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来客》 第1章 第一章 传说蓬莱仙山上住着一位仙人,衣白胜雪、眉黛如画;遗世独立、羽化登仙。只可惜蓬莱山上终年飘扬的大雪,隔绝了一切窥伺与好奇、闲言与碎语。没人见过那位仙人,也没人敢踏足那片土地。偶尔有旅人误入蓬莱,醒来后也记不起发生了什么。于是久而久之,蓬莱山成为了人们心目中心照不宣的生命禁地。 但是慕是云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寒地冻与纷飞的大雪中,比死亡先到来的,是一位身着素衣的、谪仙般的人。 那人伸出拢在衣袍下的手,轻轻将蜷缩在冰雪上的慕是云抱起来揉进怀里。他如同一轮皎皎明月当空,点燃了慕是云即将熄灭的生命的火把。 那时慕是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只依稀记得那人的手指冰凉却十分有力,衣着单薄怀抱却十分温暖。 “你能看见我。”那人道。 慕是云的意识昏昏沉沉,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循着本能将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 那人似乎是笑了笑,拍了拍慕是云的背,半晌轻声悲伤地唤他:“是云,你该走了。” 慕是云一怔,放开了紧握着那素衣的手,抬起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该走了。”那人与他对视,眼里满是疲惫与不舍,“回去吧,是云。” 慕是云咽喉微微一动,喏嚅着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天旋地转,冰封万里的雪山被呼啸而来的熔岩炼狱替代,寒冷刺骨的空气消失了,鼻腔里开始弥漫出一股燥热的气息——那是硝烟和铁锈的味道。 慕是云突然莫名的感到有些恐慌,他四下张望,却始终不见那道颀长的素影。 他顿时焦急起来,站起身跌跌撞撞走了几步,手臂却猛然一重。 慕是云身体陡然一僵,几乎是机械的强迫自己低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竟是那个谪仙般的人。 只不过此时的他衣袍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污,几乎将一席白衣染成红色,面色苍白,呼吸略微急促,眼神却依旧清明而温和。 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巨剑,喘息着靠在慕是云的臂弯里。 “是云,你该走了。” 他低低呛咳起来,嘴角涌出的血沫越来越多,逐渐汇成一股触目惊心的暗红,缓缓从侧颊淌下。 他悲伤地看着慕是云:“你该走了。” 半晌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慕是云几乎快疯了,不知所措地抱着他,试图用手去擦那人脸颊上的鲜血,伸出手却猝然惊觉根本擦不干净。 那人闭了闭眼,嘴角短促地一勾,似乎是笑了笑——但他确实没什么力气了,那笑影一闪而过,刻在慕是云猩红的眼底。 “不要难过。” “我的命本就是你的。” …… “呼”的一声,慕是云猛然起身,把面前正在拧毛巾的一道人影吓得往后一跌,“哗啦”打翻了水盆。 慕是云捂住额头,只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跳着疼,半晌才嘶哑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影慌慌张张地起身,理了理衣摆,这才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太虚门姚典。” “……太虚门?”慕是云眯了眯眼睛,“昆仑山那个太虚门?” 姚典连忙点头:“正是,正是。”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慕是云放缓了些语气问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他态度和缓不少,姚典松了口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毛巾,一边淅淅索索收拾刚才打翻的水桶一边回答:“是去浊长老将你带回来的。” “……去浊长老?” “去浊长老柳逢春,”姚典放下毛巾,颇为怪异地看了慕是云一眼,语气疑惑,“你不知道?” 慕是云剑眉微微一簇,思索了片刻,半晌摇了摇头。 姚典这下是彻底有些惊讶了:“去浊长老一席除秽剑法名动天下,你居然不知道?” 慕是云挑了挑眉:“我一定需要知道?” 姚典被他盯得打了个寒颤,声音也小了下去:“……哦那倒没有。” 慕是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听说你是前段时间去浊长老回山时在路上遇见的。