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皇子爱上霸道的我》 第1章 第 1 章 时值七月,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正是人间好时节。 然而,皎月山庄内的气氛却与这爽朗的天气截然不同,压抑而又紧张。 说起皎月山庄,也算近些年武林中崛起最快的一个门派,仅用十几年便从不声不响,发展到了如今堪与少林武当齐名的江湖大派,着实算的上传奇。 可今日,这名声显赫的皎月山庄中,却发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争执。 “……她平日随心所欲也就算了,但如今竟然杀人越货!官府都追查上门了,你还想包庇她?!” 说话的是个身着绿衣的女子,看着年纪不大,身体因激动而紧绷,一张脸上满是愤怒与恼恨。 在她身后,站了十几位年轻男女,此刻皆是同仇敌忾,共同看向对面一男子。 那男子皮肤很黑,约莫二十来岁,方颌平眉,看起来十分沉稳,正是现下代管山庄事物的三弟子,白风。 “九师妹,”白风道,“事情是否真为云师妹所为尚无定论,现在就言‘杀人越货’为时尚早吧?” 被称作九师妹的绿衣女子名为白灵,闻言不由冷笑,“前日云生月与知府公子当街发生争执,闹得满城皆知,昨晚方公子莫名遇害,三师兄不妨现在出去问问,看看有几人会觉得不是云生月动的手!” 她这话仿佛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当即有人同意道:“确实,况且就算现在不能确定昨夜的事是云师姐所为,可前日总是她无缘无故先殴打了知府公子吧?三师兄你说,她当时要是好生与那知府公子讲道理,咱们皎月山庄怎么会摊上这桩麻烦?师父又怎会被官府的人带走?” 这话说的,仿佛当街强抢民女的知府公子是个能讲通道理的人一般。 可如此荒唐的发言却有人认可道:“就是,说到底还是云师姐做事冲动!要我说,既是她前日打了方公子,那今天就该上门去认错,诚心诚意向方大人赔不是,免得人家错怪旁人,将整个山庄都牵连进去。” 另一人应声道:“不错,的确该让云师姐去给方知府认错,不能连累我们,连累师父!”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堂内不少人皆应和道: “让她去认错!” “既是她犯的错,可不能牵累旁人!” “……” 云生月站在门外,听着堂内对她的声讨一浪高过一浪,“去认错”的呼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咚咚。” 她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木门。 在各式愤怒的吵嚷中,这声音明明该再细微不过,可它偏偏不知如何越过喧嚣,回响在了每个人的耳边。 “认错”的呼声一滞,众人齐齐看向声音来处。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被讨伐的对象正倚门而立,似乎已在那站了许久了。 不少人登时脸色一变,缩起脖子,不太敢去看来人眼睛。 云生月扫视全场,轻笑道:“诸位师兄弟聊得可真热闹呀。” 被她视线扫到的人身体微僵,赶忙将头比方才埋得更低了些。 “你怎么出来了?”白风皱眉看她,“洛师妹呢?” “被我锁在房里了,”云生月耸肩,“师兄知道的,五师姐心软,又一向疼我,你真不该把看我的任务交给她的。” 白风被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沉声道:“回去!” 云生月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根本不接这话,只又看向其他人,“我见诸位刚刚聊得热络,怎么我一来,就突然停了呢?” 这话说的,众人又不傻,谁会当面捋虎须呀。 大堂遂继续静默,没人接话。 白灵左右看了个遍,眼见刚才助阵的师弟师妹哑火,似乎再无出头的意思,终是恨恨瞪了那些人一眼,转头道:“云生月,不必在此耍你的威风!不错,你武功高强,大家怕你,所以他们不敢说,好,那便由我来说!” “愿闻其详。” “哼!”白灵冷哼一声,愤愤然道:“云生月,你十岁入门,至今不过九载,但大大小小的祸事闯了多少呢?不下百件!如今更是公然对知府公子动手,为山庄惹来祸患!你觉得诸位同门刚才说错了嘛?你难道不该去方知府门前负荆请罪嘛?!” “负荆请罪……”云生月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觉得很有意思,“九师姐,说来我也觉得奇怪,那日你我同行,你该知道,教训姓方的时,我可全程没有露过脸,更未表明过身份。” “你说,”她顿了顿,语气玩味,“为什么第二日这事却传遍了全城呢?” 这话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白灵脸色发青,怒道:“混账!云生月,你竟敢污蔑我!” “错了,”云生月不疾不徐道,“这只是合理怀疑,就如同刚刚师姐对我做的事一般。” “你!”白灵怒不可遏,眼中的愤恨怨毒几乎化作实质。 “锃——” 长剑骤然出鞘,带起簌簌风声,毫不留情地射向云生月面门。 对同门出手乃是大忌,没人想到白灵会突然动手,甚至就连白风也慢了半拍。 他眼睁睁看着长剑离云生月越来越近,心下大急,恨不能直接瞬移过去。 其他人也是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惊呼声此起彼伏。 云生月面色沉静,眼见剑尖近在眼前,当即脚下用力,一个跃身将长剑踩在了脚下。 她的动作十分随意,似只是临时起意,没用多少力道,可方才锐不可当的长剑却如撞上巨石般,一动也不再动了。 “呼……”白风不动声色呼出口气,正要让云生月将剑还回去,却见她忽然嘴角噙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不好!他心中暗道,出手就要夺下云生月脚下的剑,可惜竟又晚了一步。 云生月空中腾跃,借力踢向剑柄,让其转向,朝着来时的方向飞了回去。 她的动作不算快,再加上刚才发生的种种,不少人都回过了神,当即便有几人也掷出了佩剑。 他们知道无法直接拦下云生月的攻击,只希望稍稍挡其去势,好为白灵争取脱身时间。 然而,他们没想到,这本该再简单不过的行动却也在此时遭遇了意外。 “叮哐——” 几柄佩剑尚未靠近,便被凌厉的剑势所震,叮里咣啷掉了一地。 转瞬间,长剑便逼至了白灵身前。 白灵大惊,不敢硬接这一剑,运转轻功连连后退。 她的轻功不差,奈何那剑速度更快,几个呼吸便再次来到身前。 白灵无可奈何,略带绝望地看着尖利的刀刃越逼越近,最后“哐”地一下,直直落回了她腰间的剑鞘内。 力道之大,带得她再次后退三四丈才重新站稳。 满场皆寂! 众人早便知晓云生月武学天赋极高,入门没几年便将浮云剑法修炼到了最高重。但自前年,她击败了原本武功最高的七师兄后,却几乎没再全力出过手。 是以众人没有想到,她的武功竟已到了这个程度! 若真是生死较量,在场九成九的人都绝对接不下她一剑。 实力相差如此之大,众人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以现在的情况看,别说合力逼云生月去负荆请罪了。如果她出手,估计他们得一起跪下来给她请罪。 就连白灵这会也不敢再开口,只是靠在墙边恶狠狠看向云生月。 眼见着场中局势已被控制住,白风也放下心来,“好了,如今师父不在,官府来意不明,我等本就该更加同心协力,万不可在此时内讧,叫人看了笑话。” 他看向云生月和白灵,“你们二人对同门出手,违反门规,但念在未造成祸端,先去罪罚堂,等师父回来处置。” 云生月摇头,“罪罚堂的事稍后再说,我现在要去知府衙门。” 白风只觉头疼欲裂,呵斥道:“你添什么乱!师父的命令都不听了嘛?” “三师兄,我不是添乱,”云生月神色认真,“只是想确认官府为什么突然会带走师父。” “方大平贪婪,但却不蠢,未必不知道他儿子不是我们杀的。退一步讲,就算他怀疑我们是凶手,那也应该是来抓我,为何非得带走师父?” 白风道:“师妹是怀疑方知府另有目的?” “不错,”云生月颔首,“自古侠以武犯禁,现今江湖与朝廷虽井水不犯河水,可他们未必没有想法……再过一月便是武林大会,方大平赶在这个档口找师父,难免让我担心。所以我想去知府衙门,看看他到底什么目的。” 其实从一开始,不少人就是打着将云生月交给知府处置,以此保全皎月山庄的心思。 只不过经过方才那一遭,众人都明白了她的可怕,只能放弃了这念头。 但没人能想到,她会在这个占据优势的当口会主动提出去衙门! 毕竟那是人家老巢,敌众我寡,就算她武功再高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白风也愣了下,然后果断拒绝道:“不行!我不同意!” 云生月也不恼,问:“不同意的话,三师兄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白风被顶的一滞,调整了下神态,努力保持平静道:“师父既然叫我们不要出去,那我们自当听从……我相信师父,他老人家说了没事,那就一定不会有事,我们只需在山庄等待即可。” 云生月微微蹙眉,心中有了些奇怪的感觉。 三师兄并非愚蠢之人,又向来将师父视为父亲,怎么会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 现在想想,他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想过怎么救师父,他怎么能肯定师父一定没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云生月心念微动,刚要开口试探,却听远方忽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太好了,太好了,各位师兄师姐,师父,师父回来了!” 