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中牵住我的不是人》 第1章 公交车上违反乘客守则会怎样? 林尽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她努力想了想,什么都没想起来。 车窗外白雾弥漫,看不见道路或任何建筑物,车里也没有显示站点信息的电子屏幕。 窝在最后排角落里的座位,林尽愁把茫然的目光投向前方,她发现车厢内还剩下大约三分之一的空位。 其他乘客有的四下打量,有的不停按着手机屏幕,偶尔进入林尽愁视野的几张脸神情迷茫,好像也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这是哪儿?” 突然有声疑问传来。 转头一看,开口的是另一侧角落里的男人,看模样挺年轻的。他似乎正自言自语,感觉到林尽愁的视线后侧过脸面向她,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盛满困惑。 “你——” “到底咋回事?!” 惊雷似的大嗓门斩断男人才出口的半个字,林尽愁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驾驶室后背靠车窗的座位处站起来一名中年男子,这人还没有电线杆粗,折腾出的动静却不小。 他冲被自己吸引来的数道视线直瞪眼:“这到底是哪儿?我根本不记得啥时候上过公交车!” “……我也不记得……” “对啊这是哪儿啊,怎么这么大雾?” “有谁知道这是几路车?” “我想不起来我怎么上的车!我从来都不坐公交车的!” 中年人开了话头,找不着北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人举着手机抱怨说没信号,“不要在车厢内大声喧哗”的广播提示音同时响起,最先站出来的瘦高男人恍然大悟,两三步跨到驾驶室门口,哐哐敲击被黑布完全包裹的狭窄空间。 他隔壁座位上的小女孩看起来像他的女儿,紧张兮兮地揉搓衣角,盯着父亲一动不敢动。 对啊,一车人都懵了,怎么就没想到问问司机? 大雾天气,车前灯并未亮起,从挡风玻璃根本看不见道路,司机是怎么驾驶的? “欸!这车是往哪开的?喂,听得见——” “车辆行驶中,请不要在车厢内大声喧哗,电子设备禁止外放声音……” 男人的高喊戛然而止。伴随机械女声的提示,他踉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撞在地上,两只手连身体都来不及支撑便急匆匆朝脸上伸。 瘫坐的躯干扭来扭去,人们安静下来,疑惑又不安地注视不知为何闭嘴的中年人。 有些模糊杂乱的闷响挤出他的喉咙,林尽愁从后面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看出他极其激动地把手往嘴的位置塞。 挣扎中一个重心不稳,男人仰面倒下。他面目狰狞,被染红的指尖不停试图掰开两排牙齿,白牙渗出刺眼的红。 那两排牙齿仿佛在有规律的移动,类似于咀嚼的声音愈来愈明显。男人双颊鼓起,沐浴在惊恐讶异的目光中,他脸色由红变青,胸膛剧烈起伏,两条腿激烈地踢踏地面。 一串混乱的喉音过后,他眼睛一翻不再动弹。 林尽愁心跳加速,指甲陷进掌心。她看着附近一名乘客壮着胆子接近中年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往鼻孔处探了探。 “……没呼吸。”陌生乘客脸色苍白。 死寂短暂地占领车厢,两秒过后尖叫爆发。语音播报再度传入人们耳中。 还是方才的内容——还是方才的情形。所有尖叫像被按下暂停键的视频骤然消失,如同失去意识的男人,叫出声的倒霉蛋们神色痛苦,不断抓挠嘴巴,令人毛骨悚然的湿润喉音在空气中滚动。 舌头,他们的舌头怎么了? 没谁再敢出声,有人慌乱之中一把推开窗户,顶着广播女声堪堪落地的话音,把上半身伸出去准备跳车。他的脑袋埋在雾里来回观察,结果广播又响了。 “车辆行驶中,请不要把头和手臂伸出窗外……” 林尽愁隐约从亲切友好的提示语中察觉到异样,此前的突发事件和语音播报似乎存在某种联系。 然而尽管不少人同样敏锐地选择不动,还是有昏了头的家伙跟着要开窗往外跳。 “呃!” 手腕被用力向后扯,最后排角落里的年轻男人跌回位置,冲越过他合上车窗的林尽愁睁大眼睛。 “别把身体探出窗外,”她压低声音,皱眉看向车厢前段被打开的那扇窗户,“广播不太对劲。” 她松开攥住对方腕骨的手,打算靠近把一条腿扔出车窗的乘客。另外有位染了蓝发的年轻女子也觉得不妥,守在边上小心翼翼地劝说,可惜当事人并不买账。 “你自己看看这车上能待人吗?!电话打不通报警都报不了,我得先下去!” 他还知道控制音量,可急吼吼往浓雾里跑也不像是深思熟虑过的好主意。男人说完便扭过头寻找落脚点,脊椎正横在车厢内外交界处,直对玻璃窗锋利的长沿。 电子音幽幽响起。 在机械女声温柔的提醒下,湿重的钝响混杂如无数小树枝被拦腰折断的声音,猛地冲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爆裂似的噗噗声喷涌而出,林尽愁僵在原地,盯着未经任何人之手却骤然闭合的车窗,她听到嗡鸣,绵长而尖锐。 