了? 这萧恒走来,眼神在小柔身上停了一瞬,便轻执起张娘子的手,低下头凑近她,很是温柔地道:“月娘,阿娘在寻你了,宴已摆好,等你开宴呢,我们便过去吧?” 那月娘浅浅一笑,点点头,乖乖与他携了手。他回头冲姚黄版李玉娘叉手行礼,有礼道: “宴席即将要开了,朱二娘此刻正在寻李娘子,请娘子也移步吧。今日劳烦娘子了。” 果真是让人如沐春风,观之可亲。李玉娘闻言垂着头抱着小柔还了个礼,他们便带着整齐划一的侍女们,翩翩而去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和小柔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经看她一眼。 我不敢回头看姚黄的脸,不敢想她此刻心里何等悲伤愤怒。 旁边立着的铜儿见主子们走远了,伺机而动冲上去一把从姚黄怀里夺过小柔,愤愤离开了。 巧翠看看我,我示意她带路回去,现下远远跟着她家大郎,自然也不怕迷路了。 一个身影一转,一个留了三缕胡子尖嘴猴腮的老道慢慢自花木那头踱出来,堵住了来路。 这老道五十来岁年纪,却不像一般的修道之人善于修身养气,反而满脸皱纹,仿佛是个田间常年劳作的老农。 身量也不高,还似乎略微有点佝偻着腰,周身似乎萦绕着一股股浊气,明明离的很近,却似乎看不清他的身形。 他一双布满血丝的三角眼,眼皮耷拉着,好似无精打采,眼珠子却定定地看着姚黄,那目光阴冷冰寒,我感觉如同一条冰凉的毒蛇贴着我的皮肤从我背上划过,十分不适。 巧翠见他却如同看见了神祇,无比恭敬地行礼,口呼“庞道长万福。” 那老道从鼻子里含混哼了一声,聊作答复,却盯着姚黄开口问道:“你可是庆元楼的李娘子?” 他的声音好生奇怪,一字一句仿佛是在喉咙里锯木头,很是生硬干涩,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姚黄却很镇定,标标准准行了个万福礼,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很是妥帖地答道:“道长万福,小女正是庆元楼的李玉娘。” 那庞道长闻言,却不再搭话,微微点头,转身佝偻着腰,循着铜儿离开的方向走了。 见他走远,我拉着巧翠打听:“那庞道长,看似很是苍老的样子,不同于一般得道之人鹤发童颜呀,他到底是何来历啊?” 巧翠无甚心机,先是紧张兮兮地顺着庞道长离去的方向张望,确保他已走远了,才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跟前,小声说: “你在我们萧府可说不得庞道长,他是我们萧府的活神仙呢!” 我缠着她问,于是一路上知道了庞道长自从到萧府来后,如何神机妙算帮助萧府在粮油生意上无往不利,如何画符驱邪保得萧府主子们个个百病不侵,如何起死回生让本来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的萧府老太爷如今生龙活虎,又是如何火眼金睛驱了小柔阿娘身上的邪祟,救了小柔一命。 我听到最后,不由得看了身旁的姚黄一眼。 她脸色凝重,正定定地盯着水榭那头欢笑交织鲜花着锦的富贵热闹场面,沉默不语。我伸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刺骨的凉。 五百年来,我只在书里读过,在西湖岸边听人议论过百戏,从未亲眼见过。 不承想真的如此奇妙。 此刻正是孙大郎在演口技。 只见他稳稳扎个马步在台上,明明口唇未动,身上却陆续传来声音,似乎是一条街道的声音,有女郎在高声叫卖花,有酒肆在卖酒,有童子在啼哭,有食客坐在食肆里说笑,有马蹄得得从远至近跑过···· 与我日日在西湖岸边听的一般无二,闭上眼就仿佛身处一个热闹非凡的市集里。最后几声虫鸣,各种声响慢慢归于寂静。 听众们正沉浸其中意犹未尽,一个火球却突然燃爆,却是他吐了个火球,空中水面仿佛同时爆燃起璀璨烟花,火树银花一般,将黑夜的水面映衬地如白日般光亮。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齐登场 第10章 百戏变 我正怔愣间,无意瞥见戏台下一个胖大身影正冲我们顿足挠腮。 原来是找不见李玉娘的朱二娘,此刻正急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看到我们连连招手招呼我们过去,手挥舞得风车一般,恨不得一步跳过来。 我们忙捡着黑些的位置一路跑过去,走到近前,快要急疯的朱二娘忙迎上来,连珠炮似的对着“李玉娘”说: “娘子今天要愁死我这老骨头了!这百戏都演上了,才看到娘子!娘子今日是到哪里去了!” 孙二娘说着又一把抓小鸡子似抓住我,连连斥责我: “小柳,你这婢子是要失心疯了!拐着娘子到处乱跑,冲撞了萧府的贵人可如何是好!回去少不得饿你几顿!” 今日三番五次被铜儿那个爆竹骂的我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叱骂听到我耳中已经无关痛痒了,却有些担心给那真正的小柳惹祸,于是连连道歉。 她一声冷哼:“你这小婢子,却比往日机灵了很多。如有下回,我不轻饶了!” 说罢对“李玉娘”挤出一张笑脸,讨好道:“娘子,下场你便上场吧?刺史爱女张娘子今日也来赴宴了,那可万万得罪不得呀!” “李玉娘”闻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我却一把抓住朱二娘,就着她的话头连声问:“大娘,这张娘子我们方才在园子里碰见了,她这么高的身份,为何要来萧府赴宴啊?” 朱二娘不耐烦应付我,甩开我的手扯了袖子就要走,却发现自个正被“李玉娘”冷冷盯着,方才耐着性子不情不愿地为我们答疑解惑: “老妇人近日听到酒楼里的客人们在议论,说那张娘子,有可能要与萧家大郎结亲呢! 话说这萧府,现在为商户,虽说现下是钱塘城里数得着的豪富,也有一门三进士的美名,却终究几代没有入仕的子弟了,哪里够得着刺史家的门庭! 但不妨那萧郎,是咱们这钱塘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呀!这么俊俏的儿郎,自然也迷了那张娘子的眼了。张刺史拗不过女儿,不也就只有顺着她意来了?” 说罢一叹,似乎很有感慨:“这张家也是名门,家中高官成群,现下家中还出了皇妃呢!他家女郎这么高的身份,便是王侯公子也配得,却选到了这萧家,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哇!” 此刻,水榭对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将朱二娘酝酿的感慨愁绪一下冲散了。 她忙推着“李玉娘”上台,自个又忙去安排一同来的后生准备竹竿。 我原本十分担心,怕姚黄演不来这“李玉娘”的独门绝技,很为她捏一把汗。 却只见她一个腾挪,便稳稳站上了一层楼高的小小竹竿头。又见她衣袂纷飞,柳腰轻摆,踏着乐师的鼓点缓缓起舞。 鼓声越来越急,她转得越来越快,手上脚上动作却丝毫不乱,渐渐旋转的裙摆越来越快,快到几乎看不清了,只成了一个玉色的圆形残影,如玉瓶一般。 众人的心也随着那鼓点越来越快。只见她一个起跳,凌空翻了数个干脆利落的跟头,只在每次下落时足尖在竿头轻点。最后伴着最后一个鼓点,稳稳立在竿头,面色发髻丝毫不乱。 这精彩绝伦的竿戏自然博得了贵人们的满堂彩。 一盘盘铜钱丝绢赏赐被端过来,朱二娘笑得满脸横肉将小眼睛挤成一条细缝,连连对着贵人们行礼。 我看看姚黄,她冲我挤了一个很淡的笑容。 下边就是压轴节目,那西域胡人表演的幻术了。 那胡人刚上台行了个礼,席上却突然安静了,我顺着望过去,原来是我们之前见过的那庞道士和一个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的老人慢慢自假山后缓缓踱出。 席上众人一见这两人,忙纷纷起身行礼,却是萧家老太爷来了。 我们之前听文星说过,这老太爷等闲不露面,数年来都很少有人见到他了,不想今日却出现了,我心里有些不安,于是踱到姚黄身边,紧挨着她。 只听她低低凉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已然感觉不到白霜的气息了。这道士很是危险,我们硬碰不得。白霜难寻,我们此番若能趁他们在此看戏,遁去那劳什子水云观将小柔救走,便不虚此行了。” 我抬头望向她,轻声问:“阿姊,我们要如何才能···” 她垂在衣袖下的手微抬上来,做了个捏决的手势。我一惊,忙道:“阿姊不可!这府里大有古怪,你万万不可!” 话音未落,耳边只听得一片惊呼,只见那正在表演幻术的胡人袍子下头突然钻出一只猛虎,震天虎啸着一个跃起扑向水榭对面,去势汹汹如排山倒海,对面顿时乱作一团,人人忙不迭拉扯着惊惶起身躲避,酒菜泼洒了一地,朱二娘急得恨不能扑过去。 慌乱间,那吊睛白额大虎却突然止步不动了,在席前似模似样趴地行了一个礼,众人如被定住一般不动了。 半晌,一声朗笑划破了寂静:“好!来人,赏!”我循声望去,却是一个年轻公子,眉目间与萧恒有些相像,应是他兄弟。 众人仿佛活了过来,污了裙子的贵女们纷纷召了婢女要更衣,郎君们呼唤仆从要重新换酒,一个个端着铜钱的侍从鱼贯向水榭行来····一切又热闹起来。 我一直紧盯席间,却见那道士和老太爷一直稳稳端坐上首,自老虎出现以来,纹丝未动。 正在此时,那老虎猛地一个转身,冲着席上众人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 众人正怔愣间,只见那老虎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阵阵白气,那白气却似有毒,席上众人一个个接连栽倒。 我心道不妙,正扯了姚黄想跑,那台上的胡人突然一个回头,冲我们重重扇了几下袍子,又是阵阵白气汹涌而出,我们根本来不及跑,便被笼罩其中,离他最近的朱二娘最先中招,扑通一声倒头栽倒在台上,胖大身子结结实实撞起好大一声动静。 我也好不到哪去,只觉一阵头晕,眼前一黑就扯着姚黄的袖子栽倒在地上。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百戏变 第11章 水云观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只见我身处一片浓雾中,几乎看不清周遭物事。 我忙爬起来,揉揉眼,念了一个清心咒,渐渐能看清些了,却见已经不是在那片水榭上,而是在一个山谷里,周边郁郁葱葱,但不知为何这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我走了几步,突然惊觉这山谷的诡异之处了,原来这里虽然草木茂盛,但却没有以往绿荫葱茏该有的勃勃生机,细看仿佛纸糊泥塑的死物一般,也听不到半声虫鸣鸟叫,四周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我抬头也看不见太阳,只有一个大圆球似的昏黄光晕旋在头顶,没有丝毫热气。此地,混不似在人间。 我心道此地好生诡异不可久留,于是快步沿着这山谷中的小径想要离开。 不知走了多久,半个人也不见,姚黄更不知何处去了,仿佛天地间就我一人。 我正心自惴惴,突然看见前方有个身影,心头一喜,忙快步上前,见此人瘦小干枯的身子上随意披着一袭道袍,肩上挂了根竹竿,竹竿上一个灰扑扑的包裹和一个酒葫芦,一副潇洒又落拓的模样。 他正放声高歌:“归去来兮,胡不归~~”歌声倒是豁达高亢,但不知为何,我离他稍微远点就完全听不到了,他的声音仿佛立时被那片寂静吞没了。 我再凑近仔细端详了他一番,忽觉这人有些熟悉,再走近些一看,心头一震——这可不是庞道士么! 但这庞道士与之前在萧府后园里看到的完全判若两人。 他虽还是面容消瘦苍老,却双目炯炯有神,面有豁达舒朗之色,连那三缕胡须也有了仙风道骨之感,之前萦绕周身的阴沉气息也不见了。 但他似看不见我,兀自边走边唱。 我看他这副模样,莫名也不害怕他了,正要上前询问,突然肩头一沉,却是一个人在拍我。 我回头一看,这人我却从未见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量修长,面容白皙,俊眉星目,束了发带,利落飒爽,清清爽爽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他冲我竖起手指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虽不解,但见他面善,于是顺着他的脚步,慢慢落在后面。 见那庞道长走得有些远了,我满腹好奇按捺不住,忙抓住他问:“你是谁?你可知这里是哪?” 少年勾唇一笑,三言两语交代了来路:“我就是那个同你们一起演幻术的胡人。我本名谢长云,是昆仑宗的术师,是专师除恶妖恶鬼的门派。前几月我们接了信报,有人说这钱塘萧府有恶鬼作祟害人,便扮了伶人前来探看处置。” 说着亮了亮他腰间垂的木牌,上有昆仑二字,字体遒劲古朴,还泛有微光。 我最近在姚黄的耳提面命下,恶补了许多妖鬼届的“江湖知识”,也知道这昆仑宗是绵延千年的修道宗派,可谓修道界的名门正派,历代优秀子弟频出,多有得道飞升为仙者。 他们平日一般不下山,只有除妖除恶时下山,行术师之道,既是为了练道心,也是作为弟子的考核磨炼。如表现优秀,通过八大长老的考核,便得以授“昆仑”令牌,称为昆仑师,是术师里头顶厉害的。 我便知晓,他和我们一般,知晓这府里有古怪禁制,打听得这萧府老夫人爱看百戏,于是扮了那西域伶人,混进庆元楼来打探消息。 他说完就转身循那道士而去。 我忙跟上他,继续小声追问:“庞道长这是如何了?他好似看不见我。那你为何不要我和他说话呢?” 这谢长云扭头认真地对我说:“他现下是看不见你,但你若扰了他,破了这个鬼境,我们作为外物,可能就出不去了,你可千万记得,不得闹出任何动静让他发现。” “何是鬼境?我们要如何出去?我们出不去就会如何呢?”我第一次听说鬼境这奇妙的术法,连珠炮式发问。 “鬼境,自是有道行的恶鬼用怨气和灵力织成的如梦境一般的幻境,里头多是他们生前的执念怨念重演。 鬼境自有灵识,如外头有人闯入,稍有不慎就会被困死在这里,陪着他一遍遍重演。所以也算是冥界一门厉害的术法。至于要出去,自然是需找到这个故事的漏洞,探究真相,破解这鬼的执念怨念。” 说罢他斜睇我一眼,道:“你好歹也是个妖,为何好似一点不知妖鬼之事。” 我被他说到痛处,羞红了脸,强道:“我是妖不错,但又不是鬼,我不知晓也是常理。” 说罢怕他再出言打击我,于是扭头不与他说话了,只顾小心远远尾随那庞道士往前走去。他却轻笑一声,忙也跟上来。 这鬼境里不知时间,应是走了许久,我们出了山谷,来到一处集市。 这个集市应该是附近村落的集市,不是钱塘城里那般店铺林立的样子,只有零星几个破落铺面,大多数人都赶着牛车或挑着扁担在做买卖,都是些农家果蔬布匹这类平常物品。 这里虽然看着热闹,却也无比诡异,因为人们来来往往人影幢幢,却丝毫不闻一声,走近了才能陆续听到他们的声音,离远一点又如庞道士的歌声般不见了。 凑近细看,可见他们人人面色灰黄,双目无神,行动僵硬,没有一丝活气,看着很是瘆人。 庞道士似是看不见那诡异之处,脚步丝毫不停,穿过人潮,一下就不见了。 我要赶上去,又不敢挤到那群非人非鬼的人里头去,站在外面很是着急。旁边的谢长云见状,微微笑了下,将他的衣袖塞进我手里,示意我跟着他。 我们慢慢踱进去,去寻那庞道士的踪迹。我们尽量不碰到那些正在忙碌买卖的人,有时不小心碰到,只感觉他们身体如石头一般,又冷又硬。 走进去不远,就见到了那庞道士。他正站在集市尽头,那里有一座破破烂烂的道观,尘土累积蛛网密布,门框都塌了半边,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他站在门口凝神抬头看了那字迹模糊的牌匾半晌,提起袍子迈进门槛。 我们也凑上去看那牌匾,仔细辨认半晌,依稀可见题的是“水云观”,倒是好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水云观不是萧府里头的么?莫非这里是萧府?我满心不得其解。 谢云长扯扯袖子,以示我随他一起进去。 这道观很小,正首是正殿,供奉了三清。 两边各有几间低矮的小屋子,现下看来几乎已经快倒塌了,只余几根柱子勉强支撑,依稀可以看见里面。 绕过正殿似乎有条小路通往后方,估摸也不会大。 但这破破烂烂的道观,却不同于之前的山谷和集市,古怪诡异,而是给人一种非常平和真实的感觉。 我和谢长云对视一眼,彼此确定,这里必定是那庞道士真正生活过很长时间的地方。自然,必定不会是在萧府。 这里,应才是真正的水云观。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水云观 第12章 前尘事 庞道长正在三清殿内,拜了几拜,走到一边,脸朝内,似在说话。良久,他转身走出正殿。 他的包裹和酒葫芦都不见了,手里多了一把破破烂烂的拂尘,上面的麈尾都掉落了大半了,只余稀稀拉拉几根。 他持着这拂尘立在三清殿前,目光凛然起来,似乎又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他依然看不见立在院中的我和谢长云,只直直看着道观大门。 我们顺着他的眼光回头,这道观门口不知何时挤满了挤挤挨挨的村民。仿佛刚才赶集的人全部挤过来了。 他们有的举着菜瓜一脸欣喜,有的满面激动泪流满面,有的抱着孩子在哭喊,所有人都好似都在庆贺,都在欢迎他的到来。 诡异的是,他们没有一点声音。 即使他们大张着嘴在哭在喊,脸上的表情非常生动甚至夸张,却没有一点声音。 这幅画面太过诡异,我头皮一麻,往谢长云身边挨近了些。 谢长云正目光凝重地看着庞道士方向。只见那老道不知何时弄了一副桌椅出来摆在院中,坐定之后,招招手,门口那些人立时一波一波的人蜂拥而入。 他一会把脉,一会写符,院中人越来越少,纷纷对他作揖行礼,而后三三两两相携而去。 难不成这庞道长不是个恶鬼或妖道,真真是个造福百姓的有修为的道长? 还是这是他使给我们看的障眼法?如果真如此,他又有何目的呢? 我满头雾水。 画面突然一转。我们身边的道观已然变成一片废墟。 残瓦破砖,被折断的桌椅堆得到处都是,三清雕像也被砸碎在地上,变成一堆泥塑黄土。 方才来院子里求医问道的村民又来了。此时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睁,有的在跳脚怒骂,有的在骂骂咧咧四处砸废墟里尚完整的物事,那题着水云观的牌匾也被用石头砸断,被用脚践踏,支离破碎地躺在废墟上。 庞道士跌坐在地,面色灰暗,身边是被石头砸破的酒葫芦,身上头上都挂着数片烂菜叶,道袍也扯破了,胡须也扯掉了几根,整个人完全不复之前的仙风道骨,倒似一个落魄乞儿。 有之前求他写符的妇人在指着他怒骂,有之前举着菜瓜欢迎他的壮汉冲他挥舞拳头作势要打,有被他把脉的小儿在大人示意下,歪歪扭扭走上前啐他。 他苦笑了一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一片废墟映衬下,他的背影越发瘦小干枯了。 我们正望着他的去向,眼前突地一黑,却是来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 耳边突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宁静,我许久不曾听到这么大的声音,甚至不曾听到声音了,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我凝神一看,原来我们正站在一个低矮的农家房屋前,里头正亮着灯。 随着那婴儿一阵阵嘹亮地哭声,陆陆续续传来了许多人的声音,有人在道恭喜,有人在喊烧热水,有人在安慰刚刚生产的产妇。 一个身影趁乱晃了进去,不一会又晃了出来,手上似是拿着一个包裹,迅速隐没在黑暗里,一角道袍在屋内昏暗的灯光投射下划过。 屋内却恢复了死一般寂静。 我身边一动,却是谢长云一撩袍子跟了上去,我忙赶上他,继续寻了他一角衣袖扯着。这里太诡异可怕了,不是我这刚刚上岸几天的小蛇妖可以应付的。 那身影腾挪极快,几乎不是如正常人类般行走,反而如动物般在地上腾挪跳跃。 我自然跟不上,如果不是谢长云有特殊步法,扯了我的手臂带着我,我怕是早早地被扔到后面去了。我只觉得耳边呼呼的风声刮过,自己在腾云驾雾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来,立在一面高高的山壁前 ——奇怪的是,如果不是他停下来,我们是看不到这山壁的。 只见他似是捏了个诀,应是念了半晌——此刻我又听不见声音了。 那山壁轰然裂开一条堪堪过人的细缝,他一个闪身便进去了。 我们忙趁那缝还在,也进去了。 里面是长长一条山洞,可见是人工开凿的甬道,两侧山壁间还有斧砸的痕迹。应是开凿得较仓促,这甬道很是狭小简陋,有的地方两侧山壁乱石突出,几乎要侧着身过去,脚下也乱石密布,很不平整。 好在这甬道里隔几步就有一个火把,依稀有些昏暗的光。 不多时我们就走到了山洞尽头。里面豁然开朗,是一个几乎有几层楼高的大洞。中间有一个黑沉沉的鼎炉,正在袅袅冒烟。 有一个身影在炉鼎前忙活,似是在念咒语。他手边一个踢着腿哇哇大哭的婴儿,不多时他手一捞,把那婴儿举得高高,冲那炉鼎拜了几拜,一把扔了进去。 炉鼎里头瞬间燃起大火,吞没了这小小的身影。 我在旁看得毛骨悚然。这个邪道,竟然用婴童炼丹,难怪会被当地百姓驱逐! 我正愤愤,画面又是一转,这是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晚。 我与谢长云正立在一片高大的山壁前,那山壁如高大的黑影将我们笼罩,仔细看有些眼熟。 “这便是刚刚那道士进的山壁。”旁边传来谢长云冷静笃定的声音。 我点头表示同意。抬头看雨,明明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落到身上都微微有些疼,却打不湿衣裳。 “鬼境之中,物有其形。这不是一般的鬼境,是道行颇深的修道者造的鬼境。” 谢长云沉声道,“你记得,不要相信你的眼睛。” 这时,那黑云一般的山壁里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似是什么巨大的东西被抬起摔碎了。 山壁缓缓裂开了一条缝,良久,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来人是庞道长。他身上的道袍更加破烂了,头发胡子结成一团,似乎有些不良于行,走路姿势很是奇怪。 他看不见我们,经过我们时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腥风,却又交杂着一种令人闻之忘俗的异香,两相混杂,古怪极了。 我正暗暗皱眉,他的袍子上滚落一个圆形物体,哐当一声砸在雨地里。 我定睛一看,是个婴孩的颅骨,森森白骨在黑夜里泛着微微寒光。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前尘事 第13章 鬼境破 我和谢长云不紧不慢地跟着庞道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时间长了,我被那没有水的雨点打得肩膀生疼,一看旁边的谢长云,面不改色,我就知道以他的修为肯定有抵御之术。 我也要加紧修炼,我暗暗下决心。 不知走了多久,我们脚下交杂着草木的泥土地变成了青石板,两边影影绰绰出现了些房舍的轮廓。 我仔细瞧着,那路越看越眼熟,这里是钱塘! 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住了。他此刻站在一座高大古朴的府邸大门前。我远远望去,看见上面刻着“萧府”的牌匾。 他敲敲门,许久有人应门,打着昏黄的灯笼一看,似是骂了一句,就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他继续敲,又敲了许久,那门才开了,里面的人很是生气,他递进去一个不知什么东西,那人才悻悻关门转身走了。 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大开了,一个年老管家模样的人带了许多侍从,恭恭敬敬地把庞道士迎进门去。 反正这些人看不见我们,我和谢长云大摇大摆跟着从正门走进去。 七弯八拐,我们跟着他们进了一个高大古朴肃穆的屋子,内室有许多人围在床边,有的正在小声议论,有的正在低头抽泣,看到庞道长一行进来,都怔怔地望着他。 床上是一看就知是临终之际的萧老太爷。 此刻的萧老太爷面如死灰,目光涣散,张着嘴艰难地吸气,一看就是行将就木的样子,完全不复我们在水榭里见他那般鹤发童颜,神采奕奕。 庞道长走上前去,所有人自觉为他让开一条路。他看了半晌,做了个手势,管家一看,将所有人挨个请出了房间。 我们正要上前,一道怪风袭来,我们被直直吹了出去。 再睁眼时,却是回到了水榭旁,正直直躺在戏台的木地板上。 水榭此刻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我们这边都是庆云楼的人。 我坐起来,连忙去找身旁的姚黄,却四处寻不见她。 “她和你一样入了鬼境,此刻可能还没有出来。我的迷幻术只对凡人有效,是为了保护他们。”旁边传来谢长云的声音。 我转头看他,他却变成了之前胡人的装束,脏兮兮的羊皮大袄依然裹着,正蹲下身和我说话。 “那我们这是出来啦?你之前说是我们找到这个鬼境的真相,就可以出鬼境了。”我忙问他。 “哦。”他语气一挑,问我:“你这小妖如此厉害,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真相?” “那是自然。那牛鼻子老道,是个邪道,不仅用婴孩炼丹,还吃人!被当地百姓驱逐之后,就找到萧府,救了快死的萧老太爷,哄得萧老太爷为他在府中重修了一座水云观,他自此用术法帮助萧家。” 我说着,突然想到一件事,语气也低沉下来,“还帮萧家害了白霜姐姐性命,说不定还占了白霜姐姐的修为,让那薄情寡义的萧恒娶那甚么张娘子。” “不错不错。”他连连点头,突然站起身来,将那袍子一甩,朗声大笑:“足下真是费心了,演得一出好戏!”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镜,捏了个决往上一抛。那镜子竟然端端正正立在了半空中,突然飞速旋转起来,在空中引起一个好大的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眼见将我们都卷了进去。 我躲避不及,被一阵风抛得高高的。 正手忙脚乱,感觉袖子被扯住,是谢长云,他带着我往下一跃,落到了地面上,我踉跄了几步站直,举目四顾,我们竟又回到了最初醒来的山谷里。 “这到底是为何?我们不是出了鬼境么?”我惊疑不定地问道。 “你再仔细瞧瞧有何不同。”一边的谢长运抱臂冷道。 我依言左右查看。一会我发现何处不同——这里没有那个纸糊一般的太阳。我看向谢长云,他微微点头,脸色却一直冷冷的。 “你之前为何要掏出那个古怪镜子,刮起了那么大的风?” 我不解地问他:“你之前告诉我说,不能扰了庞道长破了鬼境,我处处小心,你自个却闹出那么大动静,也不怕破了鬼境了。” 我越想越委屈,喃喃道:“我先前被雨打得身上直疼,都一直忍着,你倒好,现下好了,我可出不去了。” 他闻言见鬼似的望着我,不敢置信道:“你方才说,你被那雨打得身上疼?你连基本的防御术法都不会,你真是只妖?” 我顿时瞪大眼,防御术法····姚黄阿姊貌似教过我,我一直以为那是打架时用的···· 他见我张口结舌的笨模样,无语至极。随后从身上掏出一把手柄乌黑的小短刀,递给我,没好气道: “这个给你!这刀可以斩鬼,对寻常的妖也有一定威力。这里这般危险,你留着防身,莫要拖后腿!” 我还没有拥有过武器,头一次见可以斩鬼伤妖的厉害法器,很是惊喜地接过来,忙塞进袖子,连声道:“我不会拖累你!你这刀既赠我,可不许反悔了!不然可堕了你昆仑师的名头!” 他反唇相讥:“你当我是你这穷得叮当响的小妖!” “你们两个莫要争吵了。”身后一声轻柔的轻笑响起,我回头一看,却是姚黄阿姊,她正翩翩自山谷那头行来。 我忙奔过去挽住她,生了一股久别逢亲人之感,几乎要哭出来。“阿姊,你到哪里去了!我方才以为我要困在这里,再见不到你了!” 一旁的谢长云冷哼一声,似是对我的话很不满。 姚黄却恭敬对他行了一礼,郑重道:“小妖眼拙,方才见公子使出了昆仑宗的迷幻术,才知公子竟是大名鼎鼎的昆仑师。 小妖乃沮水门下,名唤姚黄。素来听闻昆仑师惩恶扬善,明辨是非,法力高强。我们误入那贼道鬼境,我这小妹愚钝,又法力微薄,幸得公子不嫌她是妖,出手相助,才得此刻平安,在此多谢公子。” 我听得姚黄阿姊说谢长云不嫌我才帮我,不由困惑,我又不是恶妖,他有何理由嫌我? 姚黄见我如此天真,不由叹了口气,无奈道:“还是我素来太纵着你了。我们为妖,一般为世不容,尤其是术师,许多都是见妖就收的,我们这番遇见公子这般明辨是非又有侠义心肠的,实在幸运。” 说罢要我向谢云长道谢。 我听话地拜谢了谢长云。他却有些不自然了,轻咳一声,道:“那倒无妨。我见这小妖纯善,不曾害人,也不忍见她被恶鬼所害,故而出手相助。” 说罢问姚黄:“娘子从何处来?见到了何事?”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鬼境破 第14章 真亦假 姚黄娓娓道来。原来她入了鬼境,却是从山谷另一头出去了,她见到的不是庞道长,却是庞道长的师弟。 庞道长的师弟也是只妖,是只树妖。本体是棵松树,在这片山林吸收了天地灵气,日积月累成了妖,本来懵懵懂懂浑浑噩噩,一日被路过的一个老道士看中,收走了当徒弟。 那树妖入了道门,得了个道号,叫松远,自此和师父师兄一起,在南太行脚下一座叫水云观的小观里住下,日日修炼,习了很多术法。 他有妖力加持,数十年过去,渐渐修为直追庞道士。 他们的师父是个非常厉害的老道士,可惜姚黄一直只见他背影,不见真人。 后来师父出了趟远门,再也没有回来。庞道士等得心灰意冷,背起行囊四处云游,兼找师父去了。 这树妖松远便日日守着小观等着师父师兄。平日里为附近村落的乡亲写符瞧病,祝祷驱邪,得了供奉,也算是平顺。 后来有一日,庞道长回来了。 但他变了,变得易怒,嗜杀,还迷上了用婴儿炼丹的邪道,妄想通过邪道增长修为,突破凡人之境。 松远苦劝无果,两人渐渐交恶。一日松远为了维护一个被庞道士新捉来炼丹的婴儿大打出手。 庞道士得了邪丹加持,将松远打死,取出他的妖丹,将他的神魂用师父留下的唯一一张印天符封印在了南太行脚下。 印天符,是道门威力前三的封印符。不论是大妖还是恶鬼,都封得住,据说最厉害的印天符,寻常低阶神仙都封得住。 自古以来,有本事画这个符的道士不出一掌之数,个个都是道门宗师。 庞道士斗死了松远,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破损不堪,只余了魂魄用阴气养着。 他云游时曾救过萧家老太爷的命,于是隐在江南萧家,做了萧家的“活神仙”。 “看来这庞道士真是作恶多端,罪大恶极。”听完姚黄的讲述,结合我自鬼境看到的场景,我不由得愤愤。 谢长云却很冷静,不紧不慢地盯着姚黄道:“看来,娘子入了松远的鬼境。” 我们讶异地看着他。 “松远是妖,为何能制造鬼境?”我很是不解地问。 “他虽是妖,但入了道门,常年与凡人一同生活、修行,既然能修得魂魄,就能用魂魄结了鬼境。” 他指了指我们所处的山谷,道:“这就是两个鬼境的结合之处。” 说罢,他冷冷笑道:“看来,这两个师兄弟尚在斗法。各自结了一个鬼境,将我们掳了进来。” 说罢一指我:“这小妖差点着了道。我若不用这混天琉璃镜破了这鬼境,你就陪这鬼境到老了。” 我现下才明白他为何掏出那镜子,想到他救了我,我之前还质问他,心内有些羞愧。难怪他之前待我那么冷淡。 “你们既已用法宝破了鬼境,那为何我们还是在此呢?”姚黄拧起了秀眉,忧心忡忡。 谢长云淡淡一笑,“鬼境作为冥界十分厉害的术法,以多诡多诈困人心魄为害人之法,必然不会轻易被破解,我们借法宝的威力破了一层鬼境,却未能找寻到真相,也就未能找到真正的出口,因此我们就掉入了下一层鬼境。 如继续用法宝强力破解,这鬼境支撑不住就会坍塌,将我们埋了,故而可以用来对付修行者。” 他停顿了一下,见我们面露惧色,柔声道:“但我们也无需太过忧心。此术法虽实际伤害有限,却又对道行术法要求高,因此施术的大多是些道行高深,但力有不逮的鬼。” “故而,我们如能彻底破了这鬼境,就能无惧庞道长?”我思索了会,总结发问,“但为何他还能在萧府布下那般厉害的禁制?” 谢长云对我勤学好问的态度似乎十分满意,冲我点头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有个极厉害的师父。” 说罢看向姚黄,道:“娘子自沮水来,不识得那是止水阵?” “止水阵···”姚黄脸色一变,喃喃道:“莫非那老道是····” 谢长云似笑非笑道:“那自然是你们沮水的老相识,玄清子。” 我见姚黄脸色变得很是微妙,不解其中有何缘故,便扯扯她的袖子。 她回头望望我,很是艰涩地开口:“些许长辈的陈年旧事,改日我再细细同你说。” 我知道此时不是谈话之机,便不再问了,与谢长云一同打量起这山谷来。 这山谷除了没有那假惺惺的太阳,似乎和之前一模一样。 姚黄教我闭眼学着用灵识查看,我努力一番,竟然看到两个山谷如同是用两片山拼接而成,一面是黑蓝色,一面是黝黑的黑色,粗看是一个颜色,细看却可以辨出略有不同。接口处细浪翻涌,似乎有些连接不稳。 “为今之计,我们别无它法,只得撕开这两片假山,看看里面究竟为何。”谢长云一指那接口处。说完一跃上去,捏了诀开始发力,以指为剑,作势要劈开这接口。 “这位公子,应是姓谢吧?”姚黄见他作法,突然扭头问我。 我不解她为何这般问,怔怔点头:“他说他叫谢长云。” 姚黄闻言微微一笑,轻声道了句:“果然”。 说罢一跃上去帮助谢长云“撕开这山”。走前还不忘丢了个妖力凝成的保护罩框在我身上。 只见他们齐齐发力,使出的灵力凝如实质,在空中变成一柄巨大的寒光闪闪的宝剑,斩向那接口。 那接口处黑云翻滚,慢慢涌出一阵阵黑气,铺天盖地倾泻而出,顿时地动山摇,树木倾倒,保护罩里的我也被翻涌的气浪一把掀翻在地。 两片山如两片幕布被拉开,里面露出一张大得几乎铺满了天地的符纸,那符纸泛黄,字体却是古朴的金色,我的眼睛一落上去,就觉得威压巨大,耳边似乎听到无数道士在同声念咒,让我不敢直视。 无知如我,也知道这等神符,必是大名鼎鼎的印天符了。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真亦假 第15章 假亦真 神符现世,天必生异象。 天空中顿时阴云密布,雷声滚滚,似乎要起一场大风雨了。 就在此时,谢长云和姚黄一左一右,同时擒住我的手,将我带起一跃,跃进了神符和天空之间的一道裂缝里。 那裂缝里却晴空万里,碧天瓦蓝,草木繁盛,一条玉带般的小河缓缓穿过山林,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正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弹琴。 阳光穿过密林的树叶落在他身上,投下点点光斑,一片仙风道骨岁月静好的模样。 “想必这就是松远道长,小可乃昆仑宗弟子,见过道长。”谢长云走上前,恭敬叉手冲那道长行了个礼,一派名门子弟的端方模样。 琴声乍停。那道长悠悠转头,一张端正方脸上不见岁月痕迹,慈眉善目很是和蔼,微微笑道:“郎君年纪轻轻便已是昆仑师,昆仑宗果然代代有才俊。” 说罢温和地看向我们,温厚道:“两位小娘子,机缘巧合进了贫道的鬼境,怕是受了惊吓,还望莫怪。” 说罢一挥袖,在他面前的石桌上凭空出现几杯茶,又出现了几把石凳,冲我们拱拱手,客客气气地邀请我们入座。 我们对视一眼,走上前坐下。 松远见我们坐定,微微一笑,用手拈须,感叹道:“贫道被困在此,已经十多年了。终日与山林鸟兽为伴,未免寂寞。今日得遇几位小友,很是欣慰。” 谢长云这厮,此刻长袖善舞得很,一副乖巧后生的模样,冲松远道:“我等误入那庞道人的鬼境,幸得道长宝地可避祸,实是有幸。” 松远很是满意地笑眯了眼,冲他道:“小郎君好风姿。昆仑宗我倒是有几个旧识。宗主谢启元,年少时曾与我一同在晋地除妖,有数面之缘,不知郎君可识得?” 谢长云一拱手,恭敬道:“正是家父。” 我有些惊讶,我之前以为他只是个有些本事的小术师,不想他竟是宗主之子,竟然自己独个以身犯险。 这昆仑宗也是有意思,莫非他们名门大派,都是这般锻炼自家子弟,放到人间刷刷怪,以图资历? 一旁的姚黄脸上不动如风,依然微微笑着,我便知晓,她之前肯定猜到了谢长云身份。 松远同我一样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十分爽朗地道:“原来是故人之子!今日真是畅快!” 眼见我们从那阴森恐怖的鬼境而来,仿佛一瞬到了人间仙境,还演起了故交喜相逢的戏码,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之感。 好在谢长云头脑还是很清醒。他依旧以晚辈的口气有礼道:“小子也时常听家父提起道长,乃是造福百姓的一位有为道长。不知道长为何被困在此地?” 那松远悠悠叹了口气,无奈道:“世事难料,我本潜心修道,不欲沾惹世事。我那师兄却不知中了哪处的邪,一心修那邪道。 我规劝不成,被他拔除内丹,封印在此。幸得我师父为我修得了几缕魂魄,才得以苟活至此。” 谢长云一副深为感动的模样,弯腰行了个大礼:“道长大义。” 我和姚黄知道该是我们上场的时刻了,也弯腰跟着行礼,口呼道长大义。 大义的松远道长很是欣慰地看着我们拈须微笑,连声叫我们不需多礼。 姚黄趁机开口,问道:“道长,小女还有一事不明。我们既已探得真相,为何还困在那山谷里头,出不去呢?道长可否相助?” 那松远道长抬眼望一望姚黄,温和笑道:“我那师兄,手上尚有师父留下的灵符数张,他结下的鬼境,可非同寻常,等闲破解不了。我现下力量被封,为了救你们,结一个对抗的鬼境已然是极限了,其他实在是爱莫能助。” 我仗着年小,还可以撒娇撒泼,恳求道:“还请道长指一条明路。” 那道长很是慈祥地哈哈一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们如能松动些这封印,我就能随你们去钱塘,将我那叛离师门的师兄拿下,清理师门。这鬼境,自然也就解开了。” “解开印天符?单凭我们几人,这如何可能呢?”我闻言惊呼。 “自然不是要你等解开这符,这符乃为师费尽半生心血制得,怕是一般散仙都难解。” 道长很是善解人意道:“你们能松动它几番,便是难得的了。” “小子明白。”谢长云恭敬道:“还请道长明示,该如何松动这印天符的封印呢?” 松远道长虚虚一指丛林深处,回头向我们说:“你们且往前行,走到尽头有块石碑,那是水云观的残址。你等在那里作法,用灵力破除那石碑,解了封印,里头有一座三清像,下头压了一块玉,那是庞道士的一缕灵魄所在。 你们砸破那玉,符纸自然松动,我就能伴你们而去,收了我那叛徒师兄。” 谢长云依旧恭敬道:“小子还有一计,不知道长可愿听?” “洗耳恭听”。松远道长笑眯眯地做个认真听的姿势。 谢长云直起身来,朝我和姚黄看了一眼,目光清凌凌的,哪里还有半分恭敬。 “或者,我们也可破了这鬼境。” 他站起身俯视松远,长身玉立,衣带当风,声音却如淬了冰雪,“小可认为,你才是那个堕入邪道的妖道,你的师兄庞道长,才是那个为了阻你练邪丹,被你杀害的人。”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这就是你造这鬼境的真正目的。你不是为了困住我们,是为了诓我们带你出去。你编排了些好戏给我们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莫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松远收起了慈祥温和的笑意,他的眼神一瞬从温和可亲变得寒气森森,冷冷开口道:“你为何如此说?” “你还妄图狡辩!”姚黄一声娇斥:“你费尽心力将我们带入鬼境,难道就是为了将当年还原给我们看?那为何你全程不敢露脸?还不是因你如今法力不济,做的戏不真,漏洞百出! 稍加辨别就可知,用婴童炼丹的那人未露脸,行动诡异,那就是你!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儿那般好哄!” 如三岁小儿般好哄的我目瞪口呆,心里暗道,哪里漏洞百出了?我还是此刻见了这松远,才察觉不对劲的。 那松远闻言也不装了,一挥袖,眨眼退到几步开外,张开手臂,哈哈狂笑,发丝狂舞,双目血红,形容恐怖。 我这才闻见,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腥风和异象自他身上滚滚泄出。 天色顿时阴暗下来,之前的碧天白云、草木繁盛皆数不见,都同外边一般阴云密布,闷雷滚滚了。 半晌,他的笑声停了,身影已经被阴云淹没,看不清了。 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似乎贴在耳边响起:“如此,你们就去死吧!” 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朝我袭来,我还来不及抓住旁边的姚黄,便被拍倒在地,身上似乎压了一座大山,全身裂开般地疼。 我可不会初出茅庐,就此交代小命吧!我这般想着,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了。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假亦真 第16章 印天出 “妖道何敢!” 一声少年的清喝声突然响起,破了这阴云,我顿时感觉身上一轻,那座似乎压在身上的大山一瞬消失,我的神志也清醒了。 我忙举目一看,原来是谢长云和姚黄联手,正在抵御那半空中松远的攻击。 此刻松远长的如山一般高大,上半身还是人身,下半身却已经露出了粗壮的树根,深深扎在山谷里,仿佛要将这山整个抓起来。 他大张手臂,冲我们发出一阵阵山一般的威压。 谢长云和姚黄却丝毫不惧。谢长云此刻手里是一柄短剑,古铜色的剑身虽短,却喷涌出重重剑光,一看就威力非常,怕不是人间凡物。 姚黄却举了两根长剑,剑尖散发出金黄色的光。几道光闪烁间,如星星点点,拆解了松远山呼海啸的攻击。 但他们慢慢支撑不住了。 松远一声长啸,根须将山抓裂了数丈深的大口子,积蓄起更大的威力,冲我们滚滚而来。 谢长云和姚黄抵抗不住,连连后退几步。 “哈哈哈”松远见他们败退,哈哈大笑起来,他此刻的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山里传来的阵阵怪声,响彻云霄:“不想贫道今日还能得到凌云这样的上古神兵,并一颗千年的沮水内丹!” 只见树木倾斜,大石乱滚,阴云阵阵,邪风肆虐,天地一片昏黄。我内心一阵绝望。 就在此刻,天却亮了,天上泛起了大片黄光。 那散发微微黄光的,正是占据了整个天地的印天符。 印天符现身,松远如山般的威压瞬间坍塌。 一阵天旋地转,我们七荤八素地起身,夜风轻拂过水面款款袭来,我们看到这才是真正的水榭。 鬼境终于破了。 我心里终于长出一口气,心道,好个松远老道,叫你狂!被封印着还能闹出那般大动静,真当凝聚你师父半生心血和修为的印天神符是吃素的呢! 身边姚黄却一声惊呼“不好!” 她忙向我们解释,她之前在后园碰到了小柔,抱小柔时便在她身上设了传声咒,此刻听到有人正要将小柔开膛破肚,取了内丹! 我和谢长云忙也起身,跟着她一路向后院狂奔而去。 姚黄顾不得禁制,在园子里提了裙子,用了妖力,在前面风驰电掣般冲去,我追不上,谢长云不得不回头依旧执我手腕带我跑。 我何时才能跟上他们,帮上他们呢?我心里有些难过。 后院的尽头,树木高大阴森,重重掩映,是萧老太爷住的德福堂,在夜里没有点一盏灯,如一个黑乎乎的大怪物静立不动。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观,此刻观中灯火通明,人影重重,正是仿版水云观。 姚黄冲我们点点头,示意我们,就是这里,小柔此刻正在里头。 我们轻手轻脚拢上前去。 这水云观和我们在鬼境里见的水云观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浅浅的小院,里头正供着三清神像。此刻院子里站满了人,却都沉默不语,纷纷盯着院中正死死抱着小柔的萧恒。 “恒郎。”有人款款上前,是之前在园子里见到仪态万千的张娘子,此刻她娇美的脸上倒映着灯光,不知为何有几分森冷。 她伸出手臂柔柔抚上萧恒的肩膀,声音还是一贯温柔:“你莫要忘了你我的婚约。你我,以后也会有孩儿的。” 萧恒此刻有些狼狈,却依旧不减清朗风姿,他如没有听到张娘子的声音,眼睛直直盯着三清殿里头,苦苦哀求: “求道长怜悯!求祖父怜悯!小柔只是一个两岁的幼女,何况,毕竟是我的骨血!” 殿中死一般寂静。 萧恒转向张娘子,桃花眼中满是水光,哀道:“月娘,你容我求求道长,道长神通广大,定能助皇妃娘娘如愿怀上龙子。小柔是我女,实在不舍剖腹取丹。” 张娘子一声冷哼:“恒郎真是天真。你我两家谋此局已数年,岂是你一时心软,就作废的!我阿姊如今无龙丹不能孕,只这沮水灵蛇一族有龙气,你当龙丹、灵蛇是那么好寻的!” 说罢妙目往软软趴在萧恒肩头的小柔身上一落,冷道:“一个妖女而已,值当你如此在道长面前现眼!你莫非是还对那蛇妖念念不忘?” 眼见这厢要吵到男女情事上去,三清殿内的人坐不住了。 萧恒那鹤发童颜的祖父萧老太爷从殿内缓步踱出。 他双目如电,看向萧恒,声如洪钟,威势十足:“你放肆!此事事关张萧两家家族兴旺,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一旁那个在水榭为幻术叫好的男子站出来,也附和道:“是啊,阿兄,如若不是你一时疏忽,叫那蛇妖发现了我们的谋算,竟然自己了结了性命,把内丹塞进你这小妖女体内,道长又何须将你这女儿杀了取丹?都是你自个大意,如今添了多少不便!” 萧恒垂头,痛心疾首道:“阿钰你莫要说了!月娘那日来寻我,我以为阿霜已经睡了,才与月娘商议,哪知她那般刚烈···” “够了!”萧老太爷一声暴喝,显然已经不耐烦听了,大手一挥,院里墙根上立着的几个大汉欺进萧恒,萧老太爷手指一点萧恒,厉声道: “你如今被那妖女迷了心窍。但我告诉你,萧家不是只有你一个子弟,这桩事不是非你做不成!吉时已到,你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误了大事,莫怪我对你不客气!护卫们,将他给我扔出去!” 眼见几个大汉拢过来,萧恒连连后退,就要抱着小柔冲出院门夺路而逃。 一道光束闪过,击中他的后背,他扑通一下趴倒在地,挣扎半天爬不起来,却依旧死死抱住小柔。 又是一道光来,正砸中头部,他瞬时生死不知。 旁边的护卫忙追上去,抱走也被摔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小柔,扭头递给萧老太爷。 一个苍老枯瘦身穿道袍的身影已消无声息地立在殿门口。 那是庞道士。 我挨近姚黄,小声问:“阿姊,你们不是说庞道长已经死了?为何他还在这里?” 姚黄也小声回我:“你看他周身都是阴气,那是养魂魄用的,因为没有□□来养魂魄了。所以我们便知道他其实早已死了。” 难怪我见这老道时觉得他浑身阴气缭绕冷飕飕的,原来姚黄他们早发现了。 旁边的谢长云一声冷哼,也小声道:“只怕这魂魄也不见得是他的。你没发现,他的魂魄和□□很不相融?” 的确,之前匆匆见过两面,发现他好似说话走路都很困难。 “这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用庞道长的□□?又老又不好看。”我不解地问。 谢长云看了我一眼,不作声了,似是对我的迟钝有些不满。 旁边的姚黄接着道:“那自然是恨他的人,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 “是松远!”我惊呼出声。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印天出 第17章 解地现 但松远,不是被印天符压在了太行山脚下? “诸位小友,竟然已经来了,就请进来吧。”那老道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声,勉强才能辨出声音。 我们既已经被发现,也就大大方方站了出来。“庞道士”看了萧老太爷一眼。 萧老太爷一挥袖,张娘子萧钰带人齐齐退出,经过门口的我们时,朝我们打量几眼,疾步离开。 接着,萧老太爷也抱着小柔进了三清殿。 院中除了我们,只剩下瘫倒在地的萧恒,此刻无人管他。 “松远道长,刚刚在太行鬼境分离,竟又在此地相逢了,真是缘分不浅。”谢长云嘴角噙了一抹浅笑,仿佛刚才在鬼境斗得你死我活的事并未发生一般。 那松远桀桀怪笑几声,慢道:“果然后生可畏,贫道这点障眼法,骗不过你们。不过,你们竟然屡屡坏我好事,就留在这里吧。鬼境留不下你们,那且看我这解地符,可留得下你们!” 话音刚落,他袖中飞出一张符纸,飞到空中突然暴涨,将整个小院裹进一层微弱白光之中。 院中四周突然冒出数个头戴高帽身高数丈的鬼魂,将小院团团围住,我们也被围在中间。 “不好!解地离魂阵!我们中计了!”谢长云脸色突变,一左一右扯住我们就要往外冲,但已经迟了,我们重重撞到罩着小院的气浪上,如同撞到一座大山,被重重弹回。 我和姚黄被震倒滚落在院里的石板上,谢长云后退几步,勉力站住。 他回头瞪着披着庞道士肉身的松远,冷声道:“原来在这里等着我们。看来你早就发现这小女童身上的传声咒了吧!你故意纵着萧恒演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就是为了引我们过来吧!” 那松远也不否认,呵呵一笑,我这才发现,他嘴巴里黑洞洞的,看着好生恐怖,他道:“谢家小儿,贫道倒是真喜欢你!果然聪慧大胆,有乃父之风!” 谢长云冷笑一声道:“道长倒是威风!没想到道长竟然还有一张解地符!难怪可以自印天封印下逃脱。印天解地,动天撼地。这等神符,道长用在我们身上,岂不是浪费了?” 松远闻言,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我又岂愿意呢!可我在这萧家,一待十多年,魂魄日渐消散了。 本想取一颗沮水蛇妖内胆重塑妖身,却不想,引来了你们,倒是意外之喜了。两颗沮水妖丹,加上你这昆仑宗主之子身上的满身法宝,看来我师父留下这唯一一张宝贝解地符,用得也不亏。” 谢长云听他把自己算成了账,气得俊脸一肃,祭出那把叫凌云的小短剑,一声怒喝:“我便是破不了你这解地离魂阵,也要你这奸邪命丧于此,不得害人!” 说罢身影如风,直冲松远面门而去。 松远见状怪叫一声,急退几步,用手一招,几个戴高帽的鬼魂从地里凭空钻出,手持刀剑斧钺,团团围住谢长云。 谢长云挥舞凌云,剑光过处,鬼魂如冰雪消融般瞬间消散,但那鬼魂太多了,源源不断冒出来。 姚黄见状欺身上去,也亮出她的两柄长剑,和谢长云并肩作战。 我自认打不赢这些鬼魂,趁他们鏖战正酣,悄悄猫着腰贴着小院墙角往三清殿去,我穿过那些戴高帽的鬼魂,他们却仿佛看不见我似的。 我三两步跨过去,一抬头,那老道阴恻恻的眼睛正直直盯着我,一笑,露出嘴巴里黑洞洞的大洞来,他的声音如蛇行般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何物?是个连内丹都没有的小妖吧?无怪我之前没有留意到你。就凭你,还胆敢闯我的鬼境和解地离魂阵?” 说着伸出鸡爪似的枯瘦手将我拎着脖子提起来。 我瞬间觉得所有空气都离我而去,大脑一片空白,在空中不停蹬腿挣扎。 他见我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狼狈模样,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瞅准机会,掏出袖中谢长云赠我的据说可以斩鬼的乌刀,使出全身灵力狠狠送进他的上丹田。 刀没入的那刻,他的身体发出一声动物咆哮一般的怪叫,瞬间软倒,萦绕周身的丝丝黑雾似的阴气慢慢消散,满院被解地离魂阵召唤出的鬼魂都不动了。 “我们破得阵了么?”我从地上爬起来,奔到姚黄身边,急急问她。 她却不语,直盯着大门紧闭的三清殿,扭头和我们说:“我要去救小柔。” 还未等她动作,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里面走出来萧老太爷。他仿佛没有看见地上庞道士那一堆枯瘦的尸骨,径直走向我们,定定看向我,道:“看来是我小瞧了你这小妖,你竟有昆仑斩魂刀这等法宝。” 说罢冲我们举起一张符,念念有声,那些定住不动的鬼魂纷纷动起来,挥舞手中的兵刃朝我们扑过来。 我们对视一眼,一头雾水,这萧老太爷,一介凡人,为何好似法力比那“庞道长”更猛? “那不是萧老太爷,那还是松远。” 谢长云一边挥剑抵挡一边咬牙道:“这妖道诡计多端。庞道士怕只是他分出的一缕魂魄支撑的傀儡,不然也不会如此轻易被除。他的主魂应就是在那萧老太爷身上。” 萧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道:“你果然聪慧!你说得不错,俗话说狡兔三窟,我遭此大难,自然要多做打算!” 我手持刀抵挡了几下,渐渐体力不支。姚黄见状将我护在身后,双剑飞舞成一片残影,将我和她团团围住。 但我能感觉到她也是在强力支撑,紧挨着我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谢长云一瞥我们,知道我们都是强弩之末。 这解地离魂阵是借由解地神符布下的,我们不是对手,这样耗下去,体力耗尽就是死期,只得拼尽全力对抗一招。 他收回凌云剑,置于身前,闭上眼口中喃喃有声,继而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阵阵金光,眩目不可直视。 半晌他突然一口血喷洒在剑身上。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解地现 第18章 送君归 那剑一声爆鸣,突然挣脱谢长云的手冲上了天,停在半空中,嗡嗡直叫。 那剑身虽短,天上却投出一柄巨大的剑影,一眼望不到头,威势非凡。 此刻剑尖猛地射出一缕金光,直指萧老太爷。 萧老太爷一见那金光,脸色剧变,急急腾起掠到空中,堪堪避开那金光,却也仿佛被大火烧过,再不复之前的威风凛凛光鲜亮丽,此刻披头散发破衣烂衫,乞儿一般。 身上几道深深的伤痕,却没有血,只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伤口逸出。 原来这才是上古神兵真正的威力。 “人剑合一!你这小子有点本事!如不是这解地符,说不定老道我都不是你对手!看来今天,贫道要拿出些真本事来!” 松远气极,一声大喝,将符纸一扔炫在半空,捏了个手势,周身那些逸出的黑气又回去,结到他的印堂处。 他手势一动,那些黑气直扑向他目前的解地符,顿时符纸暴涨,重新发出微微白光。 “给我破!”我们耳边如同炸响滚滚巨雷。 解地离魂阵应声而动,飞速旋转。此刻如一张大网,牢牢收紧。 我们纷纷感觉被勒得越来越透不过气,仿佛有人拿绳子团团将我们一层一层裹紧,直眼冒金星,眼见就要晕过去了。 “阿姊,谢公子,我们是不是要死在此地了?”我断断续续奋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多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与你们一同降妖除鬼,真是快哉。” 姚黄摇摇头,泪如雨下,泣道:“是我,我连累了你。” 谢长云此刻俊脸被勒得通红,对我们道:“我学艺不精,害了你们了。” 我们相视一笑,此刻人妖界限都仿佛烟消云散,我们心中生起了满满的生死与共同道情谊,仿佛死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那阵眼越收越小,渐渐收得针尖一样大,裹挟着一团气流快速旋转形成的巨风。所过之处,皆为粉末。 慢慢扩向周边,半个萧家后院都树倾屋倒,一片狼藉。 我闭上眼,等着变成粉末。却感觉凉风一阵,那针尖竟直直掠过我们,直逼松远而去。 “啊!”只闻松远一声凄厉惨叫,全身如同被一团风快速打散搅拌,无数黑雾逃窜般涌出,又被卷入风眼打散。 “庞老道,原来是你!”一声悲怆的呜咽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我们所受的威压骤减。眼见风团慢慢停歇,中间一个淡淡的影子,却是我们之前在鬼境之中见过的真正的庞道长。 他依然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冲我们甩了甩拂尘,潇洒地转身,随着风团消失了。 “原来这解地符,是庞道长临终前,为了克制师弟留下的,这里头尚有他一缕魂魄。” 身边的谢长远悠悠一叹,恭恭敬敬弯下腰冲庞道长消失的地方行了个礼,尊道:“道长高义。” 我和姚黄也不由一并行了礼。 庞道长此生,生前造福百姓,为了清理师门而死,死后却被师弟泼上污名,尸首也被拿来折辱多年,却依旧心怀大义,用毕生修为制了这解地符,来克制堕入邪道的师弟不再为祸人间,也救了我们一命,真真是高风亮节,令人敬仰。 此刻阵破,清风习习,明月朗朗,似乎也在为这位心怀高义的道长感怀。 “松远彻底消亡了么?”这松远变幻多端,已经让我心有余悸了。 “哪有那么简单。” 谢长远一叹:“这松远倒真是一个顶厉害的妖。他在玄清子门下,竟然修得妖鬼同体。印天符镇了他的妖体,解地符才破了他的鬼体。 两大神符才压得住他,以他的修为,怕是沮水岷山等顶级妖门的宗主,也不可敌他。” 一边的姚黄突然神色一凛,提起裙子冲进道观,抱出来一个昏迷不醒的小女童,却是小柔。 她此刻仿佛酣睡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片安详,却无论任姚黄怎么呼喊摇晃也不醒。 谢长云走过来,伸出手指在小柔头顶穴位查看一番,对姚黄说:“她中了鬼气。” “那要何解?”姚黄一脸焦急地问。 “她体内现下鬼气森森,但松远鬼体已破,倒也好解,费些功夫罢了。只是,这鬼气是松远所下,里头也有他的妖气,这就需要他的妖体亲手来解,或索性破了他的妖体。” 谢长云说到最后神色越来越凌厉,这松远阴魂不散,害人不浅,真是令人厌恶。 姚黄面露悲色,不知如何是好。半晌下定决心,定定地望着我们道:“这府内我已经察觉不到白霜的气息,估计已经凶多吉少。我们姐妹一场,我定要护好她的女儿。我要去太行找松远。” 我握紧她的手,坚定道:“我与你一同去!” 谢长远看看我们交握的手,略微思索了下,也道:“松远妖体未除,我此次下山的任务就还未完成,我与你们一路同行,誓要斩了此妖。” 说罢望向庞道长摊在地上的一堆残破遗骸,沉声道:“我们正也可将庞道长的遗骨收了,送归太行,让这位德高望重的道长得以入土为安。” 我们不由点头称是。 前路渺渺,我们一同千里送君归去。 第19章 总伤情 “咳咳”阵已破了,之前瘫倒在地的萧恒悠悠转醒,咳嗽着,吐出大口大口鲜血,眼看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看来之前松远重伤于他,后来阵内又鬼气横行,还是让他此刻生机渺茫了。 他看了我们几眼,见我们各自手持武器,谢长云腰间的昆仑令牌,明白了我们身份。 便挣扎着将血迹斑斑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似金非金,似银非银的盒子——后来,我才知晓这盒子是沮水宝物无方盒,可以隔绝妖类气息,即使大妖的气息也能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费力打开盒子,里头是一颗莹润的内丹,此刻正发出微微黄光。 他久久凝视这内丹,修长俊目里泛着盈盈水光,良久抬头冲我们惨然一笑,悲怆地看着姚黄道: “这便是阿霜的内丹。她魂飞魄散时,想要放进小柔身体里,却不想小柔是人与妖之子,并不相融。 于是她交给我,叫我务必收好,见到一个叫姚黄的小娘子,方才能拿出来交给她。她说,她的内丹见到姚黄就会发光,想必你就是吧。 她同我说了许多你们的事。她叫我带一句话给你,她自幼父母亲缘薄,你与她姐妹一场,时时念着她护着她,是这世上唯一真心记挂她的人,终令她不至于一身孑然,这颗丹便留给你,任你处置。” 姚黄将小柔轻轻递给我,接过盒子收好,再忍不住,掩面痛哭,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指尖溢出打湿了裙子,身子抖若糠筛,令人观之心碎。 半晌,她抬起头,红着眼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虽然残破但依然别有风致的男人,一字一句恨恨地问:“你究竟是为何要这般害她?” 他潇洒一笑,有几分轻佻地答:“为何?自然是为了权势,为了富贵。世人熙熙,皆为利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往。张家为了龙子,为了泼天的富贵,为了几代的屹立不倒。 萧家为了重振家门,重新走上仕途,不再被人指着鼻子取笑昔日探花郎,今日卖油郎。于是一拍即合,萧家用沮水女儿的蛇丹助张家贵妃娘娘得孕龙子,张家助萧家子弟重入官途,重拾官身。 为表诚意,张家出了一个旁枝女儿,来配萧家的嫡孙,以为媒。” 他指指自己,苦笑道:“初时,我也觉得,入仕很重要,好男儿自当为官一方,纵横朝堂,怎可如使市井仆妇一般,日日靠贩卖些米油度日,如此岂是男儿所为? 于是,我同意了祖父的计划。在张家帮助下,我们从沮水探得阿霜行踪,装作与她偶遇,用茶水污了她的裙子,成功与她相识,后来与她日日游湖看花,赋诗品茶,令她对我情根深种,很快谈婚论嫁。 我的正妻之位要为张月娘留着,只得纳她为妾。她虽然难过,却也愿意委屈,还为了嫁我与沮水断了往来。我见她虽是妖,却如此真心实意待我,那时我便有些后悔了。 后来有了小柔,娇妻爱女,人间至乐。我渐与她假戏真做,也戏假情真起来。我去求祖父中断计划,祖父却斥我儿女情长,不堪大用,并言明与张家已达成协议,如我们萧家毁约,又知晓了张家这通天秘辛,将受整个张家的疯狂报复,届时怕是会有灭族之灾。” 他喘口气,目光落在我臂弯中的小柔身上,目光既柔和又悲伤,接着气喘吁吁地继续道: “我不得不与他们虚与委蛇。那妖道渐渐暴露真面目,原来甚么张家萧家,都是他害阿霜、还自己肉身的踏脚石! 我便与阿霜密谋除了此妖道。不想被他们察觉,布了一个甚么极厉害的止水阵,封了阿霜法力,除了她的护卫,将她囚在观里,要提前取她内丹。 阿霜自知暴露,便自取了内丹,交予我,自己便魂飞魄散了。”说着低头伤心抽泣起来。 半晌,他止住哭泣,接着说:“他们见小柔身上有阿霜的气息,以为内丹必在她身上,于是将她抱走囚于水云观,说要等到至阴之时,取丹开炉。 我如何能见亲生女被开膛破肚,任他们取丹?于是我一边装作回心转意哄那张月娘,一边按阿霜以往教我的法子,联系了昆仑术师。 我盼着昆仑术师将那妖道擒住了,我再与祖父仔细分说,求求情,兴许祖父就同意我好好养着小柔了。我祖父从小就最疼我了。。。” 原来,密信召谢长云来此的竟然是他。可惜,此祖父已非彼祖父。 彼时他的祖父早已被夺舍,恐怕在松远来的那一日,就已经魂飞魄散了,现下肉身也被毁得干净了。 而我们也不愿揭开这道伤疤,让他至死还要多一件伤心事了。 他强撑起身,嘴角冒出血沫,随着动作身上的伤口汩汩涌出大片鲜血,染红了身上的青色道袍,他却不管不顾,状似癫狂,死死伸手要去够姚黄袖中的无方盒。 姚黄见他凄惨,知他已是强弩之末,便凑近将无方盒递给他,他却不接,只是伸出颤抖的指尖轻轻抚摸那盒子,嘴角喃喃道:“阿霜,阴间地府,奈何桥头,若能再见,你可能再原谅我一次?阿霜。。。” 话音渐渐低沉下去,他的手无力垂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风流盖钱塘的萧大郎君,就此消失在这世上。 有情妖最终魂断于此,野心郎回头悔之晚矣。可怜幼女痛失双亲,张萧两家,机关算尽最后付诸东流,家破人亡。 昨日起高楼宴宾客一派锦绣繁华,今日处处断壁残垣公子殒命。 这世事,真真是可悲可叹,令人唏嘘。 第20章 别钱塘 是夜,我们赶回了书铺。谢长云此间事了,自然不再回庆元楼演幻术了,也跟着我们回了书铺。 这一天一夜,真是精彩纷呈,又险象环生。我们都感觉十分疲惫。 谢长云高傲,姚黄悲伤,还要安顿小柔,讲故事的重任就落在了我身上。 等我强忍困意为好奇宝宝一样的素素和文星讲完故事,他们被惊得一愣一愣的,深深为自己错过如此精彩的大战而可惜,一左一右拉着姚黄,求姚黄带他们去太行。 因嫌我修为低见识少,精彩之处讲得不够透彻,又围着谢长云这位法力高强的昆仑师不停发问。 我见他们转为去打扰谢云长,心下一松,便迫不及待要回自己的小屋去歇息了。 姚黄却叫住我。她郑重地从衣袖里掏出无方盒,递到我面前,杏仁眼里慢慢泛起水光,悲伤道: “白霜交代她的内丹任我处置,我便将她赠与你。此番你为了救她出生入死,还破了松远的鬼体,为我们立了大功。你们都是灵蛇一族,她的内丹与你最好。” 我知晓内丹乃是妖最宝贵的。那松远和张萧两家为了这内丹苦心算计,布了老大一场局,这内丹肯定非常珍贵,岂敢收此大礼,连连摇手推辞:“阿姊,我当不起。” “你当得起。” 姚黄坚定地说,将无方盒重重按进我手里,道:“白霜虽然有宗门有父母,被人囚禁、取丹,也必向他们求助过,他们岂能不知? 来救她、来送她的人,却唯有我们而已。而且,你还要随我同去太行救她女儿,你如今修为如此低微,怎使得?想必她在天之灵,也是愿意的。” 一边的谢长云连连点头,附和道:“你莫要啰唆了,你如今若不快些增长些修为,将来可又要拖后腿。” 我白他一眼,郑重将无方盒打开。 姚黄施法将内丹举起,慢慢没入我头顶。 我直感觉有一股暖流注入,流向四肢百骸,脑海中一片金光炸响,仿佛看到光晕里头一个着白衫的漂亮阿姊正在冲我微笑,她冲我一招手,我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再醒来,已是三天三夜后了。 我迎着从窗口洒进来的金灿灿夕阳,伸个大大的懒腰,惊觉自己有了灵海,里头有了汹涌澎湃的灵识,中间包裹着一颗五彩小内丹——我也有了内丹了! 我喜不自胜,正要下床,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裙全部短了一截,自己好似长高了不少,不由一声惊呼。 素素第一个跑进来。她见我这副衣衫短小的模样,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 姚黄跟着进来,也忍俊不禁,见我摸不着头脑,一挥袖化了面铜镜给我看,原来我长高长大了许多,竟有十四五岁的模样了。 我左右照照,高兴地看到镜中的自己眉目如画,灵气十足,活脱脱是一个俏丽的小娘子了。 我欢快地奔到院子里,敲敲正在弯腰浇花的文星的头,神气十足地说:“快叫阿姊。” 文星一抬头,怔愣住了,傻傻张着嘴,几乎可以放一个鸡蛋。 “不错,不错”身后有人拍手叫好,我回头一看,却是谢长云正坐在枇杷树下的躺椅上悠哉吃枇杷。 他见我看他,拍拍手站起来,笑道:“不想你这小蛇妖倒有一副不错的皮相。” 我想起那松远老道也连连称呼他“好风姿”,冲他做了个鬼脸。 姚黄走过来,温柔地看着我道:“这几日,我们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萧家已经葬了萧恒,我将白霜的遗物都处理妥当了。 素素和文星坚持要一同前往太行,这书铺便也转出去了。小柔虽幸得谢公子用浦灵珠维护,但鬼气毕竟伤身,等不得了。我们明日便启程去太行吧。” 她言之有理,我们纷纷点头称是。 次日,西湖边,细雨如丝。 此番我是真正要离开这湖了。这湖养我育我,我在里头快活无忧地生活了数百年。而今要离去,如同游子离家一般,我心里满是酸涩不舍。 姚黄一向温柔体贴,知晓我心中所想,握握我的手。她的目光也渐渐延伸向萧家方向,眼中满是落寞萧瑟。 我知道她也想起了白霜,也握握她的手,我们相视一笑,彼此都安慰了许多。 “走咯走咯”谢云长一声长啸,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个酒葫芦,和庞道长一般,用剑穿了行囊背在身上,如同庞道长附体。 我们一行五人,踏着钱塘的风,沐着江南微雨,背着湖光山色,放下了这西子湖畔曾经浓墨重彩的恩怨情仇,一路向北行去。 钱塘卷完结。 第21章 桑平镇 “快些走,快些走!莫要误了时辰!” 山道上,一个樵夫模样的人急急行来,一迭声催促着他后面背着鱼篓,还牵了女童的渔夫。鱼篓里却没有鱼,只有一个两三岁的小儿正在里头酣睡着。 那渔夫手里还牵了个四五岁的小女,扎着冲天小辫,一路小跑着跟着他,红红的小脸布满汗珠也不吭一声,很是乖巧懂事。 山道狭窄,我们一行见他们赶路繁忙,忙避开让出一条路。 这两人一前一后与我们相错开。 擦身而过时,只见这樵夫是个很是精壮的中年汉子,背了一大捆柴,汗如雨下却依旧健步如飞,黑红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满目精光,一副非常着急又非常兴奋的模样。 那渔夫却懒懒的,在后头不紧不慢地喊:“你莫急,今日你未准备好,左右赶到了也无用,必进不了山庄。” 那樵夫闻言突地一回头,冲着渔夫没好气道:“你且上些心吧!你家娘子病成那副模样,拖一天就少一天气,阎王爷说不得哪天就去收了她了!你却还不急呢!” 那渔夫闻言,一把抱起小女,蔫头耷脑地快步赶上前去了。 我们顺着他们渐渐消失的地方望去,这倒是一座很秀丽的山,草木幽深,宿鸟成群,密林深处有小溪的叮咚声,算算日程,应是到了琅琊山地界了。 在这山里一行几日,我这原产自水里的妖十分不适应,总感觉又累又渴,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葫芦,已然又空了。 我的眼神不由飘向谢长云,那厮后脑勺似长了眼睛,背着小柔一个跃身向前,不见了。 我腹诽他小气。不过是借他葫芦喝了几次水了,他不耐烦,路过一个小镇时也给我买了个葫芦。 不知为何,我这葫芦装的水总感觉不及他的又多又清凉,他却说我自个有了葫芦,再不肯借我了。 我不由大叹行路难。 姚黄闻言温婉一笑,走过来拍拍我,柔声宽解我:“前方不远应就是文星打听得的桑平镇,现下天色渐晚,我们今日就去那镇上歇一宿吧。” 闻言我和旁边的文星都长舒一口气,近日天天宿在山林里的树枝石头上,虽然为妖,也是很累的,还是凡人软软的床榻舒服。 天色渐被一片深蓝笼罩的时候,我们眼前终于出现一座镇子。 这镇子看着是个大镇,却只有稀稀拉拉几十几户人家亮着光,其他房屋都阴沉沉毫无人气。 镇子中间一条贯穿的街道,两边虽有许多店铺,却也都是荒废了许久的模样。 我们在那街道上边看边走着。突然支呀一声,离我们最近的那户人家木门缓缓开了,一个戴头巾的中年妇人抱着一堆柴走出。 “娘子有礼。”姚黄上前,行了个礼,温言道:“娘子,借问这镇上是否有客舍?” 那妇人只略扫我们一眼,却一直不错眼地盯着文星,好半晌才回神冲姚黄回了个礼,也不答姚黄,反问我们:“你们也是去借月山庄的罢?” “借月山庄?那是何地?”素素在旁不解地问。 那妇人见我们不是去借月山庄,只古怪的看我们一眼,对姚黄道:“这里不曾有客舍。这桑平镇现下人口越是少了,客舍早破败了。” 说罢一声冷笑:“如今有了大名鼎鼎的借月山庄,谁还能到这桑平镇呢。” 我们面面相觑。 那妇人见我们为难,犹豫半晌道:“诸位若是不弃,可在我家借宿一宿。我家原在这桑平镇繁华时,也是做食肆营生的呢。” 说罢一指那院子角落,墙角柴堆里斜倚了个木头牌匾,上头隐隐可见写着殷家食肆,现下早已破败得不行了。 此刻天已渐晚,这镇上又没有客舍,有地方落脚我们自然十分愿意,连连道谢,也谈好了按客舍的价钱支付借宿费用。 那妇人十分欣喜,忙引我们进门,将我和姚黄、素素安顿在东厢房,将谢长云和文星安排在西厢房,为我们搬来了被褥仔细铺好。 过了一会,还为我们端来了几碗热腾腾的面汤,葱花翠绿,汤色清亮,果然是能开食肆的好手艺。 夜渐渐深了,我们腹中饱饱,正要息了蜡烛,就着山风蝉鸣安寝了。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阵又急又快的拍门声,在这深夜里如同打雷一般,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接着有男子怒吼:“芹娘,速速开门!你到底在做甚,为何还不来开门?” 这声音却有些熟悉。 细碎的脚步声急急响起,一阵忙不迭的开门声中,夹杂着芹娘关切的声音:“今日没被山庄选上吧?” 那粗粗的声音一声高叹:“嗬!可不是!那排队的人,乌乌泱泱,从山门直到山脚!今日都是四郎拖累,我催他半日,他总是犹犹豫豫,说他家娘子不同意。 这无知妇人,却也不看看自个的身子骨!小文若不进山庄,没有灵药,她就等着阎王爷去勾她吧!” 说罢似是看到我们厢房的光,声音一沉,疑惑问道:“那里为何有人?” 那芹娘忙拉住他,低声和他解释了一番。 我们却听出来了,原来真是巧,这男子应该就是我们在山前遇到的樵夫。 他们两个小声说着话进了正房。只闻支呀推门声中,一个幼童的声音迷迷瞪瞪响起:“爹,我们是到家了么?” 次日一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我们在院中见到了那樵夫殷三郎和他的儿子殷小武。 他们起的极早,正在收拾一个包袱,装粮装水,似是要出门。 芹娘正忙前忙后,为他们从井中打水洗漱、浆洗衣服,又急急奔到厨下做朝食。 见我们出了厢房,又忙过来招呼我们,为我们打水洗漱。 一大早便忙得满头是汗,几缕碎发粘在额头,很是狼狈。 我们见过礼,殷三郎也认出了我们,对我们咧嘴一笑,很是爽朗道:“昨日见你们赶路,还以为我们都是同路,一道赶去借月山庄的呢!却不想到我家歇脚来了!” 谢云长叉手问道:“还请阿兄告知,我们一路上都听闻这借月山庄,似是名头很大,不知到底是何来历?” 第22章 神仙府 芹娘正拿了水瓢从厨下出来舀水,闻言叉腰,冲我们愤愤道:“这借月山庄,是北边来的三个如花似玉的娘子建造的,不知她们哪里得来通天本领,修得好大一座天宫似的山庄,经营地好生红火! 这琅琊山地界,本来我们桑平镇乃第一大镇,方圆百里四面八方都在这里行商贸易,好不繁华呢! 我家的食肆,从早到晚客人流水样不断。可自从有了这借月山庄,唉,谁还来桑平?渐渐就成了这副破落模样了!” 说罢摇摇头,从水井旁的桶里舀了勺水进去了。 殷三郎满脸不以为然地望着她的背影,粗糙的大手往脸上一抹,转头对我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本不该当着几位小娘子说,我家这无知妇人可不知,借月山庄可是个神仙福地!我听那回来的隔壁吴大郎说过,那里头,可是人间最美味、最有趣的、最好看的,应有尽有! 怕是天上的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去过的人,无不称好,个个着了魔似的还要再去呢!” 素素快人快语:“既是这般好,必定花费不菲吧!那也是达官贵人去的吧?如你这般樵夫也去得?” 那殷三郎见说话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也不恼,冲我们呵呵笑道:“我们庄户人家,也是去得起的!” 