稚嫩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一声又一声,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大堂顿时骚乱起来。 “师父回来了?” “不知道呀,走,快去看看!” “……” 众人喜不自胜,一个两个叫嚷着往外跑,结果还没走出两步,便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都聚在此处做什么?不用练武嘛?” 众人当然识得声音的主人是谁,纷纷噤声,抱拳行礼道:“见过师父。” 白羽墨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这些弟子,最后停留在白风脸上,“为何让你的师弟们聚集在此?” “是弟子管束不力,”白风干脆认错,“请师父责罚。” “自己去罪罚堂领戒鞭,”白羽墨淡淡撂下句,后又将视线落向人群后方,“你收拾一下,先去汐江县走趟镖,然后去洛城给留影门送武林大会的请柬。” 云生月左右看了看,意外道:“师父,您是说我嘛?” 白羽墨颔首,“不错,你已满十八,可以单独走镖,回去收拾收拾,即刻启程。” 这么急? 云生月皱眉,“师父,为什么突然让我走镖?是因为官府那边的事嘛?方大平对您说了什么?您告诉我,我去解……” “若不愿走镖,也可。”白羽墨开口打断她的话。 云生月一喜,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起效了,刚要说谢,便听师父语气平平道,“离开皎月山庄便是。” 弯起的唇角顿时僵住,云生月大脑空白,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困惑,似是没懂刚才那话的意思。 她的嘴巴张开又闭起,来回几次,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出。 等她终于回过神,想问问为什么时,前方的人影却已消失不见。 “看来果然还是因为她才闹出的事,要不然师父怎么会安排她现在走镖?恐怕是要让人出去避风头吧,啧啧……” 周围似有若无的议论声传入她的耳中。 “哎,看她先前言之凿凿的样子,我还真信了那事与她无关呢,现在想想,还是太天真了……” “可怜九师姐呦,一心为了山庄,却遭人这样欺凌。” “要我说,就不能让她现在走镖,就该将人押到衙门认罪,再去罪罚堂领罪……大伙看着吧,这次就这么轻松放了她,之后人家说不得还会为师门惹来多少大祸呢!”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所说。 云生月抬眼,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白灵。 她在人群的最中心,看着这边,嘴角上扬,眼神满是嘲讽与得意。 …… 许久,人群陆续散去。 一双手轻轻搭上云生月肩膀,“阿云,没事吧?” 淡淡的清苦药香萦绕鼻尖不散,云生月转头,“五师姐,看来有人帮你把门锁打开了。” 洛玉轻笑,姿容绝世。 她温柔安慰道:“阿云,不必理会他们。惩强扶弱,本就是侠义之道。想想看,前日若非你出手,那卖花姑娘的一生说不得都要被纨绔子弟毁了,比起这个,那些人的酸话是不是实在无足轻重?” 云生月这次是真笑了,“我的好师姐,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你觉得,我真在意那些人的想法?” 洛玉想了想,“那倒不会,要是在意,你方才便该出手打人了。” “果然还是师姐了解我。” 被五师姐这么一打岔,云生月的心情也恢复了不少。 她叹气道:“我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何不相信我,不相信姓方的的死与我无关,不相信我能解决官府的纠缠。” 她的语气带着难以掩盖的失落和沮丧,以至于有那么片刻,洛玉甚至要忍不住开口。 但她最终只是笑了笑,轻声道:“别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你要相信师父,他不会害你的。” 云生月甩了甩头,“算了,他都说准备将我踢出师门了,我哪还敢不听话。” 洛玉有些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既然是走镖,准备总是要做足的,洛城附近刚遭了水灾,想来并不太平,我给你带了些才制的药,方便路上用。” 云生月接过递来的包袱,只觉又是温暖又是无奈:“师姐,一般问题我就解决了,解决不了的多半你的药也没有用,何必还费心做这些。” “你准备齐全我总是放心些,”洛玉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犹豫了下又道:“对了,我听说除了水灾,洛城的官场也不太平静,前阵子才刚死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内侍,你行事千万小心,别牵扯进这些事端里。” “师姐放心,”云生月乖乖点头,“我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有分寸的。” 洛玉又抱着她哄了一会,最后道:“你第一次单独出门,带上小白吧,万一遇见什么事,也好让它回来报信。” 云生月应了声,“那师姐,时间不早,我就先走了?” 洛玉笑着颔首,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离,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随后,她不动声色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眼中隐有冷意。 ……却不知究竟是对谁。 第2章 第 2 章 “……这狗日的天也不知何时放晴,再这么下去,地里都快绝收了!” “哎,去岁接连两月未曾落雨,今年却两月不曾雨停,这老天爷也真是会耍子人……” “别说了,咱们济阳已经算好了,我听说洛城那边才是惨,几个镇县被淹的不成样子,岂止是粮食,连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啧啧,惨呦。” “狗日的,还不是那些狗官做的孽!堤坝修缮只会做样子,将银子都贪进了自己的口袋,若非如此,怎么就那么容易决提!等着吧,要是老子武功再有长进,非得去宰几个狗官,用他们的狗头下酒!” “快住嘴!这话你也敢说!没听说连京里派来调查此事的内侍都不明不白死了吗……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你我可万万莫要沾染!” “老徐说的是,刘兄,咱们还是继续喝酒吧……” “客官?客官?” 云生月抬头,正见着小二满脸堆笑,问她:“还要再给您加些酒嘛?” 云生月看了眼已然空了的酒杯,又听了听角落处几人转去别处的话题,将一小块碎银子压在了桌上。 “不必了,结账。” “好嘞,”小二喜笑颜开拿起银子,关心道,“如今天色已晚,外面又还下着雨,客官不如在小店歇息一晚,明早再赶路吧?” 云生月拾起放在一旁的蓑衣,边穿边道:“有事在身,不能耽搁。” “好的好的,那祝您一路顺利。” 此时将近酉时,正是饭点,客栈大堂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云生月听着那些高高低低的议论声,跨过大门,看向拴在一旁的马儿。 “小白,走了。” 白马不耐地喷了个响鼻。 云生月点点它湿漉漉的鼻子,脚下如御风般纵身一跃,稳稳坐上了马背。 这是她从山庄出来的第四日,因着天气原因,行程比预计慢了许多,明日便是汐江县那个镖的最终期限,所以即便这会天气糟糕,她也只能连夜赶路。 细雨绵绵,又临近黄昏,街上的人并不算多,但不巧的是,有一行马队却正从镇门口往这边来。 与云生月刚好相反。 济阳镇虽说临近殷都,但毕竟只是个人口不过万的小镇子,街道修得并不宽,至少不足以让两边的人同时通过。 所以,要么云生月现在退到路边,让对面的一行人先过去;要么,就只能让对面调整队形,给她留出一条道。 云生月想了想,觉得没必要非得争这么一时半刻的时间,而且对面二十余人,要调整也非易事。 还是自己靠边,让人家先过比较好。 她拍了拍小白潮湿的鬃毛,示意向旁边靠。 与此同时,对面队伍也有一人挥了挥手,命令其他人勒马。只用了短短片刻,四人一排的马队当即调做三人一排,空出刚好够一匹马通行的小道。 云生月讶然。令行禁止,行动有素,这群人绝不是普通的商队。 “这位姑娘,”似乎见她并未动作,先前指挥队伍的男人扬声道,“请。” 云生月回神,抱拳行礼道:“多谢兄弟了。” 她也不耽搁,一勒小白缰绳,稳稳踏上空出的小道。 云生月驾马而过,走到一半时,意外看见队伍中间竟还跟着一辆车。 那车的门和窗闭得紧紧的,没留一丝缝隙,纵然以云生月的耳力,也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 真是古怪……她腹诽了句,却也没过多关注,口中轻喝,纵马大踏步奔向了镇门。 * 雨越下越大,浇在本就湿软的土地上,越发泥泞不堪。 小白第六次借着云生月的力道拔出了陷到泥地里的腿,烦躁地踢踏着地面,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云生月从包袱中掏出个胡萝卜,哄它,“小白乖,再有三五个时辰就能到地方了,到时你便能留在那里休息,我自己去洛城,好不好?” 小白一口咬住胡萝卜,然后扭过身子,拿屁股对着她。 云生月气道:“你这家伙,真是被五师姐惯坏了,怎么这样娇气?” 小白不管她说什么,只背着身子,意思很明显,说什么也不走了。 云生月无奈,下定决心到了汐江就把它送回去,自己独自去洛城。 这马大爷,比她脾气都大,她可不想再伺候了。 不过这里离汐江县不过四五十里,若按照小白的正常速度,撑死两个时辰就能到。即使这会休息片刻,应也没什么大碍。 又看了眼死活不回头的白马,云生月妥协道:“好吧,小白这几日也辛苦了,咱们便先寻个避雨的地方,等雨小些再上路。” 白马欢快地嘶嘶叫了起来。 