蓝发女人离得太近,差点被掉落的躯干砸中,她勉强闪开后紧紧贴住扶手长杆,满身满脸湿漉漉的,铁锈味在封闭空间内蔓延。 此刻还意识清醒的幸存者们一言不发,直到液体四溅的响动停止,也没有哪个人惊叫求救或者挺身而出安抚大家。 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间仿佛吞下一口暖烘烘的铁。林尽愁站在过道中,咬了咬牙。 她扫视过一众乘客,包括呆愣愣盯住父亲遗体的小女孩,以及狼狈地擦拭脸上液体的蓝发女人,最后将眼神定在内侧铺满黑布的驾驶室上,两条腿向前迈出去。 “等一下,”有股阻力扯住她的外套,“你要干什么?”略显干涩的嗓音叫住林尽愁,她回头对上浅褐色的眼睛。 大概有感于被她救回一命,年轻人的脸上露出担忧和焦急:“你也说了广播有问题,随便走动说不准又会触发它。” “我是要去驾驶室,不知道司机是什么情况,但想让车停下来开门总要先想办法进驾驶室吧。” “司机。” 年轻人小声重复这个词,像汉语初学者踌躇地确认读音。而后他移开拉着对方衣角的手指,直视林尽愁:“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林尽愁感到莫名其妙,“你要来就来吧。” 他们跨过地板上的各种阻碍物,在乘客们紧张的围观里来到驾驶室外。林尽愁抬起手触碰密不透风的玻璃窄门—— “叮,终点站到了,请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物品,开门请当心,下车请注意安全,欢迎下次乘坐,再见。” 机械女声不疾不徐,林尽愁一愣,收手回头,和紧跟在身后的男人面面相觑。 语音播报一停止,车速便渐趋缓慢,载有满地狼藉的公交车若无其事地靠站。 站牌边,前后车门顺畅地滑开,冷风呜咽着扑进车厢,公交站台的轮廓在雾气中显得朦胧。 “……车停了,我们……能下去了吗?”有人试探着问。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起身,公交车静静地屹立不动,仿佛在耐心等待乘客们离开。 车厢内落针可闻,细微的电流声隔了好几秒开始滋滋作响,从头顶流入耳中。这噪音似乎来自广播。 “不对。” 面前的年轻人低声喃喃。一种危险的预感电流般窜过脊柱,几乎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林尽愁手心冰凉,用大部分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厉声道:“快下车!” 她顾不上太多,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绕开男人去抱座位上呆坐的小女孩。 众人被她一点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希望赶在下一次广播响起前下车,结果还不到一半人成功落地,前后门就被慌乱的乘客堵死。 “帮帮忙,”林尽愁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把身边还没下去的年轻男人往后门推,“后门!” 一边说话,她一边吃力地尝试分开黏在一起堵门的几个家伙,蓝发女人之前被着急下车的乘客绊倒在一边,见状也上前帮忙。 年轻人心领神会,忧虑地看了一眼林尽愁,立刻转身去解决后门的堵塞问题。 “……滋滋……” 电流声越发明显,像预告又像警告。林尽愁觉得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在蓝发女人的帮助下扯开外围的瘦长条,咣咣两脚踹下去一胖一矮两个人。 不等手底下晕头转向的瘦男人站稳,她连拖带拽把对方扔出去,接着将小女孩塞进蓝发女人怀里,顺势把这一大一小齐刷刷推到外面。 她转过脑袋确认车厢里是否仍有没下车的活人,和后门前同样留到最后的年轻人四目相对。不到两秒,他们不约而同收回视线,径直跳下台阶。 广播最终默不作声。所有幸存者下车后,车门在风中一颤,若有所感地闭合,这辆公交车就这样载着十多位不会再醒来的乘客悠悠远去。 地上的人们惊魂未定,林尽愁甩了甩发酸的胳膊长出一口气。 “你没事吧?” 低垂的视野里,两只运动鞋踩着柏油马路,那个虹膜颜色偏浅的年轻人关切地问。 鞋面被溅上几滴红印,林尽愁看在眼里,摇摇头便连忙检查起自己的衣服。 她的牛仔外套脏兮兮的,下摆伸出几条沾了红的陈旧线头。还好跟前这位一开始抓她没揪住线头,不然脱线严重没法补救,现在她手里也没剪刀。 这件外套林尽愁很喜欢,即使面料有几处磨损、少量褪色,连接处很容易冒出线头,也被她打理得干净利落。不是有所谓做旧的风格吗? 年轻人大概没找到继续搭话的契机,稍稍错了一步留在她旁侧。 “什么,那是?” 突然出现的疑问让林尽愁抬高视线,她发现不少人伸长脖颈,仰望站台后的什么东西。林尽愁也跟着看过去,不禁瞪大眼睛。 