说着冲着旁边虎头虎脑玩石子的殷小武一挤眼:“那借月山庄不是那等凡俗之地,只看金银的。却是庄主三位女神仙要借童子灵气修行,只要将家中三至七八岁的幼童送过去,帮几年工,其中一位至亲就可以在里头呆三天呢!” 这下轮到我们匪夷所思了,这山庄是什么来头,要这么小的幼童,能帮什么忙? 这些为人父母的,为了自己三两天的快活,竟然舍得放这么年幼的子女离开自己这么久么? 殷三郎看出我们的困惑,接过芹娘递给他的一碗面汤,边呼啦啦地吃边抽空冲我们说:“看来你们真是打老远地方来的吧,竟一点不知此间事。 小儿留在家中养,既费米粮,还读不起书。那借月山庄,好吃好喝养着,还可教小儿读书学艺呢! 更何况,若是你舍得,将孩儿签为'月奴’,就此留在那里了,或是你的小儿尤其有灵气,被选为''灵童’,就可以进二庄主的惜月楼,那里头不同于三庄主的浣月楼,看得用得吃得带不得,进了惜月楼是可以带出一样东西来的!财宝,经书,古籍,灵药,应有尽有呢!” 芹娘在旁边冷哼一声:“那可不是!反正孩儿可以再生么!就算拿一个出来换一场荣华富贵,有何不可!总不是你们男子十月怀胎生出来的!” 说罢看向殷小武,眼眶瞬间红了。 殷三郎冲她一瞪眼:“你晓得甚么!旁人我不晓得,我就小武一根独苗,能舍了他一辈子不见?他还要为我殷家传宗接代呢!金山银山我也是不换! 我告诉你,我家小武这般聪明伶俐,必是灵童!若是能进得惜月楼,我带件宝物出来,我们还在这桑平镇当甚樵夫!我必要带你去长安,买个大铺面,给你开食肆!” 芹娘被他哄得破涕为笑,冲他道:“我还是忧心,孩儿去了那里纵千好万好,却总不及在自个身边安心,要不,你就陪着四郎带小文去,我们家小武就不去了吧?” 殷三郎不耐烦地冲她摆手,语气生硬道:“你又来了!都说了多少遍了,小文那身子骨随他娘,那般弱,谁知能不能成?即使能选进去,还不是要小武陪着? 左右两年他就回来了,超过八岁人家也不要了哇!你想待还待不住呢!” 说着筷子隔空一点谢长云身边的文星,道:“你这个娃娃看着十分灵性,若要去了,倒是也可能被选为灵童,直接进惜月楼,几年便可出来,你们还可带件宝贝出来。” 被点的文星似乎有些瑟缩,一个闪身藏谢长云背后去了。 “那后来有童子回来了么?他们真的学到了很多学问技艺么?”我故作天真地问。 “借月山庄本也修建时间不长,至今也有那么几个回来了的吧,都是外乡的。学问倒没有听说,就是回来了都不爱说话,听说爱睡觉,文静了不少。” 那殷三郎挠挠头道,看来他也不太清楚。 “阿兄,可能走了?”门口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呼喊,却是昨天那个渔夫殷四郎正立在门口。 他此刻一手牵了个女儿,一手牵了个小子,就是昨天在他鱼篓里睡觉那个。此刻见这小童,虽然瘦弱矮小,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却扑闪扑闪十分灵动,和那女童生的十分像。 芹娘忙招呼他进来吃朝食,自个抱了瘦小的殷小文坐在身上,喂他吃面汤,一看就是照顾惯了的。 那小女童也端了碗面汤坐在弟弟跟前吃,像模像样地为弟弟擦嘴递水,很是懂事。 我们对视一眼,以收拾行李为由,进了东厢房,最后进门的素素忙扭身关好门窗。 “这借月山庄行事诡异,大有问题。” 谢长云抱臂站在木桌前,沉吟道:“我从未听过这般修行方法,童子灵气帮助修行?凡人如无修为,何来灵气?闻所未闻,必不是正道。” 姚黄点头道:“方才听他们说这方圆百里的小儿都送了过去,非同小可!如要害人,不知害了多少小儿!” 谢长云坚定地看着姚黄,掷地有声道:“正是如此。姚黄娘子,我身为昆仑师,除恶妖恶鬼,护百姓安宁为本分。我既行到此处,遇见此事,便不可置之不理。你救小柔事急,如要先行一步,也可。” 姚黄看看我和素素,思索片刻,回道:“小柔有公子的浦灵珠相护,压制了鬼气,这段时间倒是不须太过忧心。我们既一路同行,公子又行此侠义之事,我们自当奉陪。” 说着看向我和素素,问道:“两位妹妹以为如何?” 我们本就是随她去太行救小柔,自然她唯命是从,纷纷答道:“都听阿姊的。” 她微微点头。谢长云团团向我们行了个礼。 既然已商定要去这借月山庄一探究竟,下一步就要商定入庄的计策。 我们几双眼睛不约而同落在文星身上,我离得近,一敲他的小头,笑道:“你说呢,灵童?” 第23章 选灵童 素素一把揪住抱头哀号的文星,笑嘻嘻道:“我们要都进去,还缺灵童呢。” “不缺了。”谢长云指指外头:“我们既遇见此事,就不该叫更多小儿在我们眼皮底下犯险。” 说着看向姚黄和素素道:“你们届时伺机直接附身在那两个殷家小儿身上。你们不必有顾虑,届时我在他们身上下个护心咒,护住他们的心脉精血不受你们妖气所伤,比你们凭空化形能遮掩一大半妖气。” 原来谢长云出自昆仑宗,是以凡人之身与妖鬼两道来往交集的宗派,故而论起对人和妖、鬼之间的隔离联通之法,天下无出其右。 但论起收敛妖气,沮水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大家。一个无方盒,就能将文星身上的妖气收敛得干干净净,寻常大妖都识破不了。 谢云长又转向我交代道:“你便附在那殷四郎的女儿身上吧,女童不一定能进去。如进不去,你就折返回来照顾小柔。” 我气道:“姚黄阿姊说了,我如今也可算有中等妖的修为了,你莫要小看我。我也可化个童子的。” 他斜斜看我一眼,道:“你就算有修为,术法却不精。我且问你,我前日给你的术法入门十三式,你学了几式了?” 我闭口不言了。镇日赶路,几乎被日头顶着晒成焦炭,谁耐烦读他那本无比晦涩的书! 他见状明了,飞速伸手敲了一下我的头,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 说罢推门出去了。 谢云长告诉殷家兄弟,经过一番商量,“回心转意”的我们,决心带着文星这个“未来灵童”,与殷家兄弟一起去借月山庄碰碰运气,我们其他人也一道去见见世面。 生了重病昏睡不醒的小柔被托付给芹娘,足足付了银子,约定等我们回来就接走。 芹娘虽有些不愿接手照料小柔,也对我们所有人都被借月山庄“勾了魂”有些不认同,但一看到沉甸甸的银子,顿时眉开眼笑了。 临行时,殷四郎的女儿殷小月小手死死抱着弟弟,小脸涨得通红,哭喊着要留下弟弟,她来照顾。 殷四郎也抱着女儿哭得稀里哗啦,承诺自己一定会带回医好他们姐弟俩母亲的灵药,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我们便出面劝说殷小月一同去,我们会将她带回,殷四郎见我们也留下了一个孩子并许多行李,估摸着我们也跑不了,便也同意了。 趁未到中午,日头还未毒辣,我们一行人略略吃了朝食,装了些芹娘亲手做的面饼,便浩浩荡荡出发去借月山庄了。 时分,我们来到琅琊山一座山头脚下。 那殷三郎说的果然不虚。从山脚下开始,浩浩荡荡都是排队的人,一路蜿蜒向上望不到头。一个个都背着小儿,大多为男子,都翘首望着队伍前方。 “这都是来送小儿入借月山庄的?”素素手一指,惊讶地问殷三郎。 殷三郎此刻却满脸懊恼,埋怨道:“就该早早出门!或者索性晚上就在这里山脚下将就一夜!这下倒好,今日不晓得能不能进入选童了!说不得又是白跑一趟!” 我们见这卖儿卖女竟卖出了科举赶考的气势,都不由惊叹,这借月山庄,到底有何妖法? 我们打眼一望,这个队伍排的虽长,却很有序。有小儿啼哭的,马上被大人捂住嘴,唯恐给选童留下不好的印象。 前面挪动极快,不时有人自我们身边折返下山,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那就是落选的了。 我们前头的大汉一扭头,见我们队伍庞大,满脸褶子堆成了花,冲我们一笑露出满口黄牙,道:“你们这才几位小童,你们这许多人,也不够分呀。” 殷三郎不冷不热道:“这些是我家的客人,并不是人人都要进去的。且小儿在精不在多,能入选灵童,本就十之一二。”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那倒也是。你见见我家这小子。” 说罢将藏在他身后的一个圆头圆脑,生的壮实,却羞涩藏在他身后的四五岁的小男童拉出来,抬起他的脸,给我们看:“看看,多壮实!不管是灵气还是啥气,必都比旁人多!哈哈哈!” 殷三郎脸色一阴,道:“又不是贩了肉去卖,单看啥壮实!”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谢长云又是一副长袖善舞的世家公子样翩翩有礼道:“两位阿兄,我是第一次来此地,敢问这借月山庄,竟引得如此多民众将小儿送来,不知有何稀奇处?” 那搭话的大汉瞬间精神百倍,眼冒金光,兴奋起来:“小兄弟,你问我孙大有可是问对了人。我可曾经进过惜月楼!” 见我们都望向他,他得意地摇头晃脑,对着我们侃侃而谈:“那里头,可是比说书人讲的天宫还精彩万分呢!我这辈子从未喝过那么香的酒,吃过那么美味的菜!香的舌头都要掉下来!” 说着一指我们几个小娘子,笑得很是令人难受:“那里头的小娘子,比你们这几位也不差的!” 素素勃然变色,手一抬就要挥一耳光过去。姚黄按住她,丢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不能露了妖气。 谢长云脸色一肃,冷道:“请慎言。”不怒自威,气势十足。 孙大有见势一瑟缩,一看就是欺软怕硬之辈。殷三郎嗤笑一声,似是很看不上他。 后面的殷四郎却挤上前来,小声问:“兄台,你方才说你进过惜月楼,那是几时?你送了小儿进去,可出来了?” 孙大有有几分不自然道:“那是我大儿,送进去当月奴了。他此生算是好了,有吃有喝,神仙一样的地界住着,不用如我一般在地里刨食了,我也算对得起他了!” 一个卖儿之人,竟如此厚颜无耻,我简直气得心肝疼。 正在我们都对他心生鄙夷之时,一个尖利似公鸡的声音在我们身边响起:“童子入选!” 原来轮到我们选童了。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选灵童 第24章 化童子 我们还未动作,那孙大有猴子一般窜起,将自己的小子一把拉进去,快步走到那人面前。 那尖利声音的人是个脸长且臭的瘦高中年男子,面白无须,倒似是一个书里的太监。听旁边侍立的童子唤他司家丞。 他那小三角眼冷冷撇一眼孙大有的儿子,取了一块似石又似玉的环,置在那小童毛茸茸的头顶上,口中念念有词,那环随着他念的词,缓缓泛起了微微白光。 司家丞嫌弃地一撇嘴,吐出几个字:“末等!你可在此楼中待得两日,三年后此日来接。” 说罢从身后童子端着的托盘里寻到一块写着“浣贰”字的乌金木牌,递给孙大有。 孙大有却不接,涎皮涎脸地凑上去道:“大人,我这小子要签了月奴契的呢。烦您赐我一块惜月楼的牌子吧!” 司家丞哦了一声,看了看孙大有的小儿子,似是还有些不情愿,慢悠悠取了块刻“惜”字的牌子递给他。 孙大有拿了牌子,不要命似地奔进去了。他那儿子伸手去够他,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被一把拉走了。 殷三郎在前,将小武拉过来。司家丞同样将那环放在小武头顶,却是微微黄光,得了个三等,可待得三日。 殷三郎有些失落,接了一块“浣叁”字样的木牌,念念不舍地看着小武被带走。接着回头去看小文参选。 那司家丞一看小文,便叫一声好:“这小儿一双好眼!”热络了许多。 那环在小文头上放出红光,小文得了个一等,殷四郎得了个“浣伍”的木牌。他满脸失望,未能选中灵童,就得不了灵药了。 此时殷三郎在旁边道:“大人,我这兄弟还有个女儿呢,听闻也曾有女童入选,不知可否一试?” 殷四郎闻言忙将女儿带上前。司家丞定睛瞧了瞧殷小月,点点头道:“本来女童有灵气的少,故而一般童选不选女童,但这女童看着也似是不错,那我姑且一试。” 那环在小月头上却泛起微微银光,他一惊:“哎呦,竟然是个灵童!还是个女童,这可难得啦!” 说罢忙招手叫人将小月带走,递给殷四郎一块“惜”字牌。 殷四郎先是大悲后是大喜,捧着那块“惜”字牌,脸上似哭又似笑,一下怔愣住了。 殷小月见要和弟弟、父亲分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紧拽着弟弟的衣服不肯松手,那司家丞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谢长云见了,忙上前行礼,打岔道:“大人,也烦请看看我家这小子。” 说罢将文星领过来。司家丞一见文星,双目一亮,也顾不上一边哭闹的殷家兄妹,忙取了那怪环要往文星头上放,还未挨着那环便嗡嗡作响,放出猛烈的金光。 “好好!这小儿倒是个‘圣童’!这有好几月都不曾出现啦!” 他那没睡醒似的三角眼此刻精光熠熠,亲从袖子里取了块刻着“借”字的闪闪发光的金牌,递给谢长云,一迭声冲后头的小童说: “速将此儿送到借月楼。今日选得了圣童,余下的就都散了吧,后七日都不用来了。” 我们身后顿时哀声怨声一片,许多又妒又恨的眼光落在我们身上,似要把我们烧出一个洞来。 谢长云一边拦着这司家丞询问去借月楼的规矩,一边冲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们行动。 我们了然,先是混进后头陆续撤离的人群里,趁那司家丞被谢长云缠着无法留意那些入选的童子们,便按原先的计策,一个施法进了这几个孩子的身子。 这几个孩子预先皆被谢长云以昆仑秘法护住了心脉和精血,倒也不用担心被我们妖气所伤。 我按姚黄教我的法子,施了个昏睡咒,让殷小月的魂魄灵识暂时眠于她的中丹田,暂时接管了她的身体。 但我依然强烈地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依旧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和恐惧笼罩着,让我不由得也泪水涟涟。 旁边的姚黄版殷小武和素素版殷小文一脸紧张地望着我,唯恐是附身失败了。 可她们哪里能懂小月的悲伤,我只得拍拍她们的手,示意我只是感动了。 她们双双无语地掉头不看我了。 初战告捷,我们竟全部成功混进了借月山庄。只是我们分别被分往不同的楼。 姚黄、素素去了浣月,我去了惜月,倒是文星,作为几月来唯一一个入选的圣童,有幸前往借月,重担在身。 这小人参精唯恐里头的来历不明的奸邪庄主将他一口吃了,好在有谢长云陪他,我察觉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25章 借月楼 司家丞领着我们一行人,进了山门。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汉白玉石铺就的巨台,四周围绕着宫殿似的一重重阁楼,也是玉石铸就,远看如一座冰雪雕刻而成的重重仙楼,在天边夕阳下泛着莹润玉光。 这里仿佛不是人间,是身在仙界了。 当然,因为我等此刻都很是孤陋寡闻。如若我们见多识广一些,就能知道,这里简直是西海龙宫缩小版。 我们被带向山门处等人来接,那些持牌子的大人们也纷纷在山门口立着,等婢女来将他们引进去。 此刻他们眼里哪里还有自己的孩儿,一个个双眼冒光,贪婪地盯着眼前的宫殿和从宫殿里款款行来的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婢女。我见那孙大有咧着嘴笑,口水都流出嘴角了,形容猥琐得很。 只有殷四郎,此刻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目光满是凄婉和担忧。 我一见他那哀婉的眼神,眼泪不自觉就扑簌而下。 司家丞亲自领着谢长云和文星去借月楼了。 陆续有婢女持了牌子将去浣月楼的那些大人领走。 原来除了借月楼,其他楼的童子和大人一般是不会同一批进楼的。 不一会,一个温柔的婢女过来,温声介绍自己叫萱草,叫我们这些进惜月楼的童子跟着她走。 我见那被签了月奴的孙大有之子也随我一起,原来他也是去惜月楼的。他此刻两个黑眼珠正不错眼地盯着他那不争气的爹,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 孙大有敷衍地冲他一挥手,示意他快些跟着萱草走。 我上前牵了他的手,细声问他姓名,他抽抽搭搭地告诉我,他叫孙石头。 我一愣,确认了石头真是他的大名——想到他那不成器的父亲,对亲生子从小到大都如此随意,真是令人一叹。 我们一行七八个童子,跟着萱草行了一柱香时间,到了东边一处大殿。 四周明晃晃的蜡烛,混杂着明珠,将这白玉筑成的大殿印得白日一般。一个梳着高髻作仕女打扮的年轻女子正立在殿中。 萱草令我们站成一排,向这位惜月楼的主事花月娘子行礼。 花月娘子生的标志,柳叶眉,樱桃唇,但很是高傲,将我们只淡扫了一眼,接着欣赏起自己染的通红手指甲,冷笑道:“今遭不过三个灵童,司家丞办事越办越老道了呢。” 一边侍立的萱草毕恭毕敬回道:“听山门的人说是司家丞今日得了个圣童,因而早早散了。” 花月闻言,柳眉一竖,眼神变得更凌厉了,恨道:“他如今只紧着那头,眼里哪里还有我们二庄主!” 看来这庄主之间也有些不合嘛。我心里暗道。 花月说罢水葱样的指尖一点孙石头,撇嘴道:“这般夯鲁的,收进来做甚?” 萱草答:“主事,这是签了契的月奴。近日月奴短了些,故而也收进来了。” 花月不做声了,却走到我面前,一阵香风袭来,几乎让我窒息了。 “这倒是有个女童,还是个灵童,却还不错。”她点点我的头。 转身不耐烦地吩咐萱草:“这些山下来的小儿,味道真是难闻得很,你先去将他们洗涮干净了,待会带去拜见二庄主。” 看来我们彼此都觉得对方难闻。我们都是普通平民家的小儿,哪里能日日如她一般香花玉露泡着洗澡,有些泥土汗水的味道不也正常? 我不理她,斜眼去看孙石头,他又圆又黑的小脸此刻憋的通红,黑亮的大眼睛似乎噙着泪,似是又难为情又害怕的样子。 这小子,生的很壮实,胆子却小,人也太过老实了些。 我们便被带出大殿,绕到后面的厢房。这厢房却是普通白色石头砌成的了。来来往往许多婢女模样的人在穿梭,应是下人房了。 我们被几个婆子毫不留情地泼水,从头到脚大力洗涮了一番,换上了白色袍子,整整齐齐排成一排,跟着萱草去惜月楼拜见二庄主惜月——原来这些楼都是以庄主名字命名的。 此刻夜幕已深,玉白的宫殿在黑夜里灯火通明,如同个白玉灯笼,里面远远传来丝竹声,歌声,大笑声。 我们应是被从后门带进了惜月楼,在里面弯弯绕绕,进了一处铺着雪白地毯的屋子。 这屋子水晶宫殿一般,处处精美华丽。一张小塌在案前,端坐着一个美人。 我从未见过这般标志的美人。姚黄温柔,素素娇俏,都是难得的小美人,我自认自个也是不差的。 但在这惜月庄主面前,都显稚嫩了。这弱柳扶风,冰雕玉琢似的美人,真是令人见之忘俗。 萱草恭敬冲她行礼,口呼二庄主。 她见我们进来,莞尔一笑,顿时如莲花缓缓盛放在池塘,平添几分温柔可亲。 她款款起身,温和地对我们说:“你们莫要怕,叫我惜月阿姊吧。你们进了我们这惜月楼,便是我惜月楼的人。日后要跟着阿姊,乖乖修行,吃得饱饱哦。” 几个小童自跟父母分离,一路以来既是忧心害怕,又是被嫌弃冷待,此刻见有人如此温柔亲切待他们,顿时放下防备,哇哇大哭起来。 尤其以孙石头体量最大,声音最洪亮。 惜月不仅不嫌弃,反而搂住这些小童,柔声安抚起来。 我顿时觉得此刻情景古怪的很。莫非这借月山庄真是殷三郎他们口中的神仙福地,我们真是来享福了? 次日,我们从昨晚被洗涮的下人房,早早被萱草叫起来,排队去用朝食。 鲜花样的饼入口即化,玉露样的羹鲜嫩香滑,是我们从未吃过的美味,大家纷纷胃口大开。 我看见孙石头大发神威,埋着头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堆,又去领了一堆回来继续战斗,满室都是他呼呼啦啦吃喝的声音。 旁边的婢女一脸鄙夷的模样,萱草却脸色未变,依旧一脸温和地看我们。 一切看起来很平常。但我感觉有些诡异。仔细一想,突然惊觉,我们少了个人! 我记得我们原先是八个童子进的惜月楼,三个灵童五个月奴,除了我“殷小月”,其他都是男童。 此刻,我们少了一个月奴,却好似无人发现的模样,似乎他不曾存在过。 但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童,五六岁模样,耳朵很大,我还看了好几眼。 我不敢露出惊疑神色,装作如常吃完了朝食。萱草带我们去了另一座大殿,说去“上课”。 还真有课要上。玉白石殿里整整齐齐摆放了一个个小案,案前一个个蒲团。我们被萱草指了靠前的位置,乖巧坐下。 不一会浣月楼的婢女带了一行童子进来,径直经过我们往后面去了。我与队伍后的殷小文殷小武交换了个眼神。 最后是借月楼的文星来了。他却是被谢长云和一个美貌婢女陪着进来的,一来就坐在最靠前的座位去了。 接着,进来一个仙风道骨模样的老道,说是我们的“道术先生”。 我们竟真的组成一个古古怪怪的学堂,开始上课了。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借月楼 第26章 莲花台 我们一个个童子,跟着这道士念咒学法,那道士真如一个严师般,对我们认真教导。 只是这道士教的法咒好生古怪,我认真学了半天,并未感受修为有何进步,却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轻盈,心海越来越纯粹。 却没有找到机会与我的同伴们相聚。我们被看守地极严,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尤其是文星,几双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他,几乎能将他盯出个洞来。 这样的课,我们一连上了三天。学了几天下来,我感觉自己简直纯净如婴童了。 我们每日很规律地早出晚归上学堂,只是人越来越少,学堂越来越空了。 我们惜月楼,每日少一个被签了月奴的童子。睡前我寻了一丝空问孙石头可见到了那些童子,他一脸懵懵地看着我,反而眼见日复一日越来越呆了。 这鬼地方,太诡异了。 直到第四日深夜,我正睡的迷迷糊糊,感觉身边的孙石头被人推醒了,有人小声叫他跟着走。 刚来时分床铺,因其他童子嫌弃孙石头身子壮,味道大,除了我,没人愿意和他挨着床铺。 他被推醒时手肘碰到了我,我便也醒了。 孙石头哈欠连天地趿拉着鞋子往外走,奇怪的是,他走路没有一点声音,仿佛身上包裹了一个可以隔绝声音的结界。带着他的正是萱草。 我悄悄地爬起来,用妖力屏住气息,缀在他们身后。 我们来到借月山庄宫殿后方,那里有一个法阵似的古怪石台,周边三个莲花样式的座位,众星拱月围着中间一朵大莲花。 此刻三朵小莲花上都有人。 我只认得东边的莲花上坐着的是惜月,西边是个妖艳女子,中间却是一个雍容华贵,面如银盘,十**岁的女子,气质很是沉稳,想必是借月。 司家丞立在中间大莲花跟前,面前立着两个垂着头的童子,其中一个正是殷小武。 萱草带着孙石头走到两个童子中间。司家丞一挥手,孙石头头一垂,却似是站立着睡着了。 一声娇笑自西边传来:“二姊姊好是小气,这好几日了,三个灵童一个也不拿出来。” 说话的应是妖艳的浣月,她正笑得花枝乱颤,口中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大姊姊那里是圣童,多养几日,等个良辰吉日尚可以理解。二姊姊,你等甚么呢?我浣月楼此番进的童子都快少了一半了。” 惜月也一笑,娇柔道:“妹妹莫急。那些灵童,无非是些有些灵气的山野小儿,精魄也不够纯净,都需好好净化几日。惜月楼这日日出的,可都是月奴呢。” 中间的借月开口,声音沉稳许多:“二位妹妹莫争吵。父亲有信传来,表哥前段时间去九幽境办事,经过此地,好不容易邀表哥来此一趟,约莫三五日就可到。灵珠金玉露要加紧练,若能对表哥有几分助力,我们姐妹此番许能在表哥面前露脸。” “三五日就到?这般突然!” 那浣月闻言惊得一捂嘴,惊叹道:“表哥可真是!三年了,头一回来看我们,也是三请四催的,他哪里就忙成这样?怕就是看不上碧虚宫吧!” 惜月小脸一板,却非常严肃地说:“三妹慎言!表哥身份如此贵重,岂如你我一般,日日得闲!能来停留片刻,已是我们莫大的荣耀了!” 浣月闻言一嗤,似是很不耐烦,刺道:“你倒是贤惠,人前人后,自小就如此维护表哥。你好歹也是碧虚宫的二娘子,怎生一副婢妾做派?不知你这般自甘为婢妾,最后可能混到个侧妃的位置?” 惜月一听,冰雪雕成的玉颜被气得扭曲,完全不复之前春花秋月的气质,咬牙道:“我要撕了你这张嘴!你自去摆你碧虚宫三娘子的威风,看表哥几时看你一眼!” 我听到这里,还有何不明白的。这几个争风吃醋的小娘子,应是出自一个叫碧虚宫的地方,看似很是厉害的模样。 她们为了一个劳什子表哥,在这里建了山庄,用小儿精魄练可以增长功法的什么露!害了如此多小儿,竟只是为了一样礼物!她们何其狠毒可怕! 不知那表哥,收这等露,是个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妖大魔?! 我正愤慨不已,听到借月使了术法,整个空间为之一震,淡淡威压降下来,争吵不休的两姊妹便停下来,不服气地闭嘴了。 “要事在前,你们还在争吵!你们二人,谁要再吵,自回碧虚宫,不许再出来!” 借月一声斥责,好不威严:“三日之后,将那圣童和灵童,一同拿来,我们三人一同布阵,誓要制成灵珠金玉露!三年了,用了如此多小儿精魄,那露也该成了。” 说罢对司家丞令道:“司家丞,这选童不用再进行了,你速将所有凡人清出去。待此番将表哥迎好,你将这借月山庄毁去,抹除那些凡人的记忆,留下善后。事了再回碧虚宫复命。” 几姊妹争吵时,不言不语埋头似鹌鹑的司家丞此刻很是精神地上前迎命:“谨遵娘子之令!那今日?” 吵得一肚子火没发出来的浣月一甩袖,扭身便走,丢下一句:“今日随便你们罢!我反正要去睡了!翠月,将我浣月楼的童子带回,莫要便宜了那连个灵童都不肯出的小气之人!” 惜月气的眉眼都皱成一团,毫无美感了,冲浣月的背影狠狠道:“你要走便走,谁稀罕你那几缕毫无灵气的精魄?” 说罢对借月行个礼,道:“大姊姊,妹妹也回去了。左右惜月楼的月奴姊妹们也不稀罕,我就带回去了。待三日后,用他们的魂魄作引子,助仙露大成。” 借月微微颔首。 她便一个眼神递给萱草,萱草依言将孙石头唤醒,准备带回去了。我忙回身,先行溜回自己床铺。 半晌,孙石头回来了,我望着黑夜里呼呼大睡发着微微鼾声的他,脑海中一片混乱,久久不能眠。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莲花台 第27章 千秋耳 次日朝食,正当我忧心要如何找机会把消息传递给我的伙伴们时,萱草带着虎头虎脑的殷小武进来了。 我与姚黄熟悉的目光一对,知晓她也是一头雾水。便故作天真问萱草:“萱草阿姊,我堂弟以后也是在这间屋子住么?” 萱草永远温和平淡的神情看着我,仿佛一个可亲的邻家大姐姐,可我清晰记得,她昨晚也是这副模样带着孙石头去几乎被取了魂魄。 她柔声道:“小月,你堂弟现下也是月奴,也是我们惜月楼的人,以后和你一起住呢。” 我闻言心里一紧。这殷三郎!口口声声说儿子是独子,要传宗接代,必不会让他做月奴,现下倒好,不知这三日他在浣月楼里被灌了什么**汤,竟也要将儿子一辈子扔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我如今只是一个五岁女童,什么颜面也不需要顾,撇嘴就开始哭:“萱草阿姊,你莫要骗我,我大伯必是死了,你们才将我堂弟送来的! 我大伯之前说过,除非他死了,不然不会让我堂弟做月奴的!” 萱草忙来哄我,越哄我哭的越大声,涕泪齐流,声音洪亮,她渐渐手足无措起来。 有人重重一摔门进来了,我透过指缝一看,正是气急败坏的花月。 她指着我尖声大骂:“你这无知小童,一大早号什么丧!你说谁死了?谁稀罕你堂弟一个月奴?还不是他那不成器的爹,在浣月楼输红了眼,要从惜月楼借金银来继续赌,才将他儿子签了月奴!” 我装作被她吓到不敢再大声哭的模样,抽抽搭搭地问:“那我爹呢?” “你爹头一日便领了灵药回去了,说要去治你娘亲。” 她说罢嘟囔道:“这许多年来,一进来求得东西便走的,他倒是头一个。” 我知道了殷三郎和殷四郎的消息,便不言语了。 花月见我不闹了,转身要回去,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萱草挥手召来身边,小声问:“他们日日吃这散魂净魄羹,她为何还如此清醒?” 萱草也茫然地摇摇头。 她便一颔首,自言自语道:“看来女灵童是不一般些。”说罢出去了。 殷小武坐我旁边,我们吃完了朝食。今日照常去上课,课堂上倒是没有少人了。 晚上,在我的坚持下,殷小武的床铺安排在我旁边。 等到夜深人静,大家都熟睡了,我钻到殷小武被子里,姚黄手一挥,拉了个结界拢住我们。 姚黄轻声问我:“你这厢情况如何?”我忙将昨夜所见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她的面色越来越凝重,一会掏了颗小小耳朵样的白珠子出来,对我说:“情况紧急,我需要速与谢公子联系。” 我盯着这颗珠子,只见她捏个决,那珠子慢慢浮出一片光晕,里头出现谢长云的脸。 姚黄将我探得的消息三言两语告诉了谢长云,他沉吟片刻,道:“我其实已有猜测。平日那道士上的课,有很强的净魄之效,八成是用于提取精魄的。 我曾听过一件秘闻,以小儿精魄入药,可对仙人大补。但此举有伤天和,没有几个仙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举。” 他顿了一顿,皱眉深思片刻才道:“那碧虚宫,我曾听家父提过,在西海深处,也是一个厉害的仙家洞府,且似乎与西海龙宫有理不清的关系。” 西海龙宫,我和姚黄瞠目结舌。我们之前以为不过是几只小妖作祟,不曾想,小小一个借月山庄,竟藏龙卧虎,扯到西海龙宫那等高级仙门了。 “待到后日,你们伺机而动。你们的妖气可以随着他们的精魄入那玉露。精魄炼化需时间,尤其最后关头的炼化,是仙人服下玉露时用仙法完成的,你们不需忧虑。” 谢长云对我们交代道:“我会在外策应。此事事关重大,我需上报宗门。”说罢匆匆收了光晕,消失了。 原来人无灵气,却有精魄,这精魄也是人为万物灵长自带的一丝天地之仙气。 被抽走精魄,三魂七魄,便只剩三魂六魄,故而有些痴傻安静。难怪那些回去的童子都爱睡觉非常安静。 而那些月奴,估计是什么魂魄都拿来用,用完人估计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了。 见我很是好奇地盯着那神奇的珠子,姚黄现下的黑脸红了一红,解释道:“这是选童时谢公子予我的千秋耳,可不用灵力互通有无,这几日我们也互有联系。” 我哦了一声,见姚黄越发不好意思起来,便不逗她了,与她商量了传信之法—— 不能用妖力,没有千秋耳的我们,只有最朴实的法子,传纸条,告知还在浣月楼的素素我们的计划。 次日,正是道士开的符纸课,教我们画清心净魄的符纸。 我和殷小武写好了纸条,在课堂上以争座位为由,大打出手,还波及了一旁无辜的孙石头,他那被肉撑得满满的白袍子被泼了一身墨,委屈巴巴得直掉眼泪。 素素机灵,知道此事必有缘故,拉了几个童子一同涌过来,顿时打成一团。 一片混乱中,纸条悄无声息递到素素手中。 我们被拉开后,那道士一气之下拂袖走了,没有了先生,我们只得提前下课。 我们几人被罚在殿门口罚跪,跪到夕阳西下才能回去。 正当我们跪的头晕眼花膝盖生疼时,几匹精神奕奕的白马,拉了个水晶马车,从天上缓缓落下来,几个侍卫侍女环绕着,一派仙家风范。 一个三四十岁模样仙气飘飘的中年男子被簇拥着出来了。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眼里都是震惊,莫非是那来吃玉露的表哥提前到啦? 第28章 金玉露 很快我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借月她们三姐妹即刻出来了。只见她们齐齐跪倒在地,口呼父亲。 司家丞也跪下来迎,叫的是“二宫主”。 那威风凛凛的二宫主不答,却伸手一指我们。司家丞忙俯身答:“这些童子都是入选的灵童。待到明日,就可入阵了。” 宫主威严地一点头,道:“莫等明日,就今晚入夜开阵,本宫主正是为此事而来。神君改期,已然快到了。” 说罢谁也不看,被簇拥着进去了。 计划有变,我们即将提前一天被练成玉露了。 许是山庄来了大人物需要服侍,我们又马上要被入阵,萱草她们对我们这些童子的管制放松了许多。 姚黄带着文星和素素寻到我们床铺后头,祭出了千秋耳,告知了谢长云这个消息。 谢长云却罕见的有些慌——他的宗门还未回应。 单凭我们几个,一个昆仑师,几个中下等法力的妖,在仙门碧虚宫宫主并几个娘子,甚至还有甚神君面前,无异于如蚍蜉撼树自寻死路,人家伸出根手指头都能毫不费力碾死我们。 此番还是大意了。之前以为只是小妖作祟,只凭一腔热血就想为民除害,却不曾想到,敢在民间如此大张旗鼓肆无忌惮地抽取幼童精魄,哪里是寻常妖敢作为的。 他们不是恶,不是毒,他们只是许许多多的上位者代表,眼里没有蝼蚁般普通凡人的性命罢了。 我们该如何?知难而退,保命要紧,还是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是想到那些童子,身高体壮却老实柔弱的孙石头,虎头虎脑的殷小武,瘦小文弱的殷小文,疼弟弟爱父亲,懂事乖巧的殷小月,他们不再是“凡人小童”的符号,他们是我们日日朝夕相处有血有肉的人,是我们以身入局想要守护拯救的人。 我们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看到他们小小年纪就被抽取精魄甚至魂魄,从此变成灵识不全的废人。 何其艰难的抉择,我们齐齐沉默了。 过了半晌,谢长云艰难开口:“诸位,我被授昆仑师牌时对天地立了誓,为了匡扶正义、护卫百姓要不惜性命。这是我们一代代昆仑师的宿命,也是我们昆仑宗千百年来屹立不倒的脊梁。” 说罢对我们施了一礼:“我当尽力一搏。多谢你们陪我至此,就此别过,你们自行离去吧!” 我的眼眶模糊了。耳边是姚黄掷地有声的声音:“我愿陪公子,纵使身死魂消也在所不惜。” 素素带着哭声道:“这些仙人,占尽天地灵气,还如此为害人间,天理何在!我们还有何活路可言!我虽只是一尾小妖,法力低微,却也要拼了此条性命,与他们拼一番,看一看这天地间,到底还有没有公道!” 何其讽刺。有为了一己私利,仅仅为了得到一样讨好高位者的礼物,就不惜害人不眨眼的仙门,也有为了道义,慷慨赴死的道门,甚至妖。 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这世间,才有朗朗乾坤吧。 我和文星深受感动,对视一眼齐声道:“我等愿听公子和两位阿姊号令。” 我们隔着千秋耳相视一笑,内心都是激荡不已。于是计划照常,我们安静等晚上的时候阵法启动,将妖气潜在玉露中,且看看来的那位神君是何方神圣。 上策是打乱他们的计划,救出这些灵童或月奴。实在不行,就将消息传出去,也必要将他们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计策既定。我们各自回楼,安静等待。迟钝如孙石头,今日也十分紧张,小尾巴般紧紧跟着我,不肯离开我半步。 很快夜幕到来了。 此刻的借月山庄一片宁静,在月光下更显清冷。 萱草如平日一般来了,却不是带我们用晚食,而是直接蒙了我们的眼睛,让我们一个个牵着前面人的衣服,一路向山庄后方行去。 我们是妖,怎会如常人般被蒙住眼就看不见,但我们即使不看也心知肚明,要去那莲花阵炼玉露了。 孙石头在我身后紧张得吭哧吭哧直喘粗气。 果然,我们这些新入庄的童子,从文星这位“圣童”到月奴,有一个算一个,都整整齐齐排在阵前了。 此刻借月三姐妹都就位了,正中间的莲花,此刻坐着她们的父亲,那个积威甚重无比傲慢的宫主。 他们手上一人一件法宝。 宫主手上是寒光闪闪的宝剑,一看那光泽,不弱于谢长云的凌云,更比凌云长些大些,想来也是仙界法宝。 借月手中一个玉瓶,在月光下微微散发着润泽的白光。惜月手中却是一柄铜镜,白晃晃金闪闪,灵气十足。 浣月的法宝却是和她性格很不相符的,一张古朴素雅的古琴,看起来很是娴静沉稳的模样。 如此兴师动众,看来今晚势必要成功,将此玉露炼成了。 不一会,司家丞上场了,捧出一个玉葫芦来。 那玉葫芦一看就是一件难得的宝物,因它一登场,仿佛周围的光都被吸入其中,映衬得它几乎是透明的,可以瞧见里头飘飘荡荡的液体。 那是凝如实质的灵气,充沛得让人不能直视,眼睛一落上去就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浩瀚大海,正漂浮在海面上望着头顶上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我的灵识却几乎离不开它,仿佛也被它吸进去了,只觉得它无比甘甜无比可爱,丝毫感觉不到邪恶,只觉得是沁人心脾仙气飘飘的仙家玉露。 如此异象,那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灵珠金玉露了。 司家丞见我们排好队了,手一挥,一排童子全部垂下头去,似乎是睡着了。我便也跟着垂下头。 阵中几位碧虚宫的主子见我们已就序,半点不磨蹭,宫主手一举,阵法便启动了。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金玉露 第29章 灵气海 只见浣月先动,拨起古琴,阵阵仙乐流出,如潺潺流水醍醐灌顶,将我们从头到脚涤荡了一番,洗去了尘气浊气。 接着是惜月,她的铜镜冲我们一举,我们的影子倒映进去,竟飞速旋转起来,我感觉殷小月的魂魄也随之转动,越来越不稳。 随后,借月微举起玉瓶,几滴甘露飘出,在我们每人头上浮了一滴,她一挥手,那滴甘露落从我们头顶灌入,我顿时感觉无比清凉舒爽,身体里的魂魄越来越轻飘飘欲仙,其中一缕黄色的精魄,使劲想挣脱其他的魂魄飞出,几乎要浮起来。 最后轮到那宫主了,他将宝剑一祭出来,那宝剑嗡嗡地飞上天,射出的金光为我们几乎轻盈得要浮起来的精魄指了一条金光大道,直直通向那白得透明的玉葫芦。 我感觉殷小月的精魄越来越轻,似乎被那玉葫芦使劲吸着。 只闻得“啵”的一声清响,它终于挣脱了其他三魂六魄的束缚,直直飞向玉葫芦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在它飞去的瞬间,使尽全身灵力抱住了它。 它滑滑溜溜就要飞走,眼见我抓不住,就要任务失败了,我心一横,顾不上其他,最后一刻把内丹融了进去。 它便带着我的内丹扑通一下丝滑地溜进了玉瓶。 玉瓶里果真如一片大海,我一掉进去,毫无防备在里头沉浮了几回,好在我记得自己本体是条蛇,片刻就适应了。 这才发现这里的“海水”,竟然全是浩瀚无比的灵气。 这是一片灵气之海,有许多面目模糊的小儿在里头浮沉,而那些新进来的精魄,慢慢有被软化甚至融化的迹象。 不一时,我们小伙伴们陆续在灵气之海相聚了。 孙石头等月奴因魂魄不稳,整个魂魄都被吸进来了。我们便合力使出法力,将新进来的精魄和魂魄团在一起设了微小的结界,不让他们融入这片灵气之海。 可笑的是,即便谢长云的昆仑术法厉害,可以将我们的妖气和小童们的精魄很好融合,却终究是人间之术,怎能瞒过这群仙家。 他们却不知是因那位神君快来了太着急,还是横行霸道久了有着一以贯之的傲慢,竟然丝毫未察觉。 我们察觉玉葫芦在缓缓上升,里面飘出一阵阵带着异香的雾气。 因着这宝贝里头灵气太过充裕,几乎要溢出,整个葫芦呈透明之色,我们从里面可以清晰看到,闻到这雾气的所有人,或者仙,脸上都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只有四个主子脸色还算正常。 “成了!”宫主一声大喝,将所有沉醉其中的人惊醒。接着问:“备好了么?” 借月恭敬行礼答道:“回父亲大人,已备齐全,只待表哥驾临。” 那宫主板得如万年冰山的脸上这才露出一抹笑容:“好。借月,这三年,在这穷苦的凡间之地,委屈你了。好好办完今天这桩事,我也好向你姑母借机开口,许你为侧妃。” 借月闻言,平素稳若泰山的她也肉眼可见的有些激动,那边的浣月却一声轻笑,一双妙目直直瞥向对面的惜月,眼中满是嘲讽。 惜月垂着头看着她的铜镜,不见脸上的表情。 此刻,一阵悠远钟声自远处传来。仙乐顿时起,袅袅而来。 我们在玉葫芦里被宫主一挥手,揣进了袖子里头。 我们在葫芦里飘啊荡啊,撞得头昏眼花。好容易重见天日,却是被摆在了案几上。 这里应是借月楼的大殿,比惜月楼的精致小巧不知大气多少,处处雍容华贵,又不减庄重典雅。 此刻宫主坐右首,左首却是一个十**岁模样的年轻男子。 此刻那平素高傲无比的宫主并他的三个女儿,带着怡人微笑团团热情问候着他。 他却不语,间或点点头以作回应,十分清冷淡漠。 我一眼看见他的风姿,便如同被摄了魂。 我以为我身边的伙伴、朋友都是美男子美女,却真正见了此人才知道,何叫神仙风采。 我只能见到他的侧颜,只觉得说不出的冷峻清贵,如望着圣洁的千年雪山。 眼尾轻微上挑,鼻梁高挺笔直,剑眉星眼深邃,嘴角厚薄适中,却很是疏离。五官倒是其次,只是气质卓绝,即使站在他面前,仿佛也有千万里之遥。 旁边的素素见我这副花痴样,恨铁不成钢地撞了我一下,示意我去看那团被团在一起的精魄,叫我记得那外面那位是个吃小儿精魄的大坏蛋伪君子,皮相再好也枉然。 我一回头,那神君的眼眸正直直盯着我。 他周身气质清贵淡漠,眼神却不知为何,给人温和安定的感觉。我又恍神了。 还没来得及等素素撞我第二次,我们这玉葫芦被举起,奉到神君跟前。 他不接,嘴角却翘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手指轻敲几案,道:“出来罢。” 声音如春天山上冰雪融化,清冷悦耳,又不失俊朗阳刚之气。 那玉葫芦的盖子应声而开。 素素见我接二连三对着敌人犯花痴,早已忍无可忍,见叫我们出去,便一马当先气鼓鼓地拎住我把我提溜出去,一把扔在了大殿的玉白地上。 我被摔得七荤八素,委屈地抬头,发现我的小伙伴们见鬼似的盯着我—— 我一摸自己,我恢复了本体,这也自然,却忽然之间又长大了一两岁,身上灵气四溢,我的内丹也大了不少。 我这才惊觉,我情急之下把自己内丹放进灵珠金玉露,待了这半天后,竟无意中吃了近一半的玉露。 之前我们被泡在里面不觉得,现下一出来,发现那玉露少了那么许多。 我欲哭无泪了。我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匡扶正义,阻止这坏仙吃小儿精魄凝成的玉露,然后我竟然自己吃了。 现在的场面,显得好似我不是来舍身取义的义士,反倒是个处心积虑来偷吃玉露的贼妖了。 而我那些本打算舍身取义的伙伴们,顷刻之间从不顾安危匡扶正义的义士,变成了我偷玉露的帮凶。 那傻眼的宫主看看我们,又看看少了近一半玉露的玉葫芦,手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场面一时尴尬至极。 男主出场[橘糖][橘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灵气海 第30章 天既白 大殿一时寂静无声,我感觉所有人都有些懵。 半晌,那清冷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本君以为,舅父还是该解惑一二。” 端坐上首的神君声音不大,却满室回声,颇有威严。 知晓若让这宫主开口,一盆脏水必然要死死泼在我们身上,我正要抢白,殿外传来熟悉的清朗声音:“小可不才,或可为神君解惑一二。” 正是谢长云。 他自黑暗中走来,袍子被夜风撩起,越发显得长身玉立,此刻他手里抱着一个蒙着细布的物体,似是个人。 他走上前,稳稳将手中抱的物体轻轻摆放在地上,揭开细布,是个四五岁的男童,瘦瘦小小,大大的耳朵,正是与我一批进惜月楼,第一个消失的那个月奴! 此刻他双目紧闭,气若游丝,明显已经无魂无魄,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秉神君,小可是昆仑宗昆仑师谢长云。” 谢长云恭恭敬敬冲神君行了礼,娓娓道来:“小可此番与几个伙伴行经此地,得知借月山庄三年来时常选童,被选中的童子可进山庄待至七八岁,其父母至亲则可在山庄浣月楼中待三至五日,那楼中吃喝嫖赌,应有尽有,皆是世间顶级。 如父母将童子永远留在山庄成为‘月奴’,或童子被选为灵童,便可进惜月楼,除了浣月楼中一切所有,还可带出一样。财宝,字画,起死回生的灵药,只要想要,皆可带走。 而被选为圣童者,童子亲属就可进借月楼,可实现一个愿望。无论何种愿望。我的愿望便是,除非我自己离开,可一直待在借月山庄。” 他说罢,一指那只剩半瓶的玉葫芦:“故而我才能发现,这些童子都被抽取了精魄,月奴们更是整个魂魄被取,全部变成了奉给神君的这灵珠金玉露。” 他看着地上行尸走肉的小儿,低沉道:“今日神君提前来访,宫主匆匆赶来,要将这群童子一并练成玉露。 我这几日探得山庄存放这些孩童的秘境,如这般的孩童,有四五百之数。那些被抽了精魄,虽有灵识但痴傻的,数不胜数。” 说罢一弯腰,行了个大礼,沉声道:“碧虚宫贵为仙门,却为害苍生。利用凡人的酒色财气**,残害如此多雉龄小儿。请神君做主,还这些无辜小儿一个公道。” 那宫主还未来得及反驳,下头的浣月一下蹦出来,指着谢长云厉声斥骂:“你这凡人,何其大胆!敢污蔑仙门,你可知该当何罪? 你分明就是和这些偷玉露的妖一伙,不知使了何妖法,借选童之机混进我借月山庄,来盗取我们辛辛苦苦练就的仙露!你们该当何罪!” 果然,这人脑子不好使,就该有自知之明,尤其是该少说话。 宫主许是平日威严太重,说话太少,故而口舌有些慢。眼见自己还未来得及巧言辩解,便被自己的傻女儿将罪状认了个干干净净,一时又愣在了当场。 借月却沉稳机灵,站出来转圜,恭敬道:“禀神君,我等设这借月山庄,本是为了到凡间修行。后见此间百姓虽穷苦,却**太过,需好好涤荡。 故我们将这些小儿拘在此处,日日好吃好喝供养,还请了道士为他们清心净欲。他们渐也沾染了仙气道气,凝结了许多灵气出来,我们便收集起来,制成玉露奉给神君。” 说罢瞥我们一眼,道:“至于这些小妖为何会如此,就要问这几位不速之客了。” 这位小娘子,这等铁证如山的情景下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自圆其说,非常人也,果真才貌双全,有大才。 私以为,当个侧妃绰绰有余了,神君不亏。 那神君听罢,不置可否,却一指我,淡淡道:“你来说。” 一旁的素素早已被借月明晃晃地颠倒黑白气得仰倒,正要抢话,被姚黄一把狠狠拉住,低声斥道:“神君面前何敢放肆!” 说罢对我点点头,示意我大胆禀告。 我本来不敢直视姚黄,但收到她的信号,便大大方方站起来。 说实话,不知为何我不怕这神君,我总感觉他不是坏人,总坚信他会明辨是非。我却怕我的小伙伴们,真真生起我的气来。 我也模仿谢长云行个大礼,恭敬道:“禀神君,我本是钱塘西湖一个蛇妖,但是个好妖,数百年来从未做过坏事,也未害过人,前几日才从钱塘西湖出来。。。” 那浣月在旁狠狠白我一眼,抢白道:“谁管你是个劳什子妖!” 别心急嘛,马上就要说到你爱听的了。 我很淡定地撇她一眼,接着道:“我自山脚下遇到这小女童殷小月,听说她被她父亲殷四郎带来选灵童,怕她受害,便用妖法占了她的身子跟她进来。我们几个都是如此。我们在这山庄里日日吃散魂净魄羹。” 我说着一指惜月旁边的花月:“我听这位阿姊说的。” 马上接着说话,完全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听一个老道士给我们上清心净魄的道法课。” 说着凌空画了一个净魄符,背书样道:“这也是我在这里学的。前几日夜里我跟着萱草阿姊和月奴孙石头,见到三位庄主在后头莲花阵讨论要将我们取出精魄练成玉露,但因浣月阿姊不满惜月阿姊小气,不肯出灵童只肯出月奴,当晚未练成露,孙石头侥幸逃过一劫。 她们两人还吵架谁当神君的侧妃呢,但今晚宫主大人说要跟三位姊姊的姑母开口,要借月阿姊当侧妃。” 说完我瞧了一眼她们三人,此刻她们的脸红得要滴血,那浣月看我的眼神直冒火,恨不得将我当场撕碎了。 已经不需辩证真伪,她们的反应已说明一切。 上首神君却不语,淡定得好似我说的不是他的八卦似的。继续对我轻声道:“你再说说玉露的事。” 我知晓他是要我说我偷吃玉露的事了。此刻轮到我的脸红得滴血了,很难为情地低头道: “我们几个约好,要保护好今晚这些童子,便使出妖气随着他们的精魄进玉葫芦,护住他们。 谁知小月的精魄太滑,我捉不住,我怕阿姊们嫌我无用,一急之下将自己的内丹放进去了。我们本来是计划好舍生取义,确非有意盗取玉露。。。” 只闻得上首一声轻笑,我偷瞄一眼,正撞进神君含着笑意的眼神,他笑起来却没有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冷清之意,似冰雪消融,有了几分温润如玉的书卷气。 我身边的谢长云却吭哧吭哧了半晌,好容易从喉咙里憋出几个字:“是小可疏于教导,致使沄璃酿此大祸。请神君责罚。只是沄璃实在懵懂,对世事一窍不通,并非有意,请神君就责罚小可一人,放过其他吧。” “你们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神君说着潇洒站起身来,身姿如松如玉,居高临下睥睨下首的碧虚宫众仙,冷道:“尔等贵为仙门,行此违天和伤人命之事,本君不会念及你们为亲,定严惩不饶。” 碧虚宫众仙哪里还有平日高高在上的高傲之气,一个个面无血色跌坐在地,仙家风度也顾不得维持了。 神君缓步走下来,眉目又如积了万年积雪般冷清了,语气又冷又轻地对宫主道:“这等微末之物,本君不需要。且,本君的婚事,自有父王母后操持,不需舅父操心。” 那宫主嗫喏半晌,只答出一个字:“是。” 神君点头,将那玉葫芦里的灵气倒出,施法悉数还原成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儿,但有些小儿缺胳膊少腿,想也知道是进了我的肚子。 神君却不停,继续施法,那些小儿便又长齐全了。我们从不知竟有法力高深至此,想也知道这必是了不起的仙法,一个个牢牢盯着。 末了,他交代谢长云将小儿精魄还原,便准备转身离去。 我刚松口气,他突然回头,一挥袖,一个玉葫芦落在我手里,他似笑非笑道:“你这小妖虽懵懂鲁莽,却忠心赤胆。你既与这葫芦有缘,今日便赐予你,望你时时牢记,需不改初心,好好修行,早日化龙。” 说罢飘然离去了。 化龙,化龙?我听错了么? 我惊疑不定地去寻谢长云和姚黄,连声问他们:“你们方才听到了么,神君说我可化龙,他为何说我可化龙?我要如何化龙?我不是蛇么?” 素素过来一把挤走我,没好气道:“你是听错了罢!还做得一场好梦呢!你倒是好,辛苦一场,吃了这许多玉露,还亏神君用仙力为你补齐,竟还得了个玉葫芦。哪里似我们,白忙活一场!” 我不敢言语了。想想的确只有自己得了便宜,便将新得的玉葫芦掏出来递给素素赏玩。 那玉葫芦却不愿意了,嗡嗡鸣叫着不肯离开我,竟然生出了自己的意识。而且,以我当下的修为,竟然支使不动它。 谢长云看了半晌,突然沉声道:“若我没猜错,这是碧虚宫至宝之一,吞天盛月壶,可盛的下世间万物。 相传碧虚宫大娘子当年嫁予西海龙太子时,此宝是大娘子陪嫁。他能赐予你,因他才是真正的主人。现下此宝已认你为主了。” 说罢一叹:“难怪如此风姿不凡又秉公直断,原来是那位神君。” 他走出大殿,毕恭毕敬冲天上已看不见的神君去向行了个大礼。 接着立马转身回头给了我一个爆栗,拎着我的耳朵大吼:“你可知道今天有多危险?如不是遇到那位神君,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我们此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你说,你把内丹放进去做甚!你可知,妖丹入仙瓶,根本克化不了,会被灵气撑爆灰飞烟灭!你差点害死自己!” 我自认理亏,一声不吭。姚黄忙上前将我解救下来,冲谢长云道:“沄璃也是一时着急。何况,她的内丹可以与仙瓶中的灵气相融,此番恰好说明,她果真不是普通的蛇妖。” 说罢笑着对我道:“沄璃,他日,你可说不好真可化龙。” 我愣愣的瞧着她,旁边的素素和文星愣愣地瞧着我。 第31章 再启程 万幸碧虚宫毕竟是仙家出身,敢取人精魄,却不敢真正害人性命。 这些被取了精魄炼化的小童,除了少部分被家人以到期为名接回,竟全部养在借月山庄下面,那里是一个掏空的地宫。 这地宫在借月山庄众人忙于练丹,疏于防范之时被谢长云探得,带了那大耳小儿出来,做了指认碧虚宫的呈堂证供。 现神君令我们还其精魄,碧虚宫何敢阻拦,我们自然大开了地宫,将那些小儿全部带了出来,一一施法还了魂魄,交由官府通知父母亲属领回。 孙石头却无人来领,原来他的父亲一夜暴毙,听说死法不太光彩,被赤条条扔在山坳里。 可怜的孙石头和他的哥哥,现下父母双亡,年幼失怙。好在殷三郎和芹娘心善,收留了他们两兄弟。 偌大的借月山庄一夜之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去过借月山庄的人仿佛也全然不记得了,碧虚宫流传在外的俗家宝贝也被一一收回。 碧虚宫果然还是一个厉害仙门,犯了如此大错,还不知要受何惩戒,收尾却还能这般干净利落,不可小觑。 这片美丽的土地恢复了宁静。 此间事了,我们回桑平镇取回了行李,接回了小柔。 我们正与芹娘并殷三郎告别,殷四郎带着服了灵药,大病初愈的娘子,携一双儿女来送我们。 孙石头最是伤心,几乎抱着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知为何,我换了壳子,他也并不记得借月山庄发生的一切事体,他却依旧亲近我信任我。 我们留了些银子给他们,尤其暗暗交代芹娘不可让殷三郎接触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他们以后的人生,能顺遂平安下去。 小柔体内还有鬼气萦绕,耽搁不得,我们便即刻踏上了赴太行的路程。 近日,因有愧于大家出力,我一人喝汤,我独自包揽了所有脏活累活。所有行李并小柔我都吭哧吭哧地背着,不言苦不言累。 直到有一日,我发现我的玉葫芦可以盛放许多东西,且还不重,于是我一股脑把行李并小柔都放进去—— 谢长云告诉我,这壶本身是仙家神器,里头如洞天福地,万物不腐,且对人有护体之效。 换言之,大名鼎鼎的吞天盛月壶成了我的行走行囊。 正好一下吸收太多灵力,我消化不了,便给各位伙伴都渡了一点,也算雨露均沾。 在这仙气四溢的顶级灵气滋养下,我们的修为都各自上了一个等级,尤其是我,现下已经是和姚黄妖力差不多的千年老妖级别了。 好歹也算此行人人有收获了。 于是,我们个个都快乐起来了,好似也没有那么害怕那松远老妖了。 我一边埋头赶路一边喜滋滋地盘算自己的家当。 一把谢长云送的昆仑斩魂刀,还有一个吞天盛月壶,自从得了白霜的内丹,灵珠金玉露的灵气,加上近日来我认真起来苦苦修行,我的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果然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日子一日日过,我们渐渐行到了太行地界了。 越接近太行,我们的心情越沉重。渐渐大家彼此之间交谈越来越少。 但我们也很有默契地发现,姚黄和谢长云越走越近,越来越有默契。 他们作为两个“家长”,经常不自觉走到一起商量事务,一方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心领神会,一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模样。 一个术师,一个妖,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日,我们在一处山谷里就着凉水草草吃了几口面饼,正收拾着准备继续赶路。 突然听得前方探路的谢长云一声喝令:“且慢!这里有古怪。” 我们闻言冲过去站在他和姚黄后面去瞧,只见山脚下是一处小镇,里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样子。 文星眨着大眼,疑惑地问:“谢大哥,这看似不过是个普通的镇子,有何古怪?” 谢长云却不语,只一味盯着那镇子,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我看着看着,突然发现这个镇子有些眼熟,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这是我们在鬼境之中见过的镇子!那镇子尽头就是水云观!” 我之所以认得这镇子,不是因为我认得这镇子的那些屋子和街道,而是因为我认得这镇子里的人。 在鬼境之中,我见过他们熙熙囔囔地做买卖,见过他们到了水云观迎庞道士,也见过他们砸了水云观,将烂菜叶臭鸡蛋扔到庞道士的须发和道袍上。 我还曾碰到过他们如石头一般冷硬的身子。此刻的他们,和我在鬼境之中,初次见到的他们一模一样,正在来来往往做买卖。 而他们,是几十年前的人。 此情此景,是几十年前,水云观尚未毁去时的情景。 此刻,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们眼皮底下。 我头皮一麻,心道,松远来了。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再启程 第32章 水云镇 敌人既已上门,我们退无可退。 谢长云与姚黄对视一眼,转身对我们道:“前路再艰难,为了除恶妖,救小柔,也别无他法,只得继续前行。松远此妖,虽妖体被印天符封印出不来,但他诡计多端。大家千万小心。” 又点点我:“尤其是你,我观你对人间事倒还十分了解,但对修行界之事一窍不通,你遇事多向我们问问,切不可自作主张。” 我脸一红,乖乖应是。 他语气又柔和了几分,对我道:“你如今妖法大涨,已不弱于姚黄,也十分机灵,前几次都帮了我们许多。日后你要多照应素素和文星。” 我闻言开心地点点头。 我们修整片刻,便进了小镇。 我们方才已观察到,这小镇看起来与寻常毫无异样。 天上一**太阳,明晃晃的,照在身上有些热度,真就是一轮初夏时的太阳一般。 也不知这松远使了何妖法,又有何阴谋。 我们直接穿过他们,走到尽头。那里却没有了水云观,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二进小宅。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小儿,正在院子里喂鸡。看见我们,她擦擦汗,一口关中口音道:“你们找谁?有何事体?” 一副寻常妇人的模样。 我们还是真不知找谁。一时看着一边咯咯一边低头啄食的鸡有些发愣。 “娘子,借问这里是不是水云观?我阿娘说这里有座水云观,里头的道士是我们的舅公。”文星上前道。 那娘子见文星生的可爱,又斯文有礼,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欢喜,亲切道:“你这小儿郎生的可真俊俏。你说的话也不错,这里曾是有座道观,但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说着面露几分关怀:“你那舅公,早已不知去向了。我听我家老祖宗提过,当年这观被毁时,有个老道士离开了,许就是你舅公。但你可莫在此镇提起他是你舅公,据说这镇子里的人都极其厌恶道士。” 我们向这娘子道了谢。商量了一番,都是一头雾水,便决定先在这个镇子上住下来,先探查一番。 这镇上只有一座客舍,就在这宅子隔壁。看着有年头了,桌椅都很是破败,里头只有一个老丈并一个小二。 老丈正倚着柜台在打盹,面前是一本发黄的账本。小二也坐在凳子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看来这客舍生意很是冷清。 看见我们一行人进门,他们精神一震。那小二很是热情地迎上来,我们要了三间房住下,文星和谢长云一间,我和素素一间,姚黄带着小柔住一间。 那老丈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告诉我们,他们总共只有四间房,现下我们一下住了三间,生意好久没有这般好过了。 我们一连多日在山里赶路,吃了好几日粗粮,现下到了此地,都有些饥肠辘辘了。便就势要了些饭菜,边吃边与那老丈聊天。 几句便说到了水云观。 这老丈说,听说了观里发生了极其不好的事情,自十几年前倒塌以来,乡里都十分避讳。 过了几年从外地搬来了来了一对年轻夫妇,郎君姓刘女子姓杨,在旧址落了脚,重建了房舍,生了个小儿。 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这座镇子是正常的,仿佛我们在鬼境之中看到的反而是虚假的。 莫非我们真被鬼境所骗? 这个想法被谢长云一口否定了。鬼境是取自制造者的记忆制成,如同排戏,可以腾挪转换,却不能如此清楚精准地还原十几年后的人或物,因为鬼境的制造者并未亲眼见过后世之事。 故而,鬼境中为真,此地为假。 但这些人,身上毫无鬼气妖气,每个人都非常真实,这里的场景也非常真实,桌椅床铺,一饮一食,都是真实的手感口感,远比我之前进过的鬼境真实。 这里头是如何假法,有何玄机,我们现在毫无头绪。 饭后,姚黄提议我们去水云观旧址再去探查一番,看有何遗漏的线索。 我们便在集市上买了些小儿爱吃的糕饼,提着去之前那间宅院上门拜访。杨娘子正在家中做针线,看到我们再次过来,有些疑惑地打量我们。 我们解释是已在旁边客舍住下了,继续寻我们舅公,要答谢她的提醒之恩,也想打听下当地情形,故而来拜访。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我们手中的糕饼,奉了茶,坐下开始和我们聊天。 她倒是个热情善谈的性子,却不知为何,似乎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人交流。 姚黄委婉地问她,她支支吾吾地答,是她家郎君,不爱她与人多来往,说这镇子上的人都有些古怪。 我们对视一眼,心道看来这郎君似是知道些内情。 文星得杨娘子喜爱,于是与她攀谈最多。他状似好奇地问:“不知郎君为何不在家呀?” 杨娘子单纯,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 原来她郎君姓刘,名唤刘大,年龄略大她几岁,靠在山上采药为生,只要不下雨,每日都早早上山采药,徬晚时归家来。眼下已经快回来了。 素素看向她坐在胡床上安静不动的小儿,笑道:“你这小儿十分乖巧,我观他十分安静,好似从来不哭呢。” 我们坐了半晌,的确不曾听他哭一声。 杨娘子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儿子,笑得一脸满足:“我儿乖巧,自小就鲜少哭闹,故而我一人也带的过来。” 正在此时,外头有细微动静传来,是有人在开篱笆门,走进来了。 我们打眼望去,这是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年轻后生,一身精干短打,背了一个背篓,里头放着些草药。 他很是精瘦,两颊微凹,一双眼睛精光熠熠。 他见到我们,有些疑虑,杨娘子忙起身,为他引荐了我们。他便是杨娘子的郎君刘大。 我们对他行了礼,他点点头,放下背上的背篓,问杨娘子晚食是否做好。杨娘子闻言,一阵风似地刮到厨下去了,很是忙乱的模样,我们见机便要告辞。 本书今天过签了,非常感谢本书前期的几名收藏和读者。作为一名积分不多的新人作者,本书还上不了任何榜单,这种情况下能与亲们相逢,真是大大的缘分。 本书数据惨淡,大概率最后也就是这样了。但编辑和亲们的肯定,将会是我坚持的最大动力。由衷感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水云镇 第33章 寻松远 刘大见我们要走,却突然开口,口音有些古怪,却听不出哪里口音,他留我们道:“诸位稍后,关于那道士的事,小人倒是略知一二,如蒙不弃,就在此一起用晚食吧。” 我们见竟有机会留下来,都十分愿意,谢长云冲他一叉手,道谢:“如此叨扰了。” 刘大点点头,对厨下的杨娘子唤道:“多加几个菜。” 我们忙称不用,我拉着文星风一阵跑出去,不多时从隔壁客舍端了几个热腾腾的菜回来,还提来两壶酒。 酒菜具备,天也渐晚了。我们便将竹桌椅搬出摆放在院子里,摆好酒菜坐下。 刘大是个寡言的人。方才谢长云一直拉着他聊草药,他似乎很少与人说这么多话,眼见已经招架不住了。 见酒菜上了,先自己灌了几口酒。半晌低低开口,却是问我们:“你们是庞道士何人?” 文星依旧答是舅公,我们是他的师兄师姐,来陪他认亲。 刘大听罢,深深看他一眼,很严肃地点点头,道:“他是我仇人。” 接着对惊讶的我们解释道,庞道士昔日以幼童炼丹,抓走他刚出生的弟弟,他的父亲上前阻拦,被一把挥在地上,夺了性命。 母亲刚刚生产,眼见儿子被抢,丈夫在眼前被杀,一时急火攻心,血崩而亡。 他一夜之间成了孤儿,不得不四处流浪,所幸,后来被一个庄户人家收留,后来长大了成了亲,奉养养父养母归天之后,又带着妻子回到故乡。 “刘大哥,为何会在仇敌故居建宅子呢?”我好奇地问。 “因为我曾做过一个梦。”他喝了一大口酒,缓缓道:“梦里,那庞道士死了,但有一丝魂魄残留。有人在梦里和我说,要在这里住着,以活人阳气镇之。” “就因为一个梦?”我们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我是一届凡人,无权无势,他是法力高强的道士,我此生何能找他报仇?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眼睛盯着面前的石桌,面无表情地答。 我们大概知道,他必是被骗了,庞道长应就是做了松远的替死鬼。 本心想为庞道长解开冤情,但又无凭无据,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我们也沉默了。 眼见天色渐晚,我们也都酒足饭饱了。屋内睡觉的小儿啼哭了几声,杨娘子忙进去照看。 我们也不好再耽误了,告辞离去。 正要我们走出篱笆门时,刘大叫住我们:“你们莫担心。冤有头债有主,以你们的年纪,庞道士的恶行当是与你们无干,故而我不会害你们。这镇子里,人人厌恶道士,不会帮你们的。你们还是莫要寻他了,自回去好好过好日子吧。” 不曾想到,沉默寡言苦大仇深的刘大竟“忠告”了我们一番,我们领了他的情,拱手道谢。 回到客舍,我们要了一壶茶,集中到谢长云他们房间商议。 “刘大未同我们说实话。且,他身上有鬼气。”一进门,谢长云便开门见山,沉声道。 姚黄也皱眉沉思道:“刘大此人,天下之大,他偏偏住在水云观这处,行事也颇有些诡异。此事窍门应就是在他身上,我们还是需紧盯此人。” “如此,明日他采药,我们跟去看看。”素素也附和。 谢长云却拦住她,说:“我们这许多人跟着他进山采药,岂不容易露馅?沄璃,你和文星年小,不易被发现,你们去。” 说罢看向姚黄道:“我等三人明日在这镇子四处查看一番。这镇子既是假的,我不信毫无破绽。” 既已商定好,我们各自回房就寝不提。 次日一大早,太阳高高挂在空中,人在路上走渐有了些暑意,不多时便微微一身汗。 我和文星揣着几个面饼,已早早猫在刘大家对面隐蔽处等着。 不多时,杨娘子抱着小儿送刘大出门,只见他背了背篓,一路朝北行去。 我们远远地跟着他。他一路脚步不停,径直往山深处去。我们见他似乎对周边众多草木看也不看。 我悄悄问文星,是否那些地界都没有草药,文星摇摇头,小手一点一点,低声告诉我哪些是他的徒子徒孙或同科同门。 一个采药人,路过这许多草药,眼睛却直直望着前方看也不看,谁信他当真是来采药的。 果然,他来到一处被草木满满覆盖的峭壁前,却放下背篓,开始把衣袍下角扎进腰带,而后背起背篓。接着二话不说就手脚并用开始爬。 他手脚伶俐,很快爬了几层楼高,突然停下来悬在半山腰上。只见他拨开山壁上覆盖的草木,那里依稀刻了几个字。 接着他不知按了哪里,山壁处缓缓打开了一个小石门,从外头望去,只见里面黑洞洞的,莫名有些诡异阴森。他却头也不抬,毫不犹豫就开始往里爬,看来是来惯了的。 我和文星对视一眼,使妖力双双腾空而起,紧随其后跟着他进了那石门。 这黑洞里黑暗狭小,似是人工开凿的,很是粗糙,前边的刘大不知何时从背篓里取了一个火把出来,火把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我走了几步,不知为何感觉越来越眼熟,突然一拍脑门,这不是鬼境里头松远用婴孩炼丹的山洞么! 我扯了扯文星,将我的发现告诉给他,嘱咐他此地可能是松远老巢,十分危险需务必小心。 他冲我点点头,我们能从彼此眼中看到对方的紧张。 刘大是凡人,在这狭小的山洞里走得极慢。我们也不敢走快,几乎是小步挪动地跟着他。因着紧张,手心都有些出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刘大突然停下脚步。他已走到那个炼丹的高大山腹中了。 那山腹依旧如我在鬼境中所见那般模样,只是中间的大鼎炉此刻没有了火红的炉火,是黑乎乎一片,正诡异地沉寂着。 不用走近,我们都能感觉到里头澎湃的妖气和怨气。 原来我们竟这般误打误撞找到了松远的老巢!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寻松远 第34章 采药去 正当我们又喜又怕,正忙着想用千秋耳给谢长云传递消息时,刘大动了。 他快步疾走至鼎前,冲那鼎扑通一声跪下了,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重重的磕头声在山腹四壁回荡。 “禀术师,你与我说的期限已到,那人就要来了。不知我要如何作为,方能为我刘家一门三口报仇?” 刘大恨恨道,声音在山腹中回荡,显得尤其大。 仇人?是说我们么?可他昨日还与我们一同吃酒谈天,还专门承诺我们不会迁怒于我们,如何今日我们便成了他的仇人了?他的仇人不是庞道士么? 我与文星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我们聚精会神地盯着刘大,他突然作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将耳朵贴近丹炉。我都担心那诡异的丹炉里突然伸出只手将他拉进去。 他却似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眼睛一亮,一脸喜意,忙伏身跪地称谢。 接着站起身,匆匆顺着原路而返。 我们忙隐去身形,我回头看一眼那鼎炉,想起谢长云进镇之前对我的交代,实在不敢擅专,便拉了文星一同回去。 我们一路跟着刘大往回走。见他在出山谷路上,随意采了几把稀稀拉拉的草药丢进背篓,便径直回去了。 我们一路出了山,已是下午时分。我与文星自回到客舍去等谢长云他们。 谢长云他们却到了天黑还未回来,既探不到丝毫熟悉的气息,他们也不应我们的千秋耳。 不知为何,一入夜,我就觉得这个镇子越发诡异了。 我不敢贸然出去寻他们,也不敢与文星分开。我们便一直在客舍相对守到了深夜。 我这才发现,这里的夜似乎格外黑,浓得像墨一般化不开,天上没有月亮,竟然一颗星星也没有,仿佛整个镇子结结实实被一张黑色的布罩起了。 我和文星不敢分开,一同在他们屋子里等,等到两人渐渐撑不住,趴在木桌上睡着了。 等我们惊醒,发现已经是次日早晨,桌上的蜡烛燃尽流了一大滩泪,大大的太阳依然升起,依旧有了些许炎热。 楼下的小二和老丈已经忙活起来,不一时招呼我们下去吃面饼。 一切都十分正常的模样,只除了谢长云他们一直未曾回来。 我与文星对视一眼,心里渐渐有了些惧意。现下这里看似越正常,就越诡异。 我们依旧下楼,揣了几张面饼。我问那老丈,昨夜与我们同行的人是否回来。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继而陪笑道:“小娘子,你的同伴不就是你身边这位小郎君么。老丈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二人是昨日来我这小店住下,说要寻亲。何曾还有其他同伴,你莫要顽笑!” 我闻言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昏花的老眼里一片诚恳,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堆出一个谄媚的笑意,就是一个寻常开客舍的老丈模样。 但我看不出来丝毫不妥。 我心知不能打草惊蛇,便也跟着笑了,道:“我同老丈说笑呢!是我记岔了。今日劳烦老丈帮我多装几张饼,我和我这阿弟要出门办事去,晚些再回。” 他忙应了声,殷勤地张罗小二为我们装饼。 我和文星提了饼,依旧来等刘大。我望着头顶**辣明晃晃的日头,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一颗心直往下沉。 过了半晌,刘大同昨日一样,由杨娘子抱着小儿送出来。他还是背了背篓,出门一路往北走。 我们便也跟着,只见他再次进了山洞,向鼎炉磕了头,又说了同昨日一模一样的话,再出山,在路上采了稀稀拉拉的几把草药。 一切和昨日完全一模一样。千秋耳也同昨日一样,毫无动静。 回到客房的我和文星在灯下看着着彼此,心里一片沉重。我们虽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却心知我们必是着了道了。 “我们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日日陪他演戏,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明日待那刘大出门采药去了,便直接去刘大家探探。” 过了半晌,我心一横,对文星说道。 文星蹙眉思索了一会,似乎很是忧虑,但还是点头应了我。毕竟我们如今已经束手无策了。 次日一早,我们照例装了饼出门,却不去陪刘大采药了。 我们猫在院子外头,见他背着背篓出了门,便直接来找了杨娘子。 杨娘子正在家。却有人却比我们来得更早,正端端正正坐在堂屋,捧了杯茶正与杨娘子说话。 杨娘子见我们上门,边拉了我们进屋边念叨道:“你们可来得真是好,正巧这位郎君也是来找那个恶道士的。也不知为何,近日这许多人都来找他。只是一提到那道士,我家郎君又要不快了。” 我们进屋一见,却见那人一身威风凛凛的武士装扮,生的很是年轻,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看见我们,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平添了几分活泼稚气。 他眨眨眼,冲我们道:“看来真是有缘分,竟能在此地碰到同道中人。” 一听这话,我们便知道他也是修行中人。可我们却在他身上探查不到任何妖气或鬼气,也不知是何来路。 “哇哇哇”杨娘子家的小儿又在里屋啼哭了。杨娘子忙向我们道了歉,准备进去忙活。 我们见状便起身告辞了。我与文星出得门来,顺道邀请这位年轻郎君赴我们客舍一叙。 杨娘子便抱着小儿送我们出门,转身回屋时,听得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怎地一日比一日爱哭了呢。”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采药去 第35章 印天符 我们带那年轻郎君直接上了楼,转身便关了门。毕竟这客舍里的人,也着实有些古怪。 这镇子里的人,一个也信不过。 那年轻郎君见我们如此谨慎,笑了笑,道:“你们既如此谨慎,又为何不怕我?” 我答:“因为你也非这镇子里的人呀。