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小荆棘》 第1章 哨兵 这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变色的霓虹灯,多彩的霓虹灯,闪烁着蓝的光,绿的光,黄的光……针尖似的光芒穿透冰冷的玻璃杯,玻璃杯随着舞厅中的音乐摇晃,摇晃,盛满的透明威士忌随着摇晃,摇晃,摇晃在半空,威士忌酒液悬浮在半空,晶莹剔透的酒液,多彩缤纷的酒液,在半空中旋舞,旋舞,落在裙摆上,随着女人的摇摆,旋舞。 一群野兽般的女人扑过来了,带着节拍,带着清纯如水的眼眸中的**,口香糖似得牢牢粘住了男人的眼睛,男人要使劲地移走眼球,使劲地把目光从胸前翡翠色晶莹的吊坠中移走,使劲地把目光从驼红色丰满的嘴唇上移走,那块透明口香糖被他的目光拉成了丝,绷紧,扯直。 男人臣服了,高昂的头颅禁不住地低垂拥吻。 绚烂的灯光将他团团包围着,藕色的胳膊将他包围着,送到嘴边的酒液毫不分说地流入他的喉咙,口红在脖颈间耳鬓厮磨地印着迷醉的香气、怀中的娇花、欲拒还迎的娇嗔、还有…… 黑洞洞的枪口。 男人蓦地一哆嗦,神志从纸迷金醉的世界中剥离,酒、女人、绚烂的灯光瞬时消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眼前只有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背后已经冷汗涔涔。 黑洞洞的枪口后也是一双野兽般的眼眸,但不同于迷醉世界中女人的绵绵情丝,眼前这双眸子阴鸷、沉冷,像寒潭底下淬了冰的冷剑,一寸寸刮刻着他。 男人艰难地扯着嘴角拉出一个难看的笑:“我的枪没有消音器,你敢开枪,不出两分钟我的人就能抓住你。你是知道从这间房间里逃出去是多不可能的吧?” 对面人眉眼都未曾一动,他从一楼经过层层安检和药检才来到这间处于顶楼密闭的房间,自然清楚逃离这里,存活率最大的方法反而是从楼顶一跃而下。 并且就算没摔死,一楼也有上千个守卫等着追捕,逃生之路沿途都充满着一枪毙命的追杀。 但他显然不想跟男人多废话,将他身体一翻,胳膊一折,一团布塞他嘴里堵死一声冲破云霄的惨叫,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吚吚呜呜声。 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冰冷的枪口抵在男人太阳穴处,面无表情地低声:“钥匙在哪?” 男人还处在巨大的疼痛中,稍微理清这句话,正欲摇头,只觉胳膊又携着一阵穿透大脑的痛意袭来,疼的他眼泪鼻涕止不住地喷涌,裤子也濡湿了一大片。 “钥匙在哪?” 头顶的声音有些不耐,沉嗓又问了一遍,宛若恶魔在耳边低语。 男人已然经不住疼痛的拷打,有气无力地抬头,眼睛盯着床头柜,直到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他听到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以及…… 各种铁质物品与皮质物品昭示着男人声色犬马的滋润生活,一声刺耳的冷啧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把他的头更深地按入被窝里,临死前无边的恐惧引起了走马灯,他的思绪被回忆一片一片地割断着。 人类与异形的混战已经持续了几个世纪,他的曾祖父在第一任领导者的带领下在异形生物中获取原液,用生物手段研制出了能够以更强大的身体素质与异形对抗的新人类——哨兵。 他们是顽强的,无数的哨兵以血肉之躯奔赴被异形侵袭的村庄和城镇,将面目可憎的掠食者驱逐,在一群感染突变的节肢生物、奇形怪状的软体生物中生生杀出一条属于人类的血路。 家园得以重建,蓝苍国的繁荣在哨兵的坚守下日益展现出欣欣向荣的一面,他们是蓝苍国当之无愧的最锐利的剑,最忠诚的士兵。 曾祖父的实绩为蓝苍国的历史谱写下光辉灿烂的一页,他沐浴在曾祖父的光辉荣誉中,成为蓝苍国位高权重的大臣。 而他呢? 而他寻欢作乐、他奢侈荒淫。 而他野心勃勃,他要在蓝苍国的版图中为自己划分出一块占为己有。 不,怎么是占为己有呢?他的曾祖父是威名远扬的人类之星,他只不过是拿去了应当属于他们家族的荣耀,对,这是合法的,那本该就属于他,那本该就属于他! 他的眼里漫上了恶毒的算计,盯着眼前这个寻找着钥匙的哨兵,又悄然地把恨意隐去了,装出难忍的抽痛,他知道待会对方要做什么,现在只能伺机而动。 由于男人的嘴被堵着,哨兵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房间里一阵静默无声,只有金属铁器在抽屉中碰撞的窸窣声,不一会,哨兵找到了一个黑匣子,盒子里是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纯金扳指。 确认这就是他想找的钥匙后,他伸指不由分说地按住了男人的眉心间,强硬地进入了对方的精神图景。 被改造后的人类又被称为精神能力者,在他们的意识深处,有一个具象化的精神空间,或者说是“心灵殿堂”,这个殿堂内置在人的心灵深处,在别人的允许下,以双指按压眉心为入口,方可进入他人的精神图景。 在进入男人精神图景的那一刻,周身的场景倏然变化,方才人还在四壁封锁、灯光昏暗的房间里威胁男人,转眼间,哨兵已然站在空无人烟,广袤无垠的沙漠中。 这是男人的精神图景。 这本该老老实实地内置在他心灵里的世界,被他用手段私自地置于现实世界中,精神图景吞噬了蓝苍国西北部一座宁静的小镇,男人在自己的精神图景中宛如上帝般的存在,肆意地破坏建筑,任由异形在小镇中猎杀居民,用光怪陆离的幻境困住并杀死他们,享受同类们抱头鼠窜的狼狈和尖叫,享受侵略者肆意屠杀的快感。 而此刻,哨兵进入了男人的精神图景,也意味着他一头撞进了对手操控一切的世界。 还未等他定神观察四周,一只只长着蝙蝠翅膀却又生着甲壳,甲壳中包裹着蠕动的透明触须,四只眼球突起的怪物蜂拥而来。 哨兵像子弹一样蹿了出去。 进入男人的房间前他身上的所有可疑物品都被没收了,眼下赤手空拳,手里只有一个算不上是兵器的装着钥匙的黑匣子。 身后密密麻麻的异形生物比蜂群还难缠,前方沙堆中发出轰隆隆,轰隆隆震天的巨响,风急速迅猛地刮了起来,带动脚下的沙粒,在几分钟内就形成了一场规模巨大的沙暴,风端起一盆盛满的沙子,从天上铺天盖地地向哨兵倒下去。 经历改造的哨兵的身体素质自然强于普通人,感官敏锐,身手敏捷,闪现疾跑在沙漠中,出其不意地调转方向、翻滚,屡次闪避开了身后异形生物的突袭,至于这站在原地两分钟就会被沙子淹没的沙尘暴,倒是帮他阻挡了不少异形。 哨兵以猎豹一样的身手敏捷地逃窜在男人编织的兽网中,男人眼见猎物在自己主导的世界里都能闪避自如,干脆更阴险地用精神力引来雷电,在交错的电流声里,将猛烈的雷击恶狠狠地甩向哨兵。 这逼得哨兵不得不更加谨慎地闪躲,随处可见的电流将大地击得坑坑洼洼,这是与男人的心理博弈,任何一次预判失误都会导致一击毙命的雷电结结实实地劈在自己身上。 “陆哥,这里,这里安全。” 广袤的沙漠中传来了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随后又有一道欠欠的语气:“哟。陆祈镜,在跟老头啵嘴儿呢,舍不得来?” 哨兵旋身躲过两道雷击,跃身闪进了声音来源处的安全区,冷冷地剜了这个说风凉话的人一眼。 这是一群哨兵,借用小镇的地堡暂时将小镇里存活的居民安置在地堡中。 “听说你用美人计把老头迷得团团转呀,说出来给大伙乐呵乐呵?” “nonono,虽说陆中校长的不赖。但——事实是那老男人爱装清高,又有母夜叉一样的向导老婆,去寻欢享乐容易被抓奸。” “所以他干脆找那种精神图景里直接是烟柳之地的人,去别人的脑子里享受美色成群为非作歹?我靠!给我十个脑袋我都想不出精神图景还能这样玩。” “哦?你的意思是,陆祈镜的精神图景里有成群的美人?给爷看看。嗷!我说笑的别……别……” 陆祈镜反手扭着这名满口风凉话的哨兵,往前一按,这人便嗷嗷地惨叫出来。 手里的黑匣子往前一递,毫不客气地命令:“去开门。” “哎哎,我手疼我动不……我去我去。” 陆祈镜环视一圈地堡中,将近百来个居民和二十多名哨兵,估算着撤离出这块沙漠的时间。 必须要马上将所有人撤出,否则留在精神图景内的人将会随着男人意识的消逝而从此湮灭。 砰。 后脑勺好像碰到了重物,突然的痛意使得陆祈镜眼前一黑,捂住脑袋。 “陆哥你怎么了?”“陆中校!” 尚未来得及听清周围人担忧的喊叫,陆祈镜迅速将意识从男人的精神图景中抽离了出来,场景闪回到这四面封锁、灯光昏暗的房间。 原来是男人在他进入图景时扭正了一条胳膊并解开了绳子,用头猛地把他撞向床头柜的角上,手里正死死地攥着他手里的枪。 男人抠破了陆祈镜的手套,锋利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他的手背,青筋暴起,狠狠地嵌进他的拳心中,过度用力的手使他的表情都扭曲起来,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给老子松手,不然我把他们都埋了。” 陆祈镜决然不可能给他,顺势将男人的重心往前一引,膝盖顶腹,手肘侧打脆弱的颈部。 他在尽力掌握此次扭打的主动权,也在努力地为撤离的人群拖延时间。 男人痛苦地哀嚎一声后却仍不肯松手,死死地按着枪口使它朝向敌人,在陆祈镜手上抓出一道道血痕,想方设法地扣扳机结束他的生命。 “砰!” 一声击碎了宁静夜色的枪响响彻夜空,玻璃灯罩砸落到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屋内灯灭,陷入暗沉沉的黑。漆黑的视野,漆黑的厮杀,痛苦的喑哑沉没于漆黑的夜,寂然的黑夜里只有男人阴森森的猩红眸色,扭曲的面目勾出一道森冷的阴笑。 紧接着是不知哪里的红灯忽闪忽灭,刺耳的警报声拖长尾音。 “有非法者闯入,紧急戒备!” “紧急戒备!即刻搜查!” 男人神色狰狞,仿佛一下变成了厉鬼,在霎时的黑暗中展开残酷的狩猎,下着惊悚的诅咒:“你逃不出去了。” 又是接连两声枪响。 如果说方才的枪声是在传递有人闯入的讯息,这次枪声便是一个明晰的位置信号。搜查人员几乎是立马就循着声音找到了这个房间,踹开门鱼贯涌入。 地上床上满是厮杀打斗的痕迹,满是玻璃渣的地板,混乱倒地的物品,和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嫌犯潜逃,即刻搜查!全城搜捕!” “趁他还没跑远!快!” 脚步声乱开来,持械的搜查人员接到命令后一刻也不敢停歇,从顶楼一层层巡查搜索直至一楼,接着在全城范围内地毯式搜捕,手电筒的强光巡照着帝都的每一片黑暗之地。 无人机、直升机都出动了,嘈杂的螺旋桨搅碎了平静的月光,将月光切割成一块块,在城市上空投下一片片阴影。 步履匆匆,到处是搜索潜逃的罪犯的守卫,炫目刺眼的手电强光一束束地晃在半空,比路灯还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照亮城区犄角旮旯里的黑暗。 一声狗吠,一道铁质重物的砸地声同时响起,直升机飞过,被螺旋桨的旋转声淹没。 黑影从地下通道中闪出,感知到不远处的脚步声,瞬间隐匿入昏暗的夜色。 砖墙夹缝中的这条暗巷极为隐蔽,路灯的光挤不进这块堆满杂物的小胡同。只有一道细细的月光在挤压变形中偷偷地流进来,照亮了结痂脱落的暗红色墙皮。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腐烂味与铁锈的血腥味。 “你在跟我玩捉迷藏吗?”嗓音清朗的女声,在这浓稠的黑暗里显得极为突兀,声中夹杂几分慵懒的清甜,似在对话,漫不经心地传来。 第2章 帮我找狗 “你再不出来,我要报警咯。”少女的身影由远及近,“你应该知道被抓起来的后果吧?到时守卫叔叔会饿你三天三夜……” 声音旁若无人,絮絮叨叨的,仿佛这处极暗的巷子里真有人在聆听,手也没闲着,推开堆满暗巷的杂物箱子,上探探身,下瞅瞅底。 “然后送你去训练,每天都是永无止境的训练,跟那群可怜的哨兵一样。” 拉开满是粉尘的陈年衣柜,不知道是谁扔在这的,密密麻麻的蛛网和飘浮在空中的粉尘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银辉色。 “好啦,我已经看到你了,快出来吧——丧彪同学。” 掀开一个标着“可回收物”的巨大垃圾箱盖子,有点高,少女不得不踮脚往里面够,伸手往前一探。 周身景物倏然往后倒退,浓稠的夜色以及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突然消失,灰尘飘飞、蛛网密布的各类废弃家电都在霎时间灰飞烟灭,仿佛她刚刚就没有只身走进那漆黑的巷子。 眼前是一大片荆棘丛。 少女傻眼。 干枯的茎带着倒刺一层一层地摞起来,恐怖地摞了将近三层楼高,密密匝匝地缠绕着,过眼之处没有任何缝隙。 都是刺。 尖锐的冷硬的刺。 每根枝条都像被诅咒的毒蛇盘踞在朽木上,交叠的棘刺形如钢针,朝四面八方冰冷地指着。嶙峋的尖刺交缠攀升,像铁蒺藜般镶在枯枝间,如同倒悬的淬了毒的箭矢,切割着本就不充足的光。 新长的枯藤拖着千万根峭硬的刺,从土中暴起时带着类似磨刀的金属声,锐利的尖端闪着刺骨的寒芒。身前身后皆被钢针般的倒刺封锁,进退维谷。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刚不是在翻垃圾箱找丧彪吗? 少女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五秒,才反应过来。 垃圾箱里有人,她很幸运地一伸手就按着人眉心,擅自闯入了别人的精神图景。 不,不是眉心。 她感知了一下,右手的虎口明明掐着什么东西,温暖的。食指和中指按着这位来历不明的人的脖子后颈,大拇指腹抵着一块奇怪的凸起。 于是她按了按,蓦地感觉这人屏息凝神的节奏被她打乱,不着痕迹,又略带紧张地颤了颤。指腹下的凸起轻轻地滚动。 喉……喉结? 好样的。 她不仅擅自闯入了别人的精神图景,还发现了这男人的惊天秘密——他的图景入口竟在后颈而不是眉心。 ……好样的。 站在满墙荆棘刺前,面对随时都可能被扎成千窍流血的处境,她简直要扶额苦笑了。 敌不动,我不动。 少女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要劈开荆棘墙的举动,但也没有要退出精神图景的意思。对方应该是个戒备心极强的,没有立刻把她处决在荆棘丛里,他在谨慎地观察着她,判断着她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僵持了一会。 陆祈镜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推断着少女的身份。 她身上没有哨兵普遍锋芒毕露的气质,又有强硬进入他人图景的能力,是个向导。此地是帝都南D区,离居民区稍远,倒是分散坐落着几处独栋别墅。 