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不了我的赘婿啦》 第1章 失亲 雨声淅淅沥沥。 喻有思的泪也如同这场一连下了数日的雨一样连绵不断。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喻父面色似纸,却温柔地看着喻有思,虚弱安抚道:“糯糯,不要哭。爹爹撑不住了,先一步去见你阿娘。” 喻有思含泪摇头,半晌才说出:“爹爹,女儿会好好生活,保护好自己,您不要担心我。” “好...糯糯,爹爹和阿娘都只希望你过得开心。不要在乎旁人如何说。”喻父断断续续说完,眼神飘向半空,脸上露出笑来,笑道:“阿华,我来见你了。” 雨终于停了。 喻府挂满了白布,轻薄的纱被风吹得飘摇。 喻有思一袭白衣,跪在灵柩前,她已不再流泪,但仍旧伤心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有思啊,大哥就这么抛下你去了啊。”喻府大门里浩浩荡荡进来数十个人,为首的妇人语调高昂,人还未走近,话语倒先传来:“我可怜的侄女啊,今后你就和叔婶们一起过吧。” 喻有思慢慢站起来,转身看向来人,苍白的脸上神色冰冷,只对身边的婢女池兰说:“把他们赶走。” 喻母没足月便生下了喻有思,因而喻有思的身体生来较为孱弱,池兰是喻父特意为女儿挑选的会武的婢女,平日除了保护喻有思,两人也会一起锻炼。 池兰便拔出佩剑,和喻府的下人往门口逼近。 喻夫人等人往门口退,神色一转,向门口看热闹凑过来的人群,掩面抹泪道:“我这侄女,父亲故去也不告诉我们这些亲人。想着孩子可怜,年纪还小父母却都去了,我们听到消息这才赶来看看。没想到,如今竟连门也踏不入,要被这般驱赶...” 喻夫人身侧的女子也气愤说:“喻有思!我娘可是你的长辈!你这般不尊重长辈,你爹娘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看热闹的百姓低语声不断: “喻老爷的女儿怎么教成这样啊。” “真是没有教养,这样对长辈。” “这报丧也不通知亲眷,怎么回事啊?” 也有那略知一二详情的人说道: “平时也从未见过喻府有亲眷往来啊,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喻家小姐我见过的,她和喻老爷去那城里的慈幼局募捐粮食衣物,都是有善心的人啊。” 喻有思轻喊一声:“银丹。”接过她递来的一卷纸,缓步走向门口。银丹走在她身侧,担心地叫了一声小姐。 “姨母?喻夫人要不要看看我手里这是什么?”喻有思举起手里的纸卷,“喻夫人是忘了,十五年前,我们两家已在知府大人的见证下,断绝亲缘了?还是忘了,当初费尽心思拆散我爹娘失败,转而暗害使我阿娘难产,此后缠绵病榻早早逝世?爹爹思念阿娘郁郁寡欢,强撑着将我养大,便再也撑不住了。而今,你口口声声所谓亲人,亲从何来?喻夫人不如下去亲自问问我阿爹阿娘,和你们到底是不是亲人?” 喻府的大敞的门前,身着素衣的少女翩然而立,未施粉黛的脸清瘦苍白,目光却清亮坚韧,素色发带飘扬。 喻夫人恨声道:“好,我等着你日后上门求我的时候。婉儿,我们走。” “啧啧,还有这种人啊。” “那怎么说也是亲人啊,话也没必要说这么绝吧。” 围观事情经过的人群开始新一番的谈论。 喻有思环顾一圈人群,在沿街转角处对上一男子的目光。他坐在马上,身着黑色劲装,面如冠玉,宽肩窄腰,容色极是不凡。 喻有思微微一怔,礼貌性地点点头,转身回府了。 她跪坐回棺椁前的蒲团,细白的手指拾起一个檀木盒子。这是爹爹最后留给她的盒子。盒子四面无锁,大约两掌长,刻有精致花鸟纹样。这是喻父临终前让喻有思收好的。 年幼时喻有思和母亲经常拿各式的机关盒赏玩,母亲会藏进一些珠花、木雕和书信,喻有思也会装入她的小宝贝。大厅中的博古架上曾摆放数十个盒子,只是在母亲逝去后,她再也不碰这些了。 如今拿在手里,却也不觉陌生,喻有思四面推动尝试一番,盒子便也打开了。 上首是一封信。 “吾儿亲启: 今日阿父已感大限将至,能够就此去见你阿母,已是我盼望良久的幸事。然思及你,又深感歉疚。糯糯,没能护你至老,我和你阿母都心痛万分,但生死有命,望你莫要伤心太过,要照顾好自己,平安康乐活下去。 你尚年幼,依喻家老宅那些人的性子,他们必不会放过你,虽已断绝亲缘,毕竟还会被孝字约束,因此你万不能再留临州。我已写信至京中你外祖母家中,待我落葬,你需立刻收拾行李启程赴京。但你尚未见过外祖母,我也不敢赌他们能待你如何,若为亲事所累,你便托词为我守丧。若遇良人,喜乐成家自是最好;若不然,吾儿也可择人招赘,亦可寻一处自在之地归隐。 信的下方,一部分是你阿母的嫁妆,剩余的则是我将此处资产变卖后,所购京中的房产铺面。有此钱财傍身,入京后你也无需看他人脸色生活。 糯糯,爹娘唯愿你幸福。” 喻有思读着信,泪也止不住地淌。她叠好信,拿出盒子里的库房钥匙和一叠地契,又把信原样放回盒中关上。 银丹也哭着,“小姐,你一连哭了多日,不能再哭了,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也会心疼的。” 喻有思用手拂去泪痕,握住银丹和池兰的手,问:“你们可愿随我一同入京?你们同我一样在临州长大,未必适应京中生活。若想留下,不用顾及我。我再给你们一笔钱财,你们日后也能生活无虞。” “小姐你说什么呢?”银丹猛地摇头,“我要一辈子陪着小姐。” 池兰也摇头,神色坚定:“从老爷救下我让我照顾小姐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永远忠于小姐。” 喻有思拉过池兰和银丹的手叠在一起说:“好,那我们就一同去上京,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池兰思索一番,说道:“我现在就去联系商船,待到老爷头七过后,我们便坐船去上京。” 银丹也积极说:“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喻有思回应说:“好。万事小心。” 上京与临州相距甚远,母亲因生产身体虚弱,难以远行,因而喻有思从未去过上京。但她有听母亲谈起上京的雪色。每到冬日,纷扬的大雪一下数日,罩得整片都城一片白茫茫,是临州完全不会有的景色。母亲说她与姐妹们堆雪人、打雪仗,天气转暖就去蹴鞠、骑马,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有喻有思看不懂的神情。 现在她大概知道了,那是思家而不得归的惆怅。临州再好,终归不是母亲的家乡。只恨有心人的算计,母亲直到死前,十五年不得归家一看。 