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他又争又抢》 第1章 狐狸 “来吧——” 粘稠的声音从黑暗中缠绕上来,像软体蠕虫爬过耳廓,“来吧,到这儿来。你偷走的,该还回来了——” * 窗外,霓虹灯和电子荧屏将雪影染成诡谲的紫红色。 空调液晶屏暗幽幽闪着27度,但寒气依旧顺着脊柱往上爬,带着室外呼啸的风声和记忆里铺天盖地的碎雪。 顾芥陷在厚重的棉被里,半梦半醒间,仿佛回到了那场暴雪中——目之所及是白茫茫的天地一色,凛冽的风雪穿透云层,落到逐渐失去知觉的身体上。 意识跌入深渊前,一声轻微的咔哒开门声传入耳中。 一只通身雪白的狐狸用头轻顶开卧室房门,伸长脖子朝床上看了一眼,然后大摇大摆走进房间。 厚厚的地毯吞没了它的脚步声。 蓬松的尾尖轻扫过床脚,后腿一蹬,它跳上床,冰凉的鼻尖在顾芥裸露的锁骨上蹭了蹭,然后钻进被子,犬牙咬住睡衣最上面一颗树脂纽扣。 极清的脆响,扣子滑出扣眼,睡衣领口敞开一条缝,隐约可见衣服下冷白的皮肤。 要解第二颗纽扣时,不知梦到了什么,顾芥身体猛然绷紧,加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白狐犬牙松开衣扣,低下头,喉间溢出轻微的呜咽声,贴近胸口一下一下地蹭。 几分钟后,一切重归平静,白狐缩回被子里重新咬住纽扣。 等到第三颗纽扣宣告失守,睡衣敞开的洞正好容许白狐钻进去。它小心翼翼贴紧**的胸膛卧下,乖巧地收好尾巴。 死寂的夜里,墙上挂钟的分针转了两圈。白狐睁开黝黑明亮的眼睛,从睡衣里钻出来,后撤两步—— 被子陡然鼓起来,原先的一个小山包眨眼间变成了两个,紧接着,一头略显杂乱的头发从被子里冒出来。 窗外,雪花夹杂着碎冰,被城市满天散射的灯光照亮。 厚重的深色窗帘另一侧,被子里伸出一条健硕的手臂,轻轻揽住顾芥,趁他沉睡意识不清,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雪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晨时销声匿迹。 七点零五分,手机铃声第二遍响起时,顾芥终于从那个几乎夜夜造访的梦中挣脱,坐起身,习惯性地从怀里拎起白狐丢到一边,然后一边单手系睡衣纽扣,一边接通电话。 “老大!青海那边出事了,快看新闻——” “……位于可可西里与昆仑山脉交界处的央措盐湖突发罕见异象,湖面一夜之间绽放数百朵赤色‘红莲’。”电视屏幕上女记者穿着透明雨衣,手中话筒的防风罩绒毛在风中微颤。 “据穿越无人区的探险者反映,‘红莲’绽放前一天,湖面……” 电视画面定格,记者的播报戛然而止,顾芥放下电视遥控器,拿起一直未挂断的电话:“青海那边怎么说?” “青海地质研究院今早发过来的报告是——‘红莲’绽放现象可能与湖底热泉活动及特殊矿物质反应有关,但具体成因仍需进一步考察。” 典型的书面官话。 顾芥神色不变,打开电脑登录内网。 “老大,”电话那头声音一颤,嗫喏了半天才说出后半句:“红莲一夜开,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顾芥敲键盘的手指一顿,下一秒仿若无事地按下回车键,对着电话吩咐:“联系青海地质研究院,封闭央措盐湖及周围十公里内区域,湖水盐度检测之类的基础数据报告今晚八点前发到中心研究院。还有,你到澜江苑这边来一趟,对,现在。” 电话挂断,内网页面跳转,搜索栏里的“清盐计划”下,大段大段的文字夹杂着零星几张照片随着手指在触控板上的滑动逐一显现。 屏幕最后停驻在一张照片上,点击,放大。 照片拍得有点模糊,白得晃眼的雪一直延展到远处的雪山脚下,显得画面中唯一的亮色尤其突出——那是照片中央一个死尸一般的人。 那人身上套着件略显宽大的橙色羽绒服,鲜艳得如同一个不合时宜的警示标志。但很明显那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因为橙色之下,属于他自己的黑色羽绒服领口和袖口都潦草而突兀地探露出来,像一层阴影包裹着僵硬的身体。 他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的雪花,但依稀能辨认出五官轮廓。 顾芥盯着照片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自己的脸,尝试保存照片,不出意外地被网站拒绝。 