大户人家的千金么?但听她言语似乎在找东西,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让管家来? 家中管教森严她刻意甩开了管家监视?天性散漫喜欢自己行事?还是在家族中不受重视需要亲力亲为? 她接触到自己脖颈上的虎口与指腹并不粗糙,平日极少干粗活。袖口的布料也是细腻昂贵的布料,并非不受宠。这个年龄段应当在市中心的向导学院学习,此地离市中心太远,稍有些规矩的家庭都不允小辈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 极度受宠又无森严管束的千金。 陆祈镜在脑海里迅速搜索了一通,燕家有一独女,江家老爷及夫人皆身故,似留一对兄妹,莫家好隐但都是普通出身,还有…… 等等! 陆祈镜极速停止分析,在他的精神图景里,突然看到少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乒乓球大小的东西,一颗朝左前方扔去,一颗朝右前方扔去,随后立马抽身而出。 轰! 轰隆! 两颗炸弹在他精神图景里爆炸开来,将荆棘丛连根拔起,撕碎在空中,甩飞出去,纷纷扬扬的,落下藤蔓碎片和尖刺雨。 两颗径直在脑海里爆炸开的炸弹杀伤力可想而知,陆祈镜几乎是瞬时感到眼前一黑一亮又一黑,巨大的轰鸣声穿透耳膜在脑中尖锐地咆哮,伴随着刺痛的撕裂感好像把他的脑子整一颗都撕开了,一阵天旋地转切断了他所有理智的思考。 该死。 陆祈镜这下的剧烈一抖是实打实疼的,静谧的夜里一声压抑的闷哼。 少女往后退了一步,幽幽的月色里,她模糊地看到一颗血色斑驳的脑袋幽幽地从垃圾桶里探出来,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幽幽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 “我跟你有仇?” “没有。”少女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但是为哨兵清理精神图景是每位向导神圣的使命。所以,你要怎么谢我?” 诚然,哨兵拥有过人的感知能力和强硬的身体素质,这些长处也注定变成他们的弱势。长期处于精神戒备或感官超常的状态容易引发意识紊乱,精神崩溃,轻者成为狂暴的杀戮机器,重者意识消散导致死亡。 为了防止哨兵锐利的剑刃成为悬在头顶的达摩力克之剑,便产生了向导这类拥有强大力量的精神能力者,不定时为哨兵们展开心理疏导,稳定情绪,从而恢复精神力。 陆祈镜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羞恼。 一方面被她挑逗似得摸了喉结,被发现精神图景入口的秘密,一方面她强硬的甚至是暴力的疏导手段几乎要把他脑袋炸开花。 更何况,他之前都是注射向导素草草解决感官过载的问题,这还是他头一回被向导强按着进行心理疏导,对方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也就罢了。 她还要他谢谢她?! “……”陆祈镜感到很无力。 就像被寡妇非礼完还被指控偷了她家的牛于是他把牛找回来发现她有新欢了夫妻二人认他为儿子并让他去放牛一样莫名其妙又百口莫辩。 “你在躲追杀吗?” “我要睡了。” 一人假装看不到天上盘旋的直升机、四处窥探的灯光和眼前人满脸斑驳的血迹,明知故问。 一人放弃了与人协商假装什么可疑人也没看见的想法,答非所问。 只求她赶紧离开。 “哦。晚安。”少女听话地合上垃圾箱的盖子,接着找狗去了。 陆祈镜敏锐地捕捉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正往这里巡来。 没走几步,两个打着强光手电的巡逻兵循声而至,他们显然是在这一带常驻的,立马认出了她:“江稚羽小姐?您怎么在这?” “找东西。” “找东西?”两人对视一眼,看了看阴森幽冷的暗巷深处,警觉起来,“您在找人吗?找到了吗?” “找狗。”江稚羽语气平平,“刚刚找到了一只……流浪狗,可惜不是我家的。” “您刚刚有看到可疑男子从这里经过吗?长得很高,身材偏瘦。” 陆祈镜清晰地听着对话,呼吸轻缓,试图降低存在感。 “可疑男子?”江稚羽认真思考了一会,忽然反问道,“你们怎么会来这里搜?” “啊?”两个巡逻兵疑惑。 “如果我是嫌犯,你们越是往这些僻静小巷里找,我就越要往人多热闹的街区钻。”江稚羽一边说一边从巡逻兵手里顺走一个手电筒,照了照一台旧机器的内部,漫不经心道,“大街道上人又多又杂,可好藏了,只有我家小蠢狗才往这犄角旮旯里钻。” “哎呀,说的也对啊。”两名巡逻兵开窍了似得挠挠脑袋,“还是你们年轻人聪明。我们去市民中心里巡一巡。” 巡逻兵转身便走,发现另一个手电筒不知何时落到了江稚羽手里,干脆慷慨地送她了。 待这两巡逻兵走远,江稚羽又折返回去,掀开垃圾箱盖:“起床哥们,我刚刚救了你。” “所以呢?”陆祈镜面无表情地望向她。 夜色太浓稠,连月光都被云遮蔽在苍穹之后,纵他视力高于常人,在这昏暗的黑里,也很难细细地辨清她的容貌。 江稚羽扶着箱口边缘,也在尝试辨认这个哨兵的模样。 但他的脸被箱盖的阴影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依稀看见他身上都是惨兮兮的血。 热心市民江女士好意提醒道:“你快死了。” “不劳操心。”像在报刚才的仇,陆祈镜的回话毫不客气。 “帮我找狗。”江稚羽利落地回答上一句。 “……” 对话陷入寂然。静的只能依稀听见风扫尘埃。 陆祈镜试图用过人的感知能力探查周围的情况,江稚羽以为他在用沉默拒绝,嘴角撇了下来,不满地嘀咕:“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早知道不救你了。” 话音一落,她听到一声清脆的上膛声,随后脸颊一冷,金属枪口怼了上来。 “我还能更忘恩负义。” 江稚羽识趣地闭嘴。看来是个亡命之徒,算了,惹不起。 冷冰冰的枪口移开了,她注视着哨兵悄无声息地在阴影处站起来,在分秒间便如矫捷的猫,纵步轻盈地跃上墙头,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浓稠的墨云似乎有意地消散开,银辉从云隙中细细碎碎地洒下来,镀他满身清辉碎银。 江稚羽这下看清人了,身材颀长,披着些冷峻萧索的杀气,眼眸澈亮且犀利,像藏了一柄锋利的剑在其中。 “你的狗在巷口左拐五十步的下水道里。”陆祈镜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而后幽灵般没了身影。 江稚羽偷摸着往铁柜后挪了挪,气沉丹田。 陆祈镜还没走两步,身后忽然…… “来人啊——!逃犯在这里!” 震碎长空的爆点。 哨兵回身朝暗处给了一枪。江稚羽飞快闪进铁柜后,却发现那子弹破空打碎了巷口处的废弃长椅腿,椅子上放置的一系列沉重机器乒乒乓乓地滚落下来,灰尘翻飞,成群的杂物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巷口。 江稚羽:“……” 算你有种。 算我倒霉。 等到江稚羽费尽口舌跟纷涌赶来的巡逻兵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大半夜孤身一人在这僻壤之地,又是怎么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困在巷子里的过程后,最终被拉去守卫署喝了一整夜的茶。 