喻有思这般想着,便觉得父亲的赘婿提议极好。待她挑中一个心思单纯、双亲皆亡的少年郎,她再回临州,再回喻府,就不用再顾及喻家那些人了。 只是这喻府,还是得托人看顾,这里每一处承载了喻有思的回忆,待到她回到临州时,她想要和记忆里完全一样的家。 赘婿一事,还得好生筹谋。 “有思!我听说他们上门闹事了,你没事吧?”正厅跑进一位白裙少女,是喻有思自小相识的闺中好友,江早晴。往日穿金戴银,极尽华饰的少女,今日也是素净非常。 喻有思摇摇头,“我没事。” 接住扑过来抱住她的江早晴,喻有思倒是想到一件事:“早晴,过几天我要去上京了...”喻有思把父亲的安排和她的计划仔细讲述一番,又说,“知道我离开,喻家人肯定要打喻府这宅子的主意。早晴,我离开后,能否你假作我把这宅子卖与你家,待我回到临州,我再住回这里。” 江早晴泪眼汪汪,“有思我舍不得你,你一定要早日回来啊。宅子的事情当然没问题了,我爹娘也会帮忙的。”想到哥哥在家忧心的样子,她又问:“你要不考虑一下我哥哥呢?他长得不错,学识还行,而且他欺负你我可以教训他!” 喻有思失笑,“别开玩笑了,我会尽早回来的。” 江早晴又紧紧抱了一下喻有思,这才说,“好吧,那你一定早点回来哦。”至于家里的蠢哥哥,她才不管了,早说喜欢要主动,要表现,这下可好了吧,有思压根儿都不知道他的心思。活该! “上京那么远,你到了之后要给我写信哦。”江早晴又叹一口气。 喻有思安抚地拍拍江早晴的手,玩笑道:“我一定事无巨细地写信给你,写得你看到我的信就想,怎么话这么多。” “才不会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可别生病了。”江早晴有些忧心地皱起眉毛,又说,“那我便先走了,哥哥还在门外等我呢。有思,你也不要太伤心,喻伯伯已经变成天上的星星了,他和伯母在一起看着你呢。” 喻有思应着是,送走了江早晴后,她抬起头看看天上。今日天气很好,乌云散去,天空一片澄澈的蓝。 她喃喃说:“爹、娘,女儿不要你们在天上看着我保佑我,女儿只愿你们无论在何处,都平平安安,一生相守,幸福白头。” 活着的难题,就交给活着的人吧。 第2章 商船 辞别江家众人之后,喻有思辞退喻府所有家仆,有身契的系数归还,所有人还多分发了一个月的月银。 银丹和池兰背上揣上收拾好的几大袋行李,喻有思想接手两个,被银丹严词拒绝:“小姐,我们一再精简行李之后也没多少了,我和池兰两人就可以了。” 一行三人就这么雇了辆马车一路往渡口去。 喻有思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熟悉的街景在离别之际只觉看不够,喻有思慢慢地从屋檐、门窗,看向街上的行人,忽而对上一男子的目光。 是守灵那日在喻府门外的骑马男子。 他没再骑马,孤身站在早点铺门口,手里还拿着两个馒头。俊秀眉目衬得他衣服上的补丁都像新潮样式。 倒是生得赏心悦目。 马车很快便驶过去,余光里,喻有思觉得他好像还在看她。 临州去往上京,商船要行驶一个多月。水路已是最快的方式,虽有风险,但此航线已运行数年,沿途官方渡口也有官船候守,通常都很顺遂。 她们订客舱的时间晚了,只能加价定了上舱。价格不菲的上舱,也不过两件卧房一间茶厅的大小。 池兰去打探消息,银丹则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行李,铺上寝具,不让喻有思插手,又让她躺下休息:“小姐,你一连几日地操办丧事,今日又起得这样早,身子该受不住了。此刻船还没没启程,也不知道我们是否晕船,你就先好好躺下休息一阵。” 因着早产,不仅母亲身体虚弱,伤了根本,喻有思刚出生时也瘦弱得很,差点就养不活了,喻父一直小心顾及喻有思身体,连带着府里的仆人们也都当她如琉璃盏般易碎,从小侍奉的银丹和池兰更是时刻谨记。 虽然经过多年药膳调理身体,加之时常与池兰一同练武,现在喻有思哪怕不及身体强健的练家子,比之普通闺阁女子,身体还更强健一二。 只是沾上床塌,到底是多日劳累、忧思过度,不知不觉中,喻有思便也沉沉睡去了。 一觉睡醒,隐约有身体摇晃之感,看来是船已出发。 喻有思坐起身来,看到茶厅里银丹正在熬药。她心里一惊,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胡乱踩进绣鞋里,快步走至银丹身边,问:“发生何事了?怎么在熬药?” 银丹正拿着一把小蒲扇扇火,听着喻有思问话,抬头笑着小声道:“没事没事,池兰晕船了,正靠着歇息呢,小姐别担心。我去厨房那借了一个小药盅,草药也是上船前就备好的,喝了药池兰应该能舒服些。” 池兰在侧寝内闭目靠床头坐着,面色苍白。倒是难得见她这样虚弱,喻有思看着有些心疼。 悄声掩上门,喻有思缓步走至银丹身侧坐下,这才将绣鞋穿好,接过银丹手里的蒲扇说:“我来吧,你歇会。” 银丹便将桌上的食盒拿来,打开盖子,捏起一个拇指大的牛奶花糕递到喻有思唇边,见喻有思张唇吃下后,又倒了一盏茶出来递给她,边说道:“小姐喝口茶润润嗓子。” 银丹低声说:“池兰说,喻家人还不知道小姐已经离开临州了,想必现下也没法追来,等小姐到了宣府,更不必理会他们了。”又指着食盒道:“我们买的糕点干粮能吃两三天,不过每天也可以凭船引去厨房领吃食。这商船午时启程,按往日的速度下个月才能到上京。商船是每十天停靠官渡采买物资,到时我们也下船去帮小姐买些新鲜吃食,现在得先委屈小姐了。” 喻有思轻笑着摇摇头,说道:“哪有这么娇气?能充饥就行了。辛苦你和池兰了。” 药已熬得差不多了,喻有思隔着厚帕将药盅端下,银丹灭了小炉子里的火,转头去叫起池兰,让她喝了药再休息。 池兰还是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没有血色,神情恹恹,强撑起精神对喻有思说:“小姐,对不起...” 喻有思连忙制止:“说什么对不起,你晕船便好好休息。这船是皇商贾家的船,船上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 银丹也称是,让池兰喝完药就先去休息,安抚说道:“这药是我找南街的申大夫开的,喝完药,你适应适应,兴许一觉睡醒便好了。”又对喻有思说,“小姐,天已经黑了,我们都已用过膳食了,给你留的饭菜已经凉了,我去厨房重新给你热一热你再吃。” 喻有思看看食盒,拈起三两块点心吃掉,摇头说:“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吃两块糕点就行了。” 睡了许久,喻有思现在很精神,没有半点困意。她想出门看看。 “银丹,你和池兰都先休息,我出去看看。放心,我不走远。”银丹不是很放心,但拗不过喻有思,只好同意了。 