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吻蝴蝶》 1、chapter 01 《蝴蝶悖论》 慕拉/作品 文学城首发 00楔子 “你知道我有未婚夫吧?” “怎么,需要通知他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吗?” 鼻息交裹,视线相对,近在苏旎眼前的,是男人那双清冷狭长的眼,沉得不透分毫。 他抬手,指腹压在他刚吻过的唇瓣上,很漂亮的红,如盛夏烂熟的莓果。 他细细凝视着,而后喉结滚动,“你本来,就是我的。” 从八年前开始。 就是他的。 01 八年前。 盛暑天,画室。 苏旎已经悄悄观察那个男生许久。 圆弧拱形落地窗外绿意正浓,盛夏晃眼的日光从层层叠叠的梧桐树叶片间钻出,虚晃投洒进画室,也斑驳跳动在少年单薄的肩背上。 他就站在落地窗旁,背对着苏旎,安静整理着颜料架。 苏旎在离他两三米远的榆木长桌前坐着,一只手半托着下巴悄无声息地观察着他,另只手的手指无意识般,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手边的玻璃水杯,杯子外壁渗出的冰凉水珠静静润湿她的指尖。 她之前从未见过他,应该是新来的兼职,她记得,原来负责整理画室的,是一位年纪稍大的阿姨。 苏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是一种带着好奇的、感兴趣的凝视。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能看到一簇一簇的圆形光晕在他肩背颤动,手臂随着放置颜料的动作抬高时,身上宽松的白色t恤在肩背收紧,隐约可见肩胛骨的形状。 单薄清瘦又蕴含微妙力量感的少年身形,肩宽腰窄,非常恰到好处的比例—— 很适合脱去所有衣服,一览无余地出现在她的笔下。 正好,她最近在练人体,需要模特。 “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八岁的女孩,声音清透轻盈,在画架和石膏像错落摆置的画室里绕了个圈,传到颜料架前。 她像只聊赖慵懒的猫,听似漫不经心的,但那双漂亮明亮的眼睛,却又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话音落下,几秒的安静。 他没有回答苏旎。 唯一的回应,大约是后知后觉地动作微顿,随后,又恢复如初,按着自己的节奏将颜料管按色号分类。 嗯…… 不理人呢。 苏旎被无视,倒是没不高兴,唇角小幅度翘了翘,端起桌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小口冰水。 玻璃杯里的冰块相撞,在她耳边哐当作响。 闷热暑天,四处安静,蝉鸣声响,清晰鼓动耳膜。 只有两个人的画室,冷气无声运转,但夏日的燥热,还是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同各类颜料的味道一起暗暗发酵。 一小会儿后,男生终于整理完颜料架,转过身,朝着苏旎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苏旎依然保持着托腮的姿势,目光正大光明地落在他身上。 随着距离靠近,苏旎愈发看清他的脸。 前额的碎发微微遮住眉毛,双眼皮是一道深痕,眼眸漆黑,鼻骨挺直。 薄唇形状漂亮,下颌线干净流畅,脖颈上凸起的喉结,自带几分少年气,又莫名惹人流连。 尤其是他停在长桌前,动手整理木桌面上的画笔和被挤得干瘪的颜料管,她看到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皮肤白而薄,每一根手指都骨节分明。 他在桌子对面,苏旎的视线从他的脸,到他的手,再重新回到他的脸上,非常明目张胆地打量。可他却好似没察觉一般,微垂着眸,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张长桌上面东西不算多,堆了一些废稿和一些用过的画具。 当他预备收起桌上一张废稿,苏旎忽地伸手,轻轻按住了那张纸。 他的手指明显一顿。 苏旎故意按着纸,缓缓抬眸,高傲透亮又带着一点儿笑意的的眼睛直直看向他。 他站着,她坐着。 他比她高出许多,她的眼睛,由下向上地看着他,唇边带笑,但眼里眉间,显露出一种少女高高在上的傲慢。 视线不偏不倚相撞,少年沉黑的眸底有一瞬的微晃,几不可察。 表情未见明显变化,看着仍如刚才那般冷淡沉默。 他与苏旎无声对视几秒,视线下落,看向被苏旎按着的那张废稿,再抬眸,恰好苏旎开口。 “别人跟你说话,你却装作没听到……” 苏旎对着他的眼睛,弯唇一笑:“这好像有点不礼貌噢。” 他迎接着苏旎向上的目光,能看到她说话时候翕动的唇瓣,盈润透红,薄薄软软的两片。 反应延缓几秒,约莫是才听明白苏旎的话,他的下颌微微紧了紧,半阖下眸,收手,转身走向长桌另一侧。 与此同时,画室半开的门被敲了两下。 负责前台接待工作的女老师站在门口,面朝苏旎微笑道:“苏小姐,模特到了。” 苏旎闻言,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从长桌前站起身。 临走前,她回头瞧了一眼长桌一侧的那个背影。 真是没有礼貌。 算了。 今天心情还算不错,不跟他计较。 这家油画工作室的教学活动只集中在一楼,私人预约制,今天没有排课,整个一楼安安静静。 二楼有一间单独的画室,属于苏旎专用。 苏旎独自走进画室,前台老师在门外帮她关上门。 这间画室比楼下的几间画室都要宽敞许多,四方的墙壁上贴着一些苏旎以前的习作,静物写生、人体素描,还有几幅尺寸不一的油画。 室内开着灯,窗帘拉得严实,今天的人体模特,已经裹着浴巾站在画室中间等待。 模特很专业,之前来过好几次,平时是一位健身爱好者,小麦肤色,身体健壮,体格匀称,肌肉饱满。 见苏旎进来了,模特就熟练地脱掉浴袍,摆出一个能展现自己完美身材的姿势,与画室一旁立着的大卫石膏雕像一样,不着寸缕,尽可能地还原人体和肌肉的每一寸。 苏旎坐到画架前,从画架旁的置物架里挑选出一支趁手的炭笔,瞧了模特一眼后,抬起手腕,开始在画纸上不疾不徐地打框架。 人体写生很直白,没什么遮掩。 学了这么久的人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苏旎都画过。 框架、肌肉、关节、光影全都是很重要的部分,一些特别部位自然而然就被自动忽略。 在她眼里,眼前的模特就只是被肉眼分割的肌肉块,没有性别之分,更没有什么特别。 换句话说,看来看去……也就那样。 眼前模特的身材算得上优秀,但不知是不是前面画了太多次,这次苏旎寥寥画了几笔,就停下了手。 没意思。 苏旎有点腻了,兴致缺缺,一个朦胧的身影开始在她脑海浮现。 是刚才画室里的那个男生。 她不自觉回忆着他的脸,回忆他平直宽阔的肩膀,还有那看似清瘦,却能透过衣服瞥见一截劲瘦窄腰的身躯。 苏旎可以确定,比起眼前这个专业的模特,画室那个男生更让她感兴趣,也更让她有画画的欲望。 她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应该站在她面前,褪去所有衣物。 然后由她用笔,勾勒他的身体,从皮肤,到肌肉,到骨骼,淋漓尽致,不放过任何一寸—— 苏旎丢下炭笔,让眼前的男模特穿衣服。 - 苏旎回到一楼,原来那间画室。 那个男生还在画室里。 偌大一个房间,较之先前已经整洁不少,所有物品都归置到位,安安静静地待在各个架子上。 画室中间的几个画架也按顺序排好,整个空间没有一丝杂乱。 看得出来,他整理得很仔细。 苏旎下楼的时候顺道问了一下前台的老师,前台老师说,他叫许知白。 今天新来的兼职,江大法律系的学生。 许知白。 名字还蛮好听的。 苏旎停在门口,回想着前台说的这个名字,看着名字的主人收起几只用过的油画笔,再看着他转过身,面向自己这边。 他应该是没注意到苏旎刚才的脚步声,抑或是没想到苏旎会折返,转身看到苏旎的那一刻,脚步轻顿。 两人视线隔着距离短暂地碰触了一下,随后,他继续走向苏旎。 苏旎知道他要出去。 他单手握着一把沾满颜料的油画笔,另只手拎着清洗专用的洗笔桶,应该是要去外面洗手台洗笔。 但她就这么站在门口,没有一点儿让位置的意思。 就算他已经走到她面前,她也是站着,堵着门,一动不动。 许知白停在苏旎身前两步的位置,看似无波无澜的眸子对上苏旎似笑非笑的眼睛,金灿灿的日光从窗户那边倾泻进来,落在他的侧脸,衬得薄唇透亮。 苏旎朝他弯了弯唇,直截了当地发出邀请。 “要做我的模特吗?” 可是如同先前一样,她的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寂静。 许知白停了片刻,没有回答,往前一步,示意苏旎让出门口通行的空间。 又一次被无视,苏旎较起劲,不止没有往旁边退,甚至还学他上前一步。 她堵在他身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故意。 他们的身高相差太多,他的目光好像是在居高临下地落下,可是,真正居高临下的人,是她。 少年依旧沉默,刘海垂落在清冷的眸前,辨不出情绪的起伏。 须臾,他主动往旁边撤了一步,画笔和洗笔筒归置到同一只手,另只手抬高打开苏旎身旁被锁着的另外半扇门。 画室的门是双开门的设计,半扇开着,另外半扇门锁着最上面的插销。 他很高,抬手就能打开。 许知白用行动拒绝苏旎,出去的时候,与苏旎擦肩而过,动作干净利落。 苏旎回头,瞧着他的背影,没有一丝不悦,兴致反而更好,转身走向画室一侧的墙边柜。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当然也不会允许别人拒绝她。 她知道他马上会回来,于是,关柜门,上锁,拔下钥匙,一气呵成。 几分钟后,如苏旎所料,许知白真的回来了。 苏旎就站在柜子边等他。 他远远对上苏旎笑吟吟的眼睛,似有所感,微顿脚步后,走到柜子前。 专门用来清洗油画笔的松节油在这个柜子里。 但是柜子已经上锁,锁眼处没了钥匙。 确认柜子已经打不开,许知白漆黑的眼底似是终于有了波动,微蹙着眉,视线笃定地投向身旁的苏旎。 苏旎懒懒倚着柜门,先是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而后抬起手,向他展示挂在自己手指上的那串钥匙。 漂亮灵动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捉弄,歪头一笑的时候,更像是在召唤路旁的一只小狗。 手中的钥匙,就是召唤小狗的食物。 “想要吗?” 她对上他微微愠怒的眼睛,得意,又挑衅:“答应我,就给你。” 许知白不与苏旎纠缠,借着身高优势,伸手就要拿走钥匙。 苏旎看出他的目的,在他即将碰触到钥匙的霎那,故意抬高手臂,不让他拿。 少年眼底有了明显的情绪,干脆抬起一只手在半空握住苏旎的手腕,另只手直接取走挂在她手指间的钥匙。 钥匙被拿走,苏旎没有一点意外,反而早有准备般,趁许知白松手时手臂迅速下落,连带着他的手,一起背到了自己腰后。 苏旎的动作太快,许知白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地向前趔趄半步,拿走钥匙的那只手下意识五指张开,砰一声撑在苏旎身后的柜子上,胸膛差一点撞上她的脸。 他堪堪稳住身体,尽量不让自己有所冒犯,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已经超乎暧昧。 他低眸,她抬眸,他单只手臂撑在她身侧,她好似被他搂着,困在怀里。 极近的距离,连鼻尖的呼吸都好像错乱在了一起。 松节油被关在柜子里,隐隐透过缝隙散发味道。 天然的油,没有难闻刺鼻的气味,只有淡淡的松香气在盛夏闷热的空气中弥漫膨胀。 落地窗外,日光正甚,绿意浓郁。 嘈杂的蝉鸣,气势汹汹地,仿佛要填满这个盛夏。 “钥匙给你了。” 苏旎微微抬着下颌,望着他,眼底的笑意被日光晕染着,让他进退不得。 “你好,我的新模特。” 2、chapter 02 02 一小时后,苏旎离开画室。 富有格调的木框玻璃门外,苏家的司机一身黑色西服,站在阶梯上撑伞等候。 见苏旎出来,他第一时间为苏旎拉开玻璃门,并将遮阳伞的伞面移到苏旎头顶上方。 盛暑的热浪无处遁形,烈日给人一种眩晕的错觉。 苏旎刚走出门,眼睛就被外面明亮的光线晃了一下,司机觉察到,立刻将伞面垂低一些,替她遮住前方的刺眼的光。 画室所处的这栋独栋小楼位于巷子深处,二楼是苏旎专用的画室,一楼是苏旎朋友开的一家油画工作室。 这位朋友也曾是苏旎的老师,比苏旎年长几岁,她们亦师亦友,关系较好。 画室和马路相隔较远,车只能停在巷子口,有一小段路需要步行。 苏旎由司机撑着伞,不紧不慢走出这条巷子。 越接近巷口,被热气蒸腾过的马路沥青味就越浓郁。 苏家的车安静停在路旁,走出巷口就能看到。 司机为苏旎打开后座的车门,苏旎正要坐进去时,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位于前方十多米距离的公交站牌。 烈日滚烫,马路两侧的梧桐枝桠疯长,遮天蔽日一片绿。 绿荫下方的公交站牌,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正目视前方,静静站着等公交,留给苏旎半个侧影。 苏旎看了他几秒,想到不久前在画室的那番纠缠,唇角忍不住上扬。 原来也是有脾气的嘛,她还以为他能一直装深沉故意不理会她呢。 最后在柜子前,他抢走钥匙从她身前匆忙离开的动作也有点慌乱,仔细看,还能看到他掩于碎发之下那微微泛红的耳朵。 苏旎觉得还挺好玩的。 生活这么无趣,有个人给她逗着玩,也蛮有意思。 跟在苏旎身后的司机不知道苏旎在看什么,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了一下,随后疑惑地问:“小姐?” 苏旎听到司机声音,回了回神,收回目光,心情不错地坐进车里。 车门轻轻关上,盛夏的热浪和喧闹被隔离在外,车内只有舒适的冷气轻拂苏旎的皮肤。 司机很快上车,车轮碾过地面细碎的光影,向前行驶。 贴了膜的车窗玻璃仿佛给外面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滤纸,窗外所有的一切都昏昏暗暗,看不真切。 汽车驶过公交站牌,苏旎的注意力落到自己手机上,与车窗外的那道模糊白影擦身而过。 许知白并未注意到这辆从面前驶过的黑色加长汽车,他耐心等着公交,几分钟后,公交车慢慢吞吞地在他面前停下。 江市的夏天总是烈日灼空,寂静滚烫。 即将临近晚高峰,日光和热度仍然不减分毫。 马路两侧的梧桐高大繁茂,绿叶层层叠叠遮蔽住天空,公交车仿佛是钻进了郁郁葱葱的绿色隧道,车身和视野都被绿意包裹。 许知白坐在车窗边,无意识地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街景,表情很淡,好似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不经意回眸,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下摆。 白色的衣服,下摆处有一道绿色的印记,看着像是油画颜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或许是整理画室的时候,或许是在洗手台清洗油画笔的时候,又或许…… 许知白想到了苏旎。 其实,今天在进画室的第一秒,他就已经觉察到了那个女孩好奇打量的眼神。 少女的目光,赤.裸又明晃晃,一直追随着他,紧紧落在他背后,同画室落地窗外的日光一起,灼热着他的皮肤,令他无法忽视。 只是,当她的声音响起,他却无法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她在说话。 她的声音很轻,掺杂在盛夏喋喋不休的蝉鸣里,显得那样飘渺轻微,那样不真切。 后来,正面碰上,他才确认,女孩确实是在跟他说话。 可是她好傲慢。 尤其是那双漂亮的眼睛,眨动之间写满了张扬和傲气。 她一句轻飘飘的“不礼貌”,直接戳到他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许知白低着眸,指尖轻轻碰过衣摆处的颜料,发觉颜料已经干了。 小小一块,半个指腹大小,干硬的触感却通过手指皮肤传递到他的心脏,让他不自主地想起苏旎故意捉弄他的那一瞬间。 当时在柜子前差一点的相撞,陡然加近的距离,突然混淆的鼻息,直接诱发他一阵惊慌的措手不及的又奇妙的心颤—— 这种心颤,如蝶翼破茧时的徐徐颤动,现在还停留在他的胸腔,扰乱他的呼吸。 十九岁的少年,情感经历如同一张白纸,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只觉得,这个盛夏的燥热正在不由分说地涌进他的身体,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手机震动了一下。 许知白收回思绪,稍稍平稳呼吸,拿起手机。 学校系统发来的一封邮件。 【小许,你的休学申请,我们已经收到。 系里知道你的情况,但是还是不建议你休学。你这一年的成绩我们老师都看得到,休学对你对学校都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这个暑假还长,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开学时候你还是这个想法,系里再给你审批。 如果经济方面有什么问题,你尽管跟我们说,老师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系里老师的回复很诚恳,可是看着邮件的最后一句,许知白的眸底缓缓浮现出难言情绪。 少年不肯直面的却又被清晰挑明的窘迫,一点一点的,无情侵蚀他的心。 是的,这个暑假确实还长。 可是明明夏天才刚开了个头,他却已经觉得这个夏季,如此漫长难挨。 公交车慢慢悠悠地向前行驶,停了几站后,许知白下车。 今天是他在画室兼职的第一天,下午两个小时,主要负责整理画室和打扫卫生。 晚上,他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打工。 兼职的工资,是他自己的生活费。 便利店的这份工作,许知白已经做了一周。 今天他提早到达,透过玻璃门,恰好看到店长正带着一位脸生的新同事熟悉工作。 许知白敏锐意识到什么,脚步停在门口。 玻璃感应门自动打开,随着“欢迎光临”的机械播报声,店内的几人缓缓看向门口。 店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俨然已经是个职场老手。 他看到许知白,招手喊另外一位营业员继续带新同事熟悉工作,自己则是走向许知白,好似很熟稔一般,揽住许知白的肩膀,将人往便利店外面带。 许知白无端被带着走了两步,很快就转动肩膀挣脱开,沉着眸子往旁边退,与店长拉开距离。 便利店角落,店长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叼在嘴边,点燃之后抽了一口,在烟雾缭绕中看向许知白,朝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都看到了,我也就不瞒你。