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溺》 第3章 Chapter3 纵容 梦里是十八岁的夏天,那时的我还揣着颗对大学和爱情都尚且懵懂又充满憧憬的心。 初恋孙继文,是我的大学同学。 他阳光,活跃,热衷于一切能彰显男子气概的运动,比如那时我完全搞不懂的水弹枪,还有他们圈子里称之为SQB的游戏。 我对那些都没什么兴趣,他也从不耐烦给我讲解规则,只在我偶尔询问时,用一种混合着优越感和敷衍的语气说:“你们女生不懂这个。” 那次是他战队里兄弟的生日会,说好了都带女朋友。他大概觉得,不带一个,面子上过不去,所以才勉强捎上我。 包间里烟雾缭绕,扎啤杯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一群年轻气盛的男孩,带着各自的女伴,吵吵嚷嚷,闹成一片。 在这种场合,孙继文显然如鱼得水,高声谈笑,举杯畅饮,面庞因酒精和兴奋而泛红,而我坐在他旁边,只感觉自己像个摆件,格格不入。 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他走进来,和这里的喧嚣仿佛隔着无形的结界。 很奇怪,明明在场那么多穿着更扎眼,动作更夸张的人,可他的到来,几乎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投过去,带着不言而喻的尊敬,纷纷喊着“周怀哥”。 他被众人簇拥着,却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应。 有人立刻递酒过来,他抬手轻轻挡开,在靠里的沙发角落坐下:“开车来的,不喝了。” 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劝酒。 那里光线昏暗,他整个人陷在那片阴影里,与周遭的热火朝天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掌控着全场无形的节奏。 周怀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膝盖,偶尔目光会落在我这边,很轻,很快,不带任何意味。 孙继文显然被这种氛围激到,或许是急于在周怀面前证明什么,他开始更加卖力地喝酒,别人敬他,他来者不拒,自己还要主动去敬别人。 几轮下来,他的脸已经红得发紫,眼神也开始涣散。 “我……我真喝不下了……”他摆着手,舌头都有些打结。 旁边的人还在起哄:“不行啊,这才到哪儿!是男人就干了!” 他眼神挣扎了一下,忽然扭头看我,带着一种让我陌生的语气:“素素,你替我喝!快点儿!” 我愣住了。 孙继文知道,我几乎从不喝酒,酒精辛辣的味道让我畏惧。 可看着他被架在那里的窘迫,看着一桌子人投来的目光,我还是硬着头皮接过那杯液体,闭上眼,仰头灌下去。 灼热的刺痛感从喉咙烧到胃里,紧接着就是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头顶的灯光开始旋转,变成无数晃动的光斑。 孙继文被人搀扶着,脚步虚浮,却还在大声嚷嚷跟他们商量着转场继续喝。 而我只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勉强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微弱:“我……我好难受,我想回家了……” 他却皱紧眉头,很不耐烦:“这才几点?” 我站在那,头重脚轻,世界变成一团模糊扭曲的色块,委屈和眩晕涌上心头,眼眶发热。 “她不舒服的话,就让她先回去吧,正好我也要走,顺路能送她。” 是周怀。 他不知何时走过来,站在我们旁边。 孙继文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对着周怀,那点气焰终究没敢冒出来,只含糊地嘟囔几句。 周怀没再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 很奇怪,明明是初次见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可在他开口的那刻,我心里那种惶然无措的感觉竟奇异地平复些许。 那是没来由的,近乎本能的信任感。 车子里的空间很密闭,空调吹出带着淡淡雪松气味的凉风,那味道清冽沉稳,和他的人一样。 视觉是模糊的,听觉是混沌的,唯独嗅觉,异常敏锐地捕捉并记住这股味道。 疲惫和酒精像潮水将我淹没,副驾驶座上,我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意识沉沉浮浮,最终彻底陷入黑暗。 再醒来,是周怀在叫我。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还在他的车上,窗外是我家小区熟悉的路灯,脸颊瞬间烧起来,慌忙道谢。 回到家,倒头就睡,甚至来不及卸妆。 第二天,脑子里有关于昨夜的画面一帧帧闪过,记忆的焦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定格在周怀身上。 我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试图驱散那缕萦绕不散的雪松香气,却发现它好像已经钻进鼻腔,刻进记忆里。 那时的我还不懂,有些人天生是港湾,可以遮蔽风雨,而有些人,只是诱你撞上去,直至沉船的礁石。 年轻的心,总是偏执的,不亲自把南墙撞穿,不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是绝不会承认,那致命的痛楚,早在第一眼对视时,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埋进彼此的血脉。 周怀要出差一趟,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站在衣帽间里,对着镜子打领带。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公司那边,有些日常的事情,你帮着盯一下。”他透过镜子看我,眼神没什么波澜。 “有几个应酬,推不掉的,你代我去露个面就行。” 我点点头,没多问。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像株寄生藤,不知不觉间,已经缠绕进他事业版图的缝隙里,替他处理一些他不便亲自出面,或者懒得费心的事。 他走后,我立刻把全身心自己投入到他留下的事务中。 在周怀身边这些年我确实学会很多,跟着他,我踏入了曾经无法想象的名利场和生意圈。 那里灯光永远璀璨,笑容永远得体。 可在那流光溢彩的表象之下,是暗流汹涌的尔虞我诈,是人性在巨大利益面前被反复拉扯。 我见过前一秒把酒言欢,称兄道弟的伙伴,后一秒为一个百分点争得面红耳赤,手段尽出,见过贪心如何扭曲一张张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孔,狡猾又如何成为他们披在身上自以为是的铠甲。 起初,我是害怕的,是厌恶的。 我会在那些虚伪的应酬后,靠在周怀身边,小声说着自己的不适。 周怀只会拍拍我的手,语气平淡地安抚我。 那时的他从不让我直接沾染那些他最讨厌的坏东西,像是护着株温室里的花,只让我看见风雨,遮蔽泥泞。 但有些东西,是遮不住的。 看着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老总,几杯黄汤下肚,便原形毕露,或哭或笑,或吹嘘或谄媚。 人性的浮沉,像永不落幕的戏剧,在我面前上演。 