推门出去,在二层的走道里可以看到船上的灯笼都已点亮。夜色深深,广阔的海面苍茫静辽,看不到岸边。 一层的甲板上倒是仍有很多人在活动,人声错落,很是热闹。喻有思遥遥看了眼他们,又看向天空。 今夜天气很好,风平浪静,夜空中繁星密布,很漂亮。 一股惆怅却悄然上涌,喻有思倚着门框发怔。脑海中一片空茫,此刻她不愿想父母的故去、被迫离家的无奈,更不愿思考该如何与那从未见过的宣府众人相处、如何寻得心仪赘婿。 明天的烦忧,就明天再想。 一直到甲板上人声低去,灯火也大多熄灭,夜色更是沉静无声,喻有思才终于觉得倦意来袭,正打算推门回去,却瞥到甲板上一个鬼祟的身影,在甲板的货物堆里走动,看着像是俯身在检查货物,但是手中把一瓶什么东西往货物上淋。 淋完后,他脚下那片甲板颜色好似更深了些。他又向主桅杆走去。 一阵风吹来,喻有思闻到风中夹杂一点点刺鼻的油味。 是火油!他要烧船? 这可是贾家的船,行船数十年从未听说有烧船之事,何况此条水路也无水匪,这人是什么来路? 事态紧急,池兰又身体不适,喻有思来不及细想,撩开衣襟,咬牙拔出腰间斜挂的特质匕首,悄声从楼梯下到甲板。 喻有思虽与池兰学过武艺,但终究只是皮毛,哪怕拿着匕首,想要独自制服一个壮猛男人是万万不可能的,她也不敢大喊,怕被贼人发现,直接扔出火折子。 眼看那贼人快要靠近桅杆,喻有思只能转头轻声小跑去船头驾驶处找船员。只有零星几个船员守夜,神色平和不像同伙。来不及细想,喻有思上前拉住一人,着急说道;“有人要烧船!我看他去往桅杆,已经在甲板货物堆里淋上火油了。” 几个船员脸色一变,对视一眼,立刻商量好分散去处理。两人拿起沙土,又去将布匹浸湿,往货物处快步走去。 另有三人抽刀向桅杆逼近。 喻有思不敢凑太近,远远看到三位船员配合默契,将贼人制服,收走他身上的火折子,刚松一口气,就听到那贼人大喊:“计划有变!”挣扎着放出一颗信号弹,一抹火光在天幕上炸开。 喻有思心下一凉,这人有后手。 立刻听到船上几处响起尖叫声,兵器相撞声,还隐约有哭泣声,旁边几艘商船也乱起来了。 喻有思还握着匕首,她强行镇定下来,往楼梯口跑想上楼去寻银丹池兰。 哪想到楼梯口已有蒙面人在和商船护卫打斗,边上还倒下几人,有一妇人横倒的尸体仰面朝天,面上仍带惊惧之色,脖颈上却一片血色。 混乱中,旁边一艘商船蹭地一下燃起冲天的火光,明亮的红光照亮了这片海面。 不能怕,银丹池兰还在楼上。喻有思紧紧握着匕首,手却在颤抖,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心跳如雷,将自己掩在阴影处。 楼梯口的厮杀已经换地方了,喻有思立刻冲向楼梯。旁边一蒙面人恰好看见,轻视喻有思是一惊慌女子,随意向她挥去一刀。 生死关头,刀刃的银光映在喻有思眼里,她头脑霎时空白,却想起池兰曾经教她,“侧身闪躲,逼近,一刀刺心,一击必胜。” 喻有思侧身躲过这一刀,猛地扑向贼人,手中匕首用力扎入贼人胸口,再猛地拔出,血液飞溅到在她脸上,她脱力地向后踉跄几步,看着眼前的人嘭地倒地。 喻有思再也握不住匕首,匕首掉落在地,惊惶让她浑身僵硬,跌坐在地。 迎面又是一刀。 喻有思睁眼看着这刀越来越近,无力动弹,却见一剑挑开刀,利落地解决贼人。 这人将喻有思从地上揽起,捡起她掉落的匕首塞到她手中,抱起她走向楼梯,轻声说:“别怕,我送你上楼。” 手脚发软,但喻有思终于凝神,从杀人和险些送命的惊惧中脱离出来。她抬头看向救命恩人,熟悉的剑眉星目,是那骑马男子。 原来是他... 到了二楼,银丹哭着喊小姐,和池兰一起将喻有思接了过来。那男子便朝喻有思点头,持剑又下去了。 “小姐,你脸上怎么都是血啊,你没事吧?我和池兰找不到你,又不敢走远,小姐...”银丹呜呜哭着,用手轻触喻有思脸上的血迹。 池兰的脸色仍有几分苍白,扶着喻有思往舱内走,接过她手中的匕首,自责而没有说话。 船上的打斗声渐低,喻有思把今夜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了一遍,说到她杀人时,终于流下泪来。她满手的鲜血,白裙上也四散沾染血迹,连脸上也是喷溅的血液。她颤抖着,流着泪喃喃:“我杀人了。” “小姐做得对!坏人该杀!”银丹连忙说。 池兰也说:“小姐今夜很勇敢,做得很好。杀他就是救了很多无辜人。” 喻有思渐渐平静下来。 船上也终于没有打斗声了,只有哭声还在继续。 池兰拿上佩剑,对银丹说,“你给小姐擦洗一下换身衣物,我出去打探消息。记得把门锁好。” 银丹应下,看池兰出去后立刻插上门栓。 拿屋内早先乘好的水梳洗换装后,喻有思和银丹一起坐在床榻上等池兰回来。 她的思绪混乱,一会想到淋油的贼人,一会想到那冲天的火光,又回想起匕首刺入胸膛的触感,和救命恩人的轻语声。 第3章 绝佳人选 池兰回来了,说了眼下的情况。 贼人全被抓住,眼下已经平安。据说是远洋水匪不满官船防卫森严,寻到这里作乱示威。 十艘商船烧了两艘。另选两艘船用作返程,想回临州的人可乘船返回,其余船只按原计划行驶。 才刚启程就遇到这种事,喻有思隐隐担心此去上京不会顺利,但她别无选择,也只能自我宽慰想着兵来将挡。 三人都受了惊吓,骤然放松都倍感劳累,于是都睡下,一沾枕头就沉沉入眠了。 商船主舵处,船主命人记录整理好返航人员名单、损失货物数额,又让船员连夜修缮船身破漏处。 船首,黑衣男子负手而立,脸色冰冷。 一侍卫上前拱手行礼说道:“公子,人已经全部抓获。但他们皆口含剧毒,活抓者仅剩两人。” 男子颌首,复又看了一眼烧毁的商船,冷声道:“严刑拷打,别让他们死了,活着押去京中作证。再去告诉船主,今日损失和死伤者抚恤费用皆由我承担。” “是。其余渡口属下也已派人看守,必不会再有人混进来。” 这一夜动荡之后,商船接连行驶几天都很太平。 那一夜的火光和血腥似幻梦一场,船上众人依旧忙碌,也喝酒打闹,还有些旅人聚众打起叶子牌来。 池兰已然不晕船了,不知是她一贯以来的强健身体迅速适应了,还是银丹熬煮的药十分有效,总归三人都能舒服地享受一番船上风光。 思之危机无常,为求些许自保之力,喻有思让池兰每日训练她和银丹,不求能打过恶人,但求身体康健些、力气大些,也好在危急关头跑得快些。 场地受限,于是她们只练练扎马步、挥拳踢腿等基础身法和简易防身技巧。其余时间,看书题字、绣花品茶,这样几天,终于是觉得烦闷无趣了。 喻有思便让银丹池兰不用跟随,她自行出门透透气,实则也是想着或许能遇见那夜的恩人,好好道谢一番。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从前诗句中所描述的画面,如今一观才知何景。喻有思站在走道上好好欣赏了一番美景,才往甲板看去。 细细找寻一番,没有疑似恩人的半个身影,喻有思心中一叹。 