云生月没再管它,足尖一点跳上高处,四周扫视,在侧方几里外发现了个几块巨石围出的空地,于是牵过小白,朝着那里行去。 自从知道不用再走,小白就高兴的不行,这会更是绕着石头踢踢踏踏跑圈,看着云生月忙来忙去地固定雨布。 好容易收拾出个躲雨的地,云生月终于有空坐下,解了身上蓑衣。 小白跑过几圈,也安静下来。它并不喜欢雨,想一起钻到雨布下面躲着。但无奈身子太高,试了几次都被挡住了,最后只好将头低下,双腿半曲,总算勉勉强强进到了里面。 云生月将它背上用来挡雨的茅草垫子拿下,让它歇得更舒服些。小白眨着眼睛,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云生月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热度,将最后一根胡萝卜喂给它,这才闭起双眼,开始运转四合元功。 四合元功乃顶级至阳内功,运转时周身会散发大量热量,小白被烤得暖烘烘,整只马昏昏欲睡。 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时辰,雨声越来越小,已经快睡着的小白却蓦地站起,并发出了“咴咴”的声音。 云生月睁开眼睛,伸手去摸白马的脑袋,“你也听到了动静对嘛?” “这么晚了,会是谁在这里动手呢?”她盯着某个方向,自言自语般低声喃喃。 北风吹过,带来一阵寒意,亦带来了远方似有似无的兵器碰撞声。 白马仍“咴咴”叫着,显得越发不安。 “小白别怕,”云生月声音很轻,安慰道,“你在这里乖乖待着,我去看看。” 白马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叫声渐渐小了下来。 * 刀剑嗡鸣打破了深夜的寂静,黏稠血液染红了泥泞的土地。 约莫五六十人聚在并不宽敞的小路上,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云生月选了个隐蔽的树梢,刚好能看清战场全貌,然后就意外地在下方见到了个“熟人”。 当然,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太熟,不过的确是曾见过面,而且就在几个时辰前——没错,正在交战中的一方就是先前曾给她让过路的商队。 只是,他们显然在这场交战中落了下风,原本的二十多人只剩了十个出头,而且身上大多带了不轻的伤。 纵使如此,他们也还是牢牢护住了中间的马车。云生月看到,有人甚至直接用身体去挡攻向马车的兵器,宁死也不后退。 而另一方则更是狠辣,他们仗着人多,两人一组,一拖一攻,以十几名同伴的命为代价,生生在防护圈中撕出了一个缺口! 这绝不是普通的抢夺财物。 而且能这般果断以命换命的,更不会是普通的江湖人士。 “死士……”云生月喃喃,随即心里生出了更深的疑惑。 马车里究竟有什么?值得这么多死士以命相换?这些死士背后又是什么人? 对了,保护马车的人武功路数工整,且多以刀枪为器,看上去像是……官兵? 她这边分析着,下方已是又有几人被杀,马车侧翼出现空档,三五个死士野狼一般扑了上去。 云生月心下一惊,刚要出手,可临到关头却又不知想到什么,动作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锵——” 就在这短短片刻,云生月见到曾给自己让路的那人为保护马车,被长剑贯入肩膀,血透衣衫。 她暗暗磨牙,一边念叨着“这可不是我找事”,一边用袖子挡住脸,飞身至那处,震开了刺向他喉咙的下一剑。 卓宇看着身前突然出现的人有些愕然,好在他记忆力极佳,很快分辨出了这人身份。 “姑娘,你……是你?” 云生月这会已到了战圈最中心,听见这声微微一顿,差点没被一枪挑穿。 不是,这人什么眼力呀,她只露个眼睛都能认出来。 不过来都来了,这会也没时间多想了,云生月只能对他草草点了下头,然后鬼魅一般靠近对面,瞬间夺了几人武器,将人击落到一旁。 到得此时,纵然大家还不知这女子身份,却也知她武功之高,只怕江湖中也能数得上号,除非在场两方所有人合在一起,否则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她此时看起来虽无杀意,但也打乱了他们进攻的节奏。这样纠缠下去,他们今日绝无可能完成任务,只会白白送死! 当即,一个以黑布蒙面、大约是头领的人吹响哨子,也没管那些受伤的,只带着十几个还能行动的人飞快遁逃远去。 云生月没有追过去的意思,看见人跑远了,才将袖子放下,扔掉手中各色各样的武器,轻轻拍了拍手。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卓宇走过来,对她躬身行礼。 他这礼行的十分实诚,云生月都能瞧见伤口处的血又流出不少,她赶紧将人拉起,摆手道:“举手之劳,不用这样。” 卓宇的确感激她救自己性命,再加上有心试探这女子身份,不由准备夸赞几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那人先一步道:“……而且口头上的感激也没什么用处,我看你们这队伍行装整齐,马又都是上等宝驹,想是腰缠颇丰,既然如此,不妨予我百两黄金,全做救命报答,怎么样?” 当今正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是九百石,换算成白银差不多是一百两。百两黄金,几乎差不多是一位一品大员十年的俸禄了。 卓宇张了张嘴,被她这狮子大张口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试探了。 倒是后方一直沉寂的马车中传出声音,有人道:“关和,去给这位姑娘取谢礼。” 这声音温和有礼,仿若轻丝拂过脊背,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云生月好奇看过去,想知道声音这么好听的人会生个什么相貌。 可令她失望的是,那车门依旧闭得死死的,连个缝都不肯留。 ……真不知里面的人会不会憋死。 云生月腹诽,颇有些无聊地收回了视线。 这时,一身着软甲的女子走上前来,双手呈上一个包袱,恭敬道:“请姑娘笑纳。” 云生月目力不错,借着火把的幽光看到了包袱边角处露出的金色,显然的确是黄金无疑……原只是为了试探才开口百两黄金,没想到这些人竟还真就给了。 出手阔绰、身份隐秘、被人追杀,每一点都足以证明这些人身份的不凡。 刚才虽帮了他们,但云生月却不想自找麻烦,遂伸手接过包袱,对着马车说了声“多谢”,然后半点不耽搁,飞身而起,消失在了漫漫黑夜之中。 …… 一场杀局结束,众人极为熟练地开始收拾战场。 卓宇再次看了眼那女子消失的方向,旋即走到马车前,顶着受伤的肩膀躬身道:“殿下,俘虏了二十余人,您看要如何处置?” 马车中传出一声轻叹,那温和的声音似乎含了些悲悯,“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好生善待吧。” “是,”卓宇拱手,走到一旁,冷冷看向那些被绑起来的伤者,对手下命令道: “全部斩杀!” “是!” 第3章 第 3 章 云生月赶到汐江县时,天正好蒙蒙亮,城门还未开。 不过城门外已聚了不少人,皆背着扁担竹篓,只等一开城门便进去叫卖。 云生月没与众人一同等待,而是绕开正门,在城墙侧寻了个无人处下了马,顺带取下了马上系着的两个包袱。 小白没了负重,昂首挺胸甩了甩鬃毛。 云生月道:“你在外面等候片刻,待城门开了我便来接你。”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有,就算真遇到抓你的,也别再将人踢伤——只需跑远些,我到时会去寻你的。” 小白晃着尾巴,算是应了下来。 云生月拍了拍它,接着便一个跃身,几下翻进了城墙里。 这会还未至卯时,街上几乎无人,路旁的铺子也都是大门紧闭。云生月熟门熟路来到西街,在一家名为“皎月镖局”的门面前停下,十分有节奏地敲击起了大门。 里面十分安静,没有半点回应。云生月只能耐着性子,又按照刚才的节奏敲了一遍。 “妈的,敲敲敲,大半夜来这叫门,你是赶着投胎还是出殡呀?” 中气十足的骂声透过木门,清楚传进了云生月耳中。 “靠!你再敲,看老子怎么收拾……” 骂声戛然而止,门后的彪形大汉惊讶地看着云生月,颤声道:“云,云女侠?” 云生月倚在门边,挑眉,笑笑,“最近吃了什么,火气这么大?” 大汉一个激灵,赶紧将身上披着的衣物穿好,陪笑道:“昨晚打牌睡得晚,脑子一时发昏,您见谅,您见谅。” 云生月嗅着浓烈的酒气,懒得与他计较,问:“四十三呢?” “白老大在后院,”大汉将云生月引进门,恭敬道,“劳烦您先在这等等,我这就去叫老大过来。” 云生月颔首,示意他快去。 她挑了把椅子坐下,左右打量着墙上的挂画。 差不多半盏茶后,一位身着绯色衣袍,指间挂满金饰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嬉皮笑脸作了个揖,“我还当阿武是看错了,没想到竟真是云姐。不过是趟普通的镖,怎么劳您大驾护送了?” 云生月没接他话茬,似笑非笑道:“都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几月不见,你嘴皮子的功夫倒又精进几分,也难怪武功没半点长进了。” 白贺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叹道:“哎,云姐这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了,你当谁都和你一样,练功比吃饭喝水还容易?非是我不努力,实是受资质所累进步不了呀!” 云生月白他一眼,“你这话要被三师兄听到,估摸着得被折腾上半个月。” “也是,”白贺想了想三师兄的行事风格,劫后余生般道,“还好我没留在山庄,不然哪有现在快活。” 他抖了抖手上几个亮闪闪的金戒指,“武学是不指望了,我这辈子,也就只想做个平平无奇的富家翁罢了。” “有志气,”云生月笑道,将一个十分朴素的木盒摆在桌上,“淮安刘家的东西,今日未时到申时,会有刘家人持信物将东西取走。” 