白狐踱着轻巧的步子走过来,轻巧地跳上桌,蹭了蹭,然后挤到电脑屏幕前,歪头看着占据整个屏幕的照片,半晌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蹭了蹭照片中的人,然后仰起头看向顾芥。 顾芥轻轻点了点头,任由白狐扬起的尾巴扫过下颌。 白狐重新看向电脑屏幕,眼睛睁得滚圆,很快在照片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就在那片吞噬一切的苍白里,紧挨着那抹橙色的地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几乎与周围的雪融为一体。 它喉间泄出一阵低吟,转过头就往顾芥身上蹭。 顾芥眼疾手快伸开手掌挡住白狐横冲直撞而来的脑袋,睨了眼桌上振动的手机。 “顾芥!”穿云裂石的声音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乍然响起,“你是不是又在拿陆诩账号登□□!” 他把手机稍稍拿远一点:“院长,出于工作需求,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出于工作需求?研究院是没规定不让在外边登录内网,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限,你是用自己的账号登的吗!你用的是陆诩的账号!你想干嘛?啊?你在跨级操作知不知道!” 等老院长盛怒的尾音彻底消失,顾芥才说:“院长,下周阿尔金山脉那个项目我请求参加。” “你别跟我这儿东一棒槌西一棒槌转移换题,嫌休假太闲是吧!阿尔金山脉,你去新疆——”站在办公室宽大书桌后的院长眼睛眯起,眼角堆起层层细褶,刚才的暴躁和怒火消失,语气瞬间沉下来:“你的目标不是阿尔金山脉,是昆仑山脉吧?” “院长——” “不行,青藏、新疆一带你不许去,这是早就说好的。阿尔金山脉的项目早就定好了人选,审批报告都提交了,你横插一道也不合适。” 隔着半座城市,老院长端着大茶缸起身走到窗前,道路上的雪已经被清扫掉了,放眼望去,只剩低矮建筑屋顶和绿化带依旧覆着银装。 一口浓茶下肚,他叹了口气,不放心地交代:“你也别休假了,研究院最近和军方有几个新的合作项目,你明天就回来上班。”说完不等反驳就挂断了电话。 这边电话刚挂断,急促的敲门声掐准了时间似的响起。 白狐立起耳朵,闪电般跳下桌奔向门口。 “初九——”阻止的话音还没落,白狐已经为来客开了门。 “老大!我来了——萨摩耶?”林确正准备迎接自家老大纡尊降贵亲自来开门的黑脸,结果却是一只蹲在地上歪头打量他的微笑小天使。 小天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视线从他鸡窝般的头发一路向下,扫过臃肿的羽绒服和破洞牛仔裤,最后又回到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确从小天使眼中品出一点欣慰和安心? 林确:“……” 看见顾芥走出来,林确连忙反手关门迎上去:“老大,你竟然养了只萨摩耶,都没听你说过。” “萨摩耶?”顾芥低头看了眼白狐,有种给林确改论文的无力:“你再看看呢?” 林确愣了一秒,随后立马从羽绒服兜里掏出六百度的眼镜——为了防止进屋时眼镜起雾,眼镜在小区门口就摘下揣兜里了。 “我去,狐狸!”戴上眼镜,世界立马变清晰,林确目瞪口呆看着萨摩耶变狐狸,后退半步:“老大,它……咬人吗?” 白狐低下头,在林确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翻了个白眼。 “不咬人。”说完,顾芥突然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事,补充道:“如果你不惹它的话。” “不会不会,”林确连忙摆手,眼神坚定:“我肯定和狐狸大人和平共处,发展长期友善关系!”说着就从兜里掏出冻干鸡肉条和奶酪棒,“为了显示我的结交诚意——” 顾芥打断林确的投喂意图:“它不是狗,不吃这些。” “啊?那它吃什么?狐狸粮?有这种东西吗……” “你吃什么它吃什么。” 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初九吃东西很挑,比起什么都吃得林确难养活多了。例如,香菜牛肉只吃香菜,菠萝牛肉粒只吃牛肉,茄子只有做成肉沫茄子才会吃,番茄只有熬进汤里才会吃,黄瓜只吃生的,生菜只吃熟的…… 想到这儿,顾芥想把初九从窗户丢出去的想法第N次冒头。 “跟我进来。”