难道恩人返航了?这么多天她时常张望,却从未见到他。可惜也不知其姓名,想要打听也无从问起。毕竟只粗略见过几面,若要描述特征,也只知其高大英俊,至于高几何长何样,她描述不出。 旁边的舱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人。 喻有思随意扫一眼,才转回头就是一怔:恩人? 反应过来后喻有思快步上前叫住他:“等一等,恩人!” 这男子停住脚步,转头看喻有思。他还是那一身带着补丁的黑色布衣,黑发束起,并无发冠,但仪态极佳气定神闲,并不显得拮据。 喻有思侧身行礼,露出笑容,轻声说:“商船出事那夜,恩人你从贼人刀下救了我,还送我回来。这几日我一直想当面道谢,却并未见到恩人,今日幸得见面。救命之恩,恩人或许不记得,但我是必定要报。我是临州喻家人,此去上京投奔亲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恩人若有所需,我必结草衔环以报。敢问恩人姓名?” “我…姓林,名观复。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林观复垂眸看着喻有思,语气轻柔:“喻小姐不必言谢,不过举手之劳。”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心中默念,暗想这话本该接上的下一句。眼前少女笑语盈盈,眼神澄澈又认真,似乎话中并无他意,反倒令他有些失意。 喻有思又问:“公子就住这间房吗?真巧,我就住在旁边那间,遍寻公子不得,原来公子近在咫尺啊。” 林观复摇头,解释说:“昨日我才搬来的。原先我住的房间出了点问题,船主便让我换到这里来了。”其实那房间没什么问题,他忽然要换房间,侍卫虽然不解还是照做了。 喻有思觉得很是有缘,又是一笑,露出一个浅浅梨涡,说到:“那我们可真是有缘。公子现下有事要忙吗?如若无事,不如去屋内详谈?我给公子斟茶。” “现下正无事,便依小姐所言。”林观复眉眼染上一丝笑意,如春风化雪般显出几分温柔来。 喻有思又推门回屋去,边喊到:“银丹池兰,我找到救命恩人啦,快把阳羡雪芽泡上。”一面回头对林观复笑道:“公子请坐。” 茶亭和寝间有木门隔开,大门又是敞开的,林观复略一斟酌就走进坐下了。 池兰泡完茶端上桌,银丹取来了闲暇时去厨房做的糕点,喻有思也坐下,向林观复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婢女,池兰和银丹。”又向她们介绍:“这是那天救我的林公子。” 池兰银丹行礼道:“见过林公子。多谢公子相救。” 介绍完,喻有思让她们下去休息,亲自给林观复斟茶。葱白玉指提起白瓷茶壶,将茶倒至七分满,双手端起茶盏,递到林观复面前放下,喻有思笑道:“公子请。” 见林观复端起茶轻抿一口,姿态优雅,喻有思问道:“公子也是临州人吗?也是前往上京吗?” 林观复沉吟,斟酌说道:“我现下作为侍卫受雇船主,前往上京,也是想寻求商机。”犹豫片刻,又说:“双亲皆不在身侧,孑然一身,所以去哪倒也无妨。” 双亲皆亡?喻有思脑袋里关于赘婿的弦一动。 孑然一身…那应当也无婚配。衣着寻常,想是家境清寒。寻求商机,人也上进。面容俊秀,身姿挺拔,颇通武艺,可住临州!喻有思眼神发亮,盯着林观复抿唇笑起来。 这不活脱脱一个绝佳赘婿人选嘛! 但赘婿一事,到底说来难听,贸然开口只怕惹怒林观复。他所言之事也未必全然属实,为人也需细细考量。何况孝期未过,且她将去外祖母家住上一阵子,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而她有意,林公子可未必有情。话本子里都说,情感一事,得长久相处,心心相映,还需多接触接触,才好培养感情。当然无情也有无情路可走,只要人品过得去,相敬如宾也未尝不可。 喻有思又给林观复斟茶,还将银丹所做糕点推至他面前,观察他的神色,看他并无伤心之意,说道:“是我失言,公子勿怪。还请公子尝尝这点心,银丹的厨艺很是不错。” 林观复也在看喻有思,此前他从未这般专注看一个女子,看她眼睛明亮神色灵动,看她笑起露出的小小梨涡,看她白皙脖颈纤弱细长。黑发白裙,和喻府那日的装扮一样,却不再落泪,哭得眼框泛红。没有面对恶毒亲人的强撑坚强,没有即将离家的惆怅迷茫,更没有那晚杀人之后的仓皇。 这种被他人牵动心神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林观复垂眸稳住神情,掩饰性地拿起茶喝了一口,才回应道:“无妨。我并未为此伤神。” 喻有思此刻在想该找什么话题来多了解一番这位林公子,又想这船上剩余的日子,能有什么理由多多与之相处又不显刻意,也不能让他以为她丧期未过便少女怀春。 这可真难啊。 喻有思已经觉得事情难办,绞尽脑汁想话本内容,现在深恨自己当初没多看几本。 好在林观复已经开口先问:“喻小姐在船上觉得无趣吗?海上毕竟不比陆上,活动地方小,也无甚趣事。” 喻有思赶紧点头应是:“初时还觉海上风光独特,此前从未见过,很是新鲜。这几日也有点看倦了…公子呢?” 林观复沉吟,点头说:“我也如此。喻小姐可会下棋?不若我们对弈几局,消磨时光。” 喻有思笑应道:“好,我这有围棋。” 两人就此开始对局。 喻有思常同父母对弈,棋艺不算如何高超,也算精湛。今日这棋越下她越觉林观复落子精妙,化杀机为无形,一时间她的胜负心骤起,全心沉浸其中。 银丹远远看着情形,神色惊奇,小声和池兰说:“小姐怎么这般亲近这个林公子啊?虽说是救命之恩,但小姐往常对男子都是不假辞色的。” 池兰抱剑站得挺拔,若有所思:“小姐看上他了?” “啊?”银丹连忙捂嘴,又仔细观察他二人,觉得似是有些般配:“这林公子虽然穿得朴素了些,但生得确实不错,也算勉强与小姐相配吧。”她细想一番又说:“双亲俱亡,那成亲了就更好跟着小姐回临州了。不过小姐才刚孝期,也不能赶紧把人定下来啊…” 池兰瞥她一眼,提醒道:“人还得查清楚。别是狼子野心之辈,意图不轨。” 就这样对弈数局,天色也昏暗下来。棋局终于告一段落。 都说观棋知人,喻有思觉得林观复棋风深沉,走一步算十步,虽然她剑走偏锋巧妙赢了几局,终究还是输得多。她有点犹疑:这人看起来没这么多心眼子啊。 林观复微微一笑,神色坦然,说道:“小姐棋艺精湛,今日对弈,林某收获匪浅。天色已晚,林某便告辞了,愿明日再与小姐手谈。” 喻有思摇头,侧身行礼,道别说:“我棋艺不过平平,林公子可别自谦了。慢走,改日再见。” 送走林观复,喻有思坐下喝茶。银丹凑近问:“小姐,你是看上他了吗?” 喻有思皱眉思索,点点头说:“感觉是个不错人选,还得多接触看看。” 不过,除了下棋还能做什么呢? 第4章 相邀 林观复回房,也在沉思这个问题。 