当时你不知为何昏迷着,长老将你带回山上以后你还反反复复发了几场高烧。”姚典顿了顿,“我们都以为你活不成了,还是去浊长老给你输了些灵力你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的呢。” “……” 慕是云陷入了沉默,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刚刚的那个梦又该作何解释? 为什么那个梦竟然真实的好像曾经真的发生过一样,让他在其中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痛苦和悲伤? 又或者那个梦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慕是云按了按抽痛的太阳穴,感觉脑子里乱麻似的理不清楚,只好暂时放弃思考这个问题,转而朝姚典拱了拱手,轻声微笑道:“多谢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慕是云,甘效犬马之劳。” “……没事的是云兄,我们太虚门扶危济困是应该的!”姚典连连摆手,脸都憋红了,瞅了瞅他的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慕是云眼尖地发现了他短暂的犹豫,“你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 “唔,就是……”姚典绞着手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去浊长老说你的身体有些奇怪……” “?” “唔,就是……” “你的身体明明没有灵根,也没有灵脉,却有灵力。” 既没有灵根,也没有灵脉,却有灵力? 这好比什么?好比你既没有桶,也没有盆,却装满了水。这说出去可是滑天下之大稽的超级笑话! 这怎么可能呢?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慕是云,就是这个超级“笑话”。 “…什么?”慕是云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我们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姚典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去浊长老都很惊讶呢。” 慕是云没有再接话,而是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半晌后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是健全之身,但自从这次莫名其妙从太虚门醒来后,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太一样了。他的身体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他一直习以为常的东西。 慕是云睁开眼,黑眸沉沉盯着自己的手指。而后深深呼了口气,望向姚典:“这件事还请姚兄替我保密。” “是,是,你放心吧是云兄,去浊长老下山前嘱咐过我,”姚典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件事只有去浊长老和我知道。” 闻言慕是云一愣:“去浊长老下山了?” 姚典道:“是,去浊长老有要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不过他下山前吩咐过我,你要是醒了可以先留在太虚门修养一段时间,不必着急下山。” 慕是云拱拱手:“多谢。”半晌又想起什么,随口道,“姚兄跟去浊长老什么关系?你是他的弟子?” “不不,”姚典听后连连摆手,“我只是太虚门外门弟子,不敢高攀去浊长老。” 慕是云挑挑眉,心下了然。像姚典这种外门弟子,别说是接触柳逢春,甚至可能这辈子都别想见上柳逢春一面。但这人明显经常帮柳逢春做事,应当是常被带在身边。这说明了什么?无他,看着顺眼,用着顺手罢了。不过那柳逢春会赏识这姚典倒也无可厚非,虽然这外门弟子修炼天赋不比他人,但是胜在宅心仁厚、踏实刻苦且心细如发,的确是个带在身边侍奉的优选。 “原来如此。”慕是云收回目光,抱歉道,“是我误会姚兄了。” “没事、没事……”姚典挠挠头,有些羞赧地笑了,“能侍奉去浊长老是我的荣幸……” 慕是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时、时候不早了,是云兄大病初愈应当好好休息才是,我就不多叨扰了。”姚典感受到了慕是云无声的逐客令,于是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东西,朝慕是云拱拱手,关上房门离开了。 姚典走后,慕是云又闭上眼,再次细细查探了身体一番,但结果就如同方才姚典所说,果然在身体里找不到一丝一毫灵根和灵脉的痕迹。 