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神仙》 第1章 第 1 章 裴云行是在乱葬岗里醒来的。 抬眼望去,周围尸山遍野,残肢断臂散落各处,甚是凄惨。更令人心悸的是,漫天的怨气凝结成魔气,在周遭翻滚肆虐。 裴云行拧紧眉头,心中满是诧异。明明她来到的是人间,怎么会像地狱一般惨烈。 正准备起身,微微转头,身旁斜倚个男人,距她极近,她忍不住仔细观察。 男人双目紧闭,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即使在这尸堆里,倒也给人一股清贵之气。 身着一身华贵云锦,衣服上虽然沾了些血污,但依旧有光泽,看来没在这里待多久。 生得这般好看,穿得也这般考究,怎么会沦落到乱葬岗来?裴云行忍不住腹诽着。 思及此,她也不打算深究,还是先保命要紧。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挣开男人的手臂,刚要爬起,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尖细的催促声:“快点!莫要耽搁时辰!” 裴云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迅速俯身,刻意放轻呼吸,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 下一秒,那尖细嗓音再次响起,这次离得更近了些,但话语却让裴云行不寒而栗:“此处泼上煤油,务必烧得干干净净!绝对不能留半个活口,免得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 听到这种话,她再也无法装死。 这里的泥土虽然潮湿,但一旦泼上煤油,燃起火焰,凭借她此时的能力,根本无法逃出。 只不过,为什么要烧掉? 来不及细想,裴云行借着尸身的掩护,小心翼翼地从旁边爬出,身侧男人似乎微微动了动,她只当是错觉,并未在意。 借着他人的掩盖,裴云行偷偷扫过不远处的太监,手持着火把,嘴角微微向下撇着,正不耐烦的催着手下干活。 她反手从地上顺起一颗石子,屈指一弹,石子精准击中那太监的手腕。 一声脆响,火把应声落地,火焰在地上闪烁,最后冒出几缕青烟,缓缓熄灭。 “谁?”那太监先是惊怒交加,待看清裴云行的身影后,脸色瞬间变得阴鸷,厉声喝道,“还有个活着的!给我处理掉!”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里出来的侍卫闪现而出,拔出砍刀,直直要向着裴云行劈来。 裴云行瞬间头皮发麻,方才她只顾着不起火,竟没注意到这周围还守着侍卫。 如今她手无寸铁,神力更是所剩无几,怕是凶多吉少。 危急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咬了咬牙,刻意放松心神,周围一直乱窜的魔气仿佛找到了发泄口,直直涌入她的体内。 她这具身体,天生便是容纳仙魔之力的容器。既能吸纳神力,也能承载魔气。 当年神魔大战时,她的师父正是看中这一点,将她当作一枚棋子,一掌将她推向封印魔尊的结界。 想到这,裴云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如今,她竟然要主动借助这股力量求生。 随着心神的放开,更多的魔气在裴云行的周身环绕,她的眼底有些泛红。 估摸着魔气够用,她凝神运转,体内的魔气轰然爆发,一股气浪喷薄而出。 正要上前的侍卫被掀飞几丈远,随后重重地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后便彻底没了动静,显然是昏死了过去。 尽管裴云行刻意少吸收,但这魔气还是过于凶戾,根本不受她的控制,她的神智变得有些模糊,耳边仿佛响起无数冤魂的哀嚎。 裴云行咬紧牙关,强行保持着清醒,至少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然而,等她抬眼望去,却见远处的山坳后,更多的官兵正源源不断地涌来。 直到这时,她才惊觉,此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乱葬岗,而是刑场,是官兵屠戮百姓的唯一证据。 全都明白后,裴云行的心中微微燃起怒火。为什么,为什么总有人要草菅人命,为什么她要被推下诛仙台,就因为她很好用吗…… 怒火与魔气交织,在裴云行的体内乱窜,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她知道,仅凭自己这半吊子的魔气操控能力,绝对不可能对抗这么多的官兵。 于是她将目光转向旁边,踢了踢身旁的男人,压低声音:“喂,别装死了。” 话音刚落,那男人便倏然睁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丝毫没有刚醒来的迷茫。 他利落的起身,侧头看向裴云行,语气轻松,甚至还带着几分调侃:“我还以为我装得挺像,没想到还是被姑娘识破了。” 裴云行轻哼一声。 像他这样的人,身上连一丝伤都没有,哪有那么容易被杀? 