回到自家的小别墅时,晨起的鸡都快抖擞着羽毛准备打鸣了——如果她家有的话。 “去哪里鬼混了,怎么才回来?” 才行至玄关,客厅一道男声不悦地质问。 “找丧彪,找了一夜。”江稚羽瘫在沙发上,满脸死灰色。 江邢夜接住了扑上来亲昵蹭蹭的热情毛绒狗,至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要给这么人畜无害的乖巧生物取个这种名字。 “真的吗?找狗找了一整个晚上?” “说了你又不信,不信就别问。”江稚羽捞起一旁的手机,亮屏。 99 个未接来电,一划满列的江邢夜。 “手机也不拿电话也不接出门不跟保姆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点心?什么点心?”江稚羽随口应声,打开了一个聊天框。 (金鱼吐泡泡:嗨!小鸟,你猜猜我现在在哪?W3520污染区!我跟你说,这个污染区里的生物可搞笑的,你用树枝戳一戳它们的肚子会听到一阵“嘎哇嘎哇嘎哇”的声音,真的特别搞笑哈哈哈哈。) 江邢夜怒言:“江、稚、羽。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江稚羽点开语音框。 一阵不合时宜的“嘎哇”笑声在怒音后绕梁三圈,回荡在客厅里。 江邢夜气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把拿着手机傻乐的江稚羽从沙发上拽起来:“听着,我不管你接下来要去哪个污染区炫技,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江稚羽。 从现在起,你被禁足了!听到没,你现在最好跟我道歉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去向导学院里报道,不然……” “不然?”江稚羽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第3章 童话镇 “不然我就揍你。” 好苍白无力的威胁——江稚羽这样锐评,也这样说了,“哥,都生化纪元583年了,你不会还以为你这套话术能把我当小屁孩吓尿吧?”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江邢夜脸色阴沉,语速放缓,相比于方才失控的愤怒,此时的言语中,藏了几分失望和悲痛。 …… 把妹妹放倒在沙发里,突然的情绪上涌冲酸了鼻腔,江邢夜把情绪抑在咽喉,转过脸去,声音涩哑,“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江稚羽的眼神渐渐沉冷下来,“你到现在都不能接受我已经长大了的事实么?” 江邢夜用力地压抑下声音中的情绪,但这压抑起伏着的情感还是把他的言语切割得断断续续:“不,我接受。但你……你真的不像,你以前,你小时候,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乖,父母还在的时候,你连……” “别跟我提这些。”江稚羽冷叱打断他,“你除了会用父母压我,还会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啊?”江邢夜夺过她的手机,点开聊天页,横在江稚羽眼前。 (今日在T5274污染区解决了异形,被原住民请客!配图:一张灿烂的笑脸和一张丰盛的晚宴。 早哇,今天在W7603污染区出任务,一个向导都没有,向导素告急,SOS。配图:一张满是向导素空注射管的照片。 小鸟小鸟,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一个超温柔的绅士向导!好颜同享!配图:一个眉眼温柔的男子坐在战区指挥部,胸牌上写着“明宥”) 无数的分享皆来自“金鱼吐泡泡”,有些是污染区战火纷飞、满地残肢断臂,有些是奇形怪状的异形、骇人恐怖,有些是精神图景吞噬的城区逐渐沦为污染区,内部充满超乎寻常的怪异幻景。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随着江邢夜把她的手机用力地砸到地面,屏幕四分五裂。江稚羽腾地从沙发里站起来,袖中拳头攥起,眉眼中也蕴了火:“我什么样子?” “你哪里像个真正的向导!倒像个杀红了眼的哨兵,从杀戮中获得快感,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找机会潜入污染区,去端枪挑衅,去跟那些危险的生物硬碰硬,你、你可真有能耐,一身花拳绣腿跑都跑不过哨兵,拿着那些破图纸研究那些破废品。 你不会以为这种做法有多大义吧?扫清异形,还咱蓝苍国一片清净?说出去我都怕受人耻笑!” “呵呵。”江稚羽冷笑了两声。 江邢夜最怕听到这种冷笑,仿佛他所有要敲醒她的拳头都打在了一大团棉花上,化成一片空气。 “那你说我该是什么样?去上那个鼎鼎大名的向导学院,毕业了找个角落,给那群厮杀完精神失常的可怜哨兵一个个做心理慰藉?然后再把他们送进污染区卖命?” “这是你最好的选择。稚羽。”江邢夜拧着眉心,调整心绪,企图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跟她解释,“你要知道,之前那场鏖战死了一半的向导,现在你们是我们国家珍贵的奢侈品。你懂吗?那群哨兵才是真正要上战场杀敌的,你要做的是把他们的刀磨利,他们越强大,我们蓝苍国才越能和平。 你们已经不是曾经那种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向导太少了,根本不够分配,你不能跟他们那群亡命之徒去涉险,那些污染区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江稚羽还着手臂,掀睫瞟他一眼,语气不善:“亏你还是军情处的特等哨兵,窝囊得像个缩头乌龟。” “随你怎么想。”江邢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不希望你在枪林弹雨里陷入危险,重蹈覆辙,江家有我一个人去犯险就够了,你能不能好好听话,好好学习,别让我以后去墓园里找你聊天。我不会给你带点心的。” “是你不想让我去,不是他们不想。哥哥。”江稚羽的声音也随之轻缓下来,捡起地上的手机,小心地擦着,“他们看到我这样也会为我感到骄傲的。我不是你笼子里养的金丝雀,我不要你给我规划的那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 我很羡慕她,这个哨兵。”再次点亮屏幕,“金鱼吐泡泡”的页面闪了闪,随后陷入死机黑屏。 “她有好多战友,鲜活的。她们去了很多污染区,经历了很多事情,救了很多人。她们没有向导也能创下这么多成绩,有向导在,只会更加骁勇善战。 那些被供奉起来,在帝都里光鲜亮丽生活着的向导,你看到过吗?趾高气昂的,鼻子朝天横着走,好像要哨兵磕好几个响头才勉为其难给他们疏导。越区别对待他们,他们只会更嚣张的,到时候事态发展下去,你想过后果吗?哥哥。” 江邢夜颓丧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无神地盯着地板,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妹妹确实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一串糖果就能哄骗的单纯女孩了。 “明天我要去W809区找我朋友。” “不行,809那里现在还没有哨兵进去侦查过,你跟异形生物做朋友吗?太危险了,不准去。” “你别管。”清晨的初阳将光影绰绰落落地撒下来,江稚羽又改口了,“哦不,是今天,即刻。” 合着我劝了那么多都在对牛弹琴?江邢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迈着长腿在客厅里气急败坏地兜了两圈,又愤愤地踱回来。 “我叫架直升机接你去,配五十……不,一百个哨兵给你,但你得答应我只负责帮他们心理疏导,不要冲在前头,行不行?” “我没上过学,不会心理疏导。”江稚羽一脸坦然地摊手,“只会精神链接。” “你……我真是服了你了。”江邢夜又转了两圈,跨着大步兜回来,“你用精神链接操控哨兵的技术跟你下厨的技术一样烂,你有什么脸说?你带两箱向导素去,听着,你只用给他们发向导素,别的事情一点都不许干!” 当向导不在身边时,为了防止过度激烈的战斗引发哨兵精神失控,军队里常常会给他们发一两只向导素,类似于镇定剂。 但药物毕竟还是药,向导素远远比不上向导亲力亲为的精神疏导,只能暂时舒缓情绪。由于向导人数稀缺,一般只有军功显赫或家境丰厚的哨兵才会被安排专属的向导来进行疏导。 “行。”江稚羽爽快地答应了,扬声招呼保姆,“小落,帮我收拾收拾,我要出门。” “好的小姐。” 江邢夜听她妥协得如此之快,太阳穴反而突突地跳起来。 事实证明,就算是军情处鼎鼎大名的战略部部长,自家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妹妹,他也是无法正确掌控局势的。 直升机穿过浓厚的云层,正飞跃一处海峡上空,马上便要着陆到海峡对岸的岛屿上,直升机开始下降高度,一群整装待发的哨兵拉开舱门,猎猎的狂风灌进来。 前方是一场未知的挑战。 江稚羽跳下飞机。 “不是说去W809吗她?” 接到哨兵队长传来的讯息时,江邢夜发现自己不妙的预感果然是对的,坐在市中心指挥总部的电脑前,胡乱地抓着头发。 “江向导在我们开门时就跳出去了。还叫我们别送她了。”对讲机那头的哨兵队长也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之前说一降落就把她打晕抓回来的计划行不通了,我们现下正在全力搜救。” “报告,发现海平面下有污染区讯息,江向导应该去了T106区,是否执行T106?” “继续执行W809。完毕后岛上待命。” “是。” ——T106:童话镇—— 眼前是一台木质的纺车,轮轴上紧紧地缠着线。纺车上急速地飞舞着两只手掌。没错,两只辛勤纺纱的手掌,它们在空中勤快地活动着,纺织出一根长长的线,再绞到纺轮里,就这样,纺车说话了: 我是纺车先生,你是谁? 它纺织出来的讯息在我的脑子里一个个迸现,我便用意识回答他。 我是江稚羽。 你也是要去从恶魔手中拯救下公主陛下的吗? 这句话有些长,它足足纺了一分钟。 是的。 我迅速地回应,记下一条讯息,随后反问。 要怎样才能救公主? 眼前两只手掌飞快地工作起来,扯线绕针,又绞上红线,这台纺车在我的脑子里织了一顶红帽子。 要戴上红色的帽子。纺车先生说。 “你要买一盒火柴吗?”一道轻轻的女童音响起,我看见纺车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站了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女孩,“只用一颗纽扣。” 我可以买一盒吗?我问纺车先生。 当然,你的自由。 于是我从衬衫袖口上扯下一颗纽扣,跟女孩换了一盒火柴。 小女孩如获至宝,拿到手里的明明是纽扣,却像拿到了一枚亮晶晶的硬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跟紧她。 纺车上的两只手掌忽然按在了纺车车身后,推着纺车先生飞快地跑了起来。 我立马提速跟上纺车先生,去追小女孩。 这条漆黑的路无限地向前延伸,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远方一片黑沉沉的浓墨,我和纺车先生在这条漆黑的大路上奔跑着,明明没有路灯,也没有月亮,肉眼却可看清周围的环境。 两边建筑高高地隆起,灰褐色的砖头砌成房屋,楼房之间相互紧挨,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紫黑色的金属合页将许多扇窗户钉在砖璧上,没有一户人家开着灯,打开的窗户里隐约有模糊的人影站着,也许在暗中窥视这条大街,关闭的窗户里却是砖墙石璧。 除了我和纺车先生,大街上一个影子都没有。 小女孩在前方转了个弯,钻入巷里,我紧紧追踪着她,转角处。终于看到一束光。 一根路灯出现了,滋滋啦啦地响着电流声,灯束闪烁,忽明忽灭,灯泡下围聚的蚊虫也时隐时现,在这片浓夜色里异常怪异。 小女孩从阴影处走到路灯下,面上仍是我向她买完火柴时那眉眼弯弯的笑,仿佛这个笑容已经定格在她脸上。但在我看来,这时的笑容非但不亲和可爱,反而显得诡异和森冷恐怖了。 问她红帽子在哪里。纺车上的两只手掌又飞快动了起来,在我脑海中继续迸出信息。 我上前一步,壮着胆问:“红帽子在哪里?” “嘻嘻嘻。”女孩捂嘴窃窃地笑,笑完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被狼吃掉了。” 眼看纺车上的手又要给我派活,我上道地接着问:“狼在哪里?” 纺车上的手果然不动了。 小女孩脸上仍挂着那个眉眼弯弯的亲昵笑容,指了指我身后:“狼就在你们身后!” 我顺着她的指引回头望去,这条红砖墙面挤压而成的街道延伸出城,一路伸到荒郊野外,一条小路如细长的小蛇蜿蜒匍匐,在这片荒郊野岭中接着向远方无尽之地伸展而去。 当我回眼望女孩时,发现她身上好像长了鳞片一样的衣服,反射着路灯的光线,波光粼粼,整个人都隐在光里。 女孩消失了。只剩路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 顺着女孩的指引,我跟纺车先生很快就找到了伏在草丛中大快朵颐着什么的狼。 他的一身的狼毛油腻地打结,结成一缕缕的硬块,邋遢杂乱。尾端沾着腐臭难闻的液体,有一滴没一滴地落着,身上挂着草屑碎块、泥质灰土、黑垢垢的血痂。有几处光秃秃的,露出透着血管的粉色皮肤,在那硬挺粗糙的鬣毛下似乎还寄生着虫卵一类的脏污生物。 他嘴里不断地发出“咯咯”的骨头碎裂声,血肉撕裂声,啧啧吮血声,三下五除二,飞快地吃干净了什么东西,细致地舔着血唇回味。 它吃掉了上一个自称要救公主的王子。纺车先生解释说。 狼注意到了我和纺车先生,从尸骸血肉堆里抬起头,前爪一抻,长出了几根夹杂着鬃毛的手指,后腿稍蹬,直挺挺地站起来。 它变成了狼人。 从地上捞起一根长枪,扎在地上,姿态倒也算笔直,挺胸昂首,垂视着我。 拿起你的剑,杀掉它。纺车上的手掌从纺车上飞起来,拿起纺车上的纺针,塞到我手里。 纺针变成了一柄亮堂堂的剑。 “把红帽子给我。”我对狼人说。 狼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嗬——”,阴鸷的狼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捕猎前的讯号。 我把剑横在身前,与狼人对峙片刻。 