你既进得来,应和我们一样,是被诓进来的。” 他却笑道:“你错了,我是自己进来的。” “进哪里来?”旁边的文星一头雾水。 我看了看那年轻人,对文星道:“你不曾进过鬼境不知道,我怀疑这也是个鬼境。” 那年轻人拊掌大笑:“小娘子果然聪慧。我就知道我家玉瓶不会看错人。” 玉瓶?他家玉瓶? 他见我们不解,闭目念了句词,我袖子里的吞天盛月壶竟轻轻动了下,发出了嗡的一声轻响。 他便笑骂了声:“还是这般惫懒,故交来了也不得一见。” 说罢对我们行了礼:“小可乃东宸神君座下将士谭清,此番随神君赴九幽办事。遇恶鬼作乱,那恶鬼一路逃窜至此,我便奉命前来捉拿它。” 说罢一声冷哼:“那恶鬼果然奸诈,被我追了一路,竟然还有余力在此地结了一个如此真实的鬼境。” 谭清告诉我们,这鬼境有多层,谢长云他们多半掉进了其他层鬼境。 鬼境很是特殊,本是由记忆组成的虚幻之境,由此可以隔绝许多鬼境主人不曾见过的法宝的灵力,比如千秋耳。 我哪里能想到千秋耳不可用,竟然是因为它不够闻名所致。 看来还是昆仑宗藏得太深。 “那我们要如何破解这鬼境呢?”我想起谢长云对我的交代:“是否要找出其中真相,化解鬼境主人的怨气?” 谭清闻言却好似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继而有些高傲冷清地笑道:“何须如此麻烦,略施小术即可。” 我恍然大悟。是了,谢长云教我的是普通修行者破解鬼境的法子,但人家是仙。 一力降十会,鬼遇见仙,本身就如同冰雪遇见烈火,他根本不需要找什么法子。难怪我们在他身上探不到鬼气或妖气。 现下得了个仙带我们,我们自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形势一片大好,我们便什么也不惧了,将前两日跟随刘大的场景细细与他描述了一番。 他听罢沉吟了会,道:“如此看来,那刘大怕就是被那恶鬼所附身了。刘大倒好解决,只是你们方才说那恶妖松远被玄清子道长用印天符压着,却有些麻烦。 玄清子道长法力高强、德高望重,即使我们神君见了也是以礼相待的。既是他已出手清理自家门庭,他那徒弟被压着也未出甚乱子,我却不好贸然出手干涉。” 文星闻言慢悠悠抬眼,似还有话说。 我知道多说无益,谭清的态度已然十分明了了,于是拦住文星,只向谭清请求将我们一同带出鬼境。 他闻言爽朗一笑,道:“那是自然。既你得了这玉瓶,必是得我家神君首肯的,也应算得上自己人。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对你们坐视不管。你们后头跟紧我便是。” 既然谭清明说不干涉松远,于是我们便安静等刘大回来。 我们喝了一肚子茶水,听谭清讲了许多这一路追鬼的经历,终于捱到晚上。那黑布罩子一般的夜晚又到来了。 我们跟着谭清,一路径直来到杨娘子家。此刻,她家里正灯火通明,里头人影绰绰,有交谈声传来,似是正在用餐。 我们大喇喇地进了屋。杨娘子见我们如入无人之境地走进来,有些呆愣住了。 那刘大却十分镇静,一边喝酒一边吃菜,眼皮也不曾抬,仿佛没有看到我们。 谭清径直在他对面坐下来,笑道:“你倒是很悠哉呢,可叫我一路好追,奚原。” 那刘大不动如山。旁边的杨娘子却冲上前来,几乎要对着谭清跪下,苦苦哀求道:“大人,小妇人一看你就知道来历非凡。只是你怕是认错人了! 我家郎君可不是甚奚原,他姓刘,唤刘大,幼时就是离这里二十里的刘家庄人,你自可去打听求证,还求你明察!” 谭清歪头笑着看她,依旧是一副活泼稚气的模样:“娘子,现下你眼前这位郎君,怕不是你以前的郎君呢。你若想他回来,就莫要拦我,抱着你家小儿去里屋坐坐,稍候片刻,可好?” 杨娘子听不懂他的话,只晓得她的郎君出了大事,便如同天塌下了,死活不走,扒拉着桌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屋内的小儿听到母亲的哭声,也跟着大哭起来,一阵阵哭声好不凄厉。 刘大一抬眼,双目血红,定定地看这谭清,一字一句咬牙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你换个人形我便不认得你了?我告诉你,术师早就告诉我了! 你以为,你就可随意践踏人命?如我这般、我父母幼弟这般的蝼蚁,就只得任你践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语气悲壮,字字泣血。 谭清明显被他说得一愣,还未开口回答,只见刘大飞速自怀里掏出一张符,直接扔向谭清。 就在刹那间,谭清迅速腾起到半空中,定睛一看那符,一声惊呼,似乎十分忌惮:“你怎会有印天符!” 那符却如附骨之蛆,追着谭清直跑。谭清在狭窄的屋子里腾挪不动,终于忍无可忍,祭出一把金灿灿的大刀,那大刀上仙云缭绕灵气十足,将这墨水般的黑夜都照亮几分,一看就是了不得的法宝。 印天符?我心头一震,突然反应过来,忙追上去大声喝止:“不可!” 可已经晚了,谭清已被那阵阵越来越大声的小儿哭声和刘大阵阵怪笑声搅扰得心烦意乱,哪里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只闻他一声大喝,直接挥刀劈向那符。 刀与符相交那瞬间,突地白光爆燃,如同太阳飞速向我们奔来,仿佛将天地都笼罩其中,我们被这光炫得双目刺疼,纷纷捂住眼睛。 为了亲们的阅读体验,本书全部更改了排版,希望大家喜欢[抱拳][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印天符 第36章 九幽子 我们双目刺疼,又仿佛被一阵气浪高高掀起,继而重重抛到地上。 等我头晕脑胀地自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看到头顶的夜空里有了月亮,还有稀稀拉拉几颗星星围着月亮。 一切仿佛很是正常。 原来是我们破了鬼境了。 我忙去看屋内,却见谭清正披头散发,抱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坐在地上。 他那把大刀掉在身边,还发着一阵阵微弱白光,却明显可以见得刀上有了许多缺口。 看来硬破印天符,他也受了不小的损伤。 诡异的是,屋内之前那一阵阵不间断的小儿哭声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道尖声怪笑声。 一个小小的身影闪电般冲出来,正是刘大那小儿。 只见他之前白胖可爱的面容上,此刻满是扭曲疯狂,看着十分骇人。 他小小的手里正抱着一个古怪的坛子,指着谭清桀桀怪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我竟真的引了个仙人来,解了这印天符了!师父,徒儿带你去也!” 说罢化成一道黑色残影飞速离去。 谭清忙捡了刀站起身就要追,一道身影一闪,却是刘大直直撞到他的刀上,顿时血溅五步,谭清立马呆立住了。 刘大捂着身上汩汩冒血的伤口,指着谭清道:“妖道,你莫想再伤我儿!我全家都已被你害了,你还要如何!如今你也遭了报应了!哈哈哈。” 他状若癫狂地笑着,血流如注。 杨娘子冲上去,将他的头抱在怀里。他双目渐渐失去神采,口中对着杨娘子喃喃道:“娘子,我终于为我阿爹阿娘,还有阿弟报了仇了!我终于报了仇了。。。” 语气越来越轻,终于一撒手,合上了双眼,结束了他背负着血海深仇的沉重一生。 在杨娘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我们不由看着他的尸体沉默不语。 我们要如何告诉他,他其实被欺骗利用了,他被误导着认错了仇敌,并用自己的生命帮助自己的仇人逃脱了。 也许,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报了仇,不带遗憾地走,于他而言才是解脱吧。 就在此时,我们脚下的地面裂开了口子,那口子越来越大,仿佛地裂一般,轰隆一声断裂开来。 我们还是在水云镇,镇子却是一片破败荒芜,哪里还有之前的热闹。 我们前几日住的客舍,却哪里还在,原来只有几根柱子孤零零立在一片废墟中。 原来这才是真真切切的水云镇。第二层鬼境这才破了。 回头一看,杨娘子的宅子却是好端端的。我举目四顾,看到谢长云他们三人正急急从远处山谷跑来。 这个叫奚原的鬼真是好手段。 我们几人相聚,互相交代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谢长云他们查探之时,掉进两层鬼境之中的缝隙里,被困住不得出来。谭清追的那鬼叫奚原,身份非同一般,是九幽之主奚沧的二公子,自小在外学艺。 后仙界察觉九幽有异,东宸神君下来查探,走脱了这二公子,谭清便一路追来。 看来这奚原所谓在外学艺,师从的便是松原。他幼时在这水云镇随着师父一起生活,结个鬼境,对于如今的他而言是不值一提。 于是,我们有幸见识到了这豪华鬼境,时时处处与真实无异。比之于他师父那太阳都如纸糊的鬼境,果然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可怜的刘大,这个满心满意想要为家人报仇的孝子,被他略施小计就唬得认贼作父,帮起了自己仇人,现在连儿子也被他附身,生死不明。 谭清怕也是他故意引来的。为的就是需要他这个仙人,来破了印天符。 而我们也被松远误导,都以为他的妖体被封在他此前炼丹的山洞里,却不曾想,他正正被封在这水云观底下。 层层算计,心思深沉。这奚原的狡诈之处不输于他的师父。 谭清听完我们的分析,无比愧疚地对我们道:“都怨我,一时大意失察,竟被他利用破了玄清子道长的印天符。我必要同你们一道,拿了这妖道并恶鬼。” 说罢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刀。谁曾想仙人的刀,竟沾了凡人的血,他低着头,一脸愧疚落寞。 我们看向哭得几乎晕厥的杨娘子,一时默默无语,不知如何是好。 她愿意陪着丈夫在这陌生诡异之地生活,一心只想相夫教子,一家人平淡生活,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丈夫并儿子。 姚黄和素素上前,搀扶起她。我们为她操持着办了刘大的后事,将她送回娘家暂住。 她一直呆若木鸡,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我们承诺一定会带回她的儿子,她的眼珠才转了转,几颗大大泪珠无声滑下面颊。 真真令人观之心碎。姚黄和素素都背身擦起了眼泪。 办完刘大的后事,我们也寻了个黄道吉日,办了另一桩大事——安葬了庞道长的尸骨。 我们见他们师徒三人对水云观都割舍不下,感情深厚,便将他葬在了水云观。 “诸位,我探得那奚原还是窜往九幽,你们可愿虽我同去?” 事了,谭清冲我们叉手问道。短短几日,昔日意气风发还有几分少年稚气的他沉默也沉重了许多。 “自然要同去。”我们纷纷同意。 “那便也算老夫一个吧。”我袖中突然穿来一声苍老又有些随性的声音,还有阵阵敲击声,仿佛有人在敲打什么。 众人讶异地看着我,我忙掏出吞天盛月壶,探头去看,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衣衫褴褛的老道懒懒地抱着谢长云的酒葫芦看着我,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那葫芦,眼神清明精神矍铄。 正是庞道长。 那时的我尚不知此人将来于我会有多么重要。那一刻,见他苏醒了,我欣喜惊讶之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这道士为何看起来总是如此邋遢呢。 我便要请他出来,他冲我一瞪眼:“你这小丫头真不晓事!此刻天光大亮,你看我出来得了么?” 原来他现下只有一缕散魂陋魄,勉强附在这酒葫芦上,还见不得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九幽子 第37章 拜师傅 是夜,庞道长得以自玉葫芦中悠悠走出,与我们说起了他的来历。 原来当时在萧家破解地**阵时,那老道最后一缕魂魄并未魂飞魄散,而是借机附到了地上自己那一摊遗骸上,但因太过虚弱,一直沉睡不醒。 后来被我放入玉葫芦,里头的澎湃仙气养起了他的魂魄。 后印天符破,他便被那道白光刺激醒了。又被同在玉葫芦里谢长云的酒葫芦香气所迷,慢慢附到了酒葫芦上,闻着酒香,好不快哉。 他们师兄弟,真是一个赛一个狡猾。我十分好奇,不知他们的师父玄清子是何方神圣,教出这样狡猾两个徒弟。 “小丫头,我记得你。是你破了松远附在我身上的一缕魂魄,我被解地符唤醒后才有地可去,现又得你这法器滋养才可苏醒。如此而言,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有何愿望,贫道必竭尽所能。”他很是大方地对我说。 “那道长可否当我们的师父?”我脱口而出。我想的很简单,他能画出解地符,道法一流。他誓死要除了松远那个妖邪,为人正派。 他性子豁达不羁,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正正适合我这自由散漫的性子,简直是绝妙的师父人选。 姚黄和素素脸色却一僵,支吾道:“我等已有师门,不劳道长费心。” 必是玄清子和沮水之间那点说不得的往事在作祟。 庞道长原本有些嫌收徒麻烦,不太愿意。 但他已有言在先,他也反悔不得,于是郁闷了半天,才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不甘不愿地应了我。 于是他变成了我和文星的师父。小包子脸文星正式成为我的师弟。 我有了师父,有了师弟,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个散妖,也是个有组织有背景的妖了。 拜师事了,我们马不停蹄,赶往九幽。 九幽究竟为何呢?《山海经》记载:“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 《淮南子》对此注解道: “阴气所聚,故曰幽都”。而九幽可以说是冥界的最深处。 我原本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我现下有了个几乎无所不知的师父,每晚讲故事似的告诉我们许多来历知识,这比谢长云偶尔干巴巴的几句好懂多了,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很快,我也掌握了许多妖鬼界事。 不出几日,我们来到了北海。 望着一片茫茫的汪洋大海,我们犯了难。 对于我与姚黄、素素而言,身为水族之妖,我们倒是可以一头扎进去。但有两个难处,一是这北海不同于其他野湖野海,正经是有龙宫的,有龙为主,自然非同一般,需讲究礼数。不请自入,只有等着被驱逐。 二是找不到幽都之山,即使进了也白进。 好在有谭清。他是神君亲卫,身份非同一般,先前也自九幽来,倒是知晓进入之法。但带我们许多人和妖鬼进去,还当要向地主北海龙王说明一番。 于是谭清便带着我们下海进了龙宫,拜见了北海龙王,说明了情况。 龙王欣然应允,还礼数周全地派了一个小卫来护送我们。 因担心小柔不可进入幽都继续沾染鬼气,我们便将小柔托付给了龙宫。 话说小柔为人与妖之女,却是九分人一分妖,妖气少得连她母亲的妖丹都盛不住。唯有一分妖气,却是继承了她身为水族之妖的母亲,不避水不禁水,在水里也与陆上无异,我们便也放了心。 我们也不耽搁,安顿好小柔,即刻便下了海。 原来幽都之山,是北海海底一片连绵的黑色山脉。 寻常人即使到海底也见不到它,因它用周身萦绕的丝丝阴气将自己深深埋藏起来。 北海龙王派来那小卫带着我们七弯八拐,找到幽都之山一个山坳处,对着那山壁上的石门投了帖子,说了些什么,有守卫自里面打开石门。 石门里头是长长的一条宽阔石头走道,阴气缭绕,有许多鬼差押着一队队行动僵硬的鬼魂在走道上行走。 那小卫告诉我们,这里便是阴阳两界的交界处,就是俗称的“鬼门关”。 进了幽都,里头却如人界一样,有集市,有房舍,有鬼在自如行走,还有鬼在开店做买卖。 只是这里的天空是昏黄的,灰扑扑的,天边一缕黄光。 我头一回来到鬼界,很是好奇,拉着在这里如鱼得水的庞老道问个不停。 庞老道被我问烦了,一敲我的头,却还是耐着性子细细为我道来:“这些鬼,生前都是好人,还没有得到投胎的机会,自然要寻点乐子。 他们还保留自己为人的经历,又有子孙后代逢年过节寄来阴钞可以花用,渐渐这鬼界里边也同人世一般了。等要去投胎,便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水,快快乐乐奔向下一世啰。” “那被判了恶人的呢?”我问。 庞老道还未答,旁边的素素瞟我一眼,抢白道:“那自然是下地狱了。十八层地狱,你不曾听过么?” “原来是地狱呀,你可怕不怕?”我与素素笑闹了一番,又行了许久,只见听得那小卫在一处黑乎乎的河流前止住脚步,对我们说: “仙君,诸位,方才我们进了幽都,九幽却是在幽都之下。九幽是冥王地界,小的法力低微,却进不去了。只能送各位到入口了。” 我们便向他道谢,送别了他。 接着按谭清教我们的,屏住呼吸,气沉丹田,护好妖丹,一头投进这黑黑的河水里。 河水冰凉刺骨。 我们都是妖,平日有妖力护体,很少能感觉到这般冷,我只觉得那冷意丝丝缕缕,直入骨髓。 我举目四顾,那河水看起来是黑色的,原来竟是因阴气太盛,凝如实质了。难怪那小卫说,他法力低微进不去。 我回头一看,谢长云正护着文星,姚黄护着素素,我担心师父刚刚凝成魂魄,承受不了这等厉害的阴气,便将师父收进了玉葫芦。 原来我已可以护着他人,而不需要他人护着了。 耳边忽然听得谭清一声轻喝:“破!” 金光一闪,劈开吞没我们的阴气,我们循着那金光一路飞速下落。 我们落在一片碎石地上。这里的沙土是黑色的,细看沙石间都流动着细小的黑色阴气。 天空却是近乎黑色的灰。整个天地间,都仿佛是在一幅黑灰色调的水墨画里,除了深深浅浅的灰黑,别无他色。 这里极度安静,一丝风声水声都没有,我们多少能察觉到有阴气威压,似乎呼吸吐纳都有些困难。 原来我们这便到了九幽了。 注:以下为引用: 《山海经》记载:“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 《淮南子》: “阴气所聚,故曰幽都” 第38章 幽冥宫 在我们举目四顾时,谭清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罗盘,将一缕发丝放在上面,那发丝化成一缕烟尘,飘到罗盘上,罗盘上指针一动,指向东北方。 “这是奚原的发丝。他去了王都,必是回了幽冥宫。” 谭清脸色一肃,说罢迅速往东北方向奔去。 我们便急急也跟着他,风驰电掣地向前赶。 这九幽极大,却不同于上头的热闹,一路看不到一个鬼,处处都是极度安静。 不多时,我们来到一处高大巍峨的黑色宫殿前。 里头突然传来阵阵乐声,那乐声如泣如诉,庄严肃穆,听着心里无由来一阵哀伤。 接着大门缓缓开启,有许多宫娥,头顶高髻,衣着黑色裙衫,手持扫塌香烛,安静有素地列队而出,分成两队立在门边。 “哈哈哈”一声大笑传来,一个身着黑袍的虬髯大汉长笑着迎出,他几步就似跨越了长长的御道,走到我们跟前,对着谭清长长一礼:“仙使,不知何故,突然离去呀?莫非是我幽冥宫招待不周?” 看来他应就是冥王奚沧,却长的不像阴气森森的鬼,仿佛一个豪爽土匪。 谭清忙回礼,道:“不敢劳动冥王大人亲自来迎末将。末将得主君之命外出办事,因事急仓促,未向冥王大人请报,请恕罪。” 那冥王奚沧哈哈一笑,一手虚扶谭清,爽朗道:“无妨,无妨。本王已备下宴席,为君洗尘。仙使,请吧。” 谭清道谢,并介绍我们是他的朋友。面对我们这支有老有少,有妖有鬼有术师的奇怪队伍,奚沧也不疑,只点点头,携了谭清的手进去了。我们便也跟着进去。 进得大殿,大家在侍女引导下依次坐下。每人桌前一张小案,上面已摆好了精致饭食,只是冷冰冰,没有一丝热气。 这冥王奚沧,仿佛早已在等着我们了。 丝竹声起,有乐伶款款行来,腰肢款摆献起舞来。我们推杯换盏,仿佛这是一场寻常宴会。 “这里的食物可吃得?”我正饥肠辘辘,忍不住要吃,又害怕,转头问我的伙伴们。 一转头,看到文星早已塞得腮帮子鼓鼓,仿佛一个充了气的小包子。我不由笑了,也开始用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奚沧要对我们动手,根本用不着下毒这等下作手段,倒不如好好享受下幽冥宫的美食好宴。 宴至一半,一个瘦高的少年人身着黑色华服走进大殿,先是向座上奚沧和谭清行礼,又团团与我们见了礼。 只见谭清一见他,神色略紧张了些。站起来还礼:“卑职见过二公子。” 原来他就是冥界二公子,奚原。就是他制了鬼境,设计诓谭清破了印天符,抢了松远的妖体。 我们本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此刻却言笑晏晏,仿佛故友重逢。 只见奚原很是风度翩翩地邀请我们坐下,并很自然地道:“仙使难得来访,前几日小王有事外出,此番必要好好陪仙使,在这九幽之地好好转转。”一副很是热情好客的模样。 我们吃了一顿奇奇怪怪的宴席,便被安排去了房间休息。 我随着侍女来到一间全是黑色石头制成的房子,一看窗外,下边一片黑乎乎的幽冥之海,水面无风自动,泛起一圈圈黑色波澜。 虽算是风景,我等非冥界中人却欣赏不来,只觉得诡异莫名。 好在我有师父。我将藏的严严实实的玉葫芦掏出来,又忙不迭将在里头呼呼大睡的师父请了出来。 他一出来,摇头晃脑地查看了一番,听我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之前宴席上的事,大喇喇地瘫坐在圈椅上,懒懒道:“你沉住点气!你看人家那冥王并那奚原,多沉得住气!” 我撅嘴坐在他旁边,道:“我们就在此安心作客了么?要如何能取得松远的妖丹呢?我总觉得他们有许多阴谋在暗处等我们呢。” “那你就等。现下人家请你作客,你好好作客便是,该吃吃该睡睡。你当谁都能当冥王的座上客?且,下次记得给为师顺点吃的。” 说罢摆摆手,叫我不要叫醒他,一头又钻进葫芦里睡觉去了。 我只得等。依言收好玉葫芦,一路赶路也很是辛苦,我便也抱着枕头呼呼大睡去了。 直到有人重重将我推醒,我揉着眼睛起来,看见素素瞪着大眼惊讶地望着我,惊道:“此地这般危险诡异,你竟还睡的下去?你怎地如此没心没肺!” 我总不能答是我没心没肺的师父叫我去睡的。一旁的姚黄忍笑,将素素拉开,对我说:“莫要睡了,东宸神君来了。” 东宸神君来了?我们之前在借月山庄听那碧虚宫的宫主说,他的确是到九幽办事,中途经过借月山庄的。莫非他的事还未办完? 我一头雾水,问姚黄:“这九幽到底有何事,神君怎地又来了?” 素素在旁一声冷笑,道:“那还用说,能劳神君来访,必是关系它幽冥宫生死存亡的大事。” 我一届小妖,想不出来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能有何生死存亡的大事。但不知为何,神君一来,我便不害怕了。 我总感觉,接下来担惊受怕的该是幽冥宫了。 于是我乖乖起床,一同又去赴神君的洗尘宴。 此时我们到了一座更大更宏伟的大殿。奚沧和神君坐了上首,奚原、谭清和谢长云并文星也已在右下首端正坐好。 我们向东宸神君并奚沧见了礼,便在侍女引导下往左下首行去。 “听方才去请沄璃娘子的侍女来报,娘子在屋内沉睡不醒,看来沄璃娘子对我们这幽冥宫还是挺满意,得娘子有宾至如归之感,是我等之幸呀。” 一声调笑声响起,却是奚原那厮。 我心道,你为何如此多嘴,这么多大人物在场你不去攀谈,管我一个小妖在房内睡不睡觉。 顿时所有目光都看向我,旁边的素素又翻我一个白眼。 我低了头,不知如何应答。 就在我局促不安时,端坐上首的神君淡淡开口:“幽冥宫幽静,本君也有宾至如归之感。” 神君那声音本就好听,此刻在我耳中更是如听仙乐。 奚沧那老头闻言知意,哈哈大笑地恭维起来。 又是拍拍手,还是许多月伶来舞,说着许多推杯换盏的客气话,场面又渐渐热络起来。 我盯着眼前堆得满满的酒菜盘碗,一时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第39章 知寒鸟 “沄璃小娘子,我们幽冥宫,有一种鸟,名知寒鸟,叫如人声,张开翅膀足足有一里长,可以身负重物飞越幽冥海,十分奇特。你可想去一试?” 突然,我听得有人叫我,我一抬头,见又是那奚原,此刻正定定地望着我。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就要紧盯我一人说话呢。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何德何能能引得他这般关心呢? 我本来想拒绝,但念及师父“吃好睡好”的交代,又实在想去看看他究竟有何阴谋,于是点头,露出一个单纯的笑容道:“自然想的。” 他闻言冲我一笑,那笑容也和这幽冥宫一般,冷冰冰寒津津的,没有一丝温度。他冲上首的奚沧和神君一拱手,禀告道要带我去坐知寒鸟。 我察觉那神君的眼神略在我身上点了一点,微微颔首。奚沧见状,也大笑着应允了。 我便随着奚原出去了。我能察觉到谢长云和姚黄担忧的眼神紧跟在我身后,神君不发话,他们不敢妄动,即使担忧也只能坐着。 我捏捏袖中的玉葫芦,想到其中呼呼大睡的师父,心中稍定。 我倒是要看看,这奚原为何如附骨之蛆,单单缠着我不放。 我跟着他走了片刻,来到一处宫殿伸出去的大石台上 。 只见他伸出手,口中发出一阵怪声,一只黑乎乎的大鸟突然自下方的幽冥海直冲上来,落在石台上。 那鸟太大了,飞来带起一阵巨风,我一时毫无防备,被刮得后退几步。 奚原转头看我,笑笑:“沄璃娘子,那请吧?” 我一个腾身上去。我不信,神君在此,他能如何? 我刚刚上得鸟身,它仰头一声大叫,真如人大喊一般,吓我一跳。它一张开双臂,直有一里之宽,接着猛地一个俯冲下去。 我正手忙脚乱去抓它身上的黑色翎毛,身后一动,却是奚原坐在了我后面。 我一惊,道:“二公子为何也上来了?” 他冲我笑笑,理所当然道:“这鸟性凶,又不认得你,不会听你号令,自然需要我相陪。” 我现下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草率答应他了。他坐在我身后,我只觉得寒意森森,仿佛他随时要掏出一把刀刺向我。 那鸟风驰电掣般向前冲去。我看看下方的幽冥之海,那般黑乎乎,又那般大,从高处看仿佛一块巨大的墨玉匍匐在黑山之间。 我正看得入神,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这里很美吧?不如你留下来,从此在这里与我相伴?” 这个疯子! 我吓了一跳,将他猛地一推,那鸟此时一个俯冲,我竟直直从鸟身上掉下来。 我忙稳住身子,这幽冥之海此刻却卷起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这漩涡有巨大吸力,一股大力将我往下拉扯,要将我吸进去。 我使出妖力死死抵抗,却依旧往下直坠。 那奚原此刻乘着鸟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冷冷睥睨着我,冷声道:“你不过一个小小蛇妖,法力也一般,我倒是想看看,你身上这点点仙气从何而来。” 原来他百般试探,这才是原因。 眼见我要坠下去了,那黑色漩涡仿佛一张深渊巨口要将我吞没。 突然我袖中灵光一闪,却是玉葫芦变得大了许多,飞到我脚下,周身发出莹莹白光,正稳稳把我往上托。 “吞天盛月壶?!”奚原一声惊呼,脸上的表情从高傲瞬间变为惊恐,接着驾了那鸟,一个俯身将我捞起,急急问道:“吞天盛月壶为何会在你这里?” 我自然不会答他。我喘着粗气坐好,转头看他,故意问道:“二公子,还要我留下与你相伴么?” 他一愣,接着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却趁他大笑的空隙,眼疾手快从他袖中扯了一个小瓶子出来。 这个小瓶,我自他自个飞身坐到我身后时就看到了。 我能感觉到,有丝丝妖力从里头溢出。极淡,稍离远一点都感觉不到。我非常怀疑那里头就是松远的妖丹。 他忙来抢,我一躲笑道:“二公子好没诚意,谁家小娘子喜欢你这般小气的公子呀。这个玉瓶好看,借我赏玩一番呢?” 他定睛看看我,却真的不抢了,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笑,直接应下来。 这个狡诈多端的奚原,不知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他见了吞天盛月壶,知晓此番在我这里估计讨不了便宜,便驾鸟真的带我飞了一圈,然后我们回到那高台上,一前一后回了大殿。 我手里牢牢握着那瓶子,心里惴揣,既期盼又害怕,万一里头真的是松远的内丹呢? 殿中人正观赏乐舞。见我们进来,都有些好奇,奚沧一挥手,将乐伶挥退,缓缓对我道: “如何呢,小娘子,我这幽冥海可好看?” 这还是我进这幽冥宫来,他头回正眼看我,同我说的我第一句话呢。 我正要答话,旁边奚原笑道:“禀父王,沄璃娘子对我们这幽冥宫十分喜爱,适才还答应儿子,要留在此长伴儿子左右呢!” 此言一出惊四座。我恨不能跳起来扇他的脸,鬼才喜爱你幽冥宫,鬼才答应你了!天地之中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鬼! 姚黄急得顾不得其他,忙下座来将我拉到身后,向奚沧一福身道:“此事怕有些误会,我这妹妹单纯懵懂,许是不知此等事体,还望冥王大人恕罪!” 那奚原一袖手,老神在在地道:“她已拿了我的信物了。我幽冥宫的须弥瓶,岂是随便予人的?” 须弥瓶。。。莫非是个很厉害的宝贝么?就是那个盛着妖气的瓶子么。。。。我还给你还不行么。。。 想到此,我忙掏出那个瓶子,恭敬奉到他面前,诚恳地道歉:“二公子,适才不知此瓶如此珍贵,与公子顽笑说要借来赏玩,如今既知道了,此举实在不妥,现还给二公子,请公子包涵。” 奚原也不接面前的瓶子,调笑道:“我既已送给娘子,便也不会收回了。娘子方才不是说,不喜欢小气的男子?那我这般,娘子可还喜欢?” 喜欢你个头。我内心默默爆了一句粗。 眼见我们这边为一只瓶子起了一场闹剧,奚沧笑着解围:“也罢,沄璃娘子也不用推辞,我这小儿素来爱顽笑,这瓶子就当是我幽冥宫送予小娘子的礼物了。” 他倒是豪气,似乎挺重要的瓶子,说送就送了。 现下我左右为难了,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突然想到之前谢长云交代的“切不可自作主张”,肠子都要悔青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知寒鸟 第40章 绝魂阵 许久,宴毕,神君被奚沧、奚原二人毕恭毕敬地送走后,我揣着须弥瓶那个烫手山芋,随着姚黄和素素回了她们的屋子,谢长云和文星也跟着进来了。 最后进门的文星刚关好门,素素往窗边圈椅上一坐,没好气地冲我道:“你莫不是上一世是个瓶子精罢,怎地看见瓶子就想要?” 一边的姚黄忙来打圆场:“你莫要说沄璃了,她要这瓶子肯定是有缘由的。” 说罢转向我,道:“你方才在大殿上拿出这瓶子时,我离得近细看了一眼,瓶口似有妖气?” 我点点头,忙掏出这瓶子,捧起来给众人看。 只见这瓶子周身灰白,看似一个灰扑扑的寻常粗陶瓶子,瓶口处却流动着一丝似有似无极淡的妖气。 谢长云和姚黄轮流施了法,看似松松的瓶口却无动于衷,总是打不开。 “传言,须弥瓶如放进妖气鬼气,不仅不消弭,还能生出许多,对妖鬼两族都是难得的法宝。” 谢长云沉吟道:“这幽冥宫将此等法宝如此轻易赠予你,不知有何盘算。此事还需禀告庞道长,请道长参详一二。 ” 说罢看向我,示意我将师父自玉葫芦里请出来。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我们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紧张。门口的文星开了门,进来的却是谭清,我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谭清冲我们一拱手,眼神落在我们中间的须弥瓶上,道:“神君有令,这须弥瓶似是有异,不知幽冥宫在其中做了什么文章。放在你们手中怕是应付不了,故令我取走。” 我看向谢长云,他沉默了下,恭敬将瓶子递给谭清,谭清取了便要回转,走到门口却又似想起什么,回头冲我眨眨眼道: “神君还交代了,叫你莫再与奚原私下相处,你应付不来。” 我的确应付不来。我有些脸红,狠狠点头。 可虽然我打定主意不与奚原私下相处,奈何他千方百计想与我私下相处。 不一会一个侍女将一方黑色小笺放至我门口,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九幽之月,清幽异常”,要请沄璃小娘子赏脸,一同前往幽冥宫之西寂月山上一同观月。 落款正是奚原。 我不敢与他私下相处,又不想错过看他耍何花招的机会,于是拿着笺去找姚黄商议,片刻商定好计策。 当正在之前乘鸟的高台上候着我,背着双手看似潇洒无比的奚原回头,看到我们五个浩浩荡荡地走来,脸僵了一僵。 我没说不去,但又没说独个去。他的笺上说邀了我,又没说不邀其他人。 都是他幽冥宫的客人,之前他们既已摆出一副以礼相待的架势,我不信他能将旁人赶回去。 奚原这厮心思深沉,只愣了一愣,继而马上笑开了,连声招呼我们一同前去,仿佛本来就约了我们五人。 于是他召唤来了知寒鸟,我们都依次上了知寒鸟的鸟背,体验了风驰电掣飞越幽冥海的快意。 这知寒鸟如同《庄子》里的大鹏鸟,飞起来动作虽小,速度却极快,不一会就降落在围着幽冥海这圈黑色山峰上最高的那一座,此山远看形如弯月,想必就是寂月山了。 此刻果然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硕大的光晕,仿佛太阳一样耀眼。月属阴,可能这就是它在这阴间光芒格外盛的原因。 我们纷纷从鸟背上下来,立在山峰上。只觉得那月亮似乎伸手就可够到。那么明晃晃得诡异的一圈大月亮,哪里有奚原所说的“清幽”之感,却是大得吓人,亮得发邪。 “诸位,此等好月,只可在我九幽方才得见。”奚原对那怪月亮还似乎倍感骄傲,冲我们笑道。 “的确。玄阴月,也不是处处随意可见得的。”谢长云冲奚原一拱手,也笑道。 玄阴月?这九幽之地,连月亮也如此有名堂? “那是自然。还是谢兄见识非凡,果然不愧为昆仑小一辈的得意子弟。”奚原得意一笑,也恭维了谢长云一句。 我们却没有料到奚原对谢长云的来历掌握得如此清晰。 怔愣间,奚原扭头冲我诡异一笑,道:“你这小妖倒是机灵,虽则贪玩好奇,倒不是全无脑子。只是,你将这群妖鬼朋友们都带到此地,却是害了他们。” 我们闻此言都是脸色一变。 只见奚原双手一抬,一股磅礴浑厚的力量自我们脚下升起,并逐渐闭合,将我们团团围在一个光圈里。 我们顿时感觉自己的气息与外界隔绝起来了。 “这是九幽至上秘法九幽绝魂阵!你将我们束缚在此地,意欲何为?!”谢长云厉声喝道。 圈外的奚原冲他冷冷一笑,祭出来一个圆环,那圆环高悬在我们头顶,并越来越大,上面泛起一阵灰光,并渐渐和那诡异的大月亮相接,只见那灰光越来越盛,可见正从月亮上吸取力量。 “不好!他要将我们都炼化了!” 谢长云突然扭头冲我大叫道:“我们合力都不是此阵对手,快拿出来吞天盛月壶,以壶身仙力破之!” 说罢将凌云一把抛出。 我也忙跟着祭出来吞天盛月壶,但那壶和剑一出现,便被数缕灰光如触手般缠绕,剑身和壶身的玉白光芒正与之激烈对抗着。 “哈哈哈哈”此刻,奚原突然放声大笑。他的头发衣袍此刻都被他的法力冲散开了,在那怪异的大月亮映衬下仿佛一只黑色大蝙蝠,诡异至极。 “你们倒是不傻,难怪能破了我师父的鬼体!”他止住笑,狠狠盯着我们,双目血红,“我本来只想取一个吞天盛月壶,没想到,你们都来了!来的好,我正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说罢双手飞速转动,结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印,那圆环光芒越来越盛,我们只觉得越来越窒息,仿佛一直无形的手正牢牢扼住了脖子,又仿佛有无数把小刀在我们全身上下割了无数道口子,细细碎碎的疼。 突然,我瞧见奚原的额间隐隐出现一颗松树的形状,正微微泛出绿光。 “原来是你吃了松远的内丹!”我惊呼出声,突然福至心灵,惊道:“你也想修妖鬼同体!” 奚原闻言睁开眼,眼珠泛起诡异的绿色,他冲我笑着点点头:“你这小妖,我还真有些喜欢你,都有些舍不得将你炼化了。将你留着做个小宠也是好的。” 说罢伸手冲我指了指,我顿感一阵恶寒,周身压力却真的轻了许多,仿佛那紧紧掐住我咽喉的手突然松了些。 我身边的素素憋得脸青紫,艰难地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此刻神君还在幽冥宫内呢!你既知道这壶是他所赠,还敢如此对我们,你不怕他来找你算账?!” 奚原好整以暇地一边施法炼我们,一边回答素素:“你且放心,神君现下有求于幽冥宫,轻易不会翻脸。何况你们几只小妖小鬼,他岂会放在眼里! 我都打听过了,这吞天盛月壶被碧虚宫拿来做了腌臜之事,他素来清高得很,自然不稀得要了,随手赏了个小妖而已!你们还真当自己很得神君看重了?” 说罢一声嗤笑,很是不屑一顾。 的确,我们这群人、妖、鬼,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在他们眼里不存在也是正常的。 这也是奚沧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我们一眼的原因。 只是小人物,也珍爱自己的性命,也有自己拼命想要守护的人。 我举目四顾,我的伙伴、姐妹、师弟此刻都被这九幽秘法绝魂阵困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周身灵力正在缓缓散去,悉数被那诡异圆环吸了进去。 现下,只有我因为奚原想留着做宠物,还能喘一口气。 我下定决心,奋力取出我的妖丹,一把融进吞天盛月壶。 壶身突然光芒大炽,将周边灰气尽数消融,继而在我的指挥下,救出了凌云。 一壶一剑合力,往那环绕的光圈上搏命一撞,只闻得耳畔一阵炸响,如同天雷滚滚。 我只觉得仿佛自己以血肉之躯狠狠撞在坚硬无比的石头上,顿时一阵剧痛,骨肉尽碎。 第41章 夺妖丹 我仿佛回到了西湖里。此刻正漂浮在湖面上,无忧无虑地任湖水将我推到树荫小桥下,看着点点光斑从树影间洒落,落到我的五彩蛇身上,我的嘴角不由得愉悦地翘起。 突然听到有人在岸上叫我,“沄璃,沄璃!”那声音渐渐带了哭腔,满是悲伤惊恐,从远至近,直到近到仿佛贴着我的耳边,在我耳旁炸响。 我顿时满心惊恐,拼命挣扎,一翻身,却坠入一片黑暗,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直到一点金光劈开黑暗,我猛然惊醒,那应是凌云。我挣扎着一路循着它走,突然发现自己此时正在一片水里。那水是黑色的,满满的都是阴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我紧紧包裹住,一股股彻骨的寒意钻进我的四肢百骸,如同一把冰凉的小锯子,在细细地割我的骨头。 一片激冷下,我的神识慢慢归位,我意识到自己应是掉进了幽冥海里。 我拼命挣扎,周身一片裂开般的剧痛,但因被那水里的阴气团团围住,只觉得全身丝毫使不上力,只得任由那阴气将我径直往海底拖。 不知拖了多久,我的意识都渐渐又模糊了,只恍惚觉得应是到了极深极冷的地方了,周边一丝光亮也没有了。在这极度黑暗和寂静下,我的内心渐渐生出一片惊恐,仿佛全世界都不知我独个被埋在了这幽冥之海最深处,我被彻底遗忘抛弃了。 就在此刻,我袖中微微泛起了一阵玉白的光。原来是我的玉葫芦,它正微微发光。 我内心顿时一松。聚起力气来左右一看,却几乎被吓了半死。 原来此刻在我周边,是一片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骷髅,看不到尽头,这些骷髅都手持刀剑斧钺等各式各样的武器,整整齐齐地立着,一副枕戈待旦,蓄势待发的模样。 我方才一转头,正与一副骷髅面对面,虽然它没有眼睛,但我从那个本该是眼睛的两个黑洞里,看到了灵识,我确信,它有意识,且正在看着我。 被无数骷髅盯着的我,顿时吓得欲哭无泪。我虽然是一只妖,却是一只自小生活在江南烟花地的妖,我从来只见过花见过柳见过蒙蒙烟雨,哪里见过数不清的骷髅手执兵器,用他们的黑洞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恐惧让我生出了巨大的力量,我拼了命地挣扎,一手攥着玉葫芦,一手抓住那寻过来的凌云,顾不得周身疼的仿佛要散架,用尽全身气力,挣脱周身阴气往上奔。 好在有仙家法宝、上古神兵在手,那些阴气都有所忌讳,还真让我一路挣了上来。突然,我被一只手牢牢抓住,扯出了水面。 原来是姚黄。自我拼了小命破了绝魂阵,又被那阵反弹撞进了幽冥之海,她和谢长云情急之下也随着我跳进海里,却一直寻不见我,好不容易见我浮出水面,便一把将我捞了上来。 姚黄此刻早已不复往日的精致秀丽,双目红肿不堪,发丝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一把抱住我痛哭不已。素素也忙拢过来,她也是一身狼狈,衣裙划了无数道口子,早已被血染红了,脸上血泪纵横,也一把抱住我。文星有气无力地躺在一边,竟是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番,我们几人真是如凡人所说,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始作俑者奚原也好不到哪去。他被阵法反噬,此刻也是披头散发瘫坐在地。松远的妖丹已是不稳,正隐隐要挣脱他,可见松远也不愿意为人作嫁衣裳,就此被他徒弟吞了。 只见他们师徒正斗法,一个要走一个要留,那妖丹在奚原身上突隐突现,相持不下。可奚原似乎受伤极重,隐隐有控制不住之势。 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师父曾经告诉我,如果我想孝敬他,就去给他寻一颗大妖内丹以寄残魂,他得师祖玄清子秘法相传,自有法子炼化妖丹,以鬼体修得妖鬼同体。自然,他又摇头晃脑地感叹一番,说以我的修为怕还有千八百年才能指望得上。但此刻,不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么? 我正激动不已,见那松远的妖丹渐渐挣脱了奚原,慢慢溢出来了,奚原使出阴力一把扯住,妖丹定在空中相持着。 就是此刻!我忙手乱脚乱推开姚黄,将玉葫芦一掏,使出最后一丝气力将师父的残魂,一把拍在那妖丹上。 松远正与徒弟斗法,全神贯注在挣脱奚原的控制上,不曾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突来一股魂魄,一下吞下了它这妖丹。 两相交接处,突然光芒大炽,一丹一光激烈抖动不停,似乎里头正激烈缠斗。突然一阵道士念咒声从里头响起,那丹渐渐不动了,被包裹在光内。 可见得我那便宜师父的影子自光内隐现,冲我很是欣慰地点点头,抱着那丹一头扎进了吞天盛月壶。那玉葫芦此番又是破阵,又是奋力带我出幽冥海,此刻早已疲惫不堪,忽地化为一阵白光隐进我的袖中。 我方才使尽最后一丝妖力,此刻浑身疼的几乎晕厥,无力地瘫倒在姚黄身上。素素和文星互相倚坐,都是一副受伤极重的模样。一向极重风度的谢长云也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抚摸着光芒微弱的凌云。 我们一个个被这九幽绝魂阵折腾得半死不活,都无力再战。 就在此刻,一朵仙云伴着一朵黑云缓缓降下。却是东宸神君带着谭清,在奚沧陪伴之下赶来了。 奚沧一到,举目四面一顾,脸色便变了,指着奚原厉声斥道:“你这孽子!如何盗了揽天圣环,竟还启了九幽绝魂阵,你究竟意欲何为!神君还在此,你就敢如此胆大包天!” 奚原很是光棍地一笑,道:“父王,我此番若事成,用玄清子那老道的秘法炼化了松远的妖丹和神君的吞天盛月壶,集齐仙鬼妖三力于一身,这三界之内我还有何惧!我幽冥宫何须唯他们仙界马首是瞻,你又何须舍了一身修为去帮他们仙界渡甚劳什子劫!” 说罢咳出了几口黑色的血,冲我指了指,很是遗憾地说:“可惜被你这小妖破了我的阵。早知如此,我该最先炼化了你,让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不得超生!可惜我数年筹谋布局,竟然毁在你手!”他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盯着我,恨不得要扑过来生啖我肉一般。 谢长云此刻艰难地站起身子挡在我身前,冷哼一声道:“你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为了一己私利,从庞道长,到刘大,杨娘子,你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你还记得清么!” 那奚原闻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引起咳嗽不止,嘴里不停喷出血沫。 那东宸神君此刻正悠然而立,仿佛自高山积雪间缓缓行来,无比优雅从容,与周边一片狼藉和一身狼狈的我们格格不入。只见他微微一勾唇,绽出一个冰雪堆积般冷淡的笑,淡淡道:“冥王,你等似乎对助仙界渡劫之事颇有微词。既如此,本君自然也不会勉强。”说罢掸掸衣袖,一副转身要走的架势。 奚沧忙上前拦住,弯腰鞠躬行了个大礼,口中连声呼道:“神君不可!我这孽子自小就顽劣不堪,不服管教,此番都是他自作主张,我毫不知情!神君放心,我幽冥宫应下之事,绝不反悔!必肝脑涂地,竭尽所能!” 神君便停下,依旧负手背对着他,冷道:“此番本君见识到了,二公子果然好胆色,不仅盗圣环、启禁阵,谋害凡人性命,主意还敢打到本君这吞天盛月壶身上来。这壶本君虽赠予他人,却也是出自我西海龙宫的珍贵之物。二公子此举,不知是想冒犯本君,还是想冒犯龙宫呢?”语至最后,威势渐重。 奚原惨然一笑,道:“我以为神君将这壶随意赠予他人,必是已不在乎的,想不到神君还当真要为这帮微不足道的乌合之众出头?” 你才是乌合之众!我心内愤愤不已。 神君也不理他,转头冲奚沧道:“冥王今日是否有诚意,本君且还要再看看。如此,是你动手还是本君亲自动手?”这说的是处置奚原了。 奚沧哪里能让他动手,他若动手,奚原不知要受多大罪,能不能存在一丝灵识还两说。于是口中连声道不敢不敢,自个回身一挥袖,将奚原打得飞起好几丈高,如断线风筝一般直直坠下,口吐黑血不止。接着奚沧一声大喝,竟一脚狠狠将奚原重重踹进了幽冥之海。 我看见奚原逐渐沉下的身影,突然想到那海底的重重叠叠数不清的骷髅士兵,一时若有所思。 突然我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一回头,正见那神君虽如雪山一般清冷,却无端温和安定的眼神正直直看着我。 他竟如此敏锐,不知何时就察觉到我知道了什么。 这是我力竭晕倒前最后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夺妖丹 第42章 是离愁 等我悠悠转醒,已是数日之后。我依旧被安置在幽冥宫那间可以向下望见幽冥之海的黑色石头房间里,素素和姚黄日夜轮流照看我。 等到那日我缓缓睁开眼,守在床边憔悴的素素几乎喜极而泣,抱着我连声说“吓死我了”。 经过谢长云和姚黄的轮番教导,我才知我那日的行径有多危险冒失——九幽绝魂阵是冥界至高无上的阵法,传说是冥仙两界大战时,当时的冥王奚玄用来剿杀、炼化神仙的大阵。后来冥界战败,冥界高层从幽都被逐下九幽,两界恢复和平。 此阵因太过敏感歹毒,自此以来都被列为三界禁术。如今天下承平依旧已久,这令人闻风丧胆的阵也就渐渐销声匿迹了,没有想到奚原竟不知从何处习得。 也亏得奚原法力远不比奚玄,此阵威力自然远不比奚玄当日,要炼化神仙自然是不成的,却依旧不输昔日我们经历过的解地离魂阵。当时若没有凌云与玉葫芦拼死相助,单凭我们自己,是决计冲不出这冥界至高无上阵法的。 而挟着两大仙器闯阵的我,虽然拼死撞破了阵,却落得仙器受损、内丹几乎破碎的境地。难怪我当日如此痛彻骨髓,原来是我的内丹裂开了。 “如若不是神君以仙法并奚沧拿出的九幽之泉为你弥补裂缝,你怕要重修千百年才修得回你那蛇身呢!”素素在一旁道。 姚黄在一边重重点头:“你以后切莫要如此搏命行事了。” 我知她们忧心,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心下却想,我不后悔,如果再回到那时,我依旧会如此。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都死在我面前。 我抬眼去看站在窗前的谢长云,很是愧疚地道:“谢大哥,非常抱歉,我怕是弄坏了你的凌云。”我知道凌云对他无比重要,之前在幽冥之海边上就见到凌云光芒微弱,哀叫不止,怕是受损不轻。 “无妨。”谢长云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柔和:“你莫要放在心上。如不是你舍身相救,我们那日怕早已被奚原炼化了。” 他们见我精神不济,略说了几句话就要我休息,我却心里有事,勉力支撑起头,艰难道:“谢大哥,姚黄阿姊,我想去拜见东宸神君,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许是事关重大又太过惊悚可怕,我并不想把在幽冥之海海底见到的场景告诉我眼前的伙伴们,徒惹他们忧心恐惧,只想向那位看似无所不能的神君报告了事,由他们这些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自去操心。 姚黄一点我的鼻子,温柔笑道:“神君日理万机,哪里还能在这里等你来答谢他!他此间事了,便早早回仙界去了。” “那谭清呢?”我接着问,心想告诉谭清也是一样的,他自会禀报神君。 “他自然要随着神君回去呀!”口直心快的素素在一边抢白道:“你今日是怎地,受了如此重的伤,才刚刚醒来,什么也顾不上,一口一个神君,你莫又不是被神君的皮相迷惑了心窍!我可告诉你,对着神君犯花痴,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简直懒得与她分说,听说神君早已离去,消息左右是传递不出去了,于是重重躺倒在枕头上,也不与她争辩,有气无力道:“我晓得了,我且睡会,你们自去忙吧。” 这一睡又是昏天暗地。好几日过后,再醒来的我,便感觉精神了许多,身上的疼痛也渐渐消解了,慢慢能下床行走了。 然后我看到了我已修成妖体的师父。 只见他一身翠绿道袍胡乱披在身上,不伦不类,活似一只硕大的绿鹦鹉。此刻正拿着一柄光秃秃的拂尘,似模似样地指点着文星练功法。 可怜的文星,在九幽绝魂阵中也被重伤了,才刚刚将养得好些,就被一颗传道授业之心熊熊燃起的师傅一把捉住,日日提了他逼着他练功。 见我找来,师傅那双布满褶子的眼睛几乎笑得眯成一条缝,快步迎过来,口呼:“爱徒!你终于醒了!可急死为师了!你感觉可好啊,爱徒!” 这一口一个爱徒,与他平日当鬼魂时对我懒洋洋爱搭不理的态度反差巨大,我一时受宠若惊,愣在原地。 他却无比热情地一把抓住我,笑得唇边三缕胡须不断抖动,道:“为师还以为你还要修炼千八百年,才能寻个大妖妖丹给为师修妖体呢!不想你当日却如此机灵!松远这妖丹好啊!你看看为师,是不是精神了许多?”说罢张开双臂转个圈,非要我夸他精神。 我看着那与往日一般邋遢,只换了件怪异簇新绿袍的他,不忍打击他的满腔热血,硬着头皮道:“师父的确精神了许多,尤其这袍子,很是。。。鲜艳,衬得师父年轻了好些呢!” 他闻言更乐呵了,喜滋滋地将文星拎起,说要带他去找冥王混坛好酒来庆祝一番。 他们这两个师兄弟,先是师弟谋取了师兄的肉身,到头来师兄又占了师弟的妖丹,真真是前世今生斩不断的孽缘,一对活冤家。 我们在幽冥宫盘桓了几日,就要告辞。奚沧未出来送我们,只听得谢长云和姚黄说,送别神君那日他们倒是见到了奚沧,他一夜之间老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 真正的感情是遮掩不住的。看来奚原并不是他口中那般顽劣不受宠,反而是他的心头爱。奚原此番受了重创,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有没有怨恨之心。 好在在奚沧的帮助之下,我们找到了刘大的儿子。那小儿当了奚原一段时间的鼎炉,被奚原的丝丝鬼气侵入体内,早已气若游丝。奚沧便收了他身上奚原的鬼气,另以九幽之泉之水将他治好,送回了杨娘子处,也算为奚原消了一桩罪孽。 我们原路返回,又来到了那恍如人世一般的幽都,此刻这繁华热闹的幽都看着都十分亲切了。 我们一路出了幽都,又赶到了北海龙宫,接出了小柔。刚出北海,就迫不及待找师父为小柔解鬼气。他如今炼化了松远的妖丹,正正合适来为小柔解鬼气。 师父鼓捣了半天,地上的小柔依旧双目紧闭恍如沉睡,粉雕玉琢的小脸纹丝不动。师父的面色越来越沉重,继而放了几缕妖气,自小柔口鼻之处进入,查探了一番。 半晌,他深吸口气,很是严肃地对我们道:“如今这女童体内鬼气、妖气都已解,但这小女童年幼体弱,松远的鬼气、妖气太霸道,她承受不住,怕是已伤了她的根本,已是药石无医了。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她的母亲怕是妖族?那需得她的一位法力高强、血缘亲近的亲人,与她亲密相伴至少三年,以类似于她母亲的妖力温养,养足她的根本。” 我突然想到她母亲的内丹被我炼化了,忙道:“师父,她母亲白霜的内丹正在我体内,我可否来温养她?” 师父闻言看了看我,缓缓摇头,沉声道:“她母亲的妖丹早已被你炼化为妖力,早没有妖气了。你现下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寻常的陌生之妖,不成了。” 我们闻言都沉默了。沮水的态度我们都一清二楚,连小主白霜都可弃之不顾,断不会来救助小柔这个被他们视为耻辱的凡人之女。却偏偏,唯有他们才是小柔的解药。 半晌,姚黄悠悠开口:“为今之计,只有去求助一人。白露。” 我们纷纷转头看向她。 她自缓缓道来,原来白霜的二妹妹白露,自幼被那位首位化龙的沮水先祖长信君养在东海。 先祖现贵为东海丞相,为了沮水家主血脉保持尊贵,每一辈沮水当家都会选出最有资质的孩子养在先祖身边。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下一任家主。 而白露,就是这一辈被养在东海的孩子,下一任的沮水家主。不同于白霜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弃子,那才是真真金尊玉贵的身份。 可能因白霜资质一般,早早被家族放弃,对白露而言毫无威胁,因此白露自小与白霜感情尚好。她身在东海,又可不受沮水时时管制,说不定愿意救助白霜唯一的骨血。 看来我们要走一遭东海龙宫了。 谢长云却在此时与我们提出道别。原来他在幽冥宫时便收到宗门急令,道有要事需等他回去处理,因为未醒,他便一直拖着,已是耽搁了几日,需速速归去,便不能陪我们去东海了。 谢长云贵为昆仑宗子,自是不比我们这些乡野之妖自由,我们虽不舍,也能理解,纷纷与他道别。 他背着剑,走出了好远,又回头望望正目送着他的我们,素来高傲的他,眼中也溢满了留恋和不舍。接着着重看了看姚黄,转过身,一个潇洒腾身跃走了。 斜阳似血涂满山林,杜鹃声声道着不如归去。我们心头都泛起了一阵酸酸涩涩,原来是离愁滋味。 太行卷终。 第43章 水晶宫 待我们一行紧赶慢赶到东海之滨,却惊讶地发现,此地仙气四溢,门庭若市,来往宾客不断,竟是热闹得紧。 我们原本计划寻机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如此看来是不成了。我们只得悄悄在外头潜下来,暗暗观察。 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观察了几日后,竟在第三日,在往来众人、众仙家中看到了才与我们依依不舍道别不过几日的谢长云。 他正背了剑,以玉冠高高束着发,一身墨蓝袍子意气风发,俊眉星目煞是精神,又恢复了鬼境初见时那一副英俊潇洒的少年侠客模样。 他身边有三两个与他身着一样袍子的人,跟在一个与他长相相似的中年美男子身后,等着与那守在海边的东海郎官交接,领取入龙宫的令牌。 想来这就是他所说的宗门了。那美男子,应就是他的父亲谢启元。 我们这几日潜伏下来,也大致弄清了情况。 原来几日后正是东海龙王四千一百岁的整岁寿辰。 东海龙王德高望重,虽龙族这一辈话事人乃是龙族此代最为出色的麒麟儿西海太子东宸神君,并非东海龙族子弟,但龙海龙王却是龙族族长,身份贵重,又恰是个整寿,因此此番龙族要大办。各仙家、顶级道门、妖门都得到了邀请,前来为他贺寿。 谢长云之前说得到他宗门急令,怕就是为着此事。可见,但凡是后代要接班,当昆仑师磨练能力、积累经验口碑固然重要,经营与各仙门的关系却更重要。 可是,这里众仙家、各顶级道门、妖门云集,个个都是法力修为深不可测的大人物,不比寻常,丝毫差错也出不得,我们要如何混进去呢? 正当我们苦恼不已时,姚黄浅浅一笑,指着一对新加入排队领令牌的队伍道:“正念着他们,他们就到了,这不就有机会了么。” 我们顺着她的手指打眼一看,见那是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队人马,那些人马之中隐隐有熟悉的妖气,那是水族之妖的气息。 想必,这就是沮水了。 我拿出玉葫芦,请师父和文星暂避其中,接着自己也爬了进去。 玉葫芦在九幽绝魂阵中受损严重,却得神君也顺手用仙法又修补了一番,此番恢复了之前十之五六的仙力,但用仙气掩盖住我们几个妖的气息,还是易如反掌的。 姚黄于是将玉葫芦收在袖中,带着素素去与那领头的中年妇人见了礼。 那中年妇人一见她,怔愣了一下,惊讶问道:“你不是在钱塘,护着霜儿么?” 原来那正是白霜的母亲,沮水宗主夫人,公孙夫人。此番正是她带领沮水弟子中的翘楚前来。 我们不敢将妖气放出查探,只得坐在葫芦里听她们说话。 只听姚黄哽咽着将白霜之事三言两语禀告完了。那公孙夫人久久不语,良久才叹道:“这孩子,真是痴儿。我早早告诫过她多少遍,她偏偏不听!现下倒好,竟落得如此下场,唉!” 看来这公孙夫人似是未收到白霜的传信求救一般。也是,姚黄之前就曾说,她是得白霜之母密令到钱塘护卫白霜的,因而这母亲,心里必还是有白霜这个女儿的。 眼下不是久谈之地。公孙夫人正伤心,想多问详细些,又想到姚黄护卫白霜有功,便当即拍板,令姚黄和素素编入沮水队伍,一同进龙宫。 我们便也被姚黄仔细收在袖中,随着她一同晃进了龙宫。 我们一行随着前方的婢女,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到了一地,那引路婢女与公孙夫人禀告道是此番寿宴龙宫分给沮水的院子,说罢就暂时告退了。不一会她们又回来,取得了一些令牌奉给公孙夫人,说是挂在腰上可以在龙宫内行走无阻。 沮水众妖数千里奔波而来,都有些疲惫了,于是公孙夫人下令各自回房休整。姚黄和素素也分得了一间屋子。 刚一回屋,我们三个在玉葫芦里坐着的便被她们放了出来。 一出葫芦我便被一片亮光刺了双目。只见这东海龙宫仿佛用水晶筑成,四处冰晶一样晶莹透亮,流光溢彩,处处灵力充沛,仿佛丝绸流淌。身处其中,仿佛坐在一大块水晶之中,美轮美奂。 我只见过北海龙宫,那龙宫仿佛普通黑石铸就,庄严肃穆有余,精美华丽不足,远不及这东海龙宫玲珑好看。 我那便宜师父见我瞪大了眼四处打量,还时不时摸摸看看,发出一阵惊叹声,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是嫌弃又是无奈,却还是细细为我解惑:“话说这四海龙宫,都是四海龙主居所,虽都叫龙宫,却各有特色。譬如东海东族素来爱水晶这种亮光闪闪的物事,便以水晶筑成龙宫。 西海龙族好白玉,便以白玉铸就龙宫。南海龙族喜珍珠,将珍珠研磨成粉建造龙宫。这北海嘛,下有黑石,又苦寒,于是就地取材以黑石铸就。” 文星闻言噗嗤一笑,道:“那北海龙宫岂不是和幽冥宫一个材质了?” 师父斜眼瞥他一眼,似乎对我们这两个徒弟一个比一个没有见识有些郁闷,眼一瞪闷道:“那如何能一样!龙宫取的石头是集天地灵气的,幽冥宫取的那是九幽之地满是阴气的石头!” 我们刚听完龙宫建筑课,门外就有人敲门,道是公孙夫人有请姚黄。 姚黄便换了一身衣裙随来人去拜见夫人。良久才回来,双目红肿如桃,面色哀婉悲伤,想也知道方才必是说到白霜,狠狠哭了一场。 她面向我们道:“我观夫人并不是对白霜全然无情。因此,我将小柔之事也向夫人禀告了。 夫人本欲自己温养小柔,但她几年前修行有些不顺,又在除妖途中受了些伤,且沮水当前形势复杂,夫人自己尚且自顾不暇,许多事情也做不得主。于是我们商定,还是由白露来温养,夫人答应,由她出面去和白露说。” 姚黄说罢转向我,道:“你随我去拜见夫人吧。我将小柔在你的吞天盛月壶之中的事一并禀告了夫人。她听闻你体内有白霜内丹,又想谢你助小柔,已然不计较你随沮水混进来之事,说想见见你。” 于是我们带着玉葫芦,去见公孙夫人。 夫人住在院内最华丽的正屋。 此刻她正端坐在窗边的塌上,双目红肿,举着白霜生前用最后一丝法力凝成的传信珠子在细看。见我们走进来,忙拭了拭泪。 我们向她见过礼后,我稍稍抬眼打量了下这位闻名天下的妖门沮水当家主母。只见她三四十岁模样,容长脸,五官依然精致秀丽,却并丝毫没有飞扬跋扈或者高傲气质,反而如一个寻常妇人,温柔可亲。 她细细问了些当日在萧府的细节,又执了我手闭目查探,半晌失望放下。我知晓她是在找白霜的内丹,可惜在借月山庄就被我借玉露之力全部炼化了,如今怕是半丝也寻不见了。 她又抱了小柔,温柔打量,许是在小柔脸上找到了些许白霜的影子,不由又悲伤地拭起泪来。 她谢了我用吞天盛月壶保住小柔□□。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我,道:“姚黄已告诉我了,此番你也是为了助小柔而来,我自然不能让你白担风险。你也是水族之妖,这令牌就予你吧,行动也便宜些。” 我仔细端详那令牌,只见也是水晶制成,十分晶莹华丽,上头刻着一个金色的“沮”字,细微处有灵力流转,看来这东海龙宫果然是出手不凡。 坐了片刻,我们见公孙夫人精神不济,就先告辞离开了。 回到屋子,姚黄对着我们那老神在在坐着品了半天茶的师父道:“道长,您和文星都并非水族之妖,用这沮水令牌怕是不适宜,小辈便只为沄璃求了一块。” 师父洒脱一笑,道:“无妨无妨,贫道方才修了妖体,正要好好修炼一番,在那玉葫芦里头就是极好。就劳姚黄小娘子带着我这孤陋寡闻的小徒,去见见世面罢!” 说罢对我一瞪眼,交代道:“你可千万小心些!此番在龙宫,不比以往在山野,如今处处都是仙,个个法力高强,人家伸个小指头就能摁死你,你切莫不可再如同在幽冥宫一般,随意行事!万事都要听姚黄娘子的,你可知晓了?” 我知晓他刀子嘴豆腐心,对我是一片拳拳关爱之心,哪里能驳他,自然乖巧应了。 他满意地哼了声,自个带着面露期望可怜巴巴的文星进了玉葫芦。 一见师父进去了,我便如同解开了任督二脉,顿时生龙活虎起来,冲姚黄一眨眼,笑得灿烂道:“姚黄阿姊,我们何时去找白露呀?或者,我们还是先去与谢大哥会和?” 一边的素素轻笑一声,姚黄顿时俏脸一红,转身故作忙碌地收拾行李去了。 我双目熠熠,已经迫不及待要出去看看这流光溢彩华丽非常的龙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水晶宫 第44章 大宴起 不多时,门外有人敲门,道是龙宫晚上设了大宴,请我们这些客人前往赴宴。 我虽得公孙夫人赐了令牌,到底不好与其他沮水之妖挨个解释来历,因此依旧避着他们。等姚黄先随众妖出门,道是素素休息片刻再来。 等他们离开半晌,我与素素挽着手,轻手轻脚也溜出院门,如此就不怕被人发现了。 原来我们的住的这个院子叫清漓院,是一个不大且有些偏僻的院子,可见此番龙宫厉害的客人太多,沮水这等在我们这些妖眼里的顶级妖门也是很靠后的存在。 我与素素一路走走看看,只见这龙宫遍地都是珊瑚珠玉,掩映着水晶制成的亭台楼阁,处处精巧华贵,令人目不暇接,就是有些费眼睛,我们这些没有在此地呆习惯的,只觉得那光实在太过炫目了些。 假山小径上不时有一对对谈笑着赴宴的客人走过,侍女们捧着水晶托盘来往穿梭不断,一派热闹太平景象。 我与素素随着赴宴的宾客来到一处高大的宫殿前,只见那宫殿巍峨高大,金碧辉煌,处处龙雕精美大气,上头牌匾上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蟠龙殿”,灵气四溢令人不敢逼视。 现下我们才明白,适才侍女来报,为何要称大宴,因着宾客实在太多了。 里头满满当当坐了许多桌宾客,热闹非凡。穿着不同颜色制式的衣服的宾客分区坐着,细看那些宾客,有妖有道,我还看见了幽冥宫的黑色衣袍,十分醒目。 但这里没有仙。想必他们都在别处赴宴。 我和素素正在门口探头观望,一个身着绛色衣袍的少年匆匆赶来,被我们一挡收不住脚,一下撞在我身上,只听得他“哎呦”一声,捧着头呼了一声痛。 我也被他撞得七荤八素,定下神来看他,却是一个生的很是清爽白净的少年,唇红齿白十分俊俏,一双桃花眼似一直含着笑,观之可亲。 他冲我一笑,脸上露出两颗小梨涡,看到我腰间的沮水牌子,连连作揖:“小娘子请恕罪,是小可冒犯了。小可是岷山云听竹,敢问娘子是沮水哪位妹妹?” 原来是与沮水其名的妖门岷山。听说他们都是山里的走兽成精,且先祖为九尾白狐,乃是天地初开时的神兽,血统高贵,源远流长。 他虽撞了人,却斯文俊俏又有礼,我也不好生气,笑笑道:“是我站的地方不对,阻了公子道路,在此给公子赔罪。”说罢不答他关于我是谁的问话,一把将素素拉到一边,给他让出路来。 他拱拱手,行至宫门内,又回首冲我笑笑,那笑容温和灿烂,眼中仿佛有星子闪烁,我一时有些愣神。 此妖和神君都是难得的美男子,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一个如冰雪积玉般清冷贵气,一个如春花秋月般温暖灿烂。真是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我正暗自琢磨,被旁边的素素一扯,恨铁不成钢地点我的脸颊:“你怎地又犯了花痴?!你又被狐狸迷了眼了!” “狐狸?刚刚那是狐狸精?”我瞪大双眼,惊道:“可完全看不出来呢!”我一直以为狐狸精都是妖娆美女呢,不曾想,男狐狸也这般好看。 素素一声冷哼,很是骄傲道:“云听竹么,我就是不认得别个,又怎会不晓得他。” “他很闻名么?”我好奇问道。 “那是自然。他与他兄长云听风,乃是如今岷山宗主云海的一对好儿郎,并称‘岷山双俊’呢。尤其是这云听竹,还是一头六尾白狐,是这岷山几辈以来最好的根苗,人又生的风流俊俏,不知惹得多少女郎芳心暗许呢!” 素素说到此处,横我一眼:“也就是你这等从未出过门孤陋寡闻的妖不晓得他罢了。我可告诉你,如你这等单纯的小妖,最容易被他那种皮囊好的男妖哄骗,你可要当心,不要也如那些没脸没皮追着他跑的女妖一般,被人提了脚扔到岷山脚下,羞死个人了!” 那的确是很羞。我点点头,暗下决心,以后长的好看的仙或者妖,都十分危险,很可能叫人或妖名誉扫地,都要离远一些。如我师父这般长相怪异的,才是安全的。 “你们在此做甚?”一声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们回头一看,正是谢长云。他正随着他们昆仑众人往里走,看到我们,特意坠在最后小声来寻我们。 “谢大哥!”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我看到这分别了几日,亲如兄长的同伴,高兴极了,一把扑过去,连声问:“我们是和沮水一道混进来的。姚黄阿姊也来了,正在里头赴宴呢。” 谢长云见到我们,惊讶之余,眼里也是止不住的欢喜。他看看我身上的沮字令牌,对我笑道:“怕是只有你是混进来的吧。” 说罢塞了一个石头样的小物体在我手中,冲我点点头,往前追赶他的宗门去了。 我摊开手,一只小小的千秋耳躺在掌心。 得遇谢长云,我与素素都非常开心。我们已在宫门口站了有一会了,进进出出的宫女都有些讶异地打量了我们几眼。为了避免被发现,我和素素也不参加这大宴了,握着千秋耳高高兴兴地回清漓院了。 过了许久,姚黄回来,还不等我将遇到谢长云的消息告诉她,她便很是严肃地看着我的说:“今日,公孙夫人已向白露递了信去。方才收到白露回信,道是长信宫有令,明日带小柔去见他。” 长信宫,就是在东海任丞相那位沮水长信君的宫殿。只是,他为何要见小柔呢?姚黄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联系的白露,请白露出面温养小柔而已。且我们听说长信君在闭关,已有约一年未曾露面了。 这位先祖在沮水地位高绝。数百年来除了将历代未来家主养在身边,已不插手沮水大小事务,只安心在东海任职修行。此番对小柔如此上心,令我们出乎意料之余,也平添了几分忧心,不知是福是祸。 我见姚黄忧虑,突然想到什么,掏出千秋耳递到她面前,笑道:“阿姊,你猜我们之前在大宴时看见谁了?是谢大哥哦!他给了我这个,我交给你吧!” 姚黄这才摆脱忧思,温柔一笑,手指摩挲着千秋耳,看着窗外,思绪似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云听竹上线了,作者最喜欢的云听竹[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大宴起 第45章 长信宫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思无益,既是长信君召唤小柔去见,那沮水上下也无法违抗他这位老祖宗,还是得非去不可。 姚黄拿了千秋耳,与谢长云商议了一番,不知谢长云和她说了什么,她看着精神好了些许,面色也好看些了。 于是我们商定,次日由我和姚黄带小柔去拜见长信君。之所以要冒险带我去,其实主要是因为那玉葫芦。 许是因在幽冥宫受了损伤,心情不好,近来它越来越傲娇,除了我,谁的话也不听,甚至已好几次将我师父拒之门外了。我师父已经一气之下带着文星住到无方盒里去了。 当然,我的话它心情不好时也不听。它却是正经仙家宝贝,我们都动不得它,只得将它当祖宗供起来。 次日,接近正午时,有人敲门,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生的很是机灵可爱。姚黄告诉我们这是清荷,是公孙夫人自个的关门弟子,深得夫人信重。 看来,夫人对沮水其他人也未必信得过。看来沮水的确如姚黄所说,形势很是复杂。 清荷带着我们,去请了公孙夫人,我们一行四人避开沮水其他人,来到清漓院外。院外那棵大珊瑚后头现在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端庄婢女,手持一块长信的牌子,正定定看着院门。见我们出来,忙迎过来行了礼,便叫我们跟着她走。 我们一路循着小径弯弯绕绕行了许久,路过数重水晶宫殿,终于来到一处高大宫殿前。 这宫殿却不是水晶制成的,反而是寻常石头制成,看着十分古朴肃穆,在着亮晶晶一片的宫殿里头可谓标新立异,与众不同。上头的木头牌匾上两个遒劲大字“长信”,颇有气势。 原来这就是长信宫了。带我们来的婢女请我们稍候,自己上前敲了门,片刻门开了,她带我们进了宫门。 长信宫里和外头看起来一样,石头制成,古朴幽静,仿佛不像是在龙宫里,反而是在寻常人间宫殿里头。我们在外面连廊行了片刻,来到一处大殿。 殿里极大,此刻正燃了龙涎香,烟雾缭绕。一位须发皆白老者正跪坐在蒲团上,想必这就是沮水先祖长信君了。 我们在殿外安静侍立了许久,待那老者召我们进去。里头静了半晌,有个童子一路小跑出来,传话说我们可以进去了。 我们这才入殿。此刻长信君已经安座在上首罗汉椅上。我们一进殿,就有布垫伸在我们膝下,原来是等我们跪拜。 公孙夫人很是习惯地屈膝下跪,口称“见过老祖宗。”我们便也有样学样,跪拜了这老祖宗。 那老祖宗半晌从喉咙里不清不楚地哼了一声,意思是收到了我们的跪拜。 他端了杯茶,眼皮也不曾抬,慢悠悠道:“说是有个女童,昏迷不醒,带出来我看看。”那声音苍老残破,西风吹打残荷似的。 我忙将小柔从玉葫芦取出,与姚黄两个轻手轻脚抬到那老祖宗面前。 略走近几步,就能闻到他周身那连龙涎香也掩盖不住的腐朽老人气。 只见他看也不看小柔,那堆满褶皱老皮的眼睛一抬,直直盯着那玉葫芦。 “这是?”他抬起蜷曲的手指,直直指向那玉葫芦,嘶哑着声音问道:“西海的吞天盛月壶?它为何在此?” 公孙夫人忙上前答话,将这壶与我的渊源解释了一通。先前我们就得了教导,说老祖宗极重规矩,如何应答都有定例,怕我们年纪小不晓得轻重,于是统一由夫人作答。 那老祖宗听完公孙夫人的禀报,仰着头长长地“哦”了一声,表示知晓了。他仰头的瞬间,我看到他那脖子上的皮肤已经和下巴连成一条直线。 接着才开始办正事。他将老迈手指搭在小柔身上,闭目不言。 过了足足有半柱香时间,才自好梦中惊醒般睁眼,用力道:“我已知晓了。留在此地吧。” 留在此地?我与姚黄面面相觑。这老祖宗只字不谈要如何温养小柔,就要我们将小柔直接留在此地?那我们可如何放心? “你等还不速速退下!”一旁的公孙夫人突然一声轻喝,我不曾想到这个一向温柔的妇人突然发难,一时愣了一下。 我看看姚黄,她无声点点头。我知晓此番不听从不行,于是顺着姚黄放下小柔,和她又跪拜了那老祖宗一番,才躬身退出去。 才出长信宫,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感觉这宫内的空气都是老朽陈腐的,仿佛已经静止了千年。 在里头不敢说话,不敢发出声音,连喘气也不敢大声,压抑憋闷得厉害。难怪这长信宫里的侍从一个个都是吊着脚走路捏着嗓说话的模样,这差当的属实不易。 “你等两个,也实在不懂事了些!”那公孙夫人后我们一步出来,一出来便呵斥了我们一句,精致秀丽的脸上堆满了不耐烦,似乎对我们方才在长信君面前的表现十分不满,接着道:“虽则念你们年小,也不可如此不懂规矩!老祖宗都有令,你们两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几息都不动一下,也实在太不晓事了!” 我被训得满心委屈。我自认并未行差踏错半分,要我等就等,要我跪就跪,要我拜就拜,我在里头还连话都不曾说一句呢! 那老祖宗半个字都不愿多说的样子,上来就要我们将小柔留下,也并不说明原因,我们惊讶之余,略有犹豫也正常的吧! 这公孙夫人,先前一副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贵夫人模样,现下对我们满是不耐烦,就因为我们在老祖宗面前未表现好么? 姚黄也被训得一愣。接着捏捏我的手,解释道:“夫人,是我等不对。方才我们未曾想到老祖宗会。。。” 那夫人一摆手,打断姚黄,边走边道:“行了,你莫要说了!左右你等日后也难有福气见到老祖宗,等你日后回沮水,必要好好学学规矩!” 我听得心里一乐。这沮水真是有意思的紧,一个老朽不堪的老祖宗被奉若神明,当家主母不分青红皂白说翻脸就翻脸,处处都透着古怪,难为姚黄在里头忍受这许多年,也难怪白霜拼了性命也要逃离。 这等福气,谁爱要谁要吧。 