就算借那太监十个胆子,也未必敢动他分毫。 那太监见男人起身,原本的气焰瞬间收敛了大半,眼神先是躲闪了一下,不敢与男人对视,随即又硬起头皮,沉声道:“温大人,您总是执意如此,何苦来哉?” 裴云行听不懂这莫名其妙的争执,脑中只想着如何杀出重围。她转头看向温衍,语速极快地低语:“你武力怎么样?” 温衍挑眉,语气轻描淡写:“还行?” 裴云行点点头,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男人的话都不可信,嘴上说着还行,那想来就是不怎么行。 裴云行不再搭理温衍,眯起眼睛,快速打量着周围围上来的官兵,一群人呈扇形向前包抄,阵型严密,显然是训练有素,贸然硬闯只会是自投罗网。 事不宜迟,她凝神聚气,将体内剩余的魔气凝聚在掌心,化作一柄短匕,匕首虽小,却相当锋利。 她将匕首塞进温衍手中,语气冷硬,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拿着,引开左侧的官兵,尽量拖延时间。” 只要能借着这个空隙突围出去,找到地方恢复神力,这人的死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如此冷酷无情的安排,温衍先是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他温衍长这么大,身份尊贵,何时有人敢将他当作诱饵?还是要人命的那种。 不等他开口反驳,裴云行早已没了耐心,干脆利落地伸手一推,将他推向左侧的官兵队伍。 温衍突然被推出去,有些措不及防,但身形却依旧稳当。 趁着官兵们的注意力都被温衍吸引,裴云行足尖一点,整个人轻盈的跃起,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有些刚反应过来的官兵前来追赶,但大部分人的目标都是温衍,剩下的这点人,对于裴云行来说,完全可以轻松甩开。 不知跑了多久,裴云行身后的声音渐渐稀疏,直至彻底听不到声时,她才敢放慢脚步,停下后,扶着一棵枯树大口喘气。 缓过劲后抬头望去,前方不远处的街巷口,一座酒楼赫然出现在眼前。 酒楼的朱漆大门相当艳丽,牌匾是上等的紫檀木所制,上面刻着“解香楼”三个大字,笔力苍劲有力,透着几分江湖侠气。 楼外悬挂着几盏红灯笼,随风摇曳。 裴云行松了口气,心中盘算着:这般热闹的地方,官兵应该不敢贸然闯入,正好进去歇个脚,恢复下体力,顺便打探一下这人间的局势。 正欲抬脚上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让裴云行的身体瞬间僵在原地:“就这么把我扔下了?用完就丢,姑娘倒是洒脱。” 裴云行闭眸哀嚎,心中翻涌起无数吐槽。 他竟能从官兵围堵中全身而退? 等她僵硬地转头望去,果不其然,温衍正站在不远的巷口处。眼神中满是戏谑,衣袍依旧,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哪里是武功还行的样子?明明是轻轻松松、游刃有余! 裴云行果断认怂,语速飞快:“温大人神通广大,必然能化险为夷,小女子也是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绝非有意利用大人。还望大人海涵,莫要计较。”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温衍的脸色,随时准备着再次跑路。 温衍显然被她这举动噎了一下,话语是很诚恳,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敷衍呢。 他沉默半晌,随后才缓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既然知道情况危急,就应该明白独自行动有多危险。正好陪我一同进去,跟你算算我们的账。我的便宜,可没那么好占。” 裴云行被温衍推搡着,被迫踏入了解香楼的大门。 刚进门两人便被一阵喧嚣包围。 楼内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宾客的谈笑声、摇骰子声纷纷传来,整个画面仿佛是一幅盛世浮华图。 “温大人,稀客啊!”一道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裴云行循声望去,一个美人款款迎了上来。 她身着正红罗裙,肌肤嫩白,青丝松松地挽成一个堕马髻,显得整个人慵懒自在。 楼主显然与温衍相熟,语气也是十分熟络:“温大人,怎得最近来的如此频繁?” 温衍向她淡淡点了点头,身体下意识地往裴云行身旁靠拢了几分。 楼主当然也是人精,瞬间领会了这动作的含义,目光转向裴云行,笑意盈盈地搭话:“瞧这姑娘通身的气派,倒是生面孔。不知姑娘芳名?”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清雅的兰花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并不浓烈,却恰到好处。 “裴云行。”裴云行报上答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与楼主的距离。 “原来是裴姑娘。”楼主笑意更深,侧身引路,“快随我来,我为二位安排个视野好的雅座,既能观景,也清净些。” “我不认识他。”裴云行语气斩钉截铁的,想与温衍撇清关系。 “裴姑娘好狠的心啊。”温衍立刻故作委屈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幽怨。 他上前一步,伸手作势要去拉裴云行的手腕。 “刚才在我们还并肩作战,配合得那般默契,怎么转眼到了这儿,就不认人了?这般翻脸无情,可真是伤透我的心了。” 裴云行侧身避开他的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油嘴滑舌。 她懒得理会,只冷冷地别开脸。 楼主看着二人之间的拉锯,十分识趣,既不多问,也不拆穿,只捂着嘴轻笑几声,打着圆场:“二位莫要打趣了,雅座位置难得,再耽搁可就要被人占了。” 说罢,便笑着引着他们往二楼楼梯走去,红色裙摆扫过地面,在喧闹的酒楼中分外醒目。 而此时裴云行却右眼皮直跳。 左眼跳财,右眼……? 第2章 第 2 章 裴云行已经在靠窗的雅座坐了许久。 目光扫过楼内的每个角落,看似是在欣赏喧嚣,实则是在寻找所有的可疑之处。 戏台中央,讲书先生猛地敲了下醒木,声如洪钟,穿透满堂的嘈杂:“话说那乱世之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话音刚落,台下的人们一阵唏嘘。 不远处,店小二穿着灰布短褂,肩上搭着毛巾,手里端着托盘,穿梭于各个桌椅之间,时不时还高声应和着客人的招唤。 突然,店小二脚下一个趔趄,不慎撞到了一张桌角,汤汁溅出少许。他连连向桌旁客人作揖道歉,眼神里满是惶恐不安。 裴云行的目光从店小二身上收回,落在对面的温衍身上。 刚刚这个人要死要活的,说什么都要坐她身边,裴云行拗不过他,最终留下一句随你。 温衍便直接坐在裴云行的对面,整个人的喜悦仿佛都要溢出来了,要是有个尾巴估计都能翘上天。 裴云行打量着眼前的人,这男人只是随意地倚在椅子上,自斟自饮着,动作慵懒闲散,与这酒楼的气氛倒是相得益彰。 似是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温衍也不避让,反而拿起桌上的酒杯向她一举,眉梢还几不可见地挑了挑。 眉眼俊朗,气质清贵,言行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像个浪荡的世家子弟。 沉吟片刻,裴云行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当朝宰相温相之子,温衍。” 温衍回答得干脆利落,甚至直接报上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很讨厌被欺骗,当然,他也不想欺骗她。 温衍。 裴云行在心中默念,名字还挺好听。 她做神仙时,闲来无事,还曾特意了解过人间的局势。 温相乃是当朝重臣,权倾朝野,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传闻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独子。 没想到这位权相公子,竟这般年轻,还长得这般好看,看起来和楼主很熟悉,大抵是时常出入这种烟花之地。 裴云行依旧上下打量着温衍,衣着华贵,举止轻佻。 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抿了抿唇,端起面前的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内心所想。 在这沉默中,对面的温衍却先开了口,抛出了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问题:“观裴姑娘举止不凡,气质脱俗,不似寻常百姓家女子。不知家中可曾为姑娘定下婚配?” “噗——咳咳!” 裴云行直接呛了一口茶,勉强咽下后,还忍不住咳了两声。她抬起头,脸微微泛红,眼神里满是惊愕,没好气地回道:“没有!” “那……”温衍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杵着下巴,眼睛直直望向裴云行,目光灼热,“姑娘心中,可有心悦之人?” 裴云行立刻直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审视,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一丝戏弄的痕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温衍的眼神里除了那几分惯有的玩世不恭之外,看不出丝毫的破绽,甚至还带着一丝诚恳。 她不禁眯了眯眼,心中疑窦丛生,是这人天性就如此轻浮孟浪,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还是……他接近自己别有目的? 以前她从不这么多疑的,直到被人利用,然后被推下诛仙台。