第2章 终点站空无一人 目之所及处,一幢约五层高的长方形楼房矗立在地,灰色外墙依稀可见,楼体右侧伸出一块同为长方形的招牌,然而雾气缭绕间看不太清招牌上的文字。 “这栋楼是什么?” “这儿只有站台和这栋楼吗?” “我们要过去吗?” 疑问此起彼伏,林尽愁眯起眼睛打量空地上突兀的建筑物,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忽然有人靠近,浓郁的腥甜气息涌进鼻腔,林尽愁转头时无意识皱了下皱眉。 “啊,不好意思,”蓝发女人抱着团成一团的风衣连忙退后,又举起衣服抹了两下脸,“我没带纸巾什么的……” 她牵着小女孩,面露苦恼:“我的包也不知道在哪,我连上那辆车之前在干嘛都不记得。” 也许是因为刚脱离惊心动魄的危机,认为自己身处安全的环境,人们周身的气场不由得松懈下来。 见到女人发问,许多人的视线紧随其后投向林尽愁,搞得她浑身不自在,眨眨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没关系,”林尽愁没来由地有点尴尬,“我也……我不……我也不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那栋楼看起来也有点奇怪。” “是很奇怪。” 站在她身旁的年轻男人自然地接过话头:“站牌上没有能够辨认出来的文字信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栋建筑物是用来做什么的。” “……”林尽愁回忆起自己关于牛仔外套脱线的假想,默默拢住线头,使它们远离男人垂下的手。 “但是我们要一直站在这里吗?马上就到下午六点了。” 不远处,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低头查看腕表,然后抬头望天,空中浓雾依旧,光线昏暗,不见云层或太阳。 “是诶,五点五十九分,六点……” “快看!” 一只手指向建筑物右侧的招牌,林尽愁顺着看过去,只见红色LED灯光骤然亮起,“挽夜宾馆”四个大字以竖排陈列,高高地悬挂在招牌上。 “这居然是家宾馆吗?!” “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晚上要住在这里吗?” “我得回去了,这到底是……” “挽夜宾馆。”轻轻的,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低语。那种仔仔细细嚼过每一个字的语调又出现了,林尽愁瞧了眼身边的男人,她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头发颜色和眼睛一样浅,比自己乌黑扎实的发色显眼太多。 但不只是外貌非常规,林尽愁从这个人身上觉出某种微妙的违和感,仿佛他在刻意强调被他重读的信息。 “你是知道什么吗?”疑虑脱口而出。 男人吃惊地看着她。“嗯?”他的表情很快转变为迷惑,“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这嘴怎么这么快。林尽愁无话可说,只好随口糊弄过去。 男人望过来的瞬间那种违和感便无影无踪,恐怕就是一闪而过的错觉,林尽愁不禁懊恼自己太敏感,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冷静,实际上还是被吓得不轻。 “那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先不进去,就在外面看看?” 发出提议的是蓝发女人,她提高声音,仍然执着地用眼神寻求林尽愁的意见。 戴手表的中学生表示认可,其余人犹豫片刻也纷纷点头。林尽愁身边的男人看看蓝发女人,又若有所思地注视林尽愁,说:“我也觉得这样可以。” 既然如此,那就过去吧。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跟着林尽愁走在人群末尾的年轻男人小声说。 “嗯?” “你叫什么名字?” “……林尽愁,尽头的尽,忧愁的愁,”扎着高马尾的女人瞧他,眼瞳犹如两滴白纸上的浓墨,“那你呢?” “……” 半天没等到答案,林尽愁思索是否询问对方的听力情况,男人的神情没有明显变化,也不知听没听见。 在她张口前,他面带歉意地微笑:“实在不好意思,我想起以前认识的人也有叫这个名字的……我叫徐行。” 是吗?自己的名字重名率很高吗?林尽愁没多想,倒是蓝发女人悄悄凑过来:“你的名字好特别,我的就普通多了,我叫余畅。” “也不知道这位小同学叫什么。”她说着,用相对干净的手臂搂住低头不语的小女孩。 或许是受到的冲击过大,小家伙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林尽愁想到倒在车厢地板上的中年男人,觉得这孩子已经坚强过人。 说起来,小孩子亲眼目睹至亲受害的场面,是不是应该接受心理疏导呢? 林尽愁漫无边际地回想儿童心理学相关知识,随即又记起自己看到的只是杂志上随笔一提的“心理秘籍”,可信度不高。