顾芥把林确带到书房,指着电脑屏幕上问:“三年前,在昆仑山脚下,你看到的景象和这张照片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林确大为震惊:首先,当时竟然还有照片留存下来了!其次,即使有留存,那也是被系统装进铁匣子、埋到地底百米深的程度,就算是顾芥这个级别,也不可能有权限访问。 事实证明,林确能进中心研究院,并在顾芥手底下平安无事这么多年,脑子也不是一直不好使的。虽然,这其中包括了很大的运气成分和顾芥对于刚毕业菜鸟的无限包容度。 就像此时,电光火石间,他立马明白了其中关窍:“老大,你是不是拿陆……” “陆”字刚冒头,林确慢半拍的脑回路跟了上来,咽下剩下半句话。 第2章 雪崩 林确欲盖弥彰地低头看地,只见初九正歪头盯着自己,黑曜石般的眼睛折射着异常明亮的光。 “哈哈,老大,”林确试图转移话题,“初九一看就是只聪明狐狸,感觉我们说话它都能听懂。” 顾芥指关节敲了敲电脑:“看照片。” 林确收起对初九谄媚的笑容,推了推眼睛,盯着照片看了足足三分钟,最后嘴角抽了抽:“老大,都三年了,我的脑容量你也知道,就那么点……况且,当时我们赶到的时候,一见你躺在地上,生命体征接近于零,我哪有心思仔细看周围什么样……” 三年前,青海茫崖。 寒风掠过雪原,卷起细碎的雪沫,在浅灰色的天幕下肆意飞舞。 脚下,昆仑山脉仿佛一条拔地而起的银色巨龙,自西向东横亘于天地之间。向上仰望,巍峨山脊被终年不化的积雪覆盖,泛着冷冽的寒光。 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声震耳欲聋,林确裹着厚重的防寒服,手脚并用爬下直升机,顾不上拿氧气瓶就往前冲。 “老大!”喊破喉咙喊出的声音瞬间被风刮散。 专业救援队的人拦住他,塞过来一个卫星电话,一边说话一边打手势。 林确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脑子里不断回荡着早上传到基地的消息—— 叶塔峰突发雪崩,科考队一行三十六人均已失联! 昆仑山脉多陡坡和峡谷,积雪在重力作用下容易失稳滑动。特别现在是冬季,降雪量大,风力强,易导致雪层结构不稳定,造成雪崩。 但叶塔峰最陡坡面不超过三十五度,且从未有过雪崩记录,卫星遥感和局部气象站实时监测,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怎么就—— 林确觉得天都要塌了,“怎么就雪崩了……” 等救援队的那人走了好远,林确才反应过来那人刚才的手势是让他待在原地别乱跑。 夹杂着碎冰的寒风刮过脸颊,周围嘈杂纷乱,从对讲机和卫星电话中传出的声音不绝于耳。 浑浑噩噩等到傍晚依旧毫无音讯,林确拦住路过的一个救援队的人:“我……有找到人吗?” 对方沉闷疲倦的声音透过氧气面罩传出来:“这里受磁场干扰,我们带来的电子设备没法正常运行,光靠人力很难施展搜救。” 话音刚落,他腰间别的卫星电话乍然响起。 电话接起,电流声滋啦作响,片刻安静后,那头说话了:“可能找到一个人。” 林确听完一个趔趄差点摔救援队大哥怀里,他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潜意识里,他觉得那人就是顾芥。 可第一眼看到陷在雪里的人时,原先那点期待彻底落空了——橙色羽绒服,老大从来不会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他见过这件羽绒服,就在科考队初到昆仑传回来的照片里,陆诩一身橙色站在第一排正中央,衬着背后的日照金山,笑得和煦灿烂。 和旁边黑衣黑裤、脸也黑着的顾芥构成了极大反差。 可第二眼,橙色之下的黑色衣领,那分明是—— “老大!”林确要冲上去,却被旁边的人拦下来了。 “他还有生命体征,不要移动他,等直升机过来。”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很模糊了,只隐约记得直升机迫近的轰鸣声和急救室亮起的红灯。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 橙色的羽绒服,黑色的衣领,白色的雪,灰褐色的岩石,各个元素碎片飞快闪现,破碎,然后重新组合拼接。 “雪!”林确突然喊。 “雪?” “对,雪。老大,我记得当时你周围的雪地没有照片里这样平整!” 顾芥猛地转头看向照片,雪地确实很平整,除了他身体陷进去的那一块,其他地方都随着地势的轻微起伏而覆盖厚厚的雪层,平整,规律。 乍看上去,就好像他从高处跌落进雪堆里——看起来很合理。 