作者是新人小透明,排版问题经过亲亲们的提示,已经在优化了,谢谢亲一下就跑、怀慕兮、喜欢、笑笑亲亲们的营养液,谢谢大头的地雷,谢谢7519的评论,你们的支持和肯定是作者不断努力的动力[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长信宫 第46章 正少年 这时我发现,小丫头清荷并未随我们出来。 我与姚黄在宫门口站了一站,要等她,公孙夫人又冲我们没好气道:“速速回去吧,还留在此地做甚?清荷命好又机灵,被老祖宗留在此处伺候了,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原来这也不忘用清荷打我们的脸呢。 等我和姚黄尾随气鼓鼓的公孙夫人回到清漓院不久,就有贵客登门了。 原来是那顶顶有福气的沮水小主白露。 白露却看着是个爽利的小娘子,只见她比白霜略小,梳了个高高的望仙髻,眉眼精致似她母亲,小嘴却连珠炮似的,清脆果断。 我实在无法想象,这般爽利的小娘子是如何在那陈年泥沼一般的长信宫里生活的。 白露说是来看望她母亲和族人,并来答谢我的。说着那凤眼一扫我,语气轻快道:“听说你是用个葫芦保住了小柔的肉身?我可能见见这葫芦?” 我这玉葫芦本来日日都在姚黄房里给我师父和文星当客舍住,不觉有异,于是掏出来递给她。 白露举起来,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又递还给我,嘴角却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意味深长道:“这葫芦你可收好了。你对小柔有恩,我便多嘴说一句,这葫芦可切莫再在这龙宫里亮出来。” “这是为何呢?”我很是不解。 因为东宸神君?但他也并未隐瞒将玉葫芦赠予一个小妖的事实,就我所知都有许多仙或妖知晓了。 她却不肯说了,言笑晏晏地告辞了。 我只觉得,这沮水众人,个个都让我很是费解,又很是心累。 姚黄见我百无聊赖,于是当公孙夫人说要派人送张拜帖给岷山宗主时,主动揽了这活,并带上了我。 左右我已在老祖宗面前过了明路,现下也无人追究我不明不白混进龙宫之事了。 于是我欢快地挽着姚黄,与她游园逛街般边走边看说说笑笑。 姚黄见小柔事了,心情也松快许多,一路为我解释分说,只是她也是头一次来龙宫,这里处处都是宝贝,她也有好些不知道的,于是我们边看边猜,也很是热闹。 正在我与姚黄争辩珊瑚是动物科还是草木科时,那珊瑚突然动了一下,后边转出一个少年身影,那一双桃花眼的白面俊小生见之难忘,可不就是岷山那位著名的少主云听竹。 “两位小娘子安好。不知到我岷山暂住之地来,有何贵干呢?” 云听竹依旧有礼地冲我们道,果真是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模样。 姚黄看我一眼,示意我拿出帖子,我正要将帖子双手递到云听竹手中,突然听到那珊瑚后一声异响,却是一个仙女模样的女子红着脸拿着一封书信模样的纸一头奔出,正直直冲我奔来。 我虽被此情此景吓了一跳,反应却灵敏,捏着帖子一个纵身退后几乎一丈远。 那仙女见没有撞着我,气狠狠一跺脚,冲云听竹委屈道:“你为何收她的信笺,不收我的?”说罢抹着眼睛跑走了。 我手里还拿着公孙夫人亲笔题写的拜帖,恨不能冲上去拉住那小仙女,大声告诉她,天地良心,这帖子不是我的。 至于你那心尖上的小郎君收不收公孙夫人写的帖子,我就不知了。 只是你下次千万看清楚些,尤其不要撞我了。 云听竹也有些尴尬,轻笑几声道,“叫两位娘子看笑话了。无妨,两位娘子莫介意,有事请往院内一叙。” 说罢虚虚做了个请的手势,身姿如清风朗月一般,那笑容俊俏之余又平添了几分风流。 简直顽笑,我们只在这门口一站便差点掀起腥风血雨,今日进去了还了得。 我脑海中突然浮现素素说的那铿锵有力的字字句句,顿时警铃大作,一把冲上前将拜帖塞到他手里,连忙转身去拉了姚黄道:“阿姊,我们走吧,此地危险,不可久留。” 姚黄还被我方才迅疾且粗暴的举动震得有些发懵,愣愣问我:“为何危险?” 那云听竹也好整以暇地抱臂看我,笑道:“是啊,小娘子,你且说说如何危险?” 姚黄又不走,我又不想在此地纠缠,也急了,对姚黄努努嘴,示意那刚刚跑走的仙女,扯了姚黄道:“光在这里站着就有可能名声扫地,实在危险,我们还是去找谢大哥吧。” 姚黄一头雾水地被我拉走,一转头那云听竹不知何时立在我们跟前,灿烂笑道:“两位娘子初次来龙宫吧,看似不熟,正好小可无事,不如小可来带路?” 说罢对我眨眨眼,道:“小可保证,绝不损及娘子名声。” 姚黄似被那桃花眼眨晕了头,竟迷糊答应了。如此我们自然不好再去找谢大哥,就由那云听竹将我们送回清漓院。 说曹操曹操到,在清漓院外,我们却恰好碰到了谢长云。 原来之前我们去拜见老祖宗,便将千秋耳放在房中。 他见我们并无回应,又担心小柔被老祖宗召见的后续,便到清漓院来探探,正好撞见我们被云听竹“护送”回来。 我一见谢长云,只觉得无比亲切,远远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道:“谢大哥,我们正准备去寻你呢!” 谢长云温柔笑笑,道:“我也是不知你们这边情景如何,放心不下,便过来探探。” 他不提则已,一提我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就掩藏不住了,低声道:“那老祖宗将小柔留下了。因为我和姚黄阿姊有些犹豫,公孙夫人还训我们了。” 谢长云似是对这公孙夫人的做派也有耳闻,摸了摸我的头。 接着他与随后走过来的姚黄和云听竹见礼。 我才发现,他竟然与云听竹颇为交好的模样。他们两个勾肩拍背,互道许久未见,一副久别喜相逢的样子。 有一说一,两个俊美少年站在一起,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清朗俊俏,真如一副好看的画。 “沄璃,云大哥特地送你们回来,你要有礼。”谢长云一眼看出我处处防备云听竹,训了我一句。 看来谢大哥果真与这云听竹十分交好。这个面子却是不能不给,于是我上前,一副乖巧模样,依言对云听竹行了礼,道了谢。 “原来你叫沄璃。”他一笑,桃花眼中熠熠生辉,“终于晓得你的名字了。你莫怕,你既是谢兄的妹子,便也是我云听竹的妹子。” 这句话说的颇有些长兄风范,我心中芥蒂顿消,抬起头冲他甜甜一笑。 他却移开眼,对着谢长云笑道:“谢兄,晚上的正宴,要看你大显身手了。” 谢长云自信一笑,道:“彼此彼此。云兄,我也十分期待,你这几年来技艺是否有所长进。” 说罢,他们相视哈哈大笑起来,意气风发。 我也与姚黄对视一眼,心里雀跃不已,看来晚上又是一场有趣的好宴呢。 谢谢7519、小鱼亲亲的营养液[比心][比心]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作者小白作者一枚,如大家喜欢本书,请多多收藏评论灌溉,谢谢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正少年 第47章 青云宴 徬晚时分,阳光斜斜洒在海面上,将偌大一座龙宫也映得波光粼粼,晶光闪闪。 宫内仙乐渐起,越来越多宾客开始成群结队走动起来,许多年轻子弟却背了兵器,络绎不绝地去往主殿龙泉宫。 我们也集结好了,由公孙夫人带着,随一个龙宫的婢女去往龙泉宫。 一路上公孙夫人与他人攀谈不断。我则伸长了脖子,四处找岷山的队伍。 原来之前谢长云和云听竹也细细为我们讲解了一番,让我们明白了此番来赴宴的许多讲究。 比如,大宴要连办三天,今天是第一天。 这东海龙宫和其他宴会大不一样,因着龙海龙王爱才,龙宫内不只有东海龙族、水族,也多有其他水族,甚至其他妖族担任要职。 譬如沮水的那位老祖宗,就担任了丞相一职,沮水自此身份贵重,与其他散妖野妖有了云泥之别。 这也就是沮水为何上下如此奉那位老祖宗如神明的原因。 而龙王在他自己办寿宴时,都要广邀天下正经的妖门、道门前来,为的就是选才。每逢大宴必大比,这也成为人妖两界,新一代子弟崭露头角的大好时机。 如能在龙王宴会上出一波风头,得个好名次,不仅能得件龙宫的法宝,日后也自然会得到宗门、乃至仙门青眼,就如同寒窗苦读数十、数百载,一朝成名天下知。 于是大众给这宴会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青云宴”,取有才之士可借之平步青云的意思。 无怪乎这宴会上大多都是年轻子弟。谢长云也被急召回宗门,想必也是对这青云宴大比有意,要借此大扬其名。 龙王的寿宴三年一次。三年前的青云宴大比,谢长云在道门组成的乙组得了第三,云听竹在妖族组成的丙组得了第二。 而自龙王办这青云宴来,得分最高、成就最好的,就是当时的西海龙太子、如今的东宸神君,至今无人超越。 那时他虽年幼,却因资质卓绝被仙界看中,一跃到天庭任职,历经几次大战,逐渐成长为当今的司战神君、龙族话事人,也成为这青云宴最好的活招牌。 此次东海龙王是整寿,正宴要连办三天,也就有了三次大比,分别比术法、制器和行道。 我原来以为来赴宴就是吃好的喝好的,不想竟然还要考试。但听起来也颇有意思。 我听完就欢呼雀跃地跑回房,打开无方盒,拉着我的师父絮叨了半晌,要将文星带去见世面。 这难得的机会,可以见识到上至九天下至九幽的顶级功法,我自然不能放过如此好的学习机会,要将文星也带去观摩学习。 师父见我此番的确是出于好学之心,并非是贪玩,于是沉吟半晌同意了,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要求也要随我们一道去。 我便向云听竹讨了两张岷山的令牌。他们岷山不比沮水,也有草木之妖,给文星他们倒是也合适。 且他是岷山少主,法力高强又素来讨喜,地位超凡,寻摸两张令牌、安插师父他们两个还是易如反掌。 只是谢长云再三交代我,带着岷山的令牌,就要谨言慎行,切不可为云听竹惹麻烦。我也知晓此事关系岷山威望,非同小可,自然连忙答应。 待我们进了龙泉宫,即使这几日已经被这龙宫的华美震惊过许多回,还是不由得惊叹这东海龙宫实力之强,富贵无边。 龙泉宫极高极大,上面一整块大水晶,晶莹剔透,如仙气淼淼。四处都是水晶并白玉建成,数根几十个大汉合围粗的白玉柱子,周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威武巨龙,直冲上天一般,顶着头顶高高的水晶,龙眼都是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 大殿正中有水晶砌成的高台,雕成山水模样,美轮美奂。上有几张大几,后头有座位,想必那就是给龙王留下的了。 此刻这里宾客云集。前方仙气汇聚,想必是此番来赴宴的仙人们。 中间是背着各式各样刀剑的道门,后头是一片熟悉的妖气。现在皆坐在鲛绡制成的蒲团上,前方一张白玉小桌,摆满了玉盘珍馐。 一眼望去,一张张小桌鳞次栉比,浩浩荡荡,直觉望不到头,好不壮观。 这东海龙宫,果然大气。 引导的侍女带我们在后头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去坐,我一眼看到云听竹。他坐首排靠右,正微笑着看着我和姚黄,桃花眼弯成一弯新月,既清爽又俊朗。 我清晰地听到旁边沮水女弟子们一阵清晰的倒吸气声,以及我身边的素素一声轻轻的冷哼。 我略点头与他打了招呼,又看向他身后去找我的师父和文星。 只见他们已挑了个角落坐着,文星正张了小嘴四处张望,我那便宜师父,正埋头苦吃呢,一个乱糟糟的花白道髻在一堆食物间一点一点。 我忙拉了素素,坐到他们身边。师父抬头看我一眼,冲我点点头。 见我坐下了,又将我岸上的食物端了一盘过去。我便一股脑都端了堆他桌上了。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心里不免有些难受。 我早发现,他自醒来就有些嗜食,也许是因着残躯和魂魄都太多年没有吸取营养的原因。 等我们接连坐好,又过了片刻,陆续有人进来,那密密麻麻的小案也渐渐都坐满了。 最后一队人簇拥着一个满头珠玉的小娘子从我们跟前走过,那小娘子面容艳丽,高昂着头,十分高傲。 旁人的窃窃私语传到我耳中:“看,南海龙宫的鑫珠公主来了!她果然受宠,南海的奇珍异宝都几乎穿戴在她身上了!” 等那公主过去不久,只听得钟声一响,悠扬回荡在宫殿中,接着仙乐齐鸣,有一白一黑两条龙自殿外飞来,在我们头顶盘旋一番,化成人形潇洒落在大殿正中的高台上。 只见他们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模样。男的十**岁,浓眉大眼一表人才,仿佛一个英武武将。 女的也高束了发,身材高挑,秾纤合度,俊美修目,颇有些英气。 他们双双向台下之众行礼,台下一片叫好声、问好声。 我悄悄凑近旁边的素素,小声问道:“这是谁呀?好大的排场呢。” 素素也低头小声回我:“我也未曾见过。但我在沮水时听说过,当今东海龙王膝下有一子二女,儿子叫钟离,现也在天庭任职,正是东宸神君座下一员郎将。 大女儿名唤瑶昕,听闻法力高强,这龙海的数万水族之兵现都由她统领呢。想必就是他们二位吧。” 说罢默了默,又接着更小声道:“龙王还有个小女儿,名唤瑶光,据说艳冠龙族,很可能是要许给东宸神君为后的。” 我点点头,想到那风华绝代的神君要被美人收走,有些失落,又有些期待这艳冠龙族的美人生得何等模样。 仙乐突然齐齐一变,变得高亢激昂。有仙云缓缓飘进大殿,所有宾客齐齐起立,山呼“拜见龙王。” 接着前面又有整齐呼声传来:“拜见神君。” 我小心抬眼去看,只见这龙宫的主人,寿宴的主角,龙族族长,东海龙王钟原。此时正迈着四方步,在一群仙人簇拥下,气势十足地缓步走进来。 谢谢亲们的营养液和收藏点评[比心][比心]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为便于阅读,前文已经按亲亲们的建议,全部更新了排版。作者小白作者一枚,如大家喜欢本书,请多多收藏评论灌溉,谢谢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青云宴 第48章 入大比 大名鼎鼎的东海龙王钟原,是一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模样。他面白无须,脸上丝毫没有风霜痕迹,依旧很是俊朗,虽一副文士模样,却面色沉稳,颇有一股庄重威势。 相比而下,我们之前在借月山庄见过的碧虚宫二宫主,就很有几分外强中干之感。 他身边闲庭信步的,可不就是东宸神君。神君一袭玉色袍服,愈发衬得面如冰雪,更显清冷矜贵。在龙王之侧,虽年轻许多,气势却丝毫不弱。 这便是龙族当今地位最高的两位了。此刻他们二位身边围着一群仙人,将他们簇拥着上了高台。 此刻仙乐停了,台下也随之安静下来,偌大的龙泉宫,落针可闻。 龙王钟原举起岸上的琉璃杯,道:“多谢诸位嘉宾,不吝移步至我龙宫,共襄此宴。不论仙、道、妖,既到此皆是我的贵客。还望诸君共度佳期,同上青云!” 他的声音果然如龙吟一般气势磅礴。台下顿时一片欢呼叫好,山呼海啸一般,这龙王的威势可见一斑。 台上的仙人陆续落座。我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端坐在龙王右后侧,忙拍拍坐在我前面姚黄,道:“阿姊,你看看龙王那后面,是不是长信君?” 姚黄顺着我的话头去看,有些迟疑道:“应是吧。” 无怪我们迟疑。昨日我们见到的长信君,是个耄耋老人的模样,说话走路都感觉困难,正是风烛残年垂垂老矣。此刻他却只有花甲之年的样子,顾盼之间神采奕奕,气质儒雅温和。 除了面目相似,我们完全无法将今日的他和此前长信宫中见到的他联系起来。 这长信君真是古怪的很。 一时仙乐奏起,觥筹交错,宾主都是言笑晏晏。台上台下都是一片热闹景象。 我们也吃了些这大宴上的美食,只见水晶碟中,有祥云模样的糕点,馨香馥郁,入口即化。有鲜红寿桃,也不知何物制成,莹莹发光不说,竟又有果香又有酒香。 那水晶杯中的酒水更是不凡,琥珀色宛如宝石,里头竟有微弱灵气流淌。 我案前已空,全部给了我那胃口如无底洞一样的师父,我便凑到素素案前,去吃她的糕点。 我正细细研究那糕,一双锦靴出现我眼帘中,我抬头去看那主人,却是云听竹,他正持了杯酒,应是拜见完公孙夫人,又来敬我们。 他正笑得春光灿烂,还未开口,有一道年轻女声脆生生在旁响起:“二公子,别来无恙否?” 我回头一看,却是白露。方才一直未见她,她不知何时站到我的身后。 她却比我初次见她打扮更华丽精致了些。鬓发梳的整整齐齐,衣裳也庄重华丽,妆容精致,额上一朵花钿繁复精美,活脱脱一副仕女图的模样,娴静高雅了许多。 此时她正微笑着紧紧盯着云听竹,眼神亮晶晶的,渴慕之情简直满溢而出。 我心内暗道,这也倒是极好,岷山少主和沮水未来的当家人,倒是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很明显有这个想法的并不止我一个。先前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的公孙夫人火速拢过来,挂起温柔的笑,为白露说起话来: “二公子,小女白露素来娴静,一直在长信宫中,少理外界事。但也数次夸赞公子,三年前的青云宴上风采卓然呢!这三年想必更是精进不少,此番可又要见识公子风姿了!” 素来爽利的白露此刻嘴角挂着娴静的笑意,目光灼灼看着云听竹。 我都要被这灼热目光盯得不自在了,云听竹却十分坦然,冲白露温和笑道:“三年前幸得娘子承让。此番大比,娘子也要代表沮水上场吧?” 原来还有名额限制呢。看来三年前白露输给了云听竹,却不知丙组榜首是谁呢? 白露很是自信又矜持地点点头。是了,她是沮水小字辈头一号,她不上场,还能有谁呢? “不知沮水还有哪两位兄弟姊妹参加大比?”云听竹接着含笑问道。 我也竖起了耳朵,我之前并未听他们提起过这些事,我自然没有资格参与他们的商议,我却关心,姚黄能不能参加呢? 公孙夫人待云听竹非常亲热客气,毫不避讳,为他指点了两个沮水来的年轻弟子,一男一女,都是其貌不扬。 云听竹见了,只以杯抵唇,微微笑开,那温柔缱绻的模样,成功引起众女弟子数声惊呼,我看那公孙夫人眼睛也都直了。 只闻他轻声道:“晚辈以为,姚黄娘子与沄璃娘子修为见识倒是不错,此番定可助白露妹妹一臂之力,夺得那沧海月明珠。”那声音也是无尽风流,诱人得很。 “沧海月明珠?!”公孙夫人一声惊呼,惊疑不定地看向白露,等着白露拿主意。很明显沮水此番事务看似是公孙夫人在主导,其实都是由白露做主。 白露对着云听竹娇羞一笑,明显被方才那声“白露妹妹”叫化了芳心,此番只觉得是他在为她贴心筹谋呢,于是满脸欢喜地微微点头。 我正对这狐狸方才施展的一阵阵狐媚叹为观止,突然意外发现自己得了个参加大比的名额—— 这云听竹稍稍卖弄色相,竟瞬间打破了沮水此番的布局,连我这来历不明的危险之妖他们都愿意信任,还果真听了云听竹的教唆,将大比名额这等宝贵的机会给了我,真真是祸水! 我默默为一旁那其貌不扬的两位沮水弟子掬了一把同情泪。 只是,我虽盼着姚黄能参加大比,我自个却不是很愿意。 我有自知之明,我不过一个野妖,即使参加大比又有何用呢?反而有被识破身份的风险。 想到此处,我下意识去看我那师父。他却似吃饱喝足正在入定了,闭目养神一动不动。旁边的文星倒是兴冲冲地看着我。 而这云听竹,出卖色相也要将我也纳进去,是有何缘由,他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我定定地望着他,无声询问道。 那云听竹对着白露满意地微笑着,从我身边走过,擦肩而过时低低在我耳边道了一句:“幸不辱命。” 我便知晓了,他此番作为,必是受谢长云所托。谢长云既想要我们入大比,必有他的原因。 我的一颗心稳稳放下了。 谢谢7519、小鱼亲亲的营养液[比心][比心]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为便于阅读,前文已经按亲亲们的建议,全部更新了排版。作者小白作者一枚,如大家喜欢本书,请多多收藏评论灌溉,谢谢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接下来要考试了哦,大家喜欢嘛[爱心眼][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入大比 第49章 大比变 不多时,我们拿到大比令牌的子弟都出来集结。只见我们约莫有百来个,三组各有约莫二三十个。 我牵着姚黄站在白露身后,前面是岷山的三个子弟,云听竹,另一个身量略比他高瘦,五官有些与他相似却远不及他俊俏的年轻郎君,应是他的兄长,云听风,看起来倒是稳重少言。 还有一个女子,娇小玲珑,身材丰腴,却很有些泼辣的模样,活脱脱一颗小辣椒。 我一眼就看到了谢长云,他在乙组首位。他正直直看着我们,见我们看他,冲我们略点点头。 不同于乙丙两组,出来参加大比的都是门中翘楚,甲组的仙人们却是参差不齐,想来非常厉害的仙门倒也不必来参加龙宫的大比,自有数不清的法宝和功法。 于是,借月三姊妹如三朵鲜花,在其中非常显眼。更显眼的南海那位鑫珠公主,依旧高傲地立在首位,身后团团围着许多少男少女,应都是她的拥护者。 谁叫人家身份如此贵重呢。 我突然发现,这场大比,我们倒是有不少熟悉面孔呢。 大比之人既已集结完毕,由主考站出来宣读规则。 这主考也是老相识了,竟就是我们沮水的“老祖宗”长信君。 他此番风姿不凡地立在水晶台上,中气十足地宣告了第一场大比的规则。原来所谓比术法,其实就是打架。 只要不使出邪法恶法,大家可自由攻击对方,当然要点到即止。三组先自行比试。 于是我们在水晶台前的大空地上依次开始打架。台下众宾客由边吃边看乐伶表演,变为吃边看我们打架。 打完由台上众仙评等次,共有甲乙丙丁四等。 甲等最少,一组也就有不到三人可评得甲等。乙丙次之。丁组也少,得了丁就可以打道回府,无缘下一**比了。 我仔细看那甲组比试,便感觉神仙修行也太容易了些。他们通常挥挥袖子,念念口诀,就使出仙法,还大多祭出法宝,好似变成了一个斗宝大会。 鑫珠公主当仁不让得了第一个甲。我感觉那公主只是轻轻巧巧站在那里,随意掏出个法宝,对方就败下阵来。 借月得了第二个甲。她是有些法力在身的,排除法宝的效用加持,几场比试都打得十分精彩。 惜月和浣月却是一个乙一个丙。看来浣月除了刺人的功夫,仙力之长进少得可怜。有一局她们姐妹相对,却是浣月打得最认真最精彩的一次。 我仔细留意了,她们的亲亲表哥,东宸神君一脸云淡风轻,稳稳高坐台上,每次评等次时,对她们毫不留情。 接下来是乙组。那比试可精彩多了。乙组都是靠自己苦修的修行之人,能来到这龙宫参加大比的,无不是其中佼佼者。 先是修行风格完全不一,有的快如闪电,有的不动如山。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戟应有尽有,释道荤素不忌。打起来也是拳拳到肉,精彩不已。 谢长云苦战几场,终于得了甲等。我看他自始至终没有拿出凌云,不知是不想启用上古神兵,还是凌云依旧受损未恢复,想到后者,我不由有些担心。 到了丙组了。我们丙组的比试也十分精彩,我们是妖,本体五花八门,飞禽走兽到草木花果都有,都各有绝技,变化之道神乎其技,打得精彩纷呈,台下时不时叫好声一片。 姚黄十分倒霉,竟抽中了云听风。我们现下已得知了,云听风就是上届青云宴丙组第一,他与他兄弟云听竹,可谓是当今妖界新生代执牛耳者。岷山子弟优秀,沮水职权在手,堪堪平齐。 只见那云听风功法霸道,拳拳生风,不似狐狸倒是老虎。姚黄虽柔弱,本体毕竟是金色鲤鱼一门,也算是离龙更近的水族了,千年来勤加修炼,法力也不弱。 他们有来有往打了近两柱香,可谓精彩纷呈亮点频出,招式和身法都越来越快,渐渐只看到一片残影。 片刻只闻姚黄一声惊呼,原来是她的两柄长剑被云听风的大刀牢牢架住,竟动弹不得。 毫无疑问,她得了乙,将这甲字令牌输给了云听风。 我的目标一向是甲以下,丁以上。既不过分惹眼,也不要立马被淘汰出局,叫云听竹白白牺牲色相一回。 我比了两场,第一场是个妖门派出的小男妖,可能与我刚刚吞下白霜内丹时修为相当,我很轻松便赢了他。 第二场我竟然抽到了云听竹。一上台,我便看到他那笑眯眯的桃花眼正盯着我。我心想,反正我也不想要甲等,输他一场也无妨,左右我即使拼尽全力估计也不是他的对手。 故而我们这场比得十分随意,尤其是云听竹,闲庭信步一般,也不直接制住我,反而像是逗弄戏耍我起来,倒似我们在打闹一般。 四周慢慢安静下来,我都能想到台下许多人已慢慢察觉到异样了。 这许多目光盯在我身上,我自然怕身份被识破,于是找个近身的机会,急急低声对云听竹道:“云大哥,你快打败了我吧!” 他勾唇一笑,也低声道:“你想要如何被打败?”我又急又气,道:“随你吧!”他却不急不恼,继续轻声道:“你是这般娇贵的小娘子,又是谢兄的妹子,我怕唐突了你,又怕弄疼了你。” 我想不到他此时此刻还在怜香惜玉,白他一眼道:“你不需担心许多,我自会向谢大哥解释。你还是快打败我,莫要误了你争甲等!”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有来有回说了好几句。我抬头四顾,心里凉了一大片,果然,无数双眼睛正瞪得老大盯着我们瞧,四周鸦雀无声。 他们恐怕想不到,大比时如两军对垒,本来是紧张兮兮你死我活,却能被我们打出了闲聊的局面。 我心里一急,伸手一推他,却是一下使出了七分法力。 他不妨我突然发力,连连后退好几步,却本能地抓住我的袖子,只闻刺啦一声,他将我的袖子扯破了。 一个玉葫芦咕噜噜滚到地上,暴露在满殿的众仙、众人、众妖面前。 我的心彻底凉了,只恨不能遁地而走。 谢谢亲们的营养液[比心][比心]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为便于阅读,前文已经按亲亲们的建议,全部更新了排版。作者小白作者一枚,如大家喜欢本书,请多多收藏评论灌溉,谢谢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大比变 第50章 玄清宗 葫芦落地,满殿皆惊。 这玉葫芦大有来头,座中认得它的不少。 我一个名不经传的沮水小妖,袖子里掉出来碧虚宫至宝、神君手中的仙家上等法宝,他们的第一反应必定是,我是偷了这法宝。 果然,已有人离座愤愤指责我:“拿下这小妖!竟敢盗东宸神君的法宝,真是胆大包天!” 那葫芦本来应是在睡觉,此刻被一摔一吼,吓得一激灵,飞速起来要飞回我那破烂袖中。 那人便不言语了。他肯定以为,那葫芦叛逃了神君。 “吞天盛月壶为何会在你手里?你到底施了何妖法,哄了神君的法宝?”一声尖利女声直直刺向我,我不用回头,都能听出来浣月气急败坏的叫声。 想来她也认出我来了。神君当日赠我葫芦时是在借月楼外,他们自然不知。 我不知如何解释,索性垂头不语。心想,随便你们如何罢,反正正主在上面不发话,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届小妖,还不是任你们搓圆搓扁。 眼见局面要失控,上首传来一道清冷又威严的声音:“这法器是本君见这小妖有缘,赠予她的。” 说罢又顿了一顿,淡淡道:“本君竟不知,何时本君处置自家东西,还需向诸位请报了。” 三界之内,除了天帝,无人受得起他这句话。 殿内一时又是鸦雀无声,片刻后是众宾客陆续伏地下跪的声音,并齐声高呼“不敢”。 我身边的云听竹见我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既担忧又愧疚地对我说:“真是对不住。” 我知晓他也并非有意为之,于是僵硬地扯扯嘴角,回道:“无妨。” 其实哪里会无妨?我都仿佛看到,源源不断的麻烦正挨个飞到我眼前来。 我突然想起白露说的话,深深后悔没有将这葫芦放在清漓院中,为何要担心它丢了,还时时带着它?现下看来它不如是丢了! 果然,就在我以为,神君既已发话,这葫芦事此时勉强被压下时,座中一声呵斥响起:“你不是沮水之妖!我等与沮水千年来比邻而居,此番又是一同前来赴龙宫为龙王贺寿,却从未见过你!” 却是公孙夫人旁边一个生得似个螳螂的精瘦中年男子在说话。他也在丙组,两只眼睛大大的,凸在三角形一般的头上,应是个螳螂精。 好好,你这个记性极好的螳螂精。 众目睽睽之下,公孙夫人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句话,于是在众人眼中,便是将此事认下来了。 于是,众宾客沉默了半晌,还是有人顶着神君方才那句“与这小妖有缘”,斟酌着开口:“青云宴规矩不可破,既然这小妖并非沮水之妖,便不具备赴宴资格。此番冒充的确不合规矩,于其他宗门怕也是多有不公。”语气之柔和,语言之婉转,和斥我偷法宝之时截然相反。 这话说的在理,谁也辩驳不得。何况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 于是我便拆了腰间的令牌,转身向龙王方向跪下,正要开口请罪并请龙王收回令牌,突然一个身影悠悠晃到我身边,伸出一只手稳稳托起我。 那人一身破烂的葱绿道袍,邋遢落拓,正是鄙人师父。他一副不起眼的寻常老道模样,一开口却语惊四座:“她有资格。” 那螳螂精闻言又炸开了,连珠炮似指着我师父质问:“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老妖怪?你说她有资格,她便有资格?你红口白牙,多大张脸?凭什么,就凭你?” 师父不疾不徐,沉声开口:“就凭她是这东海左丞相玄清子座下徒孙,玄清宗后人,可有资格?” 此言一出,无异于炸响一个大雷。 我也是被惊得一愣。我竟不知,我那师祖玄清子,竟然是东海左丞相?那长信君不就是右丞相?那我师祖岂不是还压了长信君一头? 另外,我还有个宗门呢,竟然是我的师祖以自己的名字成立了宗门,那他岂不是还是个开山祖师? 我这未曾谋面的师祖玄清子,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又究竟去哪里了,江湖中不见他人,却仿佛处处是他的传说。 这时龙王开口了,压下了下面一片窃窃私语:“诸位,玄清子确乃我东海左相,于我东海功勋卓著,地位超凡。虽则已数十年云游在外至今未归,却也依旧是我东海左相。如能探查得此妖确是玄清子座下徒孙,那理应有资格参加大比。” 说罢对一旁侍立在侧的人点点头。便有武官模样的人下来检查我的功法修为。半晌,上去回话,道我的确修了玄清子留下的功法,也确认了我师父的身份。 龙王听完回禀,威严地点点头,对下方众宾客说道:“此妖确系玄清子徒孙,可参加大比。” 一锤定音,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参加大比了。 于是,只有我们三个妖的玄清宗宗门,横空出世了。 因我方才与文听竹的比试未分出胜负,因此我们一人得了一个乙。我倒无妨,却有些抱歉阻了云听竹拿甲。他得了一个乙,怕是此番大比丙组前三都无缘了。 他似有感应,扭头冲我笑了笑,一片抚慰意思。 这狐狸精生的这般俊俏,又这般善解人意,温柔可亲,无怪乎招惹这许多狂蜂浪蝶呀。 第一场大比生了我们这个一波三折的大变故,后头都似乎索然无味起来。 等散了宴,我正要拽着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师父回清漓院,细细盘问一番,有管事模样的人拦了我们,却说要带我们去长生宫,道那才是玄清子宫殿,我们要搬到那里去住。 想来也是,我们身份都已暴露,再随着沮水众妖住在清漓院很是不妥。于是与公孙夫人并姚黄说明了一番,便随着那管事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很是幽静的所在。 只是,一路上对住大水晶宫殿满心雀跃的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大号水云观,欲哭无泪。 我的好师祖唉,这龙宫里头,处处水晶宫殿,那般华丽好看,你自岿然不动,就偏偏对这水云观这般执着? 谢谢7519亲亲的营养液[比心][比心]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比心][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玄清宗 第51章 长生宫 这大号水云观模样的长生宫许久无人居住,已是积了厚厚一层灰。 我那师父说这是我们头次为师祖尽孝,要有诚意,不可用妖法,坚持要我们自个动手打扫。 我与文星挽起袖子,打水擦地,扫尘除灰,一通忙活下来,打扫得灰头土脸。 好容易打扫得似模似样,我只觉得腰酸背疼,站都站不起来。 师父用他那光秃秃的拂尘点点我,嫌弃道:“外家功夫太差。你不要以为有妖法就可不练体,需得强身健体,气力才足!” 我有气无力地点头道:“是是,您说的都是。那现下可否告诉我们,东海左丞相究竟是怎生一回事?为何我们以前一直未听说过师祖还在东海龙宫任职?” 师父一声冷哼,道:“还不是那长信宫的那老不死作的!他自个得了机缘,化了个无角龙,在这东海任了右丞相,便自以为天上地下第一了不起了。 不曾想你师祖以凡人之躯,修得道法大成,还与这龙王颇为投缘,百年前助龙族度了大劫立下大功,被任了左丞相。 他一向不忿屈居在你师祖之下,自你师祖数十年前失踪之后,他就刻意模糊你师祖之职,教这天下都以为,只有他这一个丞相,没有左右之分呢!我今日偏偏要在众仙妖面前撕破他这张老脸皮!” 原来如此,我和文星连连点头。师父说得忿忿,又一瞪我:“沮水那帮子妖,从根子上来看,都是些虚伪小气之妖!还素爱充个妖界名门的高贵模样。你却爱和他们混在一起,以后切莫如此!” 说罢又想了想,补充道:“那姚黄小娘子倒是不错。” 说曹操曹操到,姚黄的声音此刻在观门口响起,“道长安好。”却是姚黄、素素,并谢长云、云听竹,一道来看望我们。 我见状瞥了一眼师父那难得有些不自在的面庞,心道,叫你背后说人。他瞪我一眼,对姚黄他们略点点头,自个摇着拂尘回他认领的屋去了。 姚黄却似方才完全没有听到他这些话,面色如常地走进来,执起我手柔声道:“你可还好?之前在龙泉宫,见你面色难看得很。你莫怕,这玉葫芦掉出来也未必是坏事,以后谁要想欺负你,都得看看堂堂东宸神君三分面子呢。” 我心里苦笑,我何德何能,叫别人看神君的面子来照拂我,无非是看这葫芦的面子罢了。只怕神君当初一片好心将这葫芦赠与我,却给他惹了不少麻烦。 素素在一旁阴阳怪气道:“那也是,你此番不是因祸得福,重归宗门了么。也省的委屈了你,日日与我们这些虚伪小气的沮水众妖挤在一起。” 这下我确信,我师父的话他们是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姚黄见我们面色有些尴尬,看了素素一眼,示意她噤声。 一旁的谢长云走上前,满是歉意地对我道:“沄璃,此番是我不好。开宴前我打听得此次大比最后的彩头是沧海月明珠,想着于你们水族修行最好,也希望你们能有学习展示的机会,一急便自作主张,托云兄想法子将你们也纳入大比。却不曾想竟出了这等大变故。” 云听竹也在一边道:“还是我不好,我如不扯破你的衣裳,也不会如此。” 见他们都是一副为我忧心忡忡的样子,我安慰他们道:“无妨的,素素说的不错,我此番认归宗门,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至于那玉葫芦,总也瞒不过别人,被有心人知晓了,该来的麻烦总要来的。” 麻烦果然说不得,说来就来了。 一个细眉细眼的侍女突然走来,立在我们观门口,冷冰冰道:“谁是沄璃?我家公主有请。” 公主。。。我初来乍到,这龙宫公主却多,哪里晓得你主子是哪位公主。 还不等我问出声,一旁的云听竹含笑道:“这位仙侍,不知鑫珠公主找沄璃何事?” 那侍女抬眼看看云听竹,脸色柔和了些,语气却依旧冷傲:“我也不知。公主现下在等,还请沄璃娘子这就随我走吧。” 我心里一阵反感。这鑫珠公主以为她是谁,我又不是她南海的妖,怎地说要我走就走,也太霸道了些。何况我现在已经有宗门了呢,好歹也要我师父同意吧。 姚黄早已摸清我的性子,见我不动,就晓得我的想法,在我耳边低声道:“此番你不去不行。龙族为天下水族之主,虽你并非南海的妖,但但凡是水妖,见了龙族都要听令,否则他们是可罚你的,宗门也保不住你。这是妖要守的天道。” 我一听这话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我一到这龙宫,竟遍地都是我的主子? 我是疯了不成,上赶着来这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么重要的知识,我那便宜师父,连龙宫的建造方法都讲了半天,竟一直没有告诉我? 云听竹站的离我们近,将姚黄的话尽收耳中,现下见我一副震惊又憋屈的模样,忍俊不禁对那侍女道:“仙侍,小可乃岷山云听竹,一向仰慕公主风采,与公主表兄北海乘风公子也素来交好,不知可否与沄璃娘子同行,一同去拜见公主?” 我知晓他是怕我应付不来,竟然愿意陪我去赴这明显的鸿门宴,果然十分有长兄风范。我很是感激地看向他。 他回我一个安心的笑,十分自信。我顿时明了,论身份,论与仙门的关系,在场唯有他能开这个口,也真的有可能被应允。 那侍女沉吟了会。见云听竹风流蕴藉,又出自岷山,与南海有故交,话也说的漂亮,便勉强同意道:“如此也可。” 我对姚黄和谢长云点了点头,又叫文星去禀了师父,便和云听竹一道出门随那侍女一路去拜见那高贵冷艳、大名鼎鼎的鑫珠公主了。 谢谢亲亲们的营养液[比心][比心]本书每晚6点或8点更新,为便于阅读,前文已经按亲亲们的建议,全部更新了排版。作者小白作者一枚,如大家喜欢本书,请多多收藏评论灌溉,谢谢大家[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另因本书数据太差,作者学习了下晋江发文规则,觉得名字貌似有点缺乏吸引力,因此对本书进行了更名,给亲们带来不便请谅解!如亲亲们有好的意见建议,也请在评论区与作者多交流哦[求求你了][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长生宫 第52章 严审问 我们绕过重重假山,经过无数重宫殿,越往里走,越是精美华丽,还渐渐有仙气淼淼,想来是仙人们聚集之地了。 终于来到一处高大华美的水晶宫殿前,想必就是鑫珠公主的居处了。这侍女也不带我们进殿,却一扭身,带我们去往殿旁的桃花林中。 这海底龙宫,竟栽种了一片桃花林,此时枝头桃花正绽放正盛,一片粉色云霞一般,华丽壮观。 桃花深处一个精致小亭,亭前还有一方小湖,水面无风自动,倒映着一池桃花,如装满一湖粉霞,美不胜收。 我在此等美景冲击下,突然想到我们那大号水云观,只觉心里直发苦。 那鑫珠公主此刻就端坐在亭内。正端坐在白玉桌前,捧了一杯香茶在细品,周边侍立了一圈侍女,全是与带路这侍女身着一样的衣服。 我们上前拜见了她。云听竹风姿好,说话又讨喜,那公主傲然点点头,还给他赐了张座,又点点头示意侍女给他奉了杯茶,以这公主目中无人的做派,已算是极大的礼遇了。却没看到我似的,良久不叫我起来。 我现下晓得人家是我主子,也不敢造次,乖乖继续福身。 她又慢悠悠喝了几口茶,我只觉得腿发酸,心里想着,还是师父说得对,外家功夫也要好好练,强身健体果然重要。 云听竹看不过去,在一旁笑道:“公主怕是不知,这小妖不过是湖中自个修成的一届野妖,许多规矩都不懂,还得公主慢慢教得。” 我心道不好,心想,你这男妖却不晓得女子心思了吧,但凡女子之间斗气,有男子出言维护一个,另一个只会更气。 果然,那公主闻言悠悠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冷冷道:“看来云公子对这小妖也维护得紧。不知这小妖有何通天的妖法,将你们都迷住了?” 我敏锐地抓住重点词,你们。我知晓她为何生气,为何特地叫我来为难一番了。果然是那破玉葫芦惹的祸。 云听竹自知失言,自然也答不上这醋意横生的话,便笑笑,喝了口茶。 那公主本来也不是气他,因而也不继续为难他,只回头冷冷看着我道:“你且将吞天盛月壶拿出来,予本公主看看。” 我迟疑了下,心道,这合适么,你虽地位远高于我,但那神君不是身份也不知比你高了几阶,他赐我的东西,你说拿就拿么。。。 可我一向是个极识时务的妖。神君身份再高,现下也不在此。人间有话,叫县官不如现管,我自然要听这公主的,否则她一怒,当下便可罚我。 于是我依言将葫芦取出,双手奉上。有侍女来取,递给公主。那公主道:“你且说说,神君是如何将这葫芦赐予你的。” 此事事关碧虚宫犯下的大错,我一届小妖,谁也得罪不起,只得挑挑拣拣说是神君在凡间时偶然见到我救了一个小儿,一时高兴想要奖赏我,于是将玉葫芦赠与我,勉励我好好修行,日后继续当个造福人间的好妖。 公主不置可否,只拎了那葫芦细看,似是发现了什么,突然问我:“为何这瓶身有裂痕?你用何物修补的?” 如何修补这个问题,就是想编我也编不出来了。 于是期期艾艾道:“我先前在幽冥宫,被人将这葫芦打裂了,后来···神君用仙法补的。” 只见那公主柳眉一竖,手上一紧,那葫芦一声怪叫,挣扎起来要逃脱,却被她牢牢捏着脖子,我看着心疼不已。 公主那一双描画得精美的眼里此刻寒意森森:“你方才说,神君还为你修补了这瓶子?”我知道她为何愤怒,她可能觉得,随手赠瓶子是一回事,重新收回去修补貌似又是一回事了。 我只觉得心力交瘁,心道,你这公主,不去找人家正经的未婚妻争风吃醋,在我这个毫无瓜葛的小妖面前醋什么呢? 我何其无辜,明明与那高高在上的神君八竿子打不着,从来不敢肖想,也什么都没有做,却白白惹了一身麻烦。 也是,那位是身份还胜于她的东海公主,又在人家地界上,她自然不敢造次,就捡我这个身份卑微的软柿子使劲捏就是了。她岂能不知,我这副可怜样,不久前还差点被当众逐出龙宫,真是神君护着的,怎可能如此。 一边的云听竹也似乎十分惊讶,但见公主已经怒了,怕她真的要出手罚我,于是在一旁解围道:“公主,神君虽一向清高,但也对属下们十分照拂。许是这小妖办事得力,还算入神君的眼,就善待了几分。” 那公主闻言不仅不消气,还仿佛更气了些,一手拍在白玉桌面上,肉眼可见那桌面立时起了许多细小的裂痕。她气红了眼道:“你莫要哄我!他是何样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你老实禀告,你是否同他有私情?!”说着,纤纤玉指直直指向我。 我与云听竹简直被她震呆在当场。这公主是被惯坏成什么样了!这等话能随便说得?饶是我再不懂规矩,也知道无凭无据如此诽谤上君,绝对是大错甚至大罪! “万万不敢!公主明察,我与神君统共才见了两三面,话都不曾说过几句,绝无此事!”她敢问,我却不敢不答,忙申辩起来。 云听竹也收了笑意,一脸肃穆,正色道:“还请公主慎言!此事事关神君清誉,可万万不可随意定论。” 那刁蛮任性的公主此时也知道自己方才气昏了头,说错了话,站起身,看着前方傲然道:“你这小妖,既得了仙君赐的法宝,还如此不珍重,致使法宝受损,当罚,你就留在此华月宫内,为我驱使,直到我离开东海为止。” 这话宛如一个晴天霹雳砸向我,我就这般轻易被人收成了奴婢?即使我忍得,真去给她做几日奴婢,那她如果不离开东海了,我岂不是要长长久久给她做奴婢了? 云听竹一听也急了,忙站起身冲那公主行了个大礼,急道:“公主不可!沄璃虽无品无阶,却也是玄清子前辈座下徒孙,也是有宗门的。还请公主看在左相面上,宽恕一二!” 公主闻言,冷哼一声道:“玄清子不过也是我龙族家臣而已,他的徒孙,我还用不得了?”说罢歪头看云听竹,似笑非笑道:“云公子怎地这般着急!你放心,你要是想来看这小妖,本公主无有不允的。” 我们这边撕扯着,突然听到亭子外一声娇笑,那声音清如黄鹂,素来爱看美人的我虽然心焦,还是偷空望了一眼,却见得是个娇花清月一般的美人,正笑着看着我们。她旁边立着的倒是我的老相识,神君座下将官谭清。 第53章 忆江南 云听竹一见那女子,忙躬身行礼,口呼:“见过瑶光公主。” 原来这才是正主登场了。 那方才不可一世的鑫珠公主此刻也是收敛了许多,与瑶光相对福身行礼,不高兴道:“瑶光妹妹,你为何来也不通传一声呢。” 那瑶光笑靥如花道:“我已找了阿姊许久呢,满宫不见,才在这亭子里找到了。”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似乎对我们先前在亭子里的一番撕扯并未看见。 此刻谭清上前,眼风只略扫我,便直直看向那被丢弃在桌上的玉葫芦,向两位公主行了礼,干脆道:“神君有感这葫芦求救,命我将葫芦取回。先前葫芦受损,神君有事在身,未修补齐全,此番正可了事。” 接着特地对我道:“沄璃娘子,神君交代了,待他修补完这葫芦,再着我给你送过来。” 说罢谁也不看,取了瓶子,拱手就走了。 我恨不得将这位大哥叫住,很想说,这葫芦我也不要了,你只要将我救出去,不要叫我被这刁蛮任性的鑫珠公主捉过去当奴婢便好。 你倒是只关心这葫芦,将我丢在这里,我可如何是好。 那瑶光公主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对我笑了一笑,道:“依我看,这玉葫芦毕竟是神君母后之物,他一定珍惜非常。也罢,既神君说你与他有缘,我定要待好你这贵客,你就到我宫中去,小住几日吧。” 三两句话便为我解了围。 我心里道,鑫珠公主,你且睁眼好好看看,这才叫贤良,这才叫妻室风度,你瞧瞧你自己,仅仅是捕风捉影就将场面搞得如此难看,最后连神君都惊动。如你这般,人家怎会选你当正妃呢! 云听竹闻言,冲我道:“沄璃妹妹,你且安心随瑶光公主去吧。我自会向你师父禀告的。”说罢冲我眨眨眼。 我知晓他的意思,只有去瑶光公主处,才保得住我不受鑫珠公主打扰欺负。于是我冲他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起身跟着瑶光公主走了。 我只觉得背后鑫珠公主那怨恨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我,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瑶光公主。 又是一路行了许久,来到一处娇小玲珑,却灵气逼人,精致非凡的宫殿。我只觉得这宫殿处处布置地精巧,颇有心思,件件家具摆设都是不凡,简直是我的梦中情宫。 瑶光回头看我,对我温和笑道:“这是我的关雎宫,你在此无须拘束。不怕你知晓,此番是神君叫我去将你带回的,他不便出面,对给你引来的麻烦,也十分过意不去呢。” 我闻言很是感动。神君身份贵重,高高在上,还特意嘱咐这瑶光公主来解救我,真真是一个善解人意、正直仁慈的好神仙。 这瑶光公主私底下被神君托付这等事体,想来他们很是亲近,看来传言非虚。这瑶光公主也很好,温柔随和,倒是一对贤伉俪。 我在此是正经做客的,因此备受礼遇,还分得了一间好屋子。窗外一树紫藤花,正灼灼盛放。 我看着那株紫藤,突然想到了我在钱塘书铺里,窗外的那一株枇杷。 我突然鼻子一酸,泪如雨下。 我想回家了,我想西湖的绵绵细雨,想那里的春花秋月,想那书铺小院里的那副石头桌椅,那株枇杷了。 这离家许久以来,我虽长了修为,见了世面,交了朋友,认了师父,却一路担惊受怕,大伤小伤不断,还动辄被人惊吓折辱,今日还险些被那蛮横无礼的公主捉去当一辈子奴婢。 我暗下决心,小柔此番事了,我就辞了姚黄阿姊和谢大哥,回钱塘去。如师父和文星愿意跟着我,就将他们一路带回去,关起门来,在江南那一方小院里自去过我们清静平淡的小日子。 这甚么龙宫,甚么仙门,他们自然是高门显贵,我都攀扯不上,总被卷入他们的恩怨中,也来往得很是心累,但其实心里对他们的光环也并没有太在意。 我自从西湖出来,一直懵懵懂懂随波逐流,跟着姚黄和谢长云漫无目的地走,不知自己想要何物,去往何方。 现下我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权势富贵,不是绝高修为,也不是名扬天下,不过就是心里的一份平和宁静。 也许不出门,我会一辈子遗憾,向往外面世界的精彩。但经历了这许多,我却发现,简单朴素的生活就是自己所愿。 戏文里唱的好,曾经星夜赶考场,现下辞官归故里,此一时彼一时,当下是自己所愿便好。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我便向瑶光公主请辞了。 我不能永远活在别人保护之下,而且我也想念我的师父、师弟和好友们了。 瑶光见我意坚决,也不多留,只留我吃了些朝食,便招了个侍女送我回去,还给我包了一包香气扑鼻的鲜花饼。 这瑶光公主,生的一副精致甜美的模样,却毫无骄纵之气,处事随和周到,令人心生好感。 我回到长生宫时,师父正揪着文星的耳朵督促他练功。文星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正捂着耳朵,一看到我就如看到救星。 关雎宫里的仙侍也如主人一般,十分有礼,将我送到,放下鲜花饼就行礼告退了。 师父吊儿郎当地打量着我,道:“看你还是全须全尾回来了么!昨日岷山那小子危言耸听,说得紧张兮兮,为师还很是担心呢!” 我见他少有地外露对我的关怀,心里一暖。 还未等我感动多久,他又吹胡子瞪眼起来,不客气道:“为师告诉你,那男女仙君之间那些劳什子事,最是烦人,你身份不比他们,可切莫要往里头卷,统统都给我躲的远远的!”我深以为然,点点头。 他语气又一缓,道:“但你也莫怕,他们若是欺负你,也不要一味退缩。我们身无长物,又有何惧!为师拼了老命也会护着你的。” 一句话几乎要将我说哭起来。我心里的确满是委屈,有被那些神仙随意对待只能忍受服从的不忿,有被误会却不敢为自己发声的憋屈,也有被他们轻视的不甘,可以被随意处置的提心吊胆。 “师父,此间事了,你同我回钱塘吧。我们也依旧把姚黄姐姐那间书铺转回来,我们自个关起门来,好好过清净日子,好不好?”我泪眼模糊地对他道。 他无奈地看着我,目光既慈爱又有几分心疼,很是复杂,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好。”文星也跟着点头,坚定道:“我与师父、师姐一起。” 我扑到师父怀里痛哭起来。也许我十分脆弱,但现下我明白了,没有身份地位的妖,即使法力高强,在这个讲究血统门派的世道立足有多难。而愿意一直陪伴我、跟随我的他们,有多难得。 哭了许久,我站起身,才发现姚黄、谢长云并素素、云听竹,正在我们观门口站着。他们必是因为担心我,一早就赶来看我。 我有几分抱歉,擦干眼泪对姚黄和谢长云说:“姚黄阿姊,谢大哥,你们莫要怪我,我之前说要一直跟着你们,而今,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这些仙门、道门、妖门都不太适合我,我还是适合做一个无拘无束的野妖。等小柔事了,我还是回钱塘吧。” 姚黄径直走进来,将我抱进怀里,温柔道:“你想要如何,都是可以的。我们不会怪你的。” 我欣慰地点点头。这样好的伙伴,才是我此行最大的收获。 第54章 拦路虎 我兴致缺缺回房大睡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夕阳依旧将龙宫照射得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晶。前路已定,我心里却清爽了许多。 我们又依次坐在龙泉宫,等着第二场大比,此番比得是制器。 我并未学过制器,只有师父临时抱佛脚,教我用桃木做个驱鬼的小簪子,也可以别在头上当发饰,倒是很实用。这簪子上附上点法力,便可追踪,看来是辅助型的法器。 所幸,那些仙门子弟也不太会制器。他们大多出身在洞天福地,资源丰盛,随手就是法宝,何必自己苦哈哈去制器? 要说这门技艺,最厉害的还是乙组。对于修道修仙之人来说,一柄好的法器太过重要,为了追求人器合一的效果,他们大多都是自己亲手制造。毕竟如谢长云那般,能用得起上古神兵当法器的道门还是少之又少。 于是,甲组和我们丙组拢共加起来只有一个被评为甲等,那就是云听竹。 他到真当得起制器大师这个殊荣。只见他手持一块普通木头,一把小刀,手指纷飞,片刻,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龟便出现了。他伸出个手指头,念了几句咒语,取了一支笔在那□□上一点,那龟竟自己爬行起来,径直走到宫外,不一会自己回来,背了块重愈千斤的大灵石来!那石头被雕刻成一个大大的寿字,非常气派,更是灵气四溢,赏心悦目。原来正是岷山为龙王备的寿礼。 此寿礼送的,大张旗鼓,又有排面,将其他宗门精心准备的礼都有些比下去的意思。 龙王大悦,当下决定将这石头就安放在龙泉宫大殿中间。 岷山宗主云海见龙王这般看重他们的寿礼,儿子又如此长脸,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我们在座所有人,都目睹了云听竹手下的一只小木龟,从一块木头到可以去搬动千斤灵石,都对他神乎其技的制器术法惊叹不已。 乙组有两人得了甲等,其中就有谢长云。他却是做了一柄剑,那剑和凌云生的十分像,由他亲手雕出,也有几分凌云的气息,但只需这几分上古神兵的气息,得个甲等绰绰有余。 我的簪子竟也得了乙。评等次时我偷偷留意了,除了东宸神君,其他仙君都评了丙,还有一两个评了丁的,我猜肯定是那长信君。唯有神君,他为我评了乙,而我竟然就是乙。 我再留意,这才发现,神君所评等次,就是我们的最终等次。好几次龙王和他不一,都并未按龙王给的等次评定。 只是我那簪子,远不如姚黄制的简版无方盒实用,姚黄得了丙,我却是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神君水放得忒多了些。也许就是为了补偿我因着他在鑫珠公主那里受的委屈。 鑫珠公主此番倒狠下了一番功夫,做了一架小琴,弹起来有很强的清心净气之效,反弹又可乱人心魄,化身为一件了不起的武器。看来她也是找了个师父狠狠学了的,只是她的师父必比我那便宜师父教的用心许多。 这般水平,其实在甲组得个甲等也是可以的,她却被神君评了个丙,气得她当场红了眼眶,当众一把将那琴砸了。众人都暗道可惜,可惜了这一把好琴。 这公主果然是骄纵任性。只可惜神君眼风都未扫她一下,看来砸了也白砸。 后来她听得我那雕刻得惨不忍睹,远不如她那古琴的簪子竟然得了乙,更是了不得,那眼神,像能活吃了我。 我心里却燃起了凶凶斗志。心道,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索性我今日就打包了行囊就此回钱塘,看你能如何欺负我,本妖不奉陪了! 她更加被激怒了,如不是上首坐着许多仙君,她怕是能立马扑过来打我。我心知肚明,怕是大比一结束,她立马就要来找我麻烦。 于是大比一结束,我远远与姚黄打个招呼,风一般跑回了长生宫,二话不说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跑路。 我那师父迷迷糊糊地问我:“不是非要参加甚青云宴么?怎地说走就走了?又不比了?” “不比了不比了,也没有多大意思。谢大哥说了,他就是缺人明天组队去行道打怪,便想让我们都去,但想来也不差我一个。这龙宫不好,老有甚烦人公主找我们麻烦,咱们这就回钱塘去!”我头也不回,说话之间就风卷残云般将我的那些破烂卷成一堆,拉着他们就要走。 再不走那疯子公主又要找上门来了,说不定又要抓我去当奴婢。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正正被那鑫珠公主堵在半路。 她看着我背着行囊,左右拉着我的师门,一副满门逃难的模样,讥诮一笑,道:“还没比完呢,你这是要去哪,临阵脱逃?” 脱逃就脱逃么,反正我本就没有甚好名声。好在我的师祖师父个个随性,也没得那许多规矩。于是我很灿烂地对她笑道:“公主,你说的不错,我甘拜下风,临阵脱逃啦!就此别过!”说罢绕过她就要走。 我从昨日的小心翼翼变得这般大胆,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一时竟忘了去阻拦我。 等她回神,手里凝起一个冰柱就冲我后背砸了过来。 我不曾想到她这般狂妄大胆,一言不合就敢动手,一个不妨,虽勉强躲过,还是有些被波及,擦伤了不少。 师父变了脸色,怒斥道:“你这女娃好生无礼!即使你身份贵重些,也不该动辄出手伤人!真不知你父母师尊怎生教导的!”师父一生嫉恶如仇,又淡泊名利,因此对他来说,面前这位不仅是南海公主,更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娃。 那鑫珠听得这在她眼里蝼蚁般的老道士竟敢如此不客气地教训她,如同遭受了奇耻大辱,眼睛气得通红,本来就毫无理性克制,现下更是疯狂,二话不说祭出一把白玉扇子,那扇子一飞冲天,长的老大,周身发出隐隐红光,一看就是难得的法器。 她用尽全力,去扇动那大扇子,只见那扇子缓缓扇过来,如同大山压倒在我们头顶,周围地动山摇,我们站也站不稳,似乎有几双大手在用力从不同方向拉扯我们,力道大得恨不能将我们撕裂。年纪小的文星已然抵抗不住,喷出口血来。 我们虽用尽全力对抗,可惜妖法天生被仙法所克,我们连五成妖力都被消散了。可笑的是,我唯一可以用来对抗的仙家法器玉葫芦又被神君收回去了。 我心里暗暗叫苦,遇到这么个疯婆子,此番真是天要亡我。 第55章 玉清扇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身上一轻。我转头一看去,原来是姚黄他们几个担心我,赶来看我们,正正赶上我们快被鑫珠的扇子压死,忙来帮我们顶扇子。 谢长云动作间看见我背上的行囊,艰难开口道:“你果真要回钱塘?” 我坚定点头。他便不做声了。 云听竹一声叫唤:“这是南海龙宫镇宫之宝玉清扇,吸纳了开天辟地时一部分洪荒之力,我们扛不住的。快些联系宗门,必要龙宫出面来人,叫她收了这扇子!这样下去,龙宫都得被她压塌一半!” 素素惊呼:“这扇子竟这般厉害!这疯婆子!” 说话间,我们在扇子底下,越陷越深,竟生生沉入地里好几寸。 看来云听竹说的不错,单凭我们几个,只怕只能被压死在此。 这可如何是好! 玉葫芦,你究竟在何处!我现下才发现,那玉葫芦因着脾气不好又有些懒一直被我嫌弃,却每每在关键时刻救我,现下没有它,我就要被压死了! 突然,另一股磅礴力量袭来,竟硬生生将那山海一般重的扇子往上抬了几分。 我一看,是一柄剑。 那柄剑,周身墨色,却华光大盛,灵气浩荡,令人不敢直视。凌云在他面前,简直是如同三岁小儿面对大将军一般。 “这是墨苍!神君来了!”云听竹又惊讶又兴奋,俊脸一时都有些变形。 我们闻言,心里都是一松,看来我们今日死不了了。 那玉清扇被缓缓抬起,我们也渐渐看清了外边的情形。 只见龙王并他的三个儿女,正黑着脸看着这硕大的玉清扇。这也难怪,我们方才都到感觉地动山摇,不知这精美的龙宫被这玉清扇破坏了多少,客人稍不高兴就打砸屋子,那主人自然高兴不起来。 接着我们看到东宸神君。他正立在对面假山上,使着源源不断的浩瀚仙力,催着墨苍,将那玉清扇缓缓往上抬。 半盏茶时间,他潇洒从容地一挥袖,收了墨苍。那玉清扇便成了寻常扇子大小,重重自半空砸落地面。 鑫珠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我们面面相觑,怎地她谋杀未遂,还委屈上了? 只见她哭地梨花带雨,面向龙王,指着我道:“族伯,这小妖想潜逃,退出大比,说要回老家去。自青云宴举办这数百年来,谁不是削尖脑袋想要入选,她竟要退出!侄女一心想维护青云宴及龙宫声誉,又疑心她来历不明,去向成谜,有何阴谋,才出手拦她的!” 本来平日见她话说的少,以为她不善言辞,竟想不到,她口齿如此伶俐,颠倒黑白如此顺手,简直惊呆了我。一看旁边云听竹,也是一副惊讶不已的模样看着鑫珠。 “你果然要退出?我记得你是以玄清宗后人身份入的大比,现要退出,又是何缘由呢?无妨,你如实说来。”那龙王倒是看似通情达理,转头很温和地问我。 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原先我是混进的大比,又不惜自爆身份来争取资格,隔了一天要放弃,的确很可疑。 但我能如何如实说,能说你这乖乖族侄女和你的宝贝女儿争风吃醋,都心怡你未来女婿,所以拿我这个小妖撒气,让我待不下去,只有惹不起躲得起?这真话你真的听得? 我自然不敢说,我只能垂头恹恹地说,自己昨夜承蒙他小女儿关爱,收留了一晚,许是睡得太过舒服,梦到了家里,想家了,于是想回去了。 我被欺负,被误会,被追杀,还要为了他们的面子撒谎,最后背个不懂事、任性妄为的名声。这几日积累了许多委屈,我真是受够了,一时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我越想越委屈愤怒,本来昨夜、今晨连哭几场,想也不用想,此刻眼睛肯定又红得像兔子了。 我也顾不得形象,瞪着我的红眼睛直直看向龙王,问道:“小妖鲁钝,不晓得报名参加了大比,中途退出竟是死罪?” 就因为我不想继续大比了,折了他们龙宫的面子,那鑫珠就能用扇子压死我,并我的师父和师弟,灭我一门?他们身份尊贵,权势滔天,就能如此霸道,如此不讲理? 谢长云见我对龙王这般无礼,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的红眼睛上,终究没有做声。 龙王还未开口,一道清淡又从容的声音响起,“死罪自然没有,但终归是可惜。”却是那东宸神君从假山上悠悠落下,直落在我面前,清声道:“你莫怕,本君保你无事。” 可我并非是怕,我是真的不想与他们有瓜葛。于是我固执地摇摇头,道:“我不比了,我就想回家去。” 被晾在一边的鑫珠此时炸了,趾高气扬地指责我:“你以为这里是何地界,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神君闻言,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如冰山,自有一股不收敛不掩饰的重重威势,顿时让鑫珠呆在当场。 “不若你还是跟着我住在关雎宫吧?明日也好参加大比。”善解人意的瑶光公主上前一步,温和地看着我。她也定是以为我是为了避开鑫珠才走,于是依旧提出收留我的法子。 我摇摇头不做声。她转而看向神君,神君见我犟着,也不做声,她的妙目里渐渐浮现一层疑惑迷茫。 我只是十分无奈。我又不是什么修道奇才,为何他们一个个都非要我参加那青云宴呢。比了两场,我仅得了两个乙,有一个还是放水得的,可谓成绩平平,即使最后一场走了狗屎运,打败了云听竹兄弟俩并姚黄,能得个甲,也在丙组拿不到第一,更拿不到什么沧海月明珠,在这里待下去又有何意义呢? “你既已收拾好了,就随我到璟宸宫。明日参加最后一场大比。”神君语气平静自然得仿佛在谈天气,但其中不容反驳的意味浓厚。 这位仁兄,竟和我师父一样,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子。 在场众位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的话惊呆了,个个目瞪口呆。 鑫珠疯了般冲过来,厉声怒吼:“她凭什么?神君,你的清誉不要了么!” 神君面色一冷,声音如淬了冰雪,“本君做甚,还需和你解释?说到本君清誉,你当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 鑫珠小脸一白,跌坐在地,她身后地侍女呼啦啦围成一团将她扶起,她倚在侍女怀中,不复往日的高傲贵气,狼狈不堪。 却无人同情她。 第56章 璟辰宫 我明白,以眼下的局面,我们今日是走不了了。 神君都出面了,再犟下去,就是给脸不要脸了。最后我们都下不了台。 于是我只有背着行囊,乖乖跟着神君回了他的璟宸宫。师父和文星被姚黄他们搀扶着,不无担忧地目送着我。 真真论起身份地位,神君虽年轻,职位却比龙王还高,因此客居在此,他还独有个宫殿。这宫殿还极为高大威武,宫门口站着戎装近卫,守卫森严,这副架势,想必是这龙宫独一份了。 谭清看到我跟着他进来,眼睛瞪得老大,半天回不了神。 神君却面色从容自然,云淡风轻地令谭清为我准备一个屋子。回身对我说道:“此番事都是因本君而起,定不会令你为难。你既不想与瑶光住一起,就直接在此宫里住下。你莫怕,再没有人欺负你了。”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总爱和我说,莫怕。怎地,我看着一副很胆小很爱受人欺负的模样么?也许吧,毕竟每次见到他,我似乎都在受人欺负。只是,他却不知道,我从未害怕过。 “神君,是不是明天参加完大比,我就可以回家去了?”虽然他威势重,但我却不怕他,叫住正准备出门的他,问道。 他眼也不抬,嗯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原来他还有事,此番是专程带我回来的。 “随我来吧,沄璃娘子。”谭清在一旁叫我,伸手接过我的包袱,示意我跟他走。 我们已是老相识了,因此我对他很是熟稔,说话也比较随意。我想到从进这宫里以来只看到男子,并无一个女子,于是问他:“谭将军,为何这宫里没有女子呢?”都是男子,我有事却有些不便。 “这些都是神君的亲卫,神君不喜女子近身伺候。”谭清很自然地回答。 “不喜女子近身?”我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下瞪大了。我虽然对修行界事知晓不多,对于人间事,倒可以称得上深谙世事、见识广博,不喜女子,带着男子在西湖上游湖的公子,我当年也是见过不少的。 我的眼神便不自觉瞟向谭清。他看起来也还很是英武,笑起来很是有几分少年气的活泼,也是十分可爱的。。。莫不是。。。 谭清一见我那眼神,不自觉往后一退,忙解释道:“那是因为太多女子倾慕神君,总是爱争风吃醋惹起许多麻烦,神君烦不胜烦,索性就定了这个规矩。” 哦,那就开不得玩笑了。我又想到我此时身份尴尬,于是问他:“谭将军,你说,神君将我带到这宫里是要我做些何事呢?神君是要我做客人呢,还是我该来当侍女呢?”既然说神君不惯女子近身伺候,估计我也不需要当侍女了,那我更是乐得清闲,毕竟谁爱伺候人呢。 谭清闻言,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我几眼,似乎有些犹豫,等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沄璃娘子,你当真不曾发现,神君待你很不一般么?” 不一般么?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回首来看,神君送了我件法宝,帮我修补过内丹,救我不必被鑫珠抓去做婢女,今日又刚刚在扇子底下救了我的性命,一想,他对我的确是极好的。 我面露感激之色:“谭将军,你说的极对。神君待我确是恩重如山,你这是在提点我,应当当好神君的侍女,侍奉好神君以报恩吧?” 谭清闻言一叹,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看我一眼,随手指了一间屋子,把包裹往我手里一塞,对我说:“就这间,进去吧。” 我一进去,里头黑不隆冬,原来是因为窗户极小,还对着墙。 我暗自腹诽,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瑶光公主的关雎宫呢。那间窗外有紫藤的屋子可强过此地太多了。 我略微收拾,只觉得无所事事,又不敢乱走,闲下来才发现方才顶扇子顶得都脱力了,很是疲累,于是便抱着行囊呼呼大睡去了。 直到谭清来敲门叫我去吃朝食。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昨晚倒是睡的极好极安心,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子比较黑的缘故。 我昏昏沉沉跟着他到一处大殿,那里空旷明亮,中间一张圆桌,桌上琳琅满目摆了许多精致饭食,神君正端坐上首,见我们进来,目光顿时温和了些。 “昨夜睡得可好?”他等我在谭清指引下坐到他下首,轻声问我,声音却清朗好听,没有一贯的清冷疏远之意。 “很好。”我点头。 “屋子可满意?”他又问。 这个嘛,那小小的一扇窗瞬间浮现在我脑海中,但我想了想,我本来蒙他们收留,在此地也住不了几日,还是少给别人添麻烦为好,于是点头道:“满意。” 他却极敏锐,立马察觉到了我一瞬的失神,眼风扫向一边侍立的谭清。 我察觉到了,怕他发难,马上开口打岔:“神君,我们今晚要去大比,说比行道,我却还不知晓什么是行道呢。” 于是他娓娓道来:“所为行道,其实是替天行道的意思,意在勉励各门子弟,得道不忘初心。龙宫会提前将近几年来作恶的妖鬼精怪按法力大小、作恶程度分为三等,众位弟子集合成三至五人的小组,自行选择去打的妖兽、鬼怪,每组都会派评教跟随,视表现评定等次。” 说罢他停顿了下,温和望着我道:“你定是会与昆仑宗那小道和沮水那女妖组队吧。我见你们形影不离。” 我重重点头,笑道:“极是,他们都是我的知交好友,对我关照颇多呢。” 他闻言,竟也勾唇,露出一个极轻极淡的笑,眉眼间却如冰雪消融,瞬间鲜活生动起来,似有春意盎然。 我一见那个笑容,很有几分旖旎,莫名心跳有点快。忙低头去看桌上的饭食,随意拿了一块饼往自己嘴里塞。 我胡乱嚼着口中的饼,脑子里只有谭清那一句话翻来覆去,你当真不曾发现,神君待你很不一般么? 也许我也曾模糊有所感觉,但我从来没有想,也不敢想。 莫非真的很不一般么?这是为何呢?又从何时开始呢?意味着什么呢? 莫非这就是鑫珠口中所说的,“私情”? 那我岂不是很对不起瑶光公主?我胡思乱想着,手中的饼吧嗒一下掉在桌上。 第57章 海灵佩 因为我心乱如麻,面前这一桌子珍馐美味也看起来没有那么诱人了。无滋无味地吃完,神君净了手,就优雅起身去理事去了。我这才知道,他其实一向很忙,各种奏疏堆成小山。 我跟谭清打了声招呼,便晃到宫门口准备出门去找姚黄他们。 我却出不去了。门口的近卫纹丝不动,就是不开门,仿佛没有看见我。 我怎么还出不去了呢?我忙去找谭清,他犹豫了半晌,道:“你稍候片刻,我去禀报神君。” 我一把拉住他,急道:“那你顺便去向神君禀报一声,如果要关着我,我便不在这里住了。” 他闻言似很惊讶地扫了我一眼。 “你定是觉得我很不识好歹吧?但我告诉你,我不怕外面那些仙,我自己可以应付的,大不了我就跑嘛。”我一早上就心烦意乱,此刻看到他欲言还休的模样,有些反常地不耐烦,索性把话说开了。 他愣了下,才无奈道:“我不是觉得你不识好歹,只是觉得你住不住这里,似乎由不得你。”说罢不看我,立马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满心震惊,我被软禁了?这就是神君所谓“不让我为难”的方式?为了不让我遇到那些可能欺负我的龙族,所以干脆把我关起来? 好在谭清马上回来了,告诉我可以出去,又递给我一个玉镯,示意我戴上。我接过来细看,只见那玉颜色很是好看,丝丝缕缕的蓝,深浅交织,仿佛是一片浩瀚大海。 可能女郎们对漂亮首饰都心生喜爱,于是我喜滋滋地套在自己手上了。 我一戴上,那手镯里的蓝色大海却快速晃动起来,仿佛海面起了风浪,很是奇妙,半晌才不动了。 “这是为何?”我问谭清。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问都不问就戴上了,对我说:“这本是西海龙宫的法器,叫‘海灵佩’,原是块玉佩,是神君素来佩戴的,方才分了一块,使仙法给你改成了环。” 我以为只是件寻常首饰,没想到竟是个法器,还是神君的随身法器,那也太贵重了,我忙想取了还他,却发现取不下来了,我加大力道用力取,它竟还会勒我。 “这是个什么法器?”我气馁地问。 “可护身,里头有海灵。”他快速回答,却又看了看我,小声说:“但神君还有一块母佩,可感应子佩,故而可以知晓子佩的位置,也能感应子佩当时所见所闻。” 感情这是个集追踪、监听、监视功效于一体的特级细作? 我死活不想要了,坚持要取下来,手都被勒红了,使尽妖力去打它,它依然岿然不动。 “你取不下来的,它方才已吸了你的精血,认了主的。”谭清不无同情地望着我,“旁人也解不开的。天地之大,能解开的应只有神君本人和天帝、道祖了。” “那我去找神君说。”我推开他就要进去。 他一把拉住我,劝道:“娘子,你还不晓得神君的脾气,说一不二,他人越反对,他越坚定。你再去闹,说不好就出不去了。”这可不就是霸道执拗么! “我取不下来,那我如厕怎么办,沐浴怎么办?”我没好气道。 “那你大可放心,海灵也是灵,不便时自会回避。何况,神君也没有闲暇时时看你。”谭清忙保证,又凑近我,悄悄道:“当你看到这镯子一阵阵发亮时,就是母佩在感应子佩。” 那还好一点,我不至于时时刻刻担心自己没有自由。虽然现下看来本来我已经没有多少自由。 于是,当我气鼓鼓地冲到长生宫内时,手腕上依旧挂了这个镯子细作,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谭清。 这也是我要出门的条件。 如此阵仗,我看不仅是鑫珠,连姚黄见到我都要退避三舍。 我进门时,师父和文星正在喝粥。 我得了瑶光的启示,自行打包了一堆精美饭食来。一进门放在桌上,那海灵佩自然就露出来了。 师父抬眼望了望那佩,又看看谭清,不说话,只伸手自行打开那个包袱,递了两个糕点给文星,自个也埋头苦吃起来。 等他吃完,我道:“师父,我晚上要去比行道了,您有没有要交代我的?” 他又捧起一杯茶,悠悠道:“我还能交代什么。你还何需担心,现下就是混沌穷奇来了,又能奈你何。” 说罢点点我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这副模样,在外头乱走什么。”于是也不让我去找姚黄,只令我速速回去。 于是我百无聊赖在璟宸宫坐了一天,也没有看到神君。谭清也有事要忙,将我丢在宫里就走了。 但我的屋子却被换了一间。换了一间既大又华丽的屋子,好大张窗,窗外竟是一片汪洋,此刻正泛着蓝光,波光粼粼。 我很是喜欢这间屋子,在里头看一天海也不嫌闷。 到了傍晚时分,我便与谭清一左一右跟在神君身后,依旧去龙泉宫赴宴。 临出发前,神君将玉葫芦递还给我,它已然被修补得完美无瑕了,里头的灵气还较之前充盈澎湃了些。神君告诉我,它此前受损严重,现还需一段时日修养克化,要沉睡一段时间。 说话间,他低头看见我手上的海灵佩,似是很满意,轻声道:“可还好看?”再好看也是个牢笼罢了。 我委婉道:“这等难得的法宝,太贵重了,我怕是受不起。” “我既给你,你就是受的起。”他斩钉截铁道。 我一急,将这两日萦绕心头的问题脱口而出:“神君,待我参加完大比,真的可以回家了么?”我清楚记得他昨日“嗯”了一声的。 “我若不让你回家,就此将你留在身边呢?”他闻言突然直直盯住我的眼睛问道,一双一向含冰蕴雪般清冷淡然的眼眸里满是咄咄逼人势在必得的霸道。 我一惊,手中的玉葫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收了那陌生可怕的眼神,笑了笑,挥退了忙上前来捡的谭清,自弯腰将瓶子捡起来,执了我手亲放上去,行动之间清冽从容如风,手上力气却极大,牢牢握住我的手,不容许我退缩半分。 “你且好好想想。”他轻轻丢下一句,转身出去了。谭清推了推失魂落魄的我,示意我跟上。 一路上,我们一行引得旁人纷纷侧目,我也无心顾及了。待到进龙泉宫时,我们一进去,鸦雀无声,我感觉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而我一眼就看到了鑫珠,她打扮得华丽娇艳更胜以往,只眼神沉沉,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看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被鑫珠快要打死,又被神君不明不白收留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 但那又如何,错的又不是我。鑫珠都能出门,我又为何不可。 我目不斜视,走到姚黄身边。她的手在袖子底下悄悄握住我的,我心下稍定。 