她偷偷观察余畅领着的小女孩,沮丧从心底慢慢爬上来。 “林尽愁。” “啊?”余畅冷不丁叫自己的名字,林尽愁不解地转向她。 精心打理过的蓝色短发此刻显得乱糟糟,脸上沾着斑驳的红色,余畅顿了顿,挤出一个笑容:“谢谢。” “啊,哦哦,不用谢。”林尽愁不擅长回应别人的好意,她强装镇定捋了一把马尾辫,不由自主朝反方向瞅,却正正撞上对着她的浅褐色眼睛。 装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温和的,徐行似乎打算说点什么,但他欲言又止,仅仅冲林尽愁笑了笑就挪开视线。 ……这个人的虹膜颜色还真是浅啊,头发也是,虽然算褐色,但可以说接近浅金了,林尽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亚洲人。 可这人的长相并不具有西方特色,不像中外混血或少数民族,难道是染发并且带了美瞳吗? “林尽愁,”余畅又叫她,“要上台阶了,小心。” 转眼间宾馆近在咫尺,透过紧闭的玻璃大门,众人发觉大厅里空无一人。戴手表的学生试着推门,门板顺畅地向里滑去,他吃了一惊缩回手,看着其他人:“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异常,要进去吗?” 里面没亮灯,前台连同休息区装潢普通,地砖灰蒙蒙的,款式老旧的皮沙发上缀有一块块破洞,用来装饰室内的绿植大多垂头丧气,叶片枯黄蜷缩,好像都渴死了。 单从一楼的情况来看,这家宾馆像是荒废已久,了无生气。 很可疑,不过一直待在能见度极低的雾里也不是办法,这个地方连公交车都能夺去人的性命,天黑后的室外可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根本无法想象。 “先等一下,”徐行穿行至人群最前方,“可以先做个实验。” 他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块表,不假思索地抬手将它掷出去,空中高速运动的手表击中某个陶瓷花瓶,瓶身重心不稳,“砰”一声携着枯枝败叶砸进地板,陶瓷碎裂的脆响一路跳到门外。 最后一片骨碌碌旋转的碎片停住,大厅依旧不见人影,连一丝异响都听不到。 “这里应该没有类似于违反安全守则就会被惩罚的机制。”徐行总结道,他看了看林尽愁,推门进入大厅,其他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也接二连三跟进去。 这个“实验”确实具有必要性。林尽愁望着独自到花瓶前收回手表的徐行,更多地感到意外。 如此看来他应该并非情绪凌驾于理智之上的莽夫,那在公交车上忙着跳窗干什么?当时脑子转不过弯,现在才弄明白吗? 她原本习惯性等在末尾,但考虑到带着孩子且显出不安的余畅,林尽愁先于对方进门,大着胆子拽下几片花盆里未落的枯叶,巡视一圈平安无事的众人,才拉住余畅走进来。 “这堆……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趴在前台的中学生回头提问,他面前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平摊开七把钥匙,颇具传统特色的住宿登记薄躺在一边,牛皮纸封面磨损得厉害。 “我们是几个人来着?” “一、二、三……十四个,欸,这有七把钥匙。” “这是什么……天,看这个,这个登记册!” 一堆人乌泱泱挤过去,林尽愁见状,放弃上前一探究竟,和余畅以及小女孩侯在外侧。 徐行抽身闪出人群,他望向林尽愁几个人,面色凝重,沉默片刻才开口:“登记册最新一页有……我们的名字,已经被办理入住了。” “啊?”余畅张大嘴巴,林尽愁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话和她一模一样。 登记册在人群中被传阅,众人吵吵嚷嚷,林尽愁凑近一看心里一凉,她不会认错自己的笔迹,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是自己的签名。 也许真的有什么能人异士暗中搜集在场所有人的信息,又出神入化模仿众人的笔迹替他们订好宾馆。 ——就假设这种情况确实存在,那么公交车上的异象如何解释?那是人能做到的吗? 好吧,如果进一步假设公交车与宾馆无关,可七把钥匙,正对应七个标注为标间的房间号,恰好够十四名幸存者暂住。 除非幕后策划者会预言,不然怎么确定从公交车上平安下来的只有这十四个人? 宾馆里真的没人吗? 十来号人发出的声音足以掀起上了年头的天花板,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没有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出来提醒他们放低音量,也没有其他住客跑下来打量不知所措的一行人。 登记簿上房间号一栏甚至被提前填好,十四人两两一间,林尽愁对现状无能为力,只好寻找起和自己同住413号房的人。 