不一会,狼人提起长枪,却突然调转枪头,朝着自己的肚皮…… “嗤——” 第4章 我是女巫 狼把自己的肚子划开一道口子。堆在肚皮里的肠子、胃液、内脏像决堤的河水一样,伴着喷涌的鲜血哗啦啦地流到地上,摊成一大滩血肉模糊的浓酸呕吐物。 狼人伸手在自己的肚皮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沾满腐蚀液和未消化完食物碎块的东西。大抵是觉得有些脏污,还在自己并不干净的狼毛上擦了擦。 向前一丢,落到我脚边。 我低头看着这个酸臭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东西,依稀能分辨出,确实是一顶未消化完的红帽子。 再抬头时,狼人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套盔甲,片片铁皮泛着寒光,用铁丝勾连相接串在一起,层层的铁片叠起来,刀枪不入的铁盔甲坚硬无比,裹着狼人瘦长的躯体,将他打造成威风凛凛的模样。 快把狼杀掉。纺车先生飞快地说。 它给了我红帽子。我冷不丁地在脑子里冒出一句话。 纺车先生突然转向了我,两只手定定的不动。 我想,如果它有眼睛的话,此刻一定是在注视着我。 两只手急速在空中舞动起来,在我脑子里飞快地纺出信息。 你得杀死它。 杀死他,它的头会变成一颗苹果。 拿着苹果,恶魔才会允许你进入皇宫。 等着瞧吧, 在我提剑转腕,冲向狼人的那一刹,纺车还在我的脑海里絮絮叨叨地纺着。 他已经进入战斗形态了,你也许是下一个被他吃掉的王子。 我跟狼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鏖战,长剑击打在铁片上,铮铮作响,刀锋划过铁片,拉出一道刺耳尖锐的长啸,铁丝被勾破,盔甲被捅破了好几处。 空气里只剩冷兵器相交的脆响,我们打得天昏地暗,几块铁片像鱼的鳞片一样,嚓嚓地掉落下来。 随后我看到每片弯曲的铁片内部,都雕刻着一个图案。 这是狼的图纹。 这是狼的荣誉铠甲。 不。 纺车先生否定了我的推论,跟我说。 这是他偷来的。 随后把落入下风的狼头割了下来。 狼头果然变成了一颗苹果。 纺车先生身上的一只手掌捡起了苹果,在我眼前摇晃,以此证明他的结论: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吗? 我跟纺车先生再次折返回街道上,向我们来时的地方走回去,一路走回去,经过路灯,经过一扇接一扇的窗户,经过我来时的地方,来到一扇封锁的大铁门前。 铁门缝隙里探出一双死鱼眼睛,木木地射出一道憨蠢无比的光。 我把手里的苹果拿给鱼头人守卫看,鱼头人守卫把我和纺车先生放了进去。 一路上都是憨蠢的鱼头人守卫在巡逻,从路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路的那头走到这头。 纵目能够望见远远的天空下,城堡巍然矗立在山巅,高耸入云的塔楼几乎要触碰天际,巍峨壮观。巨大的石墙厚重而坚固,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厚障壁,宣告着它的神圣不可侵犯。 巨大的拱形门匍匐在地,像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我和纺车先生就从野兽的嘴里进去,进到皇宫里。 恶魔来了。 纺织先生戒备地往后移了移,两只手掌握拳,摆出戒备的姿态。 笃……笃……笃…… 脚步声回响在空空荡荡的皇宫里,清晰的。有人在走路,每一声都清楚可听,却又辨不出远近,好像那人在朝这里走来,慢慢悠悠的。 但它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我们的面前。 一个没穿上衣的男人。 他的体型略微发福,圆脸蛋上挂着浓厚的玉米须胡子,双眼炯炯有神。披着红披风,头顶皇冠。 胖男人举了下头顶上象征着自己身份的皇冠,四个字在我脑子里蹦出来。 你是国王? 随后迅速被涂抹干净。纺车先生的双手又动了起来。 不,他是恶魔。不要相信他。 “谢谢你把纺车先生带过来。我等他很久了。”男人开口了,“如你所见,我是这里的国王。” “你可以给我一根火柴吗?抱歉,我想我得抽根雪茄。” 不要给他。 “噢,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来救公主的。你放心,我发誓会带你去见公主陛下,并且承诺,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把一盒火柴都给了国王。 国王很满意,擦亮火星,点燃火柴,投到角落的炉子里。 火焰熊熊燃烧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 国王把纺车扔进了火炉里。 “这是一个满嘴谗言、谎话连篇的小人,它一路上都在误导你,你被他骗了。”国王指着火炉说,“如你所见,那就是狼的荣誉盔甲。 曾经,我们的王国被恶魔袭击,狼拿着枪杀死了恶魔,成为了王国的荣誉战士。念他战功显赫,我命人给他打造了一件盔甲,每张铁片后都刻上狼的图案,亲自颁授给他。 王国安定后,我派狼去保护公主。可是后来,有一个满嘴谗言的小人却造谣说,狼想迎娶公主。 这么低劣卑微的种族怎么配迎娶我那美丽高贵的女儿? 于是我立马把狼赶走了。但只有狼才能保卫王国的安宁,狼走了,恶魔又回来了。 我现在还在到处寻找狼的下落。” 我看到国王身上穿的 是狼的盔甲。 “事到如今,先带我去找公主吧。”我说。 “乐意效劳,我英俊的王子。”国王胖胖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似乎很满意身上这身新衣服,虽拖着沉重的铁衣,步伐却并不笨重。 他带着我穿过长长的田间小路,在辽阔无垠的田地里,我们站在一座高高的塔下。 “公主,公主,请你把头发放下来。”国王仰着头,朝塔顶大喊着。 公主金黄色的头发垂了下来,我和国王都爬上了塔顶,来到了公主的房间。 公主的房间整洁干净。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墨蓝海底,鱼群轻快地摆尾嬉戏,往上,海浪翻腾,画面上的海水扬起白色泡沫。 银质的烛台,雕刻精美的蜡烛上火光跳跃,柔柔的,映照着公主美丽高贵的面庞。 的确是位美丽高贵的公主,一袭华丽的丝绸长裙,裙摆上镶满精雕细琢的玉石,头戴璀璨的王冠,容颜如画,眼眸灿若星辰,眨呀眨的,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与优雅。 “找到狼了吗?”公主问国王。 “找到了。”我轻快地回应,从口袋里掏出苹果递给她,“这颗苹果就是狼变的。 咬一口,就能解决狼身上的诅咒,把狼变回来。” 公主咬了一口苹果,白皙的面容忽然泛起深紫色,眼球凸起,神色恐慌地掐紧脖子,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这是一颗毒苹果。 我一把夺过她手里被咬了一口的毒苹果,扔进墙壁上的巨幅挂画里。画里的海浪翻滚了,鱼群游动。 我不是来救公主的, 我是来杀死公主的。 我走进画前,回望着国王,咧开嘴角: “我不是王子,我是女巫。” 我看见国王变成了狼人,身上盔甲的铁片正在一片片脱落…… ———— 画面后,是一片深蓝海域,毒苹果在掌心缩小,变成了微缩模型,小巧玲珑。 身后的污染区正在坍塌,海底深处暗流涌动,一个漩涡正在形成。 