场地受限,骑马蹴鞠不用想,看戏听书也不行,总不好日日下棋… 思来想去也无头绪,这时侍卫承雪推门进来,拱手禀报:“公子,一切顺利。惊风已经拿到账簿,和人员名单一起快马送回京中。有公子为引,他们不会起疑。” “好,务必小心行事。”林观复忽而想到,承雪已成家,与他一年前在流寇中救下的姑娘成婚,感情甚笃,状似无意问道:“和你夫人如今感情如何?” 话风急转,承雪有些意外,公子对这些事情从不关心,“挺好的,离家前芸娘去庙里求我平安。公子怎么问这个?” 林观复斟酌片刻,又问:“你们感情如何培养的?” 承雪觉得公子好像中邪了,不过两日未见就表现得如此奇怪,他老老实实回答:“我救芸娘时受了伤,她日日来照顾我,后来我就提亲了。” 林观复沉默。 都是救命,相差这般大,难道是因为他没受伤? 承雪到底是有家室的,观察林观复神情,猜测说:“公子有心仪姑娘了?”那陛下和娘娘可得高兴坏了,往日催婚总是不成,今日公子居然自己开窍了。 林观复坦然应是,又问:“如何讨姑娘欢心?” 承雪一时哑然:“这…公子可以先展示自己的长处,比如赋诗显示文采,吹笛与姑娘合奏,空旷处还可以舞剑。船上虽然不比陆地广阔,但船上人少,晚上公子可以和姑娘在甲板散步,待到无人时坐在高处赏月观星,还可以一品日出时的壮阔风景。” “属下再去打探一二,商船停靠的渡口有无特殊美景和活动。” 林观复点头,让承雪去找笛子。 乾元风气开放,男女之防并不重,喻有思和林观复多接触也不算出格。但毕竟双方未婚,也无婚约,喻有思又是带孝,她琢磨一番,还是觉得三五天见一次足够。 林观复日日出门,见喻有思舱门紧闭,只看得到她两个婢女不时出门。以免太刻意显得他不像正人君子,林观复也只能装作繁忙去船上各处走动查验船只情况。 如此过了两天,林观复状作随意邀喻有思一聚。他笑容淡淡,言行守礼,只拿着一卷纸,在门口对喻有思说:“叨扰喻小姐了。在下不才,学过一些书,近日有感写了几句诗,但船上同伴都对诗词全无兴趣,不知小姐能否指点一二?” 林观复拿着书的样子,身形颀长清瘦,倒像是读书人,他真是护卫? 若不是那夜确实被他救下,他挥剑精准利落,喻有思倒真是不确定了。莫非是他家道中落,读不起书转而习武谋生了? 不管如何,喻有思走出门去,行礼后笑道:“公子客气了。谈何指点,倒是愿意一观公子佳作。”她接过纸,摊开看诗。 “孤云独鸟川光暮,万井千山海色秋。” “赤雾衔将红日暮,银涛拍破碧云秋。” 喻有思有点惊讶,诗写成如此,想来也是读了多年书,怎么不去科考,反倒先做护卫后要行商。自先帝去后,新帝登位不过数年,便一改朝廷**风气,政治清明四野安定,不必担心站位风险,多的是一展宏图的机会。 她将纸合上,还给林观复,夸赞道:“公子文采斐然。怎么不去科举,是不愿为官吗?”见林观复神色黯然,猜想是有难言之隐,不愿戳他痛处,转移话题说:“公子平日喜欢听曲吗?若不觉唐突,我给公子吹笛一曲,如何?” 林观复实际在想该如何解释他不科考,又不会显得自己前途暗淡,听喻有思的提议,欣然笑应:“好,不若我以萧相和,与小姐共奏?” 两人就此取出竹笛和洞萧,站于商船二层开阔处,喻有思先吹奏出声,笛声清越,曲调悠扬,温润萧声紧接跟上,沉着拖住笛声的飞扬。一曲《临风听涛》吹完,两人相视一笑。 这几天几艘船上都不时有乐器声,他们的船又是行在船队末尾,乘船人数略少,笛箫声倒是没引起他人注意。 喻有思觉得林观复这人挺有意思,本来以为只是相貌不凡的武夫,今日才知他既有学识又擅乐器,当赘婿只怕是不成了。不过哪怕二人无夫妻缘分,只当友人也是不错,更何况还有救命之恩在。这般想来,她也不去深思林观复是否有复杂身世背景,交友全凭心意罢了。 喻有思福身行礼,低眉浅笑,说道:“与公子相识,是我之幸。待到行至上京,公子若有所需千万不要客气。”她拿出一块刻有喻字的雕花木牌,递给林观复,“此前没想过公子如何找我,左思右想,才想起这块木牌来。公子若有事,可拿着木牌到上京城西一家名叫喻氏画坊的书画店,把这木牌给店主,我得知消息寻空去店里。” 这还是喻有思昨夜细细整理找出的,父亲留下的铺子多数是新买的,只有少数几家连同喻氏画坊这家店的店主是临州人,父亲特地选的人,可以相信。父亲原先做官,不喜官场往来,辞官做起生意,半是运气好半是眼光好,生意做大了,也让喻家人很是眼红。如今都换做京中资产了… 林观复接过木牌,指尖摩挲几下,垂眸低笑,应道:“我会收好的。” 两人道别,又各自回房。 喻有思一回去就看银丹池兰盯着她,还朝门口张望。她不急不缓关上门,在桌边坐下。 “小姐,你们吹得真好听。”银丹先凑上来,斟一杯茶,又问:“那小姐觉得林公子究竟如何呀?” 池兰也默默走近,平素淡然没太多表情,此刻也盯着喻有思等回答,觉得很是新奇。 喻有思抿一口茶,左右看看她俩,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羞赧,半晌才说:“人挺出众的。至于赘婿,一切随缘,不成也就不成吧。” 又起身走至书桌前坐下,摊开素纸,头也不回说道:“研墨,我要习字。” 林观复一直握着木牌,细细琢磨上面的雕花、刻字,回房了也不放下,拿着木牌出神好一会。 承雪推门进来,见到此景有些莫名,上前禀报说:“公子,一切顺利。下个渡口属下已经打听过了,商船固定会在渝洲修整一二日,此处有一片银岭沙洲,由江沙冲积而成,上有芦苇摇曳,算是当地特色美景。属下可派人择一块地清场,把守周边,小姐和公子可在此赏景。” 林观复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应允,另找了个精致盒子,郑重放进木牌。 承雪暗自摇头,公子真是痴了。 又是两三日过去,喻有思每日习字读书,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这一日船终于靠岸,银丹兴致冲冲说要下去买点当地的点心,她一贯是爱跑动的,想来船上日子也是有些憋得慌。 喻有思想想还是不下船了,让银丹再带两本话本来,她决定认真读读流行话本,看看能不能学到些什么。池兰也不感兴趣,还要保护喻有思,便也留在了船上。 用过午食,听见有人敲门,池兰开门一看,是林观复。 他今日不再穿那身补丁黑衣了,换了身白色长袍,头上也束了白色发带,眉目如画,一副读书人模样,书卷气很浓,和往日不同。 他展眉一笑,朝池兰点头,又对着喻有思邀请说:“听闻渝洲有一处银岭沙洲,风景不错,喻小姐要不要一同去逛逛?” 喻有思有点犹豫,还是应下了。 今日渡口人很少,除了商船的人,没有其余人在。想来是因烧船事件,加强巡视和戒备了。 银岭沙洲就在渡口不远处,喻有思与林观复并行,听着他的介绍慢慢走去,池兰跟在不远处。 “早晨,天色将亮时,这片沙滩呈现一种亮银色,因而被称银岭沙洲。”