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一旁的余畅弯腰和同行女孩确认了些什么,惊叹出声。她们俩的名字后恰好缀着同一个房间号,林尽愁一听也感到神奇。 在场的基本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是以什么为依据分房间的呢? 她环视众人数了数,刚刚好数出六男八女。 如果男或女是奇数又怎么办? “这样也好,小朋友本来也愿意跟你在一起。” 温暖的触感不经意蹭过牛仔外套,林尽愁没来得及转头,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边的徐行已经开口。 第3章 宾馆温馨提示 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与自己距离很近,他垂于身侧的手几乎靠上牛仔外套拖着的线头。 于是林尽愁条件反射般伸手挡住几条棉线,拢了拢外衣。徐行似有所觉,悄悄往远离她的方向挪了半步。 “……这倒也是,”余畅眨了眨眼,转而认真地注视林尽愁,“虽然说房间是这么分的,但我们真的要这么住吗?我是说,我们真的要住下吗?这太奇怪了。” “是的,很奇怪,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确定到底宾馆里安全还是宾馆外安全,试错的成本非常高。” 林尽愁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思考:“不过至少一楼大堂应该没问题,外面天也快黑了,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在这里先睡一晚?” “不,”稍显沙哑的年轻嗓音斩钉截铁,“这样恐怕不行。” 戴手表的中学生走近几个人,递来一张16开左右大小的纸:“你们看这个,我从前台拿的。”他伸出拇指示意大理石台面里侧那摞纸。 这似乎是宾馆准备给客人看的“温馨提示”,大部分都属于老生常谈的内容,例如禁火禁烟、随身携带贵重物品等,可其中有几条引人注意。 “1.宾馆正式营业时间为18:00-次日9:00,请勿在营业时间外出入宾馆; …… 7.23:30-次日7:00为休息时间,期间如有需要,请通过房间内线呼叫前台,请勿随意离开房间; 8.休息期间将有安保人员在一楼及各楼层走廊内巡逻,请配合安保人员的工作; …… 13.前台24小时随时待命,如有任何需要,您可以通过房间内线联系前台。” “意思是说,我们晚上必须留在各自的房间里吗?”余畅的语气透着犹疑,“前台又是怎么回事?这根本没人啊?” “这样说的话,宾馆的招牌的确是六点整才亮。虽然没看到工作人员,但这份‘温馨提示’搞不好和公交车上的乘客守则一样有效。” “安保人员……听起来不太对劲。”林尽愁抱着手臂,指尖勾住袖子上脱落的线头。 徐行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也认为最好不要无视这些提示,它们出现在这里总是有原因的。尽管我们现在安全,谁也说不准违反提示会怎么样。至于工作人员,如果他们存在……” “……他们可能不一定是人。” 一阵冷意袭来,令人怀疑玻璃门外的风穿过门缝渗入骨髓。余畅轻轻打了个寒颤,抱紧被揉得看不出本形的风衣,她的手掌紧扣秦换的肩头。 “也有道理,”林尽愁犹豫不决,瞄了一下前台,“或许工作人员确实在,只是我们看不到?” “啊……灵异事件吗?” 光是想象有些自己无法察觉的存在正盯着自己看,余畅就感到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中学生神色复杂地看她身上还没干透的暗红痕迹:“公交车上的事情已经够灵异了吧,这里闹……那个也不稀奇。” “所以我们为什么会到这种地方来?我到现在也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上了那辆公交车。” 面对余畅无可奈何的语气,几个人沉默了。林尽愁同样无法回忆起在车上苏醒前的任何事,她搜肠刮肚,摸到最近的记忆,是她在家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我也想不起来,”学生模样的男孩低头摆弄表带,“今天是星期五,我应该还在学校上课才对。” “我也对上车前的事没有印象。” 徐行的目光落到林尽愁脸上:“你也什么都不记得吗?” “嗯,像喝醉酒断片一样,想不起来。” “你们围在一起干什么呢?” 留有长卷发的高个子女人探头进来张望,一眼捕捉到中学生举着的纸张。 “这是什么?什么温馨提示?”她吃惊地加快语速,立马伸手抓过轻薄的黄底纸。 与此同时附近另有人发现堆在前台角落的提示,人们迎上去各自抽出一张阅读,几条不寻常的规定引发新一轮夹杂着惶惑的讨论。 未成年人被比自己高半头的大人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空了。