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你知道咱们这工作,需要和客人沟通,你这个情况……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你理解一下。你放心,这几天的工资我会打给你。” 店长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这事不是我不想提早跟你说,里面那小伙子中午来面试,面试过了就上岗了,我本来打算一会发消息告诉你,没想到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 许知白表面很平静,几乎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听到店长说话。 只有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暗暗握了握,拿在右手的手机被骨节分明的手指圈紧。 店长说完一大通,见许知白一直没反应,以为自己做了无用功,白说了一堆话,不禁抽一口烟,嘟囔一句:“就该打字发信息的,当面说话真是白费力气——” “我听得到。” 许知白绷着声,沉眸睨着比自己稍低一些的男人,喉结微滚,所有的不甘和不平被他压在漆黑的眸底。 他不屑争论,说完这四个字,转身径直离去。 城市的晚高峰已经悄然而至,寂静了一天的城市好像终于在这个时候清醒。 车流熙攘,人潮涌动,各类喧闹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逐渐淹没在枝头响了一整个白天的蝉鸣。 可是这些声音,落在许知白的耳朵里,却是被削弱至少一半以上的模糊噪音,在耳畔隐隐作响,永远都听不清—— 他讨厌夏天。 夏天是腐烂的季节,是漫长的白昼、尖锐的日光、拔高的音频,是吝啬到不透一丝风,闷热的灼烧感令人窒息。 这种窒息,就像是被投掷进一个缺水的玻璃鱼缸,全世界的声音都隔着玻璃传递进他耳朵,细微的声响被自动消音,稍大一点的音量又让他无法第一时间寻到声源。 他隔着这道玻璃,永远无法触及到外面真实的世界,只能暗自的艰难喘息。 这是他听力上的缺陷,去年同样是在这样一个夏天,一场意外剥夺走他原本正常的生活,残酷地将他遗弃在世界之外。 他不愿向人泄露一分一毫,竭尽全力想要活得像一个健康的正常人,那是他还没和这个世界和解的、近乎绝对的自尊心。 但他再怎么努力隐藏,他仍然会被别人发觉异样,然后就像一个异类,被无情丢弃。 这一年的时间,许知白试过很多种兼职,一开始都能适应,但随着听力下降得越来越快,他变得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好多工作不要他。 今天,也不是他第一次被辞退。 车流,行人,红绿灯。 许知白漫无目的地走向马路,顺着人流走过斑马线,隐在形形色色的行人中间。 盛夏的空气是滚烫的,他的身和心,却是陷在冷寂肃杀的寒冬。 他眼前的世界,冷漠,灰白,了无生气。 握在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 这次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许知白在斑马线上停下脚步。 周遭人流涌动擦肩,许知白滞留在原地,透过手机屏幕,仿佛看到了不久前在画室见过的那个女孩。 她的文字,同她本人一样,傲慢,骄横,却明亮。 【期待明天的见面噢,我的模特。】 3、chapter 03 03 夕阳西下,绯红的火光染红半边天。 别墅二楼的小露台,苏旎捧着手机坐在自己喜欢的法式摇椅上,整个人惬意慵懒。 身体随着摇椅小幅度摇晃,吊在圆润脚趾尖的拖鞋,似是随时都能掉下来。 短信已经发送出去快半个小时,都没见回复。 苏旎早料到这个结果,想想许知白那张冷淡的脸,她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回她消息。 但是不回又怎么样,她就是要给他发,今天他不点头当她的模特,那就等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她有的是耐心。 下午在离开画室的路上,苏旎向前台老师要了许知白的手机号码。 不止手机号,还有他面试兼职的时候填写的个人信息表,姓名、年、生日、住址,一应俱全。 苏旎从短信界面退出来,点开前台老师发来的个人信息表。 十九岁。 十一月份的生日。 原来只大了一岁啊。 苏旎饶有兴趣地研究着,没注意到露台旁边多了个人。 苏京樾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半倚着露台门框,颀长的影子落向露台这边的赤陶地砖,一双与苏旎有九分相似的眼睛似笑非笑的。 “听说你下午又去画室了?” 讨厌的声音突兀响起,苏旎思绪被瞬时打断。 她不搭理苏京樾,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看手机,当身旁没这个人。 苏京樾早习惯自己妹妹这目中无人的脾气,笑了笑,双手环胸,慢悠悠地说:“哥哥在跟你说话呢。” “不好意思,我只听到狗在叫。” 苏旎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早出生一分钟的哥哥,他们几乎同一时间从同一个肚子里出来,不说出生后一直不对付,估计在妈妈肚子里的十个月就已经在打架。 苏京樾无端被骂了一声“狗”,一反常态没跟苏旎计较,而是问她:“别人放假全世界度假旅行,你却哪里也不去,每天往画室跑,画画就那么好玩?” “我就喜欢,你有意见?” “好,你喜欢。”苏京樾说着点点头,“时间已经不多,趁这几天多喜欢一下也好。” 苏旎敏锐听出些什么,一下从摇椅上坐起来,转头瞧向哥哥,不明白地问:“什么意思?” “噢,你还不知道呢,妈已经给你定了出国的机票。” 定了出国的机票? 这么突然? 苏旎第一反应是苏京樾在故意骗她,可是转念一想,苏京樾根本没有理由拿这个事骗她。 出国是早就决定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妈让我转告你,所有的手续她都已经给你办好,你收拾收拾,按时上飞机。估算一下,现在也就剩下不到十天的时间。” 苏京樾慢慢悠悠地说着,把自己要带的消息带到,临了不忘提醒苏旎:“你最好收敛一些,你瞒着妈偷偷学画画的事,迟早会瞒不住。在这里,你还能有各种借口跑到外面画室,等去了德国,在妈的眼皮子底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对于不喜欢听的话,苏旎向来都是选择性不听,苏京樾说了这么多,她只丢下一句:“要你管。” 苏京樾瞧着苏旎这副不听不顾的任性模样,轻笑一声:“我才懒得管你。” 幸灾乐祸。 苏旎不高兴地瞪向苏京樾离去的方向,转而想想,她又觉得苏京樾说的也很对。 等她去了德国,被不允许她画画的妈妈时时刻刻盯着,她确实连画笔都不能碰。 分居不离婚,是苏旎父母目前的婚姻状态。 他们很早就感情破裂,为了两家在外的面子,一直维持着一个虚假的空壳婚姻。 虽然父母没有离婚,但苏旎和苏京樾日后的归属,苏家上下早已心知肚明。 苏京樾会留在国内,继承爸爸的家业。 而苏旎,则跟着半年前出国的妈妈,一起定居德国。 真糟糕。 原以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离开呢。 怎么就只剩十来天了。 适才的好心情瞬时消散,苏旎心口发闷,目光放远,缓缓望向远处的落日。 夕阳仿若失了焦,燥热的夏天在此刻沉淀。 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和这座城市息息相关的夏天,这么短。 视线回到还没息屏的手机。 规整的表格,手写的“许知白”三个字,一笔一划,清隽有力。 苏旎看着这个名字,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等不到明天。 - 日落西山,最后一抹微红的余光在天边隐退,暮色渐浓,夜幕低垂。 江市西城区,远离市中心的繁华热闹,成片的单栋民房在暮色之中亮起三三两两的灯,七纵八横的巷道开始有老人小孩在路边乘凉。 大人聊天,小孩玩闹,这座城市的烟火气似乎都凝聚在了此时此刻。 许知白借着夜色走在巷子边缘,默默经过身边的热闹,在穿过熟悉的巷子走到自家门前时,不自觉停下脚步。 院子里的凌霄花从里面攀爬出来,垂满外墙,一簇一簇明艳的橙,在夜幕之中格外显眼。 最为显眼的,还是已经打开的院门,以及院子里面,亮起灯的房子。 许知白停在门口,眸色不着痕迹地深了一度。 他大概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有钥匙,又能不打招呼就进门的,只有一个人。 许知白有了些许的心理准备,迈步走进院子,再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家。 门稍一推开,漫天难闻的酒气就涌了过来。 许知白稍稍皱了一下眉头,将门开得大一点,确认空气能流通了,才走进来。 玄关和厨房餐厅离得很近,许知白只站在玄关,就能看到餐桌那边独自坐着的老人。 头发花白,明显上了岁数,约莫是喝了许多酒,身上皮肤都已经开始泛红。 餐桌上方也一片凌乱,绿色啤酒瓶已经空了好几个,唯一的一瓶白酒只剩一半。 各类下酒菜几乎都还没从塑料袋倒到盘子里,凉菜冷拌的汤汤水水流的到处都是。 老头子听到门口有声音,醉醺醺地朝许知白看过去,瞧见人了,就晃晃悠悠开口。 “哟,大孙子回来了。来,陪爷爷喝一杯。” 许知白沉默走到餐桌边,垂眸瞧了一眼脏乱的桌子和还包在塑料袋里的下酒菜,转身走向厨房,拿出两个干净的盘子。 然后重新回到餐桌旁,动手收拾桌子,顺便把菜倒到了盘子里。 老头子见许知白做这些事而不理会自己,不大客气地挡开许知白的手,一个倒满白酒的酒杯被重重放到许知白身前的桌面,白酒从杯口洒出大半。 “叫你喝,你就给我喝!” 许知白站着不动,老头顿时来了气,手掌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装没听到?!你一只耳朵聋了,另一只也聋了?!” 说罢,他兀自举起酒杯,一口闷了那杯白酒。 “连杯酒都不肯陪,当初就不该让你活下来……” 他明显是喝醉了,嘴里开始嚼着每次喝醉后必说的醉话。 “要是我儿子还在……他肯定能陪我……怎么偏偏就你活下来……” “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你爸妈,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让你变成个聋子,真是老天有眼……” “我告诉你,你识相点就早点从这里搬出去,这不是你家,这是我儿子的家,你不配住在这!”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连只剩一半不到听力的许知白,都能轻而易举地听清他的每一个字。 许知白不出声,默默忍受下来。 自从他的父母车祸去世,爷爷每次喝醉,都会找他出气。 难听的话,爷爷以前还说过很多,他知道爷爷心里不好受,所以选择不争辩,不计较。 但是,许知白越是忍受,老头子就越气,直接拍案而起。 “我在跟你说话!!你是死人吗?!活该你变成聋子!我看你也马上要变成哑巴!” 许知白绷紧下颌,喉结滚动一番,终于出声:“爷爷——” 一听到“爷爷”两个字,老头瞬时抄起手边的酒杯砸向许知白,大吼一声:“别叫我爷爷,老子不是你爷爷!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杂种,进了我家的门,害我临老了没儿子送终!” 扔酒杯的动作太快,许知白一时来不及躲,但酒杯没砸到他,而是重重砸碎在他身侧的柱子上。 碎片崩裂,一小块崩到他额头,玻璃锋利的棱角先从他额头划过,再清脆落地。 额头皮肤的痛感只在一瞬间,许知白下意识闭了一下眼,抬眸,感觉有微热的液体缓缓从额角向下滑落。 老头怒气冲冲指着门口,像驱赶一只令他憎恶的流浪狗:“滚——别让我看到你——滚——” 许知白望着醉酒的爷爷,眼圈发红,心内情绪翻涌。 随后,他倔着脸,抬起手背,抹掉顺着侧脸下滑的红色液体,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开着的门,两三步的阶梯,再径直走向院门口—— 踏出院门的瞬间,许知白的脚步倏然停滞。 橙红色明艳的花朵悬在满院墙的绿叶之上,随着晚风悄然浮动。 那个让他觉得傲慢又明亮的女孩,正站在院墙边,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撞向他的心脏。 4、chapter 04 04 消毒药水,棉签,创可贴。 保险起见,苏旎多要了一盒纱布。 西城区的药店,不似市中心那般24小时营业,苏旎买完东西出来,药店就准备打烊。 不止这家药店,这一整条街上的店铺,都关的七七八八,长长一条街,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冷清。 江市很大,苏旎自小生活在繁华的市中心,那儿楼宇环绕,车水马龙,到了晚上,更是灯红酒绿,霓虹万丈,与这里的寂静夜晚相比,完全不像是同一个城市。 今晚是她第一次来西城区,她对这里完全不熟悉,就连药店,都是先在手机上搜了一圈后,才跟着地图找到。 苏旎拎着药店的塑料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在一块空旷的空地前找到许知白。 他果然还在这。 空地前面不知道是什么建筑物,已经关了门,许知白就坐在门外面的水泥台阶上,与空地边缘的一架旧滑梯遥遥相望。 大象造型的滑梯锈迹斑斑,估计早就没人玩耍,铁锈气味悄悄在闷热的空气中飘散。 苏旎从许知白身后的位置过来,然后停在阶梯一侧,瞧着他略显落寞单薄的侧影,不禁撇了撇嘴。 什么破地方,连路灯都不舍得修,一排的路灯只亮了三四盏。 不知名的小飞虫循着光源围绕着灯泡飞来飞去,周遭各种虫叫蝉鸣,又吵又闹。 要不是因为前面这个人,她才不会来这种地方。 苏旎从许知白身上收回视线,低头打开塑料袋,拿出刚买的消毒药水。 拧开瓶子,用棉签沾上药水。 再径直走到许知白身侧。 她没有任何预告的,直接将棉签抵到他受伤的额角。 许知白没有觉察到苏旎的脚步,表情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额头被碰触,他倏然回神,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抬头,看到苏旎的瞬间,他漆黑的眼底显露出明显的惊诧和错愕。 他没想到是她。 他以为她早就走了,没想到她还在这。 苏旎见许知白躲了,手指捏着棉签向前,继续用棉签摁住他额角处的伤口。 她是故意的,力道不轻,弄疼许知白的同时,用命令般的语气开口:“不许动。” 夜很静,除了周遭的虫鸣,就是苏旎说话的声音。 那么恰好,她就站在许知白的左侧,在他还能听得到声音的左耳边说话。 因苏旎一句话,许知白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那么听话地不动了。 他在台阶上坐着,眸光向上看着苏旎。她离他很近,垂着的眼睫覆着漂亮的眸子,放缓力道用棉签为他消毒的时候,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 许知白不大自然地滚动一下喉结,抬手,抓住苏旎的手腕。 “我自己来。” 低沉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出来,已经习惯缄默的他,开口说话好像已经变成一件令他生疏的事。 看来真的要如爷爷所说,耳朵听不到了,连人都要变成哑巴。 自己纤细的手腕被骨感修长的手指握住,苏旎停了片刻,看了看手腕,又重新望向许知白的眼睛。 她其实有一点儿惊讶。 那句“我自己来”,好像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透的,利落的,有着这个年纪专有的少年磁性。 苏旎自己都未发觉自己心脏的停滞,视线相对几秒后,她转动手腕,还是命令的语气:“放手。” 许知白松了手。 苏旎继续用棉签沿着他额角伤口的边缘轻轻擦拭,尽量将这道伤口全部消毒。 伤口不深,只划了一个小口子,但是流了一些血,他白色的衣领都染上了几滴明显的红。 不过纱布是白买了,她原来见他脸侧的血迹,还以为他受了多大伤呢。 消毒完伤口,苏旎从袋子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撕开,贴到许知白额头。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鼻翼相错,气息却暗暗缠绕。 她的手指白净柔软,指尖似有若无地碰触到他额头皮肤,有一点微微的痒,给他带来一阵又一阵难以分辨的心颤,直接覆盖住了消毒药水触及伤口时的丝丝刺痛。 苏旎贴好创可贴退开,许知白蓦地回神,转头敛眸,视线落向前方延伸的台阶。 苏旎收好塑料袋里的药品,打了个结,没问许知白要不要,直接把袋子塞到了他怀里。 许知白毫无准备,下意识抬手接住。 苏旎不说什么,抚着裙摆坐到台阶上。 她在许知白的左边,距离有些近。 短裙拢住她皮肤白皙的大腿,他短袖之下的胳膊不经意间被她细腻的手臂皮肤碰触,盛夏夜晚的闷热开始在他光露的皮肤上面攀爬。 许知白不动声色地分开一点距离,然后,转头看向苏旎。 他薄唇微抿,喉结上下滚动,尝试着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苏旎笑着反问。 也不知道是谁,在院子门口看到她,理也不理,转头就走。 不过苏旎不跟许知白计较这些,在许知白微微停顿的时候,直接说:“我是来找你的。” 许知白眼里露出明显的意外,苏旎却是笑了笑,与他目光相对。 “你多高冷啊,不理人,不回短信,我只好按画室的老师给的地址找过来咯。你说巧不巧,我正发愁你到底住在哪呢,刚好你就出现了。” 她笑得轻松,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她刚一到达,就恰巧碰上许知白出门。 眼里眉间的笑意,自然又明朗,几乎看不出什么。 许知白无意识紧绷的心,忽然缓和几分。 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是听苏旎这样说,他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幸好。 幸好苏旎只是刚巧走到他家门口,幸好她什么都没听到。 年少自尊将他紧紧裹挟,让他拼了命的,想要维护住自己一切正常的假象。 “不过,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苏旎支起胳膊,托着下颌瞧着许知白,眼底笑意晏晏。 许知白有猜到原因,但没说话。 苏旎很有耐心地看着他,笑着:“我很诚心地邀请你当我的模特,下午你没点头,只好现在上门来找你了。你看我晚上跑那么多路给你买药,又帮你处理伤口,这么有诚意,你怎么都得答应吧?” 