林观复缓缓介绍,音色清润。 岸上生长着一大片芦苇丛,水面湛蓝,泛着阵阵细碎的涟漪,粼粼波光。芦苇摇曳,芦花飘散,像秋日的雪花。 天高地阔。 直到此刻,喻有思才发现她想念这样脚踏实地的稳当,和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天地。船上生活多少还是逼仄的。 林观复寻了处平整石头让喻有思和池兰坐下休息,他自己就站着不远处。 来之前,林观复以为他会和喻有思说很多话,聊聊风光、聊聊商船、聊聊他们自己。 但现下,无需这些交谈,看她安静坐在那里,他就觉得心中安定,已是满足。 皇嫂曾经说,人的心中若有牵挂,就不会迷失。他年少失母,感情淡漠,向来只在乎皇兄皇嫂两人。如今他也遇到愿意相守一生的人了。 喻有思对着江面走神,多日繁杂的思绪平静下来,不安忐忑也慢慢褪去,转而凝成要好好生活的坚定。 回首看林观复,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喻有思便对他一笑,复又转头看起芦苇摇摆。 她觉得有些开心。 这样待了一阵,一起缓步走回商船时,林观复问道:“下一个渡口有一片水中花洲,叫做蓼汀花溆,喻小姐可感兴趣?” “孤云独鸟川光暮,万井千山海色秋。”取自唐代李嘉佑《同皇甫冉登重玄阁》 “赤雾衔将红日暮,银涛拍破碧云秋。”取自清代《等澄台观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相邀 第5章 蓼汀花溆 再上船查得很严,除了查验船引外,还有人核实身份。 除了下船的人以外,倒是没有新来的人上船。 林观复将喻有思和池兰送上船后,又下了船,说是要买些吃食。 回到舱内,银丹已经买了糕点回来,说起渡口的情况,有点疑惑:“这镇上好多官兵巡视,不是很热闹呢。”说完又高兴起来,“这里的糕点我都没见过,小姐你尝尝,这个竹简酥,酥皮上刻着诗文,好文雅!这个玫瑰酥糖,还有花瓣呢,还有这个糖霜玉蜂儿…” 喻有思和池兰挨个尝了一块,确实不错。 银丹又问:“小姐,你们去哪玩了?我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们,正担心呢。船上一个护卫大哥说你们下船玩了,要不是回来得快,我就再下去找你们了。” 池兰回答说:“银岭沙洲,一片芦苇地,挺好看的。” 银丹长长啊了一声,表情遗憾。 喻有思失笑,安抚银丹说:“下次商船靠岸,林公子说有一片水中花洲,想来会更好看。到时我们一起去。” 银丹立马摇头,手上还捏着块糕点,说:“我不去了,我去要买糕点呢。花朵好看是好看,又不能吃。”她狡黠一笑,“我还向老板们请教了一番糕点做法,我说我不是渝洲人,日后也不会再来,又发誓我不会学来售卖,做来自己吃罢了。说了好一通好话,这才学到了一二。待我这几天好好研究研究。 ” 池兰听完眼睛亮了,夸赞道:“好主意!我也可以向船上护卫们讨教一二,以后更好保护小姐。” 一个两个都如此积极,喻有思也不好说她要躺下歇歇了。她只好说:“好好,不过都别累着了。那我这几天就多读些话本吧。” 喻有思虽然应下了林观复的花洲邀约,但相处时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谈情说爱绝非易事,她决定多看看话本找些思路,哪怕在林观复身上用不到,下一个说不准就合适。 喻有思把银丹买来的话本放在书桌上,又摊开纸笔,以备随时记下要点。 穷书生与富家小姐相遇相识相恋,穷书生负心另娶,富家小姐含恨而终,化为厉鬼索命。 喻有思:?这个结局太糟糕,不学,下一本。 落第书生历经曲折与遭受夫家虐待的龙女结成夫妻。 喻有思:?龙女还要被夫家虐待?法力呢?怎么不报复完回海里?下一本。 名妓与书生相爱,书生被设计散尽钱财沦为乞丐,名妓于心不忍,救助书生并激励其发奋图强考上功名,二人终成眷属。 喻有思:大团圆好啊。但这描眉染唇、红袖添香,她都没法学啊。下一本。 一连看了几本,喻有思看得头昏眼花不说,什么也没学到。她悠悠地叹一口气,拿起凑数买的游记话本来。一看倒是入了神,畅想书中描写的好风光来。 一时兴起,喻有思就对着游记作画,将她想象的游记风景描绘一番,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下来。 银丹和池兰都回来了,问喻有思:“小姐话本看得如何了?可学会了什么?” 只见喻有思面前只画了几张山川河海图,要说什么谈情心得,是半个字没有的。 喻有思将画作收起,瞥一眼厚厚叠起的话本,只说:“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池兰拿起一本话本翻了翻,皱眉说:“负心人,都该死。”银丹凑过去一看,哎呀一声,说:“这都是时兴话本,竟也如此无聊。小姐不爱看就不看了,左右男女之事,也就那么回事,无甚意思。” 银丹将食盒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取出碟子来招呼大家吃饭,甜甜地说:“还是吃饭要紧。我央厨房的柳婶做了小姐爱吃的梅花汤饼,还有池兰喜欢的蟹粉狮子头,都快尝尝。” 三人这样每天各自钻研,日子一天天过去,商船第二次靠岸了。这几天林观复不太露面,似是忙于公事,只和喻有思下了两天棋。喻有思倒是不在意,毕竟她的话本研究,这么多天来,增加的只有一张张画。 银丹一如既往兴冲冲下船找特色吃食了。喻有思决定在屋内等等,半个时辰后若林观复还不来,那她就带着池兰自己去看水中花洲了。 经过这些天的游记阅读,喻有思现在对特殊风景格外感兴趣。 好在林观复并未失约,一刻钟后敲响房门,邀请喻有思前去。 许是为了应景,林观复今日穿着雪青色的长衫,黑发如墨,半披在身后。不太像个护卫。 喻有思还是一身素净白裙,发髻上只簪一朵小白花。 蓼汀花溆离渡口有一段距离。林观复租了辆马车让喻有思和池兰乘坐,他自己骑马在侧。 马车算不上很豪华,但掀开车帘,一股清雅香气萦绕其间。车厢四壁以秋香色软垫包覆,坐塌上铺设羊绒软垫,放着几个绣花绸缎靠枕。坐榻中央固定的檀木小桌雕花,上有一套青瓷茶具。 喻有思坐下后,犹豫再三,掀开车帘,看林观复对她微微一笑,迟疑地问:“这马车外面看着寻常,但车内陈设精致。租车费怕是不匪…林公子,不能让你太过破费,这车钱就由我来出吧。” 林观复笑容一僵。 车夫正是承雪,听到此话努力憋笑,抬头看天当作无事发生。 林观复解释说:“船主常年在此道行船,认识好友众多。我跟着护卫过几趟,因此低价向船主好友租借此车,租赁费不过一两,一刻钟后便能到达,小姐不必挂心。” 喻有思点点头,放下车帘,小声和池兰说:“这就是财不露白吧,看马车外面哪知道里面长这样啊,这车主应当很会做人了。” 