这是正事,白贺不敢玩笑,慎重地将木盒收好,才挤眉弄眼道:“能请动云姐出手,给的保费不少吧?” “不清楚,”云生月喝了口水,满不在意道,“这也与我无关。” 放了一夜的茶水味道并不算好,不过对于接连几日赶路的人来说也能够接受,云生月又连喝了大口,这才放下茶杯,道:“喏,用这些东西采买些粮食、衣物,送去受灾的几个县,发放给百姓……对了,记得在东西上写几个字,表明是我皎月山庄云生月赠的。” 说着,她将昨夜才得来的包袱也放到了桌子上。 白贺接过包袱,没急着查看里面的东西,而是调侃道:“都说君子行善不求名,怎么云姐却偏偏反其道行之?” 云生月半点不羞愧,向后一仰靠住椅背。 “你这话有误,能真正无视名利的,那不叫君子,而叫圣人。再者,我也不是君子,更不是圣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俗人。俗人嘛,贪财好利自然远甚于圣人君子,要是难得舍了到手的金银做善事,难道还不能图个名声了?” 白贺哑口无言,半晌才呐呐道:“刚才之言实属谬误,真论起口头功夫,我差云姐远矣。” 他原不过想占个口头便宜,如今说不过云生月,也不在这话题上多纠缠。 “其实你这番来的也算恰巧,师父寿诞将至,但我脱不开身,无法回山庄祝贺,麻烦你帮我带回去,可行?” 这种小事,云生月没什么好拒绝的。 “行,不过我明天还要去趟洛城,估摸还得十几日才能回去,你要不介意就把东西给我吧。” “那还是算了,”白贺摇头,“这么麻烦,我还是找别人好了。” “随你。” “行,”白贺起身,掸了掸袍角褶皱,“你这几日一直赶路,我看也累了,等会我让人将甜水巷的宅子收拾出来,你去那好好休息下,方便明日上路。” “谢了,”云生月没推辞,“正好我还得出城去接小白,等回来咱们一起过去。” 白贺自然应是,待人出了门,他才低头,好奇去拆方才云生月给的包袱。 结果这一拆,又被里面整整齐齐的百两黄金差点晃瞎眼睛,一瞬间关于这黄金来历的各种离奇猜测纷纷涌入脑海,越想越怕,赶紧叫人将门窗关了严实。 * 云生月寻着小白时,它正被几只橘色的猫儿围在中间。 几只小猫都不大,对着小白呲牙咧嘴,喉间还发出呜呜的叫声,似乎是要威胁这个入侵它们领地的大家伙立刻离开。 云生月在旁边欣赏了这群毛团一会,待看够了才落到近处。 见有人来,猫儿们一哄而散,只剩小白留在原地,不满地打了个响鼻。 云生月牵住它的缰绳:“行了,别对着我发脾气,你要是喜欢小猫,回去叫五师姐给你捉两只玩。” 小白遂一甩尾巴,懒洋洋跟在了她的身后。 一人一马再次来到镖局,受到了白贺的热情欢迎。 “怎么感觉这马胖了不少?”他摸了摸小白圆滚滚的肚子。 “是胖了不少,”云生月认同,“反正接下来我不准备带它了,你帮忙还给五师姐吧。” 事实上,小白本就有些先天不足,虽然速度快又通人性,但并不适合长途奔袭,这次连跑了这么久,也是很辛苦了。 “行,”白贺一口答应,站直身体,“对了,宅子那边收拾好了,我现在带你过去?” 云生月点头,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几天没洗澡,我真觉得自己要臭了。” “那可巧了,”白贺笑着在前引路,“我带你去的宅子正好引了山间温泉,平日可是专供富商官员们歇脚的。” 说到此,他顿了下,十分不经意地问:“那个,云姐,刚才那些东西……哪来的,是你从别处借的嘛?” 他自觉用词还算委婉,用了“借”这个字。 但实际嘛……他觉得这多半是云生月从哪个为富不仁的富户家里抢的,否则这么多钱怎么会凭空冒出来? 其实若是寻常富户也罢,白贺现在就怕是从什么官员家抢的,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那些东西他现在是连动都不敢动,准备一旦确认有问题就立刻派人送回山庄,让师父他老人家处理这桩麻烦。 瞧着他表情看似平静,一双眼却紧张兮兮盯着自己,云生月微微挑眉,对他招了招手。 “实不相瞒,那些呀,其实是官银。” “官官……官银???”白贺眼睛瞪大,深觉大事不妙,“你从哪里弄的官银?!” 他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官银可非普通银两,那是各地的税收,都是做了标记,统一归入户部银库的。 这要是真的,别说皎月山庄和云生月本人了,就是她那早已作古的九族估摸着都得从地底刨出来折腾一番。 云生月看了他一会,故意没回答这话,而是拍着他的肩膀,大有深意道:“四十三,这等隐秘之事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个,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白贺身体被拍得颤了两下,脸上表情变幻万千,十分精彩。 一阵剧烈的挣扎后,他咬了咬后槽牙,道:“当年云姐救命之恩,四十三从来不敢忘记,你放心,东西我会立刻处理,绝不让人查到你的身上!”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悲壮。 “噗嗤,”云生月没忍住笑,“逗你的,怎么可能是官银,放心,那只是我收到的谢礼,正当来路的。” 白贺一颗心真是一会上一会下,他将信将疑道:“真是正道来的?谁家出手那么大方,百两黄金说送就送?” 云生月弯起唇角,刚要说些什么,余光忽瞥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但腰上挎的刀却和昨夜一人的一模一样。 更巧的是,这人身边同样跟着一辆马车,虽形制与昨天见到的完全不同,可门窗却也闭得死紧,没留一点缝隙。 云生月眯起眼睛,“怎么会这么巧……” “云姐,你说什么?” 白贺没听清,下意识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是碰见什么熟人了吗?” 云生月回过神来。 她觉得事有异常,并不想将白贺牵扯进来,就随意指了指旁边几人,“喏,昨天我在济阳镇见过他们,没想到今日又碰见了。” 白贺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近来连日大雨,水路不通,若要从北边去洛城,便只能从这走,连着碰见也算正常……那金子是他们给的?” “不是,”云生月随意敷衍道:“是我前两天从山匪手里救了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人家给的。” “哦哦,”白贺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明日我便让人去办你交代的事,云姐放心吧。” “多谢。” …… 如白贺所言,甜水巷的宅子的确很是不错,云生月泡了半个时辰的温泉,只觉身心舒畅。 她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到院中时正见着只灰色鸽子在廊下蹦跶,脚上还绑了足环。 云生月俯身从鸽子脚上取下信笺,打开: “府衙一直在调查方文被杀案,并无其他异动,皎月山庄一切正常。” 云生月略松了口气。 这是她离开那日找天机阁的人买的消息,让他们密切关注官府和师门动向,一旦出事立即通知她。 好在几日过去,山庄那边并没发生什么大事,看来方大平的确没傻到认为儿子真是被她杀的。 既然如此,那皎月山庄应该也不会被她牵累了。 云生月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也不再管灰鸽子,回到房中开始打坐。 她的四合元功已到破境边缘,一旦突破,必然能更上一层楼,真正成为江湖上数得上号的绝顶高手。 所以她这段日子一直十分勤勉,抓住各种时机练功,就希望能早日进境。 只可惜,这世上有句话叫欲速则不达,还有句话叫适得其反。 她心中越想破境,反而越破不了,练到最后,甚至气血沸腾,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云生月气急,心知自己这是遇到了瓶颈,没法一时半刻突破,索性也不再执着,准备顺其自然。 她站起身,三两口吃完了白贺送过来的饭菜,便躺到松软的榻上,准备去见周公。 毕竟明日赶路,养精蓄锐还是很有必要的。 甜水巷不算偏僻,云生月耳力又好,时不时能听到左邻右舍的交谈声或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被各种混乱的声音包围,她却意外感到了安稳。迷迷糊糊地,竟这样睡了过去。 直到房顶上方有细微风声响起,“嗖嗖——”仿佛鸟儿振动翅膀。 云生月骤然跃起,条件反射般握紧了佩剑。 她的大脑尚未完全清醒,花了点时间才从记忆里寻找到这声音的含义。 “行如凭空御风,动似飞鸟展翅。” 这是一直被武林称作“邪道”的飞鸟帮的轻功。 只是,云生月皱紧眉头,飞鸟帮的势力范围在西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祈安府内? 她将呼吸压到最低,寂静无声藏至门后,时刻准备应对闯入之人。 如此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云生月忽然面带气愤,“啪”地一下将佩剑落回鞘中。 “竟只是路过!” 亏她小心提防了那么久,还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结果就这?她觉还怎么睡?! 云生月走到桌边,对着茶壶嘴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方才重新坐下来,思考起了一个新的问题—— 既然不是因为她,那飞鸟帮想对付的又会是谁? 瞬间,一辆门窗紧闭的马车出现在她的脑海。 看他们白日出现的位置,落脚处应该距离此处也不远。 偏偏就是这么巧,他们上午才到,飞鸟帮晚上就出现了。若说两者无关,云生月是绝不相信的。 根据行进路线和举止做派来看,那伙人极大可能是京中来的官员。而他们会在这个档口来祈安,一定不是单纯游山玩水。 也许是为了调查水灾真相,也许是安排救济灾民。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云生月坐在房内,脑中各种声音接连闪过,有师父的,有五师姐的,也有白灵的。 