但是他后来问过救援队的人,自己被发现的地方离发生雪崩的叶塔峰足有两公里,而且与叶塔峰处于同一海拔平面。 叶塔峰雪崩规模估测在2-3级,影响范围不超过一公里,不可能将一个人平移两公里。 更费解的是,他活下来了。 科考队一行三十六,只有他一个活下来了,其余三十五人至今都未找到尸体。 午夜梦回,他有时会看见三十五个亡魂在遥远的雪域上行走,弓背垂头,了无生气。 那些都是研究院的同事,即使他与其中大部分人只是第一次见面合作,但在那样的极端情况下,总会生出命运与共的情谊。 三年前在ICU里醒来时,所有人都在庆贺他的大难不死,只有他自己宁愿葬身那皑皑雪山。 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灾难,每次只有自己死里逃生,每次都只留自己一人在这世上。 顾芥强迫自己从这些无聊幼稚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问林确:“当时雪地是什么样子?” 林确拧起眉毛:“有一道……拖拽的痕迹,不长,痕迹尽头是——” 他搜肠刮肚寻找能形容的词语:“一个个小坑,比拖痕深一些,左右交替……老大,我知道了,是脚印!” “脚印?” 谁的脚印? 顾芥抬手挡住要过来蹭头的初九,努力从大脑中调取三年前的那份记忆。 可那段记忆的末尾就是雪崩时铺天盖地而来的雪板碎块和雪沫。 如果那脚印是自己的,那他为什么没有雪崩后离开叶塔峰,走到被救援地点的记忆? 如果脚印不是自己的…… 但不管脚印是谁留下的,在这张照片里为什么没有出现?是修图无意识修掉了,还是有人刻意抹除了…… 顾芥深吸一口气,一切真相,追根溯源,要去昆仑山找了。 顾芥退出内网,关掉电脑,几乎在瞬间就做好了决定:“林确,我要去一趟青海。不是研究院的项目,院长那边要是问起来,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点了几下头,突然—— “青海?老大你要去青海!” 顾芥起身,却发现迈不开腿。低头一看,初九死命咬着他的裤脚,犬牙露在外面,眼睛瞪得浑圆,大有一副他往前走一步就会和他同归于尽的狠戾模样。 林确要是体型不太方便,早就咬顾芥另一边裤脚了:“青海那地方克你啊老大!” 顾芥弯下腰,捏着初九后颈的皮毛将整只狐提起来,然后塞到林确怀里:“平时让你看论文看不进去一个字,院长的那套歪理邪说你倒学得挺快。” “老大!”林确抱住初九,“你别误会,我永远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但院长说的也有道理,你看你一去青海那边就出事,鬼门关前走过两回,下一次说不定就真进去了。” “啊呸,”林确抬手在自己嘴上打了一巴掌,“老大我不是咒你,但是青海这地方它真挺邪门的——” “我订今晚的机票去青海,研究院那边我会请假,”顾芥打断林确的喋喋不休,“初九麻烦你照顾一段时间,它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我过一会给你列个Excel表。” “嗯!嗯?”林确手忙脚乱用肢体表达了自己的震惊,“……老大,你去青海不带我?” “带你干什么,添乱吗?” 林确小声:“免费劳动力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顾芥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和一串钥匙:“初九和你的一日三餐,费用从这张卡里划。钥匙拿好,放餐准时些,不然它会闹。如果你嫌麻烦的话直接搬过来住也行,客卧你自己收拾收拾。还有,初九品种特殊,不能带出去遛弯。” “啊?品种特殊……”林确拿出手机,打开百度对着怀里的初九拍照识图,“白金狐,相似度74%;蓝狐,相似度61%;北极狐,相似度54%……我怎么看着都不像?” 突然,林确想到了什么,手腕一松,手机跌落到地上。 “老大,你这属于非法饲养吧?” 顾芥捡起林确的手机,塞回林确手里,“所以,为了避免我进去,不要带着它出门四处逛。” 林确稍息立正:“保证不带它出去乱逛!” 晚上九点,看完青海地质研究院发过来的央措盐湖湖水检测报告,顾芥拉着一个二十寸行李箱走出房间。 初九和林确蹲在客厅里,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顾芥。 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初九犹如一道闪电飞奔出去,越过门槛后回身一看,林确手忙脚乱地跑过来,而顾芥依旧站在原地。 “初九。”顾芥叫了一声它的名字。 初九低下头,呜咽了两声,迈着破碎的小步子慢吞吞往回走,但却怎么都不迈过门槛。 “我不能带你一起去。” 初九刚搭在门槛上的前爪又收了回去。 一人一狐僵持在门口,客厅里里微弱的落地灯灯光照到玄关处,在地上投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顾芥没办法,揪起初九后颈的皮毛,不顾初九四条腿狠命挣扎,一把丢进屋里,然后迅速关门。 哐当一声,紧闭的大门隔绝了一切,留下暴躁的初九和留守儿童似的林确相看无言。 过了十分钟,顾芥估计都出小区了,林确打开那份比他命还长的Excel表,深吸一口气,对着初九:“要不我给你做顿夜宵?” …… 飞机航行灯划破阴沉黯淡的夜幕,飞向广袤辽远的高原。 一下飞机,顾芥就拨出一个号。 “我在青海。”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改装越野车在地面擦出一道火花,然后稳稳当当停在顾芥面前。 “老大!”驾驶座上,一个戴着墨镜、穿酒红色冲锋衣的年轻姑娘降下车窗,“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没带小师弟?” 顾芥放好行李上车,“林确留在锦安。他那一碰就碎的骨头,更适合留在研究院整理档案。” 江水瑶一脚油门,升上车窗。 越野车将机场的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抛到身后,驶入黑漆漆的高速公路。 “话说院长怎么同意你接青海这边项目的?” “不是公派项目。我自己来的,院长现在还不知道。” “院长不知道!?”江水瑶顾着震惊,差点错过一个路口,“老大,你这属于阳奉阴违了吧?没研究院的下发公文,我们办不了无人区通行证,而且现在央措盐湖附近封闭,就算进入无人区,没有青海地质研究院的批签,我们也靠近不了。” 顾芥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了几下,漫不经心地说:“研究院公文能伪造吗?” 江水瑶一脚刹车踩到底,整个人扑到了方向盘上,半晌,她缓缓抬起头,扯出一抹艰涩的微笑:“技术上可行,但生命值不允许,回头院长那边不好交代……” 顾芥:“院长那边我去交代。” 与此同时,锦安市,澜江苑。 一声不亚于广场舞大妈高分贝音响威力的惨叫,穿透中空夹胶的三层隔音玻璃直冲云霄—— “救命啊狐狸精啊啊啊啊——” 初九:是的,我确实能听懂,猫猫坏笑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雪崩 第3章 狐狸精 林确缩在茶几后面,背紧紧抵着沙发,胳膊抱紧屈起的腿,努力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以求降低存在感的心理安慰。 “你别过来,别过来啊——” 以仰视的角度看过去,正一步步逼近的人两条腿修长笔直,占据了大半视野。再往上,掠过强悍结实的腰肩,那张脸却意外的没有想象中硬朗锋利。 他看上去很年轻,骨相堪称完美,五官利落清晰,眼尾上挑,看过来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蛊惑。 放在平时在大街上遇到,林确会在内心抱怨女娲这种3D建模脸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捏一个。但现在,他内心全都是—— 苍天啊大地啊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一分钟前,他六百度的近视眼朦胧模糊地看见了初九是怎么从一只天真无邪的小狐狸变成眼前的—— “狐狸精?”那人终于走到林确面前,缓缓蹲下身,盯着哆哆嗦嗦的林确问:“褒义还是贬义?” 林确咽了口唾沫,斟酌了半分钟,说:“客观事实,中性词。” 对面的人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皱起眉头问:“你难道不觉得我好看?” “好看!特别好看!”林确头点得像脖子里装了马达,生怕点慢了又惹得这祖宗不高兴。 合着这帅哥眼里,“狐狸精”这词和“好看”挂等号? 不过确实好看,这也是个客观事实。除了老大,面前这位的脸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脸了。 