他收回手摸了摸腕表,语气有点别扭: “提示里有些话虽然很怪,但宾馆可能有和公交车上一样的机制,遵守提示大概会更安全。” “搞什么?”卷发女人抿着嘴。她的米白色开衫上沾染星星点点的红,头发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意识到林尽愁在观察自己,她把纸还给中学生,问:“对了,你们知道有谁叫林尽愁吗?那个登记簿上写着我和她在一间房,我问过那边的人了,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是我,”林尽愁想举手,又觉得不对,“你是孟千雅?”这是她在登记簿中看到的名字。 “对对,你这名字看不出性别,我还有点担心来着。”孟千雅似乎对新室友很满意,可下一秒不知想到什么,扬起的嘴角耷拉下来。 她挠了挠头发:“我说真的,感觉跟做梦似的……我们这么住下来真的没问题吗?也不知道客房里都有啥。” “目前恐怕也没别的办法。”林尽愁遥望宾馆外雾气弥漫的世界,地面空荡荡的,唯有公交站台露出模糊的轮廓。 手机没有信号,无法联络外界,甚至连报警电话都拨不通。从公交车上下来的十四个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只能先努力保护自己,再想办法逃离这片浓雾。 “不然我们先到各自的房间看看吧?” 徐行提议道。他双手塞在夹克口袋里,挨着林尽愁的右侧肘关节向后伸去,好像在尽量避免碰到对方。也许由于左边站着中学生,他没法继续远离林尽愁。 “这样也行……”林尽愁若有所觉,朝前迈了半步“你们觉得呢?” 没人提出异议。“先看看再说吧,那是不是还得和其他人商量?”孟千雅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人群。 “我去和他们解释吧。” 说着,徐行离开六个人围成的圈,向余下闹哄哄的人们走过去。 高挑的身材无论扔在哪里都很显眼,孟千雅收回放在他背影上的注意力,对林尽愁啧啧称奇:“你朋友长得好像外国人啊。” “嗯?哦,他不是我朋友,我们不认识的。” “啊,啊?”孟千雅摸了摸后颈,“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俩是熟人呢。” 那副长相辨识度很高,如果曾经见过徐行,林尽愁不可能没印象。 既然素未谋面,为什么会被认成朋友呢?她百思不得其解,毕竟光是靠得近也未必代表关系好。 乱想的时候,林尽愁不经意和余畅对视。后者的微笑显得迟疑,眼神溢出林尽愁读不懂的担忧。 对于先去客房内初步观察的建议,反对的声音微乎其微,即使不赞成,从众心理和更大的不确定性也阻挡住撤出队伍的冲动。 一楼的电梯在与大厅联通的走廊之后,电梯边上就是楼梯间。 考虑到大厅里设施陈旧,不少人担心电梯无法正常运行,在显示屏下聚精会神地仰望。 林尽愁低头绕着衣服线头发呆,一只手极轻地拍了下她的后背:“电梯到了。” 是徐行。他目不斜视,看着徐徐打开的电梯门。 看来电力供应稳定,降到一楼的轿厢除了开门时摩擦出沉闷的“吱呀”声,其余没什么问题。 轿厢内打扫得很干净,美中不足在于面积狭小,额定承载仅八人。林尽愁照旧不着急抢先,中学生表示自己住三楼,走楼梯就行,同楼层的余畅和小女孩紧随其后。 “我们也走楼梯吧,我总感觉那电梯有安全隐患。” 孟千雅在林尽愁耳边说,这家宾馆本身已经很诡异了,里面的电梯出什么事都不好说。 四楼而已,爬楼梯并不过分。林尽愁理解地点点头,又转身看着电梯按钮前的徐行:“你住几楼啊?” “四楼,”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你们先上去吧,我等电梯。” 那双浅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在电梯间的灯光下犹如两轮倒悬的残月。 徐行注视林尽愁,好像有话要讲,但他的目光飞快地掠过掏手机看时间的孟千雅,最终默默停进林尽愁眼里。 “谢谢。”他简单地说。 哦,是公交车上的事。林尽愁表示不用在意,边应付孟千雅好奇的追问边上楼之前,她最后望了一眼独自守在电梯口的人影。 那里只有他一个人,暖黄的光线抚摸他的头发,将发丝颜色涂得更浅。 同样色调的眼睛盯着地面,此时反而显得阴沉,徐行唇边的笑容消失了,他完全不理会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电子屏。 宾馆从三楼开始是客房,二楼似乎做餐厅用,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余畅没看清,她看到禁闭餐厅门,想起“温馨提示”里有关于早餐开放时间的说明,随即发觉自己居然没拿张提示上来。 她向跟着自己打转的小姑娘道歉,牵住人家回身下楼,差点撞上并排而行的林尽愁和孟千雅。在楼梯上转过最后一个弯,安全出口大门近在眼前,余畅瞬间停下脚步。 徐行站在电梯门前,直直望向这边。 