然而慕是云却能够清地感受到身体勃发的力量和潺潺流动的灵力。 这件事已经不能用奇怪二字形容,这简直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想不出原因,慕是云索性放弃了思考,转而开始回忆醒来前做的那个怪异的梦。 梦里那个人是谁? 梦里发生了什么? 受了那么重的伤…他死了吗? 我在那个梦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 成串的问题冲击着慕是云的脑膜,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继续思考。 蓬莱山是哪? 那句“你能看见我”又是什么意思?…… 等等,蓬莱山? 慕是云总算从排山倒海的问题中抓出了一丝重点。 是了,只要找人问问蓬莱山上那人到底是谁,所有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想到这里,慕是云终于松了口气。他按了按太阳穴,放任自己倒在了床上。兴许是大病初愈,这一夜慕是云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 “你要下山?”姚典的声音充满了惊讶,接着他又担心道,“真的不用再修养一段时间吗?你毕竟大病初愈……” “不用,”慕是云微笑道,“多谢姚兄关心,我已经没事了。” “你……唉,好吧。”听姚典的语气他大概还想再劝劝慕是云,但看着慕是云那张含笑的脸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好叹了口气,“那我送你下山。” “多谢。”慕是云感激地朝他拱拱手,复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去浊长老近日不在门内,我改日再来登门道谢。” “嗐,你真是……”姚典无奈摇头,冲他招手,“跟我来,我带你下山。” 慕是云跟着姚典走出房门,无声穿过几条幽深寂静的回廊,但见姚典脚步陡然一拐,数排柳树混杂着紫藤便这样直愣愣地撞进了慕是云眼中。那些柳树少女似的婀娜多情,满头枝叶柔顺地垂落,风一吹便与身边的紫藤缠绕交错,绿中带紫、紫中透绿,仿佛清晨微风拂过朝霞带起的微痕。而在那些柳树和紫藤中间,是一座朴素的木屋。 慕是云看得呆住了,呢喃道:“这里是……?” “去浊长老居所,腾留苑。”姚典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慕是云无言,只得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去浊长老倒是很少回来住呢。”姚典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着不加掩饰的钦佩,“因为他常年在外除秽,平常甚至很少回太虚门。” 说着他看了慕是云一眼,打趣道:“说起来是云兄你的运气可真是好极了!那天要不是去浊长老临时改主意决定回太虚门,你可能已经死啦。” 慕是云笑着摇摇头,正欲说些什么,前面的姚典却停下了脚步。只见面前一个巨大的青石台拔地而起。那石台应该有些年头了,表面尽是风雨侵蚀留下的痕迹,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符文。 “传送阵,太虚门护宗阵法不能硬闯,只能通过这个通行。”说着,姚典招手让尚在台下的慕是云上来,把腰间一块木质令牌取下来往前一送,青石台顿时隐隐散发出淡淡光芒。 下一刻,台上两人的身影便原地消失殆尽。 第2章 第二章 一阵微微的眩晕过后,慕是云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青石台,此时正站在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他定了定神,询问身后的姚典:“这里是?” “诏安城,”姚典拍拍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是离太虚门最近的城镇啦。” 慕是云点点头:“多谢姚兄,那就此别过了。” 说罢他朝姚典施施然行了一礼,便转身走进了车水马龙的人群。 这诏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虽然不如帝都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两侧商铺一家接着一家,小贩扯着嗓子叫卖,行人摩肩接踵。 地面青石板砖被磨得发亮,屋檐下张灯结彩,路上挂着七彩风车,抬起头能看见一盏盏胖墩墩的火红灯笼。 忽然,一个小男孩拉着另一位明显年长一些的男子朝这个方向跑来,一边跑一边哈哈大笑。那男子脸上擒着笑容,颇有些宠溺的意味。 慕是云侧身让过,看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蓦地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收回目光,慕是云心念一动,抬脚来到一个摊贩面前,指了指那撒了一层糖霜的、雪白的、看起来及其柔软的团子:“多少钱?” 