祖宗终于高兴了,十分慷慨地扬起一个张扬明艳的笑,“那你觉得你老大喜欢吗?” “啊哈?” 林确脑子宕机了三秒,随后福至心灵,眨了眨眼:“喜欢!一定喜欢!” 林确觉得自己像个人机。 祖宗笑意加深,不知道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画面,一双狐狸眼弯成了两条缝。 “那个……”林确视线往天花板上瞟,“你能不能把衣服穿好……” 对方黑色西装裤没系纽扣挂在胯骨上,上身一件浅灰牛仔外套半遮不遮,六块腹肌在落地灯昏暗的灯光下平添几分禁欲狂狷。 “啊你说这个,”他笼了笼外套,勉强遮住,“你老大的衣服我穿着不太合身。” 林确颤颤巍巍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挡住脸,“那我……我明天带你去买几身衣服?” “行。” “那个,初……九哥?我这么叫你行吗?” 对方嫌弃地皱皱眉。 “……那,”林确拿出水毕业论文的创造力,想给这位祖宗起一个威武霸气、优雅大气的名字,可惜失败了,“那个,等我一分钟!” 他贴着沙发快速移动,移动到边缘扔掉手里抱枕飞速奔向书房,等再次回来时,手里抱着一本砖头厚的字典,从中间翻开,扯出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标准微笑把字典捧到对方面前:“您从里面选个字做名字?” 在对方要拿走字典时,林确又灵光一闪想到一件事,怯懦问道:“您……识字吧?” 结果就是字典被粗暴地夺走,并获得一个不屑的白眼,“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顾芥书架上那些书早被我翻烂了,我甚至能对你一个月前发给顾芥的那篇论文进行专业性点评,要听听吗?” “不了不了。”林确慌忙摆手,他那创新点全集中在题目的论文到底有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狐狸接夺走字典后直接手腕一甩,扔到了身后,“我有名字。”他眼神幽幽的,眼中光影明灭变化,仿佛闪过数千年的春秋四季那样,“叫白究。” 林确从善如流:“这个好,寓意深远气势磅礴,读起来朗朗上口。那白哥,您还有什么吩咐?” 白究一只脚踩沙发,居高临下看着再次缩成鹌鹑的林确:“带我去找顾芥。” 林确脱口而出:“你在开什么玩笑!” “这事有什么难度吗?” 林确恨不得去厨房里拿把刀捅自己一刀:“这事的难度不亚于让我明天给老大再交一篇论文!先不说老大不让我带你出去,抛开我对老大的绝对忠诚,你这连名字都是刚取的,没身份证没社保卡没银行卡,机票高铁票火车票一样都买不了,别说去青海了,你连锦安市都出不了。” “那就开车啊。”白究地摊开手掌,车钥匙反射着金属光泽,“顾芥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里。你有驾照吧?” 林确两眼一黑,倒吸一口来自阴间的冷气:我听到了什么!? “九哥,不,白哥,你知道这儿离青海有多远吗!”林确手指在手机上戳了两下,接着AI电子语音声音响起:“锦安市到青海西宁直线距离1500~1600公里,公路自驾距离约1750~1900公里,根据时间和预算选择……” 林确关掉语音,“将近两千公里!” 白究莞尔一笑:“两千公里而已。” 光影流转,两千公里外,茫崖市。 下了315国道,黑色越野驶入荒无人烟的沙漠中。 地质研究院的检测基地设在沙漠和盐碱地的交互带,从航拍器中看,就是无垠灰黄色地毯上散落的一颗黑豆。 “顾教授。”“顾教授!” 从入口道闸到基地大门,沿途研究员、工作人员和几个媒体记者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或直白或遮掩地看向来人——尽管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并不认识顾芥。 “这是谁啊?”有人悄悄问旁边的同事。 “顾芥。中心研究院的,近五年所有A级项目一半以上都有他的名字,三年前的清盐计划就是他和陆诩领队。” “清盐计划!”手里拿着盐湖检测样本的研究员手一抖,试管垂直下落,砸到盐碱地上,迸溅出湖水和玻璃碎渣的双重碎影。 他惊慌环顾四周,发现无人在意这边后飞速处理玻璃碎渣,边处理边压低声音问:“清盐计划是不是那个传闻因为惹怒昆仑山山神,整支科考队全军覆没的项目?” 