现在的她大抵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了,一个亲手把她培养大的人都能背刺她,那陌生人又怎能不会呢。 想到这,裴云行的内心又失落了下来,空落落的,又很沉重。 见裴云行久久不答,温衍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语气相当轻松,仿佛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既无婚配,也无心悦之人,那便是缘分了。不知姑娘府上在何处?我择个吉日,便上门拜会提亲。” 温衍不得不承认,他自认为见过无数绝色佳人,却从未有一人能如裴云行这般让他心动。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唇不点而朱。 更难得的是,她举手投足间都暗含着一份从容,不是那种慵懒富贵花,更像是长在悬崖边艳丽的花,定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他还能看出来,培养她的人也相当爱护这朵花。 这样的气质,只一眼,便让他挪不开视线。 “等等!”裴云行急忙打断他。 这进展未免也太荒谬了! 难不成这位权相公子真能对她这个陌生女子一见钟情? 这根本不合常理! 可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咣当一声脆响。 裴云行右眼皮又一跳,仿佛在提醒她什么,她回头望去。 又是那个店小二。 他再次撞到了同一张桌角,碗碟碰撞,就连道歉的话语,甚至神态,都与刚才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戏台上短暂停顿后,讲书先生再次开口:“话说那乱世之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裴云行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刚才明明已经发生过一次! 她猛地回头,对上温衍的目光,一把揪住温衍的衣领,眼神里满是质问:“你故意引我进来?这地方有问题!” 温衍被人揪着衣领,却依旧镇定自若,甚至还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冤枉啊裴姑娘,我与你只不过是前后脚抵达此处,若真是我设计,怎会把自己也困在这里?我比你还想知道这酒楼为何如此诡异。” 裴云行将信将疑地松开手,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温衍从容地整了整被揪皱的衣领,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裴云行蹙紧眉头,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细节串联起来。 重复的场景、不变的对话…… 一个结论渐渐浮出水面,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整个后背沁出冷汗,阵阵发凉。 这里的场景,所有人的言行,一直在循环。 这根本不是真实的酒楼,而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循环幻境。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骇,目光再次扫过楼内众人。 楼主的位置,倒是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落座,又仿佛人一直都在。 以她的经验来看,所谓幻境,本质上是对过去某个真实片段的循环,它只能重复固定的场景,无法产生其他互动。 而破解这幻境的关键,便是找出幻境的核心,也就是编织这个幻境的人。 温衍和她一同进入此处,全程与她互动自然,显然也被困在幻境中,大概率不会是核心。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个能操控整个幻境,且言行与循环不符的人。 那个看似温柔关切,却能自由靠近他们这个变数的人…… 裴云行大脑瞬间发麻,猛地转头,目光锁定了终于出现的楼主。 随后,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幻化出一枚暗器。下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暗器掷向楼主。 暗器破空而去,精准命中楼主心口。 楼主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错愕。 她的身体骤然静止,连眼神都变得暗淡,紧接着,从被刺中的伤口处开始,无数裂痕蔓延开来,道道裂痕中透出白光。 最后,整个人碎裂开来,化作无数碎片,又蒸发消失,不留痕迹。 随着楼主的消散,整个解香楼开始剧烈摇晃,声音也瞬间停止。那些原本鲜活生动的人,渐渐化为光点,消散而去。 