那小贩一看有人来了,立马热情地介绍:“客官好眼光!这是我们店的招牌——大福!外皮由糯米粉制成,细白软糯,十分有嚼劲;馅儿料奶香怡人,是从西域进贡的一种叫作‘奶油’的东西制成的呢!” 慕是云摸出临走前姚典给他的钱袋,从里面挑了足够的钱扔给那小贩,拎着包好的大福转身准备离开。刚走两步,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折返了回来。 “客官您还需要些什么其他的吗?”那小贩搓着手讪笑。 “这个也给我包起来。”慕是云指了指另一个黄色的大福,“还有个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哎、哎,您说。”小贩明显心情大好,连连点头,“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慕是云笑道:“你可知道蓬莱山?” 小贩点头。 “那你可知道蓬莱山上有什么人居住?” “啊?”小贩明显一愣,“蓬莱山吗?” 慕是云点头。 “客官您开玩笑的吧?”小贩疑惑道,“蓬莱山终年冰封,连只虫都看不见,怎么会有人呢?” “而且蓬莱山有个别名叫作‘生命禁区’,进去的人全都死了!”小贩瞅着慕是云,压低了声音,“里面是万万不可能有人的。” 慕是云黑眸沉沉盯着小贩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说谎的痕迹,但最后他遗憾的发现那小贩的眼睛里除了惊恐只有畏惧。 “…这样啊。”他从小贩手里接过打包好的另一个大福,摆了摆手,“我知道啦,多谢。” “客官您是要找人吗?”小贩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别是您记错啦!” 慕是云冲他笑笑,转身离开了。 半晌他低低地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记错了。” 呼了口气,慕是云想起了手中提着的大福。 他用两根指头把那软嘟嘟的东西拎出来,悬在半空仔细看了看,皱起了眉头,心中不免怀疑:这玩意真的好吃吗? 慕是云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 嚯,还真挺好吃。 突然,后方的人群骚动起来,几名身着藏青色太虚门弟子服的人快步走来,面色难看地对领头那人低声说了些什么。 慕是云耳力极好,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些细碎的对话。 他眉头一皱,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诏安城死人了。 很多个。 …… 领头那人脸上表情凝重,低声吩咐了些什么,带着那些太虚门弟子疾步离开了。 慕是云藏在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在人群的掩护下,他顺利跟着那群人穿过了几条大大小小的街道。但就在这时,他们的脚步忽然一拐,转进了一条狭长的巷道。 慕是云立刻闪身躲入墙体的阴影中,倚着墙壁探头望去,发现他们鱼贯进入了坐落于这条小巷尽头的院子。 正当慕是云思考怎么才能找个理由混进去的时候,忽的眯了眯眼,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手中灵力闪现,猛然转头——只见姚典维持着伸手想去拍他肩膀的姿势,疑惑道:“是云兄?你怎么在这里?” 慕是云悄悄撤去手中翻涌的灵力,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姚兄怎么在这里?” 老实的姚典根本没有意识到慕是云逃避了他的问题,实话实说道:“送你下山后我听说诏安城里出了点事情,所以来看看。” 慕是云不动声色:“出了什么事?” 一向温和的姚典脸色居然破天荒的沉了下来:“死人了,很多个,而且大部分是太虚门的弟子。” 他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道:“还有好几个师弟尚在昏迷中。但是找不出原因。” 慕是云挑挑眉:“…不明原因?” “是,那些师弟下山帮助诏安城的住户祛除邪秽,不多时便陷入了昏迷,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丧命了。” 慕是云沉默几秒:“姚兄能否带我进去看看?” 姚典点头:“可以,但这件事太诡异了,是云兄你……” “没关系。”慕是云打断他,“不用担心。” 出于对去浊长老带回来的人的绝对放心,姚典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慕是云进入了那处庭院。 “姚师兄。”之前慕是云跟着的那群人的领头朝姚典抱了抱拳,看向慕是云沉声问道,“…这位是?” “慕是云。”