师父教她行侠仗义,五师姐教她明哲保身,白灵教她别惹惹不起的人。 她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前打了知府公子,就已让不少师兄弟对她不满。若是真管了这事,恐怕惹来的麻烦要比之前更大。 云生月不是个莽夫,她明白此时救人带来的风险。 可恰恰是因为太明白,她才更觉得那些人该救。 设想一下,若来人真是个贪婪无能、鱼肉百姓之辈,他会受到这样多的追杀嘛? 不,那他反而会受到欢迎,金银美女会不要钱一样大把奉上。 咬了咬牙,云生月提剑而起,终是飞身出了房门。 第4章 第 4 章 今夜不曾下雨,不过却有雾气,在外间没待多久,身上便有了潮意。 云生月心疼自己刚换的干净衣裳,一边远远缀在追踪的人身后,一边悄悄运转内力给衣服烘干。 她看着那伙人穿街过巷,一路前行,来到了一座很不起眼的民宅附近。 云生月离得远,看不清楚宅邸里面的情况,但却能看见院墙四周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粗略一算,人数已不下百人。 “有些麻烦了……”她低声喃喃。 蚁多咬死象。 人数到了这种级别,哪怕都是手持武器的普通军士,也能对武林高手造成一定威胁了,更别提这些多半还是从无数场战斗中厮杀出来的亡命徒。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能与他们正面对上。 好在敌明我暗,这些人并不知道云生月的存在,自然不会有人专门防她。 云生月只需静待两边打起来,再趁乱将他们要杀的目标带出即可。 只是……她再次苦下脸,那宅子的格局看起来有些复杂,兴许还设有地道暗室,她单枪匹马的,该如何绕过众人寻到目标呢? 这问题十分关键,可惜直到疑似飞鸟帮的人冲杀进府,她也没能想出答案。 算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云生月站在树梢,眼见着大几十号人冲入府中,很快与里面的护卫交上了手。 她正欲趁乱混入,视线却忽略到下方看守府门的十几名黑衣人上。 云生月瞧瞧他们,又低头瞧了瞧自己,很快有了主意。 数息后,一个黑衣黑裤脸覆面具的人悄无声息顺着高墙翻进府中。 ——十几丈外,一个男人只着亵衣安静地在草丛中“睡”了过去。 院中激战正酣,云生月甫一落地,便撞上了迎面飞来的几柄飞刀。 “嚯~” 她脚尖踩地接连后退,险险避过了“见面礼”。随即立刻缩进角落,暗戳戳打量起院中情况。 方才离得远尚不觉,眼下一看才发现双边的差距着实有些大……不止是人数,更是手上的功夫和狠辣程度。要不是黑衣人们的大半精力放在了搜寻各处房间上,只怕局势早就成了一边倒。 不过……看着四处寻觅的黑衣人们,云生月又微微皱起了眉。 夜黑风高,对方又人多势众,怎么才能先他们找到人,难不成真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按照目前的局势看,这黄雀恐怕不好当啊。 正这样想着,忽然间,一个熟悉的面孔进入了云生月视线。 她眼中一亮,赶紧朝着那方飞了过去。 …… 卓宇面对着对面五人的默契围攻,着实有些狼狈。 他也不知最近是流年不利还是拜错了菩萨,这几日遇见的刺客是一个赛一个地喜欢攻击他,以至于他现在内伤外伤一大堆,一身功夫都快废个七七八八了。 难不成,今天还真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卓宇心中愤懑,可手上的力道却越发减小,转身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这情况已够坏了,但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余光已经瞥见又有一名黑衣人朝着此处飞来。 此刻他真想仰天长吼,问这些刺客为什么放着那么多人不管,偏偏都来围攻他,是脑子有问题吗? 但他当然没有这个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飞越近,越飞越近……然后“哐当”一声,将正在围攻他的几人撞了个趔趄。 卓宇:? “抱歉,抱歉。”那人连连拱手,忙不迭向先前几人诚恳地道着歉。 可这好像丝毫没有换来那几人的谅解,更有两人直截了当挥剑刺向了这人要害。 卓宇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要提醒“小心”,只声音还没发出来,下一瞬便见挥剑的两人身体一震,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们死了。 这一幕实在太过惊骇和出人意料,以至于剩下几人不自觉握紧武器,本能地将其对准了唯一站在原地的人。 ——这其中甚至包含卓宇。 那人倒是还算镇定,即便此刻将被四人围攻,也很是好心的提醒道:“唉唉别动手呀,我这人的原则就是谁杀我我杀谁,你们不动手,咱就和和气气的多好。” 可惜这话似乎并没起到作用,除了卓宇,其余三人毫不犹豫挥刀便砍。 ……片刻后,他们就整整齐齐和先前两人躺在了一处。 即便已对此人身份有些猜测,但目睹了全部过程的卓宇却还是禁不住喉头滚动,后背浮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是源于对死亡的恐惧,更是源于对强者的尊敬。 “哎,”云生月扯下面具,用力在他面前挥了挥,“发什么呆呀,我问你,”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你们老大在哪里?告诉我位置,我带他走。” 卓宇回过神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但抱歉,事关机密,恕在下无可奉告。” 云生月有些无语,心道都火烧眉毛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管什么机密不机密? 但转念一想,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人家有点戒心也正常。 视线在混乱的战场上扫过一圈,云生月忽然问:“是东北角还是西北角?” 卓宇身体一紧,“多谢姑娘,但还请别白费心思了,快离开此处吧。” “哦,”云生月道,“看来是东北角。” 卓宇眼睛睁大,刚要说些什么,却见面前女子已经飞身而起,干脆利落奔向了东边。 少顷,他喃喃道:“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不对,她就这么过去,不会有危险吧?” 这么想着,他倒是有几分担心起来。 …… 云生月三言两语诈出了真实信息,心中颇有点得意,脚步轻快地绕开几处战场,来到了院子的最角落。 这宅子原先不知是做什么的,不仅占地大房间多,而且每个房间看起来都长得差不多。 云生月盯着眼前四扇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门,纠结片刻,抬脚踹开了左起数第二扇。 ……别问她为什么,纯粹瞎蒙的。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闷声,云生月眯起眼,借着打进的月光巡视了一圈房间。 空荡荡的,没什么家具,但打扫的还算干净。 她收回目光,正要去搜下一间,耳朵忽然动了动。 房内……似乎有呼吸声。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那声音实在太小,不像人的,倒和个猫儿差不多。 云生月看向右边的挂画,声音,好像就是从这面墙后传来的。 “暗门……” 她低声喃喃,上前几步将挂画摘下,在墙上摸索起来。 云生月对机关暗器没什么研究,此刻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她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墙壁,丝毫没察觉后方已有人用飞镖瞄准了她的后心。 “嗖——” 飞镖以惊人的速度划破长空,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中显得很是微不足道。 与此同时,云生月手指触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她眼睛一亮,刚要用力去按,心底却产生了种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她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几乎是下一瞬,整个人便如兔子般跃向了另一边。 “滴答……” 飞镖在地上砸出清脆声响,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血液滴落的动静。 左臂伤口处传来火辣痛感,云生月却完全没心思去管,推算着飞镖轨迹第一时间看向了东边院墙。 江湖上有能力射出这一镖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她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大驾光临了。 亦或者,是飞鸟帮的帮主突破了? ……只可惜,她的疑问并没得到答案,院墙上空空如也,除了还在交战的双方,再无其他人影。 云生月皱起眉头。 走了吗? 可他明明发现了自己在找人,大概率也察觉了这房间的异常,不论是要杀人还是要带人走,都应没什么困难,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还是说……她的视线移到房内的墙上,才要开口,却猛然意识到什么,愕然看向屋外。 “砰——” 土石翻飞,地面塌陷,剧烈的爆炸使院中出现一个巨大坑洞。 