许知白看着苏旎说话时翕动的唇瓣,听着传到左耳里面的低微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感受到了她的诚意。 她不问他晚上发生了什么,不好奇他额头的伤,她此行的目的和为他处理伤口的出发点,都只是为了让他当她的模特。 她好似锲而不舍,好像坚持不懈,但却又冷漠薄情。 跟她无关的事,她一点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他能不能点头,能不能当他的模特。 从下午到现在,她问了他好几遍当不当她的模特,他拒绝的原因,不外乎她的高高在上。 她高傲,自信,看人的眼神总像是在睥睨众生。 而这些,恰好是他所不喜欢的。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好像有些变化了。 许知白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因为眼前的女孩特意来找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主动给他买药帮他处理伤口? 他搞不清楚。 他只是很明白,对他来说,今天是很糟糕的一天,被便利店辞退,被爷爷责骂驱赶,而眼前的女孩,是唯一一个给予他关心的人。 即便她的关心,有她的目的。 短暂的时间里,许知白思绪万千,心内也是百转千回。 他的父母去世之后,只留下一栋房子,爷爷不给他任何生活费,这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自己打工负担。 现在的他,确实需要钱。 许知白思考,犹豫,最后直直望着苏旎的眼睛,问她:“什么条件?” 一直等着许知白点头的苏旎突然听到他这么问,一时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在画画这方面,苏旎是很认真的,毕竟是偷出时间瞒着家人画画,她不会浪费每一次画画的机会。 见许知白已经有所松动,她连忙回想了一下平时聘请模特给出的薪酬,再考虑到自己没剩多少时间,想了想,说:“一小时二千,每天两小时。为期一周,随叫随到。” 许知白眸光停滞一瞬,没想到苏旎给出的时薪会这么高,回过神后他摇了摇头:“我是问,你需要什么条件,需要我做什么。” 苏旎眨了眨眼,才发觉许知白好像是提醒了她。 她一直忘了说,她需要他做哪种模特。 许知白这么认真又正经的询问,苏旎实在没忍住,动起了小心思。 她托着下颌,上半身慢慢靠近他,先是欣赏了一番他高挺的鼻梁和形状漂亮的薄唇,接着眼睫颤动,抬眸,盯着他漆黑的眼睛。 “你知道人体模特吗?” 许知白被苏旎过于直白的目光凝视着,喉间干涩发紧,大脑好似失去思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苏旎就这样注视着他的眼睛,手指悄悄抚上他沾着些许血迹的白色衣领,指尖很慢很轻地向上移动,划过他的脖颈皮肤,最后落在他明晰突出的喉结上。 她很清晰地感觉到,她指腹下方,他的皮肤在微微发紧,也感觉得到他的喉结,很克制压抑地,滚动了一小寸。 她与他对视着,盈润的唇瓣微张,故意放慢语调:“人体模特,是需要……” “全部……” “脱光的。” 5、chapter 05 05 真险,差一点就玩脱了。 回程的车上,苏旎看着手机上新加的微信好友,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及时打住,没把人吓跑。 她跟许知白说人体模特需要全部脱光的时候,许知白的那张脸,表情变了又变,起身就要走。 苏旎觉得真好玩,没想到他那么单纯。 最后的结果就是苏旎退一步,只要求脱上半身,许知白犹豫着同意了。 苏旎怕他反悔,拿过他手机加了微信,让他收了定金。 苏旎对自己的迂回战术还挺满意的,反正人已经骗过来了,到时候脱上面还是脱下面,就由不得他。 定金都收了,他怎么都跑不了。 苏旎看着只有一个转账信息的聊天界面,点进许知白的头像,发现他的朋友圈什么都没有。 真无趣。 正要退出来,好友裴恩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咦,你晚上跑去哪啦?” 苏旎听着有点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晚上跑出去了?” “当然是你哥呀,找不到你,跑到我家来问我。” “他去你家找我?” “对啊,他以为你在我家,没找到你,就留下来和我爸喝茶了。” 苏旎:“……?” 不愧是亲生的,没找到她,还能有闲情逸致留下来喝茶。 电话那头的裴恩淇好像也在外面,能听到马路周围的车流声,苏旎不禁问:“你在哪呢?” “我当然也跑出来了啊,还得感谢你哥呢,带来找不到你的消息,他走后,我就骗我爸妈出来找你,他们才肯放我出来。” 裴恩淇这段时间比较惨,谈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朋友,被她爸妈发现,硬是关在家里逼着分手。 “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去见我的男朋友了。” 苏旎忍不住笑了一下,调侃着:“你还不准备分啊?” “开什么玩笑,”裴恩淇的声音故意夸张了些,“小手都还没牵过呢,怎么能分。” 不过说到这,裴恩淇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不对啊,你还没说你晚上到底去哪了。” 晚上…… 苏旎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感觉说起来话长,就模棱两可地回答:“没去哪呀,就……面试了一个新模特。” “又是那些肌肉猛男啊,没意思没意思,哎,不跟你说了,我打到车了,记得帮我谢谢你哥,拜拜——” 裴恩淇的电话来得快,挂得也快,话还没说完,苏旎耳边就响起了嘟嘟声。 看来真的是迫不及待想见男朋友。 苏旎放下手机,想了一会儿,问前方驾驶座开车的司机:“李叔,我哥知道是你送我出门的吗?” 李叔平稳开着车,恭敬回答道:“知道的。少爷打电话问过。” 噢,知道啊。 知道还跑去裴恩淇家,看来裴叔叔的茶还挺好喝的。 没多久,李叔将车开回了苏家别墅。 这一片独栋别墅区位于整个江市最好的地段,半山腰,绿林环绕,轻松俯瞰整个市中心的璀璨霓虹。 苏家别墅在入夜之后格外静谧,花园草坪树影摇曳,伴随几声虫鸣低语。 别墅的女主人出了国,男主人通常不回来过夜,空荡的别墅只住着苏旎和苏京樾。 苏旎早已习惯这种寂静,今天时间晚了,连佣人都已经休息。 别墅一楼亮着微弱的灯,苏旎独自走进来,踏上楼梯几步后,迎面碰上从楼上下来的苏京樾。 苏京樾还没睡,站在比苏旎高了几节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瞧着苏旎,眉眼之间带着点好奇和审视。 “你什么时候有了个住在西城区的朋友?” 苏旎瞬时警惕,蹙着眉头直面他的视线:“你一天到晚没事管我这么多?” 苏京樾笑了一下,走下台阶,停到苏旎身侧,与她站在同一平面。 但他的个子高出苏旎很多,似笑非笑的视线仍从高处落下。 “我只是奇怪你哪个朋友会住在那边,想来想去,估计就是新认识的。你大晚上不打声招呼就跑出去,爸妈不在家,我总要关心你的去向。” “噢。那我还得感谢你的关心咯?” 苏旎最不喜欢苏京樾用哥哥的身份说话,今天有些晚了,她不想跟他浪费时间,说完就往楼梯上走。 走了一步,她又想起什么,停了下来。 “对了,恩淇让我谢谢你。” 苏京樾本来也已经准备往楼下走,听到苏旎这句话,不自觉顿住脚步。 “裴恩淇?” “是啊,她说谢谢你去她家里找我,不然她也没借口出门。” 苏京樾似是思考一瞬,眉头轻皱:“什么意思?” “你说呢?”这下换苏旎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京樾了,“她因为谈恋爱被她爸妈关在家里,你去了一趟,她刚好可以用找我的借口出门。她可不得感谢你?” 苏京樾的脸色不着痕迹地冷下来,看似已经猜到什么。 “她去找她那个男朋友了?” “当然了,难道还来找你?” 苏旎说完就脚步轻快地往楼上走,完全不管自己哥哥黑了又黑的脸。 明天约了新模特画画,今晚可得早点睡,养精蓄锐。 - 第二天下午。 许知白第一次踏进苏旎的画室。 面试的时候,前台的老师就告诉过他,他暂时只负责整理楼下几间画室,楼上这一间,有需要了再上来,平时不能轻易进。 现在,前台老师为他开了门,他一个人走进这间画室,像是完全踏进了一个独属于苏旎的私人空间。 窗户前面只拉着一层柔软的白纱窗帘,外面强烈的日光柔了焦,温温柔柔地落进画室里。 画架摆在光线最好的位置,四周墙壁贴了许多习作,有色彩鲜艳的油画,也有赤.身.裸.体的人体写生。 装饰用的大卫石膏像静静立在墙壁一侧,唯一的绿植是原产于南亚热带雨林的一株橡皮树,枝干细长,叶片厚实,给这片空间增添几分艺术感。 桌面和置物架上摆满了画笔和颜料,看着很凌乱,但是仔细看了会发觉,一切都乱中有序。 许知白认真打量着这间画室,不知不觉走到了画室中央。 其实他现在都还不怎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苏旎。 应该是他真的需要钱,而对方,恰好又是苏旎。 窗外的蝉鸣此起彼伏,许知白的耳朵像是蒙着一层水,聒噪的蝉鸣在单侧耳朵模模糊糊,有时更像是低频的白噪音。 他听不清周遭声响,却不知怎得,感觉自己好像感觉到了苏旎靠近的声音。 许知白的心脏被不具名的东西用力撞了一下,下意识回头,竟然真的看到苏旎微微笑着站在门口。 走廊发着亮的阳光倾斜着覆在她五官小巧的脸上,也落在她漂亮的褐色瞳孔里,唇角在扬起笑意时,漾着一个很小很浅的笑涡。 白色的连衣裙,衬得身形娇小,皮肤白皙。 视线相触,几秒寂静。 苏旎朝许知白笑了一下,率先走近画室,顺手带上了门。 许知白稍微回过神,敛眸将目光落向别处。 画室里的冷气刚开不久,徐徐轻拂的冷风并不太冷,好似还是如窗外盛夏的空气一般燥热。 苏旎一步一步朝着许知白走近,许知白一直站着没动,在苏旎即将靠近自己胸膛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小步。 微垂着眼皮的双眸,直直落到身前女孩的脸上。 苏旎站在许知白身前,仰着头看他,只笑着,不说话。 许知白被苏旎看得下意识蹙起眉头,不知她到底在盯着自己看什么。 哪知苏旎也蹙起了眉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两人又是一番对视,末了,苏旎开口。 “脱呀,傻站着干什么?” 少女略显娇俏玩笑的声音,轻轻晃晃地落到许知白尚存些许听力的左耳里,离左耳最近的心脏骤烈跳动一瞬。 他的喉结明显紧了一下,脸上表情也有些僵,隐约可见几分少年的无所适从。 许知白从苏旎脸上移开目光,脖颈突出的喉结滚动一番,似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手指轻轻拽住白色t恤的下摆。 然后,简单一个向上反手的动作,身上干净的白t被利落脱了下来。 苏旎的眼光向来不会错。 眼前的少年,确实如她认定的那样,身材很好。 他是瘦的,但不是那种平板无趣的瘦。 头肩比和腰腿的比例绝佳,骨架清薄具有少年气,完美的直角宽肩,锁骨突出,手臂和胸前的肌肉线条紧致顺畅。宽松的浅色牛仔裤悬在窄瘦的腰口,往上看是冷白的隐隐留有腹肌形状的皮肤,往下…… 苏旎扫了一下裤腰纽扣下方的轮廓,睫毛不经意颤动两下,抬眸,望向许知白的眼睛。 她眼底有明显的好奇。 她感觉,他应该不是刻意练过身材,更像是长期练习过某项运动,身体的线条完全是自然的美感。 可是很快,苏旎眼底的好奇就消逝,随之而来的是意味不明的一个笑。 她才不关心他以前做过什么,也不关心这完全长在她审美上的身材是怎么来的,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要做的也只有一件事—— 柔软的指尖倏然碰上冰冷僵硬的纽扣。 苏旎的力气看似很小,却能牢牢抓紧裤腰,在许知白反应过来时,手指已经灵活地解开了他的裤子纽扣。 6、chapter 06 06 苏旎的动作,完全是许知白没有预料到的。 纽扣已然被解开,下一步就是拉链—— 许知白明显一阵慌乱失措,反应过来后,双手立刻按住苏旎的手,制止她的行为。 他的手掌比苏旎大很多,双手张开的五指似是能直接将苏旎的双手覆盖,皮肤底下隐藏着青色血管,从指尖到手背落下一片冷涩意味。 苏旎被按住双手,不甘心地转动手腕,发觉许知白的力气实在大于她,而他又是这样认真严肃,只好眼眸一转,朝他露出一个恍然的笑。 “抱歉啊,差点忘了,你只脱上半身。” 许知白眸色沉沉地迎着苏旎笑吟吟的眼睛,有些捉摸不透她到底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故意的。 他的凝视,太严肃,让两人相对的目光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 一小会儿后,苏旎眨了眨眼,卷翘的睫毛似是从许知白心头晃过。 “放手呀,”她露出点儿真真假假的委屈,“你弄疼我了。” 许知白恍惚一瞬,后知后觉回过神,松了手。 苏旎依然笑着看他,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随后转身,走向自己的画架,顺便伸手点了一下墙壁一侧的单人沙发椅。 “这个搬到你现在站的位置。” 许知白怔了两秒,视线落向苏旎指过的方向,双臂下垂至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收拢,适才女孩双手的柔软触感仿佛还留在他手心。 气息微乱。 许知白滚了一下喉结,压下心口不受控的鼓噪,走向墙角放置的沙发椅。 他没有弄错的话,她刚才应该是让他将这张椅子搬过去。 美式复古风格的单人沙发椅,黑色皮料闻着有一股特别的旧皮革味,扶手是深色的胡桃实木,整体略沉。 被搬离原处的时候,扬起的灰尘在柔色的阳光中反着光,飘飘浮浮。 苏旎在画架前坐下,抬头看到的,就是许知白看似不怎么费力的,将沙发椅搬到画室中间。 光露的上半身,腰腹肌肉因用力而微微发紧,少年身躯遮蔽窗口落进的大部分光线,发着光的灰尘在阳光中盘旋,像极了一万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苏旎看得有些入了神,直到许知白站直看向她。 她猝不及防地眨动眼睫,悄声抚平适才心脏这一阵不可控的颤动,清清嗓子,对他说:“你坐下来。” 只画上半身,还是坐着比较方便。 许知白侧头瞧了一眼被自己搬过来的沙发椅,迈动脚步,不紧不慢走过去,坐下。 苏旎拿起炭笔,眼睛掠过画架扫向许知白,见他动作这样僵硬,完全下不了笔。 唉,差点忘了他是第一次当模特,什么都不懂。 苏旎默默叹气,放下炭笔,从画架前起身。 “你这样太僵硬了,动作也没有美感。” 苏旎觉得自己还真是很贴心了,花钱找模特,还负责教动作。 她走到许知白身前,拍了拍沙发椅的扶手,教他:“把手放在这,人靠向后面。” 许知白微抬着眸,望着苏旎,在有所动作之前,苏旎已经耐不住性子,主动抓住他的手臂,放置到扶手上。 然后她的手心贴到他肩侧,轻轻往后用力,让他的后背贴靠到沙发背,自己的上半身也随之稍稍倾过来。 呼吸相近,气息柔柔软软地缠绕在一起。 许知白在这一瞬间仿若是失去了思考,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孩,周遭的蝉鸣正式沦为他心跳之外的白噪音,他开始清晰地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以及她近在咫尺的呼吸。 苏旎认真摆弄着许知白的肢体,想要一个较为完美的姿势。 身体斜着向后倾靠沙发椅,头要摆正。 她抬手握住许知白的下巴,让他摆正脑袋,目视前方画架。 “身体放松,不要太紧绷。你的紧绷,会在皮肤和肌肉上显露出来,影响线条。” 她在他左耳边说着话,手指在摆正下颌之后缓慢下落,移到他的肩膀,轻轻松展肌肉群,再往下,将他的另一只手向上抬,放到沙发椅靠背的上方。 直到这一步,苏旎都还是很认真的。 “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如果累了,就告诉我,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她说着,上下确认了一下许知白这个侧坐的姿势,觉得差不多了,视线下落,又感觉腿的摆放不是很好。 虽然只画上半身,但是双腿的摆放也需要美观。 苏旎将许知白左腿的膝盖向外侧移了一下,很自然的一个动作,她却感觉到自己手心底下,他大腿肌肉群在不自然地绷紧。 她觉察出什么,倏地抬眼,澄澈灵动的眼睛与许知白克制自抑的眼眸猝不及防相撞。 相缠相绕的气息不知不觉开始变得暧昧,旖旎。 明明没有直接的肌肤相触,但心跳的律动太赤/裸,好似一不小心,心脏就会从各自的胸腔跳出来。 “你在紧张?”苏旎眨着眼,似是真的在疑惑,“你紧张什么?” 许知白抿紧薄唇,下颌和身体都紧绷着,连呼吸都刻意压制。 他没说话,苏旎仿佛是已经习惯他这一言不发的模样。 他言语吝啬,但她不是。 苏旎的睫毛稍稍扑闪,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身前光.裸.上半身的少年,几秒对视之后,倏然一笑。 “你到底紧张什么呀,是怕我占你便宜吗?我可是在很认真地教你哎。” 许知白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耳旁几乎快要听不到一切,只有眼前女孩盈润张合的唇瓣。 她在对他说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让他很想再努力一点,再听清一点。 她好漂亮。 即便她傲慢,高高在上,可是他不能否认,她那双明亮生动的眼睛,令人无法移开眼。 短暂的十几秒,许知白的脑子如海水汹涌一般,浪涛不断袭来,思绪不断凌乱。 他深呼吸一次,目光移至别处,尝试平复自己紊乱的呼吸,也尝试着推开身前的苏旎。 但许知白稍一有所动作,苏旎就按住了他即将抬起的那只手,将手腕压在原处扶手上。 她亮晶晶的眼睛漾着笑意,冲他微微摇摇头。 “不许动。” 感觉到许知白僵硬着没动了,苏旎低眸瞧了一眼他修长笔直的两条腿,视线稍稍向上滑动一下,原来解开的纽扣他好像忘了扣上。 苏旎笑了一下,重新看向许知白。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反正都脱到这里了,不如就多一条裤子?” 许知白漆黑的眼眸明显一顿。 苏旎与他对视着,继续说:“我会保护你的隐私,每一张作品都不会外传,保证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 苏旎说话的唇形那样清晰,说的话,也一字不落地落到许知白耳朵里,他努力镇定的双眸终是起了波澜,微皱着眉要起身。 但苏旎快他一步,牢牢将他摁在了沙发椅上。 单人的沙发椅,苏旎在他身侧坐下,方寸之间尽是逼仄的气息。 许知白完全不知苏旎要做什么,因她贴近的温热皮肤,他的大脑骤然空白。 等反应过来,苏旎的手已经落在了他解开的纽扣上。 