看到他们,我才感觉自己还是昔日那自由自由的妖,不是那个这两日被牢牢锁在璟宸宫里的金丝雀。 众仙既已经到了,就开始最后一轮,也是最重要的大比,行道。 行道的等次在总等次之中的占比,却是前两轮之和。 而行道的比试期限不是我先前以为的一天,而是十天为界。所以所有宾客至少还要在这龙宫里待十天。 今天是最重要的一天。我们今天要分组,要抽签,要启程。 第58章 侠客行 钟声响,仙乐停,大比开始。 到了分组,我自然和谢大哥、姚黄、云听竹凑到一堆,组成一组。我们商议一番,决定选最厉害的恶妖恶鬼那一组。因除了谢长云,我们其他几个前面两场大比成绩都不是最佳,急需此次得个更好的成绩。 白露却走过来,笑道:“我可能和你们组一队呢?” 她是沮水小主,之前我们关系也不错,因此我们商量片刻,接纳了她。 云听风却和那小辣椒并几个乙组的人组成了一组。看来,岷山将两兄弟分开,也是两边下注,更有把握。 借月三姊妹和鑫珠竟组了一组。鑫珠抛弃了一直围绕她的拥护者,选了先前与她关系不远不近的借月三姊妹。她们组还有个插队的,竟是瑶光公主。她前头两场都未参加,此番却直接来参加这第三场大比。她身份尊贵,又是做东,自然无人不识趣,都视而未见。 淘汰几轮下来,此时场上全部子弟少了一半,只有四五十人了,统共也只组了十二三组。我们这三组,应是实力最强的三组。因此我们都毫不犹豫,选了最危险、等级最高的那组恶妖。 接下来是抽签,谢长云被推举去抽,拿回来众人一看,签纸上一行字,“西北大漠中有阴兵鬼怪过境,日夜行军,扰乱军心,害百姓百余人,致凡间边疆不稳,需除之”。 原来是去大漠。我还从未去过大漠,素来心向往之,不由有些雀跃。 云听风他们组抽到了去北地,除雪妖。借月她们组则抽到了去西南大山,擒拿虫怪。大抵女子都怕虫,她们自抽到那签,脸色就一直不好。 各组陆续抽完签,就要各位仙官派出评教,既是带我们去,保障我们的安全,又要全程评估我们的表现,为我们评等次。 轮到我们这组,长信君胸有成竹地指派了个内官要当我们评教。他是主考官,自然有这个资格先选,他想为白露保驾护航,就必然会选我们组,意料之中,我们都不以为异。 那内官正要领命,上首主位上那位冷峻沉默的神君突然开口:“本君此次来为这青云宴任主评,另有要务在身,要为天庭择优选才,表现优异者或可直入天庭任职。因而,本次行道大比评教,都由本君座下将士担任。”说罢看向旁边的龙王:“龙王以为如何?” “可。”龙王捋捋胡须,笑道。他都说了是公务,龙王自然不会阻拦。台下一片哗然。原来此次青云宴,表现得好竟能直入天庭呢!这是百年难遇的大良机呢!相比而下,那沧海月明珠又算得了什么! 片刻,十数位戎装将士走进来,分别站在各组旁边。只见他们都绕过我们组,直到谭清从神君身后走下来,站在我们旁边。 我们的评教竟然是他。 见我们各组都有了评教,长信君站起身来,端起面前一碗酒,长声道:“愿你们此去,施展本领,炼得道心,救百姓于水火,不忘求仙问道之初心。” 众位子弟一并抱拳,大呼:“诺!” 这倒是有几分送将士出征的气势了。 我们几个相视而笑,只觉得彼此都颇有点侠客的意味了。 我一抬头,却直直撞进一道清冷又深邃的眼神里,原来是神君,他正定定地看着我。我耳边仿佛响起那句轻却有力的“你且好好想想”,只觉得脑子又是一团乱麻。 好在此刻,我们就要启程或者出征了。 只见龙宫数个侍从合力搬来一个大石环,立在台下正中间。长信君悠然起身,在那石环前念念有词,半晌一挥袖,那石环里竟然生出一面水镜,有了丝丝缕缕的波纹。 那水镜里头,此刻是西南数千里连绵不断的大山。 长信君冲瑶光和馨珠一拱手,道:“两位公主,小娘子们,请吧。” 她们便依次跨过那石环,如乳燕一般,直直落到那大山中去。 我看着她们都是满身的法宝,拉了姚黄暗暗道:“阿姊,你瞧,这大比也不公平呢。寻常凡人和妖,哪里能有这许多法宝呢。” 姚黄拍拍我的手,低声安慰道:“凡人和妖能与神仙同台比试,已是大大的公平了。我们尽力便好。”此话在理,我点点头。 一边肃立的评教谭清似乎听到我们的小声对话,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那手镯上。我心知他在想什么,却不服气,这又不是我想戴的。 姚黄也顺着他的眼睛落在我手镯上,好奇抬起,仔细瞧了瞧,欣喜道:“妹妹,你这镯子好生别致呢!是瑶光公主送你的吧?”我不知怎么答,敷衍的嗯了一声——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我知晓神君昨日在我问他能否回家时“嗯”了一声了!他不是应允,他那分明是敷衍我! 想到此,我不由微微回头去看他,只见他正静静地看着台下这许多组,目光淡然平静,我的眼光一落在他身上,他立马看过来,眼神又意味深长起来。 我不敢与他对视,忙回头去看那石环。此刻却是轮到云听风他们去北地的万里冰封之地了。他们依次进入石环,背影渐小,消失不见了。 过了片刻,石环里出现了漫天黄沙。 到我们了。 谢长云打头阵,冲我们一招手,一头扎进了那黄沙之中,他的身影瞬间被淹没了。 接下来是云听竹,他回头冲我们笑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梨涡,一个利落的跃身进去,也被淹没了。 白露紧随其后,追着云听竹而去。她一身胡服短打,很是英姿飒爽。 接下来是我与姚黄,我们牵着手一同走了进去。 一进那石环,我只觉得直坠下去,仿佛我们从百米高崖上跳下来了。一股大风将我和姚黄紧握的手刮松了,许多黄沙大雨一般扑面而来,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头发、眼睛、鼻子和嘴巴,我只觉得眼睛睁不开,沙子打得脸生疼。 我忙运妖力去抵抗,却没有用,妖力似乎被这石环封印了。 我只有用衣袖去挡。正跌跌撞撞,突然身下一沉,我摔落到地面上了。 但睁眼却是一片黄沙,天空也是昏黄的,我除了沙子,什么也看不见。 莫非这就是书上说的,黄雾? 第59章 大漠里 这是一座破旧的客舍,四周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它孤零零矗立在荒漠中。一抹昏黄的残阳正挂在天边,仿佛粗粗涂抹上去的一道血痕。 这客舍屋顶上、门楣上都是细细的黄沙,可见刚刚经历过一场大风沙。门口被粗粗扫了些空地出来,几匹骆驼正跪坐在地上吃草料,咀嚼了半天,口鼻都喷出白沫来,一看就是走了很远的路。 客舍堂屋却是个酒馆,几张破旧木头桌椅歪歪扭扭地摆着,酒却极香,六七个蓄着络腮胡的大汉正翘了脚喝酒,谈笑之间口沫横飞。 他们身边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包裹,言语之间可知他们是经过此地的镖师,那包裹里便是他们此番走镖的货。 我怔怔地盯着面前缺了口的破陶碗,里头酒色倒是清亮。 过了许久,我抬头去看对面的人,那人一身戎装,气质冷冽刚毅,正是谭清。 我自从从石环中下到此处,就与姚黄他们几个失散了。在这风沙里没头没脑走了好几天,待风停了,才在这里荒漠中见到此处客舍,还有此刻坐在对面的他。 “评教,你紧跟着我,是要特地留意我表现吧,你要评我何等次呢?你不用去评其他人么?”我没好气地对谭清道。 饶是谁在这大漠黄沙天里走上几天,人影也见不到一个,疲累孤独至极,最后却发现其实有人跟着自己,只是一路默默观察,也不会心情好吧。 他似是没有听出来我语气不悦,抬手喝了一大口酒,垂眸道:“我此番来,所谓评教倒是其次,我领的命就是护你周全。” 我一听,被关在璟宸宫内几日积累下来的憋屈便浮上心头,气道:“我不需要你保护!你们为何总是听不见我说的话,不在意我的想法!我就想自个自由自在的,也不想作弊!” “哦,那是谁,不久前还在沙漠里走哭了?”他不无讥诮地回看我,似笑非笑道:“你若不自在,就当我只是你的评教。” 我无话可说了,半晌闷闷回他:“我没有走哭,我迷路了,沙子进眼睛里了。” 他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一个大汉突然端着碗往我们这桌走过来,重重将碗顿在我们桌上,声如洪钟道:“好标致的小娘子!你们小两口,到这荒漠深处里来,不知是有合事,要作何营生?” 我在风沙中一行几日,此刻蓬头垢面,满头满脸的黄沙,他却睁着眼睛说瞎话夸我标致。我和谭清此刻明显剑拔弩张,他还说我们是小两口,不知是他果真眼神不好,还是故意试探。 我见谭清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知道他心情非常不好,随时可能发作。 我方才听他们说话间流露出来的意思对此地颇为熟悉,顿时心生一计,便站起身哀哀开口道:“大哥,这是我兄长,小女子是来寻夫的。我那夫君,本来这里投军,却许久没有音讯,听同乡说,他怕是被那阴兵百鬼捉去了,便变卖了首饰田产来寻他。我兄长忧心我,才一路随我赶来的。”说罢扯了一方破布帕子出来,点点眼角。 那大汉被我说的一愣,落在我身上的眼神柔和了许多,长叹一口气道:“妹子,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娘子,你如此柔弱的身子,走到此地不容易。相逢就是缘分,听大哥一句,回去吧,自个好生过日子。你那短命的丈夫,回不来了。” 我闻言,哇的哭出了声,半晌红着眼抬头,问:“大哥,不知这是为何呢?常言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夫妻一场,我如何能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下他呢?” 那大汉很是无奈地一抹脸,重重地在我们中间的凳子上坐下,对我道:“这事太过诡异凶残,我说了怕你害怕。” 我坚定地看着他,道:“只要能找到我夫君,我什么都不怕。”不经意一瞟眼,见那谭清被我唱念俱佳的演戏功夫震得目瞪口呆。 那大汉看了看我,思索半晌,似是下定决心,喝了一大口酒,开始娓娓道来。 我忙持壶给他满上酒,很是专注热切地听他讲起来。 原来传言这荒漠之中有个大洞,藏在沙子底下,寻常人发现不了。人如倒霉,走到这里,就会连人带骆驼,消无声息地掉进去,瞬间就被沙子埋了,仿佛被沙子瞬间吞没。一直以来,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所在。 直到不久前,有一人掉进去后数日,突然从那沙子堆里钻了出来,金珠宝玉戴了满身,脖子上都带满了宝石项链,都是价值连城。听他说起,都是那洞里拿的,那洞里满是堆成山的金银财宝,取之不尽。 此事不胫而走,慢慢的无数人被巨大的财富诱惑吸引,都来这荒漠深处寻宝,却个个有去无回。此地地处边关,守将见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担心人心不稳,影响了边疆稳定,就派军士去寻,无论去多少人,依旧如泥牛入海,半丝半缕都回不来,也毫无线索。 此事渐渐成了这片神秘土地上的又一件神奇传说。 直到有人说在荒漠里看到了之前那些人的尸体,一个个排的整整齐齐,却如同风干的干尸。 再后来,就有人在这荒漠里看到了阴兵过境,百鬼夜行。 慢慢就没有人来了,这里逐渐荒废了,只有他们这些镖客和一些走西域的货商,为了生存不得不走依旧这条道。 这客舍的老板娘听到这里,也在旁连声附和,“可不是!以往我这里呀,从早到晚的驼铃阵阵,驼队不断,可是热闹呢!现下呢,冷冷清清,一到晚上,鬼城一般。”又看着那几个大汉娇媚一笑:“若不是几位镖客大哥,并几位行商还走这条道,还做得了点生意,我们娘两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那桌大汉闻言都哈哈大笑,有人调笑道:“吴娘子,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送几碗酒,答谢哥哥们呀!”那吴娘子清脆答一声“哎!”一扭腰往后厨去了。那些大汉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步三扭的背影,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谭清见我不错眼地盯着此幕,轻咳了一声。 我忙回神,对我们桌那讲故事的大汉道:“大哥,你的意思是,若我那夫君也是被派去寻人的,就回不来了是吧?” 他重重点头。 我顿时作痛不欲生状捂住脸,挤了几滴眼泪出来,哽咽道:“大哥,我那短命的夫君。。。哎呀!”原来是我那手镯突然收紧,几乎要将我手腕勒断。我忙去看它,只见它正悠悠泛起蓝光,忙扯了袖子盖上它。 对面的谭清也发现了,正定定看着我,一脸幸灾乐祸。 我却很是郁闷,被那头这样紧地盯着,说话也不自由,我还怎么演! 那大汉却未觉有异,还四处看看,很是谨慎地用手掩口,凑进我耳边,小声道:“妹子,这客舍也不干净。那吴娘子有鬼,你若想平安,还是同你兄长速速离去吧。” 说罢装作无事地依旧端了碗回去那桌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回去,却无暇顾及。只因他靠近我时,我那镯子收得更紧了,疼得我几乎喘不上气。心里不由痛骂这镯子,到底是来保护我的,还是来折磨我的! 疼得实在受不了了,我只能捧着手腕一头冲出去,蹲在一匹骆驼身侧,对着那镯子连连告饶,“神君,神君,我错了,我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那镯子的蓝光才慢慢消去,同时放松了我的手腕。我仔细检查那处皮肤,已被勒了条深深的红印子,疼的刺骨。那镯子却突然又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瞬间解了我的疼。看来那头是被哄好了。 以后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仰天长叹。谁能想到,看着那般冰雪雕成的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君竟然是个大醋精,明明给我时间想想是否“留在他身边”,他却已经开始管我那么紧那么宽。我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想方设法弄掉这个鬼镯子。 这哪里是保护我的法器,分明是一副镣铐呀。 等我再次进去客舍,那些大汉们已经喝起下一轮酒来,聊的一片火热,我半句话也插不进去。 于是我气馁地坐回谭清对面,低声对他说:“我觉着他方才说的倒似一个古墓。说不定他们也是来此地探这古墓的。谭将军,你以为呢?” 他却半晌无回音。我抬头去看他,却见他正牢牢盯着我手上的镯子,脸色变幻不定。 我就知道,他无心帮我,满心满意都是他那主子。 良久,他突然抬头定定看着我,眼里竟是一片哀求之色:“沄璃,神君待你那般好,你千万莫要负他。” 我简直气笑了,他勒了我之后,又治好了我,这就是待我好了? 的确,他之前三番两次救我、助我,送我法宝,是真真切切待我好。但他这几日,关我、管我,还弄个镣铐给我带着,口口声声说“你且想一想”,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那副做派,岂是容我想的样子?我这个身份,提起当他的侧妃这天上海里都要翻了天,他要我留下做甚,看他和瑶光恩爱不疑伉俪情深? 谭清这厮,亏我以前还拿他当朋友,他却为了他主子的一时快活,丝毫不拿我的性命当回事。 我们俩话不投机,各自喝起闷酒来。 第60章 阴兵来 那吴娘子一打帘子,却抱了一小坛酒妖妖娆娆地走到我们面前,一双有些皱纹却带勾子的眼睛在谭清脸上身上溜过一圈,娇笑道:“好生俊朗的小郎君呢,这荒漠之中,夜寒风紧,我送你一坛好酒,保你晚上暖暖和和,热气腾腾呢!” 我眼见谭清眼中杀机一现,怕他真的伤及凡人,忙站起身接过吴娘子手中的酒坛,笑道:“多谢阿姊,借问下,我们可否在这里住店?” 话音刚落,一片寂静。 旁边喝酒划拳的一桌男人停下来,瞪大了眼安静看着我们。尤其是那个之前劝慰我们的大汉,更是一脸不敢苟同。 我被他们看得怔住了。这不是客舍么?为何不能住呢? “啊哈哈”那吴娘子突然一阵大笑,笑到扶着后腰抹眼泪,半晌才停,道:“哎呀,我说妹子,你可要多长点心。你且去看看,我这客舍顶上挂的是何种颜色的幡?黑的!我告诉你,这条路上,挂黑幡的客舍,可不是给活人住的!那是给死人住的!” 我惊道:“阿姊莫开玩笑,为何要给死人住客舍呢?” 她抹着眼睛道:“怎地死人不能住了?这千里荒漠,除了沙子里,哪里能埋人?那些客死异乡的,谁不想入土为安?自然有家人聘了些有本事的道士术师,来将他们遗骸收回去,还价格不菲呢!这方圆数十里甚至百来里才有一间客舍,你说他们要不要打尖住店,吃口热汤热饭,睡个好觉?” 说罢又忿忿道:“但现在这些人越来越少了,都是那百鬼夜行闹的,都说那沙漠里的尸首都被埋在沙子里的鬼王收走,制成干尸了。这可不,我这生意一日淡似一日了!” 我接着问:“那阿姊你们住哪?” 她冲我抛个媚眼,一跺脚,道:“还能住哪,挖个洞,藏下面呗!” 我无言了。如此看来,我们晚上住哪都是问题。不行只有一样挖个洞,将就一夜了。 “小娘子,你若不嫌弃,跟着哥哥们走呗!哥哥们有的是地方住!”有个十分猥琐的大汉冲我眨眨眼。 我心知不好,来不及拦,谭清的刀就架在了那大汉脖子上。 那桌大汉瞬间起身,各自掏出兵器围着我们。 我看他们手持的兵器五花八门,甚至有钎有铲,顿时心下了然,什么镖师,他们就是一群来盗墓的。 正在此时,支呀一声,一阵寒津津的风把客舍的门吹开了。 我们都顺着望向门外,只见方才还算亮堂的天,突然变成一片诡异的血红色,并且颜色越来越深,几乎成了黑色。之前安静卧在门口的骆驼们此刻站起来,一边叫嚷,一边乱挣乱撞。 吴娘子一声惊呼,“不好!又是那阴兵来了!” 说罢丢下我们,扭身冲着厨下大呼“大郎,莫要整治那酒菜了,速速回地窖!” 她边喊边一阵风似跑出去,打开墙角地上一个不起眼的木板,滋溜一声进去了。 厨下立时奔来一个粗壮少年的身影,也紧随其后,跳了进去,正要关门,一把细细的剑挡住了,却是其中一个矮个大汉,一跃身过去了,他看着下方道:“吴娘子,我们可都是你的客人,这样丢下不管,不合适吧?” 话音还未落,一柄飞镖从里头飞速扔出,正中他的眉心。他粗大的身躯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地,眼睛还兀自瞪得老大。 变故突起,见死了人见了血,余下的大汉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一溜烟围了过去。有人点燃了冒着烟雾的圆布球进去,里头一阵呛咳,他们依次跳进去,底下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我与谭清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同翻身上楼,隐在客房窗子两侧,去看外头的阴兵过境。 只见天色越发黑了,仿佛是真正入了夜,但天上没有一颗星,一丝月光。几匹骆驼现在不叫不跑了,安静跪倒将头埋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哀鸣。那是动物将死时的哀鸣。 果然,一阵黑影袭来。经过那骆驼时,它们瞬间血肉横飞,成了一片血雾。饶是我使了妖力,也看不清它们是怎么死的,被何物杀死的。 那黑影慢慢靠近,我这才看清,里头是一个个身着甲胄的模糊影子,他们动作僵硬,却还是能看得出那是行军时的姿态,整整齐齐,自有一股专属行伍的威武之气。 他们经过这客舍时,似乎没有发现人,于是慢慢要掠过去了。有两个黑影却架起了方才丢在地上那矮个大汉的尸体,要一同掠过去。 突然,一阵惊呼自下方传来。 那刚刚已经要走过去的阴兵此刻齐齐回头,黑洞洞的眼睛直直盯着我们。 我不由得头皮一麻,握紧了袖中的玉葫芦。 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突然想起,谢长云送过我一把刀,那是昆仑法器,专斩鬼的,我曾用它在江南萧家破了松远的鬼体。 可惜它此刻正在我的行囊里,就在楼下我们刚刚喝酒的桌子旁。 我十分懊恼,手头没有进攻的兵器,只有个玉葫芦,我总不能一头钻进去吧? 我身边的谭清倒十分镇定,缓缓祭出了他那把仙刀。见我赤手空拳懊恼不已,又从腰间取了把匕首递给我。 我看看他那长长的冒着仙气的大刀,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那把短得可怜的小匕首,欲哭无泪了。 也罢,聊胜于无吧。我总不能真的被几个鬼吓到躲瓶子里去。 我手持匕首,准备好了迎上去一场恶战,却发现,那些鬼不攻击我们,只直直地掠过来了。鬼魂是没有实体的,如果不使法力,他们的本体其实只是一阵雾,并无攻击性。所以我们并没有防备,待到我跟前时,我随手一划拉,却碰到一个冷冰冰的硬物。 他们不是鬼! 但来不及了,我被什么重重砸到后脑勺,一头晕过去了,晕过去那瞬间,我似乎看到谭清也被砸了。 我最后一个念头是,真真见鬼了,阴沟翻船,这回怕是连乙都得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吴娘子口中那给死人备的客房里,却并没有不适的感觉,奇怪,我记得我方才被砸得几乎脑袋要开花。 我坐起身,看到窗外天已大亮,竟是昏过去了一夜。 谭清正背对着我,正仔细打量眼前一只被不知什么古怪绳子牢牢束缚的“阴兵”。 我心头一喜,原来竟然没被白砸,还有所得呢!于是冲过去拍拍谭清的肩膀,笑道:“谭将军,你可真厉害!我记得你也被砸了,竟然还能捉。。。捉。。。” 我说不出话来了,那缓缓抬起头看我的谭清,眼神清冷淡定,又矜贵沉稳,活似我如今最怕的那位! “东海此番功课做的不足,此地凶险远胜预估,不是你们可以应付得了的,我令谭清回去了。”他悠悠开口,破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我下意识收回拍他肩膀的手,见他眼神一变,忙解释道:“神君,我不该随便拍谭清肩膀的。其实方才我就想明白了,除了你,我谁也不能拍。” 此话一出,我自己都唾弃自己,太没有骨气了,太拍马屁了。 但上官开心呀,他冷峻清淡的眉眼瞬间柔和了,冲我轻笑道:“孺子可教。” 我也冲他一笑,去看那“阴兵”。 只见他真真切切是个鬼魂的模样。周身阴气萦绕,轮廓模糊,面目僵硬惨白。我用指头戳了戳他,感觉他的身体又的的确确是冰冷实质,还有些粘腻腻,仿佛某种动物。 我皱眉深思片刻,脑海中一个念头突然划过,我惊呼出声:“他是妖鬼同体!” 但他是低阶的妖鬼同体,远不如松远,可以将妖体和鬼体分开,在原本的妖体之余还能修个专门的鬼体出来。 我扭头去向神君版“谭清”求证。只见他眼含赞许,冲我微微点头。 看来我猜对了。 这初级的妖鬼同体,灵识极浅,估计只有两三岁小儿智商,只会听令,打打杀杀,一看就是炮灰角色。 “方才阴兵过境,背后一定有厉害的妖或者鬼操纵。这些都是他的傀儡。”我推测道,扭头去看神君。 他却似没有听到,只看着我的头,轻声问:“伤口还疼么?”说着就上手抚摸我的伤处,一阵清凉气息灌入其中,我只觉得那气息直入四肢百骸,清爽舒服至极。 难怪我醒来头不疼,原来是神君已为我救治过了。 这样细心又温柔的他,不由得让我想起在借月山庄,他掩住我偷吃玉露之过。在幽冥宫,为我补好裂开的内丹,又细心为我补好玉葫芦。在东海龙宫,他借瑶光之手救我出鑫珠魔爪。 一桩桩一件件,其实他真的对我是极好的。我非草木,我能感受到。 其实我也是极喜欢他的。自见他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上这个清冷淡漠如高山之雪,山巅之月,却会温和清隽地看着我的他。喜欢每次危急时,总能为我们收拾烂摊子,如同坚硬后盾一般的他。喜欢每一回,细心温柔待我好的他。 只是他太高高在上,太遥远了,如同太阳,我不敢肖想,甚至不敢直视自己对他的渴慕之心。直到他明明白白地对我摊开自己的心,我才发现,那般好的他,我一直心悦的他,竟然也倾心于我,那我为何不努力一回,勇敢一回,非要白白将他推走呢。 第61章 诉衷肠 既然明确了自己的心意,我便不怕他,也不想再躲他了。 “神君,你说想让我留在你身边,那我要如何留呢?你还是会娶瑶光的吧,那我届时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困扰我良久,让我不知怎样面对他。 我不想它成为误会,也它不想成为心结,于是直接开口问了。心想如果他还是坚持要娶瑶光,我就摊牌放弃了,总算不负自己努力一回。 他闻言一愣,继而笑开了。 他素来很少笑,我只偶尔见过他笑过几次,不过也是露出浅浅几分笑意,转瞬即逝。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发自内心的笑,仿佛云消雾散见明月,他轻笑道:“原来你是忧心这个。你莫要听信那些闲言碎语,不过是些无稽之谈。你放心,我不会娶瑶光的。我不需要,也不屑于拿自己的婚事当甚筹码。”说罢,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只会娶自己心悦的小娘子。” 他眼神灼热,几乎要将我融化掉。本来我听得他说不会娶他人,心头一喜,又被他这样看着,顿觉有些害羞,便低下头不去看他。 他见状大笑起来,我却吓了一跳,他一贯端方自持,性子又清淡,我从未听到过他这般不加掩饰的畅快笑声。他边笑边伸手要将我的头埋进他怀里。 我却一把推开他,指指他身上的盔甲,道:“不可,你现在还是谭清呢!” 他又笑了,眼神亮晶晶如坠入了一片星子。他柔声道:“那你等我换过来?” “呜呜”一阵煞风景的声音响起,却原来是我们绑的这个妖鬼,见我们半天不理他,只顾自己说话,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耐不住性子发出吼叫声。 “他这是如何了?”我被那妖鬼突然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忙推开“谭清”。 “你到屋子里头去避避,我要施法分离他的妖体和鬼体。”“谭清”也扭头去看那妖鬼,面色一肃,对我道。 开何玩笑,这等厉害的仙法,我自然要见识一番。 如今我也慢慢学会如何拿捏他了,于是我软软对他道:“神君,我想待在此地看着你施法,我还不曾见过妖鬼分离之术呢。我保证会保护好自己,也不会打扰你的,可好?” 果然,他带着清浅笑意的眼神飘来,略思索便点头同意了。却还是一挥手,用仙力凝成一个透明罩子罩在我身上,将我安置在屋子角落。 接着,他起身捏了个诀,周身开始泛起阵阵白光,那是仙力溢出的表现。他伸出一只手,将大拇指隔空虚虚按在那妖鬼头上,一阵白光随之进入那妖鬼体内,一股黄和黑交错之气在这妖鬼身体里慢慢浮现,越来越清晰,逐渐凝如实质一般。那白光如刀,一点点在气息上切割。 我早听我的师父说过,我的师祖玄清子,便是三界之中擅修妖鬼同体之道的大拿,这也是我的师父和师叔松远能将妖鬼两体自如更换的原因。但这妖鬼同体之术,若要用外力解开,远比修成要难。 其原理就如同揉面,两种面已被密密揉在一起,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交融汇合。如要从面团里将两种面再分开,几不可为。师父曾说,这需得极其厉害的仙才可完成,因着唯有仙气才可同时克制妖气鬼气,且施术者要能做到对仙气的掌控如入化境,才能如指臂使。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天地之间不出一掌之数,我追问是谁,他却连声只道不可说。现下我倒是知道其中一个了。 故而,这天底下难得一见的盛景,我自然不会错过。 只见那白光似有灵识,蜿蜒缠绕,伸出无数触角样的细微分枝,一点一点细细地将妖鬼身体里的黄气和黑气剥离开。那妖鬼似乎很疼,表情狰狞,哇哇乱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拼命扭动,要挣脱那绳子。渐渐他身边的木板和窗棂都裂出了细小的口子。有许多带着黑气黄气的木屑飞出,也有冲我飞来的,都一一被我身上笼罩的透明罩子弹回去了。 过了好一会,黑气和黄气分离完成,各团成一团,在这妖鬼身体里互相拼命攻击,如不是被白光一左一右死死压制着,早打成一团。我大致能猜到,它们在争夺这具身体,还想吞噬对方。 那妖鬼似乎痛极,张着手臂仰天大叫,大张着嘴,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咔咔”声,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阵阵黑黄之气在他脸上、身上如熔岩般沸腾挪动,不时将皮肤顶出一个大包或冒一个泡,将皮肉阵阵融化,形容十分诡异可怖。 此时,神君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那瓶子我认得,正是幽冥宫中奚原说要赠我的须弥瓶。当时我们拼命也打不开,他却只消用指尖轻轻一挑,一张威风凛凛的阵法图凌空出现,被他指尖白光穿破,化为一缕尘烟不见了,那瓶盖轻轻“啵”地一声打开了。 妖鬼体内的白光一见,便拖着那黑气往瓶子里走。黑气死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如破口袋一般被轻松拖走,然后被一把扔进瓶子里,瓶盖飞速盖上。 只见须弥瓶剧烈晃动了几下,便不动了。 此刻这妖鬼体内只剩面前一团黄色,渐渐凝结成一个内丹模样的圆形物体。 我见神君已分离完妖鬼之体,便凑到他身边去,细细去看那颗妖丹,希望辨别出这妖鬼本体的特征。 举凡是妖,妖丹都会带有本体的一些特征。比方说我,我的内丹是五彩色的,因着我的本体便是五彩灵蛇。白霜是一条白蛇,故而她的内丹是白色的。 这妖丹通体泛黄,却形状不定,一直在变化,不知是不是凝结不稳的原因。但看起来好生古怪,我左看右看也辨别不出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妖丹。”我道。 神君微微点头,手腕一动,将那妖丹提了起来。 霎时间,一阵黄沙突然大力推倒窗户,冲我们扑面而来。神君反应极快,一把拽起我的手后退数步,躲开了那阵诡异的黄沙。 整个屋内仿佛立时起了大风沙,一片黄沙交织成黄色帐幔,令人眼睛都睁不开。 我正用妖力勉力划开一片微弱的屏障,才可勉强视物,只见那黄沙乱滚,里头颗颗沙粒翻滚扭动,每一颗沙子都似乎有自己的灵识,正以极快地速度飞来飞去,这哪里是正常的风沙。 我去看身边的神君,他也正凝神在看那沙子。半晌,他一挥袖,漫天风沙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空气中一粒沙子都没有了,仿佛刚刚不曾出现过。空气中只有沙漠里一贯干燥的空气,和这久未住人的老旧客房里阵阵陈腐之气。 地上,一团黄沙正扭来扭去,就是方才那妖丹,此刻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如揉面般死劲搓揉着它。不久,那沙子慢慢不动了,变成一堆散沙,摊在地板上。 “你可曾见过?”神君指着那一小堆黄沙,问我道。 “我不认得。这是妖么?”我望向他,满是困惑。 他扭头去看那地上的黄沙,脸上浮现出一抹冷意,轻声道:“这是沙妖。” “沙子也可以成妖?”我瞪大双眼,只觉得不可思议:“沙子能有灵气么?如无灵气,为何还可以成妖?” 他望向我,满眼温柔宽和之色,为我细细道来:“沙子是没有灵识的死物,自然不能成妖。既如此,那便是背后有极强大的妖力,将自己的一抹妖气附在沙子身上,聚沙成妖。” 我点头了悟道:“那就是一个大妖,用自己的妖气,借助沙子为媒,造出了无数小妖。” 他很是赞许地点头,接着正色道:“这小沙妖已然有了内丹,故而这大妖,必不是一般的妖,怕是很有来历。” 我看着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他才是来参加行道大比的子弟。 我突然想起他桌案上那堆成小山的奏疏,不无担忧地问:“神君,你在此地逗留,璟宸宫可怎么办呢?” 他微笑道:“你放心,璟宸宫内有神君呢。”我顺着他看向谭清的盔甲,顿时明了他竟是和谭清互换了身体,令谭清在璟宸宫内假扮他呢。 素来持重的他难得俏皮地冲我眨眨眼,笑道:“对这个谭清,沄璃小娘子可还满意?” 满意,那自然是十分满意,有他在,上至九霄下至九幽,我们还能有何惧。 我狠狠点头,又有些羞赧地问:“如此,我们这组算不算作弊?” 他不由哈哈一笑,定定望着我道:“左右你是要随我回天庭的,届时我多取一个甲等便是了,也不算占了他人的名额。” 回天庭么,我倒从未想过。。。。我有一瞬失神。 就在此刻,楼下传来一道中气十足又尖利的怒吼,瞬间打乱了我的思绪:“你们这群腌臜货,谁叫你们脏了老娘的地?!”我听得清楚,那正是吴娘子的声音。 第62章 江湖客 我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客房木板的缝隙往下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叉着腰的吴娘子正立在堂屋之中,脚下数个大汉,此刻都被绳子紧紧束缚着,浑身紧实的肌肉将绑他们的绳子勒得深陷其中,很是狼狈。 她那粗壮的儿子,约莫十五六岁,正抱着一把柴刀,凶神恶煞地守在一边。 地上有道又长又细的血痕,应是那阴兵拖走那矮个大汉的尸首时留下的,周边桌椅七歪八倒,酒菜汤水摔洒了一地,整个屋子一片狼藉。 吴娘子当时在地窖下,看不到上头的情形,便以为是那大汉的同伙们破坏的,此刻看着不成样子的客舍,气得柳眉倒竖,跳脚直骂。 我竟想不到,吴娘子他们母子俩,一个女子,一个少年,竟然能将五六个正当壮年且有些功夫在身的大汉放倒在地,绑得整整齐齐麻花一样。 其中一个大汉躺在地上,用力翘起头,声嘶力竭道:“你这古怪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那吴娘子嫣然一笑道:“手下败将,我与你说得着么?你还是省点力气,乖乖闭嘴吧。” 说完一瞥她儿子,道:“大郎,将他们剁了去。这些骠肥体壮的货,怕是咱们一月的口粮都有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听她的意思,是要将这些人做成食物? 想到他们之前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模样,我都觉得胃内翻腾不已。幸亏我与谭清只点了酒,不然。。。 身边的神君见我一副面如菜色的模样,浅笑着拍拍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道:“且看看。” 眼见那少年应声而动,将那大喊的大汉提脚就要拖走,那大汉忙大叫道:“吴娘子,且慢!你且想想看,适才阴兵过境,我们保命要紧,紧随你就跳进那地洞里去了,哪里顾得上打砸你家客舍?” 那吴娘子不与他废话,冷哼一声道:“我不耐烦看见你们这些浑身土腥气的人,还说自己是镖师,当老娘是三岁小儿一般哄骗呢。” 说罢挥挥手,示意她儿子将人继续拖走。那大汉挣扎不已,却毫无作用,竟完全挣不过那少年。 就在此刻,先前在底下那个为我们讲故事的大汉沉声开口:“狐三娘,你放了我等兄弟,我将我们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吴娘子闻言,转脸冲他一笑,狐狸似的有些妖娆又有些狡猾,道:“你倒是早说呀!看来你们几个之中还是有头脑清楚的么。你倒是说说看,你们冀中七雄此番倾巢出动,是要去哪里发财呢?且带上我狐三娘呀!”话至最后,尾音一勾,的确有几分狐媚气息。 什么狐三娘,冀中七雄,我听着只觉得云里雾里,仿佛不认得他们了。也或许,我本来就不认得他们。 看来这些看似平凡普通的人,竟都是江湖中人。也无怪乎,哪个真正平凡普通的百姓,到这人迹罕至、危险重重的大漠里头来开客舍?又有哪家镖师,走镖时大肆喝酒吃肉,谈天说地的?正经镖师多半是行色匆匆,随意吃几口就赶路去了。 方才开口那大汉自嘲笑道:“哪里当得起冀中七雄这个美称,我们不过七个掘坟挖墓的罢了,干的都是损阴德的勾当。只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狐三娘,也对这等事体有兴趣。” 那狐三娘闻言洒脱一笑,将长发一把甩至身后,一只脚踩上木凳,颇有几分横刀立马的女中豪杰气势。只闻她道:“只要有金银珠宝,哪里管得了它损阴德损阳德?我狐三娘可不是那等老学究老夫子,只要能发财,再没有避忌的!” 说罢眼神一凛,冷道:“你既知晓我的身份,当也明白,曲城刘家十八口命案我都背上了,你等也算是江洋大盗,我更是不会留情,一刀一个好不便利。你等若想活命,还不速速将知道的老实吐出来!” 原来他们竟是江洋大盗与盗墓贼。这里堪比法外之地,他们隐藏在此处也不奇怪。 那大汉丝毫不惧,从容道:“我们技不如人,事已至此,自然听令。只是你能否叫你这哑奴,将我们都解开了,我们再谈?毕竟是谈生意,也得有些章程。左右我们几个也打不过你。” 原来那个少年不是狐三娘的儿子,却是一个叫哑奴的奴才。 那狐三娘想了片刻,似乎觉得有理,更可能是出于自信,招招手,令那侍立在身后的哑奴将那些人身上的绳索解开。哑奴从腰间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这些人身上的绳索一一划破。 他们纷纷活动着筋骨站起来,一个个从地上找出椅子狠狠坐下,一副累极的模样,看来他们在家狐三娘手中的确受了不少罪。 “如此,开始说罢。”狐三娘摆弄着她的指甲,锐利的眼神却扫向对面那大汉。 他也不啰嗦,三言两语交代了:“我们听闻了有人从沙漠里一个大洞出来,带了满身金银。我们是做这行的,自然对此十分敏感,怀疑那是个古墓,便大费周章找到了那人。”说罢停了停,对哑奴说:“劳烦小哥为我们倒碗水来。”他的声音的确比昨日嘶哑许多,似乎一晚上没有喝水。 这个要求倒也不过分,狐三娘微点头,哑奴抽身端了一碗水来,那大汉一饮而尽,又接着道:“等我们去找到那人时,他已全身溃烂,全身冒出黑色的泡,快要死了。” “我们使了点手段,令他死前,将那路线告诉了我们。我们几兄弟一合计,便来了。” “拿出来吧。”狐三娘一只纤纤玉手伸在他面前。 那大汉一笑,看似忠厚的面上却添了几分狡黠,指指自己的头,道:“那路线,全在这里。你要去,就得带上我们。” 狐三娘知晓他是怕自个将他们几个都杀了,柳眉一竖,很有几分寒气森森的模样道:“你莫要威胁我。我自有手段让你吐出来。你受的住,你的兄弟们未必受的住。” 那大汉闻言丝毫不惧,豪气一笑道:“狐三娘,你自个去打听打听,我们冀中七雄,虽然功夫不比你们这些江湖大盗,若论起倒斗,你们怕是拍马难及。没有我们,你找不到墓。即使找到了,也是有去无回。你莫忘了,先前有多少英雄豪杰折在这里。” 此话说的在理。术业有专攻,狐三娘杀人的功夫高,但论起盗墓,如何与他们这些以此为生的人相提并论。 狐三娘也想到此节,转眼就想通了。她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一脸热情地笑道:“那也是。如此,几位客官,咱们便搭个伴,一同去这大漠深处走上一遭吧。”眉眼间竟又是那客舍老板娘吴娘子的模样了。 在冀中七雄先前跟我讲的故事里,这古墓与阴兵脱不了干系。他们此番去找古墓,却和我们的目的不谋而合,不若与他们同行。他们已有路线,说不定还能帮我们更快些找到。毕竟我们行道只有十天期限。 我正合计着,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揶揄:“你还不去找你那短命的夫君?” 怎地最后几个字却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事急从权么,我冲他比个口型,安抚地笑笑。 我现在越来越发现,他原来也是个很需要哄的性子。哄好了,也是可以很乖的。看来我手上的海灵佩,解开还是很有希望的。 于是,我们一前一后,踩着吱呀吱呀的木头楼梯下楼了。 楼下的人此刻都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他们想必以为我们逃了,或者索性被阴兵抓走了,没有想到我们竟然在楼上“躲过一劫”。 狐三娘眼睛瞪得如铜铃,道:“你们怎生在上头?你们为何没有被阴兵捉走?” 这问题我答不上来,但装傻充愣我自有一手。我一脸迷茫地反问他们:“我昨日见你们往那地洞里躲藏,我与兄长进不去,只得往楼上跑。吴娘子,你们可还好?昨日那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啊?” 狐三娘将信将疑地看着我,那与她谈判的大汉在一旁道:“昨日那就是我先前同你说过的阴兵过境了,危险得紧。妹子,你听大哥一句,速速回家去。” 我摇摇头,道:“大哥,我要去那阴兵处找我夫君。” 狐三娘一声冷笑,道:“我看你们这些男子,看见漂亮小娘子就走不动道,她们说什么都信。妹子,方才我们在楼下说话,你都听到了吧?我们都是江洋大盗,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还要去寻古墓找财宝,你就不怕我们?” 我知道此番能不能同行关键在她,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真诚道:“阿姊,我不要财宝,我只是去寻人。你们既知道那阴兵所在,就带我们一起吧。我兄长功夫一流,可以助你们的。” 我那功夫一流的“兄长”此刻正抱剑而立,一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狐三娘扭头打量了他几眼,妖娆一笑道:“我倒是无妨。一路都是些粗壮不可入眼的,这难得有个俊俏的,何乐不为呀。” 第63章 驼铃响 于是我们各自修整一番,组成一队奇奇怪怪的队伍,就上路了。由冀中之雄中那做主的于老大在最前头带路,哑奴在他旁边,颇有监视之意。其次是他的五个兄弟,狐三娘走在后头,最后是我和神君。 启程前,我见那狐三娘自地窖里搬上来不少食物和酒水,冀中七雄看得眼睛直放光。而冀中七雄的包裹里,哪里是什么货物,都是些下墓的器具。原来他们都是为了那传说中的财宝有备而来,你算计我的食物,我算计你的本事,筹谋已久,一丘之貉。 我们两人倒清爽,一个小小的包裹,于是也被分了些干粮酒水背着。 此番没有了骆驼,我们要步行。 在这荒漠之中,步行太慢太危险,尤其是对于他们凡人而言。于是我们走了一日,在狐三娘的指引下找到一处人家,买了十余匹骆驼和许多水粮,竟组成了个驼队。 我与神君没有凡人的钱,又不能当众施展变化之术,于是只有最有钱的狐三娘为我们付钱。她白了我们好几眼,嘟囔着原来我们在她家客舍是想吃霸王餐。 堂堂天界战神,贵为西海龙太子的神君被一个凡间客舍老板娘嫌弃吃白食,我简直憋不住乐,一路偷笑得不停。 直到他施术封住我的嘴。 这于老大也是个守诺之人,一路兢兢业业地带领我们找路。慢慢越走越荒,已经毫无人烟了,只有望不到头的荒漠。天气也越来越恶劣,时不时飞沙走石,黄沙蔽日,又时不时艳阳高照,几乎要将人烤化。如我这等水妖,几乎要全部蒸发。如不是神君时时用仙力接济,我早就瘫倒在地了。 到第三日,狐三娘终于耐不住性子,越到最前,掏出一柄缠在腰上的软剑,刷的一声架在于老大脖子上,怒道:“于老大,你是不是故意绕圈子,要将老娘诓到里头去杀?”后头于老大的兄弟和哑奴见状都迅速掏出兵器,场面一时剑拔弩张起来。 于老大嘴唇也干的起皮,满头满脸的黄沙,沙哑着声音道:“古墓本就在那荒漠深处,我自个还不是要走进去?狐三娘,这等地界,我们唯有团结一心才走的出去。我杀了你或者你杀了我,都走不出去。” 此话倒是不假。此处已是荒漠极深处,天气恶劣,早已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都是动物的天下了。 于是他们悻悻放下兵器,依旧组成一对和谐的驼队,伴着驼铃悠悠上路了。 直到徬晚,我们在天际看到另一只驼队。 我们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人了。这里早无人生活,在此地见到驼队,意味着对方必是与我们同一个目的,为古墓而来。 我见狐三娘与于老大一行都紧张起来,人人将手按上兵器,紧紧盯着前方。两队越走越近,我突然发现,对面那驼队里有几个身影很有几分熟悉。 那是谢长云他们!领头的是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谢长云紧随其后,后头依次是云听竹、白露和姚黄! 终于久别重逢,我喜不自胜,从我的骆驼上一跃而下,欢快地奔向他们,大喊着谢大哥,姚黄阿姊! 他们也是又惊又喜,姚黄也跃下骆驼抱住我,笑道:“可寻到你了!” 谢长云几个对着紧随我而来的神君一拱手,恭敬行礼道:“评教。” “评教”很是清冷庄重地一点头,很有几分神君的气质泄露出来。所幸他们与神君并谭清都接触的少,未发现有异。 我们两队人马相逢,片刻就将彼此来历说清楚了。原来他们却是化身为能人异士,找到了边关守将程将军,说自己可以化解阴兵之异。 那程将军正为此事头疼不已,因着此事自个被弹劾的奏疏都有一箩筐。见他们真有本事,直感叹天降救兵,便忙派了副将陈林将军,星夜带了一队部将来带路,誓要剿灭作祟的妖鬼,还边疆百姓以安宁。 我们这边却不好解释。狐三娘与于老大他们都是官面上挂了赏金的人物,此刻遇到朝廷部将,一个个如同老鼠见了猫,老实和善了许多,只说自己是普通百姓,来寻宝贝的。 饶是如此,还是被那陈副将一通训斥,将他们训得头也不敢抬。又忙解释自己有点功夫在身,财宝不财宝的已经不重要了,主要是想为朝廷效点绵薄之力。 陈副将对他们改邪归正十分满意,如今已行到此处,叫他们回去是不可能了,又见他们的确有些功夫的样子,勉强答应他们同行,给他们些许为朝廷尽忠的机会。 于是我们两队合一,又组成了一队去讨伐害人妖鬼的正义之师,一同启程了。 当日晚上,我们就地在路上安营扎寨,起了两个大篝火,各自围在一起烤火。 篝火边,我靠在姚黄身上,闻着她香香软软的气息,很是依恋地说:“阿姊,我一路吹了好大的风沙,走了好久,为何一直不见你们呢?” 她也不无感慨地握着我的手,说:“我与你失散后,在黄沙里走了好久,后来,谢大哥用千秋耳叫了我,我便与他们汇合了。” 我闻言怔愣地看着她,他们竟然背着我用千秋耳联系!独独抛下我一个人! 她见我眼眶瞬间红了,手忙脚乱安慰我道:“沄璃,你莫伤心,我将千秋耳还他便是!日后,我们要失散就一同失散!” 我却垂头不语了。我一直晓得,谢长云待姚黄与待我们是不同的。他待我和素素如兄长,待姚黄,却更为亲近,就如同,如同神君待我吧。 我想到此处,偷偷去看不远处的神君,他却正直直地看着我,清冷沉静的眼里却是一片心疼之意。 我同姚黄,都已不是昔日那在西湖夜色里牵手并游的自在妖了,我们都长大了,都有了各自牵挂与牵挂我们的人。 我想通了,抱住她,温声道:“阿姊,你不用还他,谢大哥挺好的。” 她有些羞意,用力回抱住我,道:“谢谢你,沄璃。”说罢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其实神君也挺好的。” 我一愣,很惊讶地盯住她,她温柔一笑,悄悄在我耳边说:“傻丫头,你真以为那吞天盛月壶是可以随意予人的,神君一开始就待你很好,后来也多有照拂,很是关心你。只是你自己懵懂,不晓得罢了。” 说罢一叹,道:“不过我看那神君,怕也是比你强不到哪里去,对自个的心意也似乎是懵懵懂懂的,只晓得一味对你好,也不管你承不承情,想来也是个情窦初开的。” 我听她说的越来越深远,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偷眼一看,一边那情窦初开的神君果然脸色已越来越不好看了。 我忙推推她,小声道:“评教还在这呢。” 她突然反应过来评教谭清正是神君座下郎官,一把捂住嘴,我俩相视,不由都笑起来。 一声清脆笑声突然响起,原来是白露走过来,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们,道:“你们似是感情非常好。我倒是很羡慕呢,我自小在长生宫长大,与沮水众姐妹关系有些疏远,在沮水可没有这般亲密的姐妹。”说罢自嘲一笑,道:“连自家姐妹也算不上亲密。” 我们想到白霜,齐齐沉默了。 好在从不冷场的云听竹走过来,对我们笑道:“妹妹们,这大漠果然别有一番风味,当喝些烈酒,配上胡笳,才不复此等壮阔美景。” 我们纷纷望向周边这荒无人烟之地,发现夜晚的大漠,果然壮美,天地宽广空旷,一轮圆月正垂挂在深蓝色的空中。 突然,有人一声惊叫,“你们看!那里有山!” 那是冀中七雄中那个名唤于四的大汉,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方才空旷无余的远处,真的若隐若现出现了一座大山。 只是那山隐隐绰绰,似乎周边毛茸茸的。 这山出现得诡异,长的也诡异,我们纷纷整肃,站起身来。陈副将带来的十余位将士整列队形,将我们护在其中。 我们带来的骆驼原本在一旁安静吃草,此刻却是纷纷站起身来,发了狂似地乱奔,扯得缰绳全部缠绕在一起,它们又动弹不得,挤在一起哀哀地叫。 此刻,我们发现,那山在动。 它仿佛长了脚,硕大无比的身躯,一点点向我们挪过来,片刻之间,已离我们不足百米。 “那不是山,那是沙子。”神君沉声说。 我们却看不清,只觉得那黑乎乎模糊一片,似乎将所有光线都吸了进去。待它再走近几十米,我们看见,那果然不是山,或者也是山,却不是寻常的山,是一座沙山! 这就是它方才看起来周边毛茸茸的原因,因那全是沙子! “沙子长了脚了!沙子长了脚了!”那于四连声怪叫,抱着自己的头蹲下来,状若癫狂。 旁边的狐三娘二话不说,迅速抬手一个手刀,干净利落地将他劈晕了。随后一对上众人眼神,尤其是那陈副将惊疑不定的眼神,娇声道:“哎呀,他突然大喊大叫,吓死小女子了。小女子吓得推了他一把,他似是晕过去了。” 现下也无人有闲暇追究此事,因那沙山越来越近了。里头黑压压一片,如一朵巨大的黑云,向我们笼罩过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驼铃响 第64章 阴兵阵 “法师,我们要不要向后方暂避?”那陈副将又急又惧,带着满头满脸的汗,大声冲谢长云道。 “不用躲避。你们不是要找它么,它既来了,又何需躲避。”一脸紧张的谢长云还未开口,神君再次在一边沉声说。 他的声音似有安定人心的魔力,众人都定下心神,也没有方才那般害怕了。一个个都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有一只手伸出,将我拉到身后。 我看着神君挡在我跟前的身影,决定此刻形势不明,暂不与他计较。 那沙山渐渐来到我们面前,如一头深渊巨兽,一口将我们吞噬进去。 里头有怪风飞快盘旋着。我被刮得七零八落,东倒西歪,忙使妖力稳下身形,却聚不上力,还越是使力越无力。我突然发现,这沙山,会如海绵一般,将我们的妖力吸附进去! 旁边一只手握住我的胳膊,接着一阵沁人心脾的力量传到我身上,将我稳住。 那力量与玉葫芦里的力量一般,我瞬间猜到,那是他的仙力。他曾以仙力为我修补过内丹,因此我对他的仙力并不排斥,反而感到十分亲近。 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去看其他人。黑乎乎的沙子如幕,遮掩得看不清身边是何人何物。我不敢再使妖力,只得聚目去看,模模糊糊看到不远处的姚黄几个正踉踉跄跄,甚至匍匐在地,想必遇到和我一样的困境,妖力都被吸附了。 姚黄旁边立着一个影子,正吃力地要扶住她,那是谢长云。 余下几个凡人,虽被刮的七歪八倒,倒没有我们几个妖那般难受,狐三娘他们几个武艺高强的已能勉强站住了。 “神君,你帮帮他们可好?”我自知以姚黄他们自己的力量,此番怕难以克服这沙山的神力,于是转头望向身边的神君,轻声问道。 他看了看我,微微点头。 只见他凝起法力,一挥袖,沙山瞬间不见了。我们正立在一片沙漠之上。脚下是松松软软的沙子,天边一轮又黄又亮的圆月,正静静挂在深蓝色幕布一般的天上。 我们面面相觑。突然,脚下一软,我们纷纷陷了进去。 我掉下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作弊成这般,我们组会不会被逐出大比! 待我们脚下落到实处,却发现底下依旧是一片柔软的沙子。抬头去望,天上仿佛破了一大大洞。 只有我被神君扶着,牢牢站着。其他人都摔倒在地,尤其那些普通军士与冀中七雄几个,如破布口袋一般被扔倒在地。 那于四因祸得福,倒是被摔醒了,此刻正在地上抱着头哼哼唧唧。 谢长云扶着姚黄站起,眼神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扶着我手臂的神君,却并未开口。我怕他发现什么,忙把手臂抽出来,自个站好。 好在我们人数齐整,并未有人掉队。 我四处打量着,这里是一处大坑,仿佛沙漠在此处突然塌陷了。 待大家相扶着集结完毕,我们收拾好掉在地上的行囊,开始往前方走去。翻过一处小沙坡,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扇石门。 我们走到那石门跟前,发现上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和文字,应该是异族文字,因历经经年风蚀,已经很是模糊了。 于老大回头,叫了一个满脸麻子的精瘦矮个大汉来,道:“麻子,你来看看。” 这几日的同行,我们知道了,冀中七雄竟是七个堂兄弟,据说他们有个盗墓很是厉害的祖父,家学渊源,堂兄弟几个有了祖传的手艺,便抱成团一起发财,干起了盗墓的营生。 那于麻子依言走上前,深处手指磨去石雕上面的沙子,盯了半晌,道:“这应是个西域古国王室的墓地。” 那陈副将此刻站出来,狐疑地上下打量于麻子,道:“你这匹夫,懂得倒是挺多。”说罢对谢长云道:“法师,依本将看来,这古墓下不得。一来,此乃西域贵族的墓,我军将士领皇命为朝廷镇守边关,却来此地挖坟掘墓,着实不妥。二来,我等本是来寻阴兵的,并非来寻金银珠宝的,这古墓不进也罢。” 他是食俸禄的朝廷命官,处事谨慎些可以理解。但那狐三娘等人,费尽心思来到此处,眼见临门一脚,被紧急喊停,自然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 那于四捂着头便蹦哒出来了,他连声道:“将军,你怕是还不晓得,那阴兵与那古墓可连接得紧密呢!传言,那阴兵都是从这古墓里走出来的!” 李副将见谢长云都没有发话,一个泼皮出来驳自己的话,顿时气得眼瞪得老大,一声喝道:“你个泼皮,知道什么!你撺掇着要进这古墓,究竟是何居心!” 谢长云看了一眼神君,沉声开口道:“将军,这墓已有人开过。且此地阴气缭绕,必与阴兵之事有关。还请将军明察。” 那李副将听他都这样说,于是一叹,只得令他的部下们进墓时要千万小心,并严加看管于四等人。 正说着,于老大他们很是娴熟地掏出工具,开始开墓门。只见他们配合默契,行动迅速,组成一个奇怪的撬杠似的器具,头上一个尖尖的薄片,能伸进石门缝隙里头去。有人将耳朵放在门上,打着手势指挥,有人持撬杠缓缓向上下前后挪动,几番试探下来,那石门便沉沉大开,露出里头黑乎乎的甬道来。 好一手漂亮功夫。 于老大等人也不含糊,率先走进去。他们自怀里掏出火折子,却将甬道两侧的灯点亮了。那灯燃烧时散发的气息很是奇特,有些难闻,里头又夹杂着些许异香。 我们也依次走进去。 这甬道不宽,却不似中原人建古墓,讲求对称,横平竖直。倒是蜿蜒曲折,拐了好几个弯,分了好几条岔路出去。 中途也有流矢、流沙一类的机关,除了陈副将队中几个年轻小将不慎被流矢擦伤,其他都被于老大几兄弟见招拆招化解了。 看来冀中七雄,名不虚传。 我们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甬道递尽头,那里却是一堵黑乎乎的石头墙。 “苦也,前方走错了!”于老大一惊,连声招呼他的兄弟们,要原路返回去探其他岔道。 谢长云却站出来,一声冷哼道:“小小障眼法,班门弄斧!” 说罢一柄小剑出鞘,被一股金光包围,直直飞向那石头墙。正是凌云。看来它已被修补好了。 那墙应声倒塌。 后头一片黑暗寂静,立着乌泱乌泱无数阴兵。 此刻有几个阴兵正回头,黑洞洞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们。 这一幕既恐怖,又熟悉。 我突然想起,我在幽冥之海海底,也见过类似场景。我本要将这事告诉神君,但当时神君有事提前离开幽冥宫了。 后来我在东海事忙又多,竟将此事忘记了。 我直觉得头皮发麻,顾不上其他,一把扯住神君,附在他耳边道:“我在幽冥之海海底见过许多阴兵,和他们非常像。” 他闻言,目光如电看向我,缓缓点头,拍了拍我的手。 就在此时,那于四一声尖叫,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鸡:“啊!好多鬼啊!快跑啊!” 说罢转头就要狂奔而去。 这次不等狐三娘动手,他旁边的于老大一个手刀劈了下去,正要拔腿狂奔的于四无声无息地瘫倒了下去。 但已经晚了。那些阴兵对人的感知远比对墙倒的感知大。之前墙倒,老大一片动静,却只有门口的几个阴兵回头看我们,此刻于四一嗓子叫下去,几乎所有阴兵都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并整整齐齐地向我们走来。 他们的步伐,依旧仿佛行军似的,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肃穆的行伍之气。 这般乌泱乌泱成千上万的阴兵,且步伐有力,估摸个个体内都有沙妖的妖丹,妖鬼之力合体,个个不输一个中阶妖的实力,在场能应付的,除了神君没有其他了。 双拳难敌四手。谢长云并我们几个,即使一时有自保之力,终究会力竭,抵抗不住这源源不断的妖兵。 看来神君说的不错,东海此番功课的确没有做好,如不是神君在此,我们这个行道小组估摸要全军覆没在此地。 此番我们都顾不上隐藏身份了,各种法宝齐出,共同发力,在我们面前结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如同坚硬的琉璃,将那些阴兵死死拦着。 顾不上那些瞪着这一件件漂浮在空中的法宝呆若木鸡的众凡人,我们回头冲他们急道:“于四说的不错,先跑出去!” 他们方才如梦初醒,齐齐回头争先恐后地拼命向前跑去。 可是哪里还有路。 那甬道不见了,此刻又是一堵黑乎乎的高墙竖在前方。 前方的人只得急急停下脚步,后头的人却来不及反应,直直把自己前面的人撞上高墙,顿时哎呀哎呀哀号一片。 好在那高墙结实,还不曾倒。 但此时即使再借谢长云一个胆子,他也不敢用凌云再去破那高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阴兵阵 第65章 公主墓 但他不敢,自有其他人敢。 之前一直负手而立的神君此时走上前去,捏了个诀,单手推出,那高墙仿佛被一只手轻飘飘提起,又被瞬间腾挪到身后那些阴兵面前,将那些阴兵结结实实挡住了。 我们的法宝一一飞回我们手中。 我们惊心胆战地看着高墙被挪走,只见那高墙后头却不是阴兵,是一处地宫似的建筑。沿着数层石阶走下去,底部是一个硕大宽广的圆坛。 还未等我们喘匀口气,那挡住无数阴兵的高墙后头渐渐传来一阵阵细碎古怪动静。我们凝神一听,却是那些阴兵硬生生用牙齿在啃噬那高墙。 神君身形一动,站在那高墙前,捏了个诀,推向高墙。一阵金光均匀铺展在高墙上,暂时挡住了那些阴兵。 他在那头挡住阴兵,我们放下心来,专心去看那地坛。 头顶数条儿臂粗的青铜锁链从山壁间穿出,交织在正中,团团包裹着一个镶金嵌玉的华丽棺椁,将它牢牢悬在圆坛中心上头。棺椁下头是一个类似池子的凹面,里头堆放着无数金银珠宝,堆成小山一样,华丽炫目。 这应就是主墓室了。 狐三娘等人一看到那堆金银,眼里再没有其他。直奔过去,就要去抓。 陈副将一声怒喝:“尔等何敢!这都是朝廷之物,我看谁敢擅动!” 狐三娘等人站住,回头看他,眼睛里却是一片轻视与不忿。 我能猜到他们的心思。他们想必认为,于老大等人出力,方才进得墓室。此刻危险重重,说不好九死一生,还分毫不能取,岂不是白走了这一遭,白拼了这一回命。 至于十来个将士,在外头他们是怕的,在里头却未必。已有多少人有去无回,这些将士折在此处也情有可原。他们肯定想着,他们几人搏命一拼,也未必没有胜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数金银诱惑在前,抓一把或就能翻身改命,几人能守得住不起贪心。 陈副将等人见他们不动,也察觉不对,利刃出鞘,双方紧张对峙起来。 我们自然不想大敌当前,他们内讧起来。 谢长云上前,对着陈副将拱手道:“将军,阴兵在后,当下还是出去要紧。” 我与狐三娘他们较相熟,也上前劝道:“阿姊,于大哥,后头那阴兵非同小可,此时不是取财良机。否则即使能拿走,也未必有命花呀。” 很明显我这话劝的很是贴心,他们想想也是,暂时放弃去动那堆财宝的念头。 狐三娘轻笑一声,道:“我等也看出来了,你们都不是平常人。你们的话我还是听的。”说罢一个眼神丢向于老大,众人于是开始四散去寻找这地宫出口。 陈副将也收起刀,脸色肃然,对谢长云低声道:“法师,这伙必是贼人。此番出去,本将必要将他们擒拿,还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谢长云不置可否,眼神却又飘向角落的神君。 只见于老大几兄弟聚在一起,有人拿出罗盘,有人拿出八卦图,有人开始看四周墙上的壁画,似模似样地开始研究起这棺椁和地宫。 “这是千年前一个西域小国王室公主之墓。”那于麻子看了半天壁画,笃定道,“那公主似是国主唯一的女儿,国主死后,本是可以继承国主之位的。似是遇到了什么变故,被当时的中原守将灭国了,公主身死,国中遗老为她建了此墓。” “如此,那上面的棺椁就是那西域公主了?”狐三娘一直悬在头上那棺椁,道:“这公主倒是威风,一个小国,都国灭了,还这等豪富呢?” 于麻子轻蔑一笑,道:“娘子莫要小看昔时那些西域诸国,那都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自然是富有的。” 很显然,读书少是狐三娘的痛脚,她不高兴地一瞪眼:“我不晓得甚是丝绸之路还是米粮之路,我只知道,那公主的棺椁里头必有好东西。” 他们诸人顺着那儿臂粗的青铜锁链望去。 以他们之力,必然动不了这棺椁。 于是于老大与狐三娘很隐蔽地对视一眼,狐三娘走到我跟前,道:“妹子,这地宫内都四处查看过了,除了那些壁画有些许用,旁的我们都不清楚。只有那棺椁,里头或有有用之物。”我自然知道她打的算盘,只是她也言之有理。这墓室虽大,也就是些石头,并一堆珠宝,除了些壁画,半点有用之物也没有。 为今之计,也只能将那棺椁弄下来,看是否有解局之机。 于是,我去找谢长云并姚黄商议。我们几个妖力量都近乎于大妖了,谢长云也是道门年轻一辈翘楚,我们几个加起来,虽与神君不能比,其实力量绝不弱。 谢长云几个也同意取下棺椁。我们商议已定,我与姚黄、白露、云听竹各选定一方,同时飞身而上,一跃到高高山壁上青铜锁链接口处。 谢长云却直直飞上棺椁,一手攀住那雕的繁复的角,一个翻身就立在了棺椁之上。 狐三娘他们在底下看得一脸震惊,顿时鸦雀无声。他们应是没有想到,我们几个看起来那般年轻的少年少女,除了法宝,还有这么厉害的身**夫。 我们却顾不上他们,只专心去看那锁链。 那青铜锁链仿佛从山中长出来一般,已经融为一体。多条交织在一起,缠绕成了一个青铜大疙瘩。我伸手去推它,纹丝不动。 这可要怎生解呢。 我凝起妖力,一个抬手打在那青铜锁链上,锁链上噼里啪啦起了一串火花,却将我的妖力一一反弹回去,在那石壁上掀开一个一人宽的洞。这青铜锁链上竟有克制妖力的禁制。 在这里,我只觉得处处都是针对妖、克制妖力的力量,从那沙山到此地,都是如此,我只觉得处处受限,十分憋屈。尤其是那些内有妖丹的阴兵却能不受影响。 要么这里有极厉害的克妖阵法,要么这里就有厉害的仙或者道门在这里设了禁制。 我向四处一看,其他三个方向同样如此。我们两两相望,都是一脸迷茫无力。 谢长云立在棺椁之上,将我们的所遇情景尽收眼底,瞬间明白我们都使不上力了。 他沉默了下,凝起全身力量,捏了个诀,一口血喷在凌云身上,凌云顿时腾空而起,金光暴涨,飞在他头顶盘旋,身影在空旷的山壁上投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破!”他一声怒喝,凌云盘旋而下,金光直直劈砍,将四条锁链齐齐斩断。那精美的棺椁向下方直落而下,眼见要重重砸到下面的金银堆之上。 就在此时,我们四个飞身而下,各自凝出一段妖力,分成对角,组成一道网,将那棺椁稳稳接住,放在地面上。 棺椁落地,烟尘顿起。 谢长云随之脱力摔下,我们忙上前将他接住,扶在一边休息。 其它众人都围到棺椁边。那棺椁四周镶满宝石金玉,在昏黄的油灯灯光照射下也是星光熠熠,一片珠光宝气之色。 果然,宝石就是宝石,只需一点光就能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夺目之色,无怪乎世人皆为它们疯狂。 那棺椁顶部我们此刻见着了,却盖的非常紧实。狐三娘、于老大等众人合力去推、去撬,折腾许久,纹丝不动。 陈副将见状,令他的部下也去帮忙。众人齐齐使力,那棺椁都被推的在地上挪动几寸,盖子却依然紧密如常。仿佛这个棺椁就是一体铸成一般。 那陈副将抹抹脸上的汗,直起身来,走到我们跟前,对坐在地上的谢长云拱手道:“法师,方才亏得你出手,才将这棺椁放下来。但可惜我们体弱力薄,实在打不开那盖子,还要请您劳动一番呢。” 我一听,谢大哥已如此了,至少有好一阵才能回转过来,如何能还去开盖子。 于是我自告奋勇站起身来,对他说:“我是他师妹,我来。” 姚黄也要随我起身,我示意她先照顾谢长云。此间形势诡异,可信任的唯有自己人。 “你?”那陈副将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我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他肯定见我在上面打一条青铜锁链都没有打动,不相信我能揭开盖子。 一边云听竹也站起身,道:“我与她一起。” 那副将这才点点头。他明显更相信男子些。 众人自觉给我们让出一条路,我与云听竹走到棺椁跟前,仔细打量那盖子。 其实盖子与椁身之间有缝隙,只是那缝隙间阴气缭绕,将那缝遮掩得凡人眼睛看不见了。而那阴气又如同粘性最强的胶,将那缝隙遮掩得严丝合缝,并且无不紧实,无怪于他们抬不起来。即使他们将这棺椁从上破开,也打不开这盖子。 我与云听竹对视一眼,都明白从何入手了。 我反手掏出昆仑斩魂刀。自从上回在狐三娘的客舍遭遇阴兵,我便得了个教训,将法器都藏在身上,这番果然派上了用场。 我用那斩魂刀,顺着缝隙开始划。那些阴气见到斩魂刀都躲避不及,如同轻薄的布匹遇上锋利的剪刀,瞬间被划破开来,露出里面的缝隙。 阴气既破,我们招呼狐三娘与陈副将等人开棺。 第66章 富贵梦 众人又上前将那棺材团团围住,纷纷用兵器插入缝隙里,齐心使力,一声怒吼,一把将那盖子移开了。 我们纷纷凝神去看。只见里头的棺材更加精美。通身绘满了漂亮的彩绘,上头还细细密密镶嵌了许多金珠宝玉。 棺盖也是如此,被一层阴气将那缝隙盖住。 我正要举刀去划,却突然停住了。 那阴气有些不同寻常,格外精纯,格外澎湃。 看来里头这鬼,鬼力不同寻常。 我环视一圈,对狐三娘与陈副将说:“你们还是回避下。这里头的鬼极厉害,贸然打开,怕伤着你们。” 狐三娘嘲讽一笑,道:“还能是如何厉害,财宝极厉害呗。妹子,我们一路费劲千辛万苦走到此处,你可不能在这等时候叫我们走开。实话告诉你,我们不会听你的,也不会走开。” 旁边的于老大诸人也一动不动,目光深沉地望着我。 陈副将见众人都不动,更不可能依言回避。他对我点点头道:“你这小娘子,虽说有些本事,却未免有些危言耸听。本将纵横沙场二十载,何等怪事没有见过,还能怕区区的鬼?你且打开这棺材,真有危险,我们也能自保,怪不到你头上。” 我闻言不由笑了。 我算是领会到鬼迷心窍的意思了。如不是跟着我们,他们一个两个估计都死得透透的了,根本不可能到得了此处。一路这般危险,他们一遇到财宝,便将安危全部扔诸脑后了。 他们不顾性命,我却不能让他们真死在我面前。 我袖了手,道:“这棺我开不了。” 众人闻言,齐齐色变。 狐三娘定定看着我,也不笑了,正色道:“妹子,你若有所疑虑,无妨,你将那刀借我,我们自个来开。” 我正要开口,云听竹走过来,要将昆仑斩魂刀从我手中拿走,我见是他,也就放手了。 他将那刀举在手上,突然一把投到山壁那锁链洞中。转头对他们一笑,道:“此乃法器,却是借不得,你们也用不了。你等如有本事开了这棺,请自便。里头不论有何等财宝,诸君有能者居之,我们不插手,也不阻拦。” 说罢一把将我拉走了。 我知晓他的解决办法远比我硬拗着不开棺要好。我终究是心软了些,比不得他冷静决断。 那群围着棺材的凡人见刀被扔走了,先是一怒,又见我们走开不碍他们事了,又是一喜。一喜一怒之下,也就不搭理我们了,自顾去研究那棺材。 我被云听竹拉到谢长云处,正要回头去看那些人如何开棺,一抬眼,撞到一道冷冷的眼神里头,顿时如兜头一盆冰水一般,将我浇得一个激灵。 我随着那寒气森森的眼神看向云听竹还扯着我的手上,忙挣脱了他,奔到姚黄身边。 云听竹看着落空的手,一脸莫名其妙,对我笑道:“你可是气我扔了你的刀?放心,我自有法子给你取回来,保证完璧归赵。” 我也不好解释,嗯了一声,对谢长云道:“谢大哥,你可好些了?那陈副将也非要开棺,我也拦不住。” 谢长云此时脸色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安慰我道:“无妨。人心难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与命数。” 我们便都不言语了,静静看着他们围着棺材鼓捣。半晌,只闻得那边一声怪叫,我们忙站起身去看,却见他们竟然从我们刚刚开棺的法子里摸索出来,不知使了什么器具,竟将那棺打开了。 只见他们先是一呆,继而状若癫狂,都纷纷抛下手中武器,争先恐后地伸出双手去往里头抓。于老大队伍里一个大汉一够,摸了一面黄金面具出来,哈哈狂笑着举在眼前去看。 突然,一股黑气飞速自那面具中飞出,如面具一般扒在他整张脸上。 他疼得怪叫不止。我们忙起身去看,只见他仅一瞬已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整张脸如同被融化了,正咕嘟咕嘟冒着黑色的泡,模样十分可怖。 一时,无数黑气从那些黄金珠宝之中蹿出,附着在持着它们的人身上。他们纷纷惊恐大叫,四处奔逃,要将那黑气甩脱,却无济于事,那黑气如附骨之蛆,不仅甩脱不得,还渐有蔓延之势,只要有所接触,衣裳铠甲连同里头的皮肉骨头都被瞬间消融。 狐三娘果然非寻常人也。只见她丝毫不乱,自地上捡起一把刀,手起刀落,将被附着黑气的左臂齐肘斩断。 于老大也有样学样,果断斩下自己被黑气附着的右臂。 我一眼见得那黑气就是浓到极处凝如实质的阴气,一推云听竹,急道:“你快些把我的刀拿回来呀,你方才不是说了有法子给我取回来的么。” 云听竹一听,手上捻起蛛丝细的一根细丝,接着用力向后一扯,那刀便稳稳落在手中。 原来那刀上附着着细丝另一头。 想必那是他们岷山的法术。我顾不上细问,冲过去帮那些人剥离阴气。 谢长云也操控起凌云,为那些人驱赶黑气。 一通忙乱下来,饶是我们累的筋疲力尽,依旧死了一片人,一个个死状凄惨地瘫在地上,浑身都咕噜噜冒着黑泡,身边散落着夺了他们命的珠宝。 那阴气太快,太霸道,几乎没有给人反应时间。 这真真成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在场存活下来的,只有狐三娘与她的哑奴,于老大与于麻子,陈副将及一个极幸运没有来得及在棺材里头抓取珠宝的小将。 还有昏迷不醒的于四,依旧还在角落昏迷着。反而因此逃过一劫,他倒是因祸得福,命不该绝。 我们的目光齐齐落到那安静诡异的彩绘棺材上。 我们对视一眼,缓缓靠近。 只见那棺材里,一个高鼻深目的年轻女子正静静躺着。 棺材内侧的彩绘不比外头暗淡无光,却是鲜艳无比,将那女子衬得面如桃花,仿佛只是安静祥和地睡着了,周遭的一切乱象与她毫无关系。 她身边奇珍异宝无数。硕大的宝石,各式各样的黄金和玉制品,堆放在她身边,此时已被扯得很是凌乱。她的脖子上戴了一个黄金制成的项圈,左边耳朵上带了一个造型古怪、材质非金非玉的风铃样式耳饰,双手合在胸前,手持一柄雕刻精美的黄金权杖。 仔细去看,她眉间隐约有一丝黑线,若隐若现。那是阴气。 保住她数百年来容颜不腐烂的,应就是这个阴气。 我掏出昆仑斩魂刀,谢长云掏出凌云,对准那丝阴气。 我们正蓄势待发,突然一阵风吹来,将我们挨个席卷一番。我们不由一阵紧张,这密不透风的地底,哪里来的风?却发现那仿佛只是寻常的风,有些凉意,里头还有丝丝花香,甚至让人很是舒服。 等我们再回头去看,却见那女尸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正瞪的得老大,眼睛一片血红,好不瘆人,正定定望着陈副将身后那员小将。 那小将约莫一二十岁,本身已被吓得战战兢兢,举着佩刀的手还在发颤。此刻又被那女尸死死盯着,顿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似乎呼吸都停止了,脸色一片惨白。 有声音在偌大墓室里悠悠回响着,却一时辨不清从哪里来。云听竹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惊呼:“声音自风里来!” 我们便留意那风去仔细一听,果然,那声音真由那古怪的风带来!随着那风飘来飘去,里头的声音也是飘忽不定忽远忽近,在整个墓室飘来荡去。 我们听那声音,却无法辨别内容,只觉得语调很是奇怪,仿佛是浅吟低唱,又仿佛呢喃低语,似是从很远地方传来,有几分悠然,自也有几分诡异。 那于麻子凝神听了半晌,突然开口:“她应该是在说,王郎君,你终于来看我了。” 我们所有的眼睛齐刷刷盯住那小将。 那小将几乎要哭起来,颤颤巍巍道:“我不姓王,我姓张。我名叫张七郎,陇西人,在家中排行第七,今年二十一。” 他前面的陈副将重重点头,证实他所言非虚。 想来也是,这公主乃几百年前的人,如何认识几百年后的张七郎。原来是那公主认错人了。 那王郎君又是何人呢?她为何独独认错张七郎呢? 那公主的声音却一阵紧似一阵,渐渐尖利甚至凄厉起来,那风也越转越快,仿佛一堆力气无比大的绳索,渐渐将我们缠绕起来,令人动弹不得。 “她到底又在说什么?”狐三娘艰难扭头,对着于麻子大喊道。 于麻子也被勒得脸通红,大声回:“她说,她说王郎君负了她,不守诺言,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原来竟是一场跨越百年、跨越阴阳两界的桃花债。 那张七郎尤其无辜。只见他竟被那怪风缓缓提起,悬挂在半空中,他急得手脚乱踢乱蹬,却毫无作用,他被定定地挂在空中,憋得满面青紫,竟是要窒息了。 那女尸正死死盯着他,眼睛里竟流出缓缓血红两行泪。 谢谢小天使小鱼、7915、怀慕兮的营养液!本书数据即使再冷,作者也会一直坚持的[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富贵梦 第67章 如初见 我们也不知那王郎君如何负了她,连如此漫长的岁月、生死也无法消弭她的恨意与怨气。她的恨意与怨气又害了其他人,现下连我们都不由得对那王郎君生出怨气了。 “你速速告诉她,我们不是那王郎君,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我们呀。”狐三娘梗起脖子冲于麻子喊。 于麻子一个白眼丢过去:“你当我是谁?我是能勉强听懂她说的话,却如何说得她的语言?” 即使他说得,那女鬼又岂会因他三言两语就放过我们。 但凡人能成鬼,都是因为生前怨气太重,执念太深。那怨气一日一日加深她的执念,只会让她越来越偏执,吞噬其他的美好和善良品性,成为一个只有怨气的怪物。 只是这风困得住他们,却困不住我们。 我们各自凝起法力,使出法宝,昆仑斩魂刀将那风如砍瓜切菜般切开,凌云更是威风,将那风追赶得夺路而逃,我们一一从那怪风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又将众人解救出来。尤其是张七郎,他被阴气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简直成了个包裹严实的粽子。我们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放下来。 方才那阵怪风,依旧是她的阴气罢了。不过她果然鬼力深厚,变化多端,防不胜防。 好在我们不怕阴气,怕的只是那压制妖气的阵法或禁制。 怪风被我们一一驱散。 怪风一消失,那女尸似有所感,突然暴起,整个飞到空中。长发根根竖立,看着十分骇人。 继而,她开始挥舞手中的黄金权杖。一下一下,凌空比划着什么。 但我们并没有感觉到再有阴气或者其他在攻击我们。 我们不由彼此对望,不知她到底是何目的。 直到那青铜锁链连接山壁处缓缓流出无数黑色阴气。 我们慌忙要去堵,却不想那阴气十分古怪,虽是初时如一阵阵细细的烟雾顺着锁链流出,进到墓室后能自行扩大,一不会就蔓延一大片。 里头隐隐绰绰出现一个个人的形状,继而慢慢凝结成一个个阴兵的形状。皆是披甲着盔,手持武器,面目都是团团一团黑气,很是模糊,鬼气森森地立在那里。 余下众凡人惊骇不已,直直瞪着眼前的阴兵,将手中武器举到跟前,摆出十足的防御姿势。但瞬间都被阴气环绕,一个个瘫软在地,应是阴气入体,晕过去了。 我们几个妖却不怕。这些阴兵数量虽多,却法力低微,凡人是怕,于我们妖却是平常。对我们而言,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我看出他们并未被注入沙妖妖丹,就是一群普通的阴兵。于是持起昆仑斩魂刀,上前就是一番劈砍。 果不其然,那些阴兵纷纷消散,但那阴气却诡异地不见消散,慢慢散开如一团薄薄的黑雾,渐渐将我们都笼罩起来,我们突然发现,彼此的面目越来越模糊。 我心下一惊,又中招了!原来那阴气凝成的阴兵目的并不是伤害我们,而是将我们带入幻境,甚至鬼境。 可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阴兵是想害我们,一味施法攻击,却忘了防范此间关窍,竟中招了。 果然,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了一个女子。 这是一个年轻的异族女子,身材高挑,皮肤晶莹剔透,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大眼灵动有神,眼珠是大海般的蓝色,饱满的唇边挂着一抹微笑,更显艳丽,好一个异域美人。 只见她正巧笑倩兮,似是在对我道,你随我来吧。 如不是见过她躺在棺材里,又头发根根竖起双目流着血泪的可怖模样,我兴许就被这般美丽又可亲的美人诓得跟着她走了。 此刻我只是不动,很是冷淡地看着她。 她见我不动,冲我一招手,露出一个个大大的明艳笑容,转身跑了。 我被丢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处冲撞无门。无奈,我还是只得追着她向前跑去。 我们跑到一处宫殿里。我四处打量,发现这宫殿用色明艳,用了细碎宝石镶嵌,满满的西域风情。这应就是她的宫殿了。 此时她正伏在一位老者膝上,笑着仰头与那老者说话,浓密的波浪状长发丝绸一般铺展开来。那老者满眼慈祥地望着她,伸出手抚摸她的长发。 我能猜到那是她与她的父王,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许于麻子在此还能猜到一两分。 接下来,我又随她去骑马。她换了一身修身骑装,更显曲线玲珑有致。她驾着马,在一片广阔的天地间奔驰,时不时回头,冲着我们发出一阵阵快意的大笑声。 真真是一个明丽无忧、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呀。 接下来,她换了一身衣服,却是一身寻常女子的装扮,脸上蒙了一层丝巾,要随着一个驼队去某个地方。 驼铃悠悠,我随着他们一路走啊晃啊,见了许多个大漠的落日。 一个徬晚,我们走到了一面高高大大的城墙前,身后的夕阳铺洒在黑黑灰色的城墙上,染了一层金光。 城头上立着大书“汉”字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一队队威武的将士,手持长戟,威风凛凛立在城墙上。中间立着一个年轻将军模样的人,身着黑色披风,越发衬得他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夕阳落在他的半张脸上,将那轮廓描绘地俊美如神祇。 他正定定地看着驼队,也定定地看进了少女心里。 这番墙头马上遥相顾的绝美画面,时隔如此多年,跨越了生死,依然在她的记忆里鲜活生动,一切都仿佛昨日。我都能清晰地看见那城墙上的砖上,一道道风霜洗礼的深刻又清晰的纹路,依然能感受到那一刻在她心里留下的美好。 一道声音似乎微微一叹,那是王郎君啊。 那般年轻干净,那般俊美斯文,那般沉着冷静,背后是长安的灼灼风华。不同于草原上、大漠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气又粗犷的大汉,这小公主被这俊秀的王郎君瞬间俘获了春心。 她年纪虽小,却嗅觉敏锐。她知道,普通驼队的无名商贩之女是见不到这位位高权重的镇将的,但西域诸国公主可以。 于是她顺理成章进了治所。她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衣裙,并且在宴会上献舞一首,衣裙纷飞间,面若桃花,她的一双眼不懂掩饰,直勾勾看向座中那人。 上首的主将一见,哈哈大笑,顺水推舟,令那王郎君带她去走走看看,务必将她照顾好。 她要求去沙漠里看月亮。好大一轮圆月,他们倚着马在月光下聊天。她告诉懂汉话的侍女,说起自己的家乡,他认真在听,时不时提起几个问题。公主非常开心他竟然对自己的家乡和自己感兴趣,一股脑毫无保留地回答他。 我心里一叹,这个傻姑娘。 后来她回了家,却日日神思不属,时常对着东边发呆。 她还开始苦学汉话,看汉书,连马也不爱跑了。之前她父亲强迫她学,她嫌太难,处处耍赖抵触,现在却自己抓着汉话夫子,关在宫内日日苦学。她想亲耳听懂他说的话,那样好听。 正当父亲为她的改变忧虑怀疑时,他带了一队人马,出现在她的城内。 父亲一见就知道自己女儿反常的原因了。 既是女儿的意中人,又是上朝的使官,国王父亲自然将他奉为上宾,日日好酒好肉招待着。 公主也兴冲冲地带他去骑马,去寻找自己在大漠里发现的一处处美景。长河落日,无边无垠的沙子,沙漠中隐藏的小绿洲,都让她兴致勃勃地为他展示。 慢慢的,他的眼里也有了这个整日都快快乐乐,没心没肺笑着的小姑娘,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看他的眼神里仿佛有星光闪烁。 后来他离开了。那日她追着在沙漠里跑了好久,直到他回头,告诉她,自己有要事要处理,等处理好了就回来娶她。说罢给了她一半玉,说自己也有一半,按他们那边的风俗,两块玉是一对,成婚之日就可以合二为一。 她满心甜蜜地回去了。日日坐在最高的那座沙丘上等,等啊等啊,眼睛都要望穿了,最后等来了和他们穿一样铠甲的士兵。 那日,她的城池血流成河。自小疼她如命的父王,被一刀枭下首级,滴着血的首级被凶手提着作为讨赏的筹码,邀功去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大脑空白一片,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呆在宫内角落里怔怔看着,却被国师一把抓住,带着行尸走肉的她逃出了都城。 国师告诉她,她的父王暗暗联合了其他几个西域小国,要垄断这一段丝绸之路,自家做大了,挣点买路钱。大汉如何能忍,一直都有灭他们之心,但国王谨慎小心,那些人苦于找不到入手。 直到她送上门去。 直到她将城中一切和盘托出,还亲手带着敌将走遍了都城。 她父亲早有怀疑,却拗不过从小宠爱有加的女儿,也真想招个优秀的女婿。 一切水落石出。什么月下谈心,什么共游大漠,什么身有要事,全都是精心为她编织的谎言,为她设下的美男计,代价是她的一切。 后来她在换了主人的都城再次见到了他,他依旧一袭黑色披风,依旧面如冠玉,依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他下马迎上前的一瞬间,她抽出他的佩刀,他惊慌失措后退几步,几个近卫顿时拥上来,拔出刀恶狠狠地盯着她,却被他伸手阻止了。她狂笑着,眼泪却疯狂溢出,然后举刀,横在脖子上,狠狠地一刀划拉开来。 大片大片的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他的袍子,慢慢洇进去了。 耳边仿佛能听到她的呜咽和悲鸣,王郎君,带着我的一身鲜血,你自回长安去加官进爵,娶妻生子吧。 第68章 寻出路 过了片刻,阴气慢慢消散了。 我能逐渐看清对面姚黄和白露的脸。 姚黄眼含水光,很显然与我一同看了这场有情人被负心的悲情大戏,同为女子,很是为她悲伤,半晌悠悠道:“这公主原也是个可怜人。” 一旁的白露闻言,面色却浮现出几抹轻视之色,一撇嘴道:“身为公主,且是未来的国主,一心只想着情情爱爱,被人设计戏弄成那般,还不知悔改,活生生丢了一个国,何谈可怜?我瞧她那些国民才可怜。” 此话倒也不假。我心里给白露叫声好,果然不愧是沮水选中作为家主的小娘子,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风。 只是嘛,我偷眼去看云听竹。那女尸此刻已静静躺回棺材里头,他正定定地研究着那公主颈间的黄金项圈,似乎想看出下头有没有刀痕。 不晓得白露与那公主易地而处,遇到云听竹是那王郎君,她会如何呢? 想到此处,我不由扯起嘴角偷笑了一下。只一瞬就被云听竹眼尖看到了,指着我笑道:“你们女子不都是素来心软易感动么?方才那么感人又凄惨的爱情,你还笑得出来?你这小娘子,还真是心硬呀。” 我白他一眼,心里腹诽,我笑都笑不得,说不好你以后还要演呢。 “不知那公主,使计让我们看到此幕,有何目的?”谢长云打断我们道。我们这几个里头,最沉稳的莫过于他。 “她制造出这许多阴兵,就是为了告诉我们,王郎君负了她?”我们也十分困惑。 “不论如何,先想办法出去吧。”云听竹似笑非笑道:“故事也看了,想必她再不会留我们了吧。” 说罢,手起一个火球扔到那青铜锁链与山壁连接处。的确,那里有阴气从山壁里逸出,或有通道。 只是那看似威风的火球也立时被反弹回来,噼里啪啦滚落到墓室石头地面上,火星四溅,最后消失不见了。 我们倒是忘了,这青铜锁链上原来有克制妖法的禁制。 我们只得看向谢长云。 他此刻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看来之前一力劈断那大有古怪的锁链还是消耗了太多法力。姚黄望向他的眼神满是担忧。 他见我们眼神都落在他身上,知晓当仁不让,很是干脆直接地祭出凌云。 凌云凌空飞起,去挖那青铜锁链伸出的洞。 挖了几下,力有不逮,发出嗡嗡一阵哀鸣,仿佛在向谢长云求救。 谢长云只得将它收下来。 他还想再试,我忙拦住他:“谢大哥,先前你与凌云消耗太大,如果勉力而为,可能会伤及身体,凌云也怕是会再次受损。我们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 姚黄闻言连连点头,白露却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可能她觉得,既然我们其他几个都没有办法,只有指望谢长云,那谢长云既然没有受伤,就理所应当再试试。 云听竹却笑道:“你们还忘了个厉害的仙呢。”说罢桃花眼含笑撇向外头:“此间艰险远胜于大比行道应有之度,我们不若请评教出手吧。” 白露闻言深以为然,望向我道:“沄璃,你似是与那评教相熟,我曾见他助你数次,不若你去请他。” 姚黄虽不知晓原因,但却似是知晓我不愿意麻烦神君,有些担忧地望着我。 谢长云见状,说:“我先歇息片刻,也许可行。” “此处那般危险,前有禁制我们妖力的阵法,后有无数诡异的阴兵,能早些离开就快些走,哪里有空闲在这里等得你。”白露冷声道:“沄璃,还望你以大局为重。你若不愿意去说,我也是可以一试的。神君还是给我们长信宫几分薄面的。” 的确,他们说的没错,现如今请神君出手是最好的法子。但白露对我和谢长云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语气却让我有些不愉。 但正事要紧。我点点头,道:“如此,那我们一起去请评教吧。”我总归不想落得好似我与他们眼中的谭清的确私交非凡的样子,毕竟有损神君清誉。 虽然我不知道他自己还在不在乎。 于是我们几个一同去找神君。 那堵挡住阴兵的高墙前,此刻墙角堆了一座小山似的沙子。我在客舍见过此物,知晓那是沙妖妖丹被破后的模样。 但妖兵实在是太多,浩浩荡荡密密麻麻挤在高墙后头,正在啃噬那墙,虽然被反噬,也不管不顾,墙上的金光已有所缺损了。 神君却在那堵高墙前闭目打坐。不一时,聚起一阵金光打在那墙上。 他感应到我们我们走来,睁开眼看向我们,对着我们问:“里头可是好了?” 几双眼睛都落在我身上,因他问话时是直直看向我。 我想起之前和他说过的,希望他不要插手我们在里头大比,知道他问的是这个,便点点头道:“好了。刚刚里头的阴气有些凶险,杀死了不少凡人,我们救治不及。我们现下想要出去,怀疑那吊着棺椁的青铜锁链后头有出口,上头却有禁制,我们打不开。” 白露可能是嫌我啰嗦,在一边抢白道:“还请评教出手,助我们打开通道。” “评教”冷淡平静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可想好了?” 白露瞬间涨红了脸,看了我一眼道:“想好了。”我被那一眼看得十分莫名其妙。 “好。”他潇洒起身,看也不看,随手就是一道金光甩在高墙上,低头看着我道:“此地不宜久留。这些阴兵,是为了某件大事准备的,费尽心力,且各个注入了妖丹,即使是我,也只能拦住一时。” 原来他在向我解释。我察觉到几道狐疑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坐针毡,胡乱地点头道:“极是,我们还是先想法子出去吧。” 他点点头,率先走进地宫。 神君立在地宫中央,四处打量一番,眼光落在那棺材里静静躺着的女尸身上,突然伸手一抬,那女尸突然被抬起,我们这时看到,那女尸背后似有异样。 原来她全程面对着我们,脸上一会是血红双目,一会是狰狞血泪,花样繁多,令我们目不暇接,竟都忘记检查她背后了。此乃重大失误,我们都有些惭愧,又充满好奇,定定地看着神君。 他虚空一抓,一张帛书出现在他手上。 我们纷纷凑过去看,那却是一张婚书,字迹已经十分模糊,上头还有点点黑色印迹,应是凝固多年的血迹。 “这想必是这公主与王郎君的婚书。原来他们已定了婚书呢,难怪那公主被欺骗利用后那般愤怒。”姚黄道。 “原来王郎君叫王楷。此人倒是没有听过。”我皱眉思索道。 我上下翻看着那张帛书,不知为何,只觉有些古怪,却一时想不出来哪里古怪。 旁边的云听竹一声轻笑,打断了我的思绪,他道:“你一个一直在西湖里呆着的小妖,哪里晓得大几百年前的旧事,更是无从听从王楷此人了,怕是那时候你还没有修得灵识吧。” 我不知道这云听竹为何待别的小娘子温柔有礼得很,却总是爱刺我,貌似自我们初见时他便是如此。我不服气道:“我虽然年小,但是我书读的多呀,史书我也是读过不少的。” “哎呦,作为一条蛇,你还读史书呢,真真是一条有志向的蛇。”他又哈哈笑起来。 我们这边打起嘴仗,我一看神君脸色,十分冷淡,心道不好,只有任云听竹嘲讽,不再与他斗嘴了。 神君只冷冷地看我们一眼,将帛书轻巧扔给谢长云,就走上前去看那青铜锁链。 他突然出手,却是一张金色的网出现,那网抓住锁链端口,使劲一拉,顿时飞沙走石,将山壁拉出一个豁口。 我们这才发现,那锁链竟然一直蜿蜒向内而去,似乎去向了极深的地方。里头如同深渊,仿佛半丝光都透不进去,一片漆黑。 他凝神看了看,冲谢长云伸出手,道:“借你的刀一用。” 谢长云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将凌云双手奉上。 趴在他背上睡大觉的凌云还有些不乐意,嗡嗡地轻微抖动着表示反对。但它一到神君手里,顿时安静下来,半丝情绪都没有了,乖巧如鹌鹑。可见这凌云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惫懒家伙。 只见神君捏个法诀,一道金光打在凌云身上。凌云发出高亢的鸣叫,直冲上天。那架势,仿佛高声鸣叫着凌空而上的凤凰。 它停在半空,周身突然爆射出一道璀璨的金光,直直劈向那山壁的豁口,拉出一人宽可通行的走道。那光太过强烈,让我们不敢直视,我们纷纷以袖遮面,护住双目。 姚黄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原来我们评教这般厉害呢?无怪是神君座下郎将,果然非同小可。” 我只得尴尬地笑了一下,偷偷看一眼神君,他正身姿挺拔地站在一片金光之中,凝神看向空中的凌云。只见他身姿如松,气质如雪,自有一股凛然高冷之气。 爱读书的小蛇妖,大家还爱嘛[爱心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8章 寻出路 第69章 墨苍出 “你去将那些凡人唤醒,一并离去。”他转头对谢长云说。 谢长云正一脸震惊地望着凌云,似是没有想到它还能如此威风。听闻叫到他,忙回神,点点头,转身去一一唤醒角落那几位被阴气侵袭昏倒在地的凡人。 “这是怎么回事,那女鬼又对老娘做了什么?为何老娘头这般疼?怎地,拿了她几件珠宝,要了老娘一只手还不够?”悠悠转醒的狐三娘用仅剩那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头,不满地抱怨道。 于老大却很是精明,看到此间情况,立刻明白了,对她道:“你少说两句,方才那女鬼作祟,必是法师救了我们了。”她便不做声了。 最惊讶的莫过于于四。他一醒来,看见自家数位兄弟横尸当场,顿时吓得又哭又叫,被接着醒来的于麻子狠狠扇了两巴掌,才安静些许。 陈副将倒很是冷静。听得谢长云三言两语向他交代了经过,也不磨蹭,立马站起身来招呼我们快走。 他们心情沉重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一具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倒是再没有人去看那地上的珠宝了。 于是我们三三两两顺着凌云斩出的通道往里走。 一进那山壁,果然如外界看到的那般,里头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有人想掏出火折子,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点燃,我们只有摸黑走着。 我脚下踉跄,只得去扶旁边的青铜锁链。 那锁链却将我的手也反弹回去。 我正无措,一片衣角塞进我手里。 那是我前面的神君。 又一只柔软的手握住我另外一只手,那却是我后头的姚黄。 我顿时觉得什么也不怕了。 不知在这黑黢黢的山壁中走了多久,我们模模糊糊看到了前边的光亮。 通道突然开始急转向上。里头狭窄又拥挤,除了神君还有独家身法可以腾挪,尚可以保持优雅身姿,我们几个施展不开,妖力又被禁,只得同于老大他们一样,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 一会就听到于四骂骂咧咧的声音:“谁在戳我屁股?于麻子,是不是你?你慢些爬,赶着投胎去呢。” 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山道中,经久不消。 我们分明记得,走在他后头的正是于麻子。素来沉默寡言的于麻子听得他这话,忍无可忍,简短有力地回怼他:“谁稀罕摸你屁股!你又不是美娇娘!” 后头的狐三娘娇笑道:“是美娇娘又如何?谁要敢摸老娘屁股,老娘必一脚送他下去陪女鬼。” 走在她后头的陈副将却不乐意了,沉声道:“就你还美娇娘?半老徐娘吧!你且放一万个心吧!” 那狐三娘再待要说什么,突然一声尖叫,将我们都吓了一跳。 “是什么!那是什么趴在老娘背上!” 于四杀鸡般的声音也接连响起:“有人在咬我屁股!” 于麻子接着一声怒吼:“你失心疯了?又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我们顿时感觉不对,艰难地扭身回头去看,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于老大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法师,有东西在咬我们!好疼!救我们!” 我们又急又无奈,我突然想到什么,从袖中掏出玉葫芦,心里暗暗祈祷,祖宗,你赶快醒来吧,否则你怕是要换主人了。 它似是听到我的心声,开始悠悠泛出白光。 果然,只有它这般仙家法宝的光,才能冲破这里对妖力的禁制。 我们在它的光芒下,渐渐看到,于四等人身上竟爬满了蠕动的沙子。 再仔细一瞧,那些沙子竟然是蝎子、老鼠、蛇的形状,须发都有,栩栩如生。此刻密密麻麻爬在于四等人身上,喝饱了血,还一动一动,似乎想钻到他们身体里去。 我的左肩突然一阵剧痛。我忙去看,只见那是一只蝎子形状的沙子,不知何时落到我肩膀上,正一口咬破了我的肩膀,在喝我的血。 青铜锁链此刻在玉葫芦照射下,正散发着悠悠黄光。我们再凝神去看,那是蠕动的沙子,慢慢凝聚成蛇、老鼠、蝎子等形状,正源源不断地从里头爬出来。 山壁之上,密密麻麻全是那些吸血的沙蛇、沙鼠、沙蝎。 也许女子都怕虫,此刻看着密密麻麻爬满我们四壁的蝎子、老鼠与蛇,我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平日看着极好看的蛇都不亲切了。 更何况它们还要咬我,吸我的血。 我刚拍下肩上的沙蝎,转头一条沙蛇就一口咬上我的小腿。我忙运起妖力去抵抗,它们似是有些怕,放开了我,但后面的又扑过来了。 这般不是办法,它们那么多,一个只吸一口都能将我们吸光。 我不由得望向神君。玉葫芦的白光下,他的脸色很是严肃,看着那群沙子做的蛇虫若有所思。但他周身仙气磅礴,无物敢来犯。 他察觉到我在看他,回头看我,见我一瞬间竟被咬了几个洞,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了一下。 他忙用手指一点我手腕上的海灵佩。 他之前告诉过我,他知我不喜欢海灵,于是将海灵休眠了。 此刻海灵被唤醒,一醒来发现主人正在被吸血,正是立功之时,于是一气之下聚起几分沧海之力,将那些沙虫一把震开,继而在我身上笼罩起一层淡蓝色海浪一般的光晕。 那些沙虫似有些惧怕那光晕,纷纷绕过我,原本围着我的沙虫瞬间四散开来。 可是海灵佩只护得住我一人。神君还要操纵凌云架起通道,分身乏力。我略微思索,只得把这些同伴都拖到玉葫芦里去。 于是我在狭窄的通道里,一手扒拉着山壁的石头,一手帮姚黄拍打身上的沙虫,想要把她拖进玉葫芦。但那些沙虫实在太多,前赴后继,完全驱赶不了。 有妖力护体的姚黄尚且如此,下方于老大与狐三娘他们的声音更是越来越微弱,慢慢只闻呻吟之声。我忙呼喊他们,他们之中无一个回应我。只有最下方殿后的谢长云有气无力地答应了我,叫我保重自己。 白露和云听竹在上方拍打虫子的声音啪啪一片,不时有拍落的沙虫从我们身边掉落。 我急得没有办法,只得回身一把抱住姚黄,将她也纳入那海蓝光晕中来,她身上那些虫子才纷纷逃走。 姚黄看着我手上的海灵佩,微微有些发怔。 眼见困在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了,妖力使不出来,我们只得被沙虫不停啃咬吸血,我急得大声冲神君道:“这样不成!他们快要死了!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坚定霸气。我恍惚觉得,那不是神君的眼神,那是战神的眼神。 他对我微微点头道:“你护好自身。” 说罢凝神掐了个剑诀。 只见他浑身金光燃爆,竟整个漂浮在通道之中。有一阵破风裂云之声,滚滚而来,愈来愈近,山呼海啸一般。 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头顶的山壁被大力劈砍开来。 仿佛一个炸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的耳朵、脑子都被震得轰隆隆一片。整座山都在剧烈抖动,仿佛被一股大力要从中间撕开,裂出一个大口子。 我顾不上其他,忙去攀扯那青铜锁链。那锁链上的沙子此刻也被消弭无形,无数山壁上的沙虫伴着碎石扑簌簌落下,坠向黑不见天日的下头。 我们身上正在埋头吸血的沙虫一声怪叫,似乎非常恐惧,主动松口,慌忙逃窜,也被震下去了。 我们抬头,见到了外头的阳光。 也见到了头顶上,高悬云端,方才劈砍开整座山壁,威风凛凛,金光闪闪可比天日的一把巨大长剑。 白露惊声呼出:“那是墨苍!” 我们纷纷扭头去看神君。他哪里还是谭清模样,正是清冷疏离,如有千万里之遥的神君本尊。绝处逢生,众妖喜出望外,雀跃不已,纷纷口呼多谢神君。 我恍然,原来这就是他方才看我那一眼的原因。他不得不露出来真身,召唤墨苍来救我们,却因此暴露了身份。 以他的身份,留在此处必是不合时宜的,四海事务都要等他处理决断,我亲眼见过,他的案头每日都新堆上一座小山一样的奏疏。故而,他必是要回去了。 我这才发现,心里空落落的。习惯了关键时刻有他兜底,时时处处有他护着,虽然我尽量自立自强,尽量不要他相帮,但他是最坚实的后盾,只要在身边,我就心安。 禁制被破,我随着大家使妖力飞出去,又合力将于老大众人解救上来。他们此刻因为失血过多,一个个都气虚神短,奄奄一息的模样。谢长云自他的葫芦里倒出几颗药丸,分给我们一一喂了他们,他们才脸色红润些许,一个个却似累极,沉沉睡去。 忙完这一切,我们再次拜谢神君。 他负手站着,那身影清如松间风,冷如山间雪,又贵不可言。我只觉得,那身影离我越来越远,不再是我可以随意言语、随意支使的谭清模样的他。 他对我们恭敬感激的拜谢,只微微点头,平淡道:“此间凶险,东海仅知一两分,以此大比,殊为不公。你等若愿意,可回去重新择一地,重新行道。” 我心中顿时一喜。 第70章 临行前 谢长云闻言,却不答,只看向我们。一路走来,我早与他亲如兄妹,一看他的眼神,我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果然,只闻他干脆有力道:“多谢神君体恤。但弟子本来来此行道,就是要替天行道。此间奸邪鬼妖纵横,杀人如麻,百姓深受其害。弟子既已参与其中,如坐视不管,就此离去,有违宗门教诲。弟子愿放弃行道,竭尽所能,在此除尽恶妖恶鬼。”说罢转头对我们几个道:“这是我个人抉择,不能耽误你们的前程。你们还是回去,重新择个行道之地吧。” 我知晓他一直想要振兴宗门,想要沧海月明珠以助修行,尤其向往此番能直入天庭光耀门楣,到目前为止,他的大比成绩也的确很不错,是很有希望的。 可是他为了替天行道,造福百姓,竟然要放弃大比,这让我惊讶,又释然。他还是他,那个为了心目中的公平正义,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管的少年侠士。 姚黄冲他摇摇头,也向神君行礼道:“小妖不才,愿同谢公子一道,在此地助公子一臂之力。” 他们两个倒是夫唱妇随了,我却很是无奈。虽然我也有匡扶正义之心,但我知道这里太危险了,远不是我们几个可以应付的。单说此番下墓,如不是得神君三番两次出手相助,我们怕是都没有机会站在此地,早变成下头的阴兵了。 我正自犹豫不决,想着要如何说服他们放弃,神君扫一眼我,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对他们二人颔首道:“你等之心,本君看到了,确有修行者的初心。此间事你等无须忧心,本君自会处理。” 我不由满怀期待地看向谢长云,希望他能就势答应下来。却见他只微微一顿,继而很是坚定地说:“如此,弟子愿留在此地为神君效犬马之劳。” 看来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留在此地了。 既如此,我也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只因我们早已习惯不论何事都一起面对,于是我也要求留下来。 云听竹见我们都坚持要留下,拱手对神君道:“既如此,还望神君准许,我等就继续留下在此地大比吧。” 他说罢,扭头对白露道:“小主可自行回去,再加入其他组的大比。想来以小主的妖力,必能取得佳绩。” 白露看他一眼,傲然道:“你等在此替天行道,莫非我独个回去当缩头乌龟么?我沮水何时这般胆小怕事!” 白露虽有几分高傲,却实在是个爽利又豪气的性子。 神君见我们一个个义正言辞,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微微点点头,算是应允。 他低头整理一番衣袖,道:“本君看到此地凶险,来探了一番,盘桓数日,也该回去了。本君自会安排部将来助你们。” 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他伴作谭清来陪我们一路,实在牵强。 但如不是他,我们此番凶多吉少。虽然心知蹊跷,但我们既已实实在在得了大好处,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质疑他。 他伸出手,将那玉葫芦召回手中,对我说:“你这葫芦还未养好。你且随我来,我仔细同你说说。” 于是我垂着头,跟在他身后,走到隐蔽处,直到身后的人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了。 我一抬头,眼泪簌簌而下。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我竟已经这般不舍他了。 “你真的就要走了么?”我眼泪涟涟地问他。 他轻叹一声,用手将我的眼泪一一抹去,柔声道:“你莫怕,此地虽凶险,你有吞天盛月壶与海灵佩在手,已足以自保。待会我让谭清回来,另还给你找个帮手,代我护着你。” 我想不通,只觉得为何他明明说此地凶险,事关重大,他却不能留下来呢? 他无奈道:“此番我的身份已暴露,东海、天庭都瞒不过去,我不回去是不成的。” 是了,此地再凶险,也不过是妖鬼作祟,与天庭而言只是小事,哪里能劳他亲自在此动手处理。他本领着天帝的命,无数大事等着他去处理决断,化作谭请在此地陪我这几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想通了此节,顺从地点头道:“我知晓你为难,我只是舍不得你。”说着鼻子又开始发酸。 一路以来,他默默地守护我,纵容我,数次救了我和同伴,他的温柔细心、勇敢无畏和超凡实力都让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见我对他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似乎心情大好,浅笑道:“此番与你同行这几日,我已很是满足了。待你大比结束,就随我回天庭,我们就可以日日不分离了。” 我闻言却不知如何回答。这是他第二次提到要我随他去天庭。第一次他在客舍提出时,我其实是不想的,因我念着我的至交好友,我的师父师弟,实在舍不得与他们分开。但此次他当真要走了,再次提起来,我突然发现,我也实在舍不得与他分开。 既然左右为难,多思无益,我便索性丢开不想了。 “那我这葫芦沉睡不醒,可怎么办呢。”我指指他手中的玉葫芦。 “我先前不知此番大比如此凶险,修补它时在里头灌了许多仙气,它短期内有些克化不了,便陷入了沉睡。无妨,我先取出一些便好了,你先用着,待得空了我再灌进去。”他说罢,打开葫芦口,抽了一些金光出来。 接着又将葫芦递给我,我察觉到那葫芦又是生龙活虎了,便双手喜滋滋地捧着,又问他:“你说要为我找的帮手呢?” 他闻言笑了,伸手刮刮我的鼻子,笑道:“你这小滑头,方才还哭的梨花带雨,叫我好是心疼,为何这转头就忘了,只顾讨起好处来了?” 我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强道:“你自个也说了,等我大比结束,我们就不分开了嘛。此刻小别,又有何关系呢。” 他朗声大笑起来,突然伸出手,一把将我揽进怀里。 我措手不及,一把被带进他怀里,却发现他的味道十分清爽,仿佛清风拂来一般,又非常令人安心,很是舒适。 我的处事原则是大道不废,私德随心。只要不违反天道,我从来不亏待自己,既如此舒服,我便心安理得地环抱住他,依偎在他怀中。 他见我乖巧,很是满意,一手轻抚我头顶,在我耳边轻声道:“待此间事了,我去向庞道长提亲吧。” 我微笑着点点头。眼前顿时浮现起我那惫懒师父的模样,不晓得他届时会不会惊得目瞪口呆,吹胡子瞪眼,想来就忍俊不禁。 他察觉到我在他怀里噗嗤偷笑,突然敲敲我的头,正色道:“你离岷山那狐狸远点。” 他为何突然提到云听竹?我闻言很是困惑,抬头去看他下巴,问:“为何?” 他却不答,只低头淡淡看我一眼,道:“你不需问,只消记着就好。” “好吧。”见他不说,我也不追问,只道:“那你给我找的帮手究竟是哪个呢?你先告诉我,我也好提前结识下呀。” 他一笑,伸手一招,一把金光闪闪的剑挟着风雨雷电般呼呼飞来,原来是墨苍。它在我们面前盘旋一番,突然金光一闪,化了个九、十岁模样的童子,稳稳立在我们面前。 那童子头顶扎一个小髻,看着玉雪可爱,嘴却毒得很。一瞥我们,嘟起小嘴凉凉道:“主公只顾着自个在这里抱美人,却将我扔在别处不管。我方才可是出了好大的力呢。” 我闻言忙从他主公怀里挣出来,只觉得脸直发烧。我知道他虽然看起来年小,却是件了不得的法宝,又几次三番救了我们,于是恭敬冲他行了个礼,道:“见过剑尊大人。” 他却一跳三尺远,怪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我未来主母呢,为救你我上次在东海龙宫硬扛玉清扇,险些劈折了!你可是我这主公的心尖尖呢。”说罢冲我一拱手道:“主母安好,小仙此厢有礼了。” 我更是羞愧不已。神君见状,淡淡斥他一声:“莫要贫嘴!此番留你在此,你可明白自己所领的任务?” 他忙正色行礼,回道:“飞墨知晓,此番需保护好沄璃小娘子,且要探明沙妖背后隐情。” 神君微微点头,道:“此地对沄璃他们的妖力禁制得厉害,想必这妖,不仅是大妖,还是一个妖祖,才有得这个本事。我方才力劈此山,它吓得遁走了,却一定会再回来。但若你们破得此妖,那些阴兵就不足为惧了。” 说罢又转头交代我,“下头墓中那鬼也不可小视,与那作怪妖有理不清的关系,且颇为狡诈。无论她说什么,你不要尽信她。” 接着一挥袖,一道白光闪过,我顺着去看,只见久违的谭清正恭敬立在我们身前。 谭请微微抬头,扫了一眼我与神君并在一起的衣袖,不知为何,脸上的神色却越发肃穆了。 第71章 凶兽蜚 我与神君去而复返,身后却多了一个小童,一个谭清。 谢长云他们都猜到,这是神君安排来陪我们解决此间妖鬼作祟之事的仙官,于是也不多问,一个个恭敬见了礼。 见此间一切都交代好了,神君却是要走了。 我们一一恭送他离去。我望着他衣袖飘飘翩然而去的身影,心中既是不舍又是甜蜜,顿感五味杂陈。 我一回头,却见白露与姚黄都定定看着我。 姚黄眼神温和,眼里含着一片笑意,似乎在打趣我。白露的眼神却冷淡锐利,似是有话要说,但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谭请,有所避讳,终究没有做声。 谢长云连声招呼我们将那些凡人唤醒,一同离开此地,再去追那逃走的妖。 他倒是敏锐,也意识到那些阴兵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体内有妖气加持,如将那妖捉住,阴兵自然不足为虑。 于是我将神君的推断也说出来,将我们之前对沙妖的发现也一一道出。 “妖祖?”云听竹听完一脸深思:“我曾听家中长辈提及过,有一种上古凶兽,名唤蜚,传说其为牛形、白首独眼、蛇尾。所到之处水源枯竭、草木死亡,引发大旱,是掌风沙的大妖。想必就是此妖?” “它既是妖祖,就天生对我们有相克之力,因此它但凡留下痕迹的地方,我们妖力就受了克制。” 我本身孤陋寡闻,不晓得此妖毫不稀奇。但姚黄与白露此刻也如我一般,很是惊讶地看着云听竹,可见她们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妖。 谢长云在一旁解释,岷山先祖也是上古九尾白狐,家学渊源,故而晓得许多我们后来者不知道之事。此妖乃上古凶兽,数千年来都不曾现身,云听竹听说过此妖,而我们不知也是正常。 “既然是上古之妖,又可以克制我们,我们对上它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我不无忧虑道。 白露却对我讥诮一笑,道:“要怕也是我们怕,你又有何好怕的?我看神君予你满身法宝,还有仙官贴身护卫,就是混沌穷奇来了,还能伤你分毫么?”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我不知何时何事就招惹了她。又觉得这话听得莫名耳熟,略想一想,这不是与我那便宜师父当日在长生宫说的一模一样么,看来他们两个怼人的功力不相上下。 我身后的谭清却不乐意了,踏出一步,很有几分威严地说:“小主慎言。莫要忘了,本将还是你们此番大比行道的评教。” 白露在他面前自然不敢造次,乖乖不做声了。 一边的飞墨很是不耐烦地揉揉眉心,道:“你们这些小娘子,忒的话多。你来!”说罢一指谢长云。 谢长云还未动作,他背后的凌云期期艾艾地挪出来了,乖乖飞到飞墨跟前。原来晓得是叫它呢。 “你去渡点仙力,在那些凡人头上点一点,将他们唤醒,速速出发。再吵下去,那老妖都跑了千里万里了!”他一副小童子模样,却老气横秋地命令凌云,看着很有几分违和。 我们只见得,平日连谢长云都爱搭不理的凌云连连点头,乖乖跑去依言在每个凡人头顶落了一点金光,将那些沉睡不醒的凡人又唤醒了。 他们幽幽转醒,也意识到自己又是一场死里逃生,都不敢再抱怨。听我们说要走,纷纷相扶着站起来准备走。 既然说要走,又要到何方去寻那蜚的踪迹呢?我们正愁没有方向,谭清自怀里掏出先前在幽冥宫追踪过奚原的那方小罗盘,将于四袍子上残留的一缕被蜚施展过妖气的沙土轻轻捻在罗盘上。那罗盘停了一会,突然疯狂转动,半晌,直直指向西南方向。 我们知道那蜚的去向了,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些凡人安稳送出去。 陈副将突然开口:“诸位法师,就劳烦你们将我等送到西南方向去吧,我军在那西南塔里城内也设了尉所,如此也不耽误你们去捉拿妖邪。” 如此倒也便利。我们对视一眼,纷纷同意。 蜚既已逃走,这片大漠虽然荒芜,却也恢复了宁静。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天地间无一丝风,一丝动静,仿佛我们来到了天地尽头。 我们往外走了几里路,竟与我们之前的骆驼队不期而遇。原来它们那日遇到蜚制造的沙山,惊恐之下便挤在一起装鹌鹑。后来那蜚的妖气被神君所破,气急败坏去使计对付我们,倒阴差阳错放过了这群骆驼。 此番两两相遇,我们自然开心,我倒觉得那群骆驼也很是开心,想必它们在这里也是很寂寞。 于是我们一一寻回自己的骆驼。只是当下我们人马损伤过半,来时浩浩荡荡的驼队,此刻冷清了许多,一大半骆驼都无人骑了。 此番是由陈副将领队。我们一路晃晃悠悠,日日被头顶烈日晒得干口舌燥,嗓子冒烟。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看到了一片昏黄的天地间,有一处土黄色的城池。 走近城楼去看,上题两个大字,塔里。 谭清拿出罗盘,定定看了一眼,对我们点点头,脸上一片冷峻之色。 我们心里都是一沉,这妖好大胆,竟然混进了城。 蜚既进了城,我们便不得不进城。 陈副将上前,与守城之人交接了一番,那守城士兵恭敬将我们迎入城内,还派了小卫为我们带路。 一进城,于四便大呼起来:“陈将军,这到了你的地盘了,你还不得先整治上一桌酒菜,慰劳慰劳我们一路的辛苦!” 陈副将一个眼风扫过去,很是威严道:“你个小贼,还要吃什么酒菜!我这大牢里也有酒菜,你去不去吃!” 于四连呼冤枉,喊陈副将莫要血口喷人。 陈副将冷哼一声,却不再理他,转头温言对谢长云道:“法师,此番虽未剿灭那些阴兵,却好歹也是找到了那妖鬼的老巢,也算是有功。就是可惜折了些人马。不知法师接下来要如何去寻那老妖呢?” 谢长云看一眼谭清,见他微微点头,便拿定主意,对陈副将道:“城内百姓众多,一一排查怕是不妥。一是易引起恐慌,二是太慢。因此我们还是得随将军去拜见此间守城的镇将,发动四处守城的士兵盘查近日城中是否有怪事发生。” 陈副将点点头,拱手对我们团团拜道:“如此,这一城百姓的身家性命,都仰赖于诸位法师了。” 我们忙道不敢,谢长云上前将他扶起。陈副将此番在生死之间走了数遭,脸色发白嘴唇发青,但身上却少了许多之前的骄矜蛮横之色,沉稳了许多。 他转身,对于老大与狐三娘道:“毕竟相识一场,又同历生死,毕竟也是缘分。诸位身份到底为何,本将军就不追究了,你们自行离去吧,只记得,日后再有害人之事,本将军定数罪并罚,一同追究。”这竟是网开一面的意思了。 于老大却不走。他此刻双目泛红,冲陈副将道:“将军有所不知,小人七个堂兄弟,折在下头三个,若就如此离去,有何面目去见泉下的长辈?小人虽不才,略通堪舆风水之术,愿为将军除恶妖恶鬼效犬马之劳。” 狐三娘也一甩左边空荡荡的衣袖,道:“老娘折了一只手呢,哪里能就这般算了?拼了性命也要咬下那妖一只手来。” 他们几个,虽然对上妖鬼毫无胜算,多需要我们照应。但此番在这城内,大多数是与人打交道的事,我们也有些担心人手不足,便点头同意了。 陈副将见我们都同意,只得对他们点点头道:“既如此,那你们就戴罪立功吧。” 说罢,转身领着我们去拜见镇将。 此间镇将名唤贾通,与陈副将平级,因陈副将是主城守将副将,隐隐有上官身边人的意思,因此还颇有面子,那镇将听说我们来了,忙忙赶来相见。 只见这贾镇将四五十岁模样,生的是黑黄枯瘦,身材矮小,活似一株灌木成精。嗓门却洪亮得很,老远就大笑着迎上来了:“子木兄啊!今日刮的是什么风,可把你吹来了!愚兄我正盼着你呢!” 说罢又看到我们,听陈副将介绍我们是程将军请来捉妖的法师,更加恭敬了,一揖到底道:“诸位法师辛苦!诸位为了我塔里近万数百姓,长途跋涉至此,末将深受感动!在此,末将谢过诸位了!”言谈之恳切,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我被这架势惊到了,心里直嘀咕,神君你素日说我爱演,你且来看看,什么叫情真意切,什么叫唱念俱佳,我那点小伎俩,在这官场老油子面前根本连提鞋都不配嘛! 陈副将却很是习惯,也热情地上前扶起贾镇将,恳切道:“镇将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多年未变。我此番回去,必要报得程将军知晓,想必将军也会十分欣慰的。” 贾镇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口中却直谦虚推辞:“不敢不敢!聊尽本分罢了,当不得子木兄谬赞!” 于是他们哈哈笑着相扶进去了,我们也在小卫的引导下跟着进了这塔里尉所。 第72章 塔里城 荒漠之中,本就地广人稀,塔里有近万数民众,算得上是这里的大城了,加之此地地处要塞,因此设了尉所。 这尉所却不大,可能也只有数百士兵驻守。进来左手边是一大片空地,四周是武器架,上头陈列了些刀枪等军中常备武器,应是士兵平日操练之所。右边是一片片房舍,整整齐齐排列,门口还晾晒着许多衣物,应是士兵起居之所。 往里走过这片空地,尽头左边是一方官衙似的建筑,我们猜到那应是贾镇将理事之所。右边却是一进小门,里头隐隐绰绰有些山石树木,有些清幽,应就是贾镇将的居处了。 “子木兄,此地苦寒,实在条件粗陋,还望你多担待。我已备好客房,你就在此间居处,不要去驿馆了。你我兄弟多年未见,也多亲近亲近。如此,你与诸位法师且先去休息,稍后我备几杯薄酒,晚上为你们接风洗尘。”贾镇将很是周到热情地对我们说。 这话是说到于四心里去了,陈副将还来不及客套,于四便在一边嘿嘿笑着:“多谢官爷,多谢官爷。”还一边连连作揖,那副形容谄媚至极。 旁边的于老大一收到陈副将阴冷的眼神,一脚踢到于四屁股上,他捂着屁股蹦得老远,口里哀嚎:“大哥,你踹我屁股作甚!你不是不知道,我那屁股被古墓里那沙虫咬了好多口,吸了好多血,至今还在疼呢!” 看到捂着屁股满场乱窜的于四,我们纷纷感到十分丢人现眼。陈副将头上青筋爆出,冲他一声怒吼:“肃静!此乃尉所重地,你鬼喊鬼叫什么!”他这才闭嘴,哀哀戚戚地凑到于麻子身边去,于麻子却一扭身,很是嫌弃地躲开了。 不知为何,我似看到那贾镇将听到于四说屁股被古墓里的沙虫吸了血,眼里仿佛闪过一抹异色。但只片刻便恢复如初,爽朗大笑道:“素来听闻能人异士中多有性情中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好好!晚上末将与诸位不醉不归!” 有一说一,这贾镇将虽生得猥琐了些,行事却是大气周到,令人如沐春风。 傍晚时分,我们洗漱一番,各自被引导着去往主厅参加贾镇将口中的洗尘宴。 除了飞墨。他许是之前劈山累着了,一路上都是昏昏欲睡,精神不济,早早一头扎进房里,说要补眠去了。 一路走来,我们只觉得此处尉所虽狭小简朴,却处处洒扫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过往仆妇或卫兵都端肃有礼,可见主官确是能力一流,将尉所治理得井井有条。 还未进得大厅,就听闻贾镇将那很独特的大笑声:“粟郎君,年判官,你们今日都不要藏私,拿出你们的海量来!必要将我那远道而来的子木兄并诸位法师陪好,令他们不醉不归!” 我们在他的笑声中一一走进去,却见不宽敞的主厅中间果然已摆好一桌酒菜,菜色虽简单,分量却很足,尤其中间那道炙烤羊腿,肉汁四溢,外皮焦黄,正散发阵阵香气,一看就是火候极好,极美味,勾得我不住眼地看它。 说来实在无奈,我们一连在这沙漠中数日,日日吃糠咽菜,啃干硬的面饼子,我即使是妖,也早在这人间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并且极爱美食,现下早已受不了了。 我身边的云听竹似是发现我一直看那羊腿,歪头笑嘻嘻地看我,桃花眼里亮晶晶一片。 我想到神君临行前的嘱托,不看他,也不好再去看羊腿,只得转而去看那粟郎君和年判官,正好贾镇将也在为我们兴致勃勃地介绍。 粟郎君年龄不大,看着很是文弱,却原来是这塔里城中最大的富商,家中产业无数,粮油米面、衣裳首饰、茶肆酒楼,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生意做得一家独大,可以说这塔里城中五成的铺子都姓粟,也算是一方豪奢了。 粟郎君听得贾镇将口中连声夸赞他,很有些惭愧,忙对我们连连行礼:“小可当不起,小可只是一介小商贾,承蒙镇将大人看得起,略得几分青眼罢了。”那副慌乱害羞的模样,反而似个脸皮极薄的书生。 一边狐三娘见他这副模样,似被逗乐了,一声娇笑。 那粟郎君循着笑声抬头去看,却见笑他的是个妖娆多姿的女子,脸羞得更红了,眼睛却亮了几分。 接下来说到那年判官。年判官却生得与他的主官贾镇将恰好相反,团团一张白面孔,包子似的圆溜溜,脸上总是挂着三分笑,似乎平日在此荒芜之地过得很是滋润。身材也圆滚滚,高大大,站起来就如一座山立在跟前,愈发衬得旁边的贾镇将小鸡仔似的。 身高体型的差异并不能泯灭他们两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同僚之情。只见贾镇将费力举高了手去够年判官的脖子,搂着他的脖子连声赞道年判官是自己在此处的得力助手,十年来如一日,助自己将这塔里城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自己操半点心,两人早已情同手足,云云。 我们见那高大的年判官不得不佝偻着腰,将自个脖子给自家上官搂着,面色却丝毫未动,依旧带了三分微笑听上官吹捧自己,场面好不滑稽。 陈副将自然是好一番恭维,我们也都一一见了礼,好容易寒暄完,才将年判官的脖子解救出来,一一落座。 又是一番觥筹交错。贾镇将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席间妙语连珠,一时欢声笑语不断,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意了。我举目四顾,看那贾镇将和陈副将因互灌的酒最多,早已趴在桌上轻轻打起了呼,那粟郎君和狐三娘不知何时越挨越近,竟头靠头也在假寐。于四早已滑到桌子底下去了,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其他宾客也在养神,或枕在桌上小睡,方才喧闹不已的酒席,此刻十分安静。 我向窗外望去,外头已经黑尽了。沙漠之中,夜晚尤其寒冷些,一阵阵凉风正穿过窗棂,将熏人的酒气驱散了几分,送来几分清凉。 自进这大漠以来,我时时处处都紧绷着弦,此刻酒足饭饱,清风拂面,我也不由得放松了几分,一松下来,有道身影便不自觉立在心头。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青云宴尚未结束,龙王的寿宴就没有结束,他一定还在璟宸宫内住着,处理那堆成小山的奏疏吧? 他必定非常忙,不晓得他如有些空闲时,会不会也如我思念他一般,有些思念我呢? 我低头去看手腕上的海灵佩,轻轻敲了几下,半晌,那海灵佩悠悠闪了几下蓝光。 我心情顿时大好,抬手又灌了一杯酒。那佩便又紧了几分,似是在警告我。见我放下酒杯,那光才渐渐熄灭了。 “小娘子这手环好生别致。”一道慢悠悠的陌生声音破开寂静,缓缓响起。 我循声去看,却是年判官,他正带着三分微笑,定定看着我。我突然想到,这一晚我都几乎未听到他说话,但因他总是微笑着应酬,众人都不以为异。 此刻他一开口,却是说我这手环。我不免心头有些狐疑,面上还是一副平静,信口胡诌道:“这是我在集市上随手买的,见花色好看便买了,也不是很珍贵的材质。” 年判官微微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接着道:“如此可惜了。我家中有小女,与小娘子差不多年岁,素来爱些别致的珠宝首饰,本想问得店家也为小女去买一副,看来还是无缘呀。” 我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便笑了一下。 我旁边的白露却一声冷笑,道:“年大人,你还是无需费神了。这手环是好看,但纵是你找遍天涯海角,也绝对找不到第二只的。” 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自在地宫时,她便处处刺我,为了大局,我处处忍让。此时见她变本加厉,还在外人面前戳穿我,丝毫不顾可能会引起怀疑,我便也有了几分脾气,冷道:“白露娘子说的是,但凡小娘子戴不戴首饰,戴何样首饰,都凭自己心悦就好,何必在乎他人眼光。” 她似乎没有想到我竟敢这般直接地反驳她,手上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冷冷道:“如是无主之物,那自是凭自己心悦。但如是他人的首饰呢,也凭自己心悦就能去取、能去抢么?” 我知道她为何处处反常了,原来是为瑶光打抱不平。 是了,我恍然记起,我们随公孙夫人去长信宫拜见长信君那日,白露来访,我们首次见面,事后姚黄私下同我说过,这位沮水小主因自小养在东海,与二公主瑶光年龄相仿,又一同长大,自小情同姐妹。 我只觉得心里十分委屈。神君明明亲口告诉我,他从未想要娶瑶光,可大家心里都认定他必会娶瑶光,也就必会认为我是抢夺甚至欺骗瑶光夫婿的无耻小妖。 可我分明不是啊。 第73章 君子诺 眼见我们这边剑拔弩张起来,姚黄忙来打圆场:“有些事我们都不明白内情,还是不要轻信旁人言语,以免伤了姊妹情分。” 白露闻言一声冷笑,一双淬了冰霜似的眼睛直直看向我道:“以往我看见那葫芦还是不信,还好心提醒你小心鑫珠。现下这一路走来,我又不是傻子瞎子,我莫非是看不到么?那位素来是什么性子,高傲冷淡得如万年冰山,旁人使尽解数都难得得他看一眼,亲人犯错也是严惩不贷,丝毫不留情面。许多年来也就对我那姐妹有几分好脸色,众人都以为他们必要永结同好的。如今呢,他却不惜想了那样的法子,巴巴跟来这一路,平日又是怎生待你的,我们有目共睹!你还说你没使得手段哄骗他?我那姐妹也待你不薄,你就要让她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一字字一句句,如刀剑锋利,直刺向我。我没想到,原来她对我积怨已如此深如此久了。 我被她说得眼含热泪。我不知如何解释,又如何维护自己呢。 一路走来,我对白露其实很有几分好感。我欣赏她胸怀宽广,又有志向,性格刚强,若不是那几次她对我态度冷淡疏远,其实我心里也是愿意拿她当同伴、当好友的。此刻被她指着鼻子一通冷硬尖刻的指责,我其实十分难过。 姚黄见状,十分心疼,将我带进她的怀里,对白露道:“小主说话也忒过分了些!沄璃是什么性子,我们都是晓得的,她是个品性高洁的好姑娘!小主不去理清来龙去脉,不去问那人,却偏偏指着沄璃鼻子骂!敢问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没有想到素来温和顺从的姚黄竟然为了我去顶撞她的小主,心里满是感动,紧紧抱着她不语。 是呀,既然他们认为神君做得不对,却为何一个个都指着我骂我狐媚,不去问神君呢?无非是不敢罢了,无非是因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妖罢了。 白露没有想到一向听话的姚黄敢跳出来指责她,气的俏脸一白,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正在我们闹得不可开交之时,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语气掷地有声:“但凡有些本事的男子,无论旁人如何硬塞给他,他是绝不会要的,他定会去选自己想要的。又何况是那位。”原来是谭清,他正端坐着,一脸肃穆,直直看着白露道。 白露只觉得被当众撕了脸皮一般,腾地一下站起,转身跑出去了。 我们这边吵的这般激烈,这一桌该醒的不该醒的都醒了。我眼睁睁瞧见那贾镇将和陈副将微微动了一下,彼此看了一眼,却又一动不动,装睡去了。这两只老狐狸。 年判官见自己随口一问,竟引得我们吵翻了天,连连道歉。 吵成这般难看模样,这饭肯定是吃不下去了,我们便都起身告辞。 转身离席时还听得于四在桌子下头小声问于麻子:“他们说的到底是何人?我们一路也未见得有其他人呀?” 也是,他们一路上看到的神君都是谭清模样,自然不晓得此谭清非彼谭清,而是换了芯子。 又听得他小声哀嚎一声,便安静了。应是被于麻子又踢了一脚。 我走到院中,只觉得这夜风又寒冷了几分。 我正要同姚黄一同回屋,谭清却在背后叫住我。 我回头去看他,他示意姚黄回避,姚黄看了看我,先行回房去了。 谭清见她走远,转头很是郑重地对我说:“沄璃,白露其实没有说错,神君待你实在非同一般,待你着实太好了,用情也太深了。你万万不可有负于他,否则。。。”说道此处,他突然停了,又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道:“你只需要记得,神君是负不得的,否则便会毁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低喃,一出口就被夜风席卷走了。 我有些困惑地看他,他的半张脸在屋内烛光下映得更是沉重了几分。 不知为何,我近些时日来看谭清,只觉得他一日比一日沉重,一日比一日沉默。昔日在太行山鬼境时见他,时常挂在脸上那充满少年气的顽皮笑容,再也不见了。 这难道与我有关么?想到此处,我心里也沉重了几分。又念及他对我一直以来的保护和维护,几分感动油然而生,于是郑重冲他点头道:“你放心吧,谭将军,我答应你,只要神君不负我,我是不会有负神君的。” 他听得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冲我咧嘴一笑,两颗虎牙露了出来,竟又是那有几分顽皮的熟悉笑容。转身回屋时还不忘交代我:“他绝不会的。你可要记得对我的承诺。” 我冲他笑着点点头,还在原地回味他那脱口而出却又不敢说的话是何含义,一张笑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是云听竹。他对我笑道:“沄璃娘子,你看,你若跟了那位,是不是很是麻烦?所有人都来教训你、指责你,要不,你还是跟了我,回岷山去吧?” 今晚怕是所有人都疯了。我不理他,一扭头回房去了。他还在背后喊:“你莫走呀,你倒是考虑考虑呀。” 考虑个鬼,我在他的喊声中回到我与姚黄住的屋子。她很是担忧地看着我,道:“你还好吧?”我冲她笑笑,道:“还好。” 她沉吟了半晌,开口对我说:“你谢大哥叫我同你说,无论他人是如何看你,他都相信你,相信神君。”说罢俏皮地冲我笑笑:“他们都不晓得,我们沄璃是多好的小娘子呢。” 我笑着笑着,眼泪模糊了眼眶。 她叫我好好休息,说自己要出去找白露。 白露是沮水小主,算来也是她的主子,我不好拦她,但自己也不想去找,便自个抱着枕头沉沉睡去了。 一夜乱梦,梦里总有人在追杀我,一会是白露,一会是那蜚,一会又变成瑶光,姚黄挡在我身前,被他们杀死了,师父来救我,神君也赶来护我,却都被他们杀死了。谭清持了他的刀泣血问我为何要害死神君,然后干脆利落地一刀将我刺死了。 我吓得一下坐起来,窗外已经大亮了。姚黄端了盆水走进来,笑道:“怎地,还做噩梦了?怎还同小孩子一样呢。来洗洗脸就好了,这水你可要省着些用,这里的水不比钱塘,可金贵着呢。” 我依言洗了脸,又问起白露,得知她昨日从席上回来就早早回房睡下了。她倒是聪明,知道蜚在外头,再气也没有失了理智。 于是我们依旧在主厅汇合了,我与白露很有默契地不去看对方。我们用完朝食,举目看着外头刺目的太阳,和里头贾镇将殷勤且满怀期待的脸色,我们知晓,该办事了。 外头日头烈烈,我们坐在尉所大堂,看着堂中立着的一排小卒。 这些都是守城门的城门郎,四个一班,一日两班,轮换着来,三日一轮,也有二十好几人了。说是小卒,却是说官职小,并非年龄小,只见他们里头,少至十几岁,长至四五十的都有。一个个日日顶着沙漠中的烈日,晒得又黑又瘦。 此番长官问话,他们不敢怠慢,将自己这几日所见林林总总细枝末节都一一说来。先前还有些怕,但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你一言我一语,一时堂上吵闹如市井一般。 我们没有法子,只得分了三组,将他们也分了三波,持了纸笔挨个问,挨个记录。 我与姚黄,带了飞墨、于麻子一组。飞墨是不愿意与他人一组,只能跟我,于麻子沉稳老道,便分到我们这组。我们这组是询问七个兵卒,并一个都头。 一日听下来,我们都被这张家长李家短的琐碎之事绕晕了头,晚食时与其他两组一交流,大抵都是如此,听了满耳朵的家长里短,半丝有用的讯息都无。 此地平静已久,平日少有大事发生,他们便看什么都觉得稀松平常,眼下心生疑窦,又看什么都充满可疑。倒也是人之常情。 次日,我们又看着一堂里正,只觉得脑子又是一嗡。 果不其然,这又是满脑子家长里短,晕晕乎乎的一天。 当晚,我们正在用晚餐,于四先扛不住了,抱着他的头,哀号道:“我的头都要炸了。我连尉所拐角那家小寡妇有几个情夫,那几个情夫分别何时去她家都一清二楚了。”说着翻着白眼掰掰手指头,点头道:“今日应是轮到了东市卖肉的张屠户。” 狐三娘笑骂他:“你都在听些什么!我却是知道了,这塔里城内呀,原先是一处王城呢!后来起了大风沙,竟整个埋进去了!现今也不晓得那王城埋到何处去了。” 陈副官闻言一声嗤笑,道:“你在何处听得这胡话,只能哄哄无知小儿吧!你且去走走问问,这大漠里那家城池不说自家下头有王城呢?” 眼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要吵闹起来,谢长云沉声道:“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那妖狡诈,兴许潜藏的好,未露出马脚,也未可知。” 的确如此。 正在此时,一声惊呼划破了夜里的寂静。 第74章 恶鬼变 只听闻有个女子在喊:“不得了了!镇将救命!我家郎君被恶鬼捉走了!”那喊声由远及近,竟然直冲进后堂,又冲到我们面前来。 我们一看,这是个二十四五的年轻女子,容长脸,容色一般,但穿戴不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此刻却钗横发乱,涕泪纵横,满面惊惶,很有些狼狈。 贾镇将胡乱批了件袍子,一边急急往这边走来一边问:“何人在此喧哗!”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年判官,应是又被上官留下喝酒呢。 待进堂内,看见那女子,忙整理衣袍,十分有礼道:“许娘子为何深夜到访?是家中粟郎君有何事务么?”原来这是粟郎君家中的娘子。 那许娘子一见贾镇将,激动得扑上前去,一个俯身直直跪到他面前,砰砰磕起响头,口中呼喊着镇将救命。 贾镇将忙将她扶起,引她慢慢道来。 原来那粟郎君自从前日赴了贾镇将的宴后,回去就沉睡不醒。 家里人以为他吃醉了酒,也没有在意。后来家中不断少鸡少鸭,今日早起发现,连畜养的牛马骆驼都尽数不见了。 家里以为出了内鬼,只关门闭户来严查。查了一天也无所获,本来已经焦头烂额,没想到,到了晚上,粟郎君依旧长睡不醒,家人这才着了急,忙请了大夫来看。 那大夫一脚刚踏进房门,粟郎君就睁开一双大眼,嗖得一声飞上了屋顶,坐在屋顶上,就是不下来。 那大夫吓得连滚带爬出了粟府,边跑边说有鬼,整条街都看到了。 那粟郎君本身又没有习过功夫,如何能一跃上房顶。众人又怕又忧,只有寻了几个会些拳脚的护卫从别处爬到屋顶上去看着他。谁想到那些护卫看一会便纷纷爬下来,依旧说,上头有鬼。 问他们看到了什么,为何说有鬼,他们却惊吓得失了魂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娘子又惊又怕,突然想起粟郎君前日赴宴之前,同她说过尉所里来了许多厉害法师,便一路奔过来了。 贾镇将听完,面色很是冷峻,转身冲我们道:“诸位法师,粟郎君是与我等吃了酒席才成这般的,于情于理,我们还是当去看看。” 那是自然,即使他不是同我们吃了酒才变成这样,就凭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我们就要即刻去看看。 于是,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从尉所出去,去粟府。 塔里城小,尉所在最核心处,粟府豪富,自然也在核心区,两者相距很近,不过一盏茶时间,我们就来到粟府前。 粟府果然豪富,在塔里这偏僻之地,府邸也建造得很是威武气派。我们被径直带向最里头,顺着许娘子手指的方向一看,那粟郎君果然正坐在屋脊上,右手抱着一坛酒,似乎正在赏月,时不时灌一口酒,还很有几分诗意的模样呢。 谢长云也向许娘子要来一坛酒,接着一个腾身,也上了屋顶,却是另一个角。 此刻他正与粟郎君两两相对着。 他抱了那酒,对粟郎君笑道:“今宵果然好月,兄台好雅兴,是否介意由弟来陪几口?” 那粟郎君闻言咯咯笑起来,笑了半晌道:“可以呀,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呢。”却不是粟郎君那书生一样斯文的声音,而是一道轻柔的女声,还有几分古怪口音,要辨认半天才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我们越听越觉得耳熟,这有些像那古墓中西域公主的声音! 她何时出来的?如何出来的?我们越想越想不通,只觉得周身汗毛倒立。 只闻谢长云朗声道:“无须多谢,能帮上公主,是小可之幸。” 粟郎君捏着嗓子娇媚道:“你这小郎君,生的俊俏,嘴又甜,怕是有许多姑娘喜欢你吧?” 谢长云笑道:“不多不多。能得公主赏识,才叫荣幸。” 那公主被哄得很是开心,哈哈大笑道:“你这小郎君,我真是喜欢,不若你去陪我吧。”说罢出手如电,直直冲着谢长云面门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长云身姿如燕,腾空而起,在他抓来那瞬间突然暴起后退,叫那公主扑了个空。 那公主又来抓,他又故技重施,叫那公主累的气喘吁吁,却连他的衣袍角都没有碰到。公主有些怒了,随手扔了个物事过来,被谢长云一个跃身避开,那物事稳稳落在地上,我们忙去看,却是一只鸡,又不是一只寻常的鸡。 它不去寻摸食物,也不吓得躲起来,却死死地盯着我们,似乎在想从哪里下手才能伤害最大。 我一眼便发现,它体内有沙妖妖丹。 我不曾想过,不过一两日之内,她就能在普通家禽体内种了妖丹? 那鸡却埋头冲我们直冲过来。我们身后粟府众人本来就如惊弓之鸟,挤在我们后头,此刻一见那鸡也如此诡异,顿时吓得抱头鼠窜,大喊着鬼来了,争先恐后手脚并用逃走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跑了许多鸡、鸭、鹅出来,各个不是平日里憨态可掬的样子,都是红了眼四处追逐、伤害那些奔逃的人。被啄中的凡人都倒地不起,印堂发黑,可见是中了阴气之毒。 旁人见了,更是吓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要命地四处奔逃起来。很快就有人打开了大门,要往外跑,一群牛、马、骆驼又红着眼冲出来,直冲往大门外,街上陆续响起一片哀嚎声。 此时,我们手持各类武器,正在慌忙捕杀那些被沙妖妖丹控制的家禽,本就手忙脚乱,又不得不分出一拨人,在谭清带领下出门去寻那些被妖丹控制的家畜。 这沙妖妖丹应也是出自那位妖祖,我们灭得了那些家禽的□□,却灭不了它们体内的妖丹。在场能灭的了那妖丹的,只有谭清,飞墨,谢长云,并手持海灵佩的我四个。但现下谢长云将女鬼引走了,谭清也出门去追赶妖兽去了。飞墨不便现出原身,此刻化为人形,似乎力量很受限制,手脚有些慢,而我,只有在那些妖禽即将伤害我时,海灵佩才会出手。 我们只得将那些妖禽□□灭了,取下妖丹。那些被取下的妖丹渐渐自行汇聚在一起,抱团凝聚成一座小小的沙山。 这时我才发现,不知为何,那贾镇将一直没逃,正怔怔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一小堆蠕动的沙山。 他带来的士兵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干干净净,此刻只有胖大身躯的年判官在他身后,正挥舞着一柄长枪,为他拦下那不时拢过来的妖禽们,此刻正累得气喘吁吁。 我看着那堆沙山,正忧愁不已,突然灵机一动,掏出玉葫芦,将葫芦口对准那沙山,道:“葫芦,你听听话,吐些仙气出来。” 它却不肯,扭扭捏捏不肯动。我知晓之前神君离去前抽了它部分仙气,它本来已是很不开心了,此刻更是不愿意再出血。 我只得低声哄它:“你且吐些出来,我保证,以后会让他给你再多灌一些。”左右神君也是承诺过的,也不能算作我骗它。 一边继续忙着斩杀被沙妖控制的家禽的飞墨古怪地撇了我一眼,却没有作声。 单纯的葫芦却开心了,冲这那沙山慢悠悠吐了口仙气。 只见如一瓢热水浇到残雪上,那小沙山瞬间消融了。 我很是开心,原来还是有克星的么。 旁边的飞墨却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 我听到了,回头看向他,问:“你说什么?” 他白我一眼道:“我说,下回你将那仙气倒在我身上,我便是化了原身,也给你解决了这些腌臜物,哪里用得上将神君的精纯珍贵仙气往这些物事上倒?” 原来是这样,那的确是浪费了。我于是从善如流点点头,道:“晓得了。” 一边的姚黄急冲冲跑过来,见我已消灭了那堆沙山,惊讶了一瞬,看向后头的飞墨,又见怪不怪了。 她气喘吁吁地冲我道:“谢大哥将那女鬼不知引往何处去了。我们方才见有许多被种了妖丹的牛马之类从大门跑出去了,怕是正在街上作乱祸害百姓,谭将军已先去了,我们几个也准备追去捉拿它们。你既已解决了这堆妖丹,就随我们一起去吧!” 我闻言爽快地应了一声好,麻利将玉葫芦收起,跟着他们往外跑去。 快到门口时我回了下头,却见那年判官正持枪站在不知何故失魂落魄的贾镇将身后,也正回头看着我们离去的方向。 街上果然一片狼藉。 此时正是用晚食的时间,家家户户都很是热闹。之前听得粟府大乱,许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正被夺门而出的妖兽踩个正着,家人慌忙出来救,又被踩倒一片,还有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血淋淋摊在地上。 我们越走心情越沉重。饶是我们再迟钝,也明白自己中计了。那妖鬼怕是联手了,由那鬼出面,附在粟郎君身上,吸引我们注意,那妖再来趁机作乱。我们反应不及,处处丢盔弃甲。 我突然想到神君临走时对我说的那一句“那女鬼不可尽信”,我却没有听进去,现下简直是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我却不知,他们到底是何目的?就是要屠杀百姓? 第75章 敌来犯 走了几乎,就听闻街边一户人家里妇人小儿正在啼哭尖叫。我们心下一紧,忙冲进屋内。 果然,一匹种了妖丹的牛正在大口咀嚼摊在床榻之上的男主人,角落里是吓破了胆只顾大声哭叫的妇孺。我见此间只有那妖牛一个,扭头对姚黄等人道:“此间交给我,你们速速去寻其他的妖物吧。” 他们连连点头,知道此时事态紧急,毫不拖泥带水,转身跑走了。 我聚起妖力,冲上前将那牛角死死制住。那牛有蜚的妖力加持,根本不惧我,更兼它一身蛮力,我们便僵持住了,远看仿佛我被挂在它的牛角上一般,又有些诡异的滑稽。 门外的飞墨叹了口气,慢悠悠走进来,一道金光一闪,墨苍现行,轻轻将那牛一拍,那牛瞬间倒地不起,体内爆出一团散沙,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又一道金光飞过,飞墨落地,抱臂看我一眼,凉凉道:“你若不想每次都由我这般出现给你解决麻烦,你就要好好想想法子,如何去克制蜚。” 他言之有理,我总不能但凡见个体内有蜚妖气的妖兽,就束手无策,掏出神君大名鼎鼎的随身法器到处去挥舞,似乎还嫌自己恶妖祸水的恶名不够响亮似的。 于是我点头道:“你说得对,我要自个想想法子。” 他突然噗嗤一笑,道:“我发现你有个极大的优点,听劝。”说罢又低声嘟囔一句:“和我那主公倒是互补。” 正说着,方才在角落里心神俱碎的母子俩冲上前,扑倒在那具支离破碎的男尸上,哭得肝肠寸断。 我看着洒落一地的饭食,心里也是一片怆然,谁能想到,原本普普通通一顿晚饭,竟成了天人相隔,塌了这小家一片天的最后一顿饭。 我走上去,抱住那女子的肩膀,让她面向我,沉声道:“阿姊,你还想不想活命?还想不想你的儿子活命?” 她原本双目麻木地看着我,已然毫不在乎生死了,但听我提起她儿子,她的眼珠动了动,才真真看见我。 “妖兽还未消,四散在城中,随时有可能再进来。你若不想你的儿子也这般被吃掉,你就听我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接着问她:“你家有没有地窖?” 我记得狐三娘提过,他们经常挖了地窖,既可躲避危险,又可能存放过冬的菜,有的家里还会建一些收集雨水的井。 她愣愣点头。我道:“你速速起来,我同你一并收拾些吃喝之物,你带着儿子躲进去。你记得,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就不可出来。”我已分不清这城中诸人孰好孰坏,只得教她个笨法子。 她眼见我们方才去杀那牛,又教她躲避的法子,对我很是信任,连连点头。 我们一通收拾,备了些行李,将她和儿子送下地窖,临别时,她深深看我一眼,道:“娘子,你必是天上的仙女吧。” 我被夸得脸一红,又不敢说我是妖,怕引得她恐惧,只得胡乱说:“我是昆仑的法师呢。”说罢将她的盖子盖下来,忙起身带着飞墨去寻下一个妖兽。 直追到天明,我们才勉强将那些妖兽都处理干净了。姚黄他们拿那些妖兽没有办法,只得使法子将它们赶回到尉所,此刻正满满当当关在尉所大牢里,被谭清用仙气制了层屏障拦着。 我却知道为何那妖和鬼偏要选粟郎君家下手了,因他家的家禽、家畜实在是太多了,比尉所可多多了。可见还是家底厚实招惹的祸端。 于是,虽然我们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瘫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但那妖兽、妖禽还是祸害了不少人。 贾镇将从那空无一人的粟府出来,走在大街上,看到平日在自己治下井井有条人人安居乐业的塔里城,竟然一夜之间尸横遍野,四处狼藉,呆立半晌,突然趴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脸上涕泪横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口中不断呼喊着:“微臣有罪!我有罪!” 他身后的年判官忙将他搀扶起来,两人一高一矮,贾镇将仿佛挂在他身上,一路回尉所去了。 此刻尉所也是一片愁云惨淡。我们一来忧不知如何处置此刻大牢里那批罪孽深重的畜牲,二来忧那妖鬼双双不见踪影,还不晓得在哪里等着我们,连谢长云也还没有回来,姚黄又道千秋耳也联系不上他,此刻我们都是满腹忧心忡忡,无人顾得上安慰贾镇将。 只有他的好兄弟陈副将上前将他一把扶住,沉重道:“贾兄保重!此番妖鬼作祟,已在各地都害了不少人,不独你塔里这一处,你已对我们协助良多,只是那妖鬼太狡诈!你且放宽心,程将军面前,我也是这番话。” 这可是危难之际的雪中送炭了。贾镇将闻言,很是感动,紧紧握住陈副将的手,黑瘦的脸皱成一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我们正要商议着要出门去寻谢长云,他却正好踏进门。 只见他一身血淋淋,手里提着不断哀鸣的凌云。