云生月眼睁睁见到,十几个站在附近的黑衣人瞬间成了碎块,勉强还留着条命的,也皮开肉绽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至于另一些未受爆炸波及的,则被从门外跑来的数不清的甲士们,团团围在了中央。 大势已去。 难怪,刚才袭击她的高手会选择突然离开,亦难怪,卓宇先前都那副样子了还不肯透露他保护之人的藏身之所。 原来是早有埋伏。 云生月略略挑眉,深深看了眼面前光秃秃的墙壁,正要转身离开,却意外见到身前的墙壁缓缓移动,露出了张很难不叫她心生好感的脸。 只见这人容貌俊雅,气质清贵。约莫因为很少见日光,他的皮肤是不带血色的冷白,如同上好的宣纸,更衬得他眉目漆黑,鼻梁高挺,仿若一幅用心描绘的水墨画—— 精美,但没什么生气。 坦白讲,若只看外表,云生月很难相信他会有能力,有勇气谋划刚才那一场杀局。 果然,以貌取人还是要不得。 “这位姑娘,”那人面带笑意,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听,仿佛流进人心里的清泉,“我们又见面了。” 又?云生月心道,先前我可只见过马车,没见过你。 “客气,”她露出虚伪的笑容,“我本是来帮忙的,但公子智谋无双,显然不需要在下多管闲事,这便告辞了。” “姑娘留步。” 云生月疑惑,“还有事?” 男子眉目低垂,视线落向她的左臂,“姑娘的伤……还未处理。” 云生月低头。伤口不浅,此时尚在流血,不过于她而言,着实连个小伤都算不上。 “多谢关心,”她不甚在意,手指随意在伤口上方点了两下,“这下处理好了。” 对面人愣了下,笑意加深,“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能聊正事了。” 外间动乱尚未平息,时不时有吵闹声打斗声传过来,间或还夹杂着刺鼻的血腥气与硝烟味,这人却恍若未觉,拂衣敛袖,姿态从容端正,仿若置身书社之中。 云生月终于来了点兴趣,“你,公子想与我聊什么?” “聊……”男人看向身侧案几上的托盘,掀开盖布,露出似乎能将黑夜都照亮几分的黄金—— “聊,请姑娘保护我去洛城之事。” 第5章 第 5 章 以云生月的武功,自是不会缺钱的。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令人目眩的数目,她的确从未遇见过。 她忽而笑了起来,问:“对了,忘了请教公子姓氏名讳?” “王,王一。” “王公子,”云生月从善如流,“恕我直言,前几日我才洗劫过一位知府公子,他全副身家加起来也不及此处十之四五,您这出手阔绰的,得是皇帝家的公子了吧?” 这话明显就带了几分挑衅与无礼了。 云生月就是想看看,这人下这样大本钱拉拢,究竟有些什么目的。 王一似未察觉她的意图和冒犯,温声道:“姑娘抬举了,在下官拜佥都御史,从四品,此次是奉皇命来祈安,秘密调查汐江决堤之事,与皇子之尊云泥之别。” 他抬眼,问:“姑娘可还有疑问?” “你……”这也太坦率了吧,云生月倒是被堵得一时语塞。 她清了清嗓子,“几年前曾听闻朝中出了文曲星,以不到弱冠之龄摘得三元桂冠,引得无数人赞叹,如今看来,王大人不仅才华横溢,更是虚怀若谷。可……” 她顿了顿,视线看向外面收拾残局的甲士,“边城守军都能随意调动,大人又怎么会缺我的保护呢?” 王一神色不变,定定看向她。 “姑娘是怀疑我对你别有所图?” 这倒是把云生月问住了。 她身上,倒的确应该没啥能图的。 轻轻叹了口气,云生月道:“好吧,或许我该换个问法,算上今天,大人统共和我见过两次,两面之缘,你怎么就这般信任和看重我,甚至愿意花费如此多的钱财。” 王一笑问:“姑娘觉得,你不该被看重和信任吗?” 也不待人回答,他垂了眼帘,继续道:“我不是第一个被派来调查水灾之事的,不过先前那人十日前死了,死在了去洛城的路上,当地衙门上报的死因据说是……突染恶疾。” 这话透出的信息可不少,结合路上听到的见闻,云生月问:“你说的是宫里出来那个内侍?” 王一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因皇命是秘密调查,我自然不能兴师动众,此次边军出手只是顺势而为,不会再有下一次……姑娘武功高强,又怀侠义之心,明明萍水相逢,今晚却能不顾安危前来,若如此都不能信任,我实在不知还有何人能信任了。” “那可未必,”云生月故意道,“说不定我别有用心呢,上次得了银钱还未满足,这回专门抢……” 一个劫字还没说出口,王一忽然打断道:“你其实早知道我是为水灾之事来的吧。” 云生月动作顿住。 “看来,我猜对了,”说是这么说,但王一脸上没什么得意之色,只道,“若仅为行侠仗义,顺手救一次便也罢了,但今晚你却还能来,且来得如此及时,应是一直关注着我们的行踪,要为着水灾之事便不奇怪了。” 云生月很想说,其实今晚她能来此,九成真的都是巧合。她没刻意注意过这帮人行踪,刚巧白天遇见了,也不知道今晚你们会遭人袭击,但偏偏飞鸟帮的人要从她头顶上路过。 ……至于水灾之事,她的确猜出来了,但那也只不过是来之前的事,可不是像这人说的早早就知情,还故意一路跟随暗中保护。 只是经过方才那一遭,就算她此刻把实话说出来,这人也未必信了,说不定还要当她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高洁义士。 云生月再次叹了口气,人太出色果然也是有烦恼的。 “王大人,其余不提,若你们真是为查清水灾案真相而来,我的确愿意帮忙……可我也想问,大人少年得意,未来风光无限,你应该有法子避开这棘手的差事,”她看着王一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为何要接,为何要赌上自己的前途与性命来探查此案?只为了和你完全无关的祈安百姓吗?” 她的语气急且厉,像尖刀,一定要划破对方面具,露出真实血肉。 面对如此质问,王一反而笑了起来,“若我说是,姑娘应是不会信了。不过如你所料,我的回答是……不是。” 他抬眼看向外面灰蒙的天空,“姑娘可知晓,为了修缮汐江堤坝,朝廷每年会拨银子三十万两,征调民夫上千。但如此耗材耗力的堤坝,却在大雨中未能坚持满三天。” 他的声音带了些说不清的肃穆,“换成你是圣上,你该对此事作何感想?” 云生月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因为答案,从来一目了然。 王一回过了头,“圣心圣眷,泼天大案,值得我用性命来赌一次。” 在那一刻,云生月第一次见到他眼中露出了些许除淡然以外的情绪。 也许是疯狂,也许是**。 总之一闪而过,没有看清。 不过,如此也够了,值得她冒一次险。 “好,明日辰时,城门口见。” 语毕,她也不再停留,飞身离开了混乱的宅邸。 ——当然,没忘带走那一盘亮闪闪的黄金。 * 深夜,主厅。 卓宇风尘仆仆跨过门槛,对着上首行礼道:“殿下,今夜来袭者共126人,其中62人被炸死或杀死,11人逃走,剩余53人皆已抓获。” “辛苦了,”王一微微颔首,“将活着的人交给刘志,让他把这些刺客送回京中受审吧。” 卓宇拱手,“保护殿下安全乃是微臣职责,不敢言辛苦。”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犹豫,试探着去看上首之人的脸色,“只是,刘将军乃陛下派来保护您的,是否……需要换一个人回京?” “不必,”王一把玩着手中茶杯,漫不经心道,“父皇既如此担心我的安危,自然一定也想查清这次刺杀的幕后主使是谁,相信他能够理解的。” 这话的意思可就有些讽刺了。 卓宇心头一跳,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是,臣明白了,明日一早便安排刘将军押送刺客回京。” 眼见殿下没有反对的意思,卓宇放了心,刚要告辞离开,周身却忽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势压。 他身体发冷,汗毛直立,条件反射般拔出腰间佩刀,却又在看清来人相貌后放开了手。 “纯虚道长。”卓宇心下一松,欠身对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人行礼。 “卓校尉。”一位鹤发童颜,做道士打扮的老人点头回礼。 旋即,他又微微躬身对着上首道:“见过殿下。” “道长,”王一显然对老道的出现并不意外,对卓宇吩咐道:“给道长端茶。” 纯虚子一挥拂尘,“多谢殿下,但不必了,贫道晚些时候还需打坐练功。匆匆牛饮,实在是浪费了殿下的好茶。不妨等回京后,再与殿下论道品茗。” 王一笑了笑,没再强求。 见此,纯虚子再次微微躬身,道:“殿下,贫道已大致查清那女子身份。她是皎月山庄门下,名为云生月,是白羽墨的亲传弟子,据传天赋极高但性情桀骜,从小到大为门派惹了不少祸,但都因白羽墨的包庇未受什么惩处。而她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和苏和知府方大平儿子的死扯上了关系。白羽墨为避风头,才派她去往洛城。” 王一静静听完他的汇报,没做任何评价,只淡淡道:“道长如何看待此事?” “贫道觉得此事疑点颇多,”纯虚子慢慢捋着自己的胡须,“其一,此人去洛城的理由看似无懈可击,但偏偏时机太过恰巧,不早不晚,刚刚是这个时候;其二,几次遇袭,她都在场,而且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殿下。白羽墨的弟子如此行事,很难相信纯粹只是意外。”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却让一旁站立的卓宇心头越来越沉。 他知道殿下二人说的是谁——那个救过他两次性命的女子。 纵然先前不知,但并他不意外殿下会让人调查她的身份背景,毕竟殿下处境艰难,所有行事都得万分谨慎,更别提是眼下这个紧要当口。 真正让他面色难看的是,纯虚子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殿下早在今晚之前就对那女子起了疑心,而她的第二次出现,则代表殿下已经起了杀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推断出这些的时候喉头发苦……或许是因为感念那女子的救命之恩,或许是因为直觉那女子并不是坏人。 