他的心脏狠狠一颤,在她小小一只手覆在纽扣下方的布料上时,心脏彻底从高空坠落,血液汹涌地朝她的手心涌过去。 “你完全不用害羞,我看过的模特不止一个,什么样的我都见过,你觉得这里是你的隐私,但对我来说,真没什么。你当我不存在,摆着姿势不动,一两个小时很快就会过去。要当人体模特,就得当完整的,对吧?” 苏旎认真劝说着许知白,原意是想趁机拉下裤子的拉链,让许知白骑虎难下,但是等说完,她反而滞了一下。 手心处越来越上涌的温度和触感,让苏旎的手指和手腕不由自主地发虚。 学习画画这么久,这个部位,这个苏旎见过无数次。 从世界著名的雕塑,到各种大师的画作,再到真实的人体,苏旎都只觉这是一种艺术。 她没谈过恋爱,但是上过生理课。 在画画的时候不自觉起立的模特也不止一个,她都当作是很正常的应激反应,没有在意。 可是,她只是看过,画过,从来没有用自己的手丈量过,碰触过。 这还是第一次。 是个意外。 手心这样真实的感触,让苏旎在滞愣须臾后,指尖无意识失了力,不小心下压。 然后,她听到了许知白喉结溢出的一声很轻很轻的喘息。 苏旎眨了眨眼,清晰看到眼前的许知白,耳朵变红,微蹙着眉,黑沉深邃的眼底似是压抑许多情绪。 两人目光相对,许知白的额角还贴着创可贴,是昨晚的伤,眼尾蕴着一抹隐忍的红,薄唇抿得很紧。 他清楚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甚至能感受到苏旎手指的细伶柔软,但越是感触清晰,他就越难堪,越无地自容—— 他完完全全知道自己这是什么反应。 年少的欲望是血液里破茧而出的蝶,稍一挥动翅膀,就能让世界震荡。 而他,被这种震荡,袭击胸腔,心跳也因她,彻底失序。 7、chapter 07 07 门被打开的瞬间,走廊上刺眼的日光毫不留情投射进来,晃人眼目。 苏旎忍不住闭眼,适应光线后,睫毛眨颤着,睁开眼睛。 偌大的画室,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许知白走了。 离开的背影,是带着略显局促慌乱的,也是直接利落的。 苏旎还保持着被许知白推开之后跌坐的姿势,愣愣坐在沙发椅上。 她有一点儿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许知白的反应这么大,也不明白自己明明画过那么多人体,已经能做到熟视无睹,为什么刚才还会有一瞬的错愕心乱的感觉。 安静的画室只有窗外的蝉鸣在喋喋不休,灰尘继续在明亮的光线中绕着圈儿,苏旎出神许久,之后眨眨眼,看向自己的画架。 真是糟糕,她今天都还没下笔。 放在画架那边的手机响了一声。 苏旎兴致阑珊地离开沙发椅,过去拿起手机,看到昨晚才添加的那位微信好友,给她转了一笔转账。 数额是昨晚她转的定金。 苏旎立刻回复许知白:【什么意思?】 许知白没有回复,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 他反悔了。 他不要做她的模特。 苏旎有点儿生气,费了这么多力气才找来的符合心意的模特,她才不会让他出尔反尔。 今天楼下仍然没排课,放眼望去,只有前台负责招待的女老师。 苏旎在楼梯口逡巡一圈,女老师见苏旎好像在找东西,不禁从座位上站起来询问:“苏小姐,你在找什么?” 苏旎转身,面向女老师:“他在哪?” 女老师愣了一下,明白过来苏旎口中的“他”指的是许知白,便说:“小许吗?他走了有一会儿了,今天不用收拾画室,他就——” 苏旎没耐心听完,得到需要的答案,就径直走向门口。 “哎,苏小姐——”女老师赶忙追过去,“司机还没过来,你要去哪——” 苏旎没有回答,推开玻璃门,直接投身进外面这片炽热如火、明亮夺目的盛夏光影里。 巷子口,马路边。 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苏旎坐进出租车,对司机报了许知白的住址。 从市中心到西城区,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到达目的地,苏旎付费下车,凭着昨晚的记忆找到许知白的住处。 下午时分,整条巷子仿佛在随着闷热的盛夏午憩,院门安静锁着,爬满院墙的绿叶能瞥见一丝夏风的痕迹,鲜丽的花朵与绿叶一起微微晃动。 院门口的墙壁上有门铃,苏旎站在门口,按响门铃。 一下,两下…… 她连续按了好几下,都没见有人出来开门。 苏旎不禁怀疑,难道许知白没回来? 他没回家,那会去哪? 还是她来早了,他还没回来? 真讨厌。 这一路赶来,苏旎早已满心燥郁。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气,更没有人会在答应她之后还反悔。 苏旎重新拿起手机,看着聊天界面的转账,心内更气了,立刻翻出许知白的电话号码。 即将要拨出电话的时候,悬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却又不自觉停顿住。 苏旎想到什么,深呼吸一口气,忍住打电话的冲动,回到聊天界面,给许知白发消息。 【别想反悔】 【出来】 【我要见你】 【你不理我也没用,有本事永远别回家】 许知白明显是故意不回消息。 苏旎不信了,她守在许知白家门口,还能等不到他。 不过……万一他现在真不回来呢? 想到这,苏旎不自觉抬头望向头顶这片炙热的日光。 要是许知白一时半会儿不回来,那她岂不是要一直在这晒太阳? 发消息不回,又不好打电话,她对他一点都不了解,除了这里,还真不知道可以去哪找他—— 思绪停顿片刻,苏旎想起昨晚许知白待过的那个地方。 - 空无一人的老旧室内泳池,消毒水的味道弥漫鼻尖。 许知白独自坐在泳池边的休息凳上,手机安静放在一旁,屏幕亮了一瞬,又熄灭,附带的微弱的震动,令人察觉,却又被人刻意忽视。 他知道是苏旎。 他也猜得到,苏旎应该会生气。 但他确确实实,没有办法再继续当她的模特。 粼粼微波的水面一晃一晃的,让许知白的心口也随着轻晃,有种微妙的窒息感。 从画室,到这里,这么一长段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里一直都是苏旎。 她的笑,她的捉弄,她的每一次靠近,总不可遏制地扰乱他的心。 当时在画室下意识的逃离,是许知白清醒过来后唯一能做出的反应。 十九岁的年纪,身体第一次这样不受控,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往那儿倒流,呼吸变得滚烫,心头的欲.望无意识攀升,一不小心就会失去控制。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是正常的应激反应,这是一种裹挟着隐秘欲念的生理反应,而对象正是刚刚认识的苏旎。 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和难堪。 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他觉得自己太陌生,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骤然苏醒,完全不受他的掌控—— 剧烈的水花四溅,水面翻涌,随之逐渐恢复平静。 许知白任由自己沉入泳池深处,周身被水流包裹,像是坠入深海。 他在水里闭着眼,屏着呼吸,水底的世界完全寂静,水流压迫着耳膜,这个世界所有的声响在耳边消弭。 他想借这种熟悉的窒息感,让自己混乱的大脑和不受控的心跳彻底冷静。 这个泳池承载了许知白的童年和少年,小时候,他的父亲在这里教他游泳,教他人生的道理,每次他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和解不开的难题,父亲都会带他过来,让他在水里放松大脑,再沉静思考。 而这一次,他躲到冰冷的水底,是因为苏旎。 苏旎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心跳和思绪都过于混乱,像纠缠在一块的怎么都解不开的结。 可偏偏,他越想清醒,就越像陷入一个朦胧幻境—— 寂然无声的水底,许知白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仿若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飘渺声音,明明是他应该听不真切的,在这一刻,他却听得很清晰。 就像是沉入海底的人,突然听到了岸边人的呼唤。 “许知白——” 许知白蓦地睁眼,湛蓝的泳池底下似乎是在发光,粼粼的波光闪烁。他好似沉在一个悄寂碎裂的蓝色梦境里,从水面骤然坠下的女孩直直闯入他的世界,他的身体和心跳,与她所制造的涟漪一起共振。 许知白直到看清苏旎的脸,人都还是发着懵的,他几乎怀疑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只是他的一个错觉。 可是她太真实,她朝他游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即使在水底,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那么明亮。 她随浮力而漂浮的白色裙子,让她像极了盛夏里转瞬即逝的白色蝴蝶,美好得简直像一场梦。 肌肤相触、视线相对的这一刻,许知白终于确定自己面对苏旎时没缘由的心慌意乱到底是为什么。 在与她相识不过二十四小时的短暂时间里,他无可抵抗地,对她动了心。 感知到苏旎想要拽自己向上游的力道,许知白回过神,向上看了一眼,然后反手抓握住她的手腕,另只手托住她的腰,借着浮力带着她一起往上游。 两人一起冲出水面的时候,水花再次溅起。 等苏旎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许知白拉到了泳池边坐着,双脚垂在水面,湿漉漉白色连衣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紧贴,隐隐透出皮肤的颜色和身体的起伏,裙摆不住往下滴着水,耷拉在她大腿上。 刚才在水底的憋气,让苏旎有一点缺氧的感觉,现在出来了,她重重喘了喘气,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狈,转头就瞪向身旁跟她一样浑身湿漉的少年。 “你想干什么?!” 许知白被苏旎的大声责问问得愣滞一瞬,眼里缓缓流露出几分不明。 苏旎气得不得了,手指指向尚未恢复平静的泳池:“你突然跳进去,还半天没反应——我还以为你——” 以为他想不开。 苏旎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昨晚太黑,什么都看不清,刚才她找到这儿,才知道这里原来是社区的游泳中心,明显上了年头,不知是时间不对还是怎么,几乎不见一个人影。 苏旎持着怀疑的态度进来,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看到许知白突然跳进泳池的背影。 她以为他要游泳,却一直没看到他从水面出来。 那一刻,苏旎真的有被吓到。 她真的以为,许知白会想不开。 结果,他只是在水里憋气玩儿,还有力气把她拉出来。 白担心一场的苏旎不免发起脾气,许知白静静看着她,沉黑的眸底似有不具名的微光闪烁。 薄唇轻动,他开口:“你担心我?” 他太吝啬,总是一言不发,终于等到他开口,简单的四个字,却叫她不受控地陷入懵滞。 须臾之后,苏旎否认:“开什么玩笑,谁担心你。” 她永远这么傲慢,永远这么高高在上。 可这一刻,许知白却觉得,她的这种高傲,一点也不讨厌。 平白无故湿了一身,苏旎心里很不高兴,完全不想继续在这里待着。 这么老旧的室内泳池,蓝白相间的地砖残留着乱七八糟的水痕,泳池的□□味道还这么重。 她很是嫌弃这里,刚想从泳池边缘起来,满身的湿淋淋忽然被柔软干燥的浴巾包裹住。 苏旎怔了一瞬,眨眨眼,低头看向身上多出来的那条浴巾。 许知白不知从哪拿来的浴巾,细致地包住苏旎湿透的身体,连着她细伶白皙的手臂,一起包裹住。 她的头发滴着水,眼睛望向他,他和她一样,垂在额前的头发也滴着水。 这一刻,他们好似是相同的两个人,一样的湿漉,一样的狼狈。 许知白修长分明的手指将浴巾固定好,向来清冷的眼眸微抬,对上苏旎的视线。 “要去我家吗?” 8、chapter 08 08 苏旎在许知白家里洗了个澡。 泳池的水有一股□□,黏在身上,很难受,也很难闻。 她忍受不了这个味道,跟许知白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借浴室洗澡。 今天苏旎穿的是白色的裙子,湿了水就变得很透,回来这一路,她都是裹着浴巾,幸好路上没什么人,没人看到她这个样子。 长这么大,她还真没这么狼狈过。 苏旎现在想想,当时真是脑子抽了,以为许知白想不开,丢下手机就跳进了泳池。 关上花洒的水龙头,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就戛然而止。 热水冲过澡,苏旎的皮肤微微透出细腻的粉润,她拿起许知白特意给她拿的新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再擦着脖子,推开淋浴间的玻璃门,赤脚走到洗漱台的镜子前。 浴室里面热气氤氲,镜子前面也一片朦胧,苏旎伸手,轻轻擦过镜子。 她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擦着头发,眼神不自觉瞧向放在洗漱台上的干净衣物。 是许知白的衣服。 苏旎放下毛巾,手指拎起衣服一角,然后两只手展开,在自己身前比了一下。 真大。 简单一件白t,和许知白之前穿过的没什么不同,都是差不多的款式。 苏旎骨架小,这样一件男生正常尺码的t恤,对于她来说,完全可以遮到大腿。 她再瞧一眼刚才压在t恤下方的短裤…… 衣服她勉强能穿,短裤还真不行。 苏旎丢下衣服,拿起吹风机吹头发,等吹到半干,就开始吹贴身的两件衣物。 刚才简单洗了一下,现在吹吹干,凑合穿。 做好这些,苏旎套上许知白给她的宽松t恤,拿着自己换下的那条白裙子,打开浴室的门走出来。 苏旎在二楼的浴室,浴室的一左一右应该都是卧室,其中一间锁着门,另一间的房门半开着。 整个房子安安静静,苏旎没见到许知白,视线在四周逡巡一圈,脚步试着走向开着门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也没有人。 盛夏的阳光透过书桌前的玻璃窗,缓缓倾洒在桌面,桌上的书和文具都整整齐齐摆放着,书桌一侧是一张干净整洁的单人床,另一侧,是整面墙的书架。 书籍,相框,奖杯,奖牌,摆满书架。 苏旎停在书架前,看着被明亮的阳光照耀的一个个奖杯和奖牌,再看向那一个个相框,仿佛瞥见了许知白已经成为过去的那十几年短暂人生。 少儿游泳组冠军。 少儿自由泳冠军。 校辩论赛高一组冠军。 市高校辩论赛优秀奖。 …… 原来他学过游泳。 怪不得身体的线条这么好。 辩论赛…… 噢,好像听画室的老师说过,他是江大法律系的。 高中时拿过这么多奖,思维估计很严谨,逻辑性很强,口才也一定很好—— 但是现在的他,惜字如金,完全不爱说话。 想到这,苏旎抿抿唇,看向辩论赛奖杯旁边的一个相框。 照片上小孩,一看就是许知白。 他跟小时候完全是等比例长大,白白净净,五官优越。跟他一起合照的应该是他的父母,一家三口看着很幸福。 其余几张都是他获奖时留念拍摄的照片,从幼年,到少年,从稚嫩,到青涩。 不可否认,过去的他,很优秀。 每一张照片,他的脸上挂着的笑,都那么明朗自信。 苏旎大致看完书架,转头,目光被书桌上面的一本书吸引。 《手语图解》。 苏旎停滞片刻,随后悄悄敛眸,移开视线,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出房间。 过道上还是空无一人,她正准备下楼去找许知白的时候,楼梯上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苏旎走到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着终于出现的许知白。 他应该也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不过头发没吹,发尾微微湿润。 许知白没注意到苏旎,正往楼上走,无意抬头,才发觉苏旎正站在最上面看着自己。 他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慢了一秒,很快收敛情绪,没表现出什么,与苏旎对视着,一步一步地走向她。 两人在楼梯上方碰上面,苏旎毫不客气地将手中的湿裙子递给许知白:“晾干。” 许知白低眸看向湿淋淋的白裙子,伸手接过时,手指似有若无地碰到苏旎手背的皮肤,心跳有一瞬的滞顿。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很暧昧的感觉,此刻许知白能清晰闻到苏旎身上的香味,是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味道。 她沾染上这些,就仿佛,沾染上了属于他的味道。 尤其是现在,她穿着他的衣服,平时不觉得衣服大,可是穿在她身上,宽松有余,恰恰好地遮住她纤瘦的身体,领口有一点歪,锁骨半遮半掩着。 衣摆在膝盖上方几寸的位置,露出一半匀称的大腿,皮肤光滑柔皙。 许知白感觉自己的视线过于僭越,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轻轻别开眼。 他转身去晾晒衣服,苏旎倏地拉住他胳膊处的衣袖。 “你房间在哪?”苏旎望着许知白,语气里满是娇气,“我累了,要休息。” 许知白思考片刻,指了一下开着门的房间。 苏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你的房间吗?” 许知白点了点头,苏旎松开他的衣袖,走去浴室拿自己的手机。 然后当着他的面,走进刚才已经进过一次的房间,拉过椅子坐下来,开始低头玩手机。 看着,似乎是对这个房间一点都不好奇,没有任何打量的意思。 许知白透过开着门,静静看着苏旎这一连贯的动作,不知觉地滋生出别样情绪。 他眼里的她,就是这样的。 恣意,自我,无关的事情一点都不会关心。 昨晚他就已经知道,可是此时此刻,他再一次确定,心脏竟会被一股涩意包裹。 她一点都不关心他。 也不在意。 就比如刚来到他家时,没有问他家里有没有人、平时和谁一起住,只问了有没有烘干机,说自己需要洗澡换衣服。 许知白稍微缓和呼吸,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得太多,才认识一天,她为什么要在意他。 他拿着苏旎的湿裙子,走向另一侧专门晾晒衣服的阳台。 许知白家里没有烘干机,衣服只能晾晒在太阳底下。 裙子展开,套上衣架,再挂到晾衣杆上。 苏旎的鞋子已经摆在阳台的石砖扶手上晾晒,那条漂亮洁白的白裙子悬挂在半空,被盛夏的阳光温柔笼罩,好似在微微发着光。 它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衣服中间,像极了一个闯入者,和它的主人一样,三番两次、骤不及防地闯入他孤独贫瘠的世界。 许知白现在是一个人住。 昨晚他和苏旎分别,再次回家的时候,爷爷已经喝醉酒睡在了沙发上。 