面色惨白,头发凌乱,衣服也到处都是破的大口子,狼狈不堪。 我们忙迎上去扶他坐下歇息,他急道:“歇不得了,速做准备!城外几十里处,有许多阴兵来了!” 我们都十分惊讶,赶忙要他细说。 他三言两语交代完了:“昨日我自粟府被那女鬼追赶,她追了我一会找不到我,就自行离去。我便跟着她,没想到她直接出了城,飞快往东北方向奔去。我使了宗门秘法才勉强能跟上,行约百里,就看到了那阴兵夜行,看不清有多少,正向城内方向而来!那些阴兵体内都有妖丹,白日里遮块布就能走,此刻怕已距城内不足百里了!” 说罢一举手中的凌云,道:“我被他们发现了,一路被围攻,被追杀。他们实在太多了,我杀不尽。” 这些人里,唯有我和谭清见过阴兵夜行。而我所见阴兵,与那些被困地宫的阴兵是一般模样。于是我急问:“谢大哥,你昨夜所见阴兵,是否和地宫里先前我们见过的一样?” 他点点头,很肯定道:“是的,就是它们。” 看来是我们一走,他们便跟着出来了。我们日夜兼程,到此地才不过两三日,他们便已到了,原来是一路尾随我们而来。 “我知道了,他们是那西域公主带出来的。”云听竹沉吟道,“你们可还记得我们在地宫之时那一阵妖风?我们都被她迷了眼,拉进幻境里头去了。想必就是那时,那公主就是在作祟,最后藏在一个人身上出来了。” 藏在一个人身上。。。。会是谁呢?我们竟然没有发现? “那人应是走在最后头,且不起眼的几个之一。”白露突然开口,说:“不然即使我们察觉不了,那位也不可能没有发现。因他当时在用凌云开路,满腹心思又都在某人身上,故而没有去留意后头那人。” 我心知肚明,经过昨夜一番大吵,我们已彻底翻了脸,不指望她再对我有什么好脸色。但只要她不指名道姓,我通通当做听不到。 “此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机,想来那人也是无辜的。”谢长云一锤定音,径直走到陈副将和贾镇将面前,镇重道:“两位大人,阴兵浩浩荡荡而来,一城百姓危在旦夕,这正是一场围城防御之战,还请早做决断!” 两位守将身躯一阵。想来也是,这也是战争,是要守护全城百姓身家性命的背水一战。 他们毕竟是战场上磨练过的武将,将此事当成战来打,他们镇定娴熟了许多。 于是贾镇将将我们急急带往书房,在他的简陋沙盘前开了一个排兵布阵的会。 贾镇将告诉我们,塔里已有数十年没有战事,因此驻兵不多,只有五六百人之数,且年龄都有些偏大了。还有几百里长之类平日帮助维持秩序、半官半民之人,但能用者也估计只有一半之数。 这些人,对抗阴兵是不成的,只能用来疏散百姓。 我受昨日那被妖牛闯入家中母子的启发,便率先提出,百姓最好是藏在地窖里,一来方便快捷,二来那些阴兵似乎行动有些受限,腾挪转动不太灵敏,只得一步步挪,相信下地窖搜寻对他们来说有些困难。但此事就是要快,要给足百姓奔走相告、收拾整理食物和水等必备物资的时间。 贾镇将深以为然,也不拖延,立马着人去办,将大多数戍卫兵士也派出去协助里长挨家挨户去敲锣打鼓地通知。 云听竹提出,眼线要布好,消息传递要通畅。于是数十位精锐被安排在城中各隐蔽处。另备下传令兵,两个一组,每半个时辰去挨个搜罗一遍信息,汇总来报。如传令兵一个时辰没有回来,直接启用下一组。 于老大带着于麻子、于四也自告奋勇,要去当传令兵,我们留下了于麻子,他听得懂那公主的语言,或许有需要。狐三娘见状,说自己留下也帮不了忙,也带着哑奴一同去了。 他们都有武艺在身,当传令兵的确非常合适。 接下来,就只剩最关键的那一项,谁来充当这抵抗的战士。 我们寥寥几个人,还一大半都是妖力被克的妖,绝不可能担此要责。 为今之计,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上报天庭,二是上报宗门,求得他们相助。我们商议一番,决定双管齐下,能找多少帮手就找多少。 于是,白露、云听竹、谢长云、谭清都领了命,连我也被要求去报神君。 刚商议定,外头突然有人大喊:“天生异象了!天生异象了!” 我们忙探头去看,却见外头的天,不知何时,似乎罩了一个昏黄近似于灰黑的罩子,方才那烈烈红日不见了,一弯诡异的血红月亮挂在上空,地上飞沙走石,无数黄沙飞舞。 我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好,我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第76章 玄空钟 此刻,不大的书房内挤满了人,却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在场每一位心里都无比沉重。 我们方才各种秘法各种法宝都试过了,却无一可以冲破这层罩子。连最为敏锐的海灵佩都感应不到神君了。 我们这些人或妖,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被遗忘隔绝了。 云听竹立在门口,凝神看了半晌,突然失声叫道:“我晓得这是何物了,这是玄空钟!” 见我们面露惊诧地看他,他理理神色,声音平静了许多,道:“所谓玄空钟,是一口古钟,形同一个半圆形的罩子,可以变化大小,小可至米粒般大,大可伸展至笼罩千里。” “被这罩子笼罩后,里头可谓阴阳两隔。传说中,玄空钟是刑天之物。刑天被埋在常羊山后,此物便失踪了。因它本身是上古祖神之物,就如同妖祖克了妖力,此物也能隔绝大多数法力,连仙力也不例外。” “当然,可能有极少数几个神仙还是能突破此物法力,但自身也是要损耗非常的。故而,此物几乎无法可破。” “所以,我们就永远被困在里头了?”我们听他如此说,几乎要绝望了。 “那倒也不是,它破不得,但可以吓得跑。据说它当年没有同刑天一起被擒的原因便是它其实很胆小,一见刑天露了败势,便跑得无影无踪了。”见我们都眼含期待地望着他,云听竹又忙补充道:“我自然不可能知道吓跑它的法子。” 我们听得他如此说,不由都有些沮丧。 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猜测道:“如果当年,是刑天快要被打败了,它被吓跑的,那是不是说,它如今的主子要被打败,它依旧会吓跑呢?” “它主子?谁能有能耐做它的主子?”白露没好气对我道。 “沄璃说的对,它有主子!”谢长云突然道:“它的主子就是那西域公主!” “我昨夜与她缠斗时,见她身上挂着一个古怪风铃模样的配饰。”谢长云双目突然圆睁,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我现下想起了,那模样和她在棺材里带的那个耳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个头大了一圈。” 罩子一般的形状,可自由变换大小,莫非就是那玄空钟?身为上古祖神的法器,它竟然认了一个凡人做主子?但它能将我们同一城百姓都罩起,任那恶鬼恶妖鱼肉,的确也不是什么脑子很清醒的法宝。 “既然我们都被困此处,又有仙家兵器助纣为虐,可谓是九死一生之局了。”陈副将叹道:“如此,我等与诸位同生死,共进退,誓要拼杀至流尽最后一滴血,护百姓安宁。” 我们不由肃然起敬。 数日相处下来,我们着实被这陈副将看似官僚呆板,却又正气凛然的老将风骨折服。 “如此,我们就上城楼,去迎一迎他们来犯的敌军吧!”谢长云凛然道。 于是我们纷纷整理一番,准备出发。只留贾镇将与年判官在此处,来听传令兵报的信。他们是此地主官,对此地最熟,万事调度起来最便宜。 自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两个都有些古怪。 我走出书房时回头又望了一眼,见那贾镇将正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上,身材高大的年判官将自个身体挤压成一个看着就很难受的姿势,正在弯腰低声安慰着他。那贾镇将一边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他们两个,果真好的跟亲手足似的,作为同僚,的确少见。 此刻街上飞沙走石,黄沙蔽日,随处掉落了许多因为慌乱来不及收拾的家什物品,几个小儿的木牛木马颤颤巍巍立在街道正中间,很是凄凉。 城门大门紧闭,抵门石全部用上了,还临时拖来许多石块挡住。城楼上空无一人,所有兵卒都得令完成任务后回家与家人一起躲进地窖。凡人在这些阴兵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实在没有必要无谓牺牲。藏好了或许还能留一命。运气不好,也能最后与家人在一起。 此刻,我们立在城楼上,静静看着城墙下立得整整齐齐的一片肃穆阴兵,大风带着黄沙席卷过我们的头发、衣袍,一股悲凉之情突然掠上心头。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一路以来,数度身临险境,数次死里逃生,但这一次,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就在咫尺。 一阵大笑声从远及近而来,一道身影从阴兵队伍最后头凌空飞来,稳稳落在最前面。 那是那古墓中的公主。她此刻已将粟郎君的躯壳不知扔到了哪里,恢复了明艳照人的模样,一头波浪卷发被风飘洒在空中,美的不可方物。 “说起来,我要感谢你们呢。”她莞尔一笑,蓝眼睛里波光流转,更添艳色。“我被封印这数百年,近百年来才得以放点阴气出来。没想到,你们一来,竟将我的封印解开了!” 她说到此处,似是极为畅快,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亏的你们带了那些愚蠢透顶的凡人来!不过是为着那么点贪心,竟破了我的封印!放出了我的鬼体!哈哈哈哈” “你说的封印,是那棺材上的彩绘吧?”我大声对她道。 她见我不怕她,还敢回话,很有兴趣的模样,点头道:“你猜的不错,那符纸就藏在那彩绘之中。你们莫非看不出来,那是哪位道家祖师的手笔?” 恕我眼拙,忝为道门子弟,着实看不出来。兴许我师父来了能认出来,我的确是看不出来。而非常不巧,我们这一行,谢长云修的是剑道,其余都是妖道,说来,唯有我是正宗道门子弟。 她见我们都不答,也不生气,继续笑道:“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见你们各个都是修行之人,法力也不弱,谁曾想竟连镇冥符也不认得。” 我被她说得竟生出了许多学艺不精的羞愧。印天解地又镇冥,镇冥是同印天解地齐名的名符,而我的确还不曾有幸见过。当时看着那棺材上的花纹,我竟然认为那只是别致的彩绘,里头的神符我丝毫没有看出来,怕是我那师父晓得了会气晕过去。 当时我们一众中,怕只有神君可能认得那符,他当时却去挡那高墙后头的阴兵去了。 所以于老大、狐三娘他们简直是在我们眼皮底下,三下五去二干脆利落地破了某位道祖倾力留下的镇冥符。 “你怕是骗我们的吧。否则,当时那画镇冥符的道长为何还将玄空钟留在你棺材里?”我疑窦丛生,故意装作不信她。 她很是鄙夷地扫我一眼,道:“他们倒是不想!你这小妖,忒无知了些,神器岂会听凡人号令?” “为何它听你号令呢?”我追问。她却一声冷笑,不答了。 “你是何时出来的?”谢长云不与她纠结符纸的事了,大声问她。 “自然是你们中间某一个将我带出来的。”她冲我们眨眨眼,笑道。 果然,我们里头有内鬼! “那你到此,意欲何为呢?”陈副将沉声问道,声如洪钟,威势十足。 她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双目渐渐变得血红,恨声道:“意欲何为?自然是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的城池!我的臣民!” 眼见她要失控,云听竹忙笑道:“公主殿下,你被关了几百年才出来,也很是寂寞无聊吧?我们可以陪你多聊聊天嘛。” 那公主看看他的桃花眼,也笑起来:“好啊,小郎君,你生的真是讨喜,放心,我待会自会留你一命,你日后就长长久久陪着我吧。”那双目却渐渐退去血红。 眼见此计生效,云听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施展他的美男计:“公主殿下,你汉话似乎说的很好呢?为何我们之前看到的,并不是如此呀?” 的确,她的汉话说的极好,虽然有些口音,因为数百年时光流转,语调也有些变化,但我们仔细辨认也可以听清,也能听出来她遣词达意很是精准,这哪里是我们在她那阴气幻境里见到的,她不懂汉话、还需请夫子教授的模样? 她哈哈一笑,道:“你们看到的,自然是我想让你们看到的。” “那王郎君呢?”看来姚黄很是关心那个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那公主一听那名字,顿时双目圆睁,厉声道:“莫要与我提那阴险小人!若不是他,我为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眼见她又要鬼气袭脑失控,云听竹忙道:“公主殿下,你好是威风呢!连玄空钟此等上古法宝也能被你收入囊中!” 那公主似乎的确很喜欢听云听竹说话,立马又明艳照人满面春风地笑起来,道:“你这俊俏小郎君,倒还有些眼力!比那起子连镇冥府都不认得的小妖怪强多了!” 我心里腹诽不已,公主殿下,你且睁大眼看看,你的俊俏小郎君也不认得镇冥府,你的俊俏小郎君也是个小妖怪呢! “公主殿下,你既然要城池,要臣民,为何要杀死这么多人呢?”我问道。 “这还不简单。我若是活的么,自然要的是活人。我若要是个鬼,你说我要什么样的臣民呢?”她虽然笑靥如花,说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寒。 她竟然要将一城百姓全部杀死,变成她的鬼民! 第77章 万神劫 “你竟想要杀死一城百姓,简直疯魔了。你可曾想过,仙界可会允许,天帝可会允许?”一直沉默的谭清忍无可忍,寒声发问。 那公主看一看他,丝毫不惧,道:“哎呀,这里还藏了个小仙官呢。我却知道,你不是在我墓里挡住我千万妖兵的那个仙官。若不是他在,我何需东躲西藏,你们又怎可能活着走出我的墓!可惜他劈了我的山,就走了,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笑了一阵又冲谭清道:“仙官大人,我今日心情好,予你一个忠告,你们仙界,早就自身难保了,你还是顾好自身吧,哈哈哈!” 我们闻言,都不由得悚然一惊。 “万神之劫,就要来了!谁还顾得上我!”她的狂笑声一阵阵盘旋在空中。 万神之劫,是何物?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幽冥宫,奚原说过神君是去求他们助仙界历劫的,莫非就是这个万神之劫? 她却不再想与我们聊天了,低头整理下自己的衣裙,撩起长发,昂首道:“今日我憋了数百年,难免有些多话,与你们聊也聊完了,我劝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归顺于我,我也必会给你们一席之地。” 说着冲陈副将微颔首道:“你这老儿,如还想做将军,我也是可以让你做得。”她一个鬼,竟然还对我们招降起来。 陈副将一听,气得须发都竖起来,厉声斥道:“你这无知女鬼!我本乃天朝上国之将,还稀罕来你这边陲之地做个不人不鬼的甚将军么!” 此话一出,好似顿时戳中了那公主心窝。她气得双目刷地一片血红,一阵阵阴森森的声音在四周回响不停:“那你就去死!你就等着我杀了你,来做我麾下的阴兵吧!” 说着一抬手,那手掌中一道白光顿起,顷刻之间暴涨为一条白练,直直向陈副将袭来,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陈副将旁边的谢长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走。那白练却仿佛生了眼睛,拐一个弯,继续向陈副将探出,陈副将也反应极快,顷刻之间拔出佩刀,对准那白练用力一砍。白练丝毫不惧,不躲不避,轻轻将那刀一缠,似乎毫不费力,就将身高体壮的陈副将带得飞起。 眼见陈副将就要被白练带飞下城楼,电光火石间,我冲上去,一把小刀在手,对准那白练绑住陈副将的接口处就是一刀,只闻它“啊”地一声怪叫,竟然丢下陈副将,飞速缩了回去,地上还留着被我斩断的那一截,在地上挣扎了几番,便不动了,不知是真的失去法力了还是在装死。 昆仑斩魂刀,专为你们这些鬼物准备着。 “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们呢,以为你们经过昨晚,已是强弩之末,毫无还手之力了,却没想到,还有点用。”那公主收回白练,拨拨头发,娇笑道。 我见她还愿意聊天,忙接上她的话头:“公主殿下,方才得罪了。但此将已老,性子又古板倔强,即使投入你麾下也没甚意思,不如,你在我们几个中间选一个,作你的将军呢?我自以为尚还可以,也想自荐一番。” 此话一出,城楼上众人皆惊。我冲谢长云眨眨眼,道:“你们莫要这般看我。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我们被玄空钟罩着,又有公主的大军围困,我自认是没有本事突围出去的,既如此,还不如早些归顺了公主,以免还受一番罪。” 说着我又冲公主故作谄媚地笑笑,道:“公主如此英明神武,又足智多谋,依我看,必是良主。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公主,你看我这将军可做得?我可有言在先,我最低能接受副将,再下我便不考虑了。”最后摆出一副略傲娇的姿态,与她讨价还价起来。 我心道,哼,好教你这边陲小国的公主知道,我这条蛇,不仅读过史书,兵书也是读过的。 你既能招降,为何我们不能将计就计,去诈降? 陈副将果然是身经百战饱读兵书之人,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也配合我演起来:“你这小妖,说谁古板、倔强?我上战场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呢!你竟如此无礼。却想不到你还临阵倒戈,你对得起你的这些同伴么?” 谢长云等人也马上回味过来,也冲我眨眼道:“沄璃,你虽然年小,也不该如此任性妄为,如此无节无义!你如何对得起你的师祖,又如何对得起你的师父?!” 我摆出一副油盐不进厚颜无耻的模样,大喇喇说:“你们就是太过迂腐了,你们打又打不赢,跑也跑不掉,在此地等着被阴兵踏平么?你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还是爱惜的。” 说罢对云听竹挤挤眼,道:“云兄,我观那公主殿下也十分赏识你,不若我们一起归顺殿下?只一条,我是第一个归顺的。论起功劳,你当排在我后面。” 果然,云听竹是能接住我的戏的,他洒脱一笑,对公主道:“我与殿下一见如故,十分投缘,也深为殿下冠绝天下的姿容倾倒,想来也是缘分当如此。我愿归顺公主殿下,至于当不当得将军,都是随缘而已。我只需常伴公主殿下左右即满足了。”说着,那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向那公主。 我深深觉得,这厮演得太过了,竟比我演的还恶心,这也太假了,谁会信呢? 没想到我低估了公主的一颗几百岁少女心。 她闻言竟有些感动,很是欣慰且欣喜地看向云听竹,转而看向我的眼神却不冷不淡,似乎很不耻我千方百计求官位,尤其在云听竹“当不当将军都随缘”的表白下,更显得我是个急功近利的小人。 我冷哼一声,云听竹这家伙如去做臣子,必是个佞臣。 那公主却也不立刻发话,只轻飘飘说了一句:“那你们打开城门,纳个投名状予我。” 我看看陈副将,他冲我微微颔首。其实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饶是这门关得再紧,门口堆再多石头,也拦不住他们,最多拖延几刻罢了。这是拦人的拦法,并不是拦鬼、拦妖的。 但能如此当机立断,如此坚定断腕,这陈副将的魄力与肚量,非同小可。 得到他的首肯,我与云听竹对视一眼,正要起身从高高城楼上飞身而下,突然察觉身后有只手扯着我的衣服,生生阻了我的去势。 我回头一看,却是飞墨。 他的小手紧紧拽着我的衣角,小声说:“你不可以身犯险!实在不行,我或可一试!撞开些许,送你出去还是可以的!”说着指指天上的玄空钟。 我简直吓了一跳,云听竹说的明明白白,能破这玄空钟的,连神仙也没有几个,且都要损耗极大才可破。他虽是威力非凡的法器,如拼命去破,或许能成功,却很大可能自个也要折损,甚至飞灰烟灭的。 想到此,我震惊之余又不免十分感动,原来我与他相处短短几日,他竟愿意如此为我牺牲,连自家性命也不顾了。这是何等大恩大义呀。 他见我一副大为感动的模样,瞬间明白我的想法,翻了我一个白眼道:“你莫要这般自作多情地看我!我不过是为了我那傻主公罢了,我对他太了解不过,如他知晓你在此地有性命之忧,即使我不破,他也会来破的。” 原来情深义重是真,却不是对我。我有些尴尬地一笑:“你有些危言耸听了,神君不会这般不理智的。” 他又白我一眼,冷道:“你这小妖简直无知得可怕!你当随身法器是何物?那就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的小半修为所在!他有如此多部将,却偏将我留在此处,你还不明白他是何用意?”说着一顿,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他的意思是,关键时刻,为了护你的性命,我是可以拼命的。”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道:“哪里就有你说的这般严重了!你放宽心吧,我与你都不会有事的。” 我们这边掰扯着,下头传来公主不耐烦的声音:“你在上头磨蹭什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就是这般自荐来当我的将军的?” 我一用力,将衣角从飞墨手中扯出来,转头对他说:“你既对他如此重要,就好好保重自己。” 说罢顾不得看他气急败坏的脸,随着云听竹跃下城楼,去开城门去了。 他有他想以性命守护的,我也有。 待我如亲妹的姚黄和谢长云,这一伙同生共死的伙伴,在地窖下等着我去唤他们出来的妇人和她的小儿,这满城百姓,全都是。 即使九死一生,即使此去也是死局,我也不能为了自己性命,拼了飞墨的性命,将他们全部就这么丢在此处了。 见我与云听竹下去开城门,谢长云他们也一并下来,作出要阻拦我们的架势,我们看似在里头打的乒乒乓乓,却在一并搬石头。上头的陈副将一刻不停,一直在厉声指责我们背信弃义。 姚黄找了个空子,一把抓住我的手,一双妙目很是忧虑地看着我道:“沄璃,这女鬼太厉害了,你这般太冒险了,你还是莫要去了。” 第78章 风沙破 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我拍拍姚黄的手,安慰道:“阿姊,你说,难道我们在这里与这么多阴兵打上一架,就不冒险么?无妨的,我也是很机灵的,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是,千万要护好自身呀。我们都要好好地从这里出去。” 她见我坚持,无奈地点点头,谢长云也走过来,交代我说:“沄璃,这女鬼狡诈多端,其实未必信你们是真心投奔,你可千万要小心,若有不对,立马就逃。” 云听竹闻言走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谢兄,你放心,有我呢。我就是无论如何,也要当好这个护花使者的。”说着对我眨眨眼。 不一时,城门大开。我与云听竹将谢长云他们逼退,自个飞身出城,立在公主身后,果然当起了两个投敌的降将。 公主似乎也不想与城楼上众人发生正面冲突。估摸还是昨日谢长云太过神勇,以一己之力杀出他们包围,她担心此时厮杀起来影响士气。既然兵不血刃就可以进城,也就不与城楼上众人混缠,直接就要进城。 只闻她一声令响,大军开拔,浩浩荡荡,整齐有序地往城内行去。如同一大片黑云,飘进了城里。 整座塔里城此刻坚壁清野,早已人去街空,连半个人影子也看不到。 公主对她的鬼民念念不忘,连派手下阴兵掀了几个房顶也没有看到半个人,越走越觉得不对,招来我与云听竹问:“我昨日在这城中,还是熙熙攘攘,颇为热闹,为何此刻人都不见了?你等说说看,是如何一回事?” 我秉持着水越混越好摸鱼的原则,一副无辜的模样看着她,回道:“我也不晓得,那几个将军将我们关在书房外头,自己在里头议事。但我听闻,说这底下曾经是座王城,他们想打开那城,都进王城去。” 公主一听,眼睛又是一红,厉声道:“他们占了我的城池,还想夺我的王城?简直做梦!那老匹夫,我就知道他不可信!” 说罢一看我,颔首道:“你倒是尚可,还算办得了事。如此,我同意你随我左右了。” 我没想到歪打正着,正说到了关键处。听她如此说,立马作感恩戴德状,连连谢恩。 旁边一个身着铠甲的将领模样的阴兵还有些不服,被公主一声怒喝:“拉海,你退下!你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这进城许久,半个人也未见,如此,我们要座空城作甚?还不打起精神,速速随我去寻王城!” 拉海被斥得连连后退,恭敬行礼道:“是。” 我这几日日日在尉所混,又得贾镇将的言传身教,对这同僚之间的相处之道已颇有心得,忙上前对拉海道:“拉海将军,以后还请你多指教。”拉海也不看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带着他的部将走了。 我不去看云听竹揶揄不已的眼神,很是积极地跑上去追上我此刻的主公,一同去寻找她失落的王城。 我们的行军毫无抵抗,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就杀到了尉所前。 公主立在尉所门口,只见她沉默半晌,接着转身对我们道:“诸位将士!今日,我们就将我们的王城与臣民夺回来!” 身后一片喳喳呜呜之声,颇为可笑。原来这些阴兵声带都有些受损,只能发出这般声音。想来这就是他们的呐喊声了,气势十分不足。 公主却很满意。 她手往天上一指,那天空顿时又阴暗了几分,天上隐隐约约出现一个散发着黄色光芒的罩子,正如一个大碗,结结实实将我们这座城扣在其中,原来这就是玄空钟。其古朴肃穆之气,果然深如沧海沉如深渊。 随着她的手指向处,一股气流夹杂着风沙卷席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风团,从她指尖,直接最顶上的玄空钟。那是她在提取玄空钟的力量。 一盏茶时间,她将那力量全部吸附到指尖,如一把可以撕裂天地之大的刀,正正劈向尉所。 那风团样的刀正要劈到尉所之上,却见一座沙山凌空而出,将那风团挡住。一见那沙山,我便知道,那是蜚来了。我们苦寻它几日,几乎将整座塔城角角落落都翻遍了,难道它竟然一直在尉所? 一座山一般大的风团,与巨大的沙山,死死角力,将头顶的光亮遮挡地严严实实,如同黑夜,中间有狂风来回纵横,我们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一只手臂突然扶住我,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姚黄。 他们尾随着我们也过来了。却不见陈副将,姚黄轻声告诉我,此战凶险,他作为凡人不必涉险,将他留在城墙上了。 “这公主想要做什么?她要掀翻整座城么?”谢长云用衣袖遮挡着巨大的风沙,一边费力呼喊着问我,他的声音都被狂风撕扯得零零碎碎。 “她说要夺回她的王城,莫非这下头就是吧?”我也同样费力地回应他。 突然那沙山中间迅速凹陷下去,将那风团包裹其中,无数的沙子立马围过来,仿佛将那风团包成了粽子,那风团被裹在里头,不停冲撞翻滚,如一直巨大的野兽被捉进一只布袋里,在拼命挣扎着。 过了半晌,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那座沙山之上。 那是年判官。却是一个巨大的年判官,身躯直有几层楼高。 此刻他巨大的白胖脸上依旧挂着三分微笑,平静道:“南枝公主,你终于出来了。” 原来这厮就是蜚! 我心内一盆火起。我们天天被一城的守门卒、里正围着,被家长里短淹没,结果这厮,日日看着我们如跳梁小丑一般被他耍得团团转,很是开怀吧! 我原先只觉得他古怪,以为他最多就是被控制了,没有想到,他就是蜚本身。他竟将周身妖气收敛得如此干净,半丝也不曾泄露,我们几个这几日都毫无察觉,莫非这就是妖祖的实力? 他日日在我们眼皮底下晃荡,还口口声声要助我们捉拿他自个,真是好大的胆子,也真是好强的力量。 南枝公主见风团被困,很是恼怒,一头秀发根根在空气中张牙舞爪,双目血红一片,周身阴气翻滚如沸腾,哪里还是那个明艳美丽的异域美人,活脱脱似一个索命的罗刹夜叉,恨声道:“你我约定,共入王城,你却先我一步进去,你这个背信弃义的老妖怪!” 那蜚依旧带了三分笑,平静回道:“我没有提前入王城。何况,我即使要提前入王城,你又有何本事阻拦?”他语义嚣张,语气却诡异的很是平静,仿佛一个学子在念书,一字一句很是平淡,毫无感情起伏。 说着一指那身后密密麻麻的阴兵,依旧念书一样语气平平道:“你且看看你身后,都是我的徒子徒孙。我不过借你一用,你莫要以为,你真的就有了与我抗衡之力。你不过是个空有玄空钟的孤魂野鬼罢了,如不是玄空钟数百年来滋养,你怕是早已被那几个道士用符纸压得魂飞魄散了。” 素来威风八面的南枝公主如今当着她所有部下、以及身为敌人的我们面前脸皮被撕,更是怒不可遏,周身阴气一蹿三尺高,精心修炼的面皮也破了,露出里头的青面獠牙,身上还有块块腐肉,阵阵尸臭味被那盘旋的怪风一送十里地。看来那才是她的本体了。 “你这老沙虫!你莫要以为本公主给你几分薄面,就真在本公主面前摆起什么上古神兽的威风!你要真那么厉害,能在这沙漠底下一窝这千万年,面都不敢露?若不是我,你能有定下此良计的脑子?若不是我以阴气为体,你那些子子孙孙都还是一盘散沙吧?我告诉你,我不入王城,你即使进去,也休想拿到鸿钧图!”那女鬼凄厉喊道:“你就滚回沙漠,去当你万万年的缩头乌龟吧!” 蜚虽不比混沌穷奇之流,但毕竟也是数得着的上古凶兽,所到之处都是被恭恭敬敬抬着捧着的,如此被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估计是祖神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 那南枝公主虽然有脑子,够狡诈,脾气也实在是暴躁剽悍,此番一骂,估计是要把本来虽各怀鬼胎,但勉强维系的同盟死死拆解了,瞬间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那蜚果然气炸了。说他炸,他的确是真真炸开了。 他身上年判官的面皮一下炸开,无数沙子从中爆出,渐渐凝结成一个牛形、白首独眼、蛇尾的巨大身影。 这下,他们两个便都现了原形了。 蜚如一头疯牛,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向我们而来,硕大的身躯踩得地面都一阵阵抖动。 我们连忙躲避。那南枝公主带着她的一身支离破碎的骨肉一蹿上了天,我们也纷纷使出法力向两边避开。 唯有蜚那些行动并不敏捷的徒子徒孙,本来就排列整齐,又手脚笨拙,此刻被愤怒冲昏了头的蜚冲撞踩踏成一片,阴气消散,成了一地的散沙。 第79章 王城显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变故瞬间发生,突然有一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他们两个如果都这么冲动暴躁,我们好像也有一线生机呀? 没想到我随口一个谎言,竟让他们反目成仇,互相残杀,废了自身至少五成优势。 我心里暗道,果然,在一个密闭之地闷得太久,脑子就会变笨,心和眼界也会越来越狭窄。看来我从钱塘出来果然是正确的。 南枝公主也不是善茬,她见状,又依然从玄空钟上借了力,变成个神光闪闪的大鞭子,直直去抽蜚的牛身。 蜚似乎很怕那大鞭子,腾挪着躲避。偶尔被不慎抽到,身上顿时起一阵白烟,它一声怪叫,似乎很疼。 他们一个鞭打一个跑,十分忘我,似乎将我们都忘在脑后了。 蜚跑了半晌,突然停住,缩成一团拼着挨了一鞭,回头对着南枝道:“公主,且慢!你还想不想去王城,寻鸿钧图?” 南枝闻言停住,道:“怎么,你不是已经进去了?你还有脸问我?” 蜚一跺脚,顿时天地为之一颤:“我之前就同你说了,我并未入王城,你为何不信我?” “你既未入王城,方才为何以妖法阻拦我劈开此地?何况,我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你亲口说,我没有本事阻拦你。”那公主嘿嘿一笑,得意地抖一抖手上的鞭子:“那如今呢?你为何抱头鼠窜?你且说说看,我可有本事阻拦得了你?” 那蜚气急,道:“我并未进王城!我又不知那鸿钧图的位置,进王城作甚?我一直在此地等你!谁晓得你一来就要劈我!那我如何能应?” 公主道:“我还不晓得你!你怕是又被那贾镇将诓骗,开了我的王城去藏百姓,自己便趁乱进去寻图吧?” 蜚仰头一叹,我们竟然在它的牛首上看出了几分欲哭无泪来,它无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总爱以已度人!那些百姓,都被他们藏进了自家地窖了!那贾镇将以为王城里有了不得的财宝,又岂会轻易放人进去!” 说着对着我一昂首道:“就是那个叫沄璃的小妖出的主意,我方才见你还一路带着她,你就没从她那里问出来?” 我此刻只恨不得地上裂开条缝,能让我钻进去。 果不其然,他们两个同时看向我,又看看满地的散沙,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那南枝公主又是气得阴气翻滚沸腾,一张皮肉腐烂剥离的脸正对着我,怒吼着:“你胆敢如此诓骗我!我要你不得超生!” 说着他们俩目标一致,一个提着寒光闪闪的大鞭子,一个埋头直直冲我冲过来。现下轮到我抱头鼠窜了。 谢长云等人想拦,却如何抵抗得住玄天钟与蜚的妖祖之力,要么被一鞭子抽飞,要么被蜚撞飞了,半天爬不起来。我们之前猜的果然不错,我们在他们面前的确无还手之力,除了逃跑,完全无力抵抗。 好在我有海灵佩与玉葫芦护身,又有谭清和危急关头已化身为原形的墨苍一路相护,凌云也在其中腾挪干扰,才数次死里逃生,没有被一鞭或一撞弄得飞灰湮灭。 那南枝和蜚本以为可以将我一击必中,想不到我竟数次逃脱,急得在后头吱哇乱叫:“这小妖是何来头,身上为何有如此多仙家法宝?!” 但我慢慢有些脱力了,谭清和墨苍也有些后继乏力,尤其是谭清,身上已经被玄空钟的神力凝成的鞭子刮到数次,全身已是伤痕累累了。 如此下去,我们一力竭,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就在此时,我在那尉所尽头书房门口看到一个矮瘦的身影。那是消失已久的贾镇将。他正鬼鬼祟祟地探头来看,又似乎回身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此刻那尉所早已七零八落,被他们一妖一鬼斗法、又追赶我弄得处处都是断壁残垣。于是贾镇将的身影便显露出来了。 我反正已无去处,想到外头那么大的动静他都未出现,想来也藏着鬼。于是瞄准他的身影,直冲他而去。 他一抬头,看到我正冲过来,后头还跟着一个面目狰狞的女鬼和一头气势汹汹的怪牛,吓了一跳,一声怪叫就不见了。 他为何凭空消失了呢?我跑到跟前才发现,他方才哪里是在捡东西,他在挖洞。此时已挖开一个一人宽半人高的洞,底下一层青铜小门,此刻正大开着,顺着门往下面看,只见里头却黑乎乎空荡荡的,似乎通向很深的地方,想必下头那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说的王城了。 原来这王城竟然真在尉所下头。我闻得身后呼呼风声,知晓追兵已近,走投无路,只得随那贾镇将之后一跃而下,不知落了多久,重重摔在一片沙子之上。 这洞口极小,此时的南枝和蜚肯定是进不去的,双双被阻拦了片刻。 他们见追丢了我,还让我率先一步进了王城,更加气得怒不可遏,两个连手,三两下将那尉所的地都掀开,露出了底下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古城。原来那尉所所在地,正是王宫所在地,许是此地风水的确好,这城里历代的统治者都喜欢这块地。 此前,我正猫腰在那王宫内,循着贾镇将的动静在里头快步行走。我的确想知道他想去哪,很有可能他自有躲避之处,也很想知道他是否想去找那什么鸿钧图。 贾镇将自以为身轻如燕,却哪里能逃过我们身为妖的敏锐感官。我听着他在里头疾步行走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一个罗盘,清晰无误地指引着我,眼见我与他已越来越近了。 突然,天亮了,我与贾镇将都不由得停住脚步,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这王城头上的尉所,如盖子一般被掀开了。一个罗刹女鬼和一个巨大的牛头,正在上面往下张望着,一眼就看到了正仰着头向上看的我与贾镇将,四目相对间,场面顿时安静了一瞬。 南枝公主与蜚也不含糊,一跃下王城。 谢长云等见状,也随之一跃而下。 这王城已被黄沙掩埋千年,此时暴露于天光下,也有一大半在底下埋着,除了王宫因为地势较高,全部露了出来,其他各处依旧处处都是黄沙,只有一半建筑露在上头。还有很大的一片城池依旧埋在黑不见天日的地底下。 贾镇将一看,飞速钻进王宫内。我紧紧追着他,身后是南枝,紧随其后是谭清和飞墨来护卫我,谢长云他们也紧随其后。蜚却在此地行动十分不便,它急得四处急奔乱撞,撞倒石墙一片,顿时黄沙四溅,石木齐飞。 我们一队人马,便在王宫里前后追逐起来,场面一时有些滑稽。 眼见我就要追上贾镇将,他突然转过一道墙角,人就凭空不见了。 我在那处急得团团转,只闻得一阵腐臭味渐渐飘过来,看来南枝已经很是接近了。 情急之下,我的脑子飞快旋转。此处肯定有机关。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我在那墙角着急地四处寻摸,突然眼睛扫过一处,发现一块石砖上似乎有点微不可见的墨痕。 我忙伸手去按,果然,那墨痕是贾镇将留下的。他方才在书房,应是在写什么东西,手上沾了些墨汁。 我的手一按上去,那墙突然一个翻转,将我扇了进去。我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摔倒在石板地上。 我心里十分清楚,我身后正是南枝,这是她的王宫,旁人不晓得这个机关,她绝对知道,这个机关绝对拦不住她,她随时有可能赶来。于是,我顾不得全身疼痛,一个骨碌爬起来,疾步往前走去。 这宫殿似乎是以特殊建造方式制成,外头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这里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只得将玉葫芦掏出来,照亮了周围。这是一座不大的宫殿,周身都是黑石制成,四周有台阶向下延伸,中间一个圆坛,我越看越眼熟,突然发现,这里与那南枝公主的墓室非常相似! 此刻,圆坛中间站了一个人,正是干瘦的贾镇将,他正在趴在地上虔诚跪拜中间一个雕像。 我心里顿时充满了诧异。这里如此黑暗,我使了妖力都看不清路,不得不用玉葫芦来照明,这贾镇将不过早我几步进来,为何短短几息之内就跨过这许多台阶,走到了这圆坛中间?只有两个答案,要么他不是人,可以在里头视物,要么他已经来过千次万次,根本不需要看路。 这时,他已跪拜完了,站起身来,也不看背后的我,突然开口说:“你可知晓,为何我要在此苦寒之地守十年?” 他此时的声音与往常大不一样。以往是热情的,高亢的,甚至带有几分讨好谄媚,此时却是低沉的,沉稳的,无端有几分消沉落寞,我直觉那才是他本身的声音。 “应就是为了这个王城吧?”我猜测道。 “不,就是为了这座殿,这座像。”他依旧不回头,沉声道。 第80章 王君像 我向下走了几个台阶,去看那被贾镇将挡住的像,一看却一惊,那不是王郎君么!这雕像十分精美,面目十分清晰,我们在南枝古墓之中的阴气之中也是活灵活现地见过那王郎君许多次,因而一眼就能认出来。 “旁人都以为,我觊觎这里头的财宝。呵呵”他低笑几声:“名利权色,我这样的人,还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十年了,我日日伪装成他人,实在是乏了。” “那你守这雕像十年,是为何目的呢?”我十分好奇地问。 他却不答,只抬头看了那雕像沉默了半晌,道:“如果要你选,救一城百姓,背负千古骂名,你干不干?又或者,数年卧薪尝胆,一朝报仇雪恨,但可能伤及无辜,你又干不干?” 我不知道是否需要回答,只觉得他的声音,似乎有着隐藏已久,深沉无比的悲伤。 我张张嘴,正要说话,外头入口处一阵轰隆隆巨响,一时砖石飞溅,我方才进来的那扇墙被轰开一个大洞,外头昏黄的光透进来,却又被一个巨大的影子挡住。那是蜚,他可能是进不来有些着急,索性将那墙以蛮力全部撞开了。 南枝公主从被轰开的地方飘了进来,一边还在抱怨蜚太过粗鲁。当她渐渐走进来,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圆坛中间的雕像时,已经顾不上追杀我或者贾镇将,无数震惊、愤怒的情绪让她脸上腐肉震颤不已,血红的双目流出一行血泪。 “原来是你!是你藏起了鸿钧图!你害得我好苦!!”她歇斯底里近乎疯狂地大声嚎叫起来:“啊啊啊啊!” 那声音之凄厉,已经不似人声,反而似野兽痛极的嘶吼,又似地狱深处传来魔鬼的嚎叫,如一阵刺耳的魔音,让我们耳中尖锐爆鸣,不得不捂住耳朵。我甚至看到,贾镇将两只耳朵竟都流出了一行血。 “够了!”蜚一声怒吼如雷声炸响,“你叫什么!还不速速去找图!” “找图?那也要等等。”南枝停下尖叫,突然扬手,一鞭将那惟妙惟肖的雕像挥得粉碎,恨恨道:“我不想见到此人!” 说着接连扬鞭,不一时,这座地宫就被打得到处都是碎渣。 我与贾镇将躲避不及,只有退出地宫,蜚也站在门口,都任由她发泄。 身后有声音在轻轻叫我,我一回头,谢长云他们也来了,正躲在墙角另一面,我忙也跑出去与他们汇合。 眼见那南枝将那宫殿毁得差不多了,贾镇将突然上前。他在南枝面前,简直叫手无缚鸡之力,我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何况南枝此时早已不是那美艳无边的西域美人模样,此时脸上身上的腐肉,交织着血痕,还冒着阴气,简直如同从十八层地狱里刚刚逃出来的恶鬼,我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她,只能悄悄瞄一个边。 贾镇将却上前,恭敬向她行了一个礼,道:“公主殿下,闻名已久,幸会幸会。” 那公主才发完疯,一时对他这文绉绉的问候有些反应不过来,阴气森森道:“你在此作甚?你怎会知道此地?”说着一鞭子就抽过去了。 贾镇将一个凡人,如何承受得住玄空钟的鞭子,眼见那一鞭落上身就要魂飞魄散,旁边的蜚突然一个闪身冲上前,将他护在身后,硬生生扛下这一鞭,被抽得闷哼一声。 贾镇将平淡地看了蜚一眼,似是知道它是年判官,轻声道:“你何必如此。”说着转出它庞大身躯遮挡形成的安全地域,又对南枝公主拱手道:“公主,我在此已恭候你十年了。” 此言一出,不仅南枝公主,连我们也是一愣。 那公主傲然问:“哦,你恭候我做甚呢?” “小人有一图,唤鸿钧图,传说是鸿钧老祖留下,上载有长生不老、甚至求仙得道、增长仙力之方,一直想奉予公主殿下。无奈公主被困古墓良久,现终于候得公主出墓,实乃幸甚。”贾镇将的话无异于惊雷炸响,令我们都怔愣当场。 难怪他第一日为我们接风洗尘时,听于四说我们在古墓里被沙虫咬时面有异色,原来当时知晓我们下了墓,又安全回来了,便猜到我们将那公主墓打开了。原来他果然一直在等着这南枝公主。 南枝公主许是被骗狠了,此刻谨慎很多。冲贾镇将点头道:“图呢?” 贾镇将点点那被南枝方才鞭打得粉碎的雕像,道:“小人正是将那图藏在此雕像下。” 南枝一听,毫不犹豫,一鞭子又挥过去了。 正当那挟着玄空钟神力的鞭子将那雕像下头的地砖一并击碎时,里头突然一声爆响传来,一条黑色的小蛇,蜿蜒着爬上那鞭子。那蛇生的十分诡异,却有个似牛又似虎的头,有着一双碧绿眼睛,嘴里两颗很是古怪闪着寒光的尖牙。它一路顺着鞭子向上爬去,似乎一点也不惧上头的神力,反而边爬便啃,所过之处那鞭子上的神力衰减得厉害,它却反而越长越大——我们这才惊觉,它是在吃那玄空钟的神力! 南枝猛然意识到不对,用力甩鞭子,可惜那怪蛇仿佛牢牢附在上头,就是甩不掉。眼见它要顺着那鞭子直到天上玄空钟的本体上去了,南枝当机立断,一团阴气扔过去,斩断了那条鞭子。 那鞭子一断,天上硕大的玄空钟似乎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呻吟! 云听竹不知何时踱到我与谢长云中间来了,此刻只闻他在我们耳边轻声道:“就在此刻!玄空钟裂了条缝!”说罢手一挥,一抹白光在他指尖闪了一下,我们顺着那道白光望去,它瞬间变成一只小小白狐的模样,电光火石间向天上直冲,只见天上昏黄的玄空钟上果真有一条细微的裂缝,它一闪身,直接从那裂缝里钻出去了。而那裂缝瞬间就被黄沙遮蔽,看不见了。 云听竹见那小白狐顺利出去,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冲我们轻松笑道:“消息送出去了。” 我们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我们有救了! 南枝与蜚此刻完全顾不上我们的细微动静,他们全副注意都被那吃了玄空钟神力的怪蛇吸引了。 那怪蛇此刻长的老大,脖子立得直直的,仿佛几层楼高,与硕大的蜚也不相上下了。它的碧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蜚,我在它的眼神里头竟然读出了饥饿的感觉。 “这是什么怪物?竟可以食得神力!”南枝一声怪叫。 场面形势随着这个怪蛇的出现顷刻反转。之前将我们死死压着打、令我们毫无还手之力的玄空钟与蜚,反而成了它的食物,自身都是难保。 “哈哈哈哈,南枝公主,你果然还是与几百年前一样,蛮横霸道,自以为是!”贾镇将的狂笑声突兀响起:“你们不认得它?它是琴虫啊!你们的法宝,都拿来与它吃吧!” 他似乎乐不可支,笑了半天,突然严肃道:“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南枝公主,如不是你带了玄空钟这等神器来,寻常法宝,哪里唤得醒懒睡了几千年的它?” 南枝被他诓骗得连玄空钟都受损了,此刻对他的愤怒远远大过于我,她气得阴气滚滚而出,如同一个黑色烟筒,将那阴气凝成一股,冲那贾镇将直接挥过去。 那阴气看起来气势汹汹,寒气逼人,但还未靠近贾镇将,却被那琴虫一口吞入肚中。 贾镇将一见,更加指着南枝笑得前仰后合。 南枝见无法伤及他,却反而冷静下来。冷道:“我在墓中几百年,与你素未谋面,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处心积虑这般对付我?” 这个问题我们也非常好奇,不由得都看着贾镇将。 那贾镇将闻言,也不笑了,声音变得沉稳冷淡:“你不晓得罢?好教你晓得,你当日是如何对我师祖的?你还说没有深仇大恨?你几乎灭了我玄阳宗一门!” 他说着越来越愤慨,指着南枝到:“昔日我玄阳师祖王楷,受大汉朝廷之命,知晓你与你父亲素来爱修仙之道,携玄空钟与鸿钧图两样玄阳宗至宝,来换取你们退出与西域诸国的反汉联盟,你们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还诓我师祖入赘,反手就夺宝杀人!我玄阳宗自此在天下道门间销声匿迹,几乎灭门。幸亏他当日还留了一手,将这琴虫藏在此处,否则,岂不是永无报仇雪恨之日!” 南枝闻言大怒,指着贾镇将道:“你休得一派胡言!明明是那王楷,伪装将玄空钟与鸿钧图予我,还与我情深义重一般,后来又无耻要求收回!背信弃义,负心薄幸,还害了我们一城百姓!” 贾镇将突然仰天长笑,一指南枝,恨声道:“你如何还敢血口喷人!如果不是你们为了寻求投机取巧之法寻求长生之道,诓骗一城人练邪法,要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将他们全部抽取血气,我师祖才收回鸿钧图,救一城百姓!你们还诬告我师祖,说他为了夺权假装入赘、收揽民心,有不臣之心,朝廷那帮糊涂虫,他们竟然信了!信了!” 说着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涕泪横流:“可怜我玄阳宗一门,当年如日中天,一夕之间,几乎灭门啊!完全没落了!这许多年下来,只有我这个不成器的了!” 第81章 失齿痛 原来当年之事,还有这等曲折隐情。那王楷原来是道家名门子弟。 南枝公主已经气得完全丧失了理智,一蹦三尺高,厉声喝道:“他要入赘我王族,却夺图致我父王死亡,他的师父又让我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是不臣之心,又是什么?你们玄阳宗,就该灭!” 贾镇将也不与她吵,直接一挥手,指向天上的玄空钟,对琴虫道:“你不是天天说肚子饿?你看天上那个,好不好吃?” 琴虫似牛又似虎的头微微一点,腾地一声起身直冲云霄而去。就在此刻,那一直安静看南枝与贾镇将决裂的蜚突然起身,以雷霆之势猛地上升,在半空中将那琴虫狠狠一撞。 琴虫猝不及防,被狠狠撞倒在地,掀起老大一片黄沙,遮蔽了一片天空。 它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一个挺身站起,直冲着蜚而来,张嘴就想咬。却没想到那蜚皮却长的极厚,似乎将琴虫牙齿卡住了。它们两个一个使劲转圈想要摆脱,一个紧咬不放死死追赶,将周围的断壁残垣摧残得片瓦不留,黄沙蔽日。 南枝见状,抬手一道阴气便穿透了贾镇将干枯的身体,还在他身体里头泄愤地搅动,贾镇将顿时血流如注,肚肠都流了满地。他们站的本来就近,南枝手速又太快,我们完全来不及反应。 贾镇将跪倒在地,看得出来痛极,嘴角却颤颤巍巍地挂起一抹笑,死死盯着南枝道:“我玄阳宗已破,我没本事,我的师祖们却有。你必魂飞魄散。”说着冲我们艰难扬起头,气若游丝道:“塔里此番遭难,我也有罪责。请罪书我已写好,就在我书房之中。好歹,我也算对得起这一城百姓。”说完,一头栽倒在地。 那边的蜚听到动静,一声怪叫:“贾兄!”声音里却满是悲伤之意。 看来,十年同僚情,对于蜚来说,是万万年的寂寞中难得的回忆,他对贾镇将,未必全是演戏,竟有几分真情。 听贾镇将临死前的话,他的师祖们当年在此还有后招。 我们却不知为何,只得自己硬抗。 南枝公主见辛苦筹谋许久,才下王城,还没有见到鸿钧图的影子,已经损兵折将,十分愤怒,血红的眼睛朝我们扫过来。 谢长云一见,一个跃起,将凌云放出,却是去帮琴虫拔它被卡住的牙齿。云听竹紧随其后,一个纵身跃起也去帮忙。 南枝见状,凝起阴气要去打谢云二人。我们自然不能旁观,纷纷持着法宝去打那阴气。自此,我们混战成一团。 没有玄空钟之神力加持,蜚又受制于琴虫,我们发现,这南枝公主本身竟然也不弱,鬼力深厚,怕与松远都相差不多了。她之前说如不是神君,可以在墓中将我们都留下,看来也是有底气的。 可惜墨苍在此。我冲飞墨使了个眼神,他点头,摇身一变,现出原形。我们加大了对南枝的攻击力度,姚黄的双剑飞舞如花,我手持昆仑斩魂刀左右劈砍她的阴气,将南枝牵扯住,墨苍在一边准备伺机一下拍死她。 就在此时,天上突然发出炫目光芒,我抬头去看,看到天上隐隐出现一口古钟的形状,金光四射,如同太阳,我只觉得双目都要被刺瞎。原来是玄空钟,它在上头见得南枝和蜚都被我们攻击,不由得急了,现了原形。 咚咚咚,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几声钟声。那钟声古朴悠远,似乎从远古传来,顷刻之间便传到我们跟前,却如一柄锋利的神剑,将我们一一扫飞。我只觉得似乎毫无防备之下被一条大棍子拦腰痛击,几乎要将我打成两半。 除了蜚和琴虫后退几步,抵抗住了,墨苍纵身一跃,直飞得看不见,躲避开了,我们都被那神力撞得口吐鲜血,断线风筝一样被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原来这就是上古神器的力量。我们还是轻敌了。 眼见我们方才配合得整齐划一、一片大好的形势顷刻被瓦解,南枝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她心情一好,摇身一变,竟又变回了之前的美艳模样。这勉强也算好事,好在我现在至少敢看她了。 她呵呵娇笑着,一手将那锋利神剑一般的神力握在手中,又变成了一条鞭子。她冲那琴虫一看,冷笑一声:“叫我领教领教你的皮肉,有没有你的牙齿那般坚硬吧!”说着狠狠挥起鞭子,鞭子上有玄空钟从上头源源不断传来的神力,势如破竹而去,看架势是要将琴虫也要劈成两半一般。 牙齿似乎是琴虫的神力所在。此刻牙齿被卡,它见那鞭子挥来似乎很是慌乱,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叫声,竟然使出全身气力,硬生生拔断一颗牙齿,全力后退而去。 它身手倒是矫健,活生生避开那雷霆一钧的一鞭。鞭子重重击在地上,一时沙石起飞,有一道裂痕从地面石板上开始逐渐蔓延而去。 琴虫虽避开了这一鞭,失去一颗牙却似乎令它疼极,嘴里不停发出婴儿一般的哀哀啼哭,在地上跳动挣扎不已,身子迅速萎缩,眼见小了一半。它似乎很是羞愧,竟然一闪身,便消失在黄沙之中。 见此间情形又瞬间反转,我们一个个趴在地上又起不来,只得相视苦笑。 看来力战是不得的,琴虫一个难敌蜚和玄空钟合力牵制的力量,且它牙现在又断了一颗,神力怕是消减不少。好在方才云听竹已伺机将消息送出去了。我们只能想方设法拖延时间,只要能活到援兵来时,我们便有一线生机。 好在南枝公主是个善谈的,我们只得找机会与她聊天,尽量拖延时间。 于是,云听竹此刻开始说话了,只闻他对南枝道:“公主殿下,我其实是真心想投奔于你的,你愿意信我么?” 南枝一声冷笑,冲他道:“你们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一般好哄骗?由得你们骗了一次又一次?” 云听竹一听,如烟似雾笼罩的桃花眼朝他定定望住,道:“公主想想,我何曾骗过你一个字?我出于岷山,与其他诸妖不过也只是个面子情,那沄璃诸般骗你的劣行,我都是不知情的。” 听到他这话,我心里不由痛骂他。果然,原本已将我忘得差不多的南枝得他提醒,怒气冲冲地提着鞭子冲我走来了。 她站在我跟前,用鞭子居高临下地指着我,阴森森道:“你胆敢如此诓骗戏弄我,你可晓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我忙抱着头叫冤枉,连声道:“公主息怒!我也是被骗了的!之前他们的确是如此商议的。公主如此神武,我哪里敢骗你呢!” 她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一鞭子冲我挥过来。 就在此时,我身上的海灵佩、玉葫芦和远处的墨苍和谭清齐齐赶到,架住了她的鞭子,他们齐齐发力,竟有一瞬相持之势。 南枝见状,却撤了鞭子,她饶有兴趣地看我,道:“我倒是十分好奇,你不过一个小妖,哪里来的这许多厉害的仙家法宝舍命相护。” 我骄傲地一昂头,道:“那是自然,你不要看我不起眼,我可是东海龙王钟原之女。我告诉你,你若杀了我,我父王定率东海全族,要为我报仇。” 此言一出,不止南枝,我地上的同伴都不由得睁大眼睛瞪着我。谭清也回头看我一眼,很是无语。 只有云听竹,似乎对我这种信口扯谎的本事见怪不怪,笑眯了眼道:“公主殿下,她所言极是。你只想想,以她的身份法力,哪里能有这许多高阶仙家法宝,定是家里宠爱得紧呢。” 我得意地冲南枝晃一晃手中的海灵佩,道:“那是自然。你且看看这镯子,里头装的都是沧海之力,是我们东海了不得的法宝,我父王可宠爱我了呢。” 她定睛一看,里头仙气确如海水荡漾,她不由得将信将疑。 这时,背上扎着一颗断牙的蜚似乎强忍疼痛走过来,看一看我手里的海灵佩,对南枝道:“公主,她那手环里的确是沧海之力。我先前在尉所,吃酒席时就发现了。这小妖的确来历非凡。” 我冲他点点头,道:“蜚大人不愧为上古神兽,果然有眼光。” 它却不怀好意地看我,道:“只是你却非东海龙王之女。”我突然想起,它之前在洗尘宴上全程听到了我与白露的争执,脸不由一红。心里暗骂白露,要吵架也不分场合! 蜚的牛首一点一点谭清与墨苍,道:“这两位,若我没有猜错,一个是部将,一个是随身法器。还有那葫芦样的法器,都有同一种气息,出自同处。”说罢对我眨眼道:“看来你这小妖,虽出身普通,倒是某个厉害仙君的心头好。” 话音刚落,它突然张嘴,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吸进肚中。我只觉得身处黑乎乎一片,应该在它腹中了。它也不伤害我,只将我放在一处,我还能听到它的声音,如同擂鼓:“公主,拿下她,带她回万古墟,对我们日后有用。” 第82章 镇冥符 万古墟?我只觉得闻所未闻,那是何处? 我在蜚体内还算安全,外边一众却不知道,都以为它已一口将我吞吃了,个个急红了眼,冲过来要与他们拼命。 蜚见状,拖着受伤的身子四处腾挪,急道:“你们再打,我就立时将她炼化了!”我也怕他们贸然攻击会继续受伤,在里头大声呼喊,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只得四处查看,发现不远处有个东西,一亮一亮的散发着红光,还有些灼热,里头有许多澎湃精纯的妖力正不停翻滚喷涌着,仿佛燃烧的熔浆。我心里琢磨,莫非那是它的内丹? 我一点一点朝那边挪去,才靠近一点,便被一股灼浪掀翻,烤的浑身发热,我只得又退回去,凝神去听外头的动静。 外边此刻又乒乒乓乓打起来,应是蜚来回在跑,我在里头被颠得东倒西歪,只闻得蜚在怪叫:“南枝!你若不马上要玄空钟再敲响,我就要被这大剑拍死了!” 南枝也在气急败坏地喊:“哪里有那么容易!你当它的神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何况这里也有个剑一直在追赶我!”我猜到那应该是谢长云的凌云。 突然外头一道金石交错之声,似是武器相撞,好大一阵动静,轰隆隆雷鸣一般。我听得谭清一声大喊:“墨苍!”能与墨苍相撞的,莫非是那玄空钟神力凝成的鞭子? 果然,外头传来墨苍阵阵哀鸣之声,还伴着南枝气急败坏的尖叫。接着又听到姚黄一声尖叫:“谢公子!”我心里不由一紧,莫非是凌云也一同去与那玄空钟凝成的鞭子硬撞了?那如何能行?谢大哥岂不是凶多吉少? 我非常着急,直往外撞,却被一股力量瞬间拍倒,压得喘不过气。那应是蜚的力量。 在蜚的妖丹面前,我的妖力更是被死死压制,我正懊恼,突然灵机一动,等压着我的那股妖力逐渐消失,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冒着被烤化的灼热感,挤到它的妖丹跟前,激发了海灵佩的力量,好在里头的沧海之力并未受限,冲着那妖丹源源流出。 我眼见那妖丹火红的外壳周边冒气一阵黑烟,仿佛烧红的炭炉被泼上一盆冷水,虽然不能伤其根本,好歹没有那么灼热了,我趁机上前,掏出手里的昆仑斩魂刀使劲去剜,竟真的让我剜了一块下来,滚烫滚烫的,我用海灵佩冷却后,看着那里头精纯的妖力,仿佛大补的仙丹,竟然鬼使神差一口吞下了。丹一入口,那澎湃的妖力似乎在四肢百骸行走,令我感到舒服不已,之前的伤痛一下消失了。这上古凶兽的内丹,果然是好东西。 蜚仿佛心肝被人用刀在割,疼得眼冒金星四处乱窜,又用一股强大的妖力要将我扔出来。我一见,忙赶着又使劲剜了一大块它的妖丹,囫囵吞下了,当被那股大力扯出去时,我的眼睛还依依不舍看着它的妖丹。 蜚妖丹受损,又牵扯了背上的伤口,此时一边直喘粗气,一边躲避墨苍的追击。我被它怒甩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嘴角却还留着它妖丹的残余。 外头的人都被此幕惊得目瞪口呆。墨苍一回身落在我身边,我这才看到,它也已伤痕累累,原本漂亮威风的剑身都是划痕,甚至还有许多细微的裂口,我不由得用手轻轻抚摸了它一把,它微弱地哼了一声回应我,看来已是累极了。 我又爬起来,四处去找寻谢长云,却见他正被怒目圆睁的南枝高高提在空中,面色惨白,嘴角都是鲜血,衣裳更加破了。南枝手里的鞭子先前被琴虫啃食过的地方已断成两截,凌云也跌落在地,周身有了裂纹,正哀哀啼哭。 南枝见自个的鞭子断了,蜚又受伤严重,心里不免又急又气,只将满腹怨气都发泄在自己手中的谢长云身上,一挥手将他重重扔在地上。 眼见谢长云如破布口袋一样被顿在地上,姚黄吓得花容失色,忙冲过去要去接。一抛一扯间,他本身七零八落的衣裳里飘出来一个帛书一样的东西,滚落在地,却一粒黄沙也未沾染。 那似乎是我们从古墓里带出来的婚书,南枝与王楷的婚书。 我们正要去抢,南枝使出一阵阴风袭来,将那婚书卷起,举在面前看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鸿钧图,可不就在此么?” 鸿钧图?我们一头雾水,莫非这图千百年来一直藏在她背后?竟然没有被她发现?莫非她是被人诓了,说图在王城? 但她狂喜之下顾不得细究,只紧抓了那图,大喊:“蜚老怪!图已到手,我们此番功成了一半!待我们速速将他们几个解决,上去将那些百姓炼成阴兵,就坐拥此城了!” 蜚却阴晴不定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说图在王城中,还诓我在此潜藏十年,为何从这小子身上掉出来了?”他俩本就是尔虞我诈的临时搭档,彼此防备算计,一有怀疑就要翻脸。 南枝语气冷淡道:“还不是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奸计!他们诓我说图在王城中,怕不是就为了引我携玄空钟来唤醒那琴虫!” 她所言的确有可能。只是可能那些当时设下圈套的玄阳祖师怕是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找到了厉害的同盟蜚,牵制住了琴虫许多精力,大大降低了琴虫的威力,功亏一篑了。 蜚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道:“最好是如此。妖祖我此番在此地受了如此大损耗,你手里最好是真正的鸿钧图,莫要又遭他们骗了。” 她双目放光地看着那图,道:“那还能有假!这图不论如何变化遮掩,我也能一眼看出!” 说罢手一抹,那婚书被抹,却顷刻之间爆射出一阵白光,一张符凌空出现在空中,在空中威风凛凛无风自动,一看就非同小可法力非凡。 “镇冥符!”南枝一声尖叫,啊地一声捂住自己的头,就要抱头鼠窜。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玄空钟,忙以手指天召唤玄空钟。玄空钟似有些不满,哼了半晌,还是将一条比方才细小些的鞭子投入她手中。她便立马持起,对着那符一顿乱挥。 那符似乎也惧怕玄空钟,四处腾挪,南枝见状哈哈大笑,一路追赶着挥鞭,路过我们时就是随意一鞭,我们本就身负重伤行动不便,不由得又添新伤。唯有我吃了两口蜚的妖丹,感觉好了几分,却来不及克化,现下为谢长云和谭清挡了几鞭,又被打趴下了,南枝一见,更加快意,肆无忌惮地凌虐我们。 突然,我们头顶一亮,玄空钟突然又开始放光。我们以为它又要开始鸣叫了,只得匍匐在地,心里一片绝望荒凉,我们个个身受重伤,怕是挺不过它第二波攻击了。 耳边却听得云听竹惊喜叫道:“他们来了!” 我们抬头,看见天上有许许多多身影,正隔着玄空钟看我们。 我们看到了沮水、岷山众妖,看到了昆仑宗众人,看到了东海龙宫众仙,还有神君,他身边是我的便宜师父。。。。 他们正在上头,面色肃穆地看着瘫倒一地,个个伤痕累累的我们。 我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如同在外挨了一顿毒打的小儿,伤痕累累回到家看见了父母。他们再不来,怕就再见不到我们了。 正当我们欣喜若狂之际,南枝与蜚却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抬头望去,南枝呵呵一声笑道:“没想到还引来如此大阵仗,看来这群小鬼还有些来头。”说罢鞭子一点蜚,道:“你看看,那上头怕是有你许多子子孙孙呢。” 蜚的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不屑一顾道:“那些妖不值一提,我都有法子应付。你还是看看旁边那些仙罢,各个来头不凡。你此番不将鸿钧图找到,我们损兵折将成这般,怕是连玄空钟也要折在此处。” 南枝哈哈大笑,发丝狂舞:“你且放一万个心!你一个妖祖在此,还有玄空钟那祖神之物在上,便是天帝来了又能奈我们何?他莫非舍得用他小半法力来破我这钟?” 说着一点天上诸位,对蜚说:“你潜藏于沙漠底下数万年,人皆不知你这上古凶兽的名号,你就说,此番快不快意?” 蜚苦笑道:“快意?我身上疼,里头也疼,哪里快意了?只盼望有命在就好。” 南枝闻言冷哼一声,眼角斜它一下,似乎对它充满鄙夷。 他们这边聊得畅快,上头诸位已经开始联手施法,一阵阵力道从四面八方传来,纷纷打在玄空钟上。 如此多身为翘楚的当世修行者一起法力,饶是玄空钟也一哼,似乎往下沉了几分,连给南枝的鞭子都收回上去了。 它却实在是坚不可摧威力非凡,竟然凭一己之力扛住了这许多攻击。如果是我,可能一瞬间就要飞灰烟灭。 第83章 霞光里 许是觉得我们都已经不堪一击,无需防备,南枝与蜚都目不转睛盯着玄空钟上头,根本不将我们这群被打趴在地的小将放在眼里。或者说,其实我们此刻双方都已经非常疲累,即使心里无时无刻不想置对方于死地,却都不想在没有在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下动手,以免浪费法力。 我却偷偷爬起来了。倒不是我法力多么高于其他人,而是蜚的妖丹被我慢慢化开了,因此此刻我感觉又有力气了。 我去拿到了被丢在地上的帛书,仔细去看那上头的镇冥符。 这镇冥符不知是哪位道家祖师所画,果然是我从未见过的,上头隐有电光闪烁,果然是一等神符。但因时间太久,上头的朱砂有所剥落了,想来是沙漠中太过干燥,这画符的道家祖师没有在此地生活的经验,朱砂未经特殊处理,有些干枯风化了。如此一来,它的效力便仿佛被封印住了,难怪不敢攻击南枝,只被她撵着走,此刻也是只是回到帛书之上,似乎有些畏惧玄空钟。 我忙从玉葫芦里掏出朱砂和笔,找个角落处,伏地认真地顺着之前的笔画一笔笔描画起来。我旁边的云听竹一见,忙过来将我掩护住。 这符极难,不仅形状古怪复杂,且对画符者的法力要求极高。好在我也是正经学过的,倒是能看清形状,只力有不逮,头几笔还觉得比较顺畅,到后面越来越近费力凝涩,几乎推不动笔,急得我头上全是汗。 我一狠心,咬破舌尖,以血润笔,以我内丹之力去画,终于又可以推动笔尖了,我心头一松。越画我却觉得越古怪,这符纸下头好像还有东西。 此刻顾不得细想,只专心画符。待我画得最后几笔,越到后我越紧张,心跳擂鼓,好在手却依然沉稳有力。此刻我心里一个念头划过,这怕是我此生画得最艰难又最认真的一张符了。 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在当我聚精会神细细描绘时,南枝一鞭子抽过来,将云听竹瞬间扫落一边,我只觉得头顶着一个寒气森森的大冰块,我的汗大滴大滴落在符纸上,手不敢停,正要赶忙落下最后一笔,我被一双冰冷刺骨的手举起,举在半空中,憋得几乎喘不过气。 正是南枝。她此刻双目森森,面上腐肉翻滚,却是又恢复了之前的恶鬼模样,我不敢看她,又将头扭向一边。 她一声冷笑,口中不知沉浸多久的腐烂之气直喷我脸颊,阴森森道:“又是你。你三番两次欺我、骗我,这许多年来,除了那王楷,别无他人。我便是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拉你一起!”此话说得鬼气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我手腕上蓝光一闪,她瞬间想起我身上有许多法宝,于是不由分说地抬手,将那神力闪烁的鞭子高高抬起,死死盯住我的眼睛,似乎在思索如何破开这许多法宝,将我一击毙命。 说时迟那时快,我趁她那片刻失神,手起符落,一张符纸正贴在她额头。不得不说,她与我挨得这般近,的确给我此番出手提供了不少便利。 我的确还未描画完成最后一笔,但之前印迹尚在,这符七成功效我相信还是有的。 只见那符纸一贴上她额头,便发出一道刺目白光,直直刺向她脑海。她如遭电亟,瞬间瞪大了双眼。那符纸噼里啪啦一阵闪光,几道光直将她的头包围,用力一勒,她似乎头疼欲裂,用手抱着脑袋大声呼号,她周身的阴气纷纷飞快逃出,如同一个黑色的大烟囱。 我早已被她扔落在地。我一个跃身到姚黄身边去,此刻那南枝鬼气森森的模样,实在很是骇人。 突然,她身上的黑气直冲天际,她竟被活生生提起,仿佛有人在用丝线将她勒着脖子吊起来,继而她额头上的符瞬间白光爆燃,随之是她周身黑气随着那些白光激射出去,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响起,她竟然半丝烟尘都不曾留下,就此消亡了。 我们都不敢置信,这样的一张符纸,竟能瞬间要了这霸道狡诈,为害多年却仿佛不死之身的南枝公主一命。 我们看着那地上的帛书,却见它隐隐流出祥云阵阵,仙气缥缈。我们心里瞬间明了,南枝说的不错,这果然是鸿钧图,只是被符纸压在下面,南枝一见那符,惊惶之下顾不得分辨,竟没有发现。这符有了鸿钧图之力加持,竟瞬间灭了南枝。 贾镇将临死前,曾说他的师祖们有本事,看来果然如此。有本事动了南枝的墓,步步为营地算计她一路到此,能留下这三张镇冥符,前两张将有玄空钟护着的南枝压得数百年不得动弹,最后一张藏在鸿钧图之上的隐符,更是设计精妙。看来当年的玄阳宗,应果真是顶级道门之一。 蜚见南枝被灭,心知多年心血毁于我手,顿时怒极,一声怒吼震天撼地,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就直冲我而来。那一双大眼血红血红,就如同先前的南枝一般,里头恨意滔天。 天上的玄空钟见第二任主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顷刻之间魂飞魄散,不仅没有如我们之前猜测般被吓跑,反而状似疯狂,竟飞速旋转起来,顿时天地倾斜,许多加诸在它身上之力流向下界,不知到何处去了。它却趁机结出了许多条细小的鞭子,如同触手一般,将我们一一托起,紧紧勒住。 我却被蜚大力撞下来,只觉得骨头都碎了。蜚伸出它的前蹄,凌空变成一只大手,将我紧紧抓取又握在手掌之中,逐渐收紧,如同捏一个面团。海灵佩和玉葫芦双双要来攻击它,却又被玄空钟一一拦住。 我只觉得没有半丝力气了,没有了空气,身体几乎要爆炸,里头气海翻滚,一道霸道雄浑的妖力强行进入我的身体,变成一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手,在我的气海之中搅动一番,竟活生生捞出一个五彩色的内丹。 那手将我的内丹捞出,一寸寸捏紧,我只觉得痛不欲生,如同千万根针同时在扎我,又如同千万双手同时在撕扯我,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裂成千万片了。 我就要在此以身殉道了么?我突然想起,师父曾说,一个好的道门子弟,当有舍身取义的担当,如此才能死得其所,光耀师门。不知我这般,他日在青史之上,算不算光耀师门了呢? 在我失去意识那一瞬,我仿佛看到,我的内丹被那大手捏爆了,一瞬间激射出五彩光芒,如霞光万丈,烟花一般很是绚烂。与此同时,天上一声巨响,似乎被劈开一个大洞,万千美丽的白光倾泻而出,如同银河倒流。 大漠卷完结。 第84章 乐山居 接连几日雨后,天渐渐放晴了,这山间草木葳蕤,片片枝叶之上还挂了几滴雨珠,间或有几丝蕴含水汽的清风穿过,洒落一片清新之意。 我左手挽了一篮花,右手提了几条鱼,脚步轻快地在山间蜿蜒小道上行走跳跃。看着左右这满满的收获,心里一片得意,暗忖今日一定要哄得师父为我烹制上次那香喷喷的烤鱼,再配上一杯花露,简直是人间美味。 从溪边到我们的住的小院倒也不远,行了一柱香时间,我便看到我们掩映在树木花草之间的木屋。 我心头一喜,脚步更加快了几分,一眼便看到我的师弟文星正在院门口劈柴。他虽年小,力气却大,只消动动手指,那粗大的柴火就劈好了,整整齐齐被码在一边,如游戏一般,这是他最喜欢的活计。 他今日却似乎有些不专心,码几捆柴,又竖起耳朵去听屋内的动静,连我走到跟前都没有发觉。 我放下花,伸出根手指头轻点他的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要再不专心,就换你去抓鱼。” 他吓了一跳,却立马回身捂住我的嘴,我只觉得他小小的手心里满是木材的味道,还有些泥沙,顿时要拨开,却突然听得里头师父一声冷喝:“不可!沄璃此番几乎灰飞烟灭,已是失了神魂,初醒来连我也不认得了!如何还能去得?” 我听到师父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又听他在说我,便也竖起耳朵和文星一起去听。 只闻里头是一个好听的少年声音:“道长,旁的沄璃自可以不管,只那位。。。他毕竟对沄璃有救命之恩。如不是他舍命去破了那玄空钟,又将蜚的内丹提出来,用仙力揉进了沄璃内丹,只怕沄璃当时就。。。众多仙妖皆在场,众目睽睽,有目共睹。沄璃此番若不去,怕是要被天下责骂为忘恩负义之徒。” 师父一声冷笑,道:“他们不也得了鸿钧图么?沄璃一个小小蛇妖,靠自个辛辛苦苦修炼得稍有个模样,为了他们仙家匡扶正义之大事,几乎灰飞烟灭了,一身修为尽散在那里,还灭了那作祟的恶鬼,也算是立了奇功,又欠谁的呢?她成了这般模样,他们仙界谁来管过她?谁要骂她谁自个去看那神君!我倒要看看,他们一个个能不能做到沄璃那般!” 说着不耐烦道:“不去不去!这仙门的事太过复杂,我们小门小户,掺和不起,就不去搅扰了!” 又有一道轻柔好听的女生道:“道长,此番西海龙宫特意交代了,必要请沄璃去一趟,说那位能否转醒就看此番了,沄璃若在,更有把握。” 师父对这小娘子似乎客气许多,他一叹道:“姚黄小娘子,你与沄璃情同姐妹,你可知,她自塔里被带回时,只同个会出气的木头一般,将她养成如今这般模样,老道我费尽多少心血?这毕方山的草药都被我挖完了,近来才勉强有了神智。西海自是忧心他们的太子,但沄璃,如今气海混乱,内丹更是乱七八糟,受了刺激,我怕是又会灵识尽灭了!” 那唤姚黄的小娘子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似有哽咽:“道长,我自然是知晓的。只是您老人家怕是有所不知,沄璃与神君,其实也是情投意合的。神君此番若醒不过来,沄璃日后也定会后悔的。” 师父闻言沉默了,只闻他低声一叹:“真是冤孽啊。。。”竟似乎妥协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凑到文星耳边说:“师弟,你晓不晓得,他们说的那位是谁?他是快死了么?” 