被问的那位同事年龄稍长些,三年前就已经在青海研究院工作了,知道些实情:“你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什么昆仑山山神,就是发生雪崩了,怎么还扯上灵异鬼神了……而且也不是全军覆没,这不,”他扬起下巴指了指黑色越野车旁的人,“顾芥不就好端端地回来了。” 处理玻璃渣的研究员抬起头,看向顾芥——面容清透干净,眉骨鼻梁利落清晰,一双眼睛黑沉幽邃,透着一股凌厉的淡漠。 他一愣神,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连忙低下头。 “不过那之后,青藏一带的项目他就没有再参与过了,这次祁连山项目咱们院长请了顾芥,但最后只派过来一个助理小丫头,瞧,就红色衣服那个。” “顾教授,”基地大厅里,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央措盐湖现在封禁,需要带研究院公章的红头文件才能办批签。” 江水瑶一把摘下墨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看对方没有半分通融的意思,她咬咬牙,从冲锋衣外套里掏出一份折了三折、皱得不成样子的文件,“也不是没有文件,就是有点……损坏,你将就着看。” 那个工作人员一脸菜色接过文件,展开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拿着文件去核对。 “顾教授,”过了五六分钟,那个研究员重新回来,双手递上电话,“我们院长让您接电话。” 周围几个摸鱼的研究员一下子抬起头,面面相觑,四下相互交头接耳:“怎么报到院长那儿去了?”“办批签不是地勘安全管理部负责吗?” 机器运行声嘈杂烦闷,顾芥稳坐依旧,没有丝毫要接电话的打算。 江水瑶不动声色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拿手机的研究员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将视线从正在通话中的手机转向顾芥。明明是俯视,却平白生出一种自己在仰视对方的错觉。 “顾教授……”研究员在心里默数了五秒,忍不住出声提醒。 顾芥终于接过了电话。 电话那头说了一分多钟,顾芥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研究员看见顾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不用过来。设备也不需要。就这样。” 顾芥无视研究员异彩纷呈的脸色,将手机递还给后者。 研究员接过电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话那头院长的声音和先前不一样了,带着一股淡淡的的挫败和神伤。 挂断电话,研究员愣了两秒神,然后面向顾芥立正站好:“请顾教授稍等一会,我去办批签。您拿研究院批签,可以直接去地方政务服务大厅办理无人区通行证。” “他和院长认识?”等顾芥和江水瑶拿到批签,黑色越野消失在茫茫沙漠中后,有人围上来问。 “谁知道呢。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快去干活。” 但话题一旦开了口子,就很难收住了。这次临时任务,被分下来的都是些年轻人,聚在一起燃不完的八卦心。 “咱们院长这三年以来请顾芥请了不下十次吧,就拿这个月的祁连山项目来说,我们研究院自己就能搞。就算要请中心研究院的人来协助,为什么偏偏就请顾芥?我以前以为是他有多厉害,现在看来……不会是咱们院长的一厢情愿吧?” “别乱说话。不过如果是是顾教授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你们都想什么呢,说不定是利益关系。咱们院长不到三十岁升到现在这个位置,在中心研究院肯定有点关系人脉,也许就是顾教授。” …… 原始和蛮荒在沙漠和盐碱地上交替驰骋,那一点黑色愈渐渺小,直至消失不见。 空旷辽远的雪山之巅,一个身穿明黄色衣服的年轻男人负手而立。他看着水镜中越野车在粗粝沙地上留下的车痕被风淹没,才对旁边的黑袍人说:“把水镜关掉吧。” 黑袍人嗤笑一声,手一挥,悬浮在空中的水镜化作几缕水流散向高远天际,“早就该关了,要不是你非要多看他几眼。” 明黄色衣服的人垂下眼睫,看向脚底的万丈深渊,喃喃道:“顾芥,你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