他趁爷爷睡着,收拾了餐桌和地面。 早上爷爷酒醒了,就走了,这一次喝醉酒,短时间内就不会再来。 每一次都是这样。 许知白已经很习惯。 关上阳台的推拉门,许知白回到自己房间,苏旎还是原先那个姿势,低头认真玩着手机。 他朝她走近,停在桌边后,察觉到桌上摆放的书籍,不露声色地拿起一本名著,压在了那本书上面。 苏旎好似是没注意到许知白的动作,慢吞吞地从手机屏幕上收回视线,看向他,然后朝他伸手。 “手机。” 许知白停了停,没有动。 苏旎朝他露出个不高兴的表情,放下手,说:“你还给我的定金我不会收,我把尾款也打给你了,按一周,每天两小时算。时间如果超出,我会再补给你。没有超出,多出来的你也不用还我。你自己拿出手机,把钱收了。” 她说完,最后还带一点威胁:“已经答应我的事情,别想反悔。” 许知白还是没有动作,只是沉默一小会儿后,出声:“我不会收。你就当我反悔了。” “不行!”苏旎咻一下站了起来,与许知白面对面,“我不允许!” 两人距离太近,许知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苏旎觉察到,故意跟着往前一步,不让他退。 “你为什么要反悔?我给出的薪酬不低吧?总比画室的兼职工资高吧?” “不是薪酬的问题。” 苏旎听到许知白的回答,无奈笑了一下,既然不是薪酬的问题,就是另一个原因了—— “你是觉得脱衣服会不好意思吗?” 许知白不愿讨论这个,他已经想好了拒绝,就不会再犹豫。 苏旎见他表情这么坚定,没有一丝松动,不免开始赌气。 “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这么别扭,看待事情这么局限。这是为艺术献身,脱个衣服怎么了,大大方方展示自己是很正常的事情。我都比你强,我就敢脱掉衣服大方展示——” 苏旎说着,就抓住大腿处的t恤衣摆要脱衣服。 许知白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旎已经将衣服拉到了小腹的位置,眼睛毫无准备地被她小腹下方那道陌生的白色布料晃了一下。 宽大的衣服底下是少女姣好白皙的身躯,他不小心窥探到一隅,瞬时错愕慌乱,连忙伸手制止苏旎。 许知白抓着苏旎穿着的t恤向下拉,苏旎却置气一般非要脱掉这件t恤,她非要证明自己都可以将身体视作艺术的一部分,而他则是扭扭捏捏的完全不像个男人。 两个人一阵乱七八糟的纠缠,最后许知白败下阵,在混乱之中答应苏旎:“好——” “我不反悔——” 闻言,苏旎停下脱衣服的动作。 许知白缓缓松开手,呼吸发烫,视线落到别处:“你把衣服穿好。我答应你。” 听到许知白这么勉为其难地答应,苏旎有些不确信,她拉扯了一下t恤的衣摆,重新遮盖住大腿后,向许知白确认:“真的?” 许知白侧着头,没有看苏旎,喉结艰涩滚动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 他妥协了。 感觉到苏旎已经重新将衣服穿好,他才回过头,看着苏旎说:“剩下的钱,我不会收。我们只按实际次数算,超过定金之后,一次一结。” “随便你。” 苏旎眨眨眼,眼里眉间流露几分计划成功的笑意。 她是故意的。 她就知道这个方法可行。 “不过先说好,你要保证你不会再反悔,也得保证,你一定会按我的要求去做,别再出现衣服还没脱完你就中途逃跑的情况。” 许知白通过声音和唇形辨别清苏旎说的话,眼睫垂了垂,遮掩住眸底的晦涩。 其实他想说,下午明明是她先反悔的。 明明说好只有上半身,但她,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他。 不过,许知白仍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定是我?” 为什么她一定要找他当她的模特,不惜多次上门。 苏旎仰着头看着许知白,漂亮的眼睛转了转,之后眼睫那么窸窣一颤,仿佛直接从他心上拂了过去。 “为什么?” 她朝他璨烂一笑:“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啊。” 9、chapter 09 09 苏旎笑着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许知白不知道。 少年最隐秘的心思被她无意撩起,挑破,她却浑然不觉,只有他心跳过速。 这一年的层层打击,让许知白失去了过往追根究底的勇气,他不承认自己怯懦自卑,可他确确实实,问不出那一句—— 是哪种喜欢。 他短暂沉默,这个话题就这样从两人之间溜走,重新再提就会显得过于刻意。 窗外繁茂的树影是一片浓郁的绿,无处不在的蝉鸣像催眠的曲,苏旎开始犯困。 她借了许知白的床,准备小憩一会儿。 等苏旎盖上被子睡下,许知白为她拉上了书桌前的窗帘,影影绰绰的光影就只透过一条细小的缝,落到桌面,留下一条明亮的长痕。 许知白坐到苏旎原来坐的椅子上,空调运作的轻微声响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他几乎听不到,但依稀还能听到窗外微微躁动的蝉鸣噪音,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跳。 苏旎很快就睡着了。 盖着被子,睡脸恬静,这会儿好像不娇气了,一点也不认床。 许知白的眸光不受控地落在她脸上,对于她,他真的有很多的不明白。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大胆地跟他回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放心他,为什么在他的床上说睡就能睡—— 她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她难道不知道,所有的男性,都是危险的吗? 胸腔内蠢蠢欲动的微妙心思让许知白不由得放缓呼吸,稍微阖了眼眸。 随后,他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卧室,关上门,将自己的房间借给苏旎。 …… 苏旎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她被司机李叔的电话吵醒,李叔按原来的时间去画室接她,但没见到人。 苏旎有点睡懵了,睡眼惺忪地接着电话,从床上坐起来。 听着电话那端李叔着急的声音,她稍稍清醒了一点,报了这边的地址,让他过来接。 挂断电话之后,苏旎懵懵环顾四周,冷气环绕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 许知白又不见了。 也对。 苏旎想,她都睡着了,他总不能留在房间里看着她睡。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落在边缘有一点磕碰的手机上,这是之前她在泳池边丢下手机时磕到的。 回去的路上换个新手机吧,她不喜欢有磕碰的东西。 苏旎这样想着,掀开被子下床。 她先在二楼一侧的阳台找到自己的衣服和鞋子,夏日太阳猛烈,短短的时间内,衣服鞋子已经晾干。 她取下裙子,拎上鞋子,回到浴室换上,散落披在肩上的头发用发圈简单束起。 二楼没有许知白的身影,苏旎沿着楼梯下来,直到走到院子,才看到许知白。 他在院子里给茂盛的花花草草浇水,能看得出,这片院子有被精心打理过。 其实他家里也很干净整洁,一楼的餐厅和客厅完全不见一样杂物,各种富有生活气息的摆件和家具,柔和温馨,几乎可以确认曾经在这个家里住的一家人有多热爱生活。 苏旎停在房子门口的位置,看着院子里的许知白慢条斯理地挥动水管浇水,半空飘动的水珠被日光照耀着,好似在纷纷扬扬地下一场绿色的雨。 而他的背影,干净、挺拔、清冽,像极了燥热时分倏然拆开的一颗薄荷糖。 苏旎不知不觉有半分钟的凝滞,目光落在许知白身上,看着他在洒水的同时一步一步缓慢后退,逐渐靠近她的方向。 水流带来的水汽在空气中愈发明显,不由分说地袭上苏旎鼻尖,同时也让她的心变得湿润。 苏旎眨了下眼,回回神,率先向前几步,走到许知白身边。 地上的影子多了一道,许知白敏锐地察觉到,放下手中的水管,转头,看向已经换好衣服的苏旎。 水管仍在哗哗流着水,细碎的水流声仿佛涌动在他的血液里,他没听清苏旎的声音,但是能看到她的嘴唇在说:“我走了。” 许知白确认苏旎的口型,放下水管,走去一侧关了水龙头。 窸窣的水流声缓慢停止,两人所处的空间似乎终于静了下来。 许知白重新看向苏旎,开口道:“我送你。” “不用。”苏旎笑了起来,“司机会在路口等我。” 说完,她朝许知白靠近一步,像是命令也像是约定:“明天下午一点,不要忘了。” 许知白停了半拍,点头,送苏旎到院子门口。 院门刚向内打开,苏旎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正准备按门铃的年轻女人,她手中拎着刚买回来的菜,身上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衣和深色西装中裙,很明显的工作制服。脖子上挂着的工牌还没取下,看起来是刚下班就去买了菜,然后来到这。 女人在看到苏旎的时候,表情诧异,愣了愣,看向苏旎身旁的许知白。 苏旎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也好奇地看向许知白。 同时被两个人注视,许知白神色自若,他先半弯身子,主动伸手接过女人手中拎着的几个购物袋。 站直之后,他向苏旎介绍:“这是我的小姨。” 噢,是小姨啊。 长得还有点像。 苏旎向许知白的小姨露出一个笑:“小姨你好,我是许知白的朋友。” 小姨温泠月还是满脸的意外,听到苏旎的自我介绍,及时反应过来,温和客气地回了苏旎一个笑:“你好,我是知白的小姨。” 招呼算是礼貌打过了,苏旎就跟许知白摆摆手:“拜拜,明天见。” 她说完就走出院子,顺便还跟温泠月说了再见。 直至苏旎的身影消失在这条巷子尽头,温泠月都还有些愣。 她疑惑地看向许知白,许知白没有特意解释什么,拎着她带来的购物袋转身,走向房子。 温泠月是许知白已经过世的妈妈的亲妹妹,关系还算亲近。 许知白父母过世后,温泠月经常来看他。 两人回到房子里,许知白先将购物袋放到厨房,温泠月也走过来,看着越来越瘦的外甥,眼里满是心疼。 很快,她就发现了许知白额头上的创可贴,掩在碎发之下,不仔细看还看不到。 “你受伤了?”温泠月立刻拉住许知白的手臂,关心地看着他额头,“怎么弄的?是你爷爷吗?” 许知白不想让小姨担心,微微摇头,出声:“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严重吗?” “不严重,皮外伤。” 听闻只是皮外伤,温泠月才稍微松口气。 “是皮外伤就好,下次一定要小心一点。”她说着,不免又略略叹息,“你也是太倔,搬去我那里多好,起码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能随时照顾你。” 温泠月不明白许知白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她想把他接到自己家,可他怎么都不愿意。 他的父母已经去世,这一栋冰冷冷的房子,根本没有守着的必要。 更何况,他的爷爷总是借着酒劲三番两次过来找他麻烦。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温泠月今天特意过来,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早上你学校的老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说你要申请休学,是真的吗?” 许知白并不意外学校老师会联系温泠月,他在学校填的家长号码,是温泠月的。 休学这么大的事,学校联系家长,很正常。 温泠月这么问了,许知白就不隐瞒,直接点头承认。 温泠月不禁着急起来:“为什么要休学?这不是你的梦想吗?当初你为了安心备考,连喜欢的游泳都暂停了,现在为什么又要休学?” 许知白没有出声,温泠月停顿片刻,大概能猜到原因,小心翼翼地问:“难道,是因为你的……听力?” 许知白半垂下眸,薄抿着唇,此刻的沉默,就是他的答案。 温泠月也从许知白的表情里读懂了他休学的原因,第一时间劝慰:“知白,你只是单侧听力障碍,这个社会很多人都有这样的问题,你不要太介意。你至少还有一边耳朵是好的,还是可以正常学习正常生活的,休学这件事——” “小姨,我已经不能正常学习了。” 许知白低着眸,眼皮遮着他的眸,漆黑的眼底没有一丝亮光。 喉结缓慢滚动一番后,他再次开口,向小姨袒露自己现在的情况:“这一年,我另一边的听力一直在减退,或许再过不久,我会彻底听不到。我没有办法再像正常人一样,留在学校上课。” 去年夏天,一家三口的车祸,带走了许知白的父母,只有许知白一个人活下来。 车祸时他受到强烈的撞击,听小骨严重受损,虽然当时马上进行了手术,但条件有限,加上术后恢复不理想,他忍受了两个月内一直不间断的耳鸣和耳痛,最后得到了完全丧失听力的右耳和只余百分之九十听力的左耳。 许知白改变不了现状,只能开始尝试接受听力障碍这个既定的事实,尝试着正常生活和正常学习。 出院后,他带着剩余的听力去学校报道,除了系里老师,没有人知道他的情况。 单从外表看,他和其他人并无两样。 在他人眼里,他不过是有些不合群,独来独往而已。 许知白规避了所有不必要的社交,除了兼职,其余时间都用来学习。 刚开始他还能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是随着时间增长,他单侧的耳聋让左耳代偿太多,导致左耳尚存的听力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直线下降。 他越来越辨不清声源,越来越听不清声音,课堂若是嘈杂一点,就根本都没办法听清老师在说什么。 甚至,连最基本的人际沟通,都出现了问题。 无法继续正常上课,休学是许知白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他去医院复查过,医生说他的情况,人工耳蜗和助听器都没有用,唯一的方法是找专家进行第二次手术。 手术风险很大,失败了,他连剩余的听力都会失去。 许知白不甘心自己彻底听不见声音,不甘心和这个世界失去声音的连接,却偏偏无能为力。 如果他足够幸运,他可以在休学的这段时间里攒到手术费,又恰好能碰上这方面的专家进行第二次手术,那么手术成功之后,他就能再回到学校上课。 如果不够幸运,就算他再不甘心,也得接受命运。 温泠月听到许知白说他的听力一直在减退,眼眸里满是错愕和痛心,心口像被什么堵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知白总是这样,怕给她添麻烦,什么都不愿意说,所有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承担。 她给他生活费,他不用,她给他零花钱,他不收,宁愿自己一个人孤独生活,也不去她家里一起住。 要不是学校老师联系到温泠月,温泠月都不知道许知白已经决定休学,更不会知道许知白现在的听力状况。 当时手术失败是没办法的事,比起在车祸中失去生命,许知白能用听力换回一条命,几乎可以算是命运的格外开恩。 现在…… 思来想去,温泠月忍住眼眶里的眼泪,挤出一个笑,拍拍许知白的胳膊宽慰道:“谁说你以后一定会听不到,事在人为,不要灰心,我想办法再托朋友问问这方面的专家,也许会峰回路转。至于休学……你再考虑考虑,时间还长,不着急做决定。” 说完,她特意将这个沉重的话题搁置,转移话题:“今天下班早,我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待会多吃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温泠月打开购物袋,边说边从里面拿出新鲜的食材,突然想起刚才在门口碰见的苏旎,不禁有些好奇。 “对了,刚才那个女孩,是你新认识的朋友吗?” 许知白情绪低沉,还陷在刚才的谈话中,恍惚中好像听到小姨提起苏旎,稍滞一下,缓缓抬眸看向小姨。 温泠月怕许知白没听清,特意靠近一点,问他:“刚才那个女孩,是你新认识的朋友?” 朋友…… 许知白想到苏旎离开前,她对小姨的自我介绍。 她说她是他的朋友。 原来,他们已经是朋友。 温泠月没发觉许知白在出神,回想着苏旎的模样,忍不住夸赞着:“长得可真漂亮,又有礼貌,落落大方。” “她看起来不像是住在附近的,家境应该蛮好,你们怎么认识的?” 小姨无心的一句话,突然让许知白的心神停滞一瞬。 他这个时候,才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是他这两天忽略的却又真实存在的现实—— 是的,苏旎的家境很好,不光是她对于模特薪酬的阔绰,还有她自身的张扬高傲,就连身上款式普通的一条白裙子,都能看出做工精致、价值不菲。 她时而娇纵,时而蛮横,像是象牙塔里的公主,高贵与傲慢与生俱来。她有权睥睨众人,而他,则与她完全相反。 她拥有一切。 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入夜。 万籁俱寂。 许知白送走小姨,回到二楼,准备冲澡。 刚进浴室,他就看到浴室的洗漱台上,正放着苏旎下午换下来的衣服。 不怪小姨会对苏旎好奇,许知白自发生意外之后,就有些刻意封闭自己,与他人减少交流,减少对话。因为听力下降,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连说话都变得吝啬。 几乎没有人能再走进他的生活。 苏旎……大概是小姨见到的第一个人。 今天发生的一切在许知白的脑海里重新过了一遍,他凝视着这件衣服,最后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内所有的躁动,拿起衣服,丢进一旁的脏衣篓。 许知白的理智让他决心将自己和苏旎的关系定义为最普通最简单的金钱关系—— 他需要钱。 她需要模特。 至此便好。 不要自寻烦恼。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现在轨迹相交,日后始终会相错分离。 他相信,只要他现在及时清醒,及时按住自己的心,未来就不会徒增枝节。 许知白的思绪是清晰理智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妄想什么,可是到了夜里,他还是失眠了。 他睡在他自己的床上,反而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好像苏旎悄无声息地留下了她存在过的痕迹,他的鼻息之间,隐隐约约的全是属于她的气息。 他闭上眼,她强势侵袭他的脑海,下午在画室两人之间微妙的肌肤相触,再一次让他烫了呼吸。 她手指的柔软,皮肤的温度,总是浮着一层笑意的眼睛,让他的内心实在难以平静。 隐秘难耐的少年心绪让许知白辗转难眠,额间和脖颈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感性和理智相悖,越是想要压抑克制,血液里的冲动就越是翻涌。 