转眼间,富丽堂皇的景象彻底湮灭,只剩下裴云行和温衍站在原地,脚下一片黑暗。 果然是幻境。裴云行低声喃喃道。 悬着的心刚放下些许,一道声音便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回响,让人分不清方位:“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能破解我的幻境。” 话音未落,一座华丽的宫殿拔地而起,白玉为阶,琉璃为瓦,金砖铺地。 之前的红衣楼主,此刻正独坐于高处的宝座之上,眼中只剩下漠然,如同看待蝼蚁一般,俯视着下方的两人。 然而,还没等裴云行凝神备战,四周就瞬间陷入了昏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方向,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独自一人身处黑暗之中,往往会产生异样的情绪。或是无助,或是寂寞,抑或是孤独…… 裴云行漫无目的地在黑暗中行走,企图能找到尽头,可是,她心中的绝望却愈发滋生。 若是死在这里,是不是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有人会在乎她吗? 师父视她为棋子,天界也再无她的容身之处,这人间……又有谁会记得她? 要么孤独的死去,要么孤独的活着。 就在即将被绝望吞噬时,两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昏暗中,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躺在一个女子怀里,那女子低着头,青丝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剧烈颤抖,泪珠滚落,砸在男子的脸颊上。 裴云行站在原地,心脏也像是被揪住,传来阵阵抽痛。她怎么也会跟着伤心。 正疑惑之时,那地上的女子猛地抬起头,直直看向裴云行。 那张脸——赫然就是裴云行自己! 她的眼底盛满了滔天恨意,还夹杂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周身散发出一种戾气,在身后形成风暴,仿佛下一秒就要颠覆整个世界。 裴云行心中猛地一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想要看清另一个人的面容。 到底是谁,能让她如此不受控制。 然而,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外面传来温衍急切的呼唤:“快上来!你要被幻境吞噬了!” 紧接着,一只温暖有力的手穿过那道裂痕,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裴云行几乎是出于求生本能,毫不犹豫地回握住那只手。 但在被拉出幻境的最后一刻,她依旧回头望了一眼。 那个躺在她怀里的男人,虽然没看清面容,却能让她也心头莫名一痛。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而她,又为何会变得那般毁天灭地? 下一秒,天旋地转,剧烈的撕扯感传来,幻境轰然倒塌。 裴云行从黑暗中被拽出,感官重新回归。 她重心不稳,踉跄着摔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些茫然地抬头,视线还有些模糊。 “裴姑娘,”温衍低头看着她,语气带着几分认真,“我说的话,可一直算数。” 裴云行大脑还有些空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直到看到温衍眼底的调侃,才猛然想起他那些惊世骇俗的提亲之语。 “你!” 裴云行的脸颊瞬间红透,挣扎着要从温衍怀里出来,与他保持安全距离。 然而,还没等她完全挣脱,旁边就传来一道声音,有些不耐烦:“我让你救她出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在这谈情说爱的。” 裴云行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解香楼的楼主,也是编织着整个幻境的人。 第3章 第 3 章 裴云行眼神一凛,毫无惧色。 师父曾不止一次教过她,打架如同博弈,贵在先发制人。绝不能给对手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更不能让自己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尽管她已经不认这个师父了,但这个打架方法论,她从未变过。 裴云行手中幻化出长剑,剑刃锋利,带着凌厉风势,向着楼主疾刺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楼主面对这致命一击,竟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裴云行心里一喜,以为得手在即。 