江稚羽意识一动,周身忽然出现藤蔓,一条缚住一条,缠绕住离她较近的礁石,紧绷,牢牢地缚紧她的腰,让她不被暗流拖走。 她朝海面上游去,浮出水面,头顶上正悬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带起的狂风吹动海平面的水纹,涟漪泛泛。 江邢夜站在直升机上,瞰望着自家妹妹安然无恙地浮出水面,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 “好能耐啊,江稚羽。”他朝她大声喊道。 江稚羽吐出几口海水,只觉得嘴里咸辣辣的,像吃了一大把盐。 绳子从天而降,江稚羽往前游了一点,去够救援绳,忽然感到缠着礁石的藤蔓被砍断几条。掌心刚碰到救援绳索,小腿上便有一股力抓上来,猛地把她扯入水中。 手掌不受控地一松,手心里的小毒苹果模型飞出,缓缓朝海底沉下去。 深海里,一条巨型的蝠鲼游过,舒展开地毯般的身体,吞掉了沉下去的小毒苹果,滑向更深的深海。 谁的精神体?敢抢她东西? 精神体是哨兵或向导的精神具象化,是存在于精神图景中的动物或植物,在战斗中或者需要时,往往也能变成实体出现,来帮助战斗。 江稚羽操纵着自己的精神体藤蔓朝蝠鲼狠狠甩去,由于海水的阻力影响,攻击力大大削弱,好不容易缠到了巨型蝠鲼的尾部,身体却被带着往海底拖下去。 一条大白鲨破开海水的重重阻力朝她游来,江稚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鲨鱼鳍,大白鲨冲向海面,在空中滑出一道弧。 “坐好。”江邢夜把妹妹按坐在鲨鱼背上,一手扣紧她的纤腰,一手握着鲨鱼鳍,冲着巨浪,激起一道白色的水花。 “他把污染核抢走了。”江稚羽控诉。 “回头再找人弄他。”江邢夜保证道。 江稚羽只好暂时妥协,摸着鲨鱼背,手感冰凉凉的,很Q弹:“你有多久没放你的精神体出来给我玩了?” “我怕被你玩死了。” “感情淡了。” “觉得淡你自己去喝海水。别折腾我的英勇大白鲨。” 江稚羽听到“英勇”两字就忍不住笑,懒得跟他再拌嘴了,攀着救援绳爬上直升机。 江邢夜丢给她一套干净的衣服,她也二话不说乖乖地找个角落把自己倒扣在箱里,自己换好衣服。 江邢夜有时真是又爱又恨。她妹就是这样,要做的事倘若不答应,她比二五仔还叛逆,但凡放她去做完了,又比谁都听话。 “执行W809。”江邢夜朝机长道。 “哟?” 比机长更快回应的是他的妹妹。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我还在污染区里没睡醒,您老要摆驾专程送我去污染区?”江稚羽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江邢夜打开电脑接收着W809区传来的资料,冷哼一声:“等我到了那叫机长把你送回家去。” “别呀。哥哥,你得相信我的能力。你看我刚刚可是一个人就清理了一个污染区诶。”江稚羽讨好卖乖地给自家亲哥捶捶肩,“你知不知道有一句古话,叫做信任会让人长出盔甲。” 江邢夜凉凉地斜她一眼,语带讥嘲:“我只听过操劳会让人长出皱纹。说好了,这次玩完回去你必须消停一段时间。” “OK。”江稚羽心情好着呢,狗腿地帮他整理资料。 “江部长,情况不太乐观。”滋滋啦啦的对讲机里传来哨兵沉重的喘息声,“这个污染区的生物攻击力强且数量庞大,我们一进来就被分散到了各个地方,难以集合。” “继续说。” “目前收集的一点信息是,这些生物会根据呼吸感知存在,然后发动进攻……它、它们来了。” 通讯的声音被切断,对讲机里只剩下了嘈杂的滋滋声,可怜哨兵的生死也变成了一个未知数。 “进去会被分散?”江邢夜有些后悔答应带上江稚羽去了。 这跟单独行动有什么区别,江邢夜已经选择性忘记方才自家妹妹独自清理一个污染区的事情。 这丫头短胳膊短腿,实在是被他保护的太好了。打,打不过异形;跑,跑不过哨兵;控,控不过向导,完全是个多边形弱士。 要不还是偷偷把她打晕了送回去吧? 江稚羽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只得翻箱倒柜搜罗出一些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并暗自叹气。 哎……造孽啊…… 第5章 鱼头人 ——W809:鱼头人—— 纵使最后江邢夜是抱着江稚羽从直升机上跳下污染区,在进入污染区的那一刻,两人还是出现在了污染区的不同地方。 这是一座废弃小镇,各式各样的建筑物倾倒歪斜。有些房屋表面完好,内里却是一片空壳,倒塌的房梁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有些房屋损坏严重,内部的破旧家具凌乱地堆在一起。 江稚羽挑了一个视野较好的高层塔屋,跑上房顶,打算先观察观察这个小镇的情况。 废弃小镇似乎已经被遗忘许久,破旧的房屋门窗紧闭,寂静无声,断壁残垣孤零零地立着,只有风摇动各种门板窗板传来的吱呀声。大街上散落着朽木碎石,杂草从石块的裂缝中凌乱地生长起来,格外荒凉。 在不远处的墙壁后,江稚羽瞧见一个正在移动的物体。 定睛,一柄移动的长戟。 两端的戟锋锐过刀片,顶部的戟头比钢针还尖锐,这若是被捅到,少说也要多一个窟窿出来。 江稚羽换了个窗户,看见那柄移动的戟缓缓地经过墙壁,转角处,拿着戟的生物终于显现。江稚羽一瞧,竟格外熟悉,熟悉得令人无语。 是鱼头人。它们拿着长戟。 这个污染区跟刚刚那个离得近,理解。 两颗死鱼眼好像没有聚焦的地方,眼睁睁地朝着天,呆头呆脑的,三两个鱼头人相遇,也是直挺挺地朝对方撞去,然后调转方向继续巡逻。感觉大脑已完全萎缩,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稚羽从包里拿出几个榴弹,朝那几只鱼头人扔去。 爆炸声轰鸣,由于距离有限,只炸碎了两个离她较近的鱼头人,剩下一个残了一只手,却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另手仍旧握着长戟,步伐机械地走来。 江稚羽又拿出手枪,朝那只走来的鱼头人开了三枪。她没怎么受过枪械训练,只有第三发子弹才击中那只鱼头人。子弹没入它的身体里,却是直挺挺地钉进去,像打入一块死物。 鱼头人仍旧睁着充满淡淡死感的鱼眼,照常巡着。 好蠢。 江稚羽腹诽,要是被这么蠢头蠢脑的异形打趴,她会被他哥嘲笑很久的。 她想起那名哨兵说的话,遂想验证一下是不是呼吸引发攻击的结论,恰逢那只鱼头人正在朝这里挪来,江稚羽下了楼。 还没走出塔屋几步,鱼头人突然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一样,调转身形,像射出的箭矢一样刺过来,脚下生风,提着长戟朝她猛地插来,速度之快跟方才那呆头呆脑的模样判若两鱼。 江稚羽眼疾手快地甩上门,不算牢固的门板上登时穿进来一根尖利的长刺。趁鱼头人把长戟拔下来的空隙,江稚羽奔上楼梯,在二楼楼梯口处看下来。 她屏息凝神,鱼头人拔出长戟后似乎在左顾右盼。 似乎确实是呼吸能够被它捕捉到存在,但是它们又是从哪里得知她的气息的呢? 鱼头人拿着长戟往楼梯口的方向,步伐奇快。 等等,她不是一直在闭气吗? 江稚羽深知自己的速度比不上这只怪物,只能想方设法跟它周旋。 楼梯延至二楼有扶手,她提前在横杆上堆了些杂物,此时把横杆上摇摇欲坠的重物踢下去,重物骨碌碌地滚下楼梯,暂时阻碍了鱼头人的追击。 鱼头人用长戟重重地敲击扶手。 江稚羽继续屏息凝神,敲击的声响停了。 江稚羽用力地吸了几口气,呼出来。 仍旧没动静。 