终于,他再忍不住,在黑夜之中睁开眼睛,变得沉重的呼吸和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随着喉结的滚动所见端倪。 下午他试图沉入泳池来沉淀这份不该有的躁动,此时此刻,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掀开被子下床,带着一身的薄汗和难以疏解的欲.望离开房间,再次走向隔壁的浴室。 10、chapter 10 10 隔日。 画室。 今天一楼有学生上课,较之前几天,显得喧闹许多。 这份热闹没有传递到二楼,二楼这间画室,仍然安安静静。 沙发椅还摆在昨天的位置,冷气缓缓运作,窗帘已经全部拉上,明亮的日光灯是这个封闭房间里的唯一光源。 苏旎今天来得比较早,正坐在画架前慢慢悠悠地削炭笔。 平时这些事都有人做,这会儿她难得有这个闲情逸致,一边削笔,一边等着自己的模特。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两分钟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苏旎闻声抬头,与出现在门口的许知白对上视线。 昨天重新达成共识的两人现在再一次见面,总有种道不明的微妙感。 苏旎很轻地眨了一下眼,隔着距离注视着许知白。 许知白却是不着痕迹地垂下眼睫,避开苏旎的目光,然后进门,关门,走到画室中间,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苏旎见许知白这样,担心他反悔,在开始之前,特意跟他强调一遍:“我们昨天已经说好了。” 许知白的长睫垂搭着,微微遮住深色的眼眸,画室很安静,他听到了苏旎的话,延缓几秒之后,没有看苏旎,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如此,苏旎便放下心,放下手中削笔用的美工刀,准备叫他去旁边的更衣室换衣服。 只是没等她开口,她就听到一阵轻微的衣料窸窣声—— 苏旎不自觉抬眸,画板之后,许知白已经利落地脱去了身上的t恤。 今天的他仍然穿着一件白色t恤,他的喜好好像很简单,永远都是干净整洁的基础款,显得他整个人很高挑清隽,有一种独特的少年气。 从上衣,到裤子,再到全身上下最为隐私的那层黑色布料,他没有任何犹豫,脱衣服的动作也不见迟疑。 整个过程不慌不乱,落在苏旎的眼里,甚至还具有一定的观赏性。 许知白忽然这么干脆,苏旎反倒有些措手不及。 平时的模特都是提早换好浴袍来到画室,浴袍方便穿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将自己从上到下、一件一件地剥了个干净。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好像一下子让只有两个人的密闭空间变得暧昧朦胧,气氛旖旎。 苏旎怔了一瞬,眨了眨眼,直视着前方。 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看到自己的模特,冷白色的灯光映衬着他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紧绷的下颌线,肩颈与手臂的线条流畅有劲,很是优越的头肩比。 再从劲瘦的腰身往下—— 苏旎的心脏无意识地重重一颤,目光直直落在她曾经觉得千篇一律又毫无意思的那个地方,心口的潮涌如蝶翼振翅,猝不及防。 她知道每个人的这里长得都不一样,他,应该是她见过的模特中,模样和尺寸皆为最优的。 苏旎觉得自己是在用艺术的眼光看待和评价,可不自觉眨颤的眼睫还是泄露了一丝她尚未明确的少女心潮。 心脏麻麻的,有那么一点儿道不清意不明的,痒。 封闭的房间,静寂闷滞,两人的呼吸开始一点一点无声地放大。 脱下的衣服被简单折叠一番,放在一侧的桌上。 放好衣服回到画室中间的少年,半垂着眸,薄唇微抿,神情寡淡,像是提早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在这一刻直白地坦露自己。 苏旎有被眼前的线条优越的躯体冲击到,缓慢几分回神后,她为自己的眼光叫好。 他确实很适合出现在她的笔下,他也确实让她有创作欲。 只是,此刻他这样站定在她面前,这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禁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她好像是在逼迫他…… 事实上,她确实是强迫了他。 但是不管怎么样,苏旎想要的模特已经顺她的心意站在她面前了,她不再花时间想一些没用的东西,稍微平稳一下心跳,拿起炭笔,示意许知白坐到昨天那张沙发椅上。 “按照昨天的姿势,坐那里吧。” 许知白一直敛着眸,苏旎的声音不轻不重,在这个封闭的画室里回荡着,落入他的左耳。 他在听到之后,往后走了两步,在复古的美式沙发椅上坐下。 黑色皮革色调沉重,与正上方的日光灯一起,衬出他肤色的几分冷白。 苏旎之前画的模特都是站立姿势,些许是这次,她察觉到自己不能像以往那么坦然面对面前这副身躯,就选择了一个坐姿。 许知白也很聪明,不用苏旎再次教导,凭着昨日的记忆摆出昨日苏旎想要的那个姿势。 侧身,双手搭于沙发扶手,自然摆放的双腿不再僵硬,大腿肌肉的起伏恰好遮挡住双腿中间的沉甸。 只是他的脸,没有像昨天那般,正视苏旎所在的方向。 大约是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人再没有对视过。 苏旎发觉了,但是觉得无所谓。 即使许知白侧着头,他这个姿势也已经足够,她还算体谅他,第一次当人体模特,怎么都会有些跨不过去的心理障碍。 寂静无声的画室,开始响起炭笔划过画纸纹路的沙沙声。 许知白保持着姿势不动,苏旎很快进入状态,眼手并用,一边瞄着前方的人,一边用手中的笔快速在画纸上勾勒出他的身型。 从打型,到细化,时间在不经意之间流淌,彼此悄然的呼吸声好似已经淹没在笔触的声响之下。 一张人体素描很快完成。 苏旎停笔的时刻,眼眸里露出轻快的笑意,她很满意这张练习。 画上的身影,与前方一动不动的人如出一辙。 虽然他稍微还是有些僵硬,脖颈挺着,明显看出压制着喉结的滚动,从脖颈到肩膀,每一寸的皮肤都在绷紧。 但是仍然很有美感。 苏旎瞥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时间还早,她还能再画一张,于是,她放下炭笔,将画纸换成了油画布,再从一旁的置物架上找出一条黑色的蕾丝布条。 眼前的模特,光是画素描,有些可惜。 她想画色彩,想要画一张色感对比强烈的人体艺术油画,许知白让她有了灵感,她的脑海中也已经有了创作的雏形。 苏旎将这条黑色的蕾丝布条稍微对折一下,起身,绕过面前的画框,缓步走向沙发椅上的少年。 他似乎是刻意沉寂下自己所有的思绪,感官因长期的大脑放空而变得不够灵敏,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苏旎的靠近。 直到苏旎的影子倾斜着缓缓压到许知白的眼睫之前,许知白睫毛一颤,收拢思绪的瞬间,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要转头,苏旎却稍稍弯身,手指轻碰自己的双唇,在他左耳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她说,“别说话,也别动,我只是帮你蒙上眼睛。” 苏旎总是那么恰好的,在许知白的左耳边说话,他那剩余的听力清晰卷走她娇矜又轻柔的声音,一直努力绷紧的脖颈,凸出的青色血管不受控地跳动一瞬,是他听到苏旎声音的证明。 “第一次当模特,你的表现很好。” 苏旎开始展开手中拿着的黑色长条蕾丝,夸赞许知白的同时,也表达出自己接下来的要求。 “只是你还是太紧张,放松一些会比较好。反正……都已经脱了,对吧?” 苏旎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长条的蕾丝已经展开,她离许知白又近了一些,上半身的幅度也压得更低。 “闭上眼睛。” 听到命令的许知白,反应有几秒的延迟。 他并不是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她离他那么近,他能听清她的声音,甚至连她鼻尖的气息他都能感觉得到。 他只是在犹豫,在动与不动之间挣扎。 他不想她离他那么近,她发丝和衣物之间有一种很好闻的甜香,他辨不清是什么,却能毫无预兆地侵袭他的鼻腔,让他抗拒又留恋。 他怕自己一动,压制了这么久的心率会崩塌,就像他完全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看她的脸,他怕自己会和昨天一样,不可控制地产生生理反应。 一番犹豫之后,许知白闭上眼睛,听从苏旎的命令。 苏旎看着许知白纤长的眼睫向下晃动阖上眸,倒是意外他今天还挺听话。 她满意地翘翘唇角,想着前两天要是也这么听话就好了,她也不至于浪费那么多时间。 长条的黑色蕾丝展开,苏旎的手臂半圈着许知白的头,双手手指在他脑后轻轻打了一个结。 柔软的黑色覆在许知白的眼前,高耸的鼻骨、立体的五官和冷白的肤色,让他格外适合蒙上眼睛。 神秘,禁欲,涩气,全都糅合在了他这张优越的脸上。 苏旎给他系好,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再次靠近,用很近的距离,仔仔细细地欣赏着自己亲手挑选的模特,欣赏着他几乎完全长在她审美上的这张脸。 许知白的眼前一片漆黑,视力和听力共同消退,他感觉自己好似突然陷入一个黑洞,冷气悄然拂过他全部外露的皮肤,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是身旁的苏旎。 他可以感知到,她还在他身旁,且离他很近。 但他不知道她到底离他有多近,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快要卷走他所有的心跳。 许知白很重地滚动喉结,不自觉转头,鼻尖倏然碰上一道柔软。 他们鼻尖相抵,近在咫尺。 她的鼻息瞬时涌入他的鼻腔,他倏地浑身僵硬,差点连呼吸都暂停。 苏旎没有料到许知白的这个动作,却也不显意外,他没动,她也没动,身体仿佛都被按了暂停键,都在默契无声地任由彼此的鼻息纠缠交裹。 他蒙着眼,陷在黑暗里,而她,抬着眼睫,静静注视着他。 视线从上往下。 从他被黑色蕾丝遮住的眉眼,到挺拔的鼻骨,皮肤上清晰能辨的细小绒毛,再到薄抿的唇线…… 很好看。 他的每一处,都很好看。 窗外是这个盛夏乖张不定的蝉鸣,此刻正裹挟着她的心跳,让她的灵魂,随着紊乱的呼吸一起颤抖。 双唇只在毫厘之间,她忽然,很想—— 亲他。 11、chapter 11 11 苏旎的这个想法来得很突然。 鼻尖相抵,彼此的呼吸是强烈的濡湿感,心脏在发烫,好似陷入一个迷幻而汹涌的夏日梦境。 几秒的停滞,许知白喉口重重滚动,先一步别过头,两人鼻尖轻轻摩擦而过,气息就此错开。 苏旎眨颤着眼睫,意识归拢,缓缓站起身,视线还是落在许知白的脸上。 他此刻身体僵硬,薄唇抿紧,而后,抬起手,预备扯掉蒙在眼睛上的蕾丝长带。 苏旎觉察到许知白的动作,在半空捉住他的手腕,声音不轻不重,却是上位者命令般的语气:“不许动。” 许知白的手背青筋微凸,下颌绷得很紧,他被苏旎抓着手腕,仿佛动弹不得。 理智不知被什么吞噬,大脑一片空白,否则他不会这样听话,苏旎不让他动,他就不动—— 如果他想推开苏旎,以他与苏旎悬殊的力气,并不是做不到。 可是他没有。 他的整个人,整个心,都还陷在刚才鼻尖相抵时,那骤然混乱的气息里。 苏旎见许知白不反抗,才松开手,说:“你答应过的,不会再中途逃跑。” 说完后,她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拿过许知白叠好放在桌上的衣服,稍微展开,然后,盖到了他的腰腹处。 “下面我只画你上半身,这样你应该会自在点。”她在他耳边轻轻笑着,“怎么样,我够贴心吧?” 许知白背脊僵直,眼睛被蒙着,唯一露出的半张脸,也是僵硬的,几乎做不出表情。 苏旎盖在他腰间的衣服,成了他最后的遮羞布,却也成功让他全身的皮肤红透。 一直被强制压住的心跳陡然失序,他自己都未发觉,他全身的血液原来早已倒流。 意识到苏旎已经察觉,难堪、羞赧,此刻全在许知白的胸腔内翻涌,他身体所属的所有一切,在这一刻全都无所遁形。 苏旎确实已经察觉,在她靠近许知白,为他蒙上眼睛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察到他的隐隐变化。 即使没有刻意去看,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她从盖到许知白身上的那件衣服上移开视线,好似云淡风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实际上呼吸在悄悄发热。 通常情况下,苏旎不会跟模特有交流,更不会有这所谓的盖上衣服的“贴心”,但是对方换成了许知白—— 她的心好像被无端点燃,总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如果不盖上,或许……她就没办法继续往下画。 她的目光,会不自觉被他吸引走。 他真的是造物主完美的产物。 身体每一处,都很完美。 包括沉睡,和苏醒。 苏旎回到原位,稍微平稳一下心绪后,调整画布,拿出颜料。 时间有限,她选择了直接画法。 画室重新归于寂静,但此刻开始的寂静,和原先的寂静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儿不同。 好像是两人都刻意放轻了呼吸,都刻意地,压下心跳的存在。 平时感觉漫长的一小时,在颜料的堆叠中悄然而过。 画布上已经画了个大概,下面剩下一些细化的部分,苏旎可以自己完成。 今天是许知白第一次当模特,苏旎怕让他太累,明天会不肯来,便提早结束了今天的模特时间。 “穿衣服吧,今天结束了。” 苏旎抬着手腕小幅度地在画布上叠着笔触,话音落下之后,察觉到对面没有动静,不禁疑惑看过去。 本以为是许知白没听到,但苏旎看到了他脸上流露出的略微明显的纠结和难堪。 她觉得他应该是听到了,那么没有动作的原因…… 苏旎的视线下意识往衣服覆盖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睫颤了两下,明白过来。 刚才这一小时,她一直专注画画,没有注意到这里。 怎么……好像……比先前发现的时候更…… 明显了…… 这一个小时,许知白是怎么熬过来的? 以前那些模特,不是一下就下去了吗? 苏旎觉得自己对这位新模特真的是足够体贴,她放下画笔和调色盘,起身:“颜料少了一种颜色,我下楼一趟,你自便。” 脚步声响起,画室紧闭的门被打开,又再次被关上。 苏旎背对着画室的门,肆意的阳光覆盖在她皮肤柔皙的小脸上,她望向露天走廊外郁郁葱葱的树顶,微微一笑,脸颊浮现一个小小的笑涡。 挺好玩的。 她觉得。 颜料一般都放在一楼,苏旎第一次见到许知白的那间画室。 苏旎下楼的时候,楼下的课刚好结束,上课的学生正相继离开。 她逆着人流,走进画室。 “阮老师。” 在画室里收着学生课堂画作的阮希蓝闻声,抬头,看到苏旎,露出个温和的笑:“画完了?” “快了。”苏旎回答着,走向阮希蓝。 阮希蓝很年轻,只大了苏旎十岁,学艺术的关系,气质较为柔和。 之前她在另一间美术画室带过苏旎一阵,当时苏旎十多岁,她刚刚大学毕业。 苏旎不止阮希蓝一位老师,她也跟更年长、在业内更有艺术造诣的大师学过,但她平时还是更喜欢和阮希蓝在一起画画。 也许是年纪相差不多,对艺术的感悟更同频,相处起来也更轻松。 两人碰面后,阮希蓝笑着问苏旎:“画得怎么样?” “蛮好。” “看得出来,你很满意。” “当然,我自己选的模特,怎么画都满意。” 阮希蓝难得见苏旎心情这么好,笑了笑,说:“看来我找他做兼职还找对了,顺便还给你找了个模特。” 说着,她又奇怪地问:“你怎么来这了,平时都不见你下来。” “这个嘛……” 苏旎想到楼上的人,眼底溢出几分只有她自己清楚的笑意:“我过来拿颜料。” “缺什么颜色?” “培恩灰。” 听到苏旎说的色号,阮希蓝走向一侧的颜料架,帮她找颜料。 平时缺颜料这种事,苏旎发个消息就有人帮她拿上去,阮希蓝倒是第一次见苏旎亲自下楼拿。 颜料架被许知白整理过,很规整,颜料非常好找,阮希蓝很快就找到那管黑灰色的颜料,取过来递给苏旎。 “这位兼职生做的蛮好的,很细心,你看我这个画室,是不是比以前整洁很多?” 阮希蓝夸赞着许知白,苏旎接过颜料,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赞同地点头。 “对了,我的婚期已经定了,下个月,一会儿我把请帖给你。” 苏旎的心神还在许知白整理过的画室上,听到阮希蓝说婚期已经定了,回头望向她,眼里流露出一点儿可惜。 “下个月啊。”她抿抿唇,“好可惜,我没办法参加。” “怎么了?” “再过几天,我就要出国了。” 苏旎出国的事,阮希蓝一直知情,但是听到过几天就要走,她不免有些意外:“这么快?” “是啊,可能是我妈在那边太寂寞,需要我早点过去陪她。” “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一定,大概率是在那边定居。你知道的,我爸妈感情不好,分开两地,或许还轻松一些。” 苏旎不喜欢离别的伤感,说着便笑起来,刻意弱化这种离别情绪:“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人不能到场,但你的结婚礼物,我一定会给你提早准备好。” “什么礼物啊,”阮希蓝像姐姐一般叹气,眼底满是不舍,“我不需要礼物,我更希望你能在场。” 两人正说话间,前台的女老师敲了敲画室开着的门,看向阮希蓝:“阮老师,这边有几个客人想询问我们的课程。” 闻言,阮希蓝整理一下情绪,对前台老师说:“你让他们去会客室,我马上来。” 前台老师点头离开,阮希蓝重新面向苏旎:“我先去忙,晚一点我们再聊。” 苏旎笑了笑,点着头,目送阮希蓝离开。 阮希蓝离开之后,偌大一间画室,瞬时只剩下苏旎一个人。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苏旎才稍微的显露出一点对于离开这个城市的不舍。 手中是饱满的颜料管,手指轻轻抚过管尾的尖角,尖锐从指腹传递到了心脏,让她的心小小酸涩了一下。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离开这里。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这里有她的亲人、朋友,这些并不是一眨眼就能割舍掉的。 可是,她更不舍得身在异国他乡的妈妈。 这个家里,总要有那么一个人,留在妈妈身边。 苏旎单独在画室里待了一会儿,消化完离别的情绪后,她稍微放缓呼吸,抬起眸,瞧向落地窗外那一片阳光灿烂的盛夏光景。 真是个漂亮的夏天。 随后,她转过身,与刚好走到画室门口的男生对上视线。 许知白终于从楼上下来,下午他还有整理画室的兼职。 他不知苏旎会在这里,目光相触的一瞬,他薄唇微抿,下意识避开苏旎的眼眸。 苏旎看着许知白进门,看着他仿若陌生人一般忽略她的存在,低眸走向一旁凌乱的长桌。 