接触到余畅视线的刹那,他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你们怎么下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余畅若无其事地笑,“我想拿张温馨提示上去看。” “哦。”徐行没说什么。 有一秒——或许不到一秒,余畅确信这个人在她出现前用极其古怪的眼神凝视楼梯间,他连脚步声都没听见,险些没收住伴随眼神流露出的低沉气息。 他在注视最后上楼的人。某种强烈的直觉令余畅想到林尽愁。 从她的视角出发,徐行对林尽愁怀有亲近感,他的眼睛不像在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但林尽愁说他们不认识。 不适感敲响心底的警钟,余畅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林尽愁。 那道目光长久地停滞于脑海,那有点像一个掉进井底终于放弃挣扎的人,仰望斜射在井口某朵花上的阳光。 第4章 巡逻的保安是—— 客房里家具年岁不小,摆在掉漆木柜上的电视机像上个世纪末的“古董”,所幸房间设施齐全,从空调到独立卫浴都能使用。 “这空调看起来挺新的,怎么配这样的电视?”孟千雅放好钥匙打开灯,在空调遥控器上点了点,切换到制热模式。 她将脱下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抓了两把凌乱的卷发:“我又没带换洗衣服,洗完澡都没得穿。” “这有睡衣,”林尽愁打开衣柜,“你要穿吗?” “这么高级?” 被林尽愁拎出衣柜的灰色睡衣干净崭新,孟千雅谨慎地戳了戳布料,接过衣架:“谢谢啊,这宾馆可真精致。” 确实。林尽愁再次仔细地环顾四周,在心里认同孟千雅的话。 电视上罩着碎花防尘布,阳台边圆桌中央置有细长的透明玻璃花瓶,插着几支干花,还有零星几副油画装饰床头顶的墙面。 虽然装修元素相互冲突,在时代表达上也有割裂感,但总体而言这房间并不丑陋。 “咚咚——” 房门被敲响,孟千雅与林尽愁对视一眼,冲门外喊道:“谁啊?” “是我们,我在登记簿上看到林尽愁在这间房。”是余畅的声音。 “哦,刚才楼下的人。”孟千雅低声喃喃。林尽愁过去问了两个问题确认身份后开门,余畅带着女孩站在她面前,脸颊脖颈以及手上的血迹不见踪影。 “怎么了?” “也不是重要的事……你们的床头柜抽屉里有这些东西吗?” 摊开的手掌上是一袋面包一盒牛奶。余畅简要说明了在房间内发现双人份餐食的过程,她无法断定这些食物能不能吃,又想着哪怕自己能挨饿,长身体的小朋友也不该错过晚餐,只好跑来同林尽愁商量。 听完余畅这番话,孟千雅眼疾手快窜到其中一张床的床头柜边,果然从抽屉里拿出了面包和牛奶。 “生产日期好新,”她对着外包装瞪大双眼,“这面包还是短保的,牛奶也不是杂牌。” 但到底能不能吃呢? 几人一时犯难。林尽愁联想到一道拿老鼠试毒的逻辑题,可这里没有老鼠也没有蟑螂,喘气的生物恐怕只有十来号人。拿自己试毒还是太危险了。 “你们在做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打破沉默,林尽愁定睛一看,瞧见徐行和另一名男性从走廊末尾越走越近。 “啊,那个,”他的视线碰到余畅手中的食物,“我们房间里也有,原来大家都有吗?” “你们吃了吗,面包和牛奶?”林尽愁问。 “嗯?没有,感觉比较可疑,而且我不太饿。”徐行身后的男人推了下眼镜摇摇头,看来他也没动来历不明的晚餐。 面对探不清底细的食物,不吃自然是最明智的选择。林尽愁的余光中,小女孩盯着脚尖不作声,她拉住余畅的手,宽松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 “可以给我试试吗?” 手指将要触及面包包装袋,孟千雅连忙举着吃的躲开。“你在说什么呀,你要吃吗?”她震惊地瞪着林尽愁,“万一有毒怎么办?” “应该不会的。” 林尽愁语气笃定:“如果宾馆里存在什么想要杀死我们的东西,它肯定比我们强得多,直接动手就好了,通过食物投毒未免太麻烦。” “就算像在公交车上一样,违反某些规定就会遭受惩罚,我认为那份温馨提示已经帮我们指出需要遵守的部分了。单按常识判断,住酒店吃掉房间里的食物也没破坏什么守则。” “说是这么说,这里发生的事本来也不能按常识判断……” “是啊,太危险了,也许是陷阱呢。” “我和你一起试试吧。” 欸?林尽愁眨了两下眼,视野内,徐行有些腼腆地对她笑:“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假设吃掉客房提供的食物会被追杀,逃命也好有个照应。” 霎时间林尽愁不免心虚,她看似有理有据扯了一堆,心里也没底,自己遭殃就算了,牵扯无辜的外人实在缺德。 不过不等她开口,徐行指了指余畅拿着的牛奶:“这个可以给我吗?稍后我会把我那份补给你的。” “呃……哦,好吧。”余畅呆呆地交出牛奶盒。 那么面包就由自己负责。林尽愁默念几句对不起,从同样愣神的孟千雅手中接过面包。她撕开包装袋,叫人食指大动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要不要留句遗言呢?