池兰认真点点头。 一刻钟过得很快,马车停下来,林观复在车门处扶喻有思下马车。 水中花洲名不虚传。 花洲被湖水半包,中央是一颗大树,枝叶茂密繁盛,坠着一片片淡粉的灯笼般的小花,其中一根粗壮的枝干上悬着一架秋千。地面上,一层矮小的花海紧密覆盖。紫色与白色的小花交织,星星点点,密布其间。而湖面漂浮着许多洁白的花朵,花瓣纤薄,花蕊嫩黄,透过清澈的湖水,便能看到一根根绿色茎杆摇曳水中,柔软而坚韧。 “水里这花名叫水性杨花,只会生长在清澈洁净的水域…”林观复示意喻有思坐上秋千,一边轻推着秋千一边介绍起来。 喻有思侧头,能看到林观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麻绳,她便也放心随着秋千起伏。林观复推得很轻,只在向后荡到最高点用掌心贴着她的脊背,轻轻用力。 风拂起喻有思的发丝和裙摆,树上的花朵偶有被风吹落在她的肩头,又随着摆动落下。秋千推起的高度不高,但喻有思在微风轻拂中感觉自由和开阔。林观复讲述的声音如同流动的湖水,将她温柔包围住,她心有触动,不禁回头看一眼他,正对上他专注温柔的目光。 喻有思回过头来,嘴角忍不住上扬。 喻有思看着水中白花,待到林观复语毕,声音很轻地问:“林公子,你以后愿意长住临州吗?” 声音太轻,说出口便散落在风中,林观复没有听清楚,问:“什么?我没听清。” 喻有思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认识你很开心。” 在秋千最低点的时候喻有思突然跳了下来,动作迅速地走到林观复身边,林观复一惊,立刻拉住秋千。 喻有思笑得眼睛弯弯,摆出邀请的手势说:“林公子,请。轮到我推你啦。” 林观复一怔,看喻有思坚持,还是坐上了秋千。但他本就身高腿长,坐着也能很轻易碰到地面,便偷偷自己用力,不让喻有思推得累。 喻有思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和林观复闲聊说:“这几日不太见到你,是船上的事情太忙吗?” 林观复回答说:“是有些事情要处理,不是大事,不用担心。” 此刻喻有思忽然想起她看的那些话本,想到话本的主人公在花前柳下看星星看月亮,又想起游记里描述日出壮丽,与日落华美全然不同。 兴致骤起,就问林观复:“公子要不要一起看日出?我看书上说,骄阳欲赤蒸青海,晨起东方晓太白,日出比之日落,应当各有千秋,值得一观。” 林观复自是应好。无论看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几人又坐着马车回到渡口,上了船。 这次的检查依旧严格,只是除船员及护卫以外,人更少了。应当是有人不去上京,在此处就下船了。 银丹还是买来了新鲜糕点。一样单笼金乳酥,做成一朵黄蕊白花的形状,实则是乳酥馅料的奶黄包子。一样蟹黄毕罗,外皮金黄酥脆,内里蟹香四溢。尝过后喻有思觉得味道不错,捡了一小笼让池兰去送给林观复尝尝。 池兰过了一会就回来了,若有所思地和喻有思说:“小姐,林公子不在。开门的是今天那个车夫,他说自己叫承雪,把糕点端进去了,说林公子有事要忙,一会就回来。” 喻有思诧异:“车夫?难道是林公子的护卫同伴,帮他驾车?” 想着有几分奇怪,但倒也说得通,喻有思便不深想了。 第6章 看星星看月亮看日出 要看星星一直看到日出,一晚上不得睡,故而白日得早早补眠。 和林观复约定的是五日后,喻有思闲着无聊,开始想象着画起画来。 一轮明月高高挂,两小人面面相觑,寒风中发抖。 另起一张,海面上露出半个圆,光线明亮,一小人手指太阳,嘴巴张成一个圆,另一小人大笑。 画完,喻有思满意一笑,将宣纸平放着晾干。 银丹凑过来,看看画又看看喻有思,迟疑地说:“小姐今日画得好生童趣,这是画的什么?” 池兰也过来瞥一眼,皱眉沉吟,“林公子与小姐赏月图?” “赏月?何时赏的月?”银丹奇道。 池兰促狭补充:“赏月幻想图。” 喻有思莞尔,也不觉得害羞,指着画娓娓道来:“赏月寒风吹人抖、日出大笑友人惊。” 笑闹后,银丹忽而想起男女之防来,欲言又止,还是说:“小姐,你们二人看月,若是被船上的人看到,到时传入上京,只怕有损小姐名声,让爱逞口舌之快人有了话柄。” 时间太晚,喻有思并不打算带着银丹池兰一同赴约,打算让她们好好睡觉。她不觉得林观复会起什么坏心思,但这方面未曾考虑。 喻有思略一考量,说道:“那我便做男子打扮如何?不梳发髻,用发带扎起便是。穿着也朴素些,简单一身白衣就好。” 银丹只好勉强点点头:“那好吧。” 池兰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喻有思一个人赴约,大半夜的,若是出事待她知晓再赶到尸体都凉了! 池兰想起她曾学过一种木哨做法,声音尖锐有穿透力,做法独特却不算复杂,做完让喻有思带上,遇到危险吹响,她就能听到,也算是一份保障。 池兰表情严肃,说道:“小姐,林公子现在看着不是坏人,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和银丹可以不跟你,但万一出事了,玩意又遇见烧船的人,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明日去做一只木笛,小姐你随身带着。笛声尖锐,小姐遇到危险吹响木笛,我听到就立刻赶去。” 喻有思乖乖点头,“好,都好,都听你们的。我也会小心的。” 其实她内心也是有些忐忑,当日相邀也是一时冲动,待到冷静下来,也觉得不是很妥当。然而话已出口,不好反悔,加之她也是很好奇日出景色,所以并不打算失约。 既有男装遮掩,又有木笛示警,喻有思觉得安心多了。 不过果然,说话还需三思啊。 喻有思略一反省,就将此事抛之脑后,安心看起游记。 不同于喻有思的悠闲适意,林观复此刻在听承雪禀报,神色冰冷。 “公子,两个渡口都有同样的蒙面人埋伏,都有十多人,已被我们的人处理干净。” 林观复看向书桌上的简易水路图,用手轻点下一处渡口,说:“几次得手不成,最后一处渡口,他们势必要出动更多私兵,加大防守力度,不能让他们上船。” 承雪抱拳说:“是!另外,按照行程,识风现已入京。只是...现在还未传来消息。” 林观复皱眉,沉声说:“只怕是出事了。右相多疑,除了堵杀我,还派了人在陆上搜查。以识风的功夫,哪怕是围杀,也能逃生。加派人手搜查,务必找到识风。” 承雪听命退下后,林观复在书桌上拿起一本诗集,翻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信封。 林观复敛眉心中一叹。 虽然留有后手,识风送去京中的名单只是副本,必要时也可将其当作诱饵,换自己脱身。 