慕是云拱拱手,“姚兄的朋友。” 姚典在那人质询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也没废话,直奔主题:“张师弟,怎么回事?” 这位姓张的师弟全名张图报,也是太虚门外门弟子。前些天他的大师兄李巩接到诏安城内的除秽请求,带了十五个师弟下山。没成想刚到城内就听说城内死了好几个人,原本以为是妖秽作祟,不成想将那些妖秽料理完后,身边的师弟竟然接二连三地陷入了昏迷。他们以为休息几天会有所好转,结果没想到竟然开始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直到现在,已经死了六个人了。无奈之下,张图报只好代为行使李巩的职责,立即联系了太虚门。 “李巩呢?”姚典沉声问。 “李师兄他……”张图报指了指庭院内的一处房间,声音有些不稳,“也陷入昏迷了。” “带我去看看。”姚典言简意赅。 李巩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唇发青,额头印堂处隐隐发黑,看起来毫无生气。要不是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慕是云都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姚典咬了咬牙,转向慕是云,轻声问道,“是云兄怎么看?” 慕是云盯着李巩那张泛着青黑色的脸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按住了他的侧颈,而后又分出一丝灵力快速探了探他的灵脉。 下一刻,慕是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是云兄?”姚典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慕是云快速散去手中用来查探李巩灵脉的灵力,退开两步朝外快速走去:“从现在开始你们都别碰他了。” 姚典一愣。而后他听见慕是云冷漠的声音响起: “脉搏奇慢而灵脉活跃。” “这是噬灵疽。” 第3章 第三章 “噬灵疽?”姚典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一种蛊毒。”慕是云言简意赅,“会附着在灵脉上缓慢生长,直到扎根金丹。” “什么?!”姚典失声道,“如、如此恶毒?!这难道是……” “对,是禁术。”慕是云接过他的话继续道,“这种东西不该在这里出现。” “那…那他们怎么会染上这噬灵疽?” “应该是吸入了含有蛊毒的灵力。”慕是云看了他一眼,“他们杀了诏安城的那只妖秽——” 不必等慕是云说完这句话姚典便明白了,他的师弟们应当是不慎将那妖秽含有蛊毒的灵力纳入了灵脉。但是一只普通妖秽不会无缘无故沾染上噬灵疽这样的禁术,也就是说,那噬灵疽是被人为放置在那妖秽体内的——甚至连那只妖秽出现在诏安城可能都不是偶然。 “……那其他人呢?”好半天姚典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李巩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死了人——” “估计也是噬灵疽。”慕是云脚步不停,“普通人但凡碰到一点就会感染。” “呼”的一声,慕是云推开雕花木门,跨过门槛疾步走入房间,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太虚门藏青色的弟子服显现出来。 那尸体明显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身体上出现大块大块暗红色的尸斑,皮肤上有绿色斑片,眼球塌陷、角膜浑浊,双眼无神地盯着房顶。 姚典跟在他身后进入,难过地看了一眼尸体,伸出手把他的眼睛合上了。 慕是云快速探了探这具尸体的灵脉,依旧把查探的灵力散去,朝姚典点了点头:“灵脉和金丹损毁,符合噬灵疽死后特征。” “……”姚典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咬牙切齿道,“到底是谁……” 慕是云沉默片刻:“其实他们还不算完全没救。” “…什么?”姚典惊喜道,“是云兄你有办法?” “很简单,他们现在还没死是因为蛊毒还没蔓延到金丹。”慕是云顿了顿,“换言之,只要把他们感染了的灵脉剖出来,他们就还能活命。” 把灵脉剖出来?这是什么概念?就好比把你身体的一部分强行挖出来,并且挖出来以后,就再也不能修炼了。这对修仙之人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姚典咬牙点头:“就按是云兄说的办。” 两人快速查看了一圈昏迷弟子的情况,决定从一位情况最差、可能随时会死去的弟子开始。 慕是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一手虚虚搭着那弟子的脉搏,一手捏了个诀,闭上了眼睛。 