可下一秒,她握着剑柄的手猛地顿住,一种虚无感向她传来。 剑尖竟然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过了对方。 她奋力刺中的,只是一道虚影,就连衣袂都未曾搅动。 裴云行震惊地收回剑,随后又盯着眼前的楼主,只见楼主依旧气定神闲。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怎么会这样?!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并非我的真身。”楼主的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带着几分欣赏,“能接连勘破我设下的幻境,你很有天赋,我可舍不得真伤了你。” 裴云行皱紧眉头,心脏剧烈的跳动,反复回味着对方的话语。 楼主立了立身,看向裴云行,语气笃定:“你有心魔。” 这莫名其妙的话语让裴云行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温衍终于开口,语气带着担忧:“我在第一层幻境就出来了,可是你坠入了你的心魔之中。” 她的心魔吗。 裴云行微微思考着,刚才的黑暗仿佛能侵蚀人心,场景倒是从未发生过。 她的心魔是什么呢? “我看到我抱着一个男人。”裴云行隐瞒了一部分,只叙述着场景,“但是我不知道是谁。” “男人?”一听到这话,温衍像一只生气的小狗,有些炸毛,显然是有些吃醋。 “别管他。”楼主向温衍翻了个白眼,拍了拍裴云行的肩膀,“那很可能是你的未来,只不过,就只有这些?” 裴云行点了点头,她还是不想承认,打算转移话题,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编织幻境?” 据她所知,编织幻境很消耗人的精气,如此巨大的幻境,要是仅靠楼主一人完成,实力可谓是相当恐怖。 可如果不是一人呢? 裴云行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伤人?” “她没有伤人。”刚刚一直自闭的温衍才缓过来,开始参与讨论,“她在救人” 最后又默默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刚知道。” 裴云行有些疑惑。救?为什么救? 温衍看到裴云行脸上的疑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上前一步,牵住了裴云行的手:“真相如何,口说无凭。你亲眼看看现在的人间,便知分明。” 裴云行一时竟忘了挣脱,任由他牵着,有些踉跄地再次踏进了解香楼那扇朱漆大门。 一进门,一股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混含着药味、汗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味道,倒是与幻境中的脂粉味和酒香味截然不同。 抬眼望去,楼里依旧挤满了人,但这回不再是客人,是灾民,是密密麻麻的灾民。 他们大多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许多人面黄肌瘦,气息奄奄,只能靠在墙边。 有的人手臂上缠着布条,伤口溃烂;有的人抱着婴儿,而那婴儿却一直在大哭;还有半大的孩子,抱着膝盖在角落里发呆。 他们都看不到未来,整个楼里满是绝望的死寂。 而那本应端茶倒水的店小二,此刻正端着木桶,挨个给人们递上清水,一回又一回的跑着,满头大汗。 看到这样的场景,裴云行的心像是被锤子砸中,胸口发闷。 这样的现实,简直令人心碎。 温衍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轻轻收拢手掌,更紧地握住了她,声音沉痛:“新帝昏庸无能,沉迷享乐,朝□□败。南方水患,淹没许多百姓的房屋,而北方旱灾连绵,颗粒无收。” “可朝廷不仅不开仓放粮,反而增设各种苛捐杂税,强征民夫。” “这解香楼,表面是酒楼,实则是在收容这些流民。刚刚的幻境,也只是权宜之计,为了拖住官兵罢了。” “你醒来时的尸体,都是起义的百姓,那些要灭口的人,都是皇帝安排的人……” 说着,温衍的声音越来越弱,他本以为,皇帝只是贪图享乐,没想到,手段狠厉到连自己的百姓都杀害。 裴云行的嗓子有些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闭了闭眼,长睫剧烈颤动,仿佛这样就能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可一道稚嫩的声响起,声音带着哭腔:“阿娘!” 裴云行猛地睁开眼,循着那哭声望去。 在角落里,一个小女孩,正趴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摇晃着她的手臂。 可那个女人双目紧闭,胸口没有丝毫的起伏,显然已经没了呼吸。 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红色迅速出现在女孩身边。 