总之,内心的纠结让他在此刻选择站了出来,斟酌道:“道长,会不会那人只是白羽墨的一颗棋子,此时放出来是专门转移我们注意力的?毕竟她的身份实在太明显了,无论是白羽墨,还是……还是二殿下,应该都不会选择这样的诱饵吧?” 纯虚子点了点头,“卓校尉所言有理,这的确有可能是故意放出来的一手废棋。” 卓宇心下稍松,刚要再说什么,便听王一轻笑道:“下棋可不能跟着对手的思路走,二哥想让她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她做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纯虚子问。 “很简单,”王一放下手中茶杯,“二哥不是对冯凭被杀一事很感兴趣吗?” 纯虚子明白过来,“贫道这就去安排。殿下放心,不出三日,那女子一定能拿到冯凭被杀的‘证据’。” “辛苦道长了。” 眼见纯虚子离开,卓宇也上前一步,躬身道:“殿下,臣也先告退了。” “等等。” 卓宇停下离开的脚步,疑惑看向上方,“殿下还有吩咐?” 王一温和笑了笑,问: “之昂,你以为,那位云姑娘如何?” 卓宇有瞬间的茫然,旋即头皮发麻,恐惧从后颈蔓延到了全身。 “我……”他声音嘶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知错,愿意领罚!” 房内登时一片死寂。 王一眼皮低垂,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他忽然低叹道:“之昂觉得,我是在怀疑你?” 卓宇一愣,犹豫着抬头,“殿下……” 王一自坐座位上起身,慢慢踱步至他身旁,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我不过想确认,”他轻声道,“若你真对那位云姑娘有益,待事情结束后,我会将她赐予你。” 卓宇花了点时间才理解这话的意思,顿时脸色涨红,结巴道:“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我,我只是感激那位姑娘救命之恩,没,没有……” “不必多解释,”王一淡笑着打断他的话,“爱慕也好,感激也罢……之昂,只要你在意,我便向你承诺,无论发生何事,最终一定会留住那位姑娘性命。” 王一从来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是他答应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但卓宇不曾想过,殿下竟愿意为了他而承诺放过一个可能是敌人的人。 “殿下,”他眼圈略略泛红,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感动。 “臣,谢过殿下!” * 因昨夜才得了那么多黄金,云生月这一宿睡得十分香甜,做梦都是在数钱,也算体验了一把穷人乍富的快乐。 神清气爽吃了早餐,她飞身跨上白贺新准备的红马,慢悠悠向城门处行去。 只是,当她到目的地看到一行整整齐齐的马队时,不免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天,“还未到辰时呀,你们竟这样早?” 卓宇当然也瞧见了她,却没答话,冷着一张脸对后面人吩咐道:“人齐了,出发!” 说罢一夹马腹,当先朝着西南方开始前进。 云生月敏锐察觉出了他的态度变化,只觉很有意思,当即纵马追了上去。 “怎么,”她看向卓宇,“昨晚没睡好?” 卓宇不答,继续冷脸。 云生月笑了笑,也不气馁,“你叫那个……卓,卓将军是吧?我看将军相貌不凡,英姿挺拔,不知可有心仪的女子,是否成亲呀?” 卓宇耳根泛红,心中默念了几遍“我是个聋子,什么也听不到”才勉强维持住原来的表情。 明明这人昨晚耿直到三言两语就被套出了话,现在却突然摆出这么个拒人于千里外的冷酷态度,云生月只觉事情越发有意思了。 她有意试探,扫了眼身后方向,忽然提高声音,确保队伍中大多数人都能听清自己的话。 “对了,卓将军,你家大人呢?可有心仪的女子?我……” “姑娘请慎言,我不是将军。”卓宇立刻黑着脸打断她的话,不敢再装听不到。 云生月笑了起来,“不用这么客气,我姓云,叫云生月,你叫我云女侠好了。” 卓宇真是少见这样难缠的人,也懒得纠结女侠究竟比姑娘不客气在哪,敷衍道:“好,云……女侠。” 云生月笑得更开心,“你方才说,不让我称呼你将军?” “是,将军一职五品乃授,”卓宇道,“我只不过七品校尉。” “哦,原来是卓校尉,”云生月点头,瞧了眼身后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家大人天天憋在里面不出来,究竟是为了遮掩行踪还是故作神秘啊?” “……” 卓宇按了按自己隐隐胀痛的太阳穴,确信了最近真是命犯太岁流年不利,不是被刺客折磨,就是被眼前这人折磨。 可他又不敢真的不答,万一这人故伎重施,再让殿下听见,那可真是神仙难救了。 “大人幼时落水,”他尽可能简短道,“落了病根,怕风惧寒,故此乘坐马车。” “原来如此,”云生月转头打量他,玩味道,“没想到卓校尉虽非王大人私属,倒对他的事情了解的挺清楚?” 卓宇脊背僵硬了一瞬,太阳穴突突跳的更厉害了。 “算不得太清楚,”他闷闷道,“只是毕竟这次要一同办差,多少了解过一些。” “你说的是,”云生月颇为认同,“眼下我既与你们一道同行,自然也该多了解了解,所以,你们大人……” 她的“究竟婚配没有”几个字还未说出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 “云姑娘若对在下之事如此感兴趣,不妨亲自来问我。” 云生月转过头,正见着原本紧闭的窗被缓缓推开,车内的帷幔被风吹起,露出了一张似乎比风更能触动人心弦的脸。 她略略挑眉,从善如流控制着马儿落后一截,将将和马车并行。 卓宇感受到人的离开,悄悄松了口气,终于彻底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王一抬手归拢着飘扬的帷幔,问:“云姑娘想问什么,我一定坦然相告。” 他的动作十分小心克制,仿佛手上的东西不是轻纱,而是一本书。 “路途无聊,不过随意聊上两句,王大人不必当真,”云生月视线落向他的手,“观大人举止,是出自世家大族吧?” “只是承蒙祖上余荫,”王一答,“世家之名实不敢当。” “那便是‘是’了,”云生月替他补全回答,又奇道,“世家公子,不是应该打降生起就有无数人体贴服侍,饭都不会自己吃,又如何会落水?” 王一神色如常,恍若未听出她话中的讽刺意味。 “再体贴,也总会有疏漏之处。我六岁时,曾随母亲回家省亲,因为贪玩,才会在中途落水的。” “大人是文曲星下凡,”云生月目视前方,“文曲星幼时也会贪玩吗?你至今都体虚畏寒,这可不是简简单单落个水就能造成的,难不成是那日的河水格外刺骨?” 飘扬的帷幔终于都被归置好,一层一层规规矩矩箍在了玉夹内。 王一放下手,“云姑娘想说什么?” 云生月想了想,不答反问:“大人相信直觉吗?” 王一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云生月也不介意,自问自答道:“我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它告诉我,王大人你……并不可信。” 王一淡淡笑了起来,眼神幽深,说不清其内隐藏的到底是嘲弄还是轻蔑。 “那看来它这次犯了个错误,因为,我从来只说真话。” 云生月猛然转头,她有些好奇说这话时这人会是什么神情,但却只见到啪嗒一下 ——车窗被重新关上了。 “……” 她只好收回视线,低声喃喃道:“真话?真话又不是不能骗人了……” 轻甩马缰,一人一马大踏步向着前方奔去。 第6章 第 6 章 为了节约时间,众人并未选择一般商队到洛城去的路线,所以到了晚间,也只能在野外露宿一晚。 “云女侠,”身着轻甲的女子将烤好的白饼递给云生月,歉意道,“此行隐秘,为保安全,我们的吃食都是从京中带的,难免粗陋,还请姑娘忍耐一二。” 云生月接过表皮干裂的白饼,一口咬下,被甘甜麦香和香脆的肉干香填了满嘴,只觉一天下来积累的那点疲惫瞬间不见了。 “关校尉,”她看向那着甲女子,“我呢,就是江湖草莽,对吃喝没什么讲究,更何况你们这个干粮的水平,放在我小时候,属于吃一个能记一辈子了。” 关和被她这话逗笑了,“云女侠喜欢最好了。” “别这么客气,”云生月又咬了一口白饼,说话有些含混不清,“关校尉若不嫌弃,可以直接叫我阿云,我师姐就是这么叫我的。” “不敢,”关和连忙低头,“您上次出手,既是救了大人也是救了我等,您是我们的恩人,关和不敢冒犯。” 云生月抓着白饼的手停了下来。 卓宇如此,关和亦如此,队伍中的人对她的态度似乎都尊敬的出奇。 可明明这些人才是官身,他们有什么理由惧怕自己? 还是说,他们怕的另有其人? 不过,一个普通文臣,即便有家世和圣宠加成,能让一群武官惧怕到这种程度吗…… “云女侠,”关和叫她,“您怎么了?” “没事,”云生月笑了笑,又咬下一大口面饼,“称呼而已,关校尉喜欢怎么叫都成。” 关和应了声,刚要再说什么,却见旁边有人匆匆走了过来,对她汇报道:“关校尉,东边山上发现了狼群。” 狼群狡猾,除非饿急,不然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主动攻击他们这样规模的队伍。 不过保险起见,关和觉得还是应该亲自去确认一下。 “抱歉,云女侠,我得先失陪了。” “没事,”云生月很能理解,“需要帮忙记得叫我。” 关和道了声谢,与先前那人一起离开了此处。 眼看着二人走远,云生月低头咬了一大口面饼,但紧接着,她咀嚼的动作忽然一顿,重新看向二人离开的方向。 少顷后,颇觉意外地挑了下眉。 之前几次匆匆而过,她并未察觉到关和此人有何异常。不过,今日见她与旁人一同行走方才发现,这位校尉走路竟只用前脚掌,且右脚踩地的力道明显高于左脚。 这样的表现,足以说明此人已将某种轻功练到了相当深的程度,放在江湖上也是一等高手了。 