他从身体里的灵力里分出一股,顺着搭在脉搏上的手涌入了那弟子的身体。 慕是云操控着那股灵力,将沿途已经被噬灵疽破坏的灵脉仔细剔除。可灵脉毕竟遍布全身,想要完全剔除更是困难重重。 一边要剔除灵脉,一边要谨慎不能将沾染噬灵疽的灵力收回体内,只能剔一部分散一部分灵力。 就在马上要剔除完成的时候,变故陡生。 只见一道僵硬的人影出现在房门口,那赫然是姿势怪异的李巩。 “李巩?”姚典疑惑的声音响起,“你醒了?” 一直留了个心眼关注外界的慕是云听得这话心中立刻警铃大作,暗道一声不妙,立刻散去所有抽出去的灵力——此时已经没时间把没有被污染的灵力收回体内了! 慕是云猛的睁开眼,劈手把凳子甩了出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巩便一拳将那凳子锤的四分五裂,而后拔腿冲了过来! “是云兄小心——!!”在姚典惊恐的叫喊声中,慕是云委身一闪,险之又险地躲过李巩饱含灵力的一剑,下一刻手中灵力大现,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拳轰在了李巩头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李巩倒飞出去,撞塌了半面墙。 这时姚典也回过神来了,拔出剑严阵以待。 毕竟,走出房间才发现,那些昏迷的弟子,不知何时全部离开房间围住了他们,浑身散发出狂暴的灵力波动。 慕是云沉着脸从房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甩了甩手,弯腰捡起了刚刚那昏迷弟子的剑。 锐利的眼神一扫,慕是云微微一眯眼睛,发现包围他们的弟子少了一个——正是那李巩。 下一刻,狂暴的灵力从半空重劈而下,慕是云丝毫不惧抬脚迎上,灵力从四肢百骸涌进剑身,竟让那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李巩的身体再次飞了出去砸塌墙壁,但他就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像个没有痛觉的傀儡一般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同时一起冲过来的,还有另外两名弟子。 慕是云吸了口气,一剑破开呼啸而来的拳风,同时腰部发力劈手把贴过来正欲挥拳重砸的人甩飞出去,然后回身一脚踹在了扑上来那人的腹部,最后用左手硬接了李巩一剑,强悍的灵力轰然爆开,荡起圈圈涟漪,将李巩连人带剑一起震的飞了出去。 这时,突然一个人影炮弹似的被砸了出去,竟然是张图报!这人被一个发狂的弟子一剑击飞,眼看就要狠狠撞上墙壁。 慕是云来不及多想,瞬间掷出灵剑,只见那灵剑呼啸着撞上那个试图冲过来给张图报致命一击的弟子,将他打得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而后慕是云脚下一动,左手前探试图接住张图报——然而就在这万分之一的瞬间,慕是云发现原本被他用灵力震开的李巩消失了。他的眼瞳猝然一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毫无防备且无法防备的后背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疾冲而来的李巩身前! 就在慕是云以为要用肉身硬抗这一剑时,半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清越的剑鸣。 下一刻,一股极其强横的威压铺陈开来,将所有人的身形都压的一滞。 慕是云瞳孔缓缓放大—— 只见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手持长剑轻轻一挑,“当啷”一声,李巩的剑便断成两截打着旋儿飞了出去。 从慕是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只见那人黑发被发冠整齐地束着,身材挺拔,一席白衣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人纤瘦腰侧的令牌上,只见那玄铁令牌正中赫然刻着一个“柳”字。 原来他就是柳逢春。 第4章 第四章 柳逢春看起来十分年轻。 高挑的身材上着着一袭白衣,黑发被玉冠高高束起,眼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如同毛笔蘸上墨水,写意般勾勒出一幅画来。 然而慕是云却在看清那这张脸后,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退得干干净净。 这柳逢春竟然长着跟他梦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 柳逢春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少年,微微一愣。 