文星闻言,扭头很是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闷闷道:“你都不晓得,我哪里会晓得。” 不晓得你为何还听得那般起劲,这事还似乎与我有关。我心里满是疑惑。 此时,屋内传来师父一声大呼:“你这孽徒,既然回来了,还不快进来!” 我知晓偷听的事被抓包了,忙提了鱼进去,冲我那端坐上首的师父笑道:“师父,今日运气好,捉了好几尾鱼呢,你老人家待会正好烤了下酒呀。” 他冷哼一声,道:“还烤?只你爱那烟熏火燎的,我看鱼汤就极好。你且来见见,这几位,一位是谢长云,是昆仑宗的昆仑师,这两位小娘子,是沮水的姚黄娘子和素素娘子,他们几位都年轻一辈了不起的法师。”说着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以往同你也很是交好。” 我顺着他的话音去看,却见那男子气宇轩昂,俊眉星目,背了一柄短剑,好一个俊秀清爽的少年郎。那黄衣女子温柔娇美,此刻正温柔无比地看着我,眼里似含着泪光,应就是姚黄。旁边一位素衣女子,一副爽利模样,也正忧心忡忡似地看着我。他们几个的确都很是眼熟又亲切的模样。 我于是后退一步,对他们见礼。姚黄忙上前来扶住我,又喜又哀道:“妹妹,此番终于见到你了!真是太好了!”说着竟抱着我泣不成声起来。 我很是无助地去看我那师父,他不自然地说:“他们倒是来过几次,送了好几次药来,但因你当时情况不好,我没让他们见你。” 我点点头,知晓自己前几日都是晕晕乎乎的,的确不便见客。但他们既与我交好,还数次来看望我,待我也是很有情义的,于是回抱住姚黄,道:“姚黄娘子,你莫伤心,我如今已渐渐好了。我已经可以去抓鱼了呢!” 姚黄闻言,似乎更伤心了。谢长云忙走上前来,道:“沄璃,我是你谢大哥,我们相识于钱塘,一起在萧家破了松远之事,又一起去了太行、东海、大漠,是一同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我看着他,随着他一句句描述,眼前好似突然浮现起一方漂亮的湖,上有烟雨蒙蒙,很是亲切,仿佛那是我的家,又浮现出一座道观,里头仿佛有我师父···· 他见我似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高兴的笑,接着道:“沄璃,你同我们一起去西海看神君吧。” 神君···我只觉得突然看见了一只燃着熊熊火焰的怪手,捏破了个五彩珠子,顿时霞光万丈,那光直直刺向我,仿佛一把尖刀,似乎要将我的脑袋劈开,我的头顿时裂开般地疼,我啊地尖叫一声,转身跑到师父处。他一张符贴在我额头上,一股清凉之意化开,我便好了许多,但方才实在太过疼痛,我此时仿佛脱力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你们自个看看,她去不去得?!”师父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连声唤文星进来将我扶回屋休息。 次日清晨,我在鸟语花香中醒来。我却不想起来,只动了动,继续窝在我柔软舒服的小床上闭目养神。 “沄璃,你醒了。”旁边有一道轻柔女声响起,我一惊,忙睁眼去看,原来是昨日来访的姚黄。她竟一直坐在我床边守着我。此刻见我醒来,有些疲惫的脸上泛起一抹温柔的笑,轻声道:“你可要喝点粥?” 我看着她,只觉得这般温柔、细致照顾我的她,无比亲切,无比熟悉,仿佛是我亲姐妹一般。我不由得叫了她一句“阿姊”,话一出口,却很是熟稔,仿佛我曾千次万次这般叫过她。 她听我叫她,一垂首,一滴泪落在我手背上。我忙用手去拭她的泪,安慰道:“阿姊,你莫伤心,我会很快想起来的,我一定会想起你的。我看着你,都觉得好生亲切呢。” 她轻搂住我,道:“无妨,你告诉阿姊,你真的不想去西海么?” 至于这个问题,我也很是困惑,对她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昨日在外头听到你们和师父说的话了,你们说西海那位神仙救了我的命,那我的确应当去拜谢他。但不知为何,昨日那位谢大哥说到他的名字,我却很是痛苦,仿佛。。。仿佛看到了一个珠子被人捏破,接着我的头就非常疼了。” 我顿了一顿,问道:“阿姊,师父从来不告诉我究竟如何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见到那被捏破的珠子,是不是我的内丹?” 她一脸欲言又止,似乎想告诉我,又怕如昨日那般刺激我。 我见状轻抚她的手,道:“阿姊,你莫担忧,其实我整日晕晕乎乎糊糊涂涂,有时能记起一些零碎事情,却又总是一知半解,也很是苦恼。我如今比先前好多了,师父也说能慢慢为我讲一讲以前的事情了。” 姚黄闻言,点点头道:“你见的那珠子的确是你的内丹。但我还是先同你讲一讲钱塘吧。” 于是我舒舒服服依偎在她怀里,听她细细道来。她讲了我们在钱塘,在借月山庄,在太行,在幽冥宫,在东海发生的诸般事宜,我被那戏文一般起伏跌宕又离奇刺激的故事深深吸引,感叹道,原来我是如此一个行侠仗义,又阅历广阔的妖呢! 但她讲到东海青云宴便不肯讲了,也没有讲到那西海神君,我隐隐感觉到有许多事被她隐去了。 第85章 前尘事 但那也无妨,我只觉今日收获颇丰,很是开心,穿了鞋兴冲冲去找正蹲在外头烤鱼的文星,指着他笑道:“我现在晓得了,原来你是颗人参精!我之前问你,你还瞒着我呢!” 文星的白胖小脸被烟火熏的黑一块白一块,正是手忙脚乱,见我笑他,鼓起小脸道:“谁叫你自己猜不出来,又通通将我忘记了!这鱼太难烤了,你既然自个想吃,就自己来吧!” 我见那鱼被他烤的一块焦一块生,已经不成样子了,很是嫌弃道:“我也不会呀。师父最拿手了,我去寻他来烤吧。” 文星一摊手,无奈道:“师父昨日就出门为你寻草药去啦!到现在还没回呢。谢大哥与素素也随他一起去了。” 我听着心里十分感动。我昨日一倒下便人事不知了,他们一个个却都在辛苦照顾着我。 感动之下,我挽起袖子,对文星道:“你将这些鱼交给我吧,我来为你们做鱼羹,谢你们如此为我操劳。” 文星闻言,脸色一顿,接着飞快将那些鱼拿起,头也不回地走了,口中直道:“那倒是不用!还是我来做吧,我虽不成,比你还是强点!” 我只得无奈地叹口气。我师父真是可怜,收了两个徒弟,却一点福也没有享到,我们两个厨艺一个赛一个差,他反而要日日做饭喂养我们。 日后我若开门收徒,一定要收厨艺好的。我心里暗暗记下一笔。 此时姚黄走出来,接过文星手中的鱼,忍俊不禁道:“还是我来吧。” 不一会,整个屋子都飘满了鲜美的鱼汤香味。 我与文星正双目灼灼地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的鱼汤,突然听到师父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这毕方山也不成了!看来我们又要搬家咯!” 原来是师父他们回来了。他们一人背上一个背篓,里头只稀稀拉拉装了几株草药。 他们三个一见我站在门口,精神还很是不错的样子,都惊了一下。师父忙快走几步来拉着我周身打量,奇道:“这可是奇了怪了!此番怎么自己就醒了?哎,这是什么这么香?”说着更加惊奇地上下打量我:“这也是你弄的?你莫非还记起了如何烹煮食物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师父,这是姚黄阿姊弄的。徒儿正在学呢。” 他似是不相信我能学成姚黄那般,哼了一声道:“醒了也好,看来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正好这山里得用的草药也一日比一日少了。我们三个一天一夜也只寻到了这零零星星可怜的一点。”说着又命文星去为我熬药。 是夜,我们在院中搬来竹桌竹椅,喝起鲜美的鱼汤,吃了些山下买的面饼,师父端起顺便买的酒,咂摸一口,舒服得眯了眼睛:“姚黄,你这手厨艺,果然了得。老道我在这山里一年了,还是头一次吃到他人做的美食,还有美酒。这才是人生快事呐!” 我与文星闻言对视一眼,想起我们日日到了饭点就追着他要他做饭,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我捧着一碗苦哈哈的药,道:“师父,文星熬药的手艺倒是很好,日后。。。”话音未落,他一筷子敲到我头上,在场众位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眼见氛围一时松快许多,我看着师父认真道:“师父,今日我晓得了很多我以前的事,也没有头疼,我想,我可能快好了。” 他对我素来是一眼望到底,听我如此一说,他便明白了意思,看我一眼道:“你可想好了,真要去西海?我可提醒你,你如今的内丹里头其实有两股力量,互相撕扯争斗,全靠一股仙力在压制维持,其实非常不稳,所以你才会神识不清。你此番若去,受了刺激,内丹里头失去平衡,后果不堪设想,那可比昨日严重多了。” 我正视他,道:“我知晓。只是我自钱塘出来,就一直在努力做一个行侠仗义、匡扶正义的好妖,实在不想背一个忘恩负义的骂名,辱没师门,以后都无法堂堂正正做妖了。” 说到这里,我转向谢长云道:“我会尽我全力答谢那神君的恩情。等此事事了,我就要回来,同我师父师弟一起归隐山林了。我这一年,过的清静又快活,我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谢长云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看我,点头道:“如此也好。” 说罢对着师父一拱手,道:“道长,我们定好好照顾沄璃。” 师父一点头,无奈道:“老头子我反正是不会再去龙宫,见他们那些劳什子仙君的。此番还是要将她托付给你们了。” 谢长云与姚黄、素素相视一眼,站起身来冲师父行了个大礼,铿锵有力道:“小可视沄璃如亲妹,定不负所托。” 师父点点头,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甩起袖子走了,边走边道:“真是老咯。。。”那背影,又寂寥又落拓,看得我鼻子一酸,心里暗道,师父,我以后一定会回来陪你的。 毕方山本来就人少幽静,到晚上更加清幽,除了风声和偶尔几声虫鸣,几乎寂静一片。 我猫了腰,沿着小路一直走,来到百日抓鱼的溪边,后头一片竹林,数着溪中心那块大石头正对的第三颗大竹子,先长后短敲了三声,便安静在下头等着。 只候了片刻,一道白光一闪,一个包裹冲我扔来。我忙伸手接住,打开来,里头是白白净净的桂花糕,一阵馥郁香气直冲鼻尖,一见便令人心喜。 我高高兴兴地往上望去,一个俊美白净的少年正翘脚坐在竹子茂密的枝丫间,桃花眼笑得弯弯,头上束发丝带随风飘动,端的风流无限。 他见我看他,一个跃身落在我身边,道:“你上回提到想吃桂花糕,我今日跑了好远去买的。” 我连声夸奖:“果然好香呢!阿竹真是有心了!” 他闻言笑得更开心了,连声催促我:“你且尝尝看,好吃我下回再买。” 说着又递给我一个小包袱,道:“上回你说毕方山许多草药没有了,我从家中带了一些,你看看得用么。” 我拿着那包草药,却有些迟疑,想想还是同他说:“阿竹,我要离开毕方山了。” 他闻言一愣,亮如星子的眼眸直直盯着我,流露出一丝紧张,忙道:“你要去哪?为何要离开?是因为此地没有草药了?” 我回道:“我要去西海。昨日有我几个昔日同伴来找我了,他们说西海有我的救命恩人,如今需要我去帮他,我便同师父说要去西海了。” 我眼见他的笑容一寸一寸消失了,常含笑意的眼睛里也晦涩莫名起来,以为他不舍我离开,忙安慰他:“你放心,等西海事了,我就会回来的。我师父师弟还在等我呢。” 说着一举手上的草药和桂花糕,道:“你是我在毕方山中唯一的好伙伴,你这般照顾我,我都铭记于心,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他闻言笑笑,道:“那无论你走到哪里,我们都永远是好伙伴么?” 我想起他无数个晚上给我带的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平日无怨无悔帮我抓鱼,我能感觉到他待我的真心实意,于是重重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论我想不想得起前尘往事,你都是我的好伙伴。” 他顽皮地冲我眨眨眼,道:“如果你发现我有一日骗你了呢?” 我迟疑了下,反问道:“你是有苦衷么?会伤害我么?” 他少有严肃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记住,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懵懂地点点头,爽快道:“那我原谅你了。你是竹子精,就在竹林里等我吧,等我回来,给你带点龙宫的仙露,让你的竹林长得更旺盛些。” 他闻言冲我笑笑,轻轻抚上我头顶,轻如私语道:“你记得你说的话,我们永远是好伙伴。” 我点点头,抱着桂花糕和草药回去了,一股脑堆在文星床头,又捏捏他熟睡的脸,自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我们整理好行囊,去拜别师父。 临行前,师父只交代我一句:“你记得,要是受了委屈,马上回来,不要为了任何事、任何人或仙委曲求全。”我只觉得眼泪瞬间模糊了眼眶。 我只是失了神识,却并不傻,这个形容落拓的老头,带着一个六七岁小童般的小妖,日日背着气若游丝的我,行遍名山去找灵气充沛又草药繁多之地,一行数月才在这毕方山安顿下来。这一年多来,日日为我药浴、熬药,风雨无阻。好容易将我养好,我提出要走了,他虽然不认同,却只是关心我会不会受委屈,想到此处,我顿时泣不成声。 他摸摸我的头,叹道:“傻孩子,人各有缘法,你也有你要去了结的果。如果真让你坐视不管,行了这忘恩负义之事,你日后也会道心不稳的。” 我点头,泪眼模糊道:“师父,这一年多来您与师弟都辛苦了,你们歇息些时日,我事了就与你们回来团聚。” 他点点头。见我一步三回头,冲我不耐烦地挥挥袖道:“去罢去罢,如你这般走,猴年马月也到不了西海。” 于是我只得抹了眼泪,与谢长云他们一道速速赶起路来。 第86章 白玉宫 我如今虚弱,用不了法术,谢长云只得背着我走。他行路如风,我很是好奇,他同我说,他有宗门秘法。说着又从怀里寻摸出一本皱皱巴巴的书来递给我,我一看,上头写着术法入门十三式,他让我平日可以照着练,说着最后又强调一句,他会定期检查。 我一听,心想为何他仿佛不相信我会好好练似的,于是信誓旦旦保证会每日勤加练习。他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将我又一把扛上肩头,接着赶路去了。 一行数日,我只觉得每日被颠得散了架,又是风餐露宿,好不凄惨,我每日都要怀念我那毕方山小院里舒服温馨的小床一番。好不容易休息一会,谢长云那冷冷的俊目就扫过来了,直到我拿起他那破书开始看为止。 我实在受不了了,日日祈祷盼望西海快些到。即使是龙潭虎穴,至少也比如今轻松几分。 但好在在他的强力督促下,我如今大有长进,能使得出一两分法力了。 终于在我的日日祈祷之下,我们终于到了西海,海边有精怪引路,将我们带到龙宫门口。 这西海龙宫巍峨雄壮,全是玉石雕刻而成,泛着有些冷冷的莹光,可不知为何,一见这龙宫,我便觉得有些眼熟,我身边的素素也一声惊呼:“这里与借月山庄好像呢!” 我记得姚黄同我说过的借月山庄,里头作乱的仙门好似叫碧虚宫,是当今西海龙后母家,难怪看起来好生相像。 此时那龙宫门口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许多神仙模样的来来去去,尤其是许多来者身后都跟了仙侍,仙侍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我恍然发觉,我来此地拜谢救命恩人,却是空手来的,实在失礼。我又身无长物,而今变也变不出来,不由有些急,将姚黄扯到一边,悄悄道:“姚黄阿姊,我什么礼都没有备,似乎不妥吧?要么,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借我的?” 姚黄闻言,有些讶异又有些无奈地看一眼我,轻拍我手道:“无妨,你能来,西海就很是知足了。”说罢用法力凝出一个帷帽,为我戴在头上。我有些不解,问道:“阿姊,为何我需要带,旁人都不需要呢?”我没有见一个女子带帷帽的。 姚黄扯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道:“未许婚的女子戴了这个,少些非议。” 我一听眼睛一亮,忙追问道:“那姚黄阿姊你许婚了呀?你许了哪家公子?” 姚黄闻言脸一红,眼睛却不自觉快速扫了一下远处的谢长云,只扯了我的手道:“休说这些了,咱们快进去吧。” 我了然笑道:“那是自然。只是阿姊,谢大哥也管我太严厉了些,你日后可要护着我。” 她羞得一跺脚,疾步跑走了,只还紧紧攥着我的手。 西海龙宫如今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来往仙君不断,于是我们等了许久,才见一个小卫出来,将我们领进去,给我们分了一间小小的院子。 即使院子再小,也是白玉雕成的宫殿,比在山里随便找个山洞或树枝将就一晚又一晚强了不知多少倍。我一见有屋子住,有床睡,感动得几乎要哭起来,忙将自己的行囊一一整理好,就想爬上床去补个眠。 我还未躺下呢,便被谢长云提溜起来,斥我道:“你为何还是如此惫懒!快去练会术法,晚间龙宫还有宴呢!哪里就能去睡觉了?” 我一看他那张板得严严实实的俊脸,只得老老实实去练法术,心里腹诽道,这谢大哥,管我比师父还严,我以往是如何能受得了他的? 到了晚间,我才领会到,龙宫怕是给我们分了一间最偏远的院子。我们一路走了老远,都找不到晚宴的清风殿。 我本来一路赶路就很是疲惫,还整日休息不好,下午想要补眠又被打扰,心里也有些气这龙宫对我们处处轻视,于是站定不走了,对前头的谢长云道:“谢大哥,我实在累了,这晚宴我就不去了,我还是回去休息吧。” 谢长云闻言回头冷冷扫我一眼,道:“不可,如此太失礼了。” 我心道,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他们将我们晾在门口许久,难道不失礼么,无非见我们几个又是人又是妖,身份卑微罢了,这又不失礼么。 我素来不爱热脸贴冷屁股,于是硬着头皮顶着他冷冷的目光,道:“我身体不适,实在不适合赴宴了。反正这许多宾客,哪里少我一个呢。”我心道,我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而已,去不去赴宴,谁还能知晓在意不成? 谢长云还要再说,姚黄却拦住他:“谢大哥,沄璃身子是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这一路赶路,她的确受不住。还是让她回去歇息吧。”说着对我点点头道:“我等会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 我顿时心花怒放,冲姚黄一礼道:“多谢阿姊。”说完也不去看谢长云脸色,自顾兴高采烈地往回跑去。 一边的素素见我不去,也死活不去了,疾步追上我挽住我的手臂,在我耳边悄悄说:“我也不耐烦看他们脸色,先前在东海,人家待我们客气多了呢。他们龙宫虽好,却仿佛怕我们赖上似的,谁稀罕呢!” 我与她英雄所见略同,拍拍她的手道:“的确如此,那宴会咱们不去也罢,还不如回去睡觉呢。”于是我们相视一笑,高高兴兴地回去睡觉了。 这龙宫环境精致幽美,我们又住的偏远幽静,倒是十分好睡,我倒在床上,黑甜一梦直到深夜。 等我睡醒来,却看见姚黄依旧坐在我床边。床头小几上搁了一些精致的糕饼类食物,应是她为我带回来的。 我坐起来去看她,借着外头微弱的明珠灯光,却见她双目红肿,似乎哭过了。 我忙问她缘由,她背身轻拭了一把泪,轻声道:“沄璃,我问你,如果以前,有一人待你极好,后来他病了,不能理事了,他家人却待你不好,你会如何?” 我猜到她说的是这西海的事了。看来我任性没有去赴宴,她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我心里一酸,道:“阿姊,我如今已经是一个废妖了,即使我不是,他们那些仙君也是看不起我的。我如今什么都不想了,也想不了了,我说不定哪日就突然魂飞魄散了,所以,我只想同我的师父师弟好好过几天清净日子。” 说罢,我又想起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她,补充道:“你说待我极好的那位,我只能以我这残破的法力,尽我所有,尽我所能,去报得他的恩惠吧。” 姚黄点点头,定定看向我道:“我明白了。沄璃,你先护好自身吧。旁人再高贵,你却只有自身啊。” 我明白她这是支持我了。我紧紧抱住她,心里感叹不已,我何德何能,有这么多待我这般好的挚友,恩师。 次日一早,我神清气爽地起床,一出门就看见谢长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上却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似乎一夜未眠,在此枯坐了一夜。 他听到我开门的动静,平静地冲我道:“你既然醒了,我们就走罢。” 我一指房内,惊讶道:“姚黄阿姊和素素还没有起呢,不等她们了?” 他微微点头,道:“沮水自有主子们来,不需她们出面。只需你同我一起便可。” 我只得跟着他出门,临出门前他却突然止步,叫我去把帷帽戴着。我虽有些不解,还是依言戴好了。 此番没有姚黄和素素来,我心内惴揣,追上他小声问:“谢大哥,我们两个一道,那是代表你们昆仑宗,还是我们玄清宗呀?”说完我一顿,发现他手里竟不知何时变了个礼盒出来,我又惊又急,忙道:“我没有备礼,可如何是好!” 他似乎被我问得有些烦了,索性一股脑对我和盘托出:“你谁也不需代表,自个去就行了。我们此番去,是因为神君自破了玄空钟后,神力大为受损,昏睡不醒,天帝用鸿钧图之力为他蓄养,如今已到了快醒的时节。于是我们各家各派都出些法力放在鸿钧图凝成的仙灵珠之上,来助他度过此劫,也希望能让他有些亲近之意,早日醒来。” 我连连点头,心道原来如此,一听要出法力,又有些急了,道:“可我如今法力微薄,的确难以帮上忙呀。” 谢长云有些古怪地看我一眼,道:“你无需放多少法力进去,只需放些你的气息进去便可。” 我又不懂了,这是为何呢?他却不理我了,只带我疾步快走。 不知走了许久,我们来到一处高大威武,宽敞明亮的宫殿前。这宫殿四角都雕了惟妙惟肖繁复精美的龙和祥云,一看就气势非凡。 里头早已仙气飘渺了,看来已聚了许多仙门道门,正围着中间一个台子。 那满堂宾客,一见我与谢长云进来,却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第87章 仙灵珠 我不由得被这阵仗吓到了,原来我们这么大排面的?看昨日这龙宫待我们的怠慢态度,也不像啊。 谢长云却很是冷静,沉稳地一步步向最里头走进去。我戴着帷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们走到那方才被包围的台子前,却见到那是一个年轻的仙君,正躺在玉台之上。他前方有一个凝结满纯粹仙力流光溢彩的透明珠子,正散发着丝丝仙力,轻微抖动着。想必那就是谢长云所说的仙灵珠了吧。 我的目光先是被那球吸引住,因为它实在太亮太耀眼了,接下来又落在那年轻仙君上,心里不由一叹,这仙君也生的太好看了些! 那眉眼凝如山巅之雪,满是清冷淡漠之意,周身又满是出身高贵、身处高位涵养出来的清贵之气,两种气质交织,真是风姿出色! 只是此刻他双目紧闭,有些虚弱。我不由叹一声可惜,他若能站起来,更是风姿卓绝吧。 不知为何,我在这大殿之中,感觉非常不自在。虽然戴着帷帽,我只觉得那许多双眼睛都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盯出一个洞来。 而且,我发觉这些面孔许多我都有些眼熟,此刻他们之中好些都面色不善地看着我,仿佛满是敌意一般。尤其是前排靠右一位装点得珠光宝气,一脸高傲的女子,正手持一柄玉白扇子,满脸鄙夷之色,瞪着我的一双眼睛似乎淬了冰。 我不由得心里有些不安,走上前去,悄悄捏住谢长云的衣角。他回头难得地冲我温柔笑笑,接着扭头对着上首一拱手,朗声道:“小可昆仑宗谢长云,携小妹玄清宗沄璃,来拜谢神君相救之恩。拜见西海龙王、龙后。” 原来那端坐上位的是西海龙王和龙后。我便有样学样,随着谢长云行了礼,也拜见了这龙王、龙后。 我垂着头,偷偷瞥见那西海龙王似乎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闻旁边的龙后开了口,却是一道清脆干净又不失娇美的声音,一听便是个大美人:“谢公子乃昆仑宗宗子,又素有行侠仗义、斩妖除秽的美名。我儿素来很是欣赏公子。此番我儿力破玄空钟,能救得公子及公子诸位好友,救了那塔里一城近万数百姓性命,虽损耗至此,但也不失为结了一颗善果。” 龙后这话说得极绕口,我细细一理,明白了我就是她口中的“公子诸位好友”。 我心下一松,看来人家巴不得与我撇得干干净净,将救命之恩都推到谢长云身上去。既然如此,我实在大可不必将那天大的恩情往自个身上揽,我一个连礼也备不起的小妖,也实在揽不起。 果然,谢长云闻言只得更深一礼,道:“龙后谬赞。神君高风亮节、令人敬佩,又对我等有救命之恩,家父本该上门拜谢,却因上次对抗那玄空钟时受了些伤,如今尚在养伤,行动不便,小可便自行来拜谢神君。礼节有失,还望恕罪。” 龙后点点头,慢声道:“无妨。”语气十分矜贵客气。 谢长云便进入正题,只见他捏起法诀,凝起法力,直直打在那仙灵珠上。那球顿时光芒大炽,仙力澎湃涌动起来。 他一发力,旁边便有些惊呼声传来,上首的龙王龙后也似乎颇为动容。原来他几乎将此刻自身能凝结的所有法力尽数打在那仙灵珠上了,如此行事有些伤身,也会有数日动不得法力了,其实十分冒险。寻常修道之人,非特殊情况绝不会如此施为。 本来众宾客来都是随份子,唯有他,结结实实在全力相搏。 看来,那神君还是挺得人心。 等到他面色苍白地退下来,轮到我上了,我却有些惴揣了。方才谢长云在我之前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我对自己几斤几两却心知肚明,想想自己目前能凝出的法力,都觉得有些丢人。 果然,当我细若游丝的法力被拍在那仙灵珠上时,周围发出一片嗤笑声。 我索性闭了眼继续施法,心道,又不是我自个要来丢这人的,你们爱笑就笑吧,总之我如今也是竭尽全力,也算还了几分这恩情,待事了速速离去即可,以后你们想笑也找不到我,眼不见为净,我何需烦恼。 却听得一声惊呼,“仙灵珠裂开了!” 我忙睁眼去看,果然,那珠子竟然真的裂开了。无数仙力倾泄而出,直直打在那仙君身上。 方才端坐上首的龙后直直扑下来,又惊又怒冲我吼道:“你方才放了什么进去?!还未到吉时,仙灵珠本不该破!” 我被她吼得一愣,只见眼前这雍容华贵的美妇人脸上全是怒色,一双杏眸此刻圆睁,里头喷涌着无尽怒火,要将我燃烬一般。 我却很是无辜,我如何能知道?我如今连自己的内丹是何模样都不晓得,哪里能控制自己出什么力,不出什么力? 看来我还是闯祸了。我看着那俊眉紧锁,似乎痛苦不已的神君,也很是自责,喃喃道:“龙后,我如今内丹破损,我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确是来向神君报恩的。。。” 龙后闻言一声怒斥:“你好大的胆子!你自个是什么情况都不晓得,就敢将那来历不明的法力打在我儿身上?他都成了这般模样,你还要来祸害他!” 说着芊芊玉指一指殿门,冷冷看着我,厉声道:“你出去!以后你莫要来了!”说着对左右侍立的仙侍喝道:“送客!以后可晓得该让谁进,不该让谁进了?”左右忙跪地高呼:“知晓了。” 于是便有仙侍上来拉我。我被折辱至此,心里却不是很愤怒,只有些遗憾与解脱。遗憾的是看不到他站起来是何等风姿了,解脱的是这本就报不起的救命之恩,我似乎也不用报了。 我心里突然有一股难过,这股不明所以的难过催动我将拉我的仙侍一一推开,上前几步跪倒在那仙台前,轻声道:“神君,就此别过了,盼君早日恢复,万事顺遂。”说完立马起身,也不给时间他们再来拉扯我,疾步就往外走,心道,你们也不用赶我,反正我再也不会来了,我今日早些赶路,还能早些回我的毕方山去。 正当我要迈步踏出那殿门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十分虚弱的清朗之声:“且慢。”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正兀自往外走,被门口守着的仙侍一把拦住,我又听得那声音说了一句:“你就在此,哪里也不许去。”说罢似乎又倒了下去。 我惊讶回身,见那龙后哭得几乎扑倒在神君身上,一边高呼着要他再睁眼看看,我才知道,刚刚说话的就是那玉台上的神君。 殿中诸仙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了一跳,此刻又都眼神复杂地望着我。我在门口进退两难,那些仙侍们也左右为难,一个主子说要将我扔出去,另一个主子又说要将我留下来,此刻也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只得尴尬得纷纷与我面面相觑。 我却有些不耐烦呆在此处了。他们纵然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说将我丢出去便丢出去,说要我留下来便留下来,我又不是他们西海的妖,我也是有正经宗门正经师父的,为何要听任他们呼来喝去? 于是我一把推开那挡路的仙侍,径直往殿外扬长而去了。 等我一路疾风般跑回我们住的小院,姚黄正与素素坐在小院中的石桌石凳上,头挨着头一起吃昨日姚黄从宴席上带回来的糕点。 她们突然见我风风火火地跑进门,都惊讶万分,手中糕点落了一桌子,姚黄连声问:“这是如何了?你不是去助神君去了,怎地这般惊慌失措地回来了?谢大哥呢?” 我十分着急,一边冲进门去收拾我的行囊,一边急声答她:“我闯祸了,仙灵珠裂开了,他们西海龙宫要将我扔出去,说不要我再来了。我这便回去了,你们日后如方便就到毕方山来看我吧。”说罢又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临出门时想起自己从昨日到现在还一口没吃,此刻腹中饥肠辘辘,实在赶不了路,便折返回去拿了几块糕点,就要跑出去。 还未出门,却被几个持着刀剑的部将堵在门口拦住了。 我一见此刻来抓我的都不是仙侍,是部将了,更是急了,连声道:“是你们龙后亲口说要我离开的,你们不能抓我!” 那几个部将一动不动。其中一个冷脸回答我道:“我等是神君的部将,只唯神君令是从。” 我此刻千不愿万不愿呆在这龙宫里了,直用手去推他们,道:“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要走,我又未犯错未犯法,你们神君也醒了,可见我并未害他,你们有何权力抓我?” 身后的姚黄和素素一见这阵仗,也急了,直道将军有话好好说,却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惊道:“神君有令?莫非神君醒了?” 第88章 不可负 我胡乱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醒了,又没醒。”如今我无暇细说,只想快些走,不耐烦与这些部将纠缠,就要硬闯。姚黄和素素又忙来拉我。 眼见我们这边闹成一团,有个领头的部将走过来,一副一脸疲惫的样子径直对我说:“沄璃,莫要胡闹了。神君如今都那样了,你真的放得下心就此走了?” 之前拦我的部将冲他一拱手,呼道:“谭将军。” 我一脸惊异地望着他,我似乎见他有些面熟,听他唤我的语气也很是相熟的样子。只是,我却为何想不起来这个谭将军了呢? 他见我这副模样,顿时明白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接着无力地挥退了那些部将,道:“你且在这里住几日,神君今日已然醒了片刻,后头就顺多了。你等他醒了,自去求他放你离去,可好?” 我不服气道:“我本是自由之身,到这里来原是来报恩的。既然我如今帮不上忙,这里的主子又要赶我,何必将我留在此处呢?” 他无奈道:“你既也说是来报恩,为何你的救命恩人要你在此地多住几日,你都不愿了?” 此话倒是在理,我也不好反驳,只得道:“那好吧。等神君醒来,我自去请辞。” 这谭将军闻言,深深地看我一眼,似乎很是失望。他点了两个部将留在此处,便转身离去了。 那两个部将一左一右把住小院门,竟将此处看守起来了。 后一步回来的谢长云看了看他们一眼,却一言不发,径直走进院子。 他一进来,便对门边的我道:“你随我进来。” 我知道此番我自行跑回来,必要面对他一番说教,认命地跟着他进了正对院门的正厅。 他叫我关上门,却没有指责或者呵斥我,反而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沄璃,你身子遭受了重创,你可知为何我还要坚持将你带来?” 我回道:“知道,因为神君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闻言一顿,沉声道:“神君不仅只对你有救命之恩。你知晓那玄空钟是何物么?那是祖神刑天之物,即使天帝要来力破那钟,也要舍弃小半身修为去。” 他一顿,看我一眼道:“当日我们在塔里,那上古凶兽蜚见你用镇冥符灭了南枝公主,怒极将你的内丹捏破,是神君拼了半身修为,力破了那钟,又将蜚的内丹抽出来给你,以仙力弥合之,才让你不至于灰飞烟灭。” 说到此处,他一叹:“沄璃,你今日的作为十分不妥。神君是西海龙族立族以来最为出色的子弟,慧根灵根都是绝佳,年仅一千余岁就修为上神,到天庭任了神君,成为龙族话事人。你且想想看,西海龙族该有多看重他?龙后有多爱重他?神君此番丢了半身修为,神识都几乎被毁,龙后对你心里有气,有怨,你可否能理解一位母亲的心情?” 我闻言,定定望向他,问道:“龙后说神君是为了匡扶正义,救一城百姓性命,才力破玄空钟的,我师父说神君是为了鸿钧图,你却为何说是为了我?这我如何担得起?” 他不答,却反问我:“神君曾有一柄仙剑唤墨苍,威力之大,世间少有,曾伴他征战千余年,助他成就战神的赫赫威名,你可知它现在在何处?” 我摇头,我自然不知道。 他悲声道:“当日我们在塔里,神君将它留给你护身,如不是它与谭清舍命相护,你哪里能活到去灭了南枝?早就被南枝和蜚打死了。后来,神君为了替你斩杀蜚取妖丹,用本就为了护卫你伤痕累累的它去与蜚搏斗,活生生将它折断了!” 说着,他定定看向我的眼睛,沉重道:“你以为,为何姚黄要你戴帷帽?为何大家都那样看你?因为神君为了你可以连自身性命都不顾惜!现下你可明白了?你这次如不来,或真就这般走了,你不仅是天下所有仙门、道门、妖门眼中的忘恩负义,更是负心薄情、无情无义!” 我被他语气无比之重、含义无比之深的话说的连退几步,只觉得心乱如麻,眼前好似浮现出那仙台上躺着的神君一手搂着我,一手招来一个九、十岁的小童,说要他来护卫我,转眼那小童捉着我的衣角,很是担忧地看向我,指着天上的一个大罩子对我道:“你莫要以身犯险,我或可一试。”又仿佛看见谭清方才无比失望的看我那一眼,接着我看到一片霞光之中,天上倒流下一条银河,那是他倾力而出的仙力。。。 那仙力似乎直直刺向我,要将我的头劈开了,我只觉头痛欲裂,捧住脑袋蹲下身子,痛苦呻吟着,接着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等我再度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 我听照顾我的姚黄说,我此番晕倒凶险异常,如不是正好在龙宫之中,集天材地宝于此处,流水样来滋养我,此番怕难以过关。 说着,她哀哀垂泪起来,又追问我谢长云那日对我说了什么,让我遭此大劫。话里话外对他多有埋怨之意,我察觉到在我昏迷期间,他们必为此事已经争吵过了。 我只得去握她的手,告诉她,是我之前想起来许多前尘往事,一下受不住,才会如此,与谢大哥其实并无多大干系。 她只是不信,紧紧反握住我的手,道:“沄璃,你还记得临行前庞道长说的话么?神君待你是好,是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但你如觉得委屈,就不要勉强自己。他们男子都以为,自己付出的多,女子就该领他们的情、听他们的话,却有几个是真正为那女子考虑的? 你也是为了匡扶正义才留在塔里城,斩杀阴兵、救了百姓,最后还杀了南枝,发现了鸿钧图,立了大功不说,自己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他们那些仙君,个个却看不到,只看到神君舍命救了你,只觉得你欠了他们仙界天大的情!”说着搂着我又哀哀哭泣起来。 我心知,姚黄是女子,又与我亲厚非常,便同我师父一样,看事情都站在我的角度,只一味维护我。 谢长云毕竟是男子,多少是站在神君角度。或许两人都无错,我却不想因为我的事令他们两个生了嫌隙,于是安慰她:“阿姊,我挺好的,此番将前事大体都想起来了,倒是因祸得福。反正总归会有这一遭的,如今发生在龙宫也好,免得我师父又要去四处寻药,将腿都跑断了。”姚黄闻言,知我哄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见她笑了,很是开心,这些日子总见她为我落泪,很少见她笑,我见了也很是难受。 等我被扶出门,便见到了在院中静立的谢长云与谭清。 他们也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谭清见我们出来,忙迎上几步道:“听谢公子说,你都记起来了?”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满是期待。 我胡乱点点头,道:“记起来了。”我不敢说,我大体记起来了,除了他的神君。谢长云的话铮铮在耳,神君为了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我若还想不起来他,似乎就是负心薄幸、无情无义之徒了。 谭清闻言击掌大笑,朗声道:“如此就太好了!神君自那日被你唤醒,又昏沉不醒了,你速速随我前去,再试试看吧!” 我点点头,拍拍姚黄扶着我手臂的手,就要随他们一起去。 姚黄却抓紧我不放手,紧张道:“沄璃才刚刚醒来,路都走不稳呢!你们好歹让她歇息片刻,吃点东西!实在不行,我陪她去才可。” 谭清回首道:“姚黄娘子担心得好没道理!堂堂西海龙宫,还能饿着沄璃?我自会安排妥当。只是,谢公子既已陪着去了,你就在此歇息片刻吧?” 我想起几日来吃的那一小块糕点,苦笑了下。 但我其实也不愿意姚黄跟着我去。我受过的折辱,遇见的冷眼,我反正脸皮厚,自个能担了,却不想她无辜受累。 于是我冲她笑笑,道:“阿姊,无事的,我上次去也只是将几缕气息打在那仙灵珠上罢了。你在此等我,我很快回来。”那细若游丝的法力,我实在没有脸提,只能说那是气息。 姚黄见我坚持,只得点头,眼含忧虑地目送我随他们离开。 在路上,我为之前谢长云说的话有些忧心,问谭清墨苍的下落,他瞬间沉默了,十分不愿提起的模样,我的心情更沉重了。 此番我们却去到了一个小些的宫殿。那宫殿虽也是白玉制成,却简洁大方,威严肃穆,门口一列列静立的部将,威势非凡。 我猜到,这便是神君的宫殿了。却没有想到这处也叫璟宸宫。想来应是东海特意将他客居的那处宫殿与他本身的宫殿同名了,取令他亲近之意。 果然,谭清告诉我,自三日前仙灵珠破了,就不需谁给神君输送仙力了,于是神君便挪回了自己的宫殿。 他轻车熟路地带我一路进去,直走到最里头,那是神君的寝殿。他此刻正安睡在那张玉台上,面容安详。旁边立着一个白发仙官,正躬身在案几上调制什么。 谭清对我道:“这是道祖座下药王仙君,得天帝请托,来为神君疗伤的。” 我们忙向这位了不得的仙官行礼。 第89章 汤药引 那药王慈目善目很是和蔼,对我招手道:“小女子,你来,将你的气息注入我这碗中。” 我见他方才躬身的案几上正摆了个碗,里头黑乎乎一片,也不敢再看,依言逼出几丝气息放进去。 他拈拈须,满意道:“可。” 说罢指挥我将那碗汤药给神君灌进去。 我很是无奈,我实在不懂他贵为药王,这般厉害的仙官,为何要制一碗与凡间无异的汤药,还要灌药,如此麻烦。我本就不太会,此番又全身无力,如果漏了洒了,怕是又要担一身罪责。于是我连连摆手,道:“仙君,我方才昏迷了几日才醒,实在手上无力,还是请谭将军代劳吧。” 谭清自然乐意的很,挽起袖子就要上场。 那药王却一把将他挥退,指着我道:“非你不可。且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得帮你。”说罢将他们都带了出去。 他的话自然无人敢不从。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拼尽全力将神君辛辛苦苦扶起来,靠在我肩上,将他的头环在双臂之间,费力去够那药碗。 这个姿势,仿佛我就将他抱在怀里了。此刻我也顾不上这许多,维持这个姿势已经费尽我全身力气了。我努力端起那碗药,舀了一勺,颤颤巍巍去喂他。 我唯恐那宝贝的药泼洒了,只紧紧盯住他好看的唇。眼见第一勺似乎很顺利地喂进去了,我在心里长出一口气,又舀起第二勺,此番手就稳多了。接着我一勺一勺,竟然很顺利喂完了,还一滴未洒。 见圆满完成任务,我很是开心地放下药碗,双手撑住他的肩膀要将他放下来,却正好撞进他乌黑发亮的眼眸里去,我只觉得他此刻的眼神似乎满含笑意,正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我后知后觉道:“神君是不是早就醒了!” 他轻声道:“劳你这般辛苦照料我,我如何能不醒呢。”说着轻笑道:“我不曾想,睡了几日起来,还能有这般好事。”我这才发觉我依旧环抱着他,忙将他放下来,他畅快大笑了几声,我急匆匆出去了。 走到外间,我行礼拜别那药王时,暗暗瞥他一眼,心道:原来这药王,看着仙风道骨,却也不太正经。 他却丝毫未察觉,依旧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对谭清道:“以后一月,日日按我这方子来,日日要这般喂药。” 我闻言几乎眼前一黑。如此看来,我至少一月不能离开此地了? 从那日给神君喂药后,我便按时按点被谭清带去璟宸宫喂药。 每日都是一般的流程,我先净手,挤几丝气息进那黑乎乎的药碗,然后他们退出,由我喂药。 我喂药这十多日来,神君大约只醒来了四五次,其他时间还是大多在沉睡,看来他的确还恢复的不大好。 只那四五次,就令我很是难熬。他总要拉着我问许多话,比如吃的好不好,住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这许多时日是如何过的,在哪过的,和谁过的。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只觉得那些话十分耳熟,仿佛以前他便问过我。 我在此地吃不好也住不好,委屈自然是一箩筐,但又不能和他说,只能每次敷衍“都好都好”“没有委屈”,只觉得总是言不由衷很是心累。 除了话不投机地聊天这桩事外,令我难受的还有他待我越来越亲密了。自从他有一次无意中亲到我的脸颊,后面每一次醒来,他都要求亲我。我不同意,他便百般哄我缠我,我都想不通,平日人前一副清冷矜贵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模样的他,竟然还有这一面。 不知为何,他们越是逼迫,神君越是主动,我却仿佛觉得离他越来越远了。 但我不敢说出口。不论我走到哪里,每双看向我的眼睛都在说:你不过一届微不足道的野妖,神君却如此待你,他想要什么也是你该给的,你就是怎样回报也是不足的。你当感恩戴德,恭谢君恩。 我只是觉得,我在这里,心情一日比一日更沉重,一日比一日更郁郁寡欢了。 但好在我身体却越养越好了。我此番担任了为神君喂药这个要职,也沾了点光,得了药王一副方子,又有谭清他们在龙宫到处搜罗药材送过来,比我师父四处去野外采来不知便利多少。 龙后知道我日日在帮她宝贝儿子,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在药王的神方与龙宫的宝贵药材加持下,我只感觉法力都恢复了四五成了,气海也渐渐稳了,只是那内丹,我还是找不到。 那日,我喂药结束了在璟宸宫附近的园子里逛会,却遇到了东海故旧。 原来是瑶光与白露。她们携手而来,似乎也是来逛园子的。看到我,她们都是一愣。白露冷冷地看着我,一动不动。瑶光却挤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上前来亲密地抓住我的手,道:“沄璃,东海一别,今日才算正式相见了。听说你日日在照料神君,辛苦你了。” 我闻言冷冷一笑。还是瑶光公主会说话,我如今不明不白地贴身照料神君,外头说什么难听的都有,说我飞上枝头的有,说我自甘为婢的有,说我费尽心思不知能不能混个侍妾之位的有,最多的,还是说我此番自甘下贱,日日与神君孤男寡女共处一塌,定是不干不净。 但他们也不算说错,我此刻脸上还残留着他嘴唇的余温,衣襟上还有他要抱我时我挣扎洒落的药渍,我们的确是不干不净了。 我将手从瑶光手中抽回,她秀美精致的脸上顿时罩上一层阴云。我却不惧。这公主话虽说的好听,眼里的失落却未能掩藏得一丝不露。 她毕竟也不是当日在东海因为心软收留我的好心小公主了。 饶是我不想搭理窗外事,也被沸沸扬扬的传闻灌了满耳。都说东海此番前来带着镇宫之宝神龙云海,可助神君恢复至少八成仙力,只有一个要求,联姻。 东海的算盘自然打的响亮。既然自家子侄此辈没有那般出色的,便将那出色的收拢到自家。如此一来,既得了西海的感恩戴德,又收拢了权柄,还善心美名扬天下,一举多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至于我,身份卑微,法力尽失,微不足道。或者看在神君的面子上,就给一个侍妾之位打发了。 如今瑶光待我的态度,不就是善心主母待得力侍妾摆出的态度么。 我却很是心累,我不想被他们算计,更不想陪他们演戏。我只想远远避开这些纷争,拖着我这一身残破肉身与师父师弟、姚黄阿竹等好友,在青山绿山间过几天悠闲清净日子。 于是我冲这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公主笑道:“公主言重,沄璃愧不敢当。神君今日精神可很好呢!此刻应还未睡下,公主如有空,可陪神君去说说话。他沉睡许久,很是烦闷,想聊聊天,我却笨口拙舌,接不上他的话,总是惹他生气,都被他赶出来了。” 瑶光一听,漂亮的眼眸里瞬间亮光闪闪,真真切切地冲我露出一个开心的笑,道:“沄璃,多谢你。”说罢忙转身,冲神君宫殿处疾步行去。 白露却没有走,她似笑非笑,依旧眼光冷冷地看着我。我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日在塔里,你不是那般坚定地口口声声要选自己心仪的?现如今呢? 如此想来的确是讽刺。我无言以对,只得冲她笑了一笑,转身离开了。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剧烈疼痛了一下,几乎让我不可忍受,但马上取之而来的是一股带着悲怆的快意。 既然你们都要求,就都去取吧。我反正是要不起,不敢要,也不想要了。 一滴泪不知不觉落下,我迅速抬手擦干,脚步不停,径直向我们住的小院行去。 进得小院,姚黄与素素、谢长云正在院中石桌上摆了一桌菜,在等我吃饭。 自从我去为神君喂药,我们这院中日日有仙侍三顿饭、两顿药按时按点送过来,都是谭清一手打理的,倒是少看了许多脸色。 我自顾坐下,对他们打了个招呼,端起饭碗就想三两口吃完了回房。 我近来郁郁寡欢,姚黄与素素都知晓,见我每天除了去喂药,就是关在房里,也很是忧虑,却不知如何劝,都有些欲言又止。 一边谢长云却开口了:“沄璃,药王开的一月期满,我送你回毕方山吧。” 我闻言一愣,猛地抬头看他。我是知道他的,他虽待我也好,却无比敬仰、感激神君,我都毫不怀疑,如果神君开口,他能立马成为第二个谭清,因而他总是对神君多有维护。我理解他,心里的芥蒂却难消。 他见我们都愣愣地看着他,闷声道:“你以未嫁之身,如此不明不白在此处侍奉多有不便。你还是回毕方山去,神君如有心,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是心虚。看来整个龙宫的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无论如何,他这话说的真真很有长兄之风。 我不曾想,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竟然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我的眼泪扑簌扑簌掉在饭碗里,重重点头。 姚黄也搂住我,泣道:“也好,我们不在这里碍他们的好事。只是如此一来,你几乎名声尽毁了,再大的情,再大的恩,也该还完了。” 那夜,我靠在姚黄怀里,睡了这许多日来第一个好觉。 第90章 婚事定 次日我按时去喂药,神君却少见地正端坐在榻上等我。以往他即使是醒着,也定要装睡,由我将他抱起,喂完药才睁开眼与我说话笑闹。 他养了许久,仙力不知如何,风姿倒恢复了七七八八。一张俊美清贵的脸,此刻正满含歉意地望着我,道:“你昨日走后,瑶光来此地坐了片刻。我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将她打发走了。” 我闻言一愣。我方才进门时见他的脸色,以为他要和我说将要同瑶光定亲了,没想到却是说这个。 我转念一想,是了,在塔里之时我曾问他是否要娶瑶光,他以为我一直介意,便等着来向我解释。 我微笑着望着他。昨夜,我将他也全部想起来了。从借月山庄初见,到幽冥宫得他相救,到东海他向我表露心迹,到塔里情定,我全都想起来了。 那时的他,真真是好啊。如果我还是那时的沄璃,恐怕也舍不得放手的吧。 可惜我现在只是一个苟延残喘危在旦夕的沄璃了。 也许心里决定放下了,便坦然了,便能想起来了。 我笑道:“无妨,我知道你的。” 他似乎很是满意我的答案,很是顺手地伸臂一捞,将我按进他怀里。 他连续吃了好多日的药,身上一股药香挥之不去,却依旧有塔里之时的清爽。不知为何,想起前事之后,我对他的接触突然不排斥了,反而有些享受。 我抱住他,心想,还有十日,我便与他都享受享受吧。毕竟我们两个为了此刻,一个丢了妖丹半死不活,一个几乎失去半身仙力也半死不活,的确来之不易。 他见我今日乖巧,非常开心,抱着我又问起来,近日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或者妖,主要是仙来找我麻烦,鑫珠那里不用担心,他已传令敲打过了。。。。 我的眼眶在他一声声老生常谈的关切声音中渐渐模糊了。 再醒来,我却是被谭清叫醒的。我一睁眼,见谭清身后正是满面怒色的龙后,她身后还侍立着许多仙侍和部将。我一惊,这龙后怎会到我房间来? 我突然头皮一麻,四处一看,果然,我哪里是在我的房间,我竟然在神君榻上睡着了。准确来说,我被他搂在怀里,与他一同在他的榻上睡着了。 我心道不好,一个翻身连忙下塌,手忙脚乱中又带翻了一碗药——是了,我连药也忘记喂了。这许多日来不论多难我都兢兢业业喂得一滴不剩,单单今日没有喂就睡着了,单单今日碰到龙后来探望她儿子,将我玩忽职守之事抓了个正着。我简直欲哭无泪,只能叹自己流年不利。 龙后似乎看不下去了,拂袖离开,我忙随着那些仙侍跟出去,原来她坐在外头待客的厅里。我忙随着那些仙侍又一同侍立在下首。 龙后瞪着我,半晌不语,似乎在平复情绪。 她平静了半晌,冷冷冲我道:“十日之后,就是药王之方一月期满,我会与东海龙王定下我儿与瑶光公主的婚事。”说着一顿,道:“你好自为之。届时,随我儿心思,我会给你一个侧妃之位。只一条,你要守礼!莫再同今日这般孟浪了!” 我却没有如她想象一般磕头谢恩。 她以为我不满,顿时瞪大眼睛,指着我厉声道:“以你的出身,以你的修为,我给你一个侧妃之位,已不知是多大的恩赏!你可知道,多少仙家贵女都求不来!我告诉你,你莫要痴心妄想,打着坏他亲事的算盘!若我发现半丝蛛丝马迹,我要将你一门都挫骨扬灰!” 我心里一疼,对呀,她的确大方,我先前猜的不过是一个侍妾之位,她却给了个侧妃之位,她说的不错,以我的出身和法力,即使是侧妃,西海这般也要受天下非议。但她也的确狠毒,只要发现丝毫我可能破坏他亲事的打算,就要将我们一门挫骨扬灰。 我不理她的熊熊怒火,直视她道:“龙后,神君对我恩同再造,我绝不会坏他婚事,阻他恢复修为的。”盛怒的龙后见我语气坚决,慢慢冷静下来。 她毕竟是个极精明的主母,一听便知我有后文,冷淡道:“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笑了笑,道:“求龙后准许,十日后助我出龙宫吧。” 龙后瞬间瞪大眼,将信将疑地望着我,似乎疑我有诈。在场诸位仙侍也都是身子一抖,纷纷偷偷瞄我,似乎不敢置信。 我无奈解释道:“我妖丹被毁,已是强弩之末,不敢再耽误神君,将他置于非议之中。我就想回到我师父师弟身边,陪他们度过些许时日罢了。” 龙后闻言,挥手将一道光打在我身上。我察觉一股清凉之意进入我体内,却无恶意,我便舒展经脉,任由它行走了一圈。 片刻,龙后收回那道光,妙目首次真正平和地看着我,道:“你倒也是个可怜的。毕竟也是为了仙家事,竟几乎赔了年轻轻一条性命。我答应你了。” 我听她如此说,不由心里一松。又听她话音一转道:“但有个条件。这十日内,你需结门亲事。” 我一愣,十日之内结门亲事,我如何去结?我找谁去结?这如何办得到? 龙后见我呆住,不由出声点拨我:“不是说你真要结亲,你随便寻个人,或寻个妖,说你结亲了便成了,只要戏做的真,骗过我这傻儿子便好。”说罢一叹,道:“倒不是我非要强人所难,他的性子我最清楚,看似淡泊,其实最是倔强,你若不结亲,他便不会死心,能不能同意与瑶光成婚都两说。” 说罢点一点我:“你怕是也不希望他真正为了救你同你的朋友,将这数千年苦修得的一身修为丢了大半吧?” 我心里直叹,这龙后果然有手段,难怪这西海龙王这许多年来只得神君一个独子。 只是我们当下目标一致,她越狡诈我便越能成功,于是我爽快应下:“龙后,您所言甚是,我十日内结门亲事。” 身后药碗落地,却是谭清,他刚重新制了药喂完神君,此刻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沄璃,你。。。”他刚刚开口,便被龙后打断:“这是我的主意,与沄璃无干。日后你主子知晓了,叫他来与我说。” 我不由为她击节赞叹。这龙后,行事缜密大胆,又有决断担当,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我从龙宫出来,便怀揣着要速速结门亲事的目标,开始四处打量身边人。 谢长云自然不可,他是姚黄的心上人。谭清也万万不行,他当时听得我想结亲,都恨不得当场掏出刀来捅我一个窟窿。那谁可以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那日日在竹林等我的阿竹。 他生得俊俏,待我更是贴心贴意的好,我们相处起来总是轻松随意,何况他身为一个山野竹子精,与我也很是门当户对。嗯,就他了。 正当我苦苦思索要如何才能在十日内与他结亲,我竟然真的在龙宫遇见了他。 他一身清爽青绿色的袍子,束出蜂腰宽肩,很是潇洒清朗。高高束了发,发带随风飘舞,又有几分少年意气。一双桃花眼弯弯,这身装束打扮,那不是阿竹又是谁? 他此刻正被白露拦着,在说什么。我只觉得十分惊讶,他为何认得白露,两个还相谈甚欢,一副很是熟稔的模样? 他眼睛好,一眼看到在后头张望的我,冲我开心地挥挥手道:“沄璃,我在此处。” 白露顺着回头面色不善地望着我。我有些犹豫地走近,冲他问道:“阿竹,你为何在此?” 白露闻言,冷冷勾起唇角,道:“我竟然不知,你们已经这般亲厚了。沄璃娘子,你果然好本事。” 阿竹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有些犹豫又有些歉意地看着我道:“沄璃,我骗你了,我不是竹子精,也不生活在竹林。你会恼我么?你还记得之前答应我的,如我有苦衷,不会伤害你,你就会原谅我?” 我只觉得脑子乱糟糟一片,来回指着他们两个,冲他道:“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有何苦衷呢?你为何又会认识白露?” 他还未开口,旁边的白露呵呵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云少主最近在忙什么大事呢,一直不见影子,消息也全无,原来是躲到人小娘子后山去扮竹子精去了?云听竹,你可真是出息,你不晓得她与神君是何关系么?你当日没有见到神君是怎么舍命救她的么?你知道她最近是如何向神君报恩的么?”说着,直面向他连声诘问起来。 我顾不得听他们争吵,只觉得头又撕裂般地疼起来。原来我还忘了一个人,却是云听竹。。。可能是因为他给我阿竹的印象太深了,我实在无法将他与云听竹联系在一起,索性忘记了他。。。可是阿竹是我那般好的朋友啊。。。 作者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0章 婚事定 第91章 十日约 云听竹见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知晓我本来内丹失踪又神识不稳,忙冲过来要扶我,却被白露伸手挡住,怒斥他:“你莫不是疯了!这里是西海龙宫,她是神君的人!” 云听竹一把拨开她的手,自顾将我扶起来,冲她冷道:“谁说她是神君的?他们是定亲了还是成婚了?莫要以为我来的晚,就不晓得,神君与瑶光都快要定亲了!沄璃还在此地做甚?” 白露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劝谏,竟听他说得这样一番话出来,气得俏脸都有些变形,咬牙切齿道: “云听竹!那你待如何?待神君定亲了,不要她了,你莫非还捡起来要她?” 云听竹闻言,转头冲我一笑,轻声问道:“沄璃,我带你回毕方山,去见你师父可好? 你师父之前说毕方山没有草药了,那你随我回家去,我家里有数不清的草药,你看可好?” 我头疼得眼前一片片发黑,耳朵里也轰轰隆隆作响,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见他说要回毕方山找师父,于是连连点头。 白露怒极反笑,指着我们厉声道:“极好,你们真是极好!云听竹,你是彻底失心疯了! 沄璃,你这贱婢,你在神君地界上与他勾肩搭背你侬我侬,你就不怕神君一指头灭了你?” 云听竹听她盛怒之下,竟然口出污言秽语,也不愿与她多说,一把将已经几乎疼晕过去的我扛上肩头,对她道:“我们自有分寸,不需旁人操心。白小主自便。” 说罢飞快地扛起我去找谢长云去了。 我在这龙宫犯病也不是第一回了,姚黄他们处理照顾起来都轻车熟路。素素忙去寻出药王的方子为我熬药,姚黄一直在床边照看我,为我喂水擦药。 我吃完药,又昏睡了半天,直到徬晚,金乌落到龙宫才恹恹地起来,好在头却不疼了。 此时云听竹又来了。他带了一大包我爱吃的糕饼和花露,放在院中石桌上,笑着对我招招手,喊我来吃。 我一看就食指大动,只觉得这近一月以来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食物。 他坐在旁边,眉眼弯弯地笑着看我吃,时不时递一下帕子,或倒一杯水。 另一边谢长云冷冷地看着他。等我吃好了,才直直盯着对面的云听竹开口道:“云兄,你似乎欠我一个解释。” 云听竹哈哈一笑,爽朗道:“谢兄,我一向心仪沄璃,其实想必你们也有所察觉,只是你们只看得到神君,看不到我罢了! 这一年多来,我可是下足了功夫,日日陪伴照顾着,毕方山便是我亲为他们选的地方,山中的小院是我建的,庞道长采的草药,也大半出自我手,沄璃待我便亲厚起来,岂不是自然?” 说罢很是怜爱地看看我,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与神君不会善终,此番也是在意料之内。只是可怜沄璃,重伤成如此,还要遭受这许多非议。” 谢长云问道:“如此说来,你在毕方山照顾沄璃,庞道长早就知道了?” 只闻云听竹意气风发地笑道:“那是自然。实话告诉你,道长与文星我已送到岷山安置好了,所以迟了这许多时日才赶来,否则我就与你们一道出发了。 如今也不晚,只等神君与瑶光婚期一定,我便接沄璃回岷山去了。” 另一边端坐的姚黄忧心忡忡地问:“云公子,你家中对此事没有异议么?” 她之前所言不错,近来在这西海龙宫之中发生的桩桩件件,已然让我名声尽毁了。 云听竹闻言只一笑,却不答。 谢长云只得接话:“姚黄,你有所不知,岷山不同于沮水,数十年前就已经是云兄当家了。” 原来这整日看着年轻轻笑嘻嘻和和气气,一副家中受宠贵公子模样的云听竹,却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早将岷山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铁桶一个了。 姚黄与谢长云相视交流了个眼神,明白他所言不错,一年多的水磨功夫,日日贴身相伴,还一举拿下了师父,这是步步为营势在必得之势。 相比于云听竹,神君虽然地位法力都卓绝超然,也足够深情足够用心,手段却终究差了好些。 姚黄便去看头晕脑胀饱食之后昏昏欲睡的我,问道:“沄璃,你愿不愿意与云公子回岷山?” 我闻言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与龙后的十日之约,睁大眼睛看着云听竹,问道:“随你去岷山,你能与我结亲么?” 云听竹闻言一愣,继而冲我笑开了,直笑得眼角眉梢都满是盈盈喜意,甚至有几分媚意,耀眼得令人晃不开眼。 他重重点头道:“那是自然。” 我见他笑得好看,只觉得自个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了,也学着他的样子重重点头道:“那我随你去。” 留下姚黄和谢长云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云听竹其实向来是面色和软,手段雷霆。次日一早,素素便来告诉我,她自岷山下榻处打听得,岷山的婚帖已经陆续开始发往各仙道妖门了。 不需经过宗主、宗妇,也就是我将来的翁姑,岷山的婚帖就能立马制出来、发出来,可见云听竹手腕之强势、治下之厉害。 我早起却有些提不起精神。昨晚一夜乱梦,只听到一个女声在哀哀地哭了一夜,我找了许久,最后发现那竟是我自己! 顿时心里泛起许多哀伤之意,我便知道,我对神君还是很不舍的。 吃完云听竹精心备下的粥饭,我的精神才好了些。他便告诉我,趁今日龙宫摆宴,要去拜别龙王龙后。 我们这就走了?不用去为神君喂药了么?我有些疑惑,转念想起因喂药之事引起的风言风语,便闭口不问了。 当云听竹牵着我的手,风度翩翩地走进龙宫大殿,拜见了上首的龙王龙后,又掏出一张华丽又不失雅致的婚帖呈上时,我直感觉周围气氛为之一凝。 在场谁能想到,昨日众口中的媚上无耻小妖,今日摇身一变即将成为岷山少宗妇,大家都在等着看我不足十日后便被弃如敝履的笑话,不想却等来了岷山的婚帖。 尤其是上首的龙王和龙后。龙后此刻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复杂,眼神不停瞟向我与云听竹交握的手。 我大致能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昨日本惊见我被她儿子牢牢抱在怀中酣睡,今日又见我与云听竹亲昵地拉起了手,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我顺着这样一想,自个也觉得这表现得确是太水性杨花了些,忙将手抽出来。 云听竹面色却丝毫未动,依旧笑得灿烂,冲上首拱手道:“小可与新妇都要答谢西海龙宫救命之恩,日后但凡有令,只要不违天道天和,岷山但无不从。” 这便是一力将我与他被神君相救的恩情都担了。 他话音一转,接着又道:“欣闻神君已清醒了许多,如此小可便放心了。只是如今婚期将近,诸事繁多,还请龙王、龙后赐恩,恩准小可携新妇即刻回岷山去。” 龙后却仿佛一愣。 我知晓,她必然没有想到,她提出要我十日内结亲时,我能立马就结亲,也没有想到是手腕这般强势的夫家,还立即要将我带走。 如此一来,药王交代的一月之期还未到,我这个他亲定的喂药者就要离开了。 但其实谁不是心知肚明,那喂药不过是个幌子,只是药王看出来神君的心思,想要我多在他面前晃晃,令他快些清醒神识罢了。 我看出来,龙后有些不想我这么快就走,许是因神君还未完全醒来,她想留我一时,怕还得用。 却一时想不出理由驳斥云听竹冠冕堂皇有理有节的请求,一时有些僵持。 “哈哈哈”一声朗笑声传来,却是瑶光与白露一左一右,伴着东海龙王钟原走进来。众宾客纷纷站起来行礼,西海龙王龙后也起身,向族长行礼。 “今日真是好日子!” 钟原一边慢慢踱步走来,一边笑道:“欣闻岷山添了大喜事!正好我们龙宫,也有大喜事!喜上加喜,诸位说,今日可是不是个大好的日子呀?” 说着走到近前,握住西海龙王的手道:“贤弟,既然亲事已言明,就择日不如撞日,借着岷山选的好日子,我们一并将婚事定下来了吧!趁诸君都在此,三五日后,就将定婚大宴一并办了,你看如何?” 西海龙王闻言一愣,继而也十分欣喜,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边的瑶光走上前来,带着羞意,又十分大方地将一个五彩斑斓闪着霞光的盒子托到他们跟前。 钟原笑道:“这是东海龙宫至宝神龙云海,现奉与西海,望此宝能助我那未来贤婿早日得以恢复神力,回归神位。” 西海龙王更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忙接过来,对瑶光说:“公主与我儿将来必是佳儿佳妇。” 瑶光羞红了脸,却还是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颇有仙姝贵女风范,西海龙王不由连连点头。 于是众宾客纷纷连声道恭喜,一副个个真心实意为之开怀的模样。 日更,日更。。。立个flag,再凉也要完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1章 十日约 第92章 君归来 我只在下头,冷眼看他们唱的这场大戏,心知这是东海故意与我们打擂台呢,见我结亲了,怕瑶光失了面子,故意提前宣布了订婚之事。 突然我察觉有道眼神紧紧锁定着我,我抬头去看,见是云听竹,他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知晓他是怕我伤心,冲他回了一个安抚的笑。心道,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也是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侠女呢。 既然有情人双方不合适,对方有更好的去处,就放手让他去吧,何必纠缠不休,最后相看两厌,兰因絮果呢。 云听竹见我脸色,似是知晓我的想法,冲我赞许地一点头。 我想着,反正我们别也道了,帖也送了,他们此刻热闹成一团,也无人顾得上我们,于是拉拉云听竹的衣袖,小声道:“我们快走吧。” 他闻言笑看我一眼,拉起我的手,我们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此时,一道年轻的女声压下满场喧嚣,只闻那女子大声道:“云公子,方才你既也说神君对岷山有救命之恩,神君的喜酒,你们也不喝一杯么?” 说着一声冷笑道:“即使云公子着急回去成亲,也不差这一日两日吧。” 周围只一片寂静,让那声冷笑更冷了几分。 我们循声去望,说话的又是个老相识,正是满头珠玉珠光宝气的南海龙宫鑫珠公主。 她一双眼睛里寒光闪闪,正直盯着我。 对于这鑫珠公主的所作所为,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她既想与瑶光争神君,如今瑶光胜了,她却好似无知无觉,只顾将矛头对准我。 我不由得腹诽,莫非她一开始的目标便不是正妃,而是侧妃?所以对沸沸扬扬传着要当神君侧妃的我念念不忘? 龙后闻言,竟也跟着道:“还务必请岷山小主并沄璃娘子略留一留,喝杯薄酒再走。” 云听竹看我一眼,我明白他的意思,鑫珠公主这话说得刁钻,偏偏于情于理都驳不回去,又有龙后帮言,的确不好推脱。我便冲他点点头。 于是他回身,道:“那是自然,届时必要来恭贺一番的。” 我向上首望去,见龙后冲我微微点点头,看来我们的交易是要做成了。 接下来两日,龙宫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往来送礼的宾客流水样不断,四处都可闻丝竹之声,夹杂着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西海的两位主子都一心扑在神龙云海上头,要去解救神君,订婚大礼反而是东海龙宫在一手操办。 东海也乐在其中,几位主子并长信君都精神奕奕,四处指挥坐镇,连走路都带风。 此时的瑶光公主更是春风得意,从尊贵的东海公主到更为尊贵的神君、战神之妻,眼见她几乎是众宾客口中天上地下最好命最得意的女子。 我在龙宫远远碰见过她一次,一群衣着华丽仙气淼淼的仙门贵女簇拥着她,只能看见她高高的发髻,便觉得不尽富贵之气。 我与姚黄她们很少出门。日日躲在碧棠院中玩之前在大漠中习得的叶子牌。 云听竹也不会让婚事烦扰我,一切事务自行处理妥当,只一日三餐来送些合口、珍稀的饭食或小点过来,供我们姐妹消遣玩乐。 自然,我们的婚事相比于两个龙宫要简朴许多,我却很是喜欢,觉得这样便极好。就如同我与云听竹,日日自自然然舒舒服服地处着,经年老友一般,平淡之中也自有清欢。 那日午后,我正午睡起来,靠在贵妃榻上啃着云听竹寻摸来的一种漂亮红色状的仙果,津津有味地听姚黄讲那昔日与我们在大漠同生共死的凡人们后来的故事。 原来当日玄空钟破后,满城百姓得救了,陈副将因抗敌有功,等程将军病退后接了他的职位,如今已是陈将军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于老大带几个兄弟们回了冀中,不知是否还在做那倒斗的营生。 狐三娘后来带人找到了被南枝扔在荒漠之中只剩一口气的粟郎君,后来留在了塔里给粟郎君做了妾室,哑奴也一并留在了粟家。 好在她牵扯的那桩凶案也查出来另有凶手,原来只因她当时未出买命钱,被主办的贪官构陷了,不得不以女子之身逃出深入荒漠之中。 整日与一群亡命之徒应对来往,其实也是吃了不少苦,她虽断了一只手,粟郎君也不曾嫌弃她,倒也算是善终。 只是可惜那贾镇将了。我不由一叹。 突然,外头锣鼓喧天,仙乐齐鸣,四处都有声音奔走呼号,整个龙宫仿佛瞬间沸腾了一般。 我们对视一眼,都是纳闷,这订婚宴这般早就开始了? 云听竹急急自门外走进来,眼睛却直直看着我,道:“神龙云海融进了,神君醒了。听说仙力大长,更为澎湃了。” 我一惊,手中的仙果咕噜噜滚落到裙子上。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递了我一方帕子,道:“东海已为此事准备许久,晚上估摸着就是大宴,明日一早我们便走。” 我点点头,应声好。接着我突然很是紧张地问云听竹,“晚上的大宴我能否不去?就说我身子不适。” 我对神君的性子也算有些了解了,他素来高傲,等他醒来了发现自己被迫订婚,我又负了他,还不知他会如何反应,也有点忧心龙后压不住他。届时我若在场,闹出什么事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云听竹沉吟片刻道:“如此也好。你今晚便在此好好休息,毕竟明日就要赶路了。” 姚黄和素素也忙拢过来,说晚上她们都不去赴宴了,就在此陪我。 不知为何,听着外头一片欢庆热闹之声,我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我看看姚黄他们,莫名觉得他们其实也有些不安。 到了晚上,月华渐渐将这玉白龙宫渲染得莹莹一片,里头灯火通明,远看仿佛是一个巨大的亮着蜡烛的玉白灯笼。 外头更加喧闹了,连我们这最为偏远的小院,也听得到外头人声鼎沸。 我们这小院里却很是寂静,我们三个对坐着,都有些神思不属。 半晌,素素突然开口:“沄璃,你此番如此诓骗神君,你说神君发现了,会不会将你提了去杀?” 这话说得着实太过血腥,尤其是目前本就人心惶惶,我浑身发冷地瞅她一眼,道:“这应该还是不会吧。” 姚黄不无忧虑地接过话茬:“沄璃,其实你当日真该走的。我听闻神君与龙王、龙后其实关系淡薄,不知他们能不能劝住神君。” 我只得无奈地笑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知。但龙后能将事情做到此地步,想来应是有把握的。” 素素一声冷笑,道:“走不走又有何用?他若有心来找沄璃,即使远到碧落九霄,哪里能拦的住他?他若无心,就此受了这天大的便宜,真与瑶光结亲了,就是沄璃站在他跟前,他也不会看一眼的。” 我点头道:“其实娶了瑶光也挺好的。她身份尊贵,又貌美乖巧,多好的如花美眷呢,比我是强多了。 现下还有东海以至宝救助神君,往后还有他们鼎力相助,更是好上加好了。” 姚黄欲言又止地看看我,终究没有说话。 素素却快人快语,冷笑一声道:“那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想想看,她身份尊贵,能尊贵过神君?她虽貌美,又能比神君更貌美?我们虽看瑶光处处都好,神君却未必。” 说着用下巴一点我:“正如我们不理解他为何对你情有独钟情根深种,他却偏要如此。可见,各花入各眼呀。说来,你其实不该如此自作主张的。” 现下说什么都无用了,只能祈祷,龙后已将他说服,让他乖乖地与瑶光去结亲了。 “或者,你们说,神君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云听竹?”一片寂静中,素素又悠悠开口。 我被她三番两次惊吓,早已忍无可忍,起身在案几上寻了个仙果,就要去堵她的嘴。 她忙躲到姚黄身后,我们一闹一笑间,反而心里松快了不少。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事我们应着就是,这满天仙道妖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聚集在此,连天帝也赏赐了好些礼物来恭贺,还有几位龙王龙后在此,有他们顶着,我不信还能出天大的事。 此番若能平安过去,我们就能天地自由任我遨游了,说不定等我养好了身子,还能如以前一般,与他们一道继续去游历人间四处行侠仗义,去除恶妖恶鬼。想来就十分快哉。 突然,外头一声巨响,如同巨雷突然在耳边炸响,那声音大得仿佛要将整个龙宫掀翻一般,我们只觉得气海里头都被震得一阵激荡不平,个个都连忙捂住耳朵惶惶站起身来。 等了片刻,却安静了。 的确是安静了,之前的人声鼎沸,仙乐齐鸣都不见了,这诺大龙宫,竟一丝动静也没有,死一般寂静。 看来,还是出了天大的事了。 我只觉心里一片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