不过想想也合理,关和能以女子之身破例被朝廷招揽,其能力必然不俗。 “等有机会也许可以切磋一二,”云生月咬了口饼,低声自语,“这么奇特的步伐,就是不知她究竟练的哪路功夫……” 啧,看来这个队伍里有趣的人,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呀。 * 中间一顶刚刚搭好的帐篷旁,卓宇弯腰抱拳,恭敬道:“大人。” 王一坐在铺了软垫的石头上,脸被前方火堆映得微微泛红,看起来倒显得没那样苍白了。 他手中同样拿着半块白饼,过硬的口感让他的咀嚼有些费力,但他还是严格按照礼仪控制了自己动作的幅度,竟让普通的进食看起来有些优雅。 一丝不苟地将口中食物咬碎咽下,王一方才开口,“何事?” 卓宇维持着先前的动作,不动声色看了眼远处正和人有说有笑的云生月,迅速收回视线。 “是道长传来消息,说一切都准备好了,明日便会开始行动。” 王一幅度很小的微点下巴,却没再说别的。 不过这个意思,也十分明显了。他同意这次行动,且对时间、方式都没异议。 卓宇当然了解这些,只他心有疑虑,又不知该不该说,一时陷入了犹豫。 “还有事?”王一偏头看他。 卓宇咬了咬牙,狠心应道:“是……大人,我想问,若是计划失败,那人最后没有传递消息,我们又该怎么做?” 他这话声音虽低,语气却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这不只是因为他知道此时对云生月的事过度关注会引起怀疑,更重要的,他是真的不理解为何殿下在尚未真正确认这人身份时,就冒险制定这样的计划。 殿下……可从不是个冒进的人啊。 王一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笑道:“之昂放心,我的智力水平正常,分得清关心和背叛的区别。” 卓宇的脸刷就红了,吞吞吐吐道:“那个,我……” 王一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视线落向远处,那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幽暗。 “云姑娘愿意帮我们递消息,这自然很好,可她最大的价值,难道不是白羽墨弟子的身份吗?” 火堆燃烧,发出如骨骼碎裂般的噼啪声,在寂静的环境中十分引人注目。 卓宇看着火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到此刻才明白,难怪殿下从未花时间试探云生月的目的,原来她是否是细作从来都不重要。 不知为何,他的视线落在殿下手上—— 苍白,瘦削,修长,整洁。 他重新低下头,什么都没有再说。 “是,多谢大人,我明白了。” * 一夜无话。 第二日,众人照旧骑马赶路。 不过自打前日放晴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到得今日午时,已是烈阳当空,暑气逼人了。 队伍里虽说都是习武之人,但也难免被这火炉一样的烘烤感弄得有些心浮气躁。 “我派人去打探过了,”卓宇顶着烈日扬声道,“东边二里外有处茶棚,大家再坚持片刻,我们去那里歇个脚。” 这种环境下能稍歇一二,即便众人训练有素,此刻也忍不住微微欢呼,遂调转方向,向着东边走去。 卓宇目送着众人行动,控制着马儿来到马车旁。 “大人,要开始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确保除了自己二人,绝无他人能听见。 闻言,马车中的人轻轻咳嗽两声,似有感慨地道了句,“看来,我们将迎接新一轮风雨了。” …… 不同于他人的难耐,云生月内功精深,对寻常暑热没什么感觉。 所以到茶棚后,她也不急着下马,反倒很有兴致地一直打量卓宇。 别误会,这不是她有什么特殊情愫,单纯是觉得这两日接触下来,这个队伍中除王一外地位最高的人反而是最好套话的。 嗯,尤其是这人刻意表现出疏离冷淡后。 所以,当众人陆续在茶棚落座后,云生月方慢悠悠过来,挤到了卓宇旁边。 “……” “你……”卓宇肌肉紧绷,汗毛都快立起来了,“此处拥挤,那边为云女侠留了位置。” 云生月以手托腮,不在意地笑道:“没事,不挤,我喜欢与卓校尉挨的近一些。” 这桌上除了他们两个,还坐了其余六人,不过他们此时却全都一声不吭,全当自己聋了瞎了,看不见也听不见。 好在这事他们做习惯了,现下做起来也没任何异常。 卓宇倒是从脖颈红到了脸颊,说不出是羞恼还是气愤。 “你,云女侠慎言!” “啊,不好意思,只是开个玩笑,”云生月诚恳道歉,旋即又像是故意转移话题道,“昨夜听关校尉说,你们为了保险,连干粮都只吃自己带的,这会却来喝茶,不怕出问题吗?” 此话一出,卓宇的脊背不受控制产生了瞬间的僵硬,但因为从云生月坐下开始他就一直肌肉紧绷,这个短暂的异常倒没让任何人发现。 “关和说的没错,”他解释道,“不过水比食物麻烦些,我们不可能一次准备这么多,只能在前一处确认安全的地方补充,再带去下一处饮用。” 下一处饮用?云生月下意识看向茶棚外的炉子,果然见到几名护卫把带着的水桶搬了过来,自己在那煮茶。 而茶棚老板——一对身着布衣的年轻夫妻,则十分尴尬地站在一旁。 …… 行吧,云生月无奈,她就说以这些人的警惕心,怎么可能突然为了歇脚就来路边随意一个铺位喝茶? 她意味不明地叹了声气,突然道:“卓校尉,令尊一定身居高位吧?” 卓宇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何意?” 废话,否则如此谨慎小心的行动怎么可能会选你这样的人做领队? 可现在既然选了,那证明你爹都不单只是位高,更得是绝对的皇帝心腹才行。 她撇了撇嘴,刚要再出言试探几句,耳朵却忽然一动,猛地看向了某个方向。 “死了,死了,都死了!” “婆娘也死了,大官也死了,嘿嘿,嘿嘿……” 一个邋里邋遢,头发乱糟糟挡在眼前的男人出现在视野内,边走边笑,看起来十分诡异。 这么副尊容,再加上他嚷嚷的话,实在不算是能叫人喜欢。 “哎哟喂!”茶铺老板脸色一苦,三两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口,“你这疯子怎么又来了?快走快走,别惊扰了我的贵客们。” 说着,他扯着那人就往远带。 那人懵懵懂懂,顺从地走了几步,突然开始大喊大叫。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婆娘死了,儿子死了,大官也死了!” 若说刚才那一句还算得上自言自语,除了云生月这种耳力极佳的没什么人听到,这次可真是石破天惊了。 “老板等等,”关和当即起身,“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有人声称自己看到有官员死亡,即便只是个疯子,也值得细究。 茶铺老板暗啐了声晦气,陪着笑脸道:“客官您别生气,他婆娘和娃娃在前阵子的水灾里死掉了,整个人疯疯癫癫的,我马上把他赶走,不会影响到诸位的。” 关和没有看他,而是问被他拉着的人,“你刚才说的大官……你还记得他的样貌,年纪,或者衣物穿戴吗?” 被问的人呆呆愣愣,停顿半晌忽然拍手笑道:“有龙,他穿着好漂亮好漂亮的龙,啊,啊,龙来吃人了!” 在场之人均是面色一变。 关和立刻上前握住他的胳膊,对茶铺老板道:“我有事需要单独问他。” 老板微有些惊恐,“你们,你们……” “这个给你,”关和将一锭银子放在他的手心,“别担心,不会伤害他,更不会伤害你的。” “这,”老板犹豫了下,但终究没抵住银子的诱惑,“那那客官请随意。” 在一旁看了全程的云生月戳了戳卓宇胳膊,“唉,衣服上有龙不就是龙袍吗?这天下,除了皇帝还有别人能着龙袍?” “当然不能,”卓宇沉声道,“不过,看着像龙的未必是龙,也可能是别的图样,比如蟒。” 云生月有些回过味来,“那,什么人会有资格穿蟒袍?” “蟒服非朝服,乃是陛下恩赏的赐服,”卓宇再次解释,“受赏之人一般是朝中重臣,或……内侍监官。” 原来是这样,云生月终于了然,最近可能会死在此处的能穿蟒袍的大官只有一个——就是最开始被派来调查水灾案的内侍。 而面前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这很可能目睹了那内侍的被杀过程,难怪关和等人会这么重视了。 她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刚要再满上,忽然动作一顿,定定看向那疯癫男人的右手。 那里有着一道凸起的、狰狞的,但已经愈合了很多年的“十”字型旧疤。 那一瞬间,云生月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甚至隐约有了种会窒息的错觉。 她的眼神是那样认真,那样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旁边的卓宇脸上的心虚。 下一秒,她没有任何征兆地运转轻功,迅速到了那男人身前。 关和还在与那人聊着什么,此时也不免吓了一跳,“云女侠,你……”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看见了云生月的神情,那是一种近乎于虔诚的期待—— 她抓住那男人肩膀,半点不容许他从面前逃开,然后缓缓的,一点点撩开了他面前的头发。 “……抱歉,”云生月转头看向关和,表情已恢复如常,“刚还以为这人是之前欠过我钱的混混,没想到单纯只是个疯子……行吧,看来我那三文钱是彻底肉包子打狗了。” 跟着赶过来的卓宇:? 就这? 云生月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也过来了?” 这问题卓宇可一点不慌,他刚准备开口说是来了解情况,却见面前的女人随意摆了摆手,十分无所谓道:“算了,随便你吧。” …… 众人再次上路,已是半个时辰后。 云生月不清楚卓宇他们到底从那疯癫男人身上得到了什么消息,只知道,现在的行进路线微微调整了下。 而下一个目的地则是,雍里县。 不过不管去哪,云生月都觉得,接下来的路程注定要不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