如同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他停在长桌前,动手整理桌上的东西。 被故意忽视的苏旎,眉眼之间微微显露出一丝不高兴。 还是在这间画室。 还是这张长桌。 苏旎放下颜料,径直走到许知白身旁,伸手按住他正收起的一张废稿。 许知白动作停顿,侧眸,看向苏旎。 苏旎抬头迎着许知白的眸光,直截了当地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静到只剩模糊蝉鸣的画室,许知白约莫听清苏旎的问题,但没有回答,阖眸从她脸上收回视线,放过那张废稿,走向长桌另一侧,继续做自己的事。 许知白这样面对陌生人的态度,让苏旎瞬时有些生气。 她立刻跟上他的脚步,拽住他的手腕。 许知白沉着眸,转动手腕要挣脱,但女孩细软的手指紧紧圈住他的手腕,突出的腕骨像他的心脏被她紧握在手心,他几乎挣脱不开。 没有办法,他只好直视苏旎的眼睛,出声:“放开。” “你对我不满吗?”苏旎没有放开许知白,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许知白停顿片刻,回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避开我?” 不管是眼神,还是动作,苏旎都觉察得到,许知白在避开她。 面对苏旎直白的追问,许知白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甚明显的犹豫,但他很好地掩饰住,没有回应。 苏旎则回想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大概明白许知白的躲避是为什么。 于是,她放开许知白的手,选择不跟他计较。 “你不用觉得尴尬,在画画的过程中有反应,是很正常的应激反应,你不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你不需要因为这个觉得不好意思,我不会放在心上。” 苏旎并不知她的好心安抚,正像一把凌迟的刀,利刃缓缓划过许知白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上,不见血,不见疼,却在一刀一刀挑动着他努力克制的心跳。 他不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她不会放在心上。 这一刻,他竟然在想,若是失去全部的听力,是不是好一些。这样,他就不会听到她那些轻渺又清晰的声音。 他也不会因为她的那些话,而难以自抑。 她越是显得不在意,越是漫不经心,就越是让他艰难克制的情绪翻涌。 额角的神经突突直跳,耳边也是一阵聒噪。 许知白掀起眼皮,漆黑眼底显露几分锐利和侵略,他望着眼前的苏旎,她满不在乎的模样,她漾着一层笑意的漂亮眼眸,让他心底野蛮的欲望像纷飞的蝴蝶,一瞬间全都破茧而出—— 这一次,是他拽住她的手腕。 两人身体相撞的那一瞬,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12、chapter 12 12 许知白一直在忍耐。 从他做好心理准备踏进苏旎画室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忍耐着自己的心,忍耐每一瞬的呼吸。 给苏旎当模特的那两个小时,他很难熬。 被苏旎蒙上眼睛的那个瞬间,他很难熬。 衣服遮盖住他的腰腹,却仍无法隐藏的少年躁动,更是难熬。 尤其是苏旎看出他的窘迫,主动找借口离开画室,他更是难熬到,连呼吸都需要勇气。 面对苏旎的时候,许知白一直像一根绷直的弦,理智告诉他,一定要和苏旎保持距离,不要生出任何僭越的心思。 他努力这样做了,尽自己所能地控制呼吸,克制心跳,可是他不知道,一根弦绷得越紧,断裂的时候,就越猝不及防。 他的情绪很复杂,除去无法压制的澎湃心潮,还有一丝丝的不甘。 不甘自己艰难克制的每一个瞬间,她却毫不在乎。 她云淡风轻的态度,更让他看清自己颓败给人性.欲望的丑陋。 她说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别人在画画时有反应。 他不是她看到的第一个。 可是他是第一次。 他青春期第一次的悸动,第一次的血液汹涌,第一次的难以克制,都是因为她。 年少无法抑制的情动和心底那股压不下去的不甘,让许知白一时脱离理智。 双唇相贴的那一瞬,她的气息涌进他的胸腔,心脏开始停止跳动,全世界的鼓噪都噤了声。 只是唇和唇的贴触。 时间过去多久,没有人知道。 湿濡滚烫的鼻息纠缠,像极了不久前在画室,他们鼻尖相抵的那个时刻。 同样的静止,同样的默契不动。 可这一次,又和那一次不一样。 当心跳重新回来的时候,许知白才晃过神,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缓缓分离的唇,小心翼翼错开的呼吸。 虚了力的手指,悄然放开的手腕。 许知白往后退了一小步,眸光落在苏旎脸上,冷静过后,眼底情绪复杂。 他这样冒犯,如果现在苏旎抬手扇他一巴掌,他也愿意接受。 可是苏旎没有。 苏旎卷翘的眼睫上下颤动两下,后知后觉地从刚才这个吻里回神。 懵然只在她眼眸里停留一瞬,随后,她望向已经退后一步的许知白。 “你应该是初吻吧?” 许知白的心脏猛地一跳,从高空坠落。 苏旎看着他,轻轻笑起来:“接吻的技术有点差噢。” 许知白眼前只有苏旎说话时翕动的唇瓣,意识到苏旎在说什么时,苏旎已经伸手攥住他的衣领,轻轻一带,他便向前趔趄一步。 双手下意识撑在苏旎身后的长桌上,撑在苏旎身体两侧。 他低眸,她抬眸,这一次,她是真的被困在他怀里。 然后,她稍稍偏头,吻住他因错愕而微张的双唇。 唇瓣覆盖唇瓣,轻微的碾压,心脏血液在细密滚动。 是很轻却比刚才更近一步的吻。 一两秒的时间,苏旎微微退开几毫米,眼睫向上,直视着许知白懵滞的双眸,含笑的琥珀色眼眸像是糅杂着这个夏天所有轻盈明媚的光影。 “这才是接吻,笨蛋。” 话音落下,她重新吻住他。 …… 夕阳西下,晚霞弥漫天边。 二楼画室的窗外,浓绿茂盛的梧桐树叶被夕阳温温柔柔地描上一层金边,余下一点儿光影,缓缓倾斜进窗户里,无声息地落在苏旎的肩背上。 画室空寂,苏旎独自坐在画架前,安静画完下午那幅油画。 完工的那一刻,她放下画笔和调色盘,静静凝视画布几秒,而后起身,将它搬起放到另一侧的画架上,等着它自然晾干。 苏旎很少在画室待这么久,平时她都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画画,时间很有限。 先前因为太专心,苏京樾的电话她没接到,等她收拾完,拿起手机时,才看到苏京樾的未接来电。 以及他半小时前发的一条未读微信。 【晚上要和爸一起回老宅。】 回老宅,大概就是探望祖父母。 出国在即,这次探望,应该也是告别。 苏旎心里明白,便给苏京樾回了一条微信:【知道了】 苏旎看天色不早,便不再耽搁,下楼时,一楼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前台的女老师在做关门前的准备工作。 阮希蓝这段时间在筹备婚礼,有课的时候才过来一趟,这些天苏旎也就今天碰上她。 至于画室那位兼职生…… 没看到他的人影,估计做完工作就离开了这。 司机李叔已经站在玻璃大门外等待,苏旎和前台的女老师稍微打过招呼,便走向门口。 苏京樾与苏旎差不多前后脚回来,两人的车共同停在车库前,苏旎下车,看到苏京樾一身polo运动服的打扮,就猜到他下午应该和朋友去打高尔夫了。 好无趣的运动。 兄妹两向来不用打招呼,通常碰上面,对视一眼,便各走各的。 不过今天,苏京樾似是有话要说,主动朝苏旎这边走了两步。 苏京樾停在苏旎身前后,目光之中依然带着几分审视,开口问:“心情看着不错,画室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 苏旎不置可否的,“我就喜欢去那里,你有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就是想劝你好自为之。你以为爸妈会不知道你每天往外跑?” 苏京樾说着,瞧了一眼四周,他的司机正从后备箱取出他下午用过的高尔夫球具拿去别处,苏旎的司机李叔也已经离开,车库前面就只剩他们兄妹两。 没有其他的人,苏京樾才问苏旎:“你那个西城区的新朋友,是男的?” 苏旎坦然地迎着苏京樾探究和好奇的视线,不承认,也不反驳。 苏京樾太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她不回答就等同于已经默认他的猜测。 “在画室认识的?” 苏旎眨了下眼,出声:“你还挺聪明。” “我也有脑子,你这些天除了画室还去哪,我稍微动动脑就能猜出来。” “噢,我都忘了你有脑子这件事。” “……” 苏京樾忍不住严肃几分:“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真的只是画画?” 苏旎是真不喜欢苏京樾拿出哥哥派头跟她说话,她冷下脸,不想回答,只说:“少管我。” “苏旎——” “先管好你自己吧,哥哥。” “行。我不操那个闲心。” 苏京樾本来还有些担心苏旎,见苏旎这样拒绝沟通,他也就不多管闲事,撂下话,直接从苏旎面前走过。 苏旎也懒得理他,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晚些时候。 苏家老宅。 因为下午的事,苏旎一晚上都没给苏京樾好脸色看。 两兄妹平时关系就不见多亲密,身边人倒是没觉察出什么。 苏家亲情淡漠,今天的晚餐和平时差不多,随意聊了几句,祖父母只提了一嘴苏旎即将出国的事,没交代什么,也不见多少不舍。 苏旎太习惯家里这种相处模式,晚餐结束之后,礼貌跟祖父母道别一声,便结束了今天的见面。 回去路上,苏旎和苏京樾以及难得见上一面的父亲同行。 江市最大的奥瑞金融,就是苏家的产业,主要涉及股票、债券、保险等金融服务。 苏旎的父亲苏寅礼一人管理整个集团,全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参与家庭生活。苏京樾和他的沟通会多一些,苏旎则与这个父亲有些陌生,很少同他交流。 今晚回去坐的这辆车,是苏寅礼平时专用的,他的司机开着车,苏京樾坐在副驾,苏旎则和他坐在后座。 车内安静,司机平稳开着车,苏寅礼心系工作,坐车途中还翻阅着公司带回来的文件。 苏旎和苏寅礼本就无话,这会儿一块儿坐着,她更是觉得气氛压抑,便转头瞧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璀璨夜景,表情略显聊赖。 突然的,她听到父亲的声音。 “最近在忙什么,每天都往外跑。” 苏寅礼年过四十,深沉稳重,论长相,他和苏京樾更相似,苏京樾更像是他的少年版。 他突然出声询问,苏旎稍定一瞬,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苏旎一时没回答,苏寅礼一面漫不经心地查看着手中文件,一面开口,莫名给苏旎几分压迫感。 “马上要出国,稍微消停一些。外面的画室就不要再去,别以为你妈不在国内,就不会知晓你的事情。” 苏旎心跳微顿,下意识扭头看向前方副驾坐着的苏京樾,以为是苏京樾偷偷在背后告状。 苏京樾也听到了苏寅礼的话,正微微侧头关注着后方。 没等兄妹两有什么交流,苏寅礼便说:“别看你哥,你哥什么都没说。你每天往外跑,我会不知道你去哪?近几年你在画画上支出的费用,卡上都查得到。” 最后一页文件被快速阅读完,苏寅礼合上文件,转头,那双与苏旎很是相似的眼睛对着苏旎,不紧不慢道:“出国之后,不要再画画。你妈不喜欢的事情,不要做。好好陪你妈,什么时候想家了,就买张机票回来住几天。你在那边先待几年,到了适婚年龄,家里会帮你挑选合适的结婚对象,到时你再回国。你放心,爸爸不会让你一辈子待在国外。” 苏旎静静与苏寅礼对视着,眼睛微眨,没有说话。 苏寅礼倒也不需要苏旎回答什么,兀自说完自己要说的,便拿起另一份文件,继续批阅。 车子缓缓向前行驶,好似什么都没变,但能明显察觉到车内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 苏旎面上没什么表情,转回头的时候,恰好与前座的苏京樾对上视线。 兄妹两默不作声地对视几秒,而后,苏旎错开视线,重新看向车窗外。 父亲说的,就是她默认的人生,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她从出生开始就被安排好了未来,不允许有例外。 所以她很清楚,自己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 好在苏旎很早就接受了这样的人生,不论被提起多少次,她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只是这一刻,她望着模糊而过的闪烁霓虹,眼前突然浮现的,是许知白的脸。 其实,苏旎很明白下午时候苏京樾为什么突然问那么多,她不过是讨厌他这样刻意的提醒。 这些所谓的善意的提醒,就和刚才父亲说的话一样,全都在告诉她,她应该循规蹈矩,不要节外生枝。 真是毫无意思的人生。 苏旎拿出手机,找到许知白的微信,发过去几个字。 【明天见】《 》 13、chapter 13 13 许知白看着苏旎发来的微信消息,目光不自觉落在对话框上方,苏旎自己修改的备注名上。 她拿过他手机加上微信的那天,就把备注改成了自己的名字。 苏旎。 很漂亮很特别的一个名字。 就像她这个人。 回想起下午冲动而下的行为,许知白眼底不禁显露出很深的纠结和挣扎,理智也是一半清醒,一半混乱。 他十九年循规蹈矩的生活,从未有过一刻的出格,偏偏在遇上苏旎之后,他的心,引领着他的行为,不可控地越了轨。 其实应该到此为止。 不该回复,也不该再赴明天的约。 但是他的心不允许他这样做。 他刚才去洗了一个很长时间的澡,苏旎的消息他去洗澡前就已经看到,挣扎不过是他的无用功,最后他还是溃败于真实的内心—— 他还是想见她。 所以洗完澡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犹豫,最后,许知白还是回复了一个字:【嗯】 许知白放下手机,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来。 没有完全吹干的黑湿发尾贴在他修长的颈侧,整个人肩背清瘦,伸手翻开桌上书籍的时候,隐在t恤下方的肩胛骨轻微突出形状。 《手语图解》被翻开至上次看到的那一页。 未来的命运究竟会如何,许知白并不确定,他现在自学手语,至少,在完全听不到的那一天到来之时,他不至于太过慌乱,还能拥有另一种与世界沟通的语言。 每晚睡前都要做的功课,可今晚,他却忽然抬不起手,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按着书上图片去做相似的动作。 因为,他想到了苏旎。 房间一侧书架上的照片和奖杯,印证着他曾经美好优秀甚至令人称赞的过去,然而时光流转,仅仅一年,他就成为命运的弃儿,孤独无声地坐在这里,提早预习另一种陌生灰暗的人生。 这个世界对他是在太残忍。 他的不甘和晦涩,和对残酷命运的怨恨,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 一夜细雨无痕。 江市夏天的雨,总也深夜悄悄来临,天亮之后,又是艳阳高照。 明媚阳光笼罩城市各处,枝头蝉鸣高亢,热浪翻腾。 因为这场雨,院子里的植被花草被打落许多,枝叶零散飘落在地面。 许知白上午就在家收拾妈妈生前栽种的这些花草,中午简单吃了一点,换好衣服准备去画室。 正午这个时间点,周围的居民更习惯待在家里,日头高照,没什么人愿意出门。 许知白刚走出院门,就瞧见前方小道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一手拿着啤酒瓶,一手扒着邻居的围墙,踉踉跄跄地往许知白这个方向走,俨然一副醉酒模样。 许知白停在自家门口,沉了沉眸,在对方没走稳即将摔落在地的时候,第一时间跨步,上前扶住。 许卫国已经喝得很醉,全身发红,一身的酒气。 感觉自己被人扶住,眼睛睁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睛瞧了瞧眼前的脸,醉醺醺地咧开嘴:“哟,大孙子。” 许知白不着痕迹地蹙眉,爷爷醉酒的场面他见的实在太多,尽管能预料到爷爷一会儿又要找他麻烦,但他还是没有坐视不管。 他抬起爷爷的胳膊,弯身,让爷爷胳膊搭到自己肩头,然后扶着爷爷往家的方向走。 一楼客厅被收拾的很干净,许知白将许卫国放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水。 许卫国喝得实在太多,酒气都弥漫到了许知白干净的衣服上,刺激的酒精充斥着他的鼻尖。 他先将倒好的温水放到茶几上,今天温度高,他怕爷爷中暑,特意打开了客厅的立式空调。 做完这些事,许知白回楼上重新换衣服。 和苏旎约的时间是一点,现在已经近十二点半,时间不大充裕。 许知白快速换了衣服下楼,见到的却是客厅一地的碎玻璃。 他不知道许卫国是什么时候打翻这杯水的,玻璃和水迹四溅,他在楼上完全没听到声音。 刚才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许卫国也已经从沙发上坐起来,人看似坐着,但显然还是醉酒的状态。 许知白看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再看一眼自己爷爷,最后还是耐着性子,从一旁拿起扫把和簸箕,走过去清理地面的玻璃碎片。 许卫国抬手摸摸满是花白头发的脑袋,看到许知白走过来扫地,一下子怒气上来,一脚踢翻簸箕,里面刚扫进来的玻璃碎片瞬时又都倾倒在地。 许知白停住扫地的动作,掀起眼皮与爷爷对视,情绪不显。 “看什么看!你有什么资格看!” 许卫国终于还是如期发起酒疯,又往簸箕踹了一脚,吼着声:“狗杂种,还真当这里是你家了,别碰我家东西!” 他说着,一把抢过许知白手中的扫把。 许知白绷着脸,眸色沉沉。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庆幸自己有听力的障碍,爷爷嘴里难听的话,他不至于听得太清楚。 许知白越不给反应,许卫国就越生气,拿起扫把就往他身上抽。 “扫把星!你这个扫把星!” “都怪你!你怎么不去死!你凭什么还待在这里!还不滚!!” 许知白站定在原地,手臂承受了几下扫把木棍的力道,等爷爷发泄完,再反手握住扫把,轻轻一用力便将扫把拽回到自己手中。 他很重地滚动喉结,万般隐忍过后,开口:“你喝多了。休息吧。我现在要出门。” 见许知白敢反抗自己,许卫国直接一脚踹向茶几,茶几移位,发出短暂的呲啦声。 “出去了就别再回来!!滚远点!!”他一边骂着一边站起来,要将许知白往门外推,“滚——滚——” 许知白顺着许卫国的力道走了两步,而后往旁边撤了一下,正面朝向许卫国。 面对浑身酒气的爷爷,许知白抿了抿薄唇,眼神坚定:“这里是我家。我不会滚。” 许卫国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大声笑了起来,紧接着又转头看向四周,眼睛通红地朝着家里的家具摆设发泄。 