他眸子的颜色很浅,眼神扫过来时慕是云能从中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 慕是云接住被甩得倒飞出去的张图报,被冲劲带的微微后退半步。左手垂在身侧,粘稠的红色液体滴滴答答从掌心溢出来,很快在地上积成一滩。他却像是没有痛觉似的,狠狠捏住了掌心的伤口。 柳逢春收回目光,没有说话,提着长剑向前迈了一步,下一瞬便出现在了李巩身后,毫不留情一剑劈了下去—— 姚典见状急忙道:“去浊长老手下留情!李师兄他们还有救——” 闻言柳逢春动都没动,剑柄狠狠撞上李巩的太阳穴,把他打得倒飞出去,而后欺身而上,左手快速捏了个诀,修长双指在他眉心轻轻一点,一道白光迅速从指尖融入额头。 李巩的身体立即僵住了,缓缓向前倒下,被柳逢春接住扔给了姚典。 慕是云眼神一动。他看出来了,那柳逢春虽然看似招式狠辣,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对李巩下杀手。 柳逢春迅速制住剩余几个发狂的弟子,将他们全部丢给姚典后收剑入鞘,半空中沉重的威压这才散去。 他抬眼朝慕是云看了过来。 “是你。” 慕是云把张图报扶着站稳,将剑插在地上,拱手欠身:“在下慕是云,见过去浊长老。” 柳逢春微微颔首,扫了眼他血肉模糊的手掌,轻声道:“何苦。”而后扬手将一个东西扔给他,随后一拂袖,朝姚典走去。 慕是云接住那飞过来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和田玉制作的小瓶子,里面静静躺着几粒灰绿色的药丸,此时正隐隐散发出淡淡的苦味。 “小蓟,止血的。”柳逢春朝他抬了抬清瘦的下巴,淡淡的声音传来,“你的手。” 他没等慕是云说话,便来到李巩身边,两指迅速探了探他颈侧脉搏,而后皱起眉头看向姚典:“怎么回事?” “去浊长老,”姚典急忙朝他行了一礼,“李师兄他们怕是中了蛊毒。” 柳逢春眯起眼睛:“蛊毒?” “是,据是云兄推测,应当是一种名为‘噬灵疽’的禁术。” 柳逢春转身看向手中握着玉瓶的少年:“…噬灵疽?” “是。”慕是云将药丸扔进嘴里,把玉瓶收了起来,快步走到李巩旁边,沉声道,“的确是噬灵疽。” 柳逢春皱眉:“何以见得?” 少年十**岁的身量终究还是比不上成人,慕是云抬头对上那双淡色的眸子:“脉搏奇慢、灵脉活跃,这正是噬灵疽的典型特征。” 柳逢春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指尖凝出一簇灵力,闭眼轻轻送进李巩眉心。 不多时他面沉如水地睁开眼,正欲将那股灵力收回体内,突然手腕被人“啪”一下攥住了。 慕是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要将接触过他们的灵力收回来,会感染。” 柳逢春低头扫了一眼慕是云,默不作声将那缕灵力散了。 姚典战战兢兢瞅着他们,艰难道:“…是云兄…去浊长老,你们……” 慕是云这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柳逢春的手腕:“得罪。” 柳逢春倒是没什么表情,揉了揉手腕道:“我竟闻所未闻。” 慕是云看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嘴,内心竟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想法: 他的手腕真细。 深吸了口气,慕是云平复了一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去浊长老有所不知,这噬灵疽是我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上发现的。” 柳逢春不置可否:“姚典说有解救的方法。” “是,”慕是云点头,“噬灵疽吞噬灵脉,但只要在蔓延到金丹之前将感染的灵脉剖出来,他们就有救。” 柳逢春没说话,转身来到那群身中噬灵疽的弟子面前,双手快速结了几个印,一股磅礴的灵力从他的身体里弥散开来,在半空分为几股,扑向了那些弟子。 在接触到那灵力的瞬间几乎所有弟子的脸上都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但柳逢春的灵力如同潺潺溪水一般洗刷着他们的身体,将被蛊毒吞噬的灵脉连根拔起,并修复着他们受伤的脏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脸色红润起来,痛苦蜷曲的身体逐渐伸展开。 柳逢春将裹挟着噬灵疽的灵力从他们身体里抽出来,捏了个诀直接将它们烧了个片甲不留,这才闭了闭眼,微不可见地呼了口气。 毕竟一次性从身体里抽离了如此之多的灵力,而剔除灵脉又是个细致的活计,饶是柳逢春也略感吃力。 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站在那里,脊梁挺得笔直。 只有慕是云敏锐的发现,那人苍白的嘴唇,和微微发抖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