她疑惑地往下看,鱼头人又使劲地敲击起来,手握长戟刺穿阻挡物,高高挑起甩至地面,眼见马上就把眼前的阻碍搬开了。 江稚羽在刚才观察鱼头人的同时已经发现三楼的窗口正对着对面的屋顶,楼房之间离得近,在脑海中规划好路线后,立马推开三楼的窗户跳到旁屋的房顶上。 接连跳了两个房顶,气喘吁吁了。 江向导的身体素质确实如她哥所说的一样差。无怪乎江邢夜如此看扁她。 江稚羽扶墙垂视街道,视野里多了一个人。 一名哨兵靠坐在对面房檐下的木箱后,捂着大腿上的血洞,好不容易止住了伤口,木箱背后的街道上,隐约又有三只鱼头人巡来。 哨兵感知敏锐,几乎是江稚羽从二楼探出头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她,抬头和她对视上。 黛眉弯弯下是一双灵秀的眸色,瞳孔盈波,天真中匿些狡黠,神色认真,与灰扑扑的脸蛋天然地形成反差。 穿着不大合身的作战服,腰上塞柄小手枪,肩背小包,年纪又轻,颇像来上学的。 江稚羽指了指他身后,哨兵点点头。 江稚羽此刻自身难保,没法下去给他包扎。在背包里翻出几瓶伤药,一根向导素,用布一裹,扔给了他。 哨兵被迫就地两滚去接药,再抬头时,二楼的少女已经不见了。 人是极美的,心是极好的,就是准头有点差。 江稚羽又翻两座屋,站在屋顶上与楼下的鱼头人对峙。这屋没门,它们上不来。 仍不确定到底是否仍是人的气息触发的攻击,她只好不断尝试。 对视。鱼头人平静5秒,随后敲墙。 献舞。鱼头人平静2秒,随后敲墙。 卖萌。鱼头人平静1秒,随后敲墙。 扔石头。鱼头人平静0秒,一直敲墙。 “你个夯货。” 骂人。平静0秒,一直敲墙。 比中指。平静3秒,随后敲墙。 倘若江邢夜在场,给她的脑袋几个爆锤再接一顿教育都算是温柔的。 估计是老天也看不下她了,趴在墙沿挑衅楼下的鱼头人时,本就不算牢固的墙壁突然松动,江稚羽脚下不稳,身形一歪,悲催地朝楼下摇晃。 楼下的鱼头人正支着长戟,尖刺寒光凛冽。这若栽下去,身上怎么也得多一个血窟窿。 一道残影凌空而跃,脚点墙壁,拧身探手,把在空中的江稚羽接住。旋身,脚踩鱼头人的脑袋,跨飞而出,极速穿飞在石墙楼屋间,一路向前。 脚下的鱼头人穷追不舍。 哨兵带着她闪进一间还算牢固的房屋,大概是个废弃粮店,屋内东倒西歪地躺着各种长箱,箱内一袋袋的粮食将箱子装的极满、极沉,很适合用来防御。 哨兵找到一个较为隐蔽的藏身角落,立刻把江稚羽安置在那,叠了两个木箱推来堵,随后也钻进来。二人相对而蹲。 “它们会根据气息感知你,快闭气。”哨兵提醒道。 拖过沉重的木箱封住角落时。四只鱼头人正以极快的速度追来,用长戟“砰砰”地砸门,三下五除二便把厚重的门板刺得稀烂,破开屋门走进屋内。 江稚羽盯着地面,两个人紧挨着,都屏息凝神。 鱼头人果然漫无目的了,动作愈发迟缓。睁着鱼眼睛慢慢地扫视屋内。在屋里转了一圈,两圈,从一个墙角走到另一个墙角,又从另一个墙角走到门口。 江稚羽依旧闭气,微微抬眸打量眼前人,正是刚刚那名哨兵。 一头棕色的卷发半遮额,小麦色的健康皮肤,被黑色的紧身作战服裹着,紧贴他健硕的身材。背着步枪,腰上系着手枪,手里还抓着一瓶向导素。 江稚羽眨了眨眼。 为啥不用? 鱼头人踏出门口的脚步又猛地折返回来,江稚羽迅速垂眸盯地。 我是一颗石头。 鱼头人脚步声缓,转了两圈又停住。呆滞地傻站一会,折返回门口。 对面哨兵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脑子里忽然浮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今晚吃什么?有没有甜的? 他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眼神,意识到眼前这位是个向导。 好强大的精神力,明明没有建立精神链接,她竟然能用精神力在他脑子里传递讯息。 鱼头人猛地折冲回来,劈开一个离二人较近的木箱。木屑碎了一地。 我是一个小蛋糕。 鱼头人脚步声缓,转了两圈又停住。呆滞地傻站一会,折返回门口。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弛。”哨兵用唇语告诉她。 我不是在问你。 “?”对方眼神疑惑。 鱼头人没走几步又冲回来。江稚羽把他的头按低。随后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好像不小心释放到了对方的脑子里。 你现在想象你是一个死人。 “什么?”哨兵将抬的脑袋被她再次按低。 你是死人。江稚羽也不瞒了,她的确拥有操控精神力直接在对方脑袋里传达讯息的能力,且这个特殊技能就连她哥都不知道。 陈弛不理解,只是出于对向导的指挥有一种天然的信任,他低着脑袋开始想象自己是个死物。 鱼头人又开始迷茫地兜圈子,四下寻找无地,到最后走出门口。慢慢走远了。 江稚羽明白了。 它们才不是借助人的气息追踪。 而是人的思考。 它们眼神呆滞,动作迟缓。枪击无痛觉,炸残无痛觉,它们是毫无意识的死物,它们的目标是有意识的活物、是会思考的生物。 不必思考为什么要追击,不必思考哪条路线最近,也不必思考目标可能躲藏在哪里,只要两条腿能走,能感知到目标在思考,就能知道目标的位置,随后永无止境地追击下去。 之所以会造成闭气就能模糊对方的假象,大概是人在屏息凝神时的那一瞬习惯不由自主地停止思绪。 一旦开始继续思考,闭气也没用了。 我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我的脑子已经跟杀鱼的刀子一样冰冷了。 当江稚羽把自己推论告知陈弛时,陈弛的眼睛放出了惊讶又崇拜的光,不由得赞叹出声:“你好聪明,我都没想到这一点。” “想不想去试验一下?” “好!” 在某种程度上,陈弛跟江稚羽一样勇敢,且莽。 他抱着江稚羽直挺挺落到满大街都是鱼头人的空旷广场上,两个人一起封闭思维。 盯着那,对,就盯着那吧。 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思考。 我是一棵树…… 我是一座雕像…… …… 满大街持着长戟的鱼头人,竟然无一鱼目标明确地朝他们走去,甚至睁着两颗呆傻的死鱼眼,慢悠悠地从他们眼前走过。 恍然间,他们也成了只会阿巴阿巴的鱼头人。 陈弛突然想到这,噗一声。 广场上的鱼头人步伐稍顿…… “吭锵!” 所有长戟猛地挥刺过来,陈弛一把抓起江稚羽狼狈地逃窜。 江稚羽腰上被猛刺过来的戟刃划了一道口子,疼得她呲牙咧嘴,一声暴怒长啸:“陈、弛!你敢坑我!” “抱歉抱歉抱歉但是我现在……停不下来……” 陈弛须得从众多鱼头人的围攻中做出闪避和出逃计划,自然没办法停止思考,鱼头人的围攻不断,甚至越来越猛,将他们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陈弛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高高弹跳而起,在空中召出精神体海豹,拼尽全力驮着江稚羽将她推向离他们最近的建筑物中较高的楼顶上。 自己却找不到借力点了,底下都是密密麻麻的鱼头人和朝着天的长戟刺,掉下去直接被捅穿扎成一滩泥。 陈弛感觉自己的身躯沉重,日光刺眼。 哨兵常常如此,还没准备好接受死亡,死亡便来临了。 进入哨兵集训营时,他们就被长官告诫。 宁折十个哨兵,不失一个向导。 哎,陈弛啊陈弛…… 如果是因为救向导而死,那你也足够光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