他胡乱踢着家具,砸着置物架上的各类摆件,一边破坏一边骂:“这里才不是你家!你哪里捡来的都不知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说这里是你家,我今天就把这里砸了,我让你说这是你家!” 与此同时。 苏旎拎着给阮希蓝准备的结婚礼物,敲响了阮希蓝办公室的门。 阮希蓝正在准备下午油画课的东西,见苏旎来了,就放下手头的东西,让她过来坐。 苏旎走向阮希蓝,先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递给她。 “结婚礼物。提前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谢谢。” 阮希蓝接过礼物袋,脸上虽在笑,还是能看出难掩的惆怅。 “礼物都送到了,看来你是真的不能参加我的婚礼了。” 苏旎反倒安慰阮希蓝,眼底笑意晏晏:“我心与你同在,人不在,但心陪着你。” 阮希蓝这下是真的笑了,问苏旎:“今天还上去画画吗?” 苏旎点头。 阮希蓝意有所指:“听说你最近每天都有过来,好像……有点勤噢。” 苏旎自然听出阮希蓝话里有点别的意思,她笑笑,只说:“马上要出国,当然要在离开前多来几趟。以后谁知道还能不能再画画呢。” “真的只是这个原因?” “也不是。可能还是因为我的新模特长得太好看了。” 阮希蓝诧异一瞬,原本她就想问这个,没想到苏旎竟然自己主动承认。 但是没等她八卦,苏旎就冲她摆摆手:“走了,我的模特估计快到了。拜拜。” 阮希蓝后知后觉笑了起来:“好,拜拜。” 苏旎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和阮希蓝说了再见,就离开办公室,走向二楼自己的画室。 快一点了。 现在还没见到许知白的人影,估计一会儿是要踩点到吧。 苏旎将画室透光的窗户拉上窗帘,冷白的日光灯幽幽悬在头顶。 接着是新的画纸,笔尖恰到好处的炭笔。 今天她还是准备画速写。 油画比较费工夫,昨天那幅画,她已经很满意。 苏旎做好速写前的准备工作,看一眼时间,恰好一点。 但是许知白还没有来。 她便耐着性子等,顺便走到昨天那幅油画面前,检查干燥的程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安静的画室仍然只有苏旎一个人。 苏旎不免开始觉得奇怪。 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已经跳到一点十五分。 许知白迟到了。 苏旎有点儿不满地点开许知白的微信头像,给他发消息。 【人呢?】 许知白没有回复。 好奇怪。 通常来说,他不会迟到。 昨晚他也答应了今天一点钟过来,应该不会再出尔反尔不来做她的模特。 苏旎想了想,决定再等十分钟。 然而十分钟过去,又十分钟,一直快到两点钟,许知白都没出现。 苏旎耐心耗尽,拿起手机下楼。 一楼的画室,阮希蓝正在给几个学生上课,前台的女老师也正在忙,苏旎扫视一眼寂静的过道,走到前台,问女老师:“许知白今天会过来吗?” 女老师从电脑前抬起头,想了一下回答:“来的,今天有课,他会过来打扫,和昨天一样。” 这就奇怪了。 苏旎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是她很清楚,许知白应该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并不会平白无故迟到。 女老师似乎看出苏旎在找许知白,便问道:“苏小姐,小许今天还要做你的模特吗?” 苏旎转眸望向玻璃大门:“嗯,他迟到了。” “联系过了吗?要不我帮你打个电话?”女老师说着拿起放在电脑旁的手机。 听到打电话,苏旎稍稍停顿,看向女老师,感谢她的好意:“不用,谢谢。” 她觉得,许知白应该不喜欢接电话。 女老师准备打电话的动作跟着停顿一下,放下手机,笑着安抚:“要不再等一会儿吧,小许或许是突然有事来晚了。” 突然有事,也不至于不回微信吧。 苏旎最讨厌等人,还是这种无缘无故毫无消息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陷入一个无底洞,心在四处抓挠,却毫无着力点。 不具名的烦躁笼罩着苏旎心间,她再三拿起手机查看没有回复的聊天界面,最后实在没耐心继续等待,转身走向玻璃大门。 讨厌且聒噪的夏天。 热浪层层叠叠。 苏旎坐上出租车,再一次到达西城区。 无人的巷道,栋栋伫立的楼房,烈日灼空,刺眼夺目。 苏旎停在许知白的家门口,能看到院门虚掩着,泥土和草木的混乱气息正从这道缝隙中隐隐渗透出来,在闷热气流里无声涌动着。 院门被轻轻推开。 院子里,先前看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花草植物像是经历过一场暴风雨,花朵和植株四处折落,盆栽碎裂,棕褐色的泥土落满地面。 一地的混乱。 苏旎望着眼前的场景,微微停滞。 午后的寂静犹如一段拉长的高频噪音,瞬时在她耳边紧绷,一种隐约的道不清的不好预感在她心口酝酿。 她嘴唇微张,想要呼喊许知白的名字,但最后还是抿住唇瓣,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绕过地面的杂乱,轻声走向里面的房子。 房子的门依然是开着的。 从玄关,到客厅,乃至于餐桌,全都像是被刻意暴力破坏一般,柜子被砸,桌椅移位,到处都是散落的物品,凌乱不堪。 而她要找的那个人,正无声坐在客厅沙发上,在这满地的狼藉中,神色平静。 微微挺直的背脊,似有几分不屈和不服输的意味。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缓缓抬眸,过于冷静的眸色,好似已经湮灭了所有的希冀,漆黑的眸底晦暗无光。 这世界形形色色,人来人往,只有他,是一座被驱逐隔离的孤岛。 孤独,且贫瘠。《 》 14、chapter 14 14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知道一把尖刀往哪里戳会最伤人。 没错,许知白是领养的。 亲生父母是谁,无人知晓。 他一个月大的时候,就被养父母抱回家,成为许家唯一的孩子。 这件事,许知白从小就知道。 因为他年幼的时候,他的爷爷总是抱着他,用可怜又心疼的语气说,这么好的孩子,亲生父母怎么就舍得遗弃不要。 养父母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对许知白倾尽了所有的爱,爷爷也一直将许知白当作亲孙子,小时候带他钓鱼,放风筝,他上学之后每一次拿奖,爷爷都会请客吃饭,骄傲得不得了,出门也是逢人就炫耀自己这个大孙子。 可是,正是这样一个从小疼着他的爷爷,今天用近乎绝情的暴力,破坏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拥有的一个家。 是酒精的错吗? 不,是他的错。 许知白知道,是他自己的错。 如果去年他们一家三口没有出门庆祝他被大学提早录取,或许今天,他的父母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而不是留下他一个人,孤独地面对这栋空荡荡的房子,孤独地守着房子里的一切,孤独地照料着妈妈生前留下的花草。 也许爷爷说的对,那场车祸,他就不该独自活下来。 不久前,许卫国发酒疯破坏了家里的一切,破坏了院子里精心打理的花草盆栽,动静太大,引来了周围邻居。 几个好心的邻居过来阻止,及时将许卫国带走,将他送回他自己的家。 许知白就这样,再一次被全世界遗忘,遗留在这片废墟狼藉里。 直到苏旎的到来。 女孩的影子在地板上一点一点靠近,他的余光觉察到,缓慢抬眸。 看到苏旎的瞬间,他心底的狼狈,破碎,崩溃,一起纠缠涌动,吞噬着他最后的自尊。 苏旎怔怔与许知白对视着,她从未见过这种场景,但是不用问,她就已经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 她停在原地,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许知白,再是视线下落,眸光落在许知白垂搭在大腿处的左手。 纤长骨感的手指似乎是有液体凝在指尖,非常清晰的红。 除去左手,他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也有明显的红痕。 还有他五官优秀的脸,上次额头的伤还没完全好,下颌和脸侧好似多出几道擦痕。 苏旎眨了眨眼,稳定一下情绪,主动走向许知白。 停在他面前后,她问:“上次给你买的药和创可贴,在哪里?” 许知白只抬着眸,看着苏旎,没说话。 苏旎见他不说话,就准备自己去找,一地的凌乱,她没看到自己上次从药店买的消毒药品,但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打翻的塑料医药箱。 她走过去,蹲下来捡起医药箱旁散落的药品,放置到医药箱里面,然后端着,重新走到许知白身前。 苏旎在许知白身旁的沙发坐下,医药箱放在自己大腿上,伸手拉过许知白受伤的左手。 食指和中指的指尖都划破了,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碎片不小心割伤的,没有及时止血。 还好出血不多,只是几滴血染红了指尖,现在血迹也已经有些发干,消毒贴上创可贴就好。 检查完伤口,苏旎先放开许知白,从医药箱里找出棉签和消毒药水。等她再次抓住许知白手腕,预备处理伤口时,许知白似是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之中走出来,倏然一下,撤回了自己的手。 苏旎不禁抬眸看向他,没太大的表情变化,兀自伸手,抓住他手腕,重新将他受伤的手拉到自己这边。 她另只手拿着已经沾上消毒药水的棉签,正要靠近他指尖伤口,他却再一次挣脱开。 这一次,许知白不止撤回自己的手,人还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同苏旎拉开距离。 因他突然的动作,放在苏旎大腿上的医药箱哗啦一声落地,各类药品摔得七零八落。 一番好意被再三拒绝,苏旎眼底终于浮出一点儿情绪,卷翘的眼睫向上抬着,漂亮的眼睛似是显露着几分不高兴。 许知白生硬保持距离,沉然迎着苏旎目光,喉结动了一瞬,才开口。 声音很低,能听出是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不要管我。” 苏旎与许知白对视着,像没听到许知白的话,只说:“过来。” 许知白站着没动。 苏旎等了几秒,终于没了耐心。 “伤口需要消毒,被感染了怎么办?过来,坐下。” 许知白还是没动,深色的眸子注视苏旎几秒后,移开视线,再次出声:“我可以自己来。你走吧,不用管我。” 苏旎怎会听不出许知白话里的推拒和故作冷硬的表情,她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直视着许知白的脸,问:“如果我偏要管你呢?” 她知道此刻的寂静,两人间的距离,许知白能听到她的话。 她笃定地看着他,语气之中带着她天生惯有的傲慢:“你现在是我的模特,就是我的人,我不喜欢看到你身上有伤。” 一直低着眸光的许知白,在听清苏旎说的话后,眸色微颤,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开始翻涌。 他不知是想到什么,掀起眼皮,对上苏旎直视的目光。 一些破碎和狼狈,被他深深压着,听似反驳的话语,声线之中藏着几分晦涩和颤动。 他说:“我不是你的人,你也根本看不到我的全部。” 话音落下,两个人相互对视,相互站立在这一地的狼藉之中,这个夏日嘈杂叠乱的蝉鸣不知是什么时候隐了声,连下午时分最明灿的阳光都吝啬地从窗框边溜走。 此时此刻,静谧无声,包括苏旎的心。 她的心,跟随着许知白压抑冷静的声音,短暂地停滞了几秒。 很快,苏旎恢复表情,朝眼前强压情绪的许知白微微笑了一下,用一种轻快乃至不以为意的语气说:“我怎么看不到你,你现在不是站在我面前么。” 她唇角翘起来,小小一个笑涡轻轻显现,“而且,我说你是我的,你就是我的,你不能反驳。” 他们似乎不是在讲同一件事。 苏旎此刻的娇横,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圈住了许知白的心。 她毫不费力说出口的话,更是以一种无可抵抗的力量,轻轻松松击垮许知白强硬铸造的内心围墙。 她说他是她的。 在他感觉被全世界抛弃的这一瞬间,她说,他是她的。 她不能这样说,她一这样说,他就会毫无办法。 无法强硬推开她,无法装作无动于衷,甚至更是无法隐藏因她这句话而翻滚的情绪。 他就像一个已经落水的人,在濒临崩溃窒息的时刻,只有她抓住他。 许知白一点都不想放纵自己的心,但他真的难以控制,而他那积攒多时的情绪,崩塌也仅仅只需这一秒—— 苏旎猝不及防地被许知白拽住手腕拉到怀里,人还没站稳,侧脸就被他修长的手指抚住,下颌被迫顺着抬起,他的气息和他的唇同时间覆盖过来,完全不给抗拒的机会。 比起昨天第一次的吻,这一次,苏旎反而更没来得及预料。 呼吸被瞬时攫取,她睁着眼,反应过来的时候,隐约从许知白生涩颤动的气息里感受到他暗藏在这个吻里的情绪,汹涌,却破碎。 他吻得很用力。 他越是用力,她就好像越能触碰到他那颗脆弱绷紧的心。 苏旎有一瞬的分神,还未来得及思考,唇瓣就倏地被咬痛。 分心的苏旎骤然回神,忍不住眨颤眼睫,眼眸同时洇上一层水雾,肩膀跟着缩动一下。 许知白实在是太用力。 她的唇瓣一小阵细密的麻麻的疼。 也是这时候,许知白好似突然冷静,停下了这个未经思考的吻,没再继续吻,只与苏旎唇贴着唇。 然后垂着眼皮,缓缓退离。 但他没有放开苏旎。 双唇分开毫厘,鼻尖相抵,两人视线相对。 许知白看着眼前的苏旎,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完了。 他认输了。 他愿意交出自己的这颗心。 她说他是她的。 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让他实在无法抗拒这句话。 就算她只是随口一说,就算她口不对心,他也认了,他甘愿交出自己的心,他的心也甘愿为她摇旗呐喊。 他已经在黑暗里孤独了太久,尤其是今天,被命运遗弃的痛苦和被亲人伤害的伤痛,几乎要让他站在崩溃边缘。 但是,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她走到了他面前。 而且,还不仅仅只是这一次,她每一次都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她每一次的笑,都在提醒他,这个灰暗残忍的世界还不至于那么糟。 他的世界太空洞太孤独,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抓不住,此时此刻他好像就只有她。 被剥夺的氧气重新回到苏旎胸腔,许知白的手还是拢着她的侧脸,另只手搂在她腰后,刚才抱得太紧,胸膛里面藏着的心脏隔着夏日轻薄的衣物毫无隔阂地贴在一块跳动,似乎已经分隔不掉。 许知白的呼吸很重很滚烫,灼烧着苏旎的心,她明确感受到他身体的力量,她也看到了他暗色眸底深压的情感,如层层潮水涌向她,包裹她。 紧接着,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进攻和侵略。 不是她的错觉。 他似乎总是在隐忍压抑,不对外显露多余的情绪,只安静躲在只有他自己的世界。 但是归根究底,他仍然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他有着这个年纪最难控制、最容易迸发的冲动。 这种冲动,就是这个年纪最令人心悸的底色。 苏旎的手腕再一次被许知白拽住,手指的力道像是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 从一楼凌乱的客厅,到二楼许知白自己的房间,楼梯台阶脚步声匆匆交叠。 最后随着房间门砰一声关上,他仿佛是将她拉进了他贫瘠寂静的孤岛,这个喧闹无情的世界就此关了灯,世界之大,他们只拥有这无人侵袭的方寸空间。 苏旎的背脊紧紧贴着门板,胸口随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两侧肩膀被许知白紧握,他就站在她身前,高挑的身影覆盖住了窗外明亮的日光,让她的眼前,就只有他。 他们眸光交缠,他们看得清眼前的人,他很努力地捂紧了自己的心,但还是无法完完全全将心底的悸动和涌动的心潮完全封存。 急促的呼吸,眼里只有彼此的对视,只持续了几秒,许知白再一次吻住苏旎的唇。 这是第四次。 第一次是他的冲动,太过突然。 第二次是她的回吻,好似循循教导,游刃有余。 第三次是刚才。 现在是第四次,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吻。 苏旎没有拒绝。 唇瓣微张,再闭合,再张再闭。 呼吸紧紧缠在一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彼此交换彼此接纳。 氧气在瞬间告罄,大脑一片白光,身体四肢都变得飘飘然,彼此是各自的着力点,要相拥紧了才不会就此坠落。 盛夏的热潮在他们的皮肤攀爬,蝉鸣湮没,寂静空间只有彼此的呼吸声,沉重,层叠。 直到窒息感过于强烈,鼻尖稍微相错开,苏旎才得以呼吸。 她重重吸纳新鲜的空气,唇瓣有点儿肿,脸颊透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漂亮的眼睫似是盈着一层水光,琥珀色的瞳孔与许知白漆黑的眼眸对上,思绪缓慢回拢。 原来接吻的感觉是这样的。 心跳鼓噪,喉咙发干,心底的渴望随着气息的交换而越来越深。 苏旎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第一次这样深深体会,不讨厌,很喜欢。 但是,她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 于是,在稍微的调整呼吸之后,苏旎抬起双手,手心覆在许知白胸膛两侧。 他胸膛肌肉的起伏在她手心底下,他们紧紧看着彼此,她向前一步,他就跟着向后一步。 亦步亦趋。 几步之后,许知白靠近身后的床沿,苏旎轻轻一推,他就坐在了床边,上半身微微向后仰,双臂撑在自己身体两侧,正面迎向苏旎。 苏旎双.腿.分.开,跟着坐上来。 苏旎坐在许知白髋关节的位置,裙摆从他的腰腹覆盖下去,两人面对面,目光平视,交缠,一刻都未分离。 她搂住他的脖颈,他伸出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腰。 即便许知白额角还贴着创可贴,手臂有红痕,但他的眉眼,鼻骨,薄唇,修长的脖颈,凸出的喉结,平直宽阔的肩,从他清晰的下颌一直到撑在床上的手腕和劲瘦的腰身,每一个线条,都是苏旎眼中完美的艺术品。 尤其他此刻微微喘息的模样,让她很自私的,想要占为己有。 不允许其他人看到。 她单手抚住他的侧脸,抬起他的下颌,复刻他刚才在楼下的动作,偏头,吻住他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