但识风一向做事一板一眼,哪怕只是伪证,也会拼命送到上京。 船上难以及时了解陆上情况。 承雪已送出数只信鸽,皆带有密信,也有消息回报,只是至今仍无识风的下落。 夜半子时,万籁俱静。 林观复去寻喻有思时,神色不同以往舒展,眉间颇带几分忧虑。 喻有思察觉林观复神色有异,犹豫片刻,还是没问他有什么烦心事。 二人一同安静前往船尾楼甲板,在早已准备好的木椅上坐下。 木椅铺着厚厚的毛绒软垫,还披着一块白皮毛的绒毯,喻有思坐下后,把毯子盖在身上,只露出一个脑袋。 林观复坐下后,又递给喻有思一个白铜錾花手炉,温声说:“天冷风大,拿着手炉暖暖,千万不能受寒了。” 喻有思道谢后接过手炉,塞进绒毯下,手捧热烘烘的手炉,靠着椅背仰头看星星,很是闲适。 林观复看喻有思悠哉惬意的样子,近日的忧思不觉淡去了,露出笑来。 他也学着喻有思的样子,将绒毯拉到脖子以下,将身体完全覆盖住。 今夜无月,因而星辰格外明亮。 漫天繁星,错落地缀在夜幕,交错地闪耀着,印在海面,海里也泛起一层碎光来。 一片寂静中,只有海浪声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 “有没有,你觉得害怕的时候?” 星光下,喻有思问得很轻,声音轻轻飘过来,碎在风中。 她还是专注望着天,并没有转头,几缕发丝被海风吹起,神色有几分惆怅。 海天相连,更显广阔无边。在这样寂静璀璨的星空下,喻有思的惘然如海浪一般涌上来。 林观复想到生死未卜的识风,自嘲地轻轻笑道:“是人,就会害怕吧?”人无法掌握命运,总会失去什么,所以无法不惧怕。 喻有思叹气,她觉得喻家老宅那些人就不曾害怕过。 多么不公平啊,做坏事的人不曾害怕,被伤害的人却要经历失去,郁郁寡欢。 林观复温柔地问:“怎么了?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喻有思扭头看林观复,她的脸浸在浓重的夜色里看不分明,只有眼睛映着星光,很明亮。 这双眼睛弯起,和着喻有思的道谢。 “谢谢你。”喻有思复抬头看星星。 她忽而生出一些倾诉的情愫来,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很久,作为支柱,她不能和银丹池兰说这些,假装自己伤心后无所畏惧,就好像那些忐忑不存在了。 “我阿爹离去的时候,他的笑里,除了解脱,还有对我的担忧。我告诉他,我可以,我会好好活着,他放心去和阿娘团聚吧,不用担心我。可是我…” 喻有思的说话声顿住,沉默了一阵,一点晶莹的水痕从眼角落下。 她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湿意:“我好想他们。我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勇敢,我害怕一个人,我害怕我做不到…” 喻有思觉得自己像一株萍草,被风吹着飘飘摇摇地向前,扎不住根所以停不下来。 她只有向前走,不去考虑成功与否地不停向前行。 往常喻有思把这些情绪压在心底,逼迫自己不去想,很乐观地按照入京—招赘婿—返临州的计划行事。只是今夜天色太深,她的神情被完全隐没在夜色里,心里的压抑却悄然释放。 但林观复沉默了好一阵。 喻有思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也有些交浅言深,他不好回答也实属正常。 毕竟他们也才认识短短数日。 “其实我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林观复终于轻轻地回应说道,“很多年前,我娘亲就逝世了。而我父亲,从来都不在意。他不在意是谁害死了她,也不在意我是否被人欺负,从那以后,我就当作我没有父亲了。” 他的声音很冷静,像是抛去了多余的情绪,在冷冷的夜色里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 “那几年我变得很孤僻。娘亲的好友收养了我,让她的孩子多多照拂我,我知道他们对我很好,可是我每天都很痛苦。我一天一天长大,一天一天更觉得无力。 直到我父亲也死去的那天。他那样虚弱,那样痛苦,就像我娘死前一样。我并不觉得开心,但我感到了解脱。” 林观复看着夜空叹出一口气,继续说:“因为我也曾经历,我不能安慰你说让你坚强,让你向前看。痛苦落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很具体的,没有办法分担。但是我相信你,能够挺过去。就像那天你有勇气躲过敌人的刀,把匕首扎进他的心口一样。” 喻有思侧头看他。 林观复也看向喻有思,承诺说:“若是有一天你需要我,无论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来。” 手炉还在热烘烘地散发暖意,热意沿着手指慢慢传至全身。 喻有思点点头,又担心林观复看不清,连忙补充应到:“好。” 惆怅的情绪下落,促狭的心思便起了:可惜看不清林观复的脸—他说这些话的神情想必很温柔,应当很赏心悦目了。 林观复开始介绍起星星来:“《诗经》里说: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这说的是箕宿和斗宿,一南一北,看起来像簸箕和酒斗…” 喻有思没有学过天文,此刻听林观复的讲述觉得颇有意思,瞪大眼睛盯着星星,努力看出个什么形状来。听着听着,却渐渐闭上眼睛睡着了。 睡着前她最后想:白日还是补眠不够。 林观复的声音渐低,见喻有思靠在躺椅上再不出声了,便知她睡着了,将她的毯子向上拉一拉,不让风吹进去。 此时大约丑时,离日出还早,林观复也闭上眼先睡一会了。 他睡眠浅,待星辰黯淡,天色转亮时便醒过来了。 喻有思睡得很安稳,呼吸绵长。 林观复盯着喻有思看了好一会,不忍心叫醒她,索性日出还要一会,便让她再睡一会。 等海面出现一抹红霞,林观复轻拍喻有思,轻声叫她:“喻小姐,醒醒,快要日出了。” 喻有思挣扎着睁开眼睛,眼神还未聚焦,神情茫然。 待看清楚太阳露出海面的一小块红色时,喻有思骤然清醒,愣愣地看了一会,笑起来,转头对林观复兴奋地说:“日出了!” 此时天空未全然亮起,海水湛蓝,天色烧成一片红,太阳逐渐上升,也愈加明亮,很快就悬在正空,照得海水波光粼粼。 是新的一天了。 喻有思从未如此清楚地感受到,是新的一天了。 昨夜的彷徨惆怅,随着夜色的褪去,也渐渐释怀。 喻有思一下觉得未来很有希望了。她转头,正对上林观复笑着看她的眼睛。 天彻底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