她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将那哭得几乎晕厥的小女孩抱了出来,动作轻柔。 她将女孩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女孩的小脸,一遍遍地哄慰着,声音异常温柔:“乖,不哭了,好孩子……以后跟着姐姐,姐姐带你找吃的,好不好?” 女孩的嚎啕大哭在楼主的安抚下,渐渐变成了抽噎。小小的身体一耸一耸的,小手一直抓住楼主的衣襟。 仿佛那是她在无尽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裴云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泛起酸涩。 没想到,祸害人间的,竟然是一国之君,也是这腐朽透顶的世道。 她的心中燃起一阵怒火,连带着理智也被冲散。 “我去杀了那狗皇帝!” 裴云行猛地挣脱温衍的手,豁然转身身,周身仅有的一点魔气变得狂躁,黑色气体不断晃动着。 只要杀了那个昏君,杀了他,或许这世道就能扭转,或许百姓就能有希望。 可温衍的反应更快,他再次拉住了裴云行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无法挣脱。 他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裴云行!你冷静点!杀了他又如何?” “你能保证新上位的皇帝就会是个明君吗?这苛捐杂税,这么多的朝政弊端,难道就会随之消失吗?” “你杀了一个,很快就会有下一个被推上来,这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你这样,反而可能引发朝局动荡,军阀混战,让更多无辜的百姓陷入战火。” 裴云行张了张嘴,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反驳,却发现温衍字字句句都是事实,这也让她瞬间清醒,却又有一种无力的感觉。 他说的对,杀了皇帝,简单。 但然后呢? 这样的世道,绝非杀一人就能根治。 楼主抱着怀中的女孩,缓步走到裴云行面前。 她看着裴云行,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我知道你是神,人间的事,本就不该由你来插手。”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趴在楼主肩头,微微转过头,怯生生地望了裴云行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让裴云行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划过脸颊,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湿痕。 几乎就在这滴眼泪落下的同时,裴云行猛地觉得识海深处传来一阵剧烈刺痛。 那是神识受损的征兆,她为这人间悲苦动了真情。 神本应超脱物外,俯瞰众生,无情无欲,最后方得永恒。 一旦对凡尘俗世产生过于强烈的情感共鸣,便会损耗神识根基,轻则修为倒退,重则仙途尽毁,甚至堕入凡尘。 剧痛之下,裴云行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脱力,软软地向后倒去。 温衍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她揽入怀中,语气里充满了担忧,“你怎么了?” 一旁的楼主感受到到裴云行的气息,瞬间明白了什么。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 几秒钟后,那剧痛缓缓退去,裴云行重新睁开了眼,她虚弱地靠在温衍的怀里。 额间沁出细密的汗,而那双眼眸此刻却异常坚定。 她微微偏过头,目光再次扫过楼内的百姓,想到那些在苦难之中奋起反抗挣扎的勇士。 然后,一字一句,声音虽轻,却带着力量:“若这世道,生来如此不公,若这人间,百姓皆在受苦。”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灼灼:“我要试试。” 她要试试,她能不能赢。 从这一刻起,九重天阙之上,少了个神仙;而纷扰红尘之中,多了一个以凡躯神明之力,救国救民于水火的逆行之人。 楼主定定地看着裴云行,看着她眼中的决绝,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她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释然,“既然你心意已决,执意要踏入这滩浑水,那就随我上楼吧。” 几人刚想上到二楼,然而这时,大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金属盔甲碰撞的声音。 一步一顿,压得人心里发紧。 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