林尽愁没心没肺地想,张嘴咬上包体。 “口感是普通的牛奶,”徐行把吸管从嘴唇挪走,“好像没什么不对劲。” “你呢?” “那你没事吧?”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抓住背靠门框的林尽愁,后者吞下嘴里的面包:“有点甜。” “没问你这个!”孟千雅抬高嗓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这边也没什么不对劲。”林尽愁又咬了一口。 面包袋与牛奶盒渐渐变空,走廊内无事发生,试毒的两个人也没什么异样,在场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食物是可以吃的。”余畅放下心来。她高兴地看了看孩子,笑眯眯的双眼又转向林尽愁:“刚才真的吓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还有你,也谢谢了。”她望着徐行补充说。后者只笑笑。 于是晚餐危机被顺利解决。余畅得到牛奶后下了楼,出来记录四楼地形,以及安全出口数量的两个男人道别后离开,孟千雅叼着吸管关上门,把睡衣往浴室里带。 得到林尽愁的同意后她闪进卫生间,磨砂玻璃后很快传出哗哗水声。 面对窗帘,林尽愁坐在床边,展开从大厅带上来的温馨提示,她决定重新阅读一遍。 “23:30-次日7:00为休息时间,期间如有需要,请通过房间内线呼叫前台,请勿随意离开房间…… ……休息期间将有安保人员在一楼及各楼层走廊内巡逻,请配合安保人员的工作……” 这两条提示目前最让人不安。林尽愁拿过床头柜上充电中的手机按下开机键,亮起的屏幕上时间还不到八点半。 房间里贴心地配备了各种型号的手机充电线,人性化到了离奇的地步,手机的主人拔下插头,握住温热的机身。 没有月光透过窗帘之间的缝隙钻进房间,窗外只剩暗沉的雾。林尽愁收起搁在腿上的纸张,对着窗帘上的花纹发呆。 三个小时很快过去,房里的两人谁也睡不着。 孟千雅靠上电视柜,聚精会神倾听门外的动静,她提前反锁门,拉来椅子堵在门口,手里拎着倒空的花瓶。 在她的催促下,林尽愁翻出衣架当武器。她不认为“安保人员”会突然冲进客人的房间发动攻击,可事情总有万一,保持警惕性是没错的。 “呲——” 时间一秒秒流逝,林尽愁的耳朵捕捉到一种缓慢钝挫的摩擦声,仿佛有什么蹭着走廊中的地毯慢速前行。 摩擦声渐渐靠近,又慢慢远去,林尽愁听到身边人吞咽口水的动静,不由自主攥紧衣架。 声音消失了。 四只眼睛小心地对上。一门之隔的走廊无声无息,两人定在原地十几秒,再听不出异常。 “好像……” “咚!” 砸在门板上的闷响堵回孟千雅的气声。 “咚咚!” 比一般的敲门声沉重许多,震动间隐约可辨层层叠起的共振,就像数十只手同时敲上房门。 “您好,打扰了,这是一次例行安全检查,请麻烦您暂时打开房门,以便我们进行身份核对。” 重叠到失真的机械男声一板一眼地说。话音刚落咚咚两声再度撞上门板,接着间隔不到三秒,机械男声开始重复方才说过的话,语气毫无起伏。 重复。公交车上的语音播报触发两遍便会受到惩罚。林尽愁与孟千雅大眼瞪小眼,想到了同一件事。 然而门外只是一遍遍循环敲门、请求开门的过程,大有住客不理会便持续下去的架势。明明她们的房间位于走廊中间,为什么是她们的门先被敲? 层层叠叠的响声引发猜测,林尽愁领悟到想象力是多么可怕的事物——真的只有她们的门前站着安保人员吗? “咚咚!”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否则我们可能采取强制措施,请您谅解。” 第五次发言的内容被更改,电子合成的男性嗓音没有任何情感,林尽愁却从其中品出近乎威胁的意味。 怎么办?孟千雅的眼神很焦急,林尽愁咬紧牙关。 “咔嚓。” 她们齐齐瞪圆眼睛。门锁轻响,把手向下转动,房门轻而易举被打开。 不知谁的惊叫响彻走廊,林尽愁眼睁睁看着门板被扶手椅挡住,一只比例怪异的手伸进门缝摸到地板,不费吹灰之力地抬起椅子。 接下来的画面用噩梦形容也不为过。手抬着椅子往房间深处移动,带出一节似乎无限延长的手臂。 手上没有指甲,看不出骨骼的形状或血管,皮肤的色调也很不自然,比起正常的肤色,更像不懂绘画的人混合几种颜料乱涂的。 这只手把扶手椅安置到电视柜前,距离两名住客不到二十厘米。 房门立刻被推开,电光石火间,林尽愁还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孟千雅手中的花瓶就飞出去,正正砸中尚未缩回手的安保人员。 玻璃碎片飞溅,林尽愁反射性地抓住旁边的女人。伸进房里的手一顿,如鹰爪般猛然冲向孟千雅,速度极快力量极大,眨眼间一把将人抢走。 “啊——” 尖叫卡在半途。林尽愁被强劲的力道拽得踉跄,她扑过去试图扯回孟千雅的胳膊,合拢的手掌触感一软,毫无征兆滑进皮肉。 “啪嗒。” 林尽愁抓了个空。孟千雅的右手连同手腕掉在地上,像块孤零零的橡皮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