我开始懂得,有些合同,不是在会议室里签成的,而是在酒桌上,在那些朦胧,充斥着欲与利益的角落里,悄然落定。 看得多,听得多后,那颗曾经单纯敏感的心,也慢慢结起层硬痂,越来越觉得这光鲜亮丽的世界,内里早已爬满蛆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需要他事无巨细的提醒。 在那些需要陪同的场合,我能恰到好处地接住对方抛来的,带着试探或陷阱的话语,能在他一个眼神示意下,自然地起身,替他挡掉几杯不必要的酒,或者引开难缠的话题。 我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在笑容底下,飞快地计算利弊。 在外人面前,我渐渐变成周怀最得体的女伴,最得力的助手,甚至是张最好的名片。 他们看我的眼神,从最初对周怀身边年轻女孩的打量好奇,逐渐变成审视忌惮,乃至带着几分讨好的尊重。 他们通过我,来揣测周怀的态度和底线。 我也逐渐从需要被庇护的附属品,变成可以独自代表他,与难缠的客户周旋,在项目会议上沉稳发言的李助理。 我拥有了挑选合作对象的建议权,拥有支配一部分资源的权力,拥有能让人看脸色行事的资本。 我感谢周怀,这是真心的。 是他给我见识广阔天地的平台,是他用大把的时间,手把手,言传身教,将我塑造成今天这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模样。 他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变数,也是最严厉的导师。 但这感激,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了味道。 我对他的心机,不再是当初那种小女孩式的,为了博取更多关注和宠爱的,笨拙的撒娇和试探。 而是更隐晦的,更成熟的,带着算计的。 我会在他希望我介入某个项目时,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并非不愿意,只是需要他给出更多的诚意或补偿,或许是我一直想去的旅行,或许是在某个他原本不太赞成的决策上的松口。 我会在他不经意间流露出对某个潜在合作对象的不满时,默默地在工作中给那人设置些障碍,既替他出气,又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我开始学会利用他对我的信任和依赖。 在他疲惫时,我的温言软语和恰到好处的体贴,能让他更容易答应我的请求。 在他需要我扮演那个完美助理,替他解决麻烦时,我会趁机巩固自己在某个领域的实际控制权。 但我知道,他肯定明白一切。 他那样一个洞察人心,在商海沉浮中练就了火眼金睛的男人,怎么可能看不穿我这点逐渐滋生,不算高明的心机和算计? 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底线,看着我将他赋予的权力转化为我自己的筹码。 但他不愿意拆穿我。 周怀默许着,甚至是纵容着,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关于人性的实验,而我是他最特殊的样本。 他亲手将我引入这个复杂的世界,教会我规则,然后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如何运用这些规则,甚至开始反过来,将规则用于我们之间。 这比任何斥责都让我感到心惊,也让我更加肆无忌惮。 我知道我踩在危险的线上,但这权力带来的掌控感,这能够与他进行无声博弈的过程,像会上瘾的毒药。 我一边依赖着他给予的一切,一边又试图从中剥离出完全属于我自己的部分。 站在他身边,我们看起来是那么默契,那么强大,无懈可击。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看似坚固的关系内核里,早已爬满细密的裂痕。 那里有感激衍生出的贪心,有依赖转化成的较量,有他心知肚明的纵容和我无法停止的带着痛楚的索取。 或许早已变质的温情,更多是建立在利益和算计之上。 第4章 Chapter4 裂痕 那个推不掉的应酬局,设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高级会所,包间里灯火辉煌。 在场的基本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开始,气氛还算正常,我端着项目负责人的身份,说着场面话,敬酒,赔笑。 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什么,探究,好奇,或许还有轻蔑。 一个过于年轻漂亮的女人,能代表周怀出现在这种场合,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想。 麻烦是从那个姓王的老板开始的。 他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头顶有些稀疏,眼神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油腻,十几杯酒下肚,他那点伪装便撑不住。 “李素小姐真是年轻有为啊,”他端着酒杯,凑到我旁边,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脸上。 “周总真是好福气,能有李小姐这样的得力干将。” 他把得力干将四个字咬得格外暧昧,周围几个人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 我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紧,脸上依旧挂着笑:“王总过奖了,我只是替周总处理些琐事。” “琐事?”王老板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几分,“我看不见得吧,周总这出差的时机选得好啊,留下李小姐一个人,啧啧,他也不怕委屈了你。” “王总说笑了,周总信得过我,是我的荣幸。” “信得过?”他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逡巡,那目光让人极不舒服。 “李小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跟周总什么关系,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何必在这儿端着装着,多累啊。” “说句不好听的,这包间里的女孩,是明码标价,陪酒卖笑,你呢?不过是价码高点,包装得精美点,本质上有什么区别?” 他们的那些目光,如同聚光灯,想将我钉死在耻辱柱上,供人观赏,评头论足,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心境。 “王总,现在是我在给着您脸面,请你放尊重些。我是代表周总来谈事情的,不是来听你这些高论的。” “尊重?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跟我谈尊重?你跟着周怀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哦,对了,周怀能给你的,我王某人也给得起。他给你多少?这个数?还是这个数?” 他用手比划着,眼神里的贪心不掩饰,“要不,今晚你跟了我?保证比跟着周怀快活……” 恶心感直冲喉咙,我看着他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怒火在胸腔里翻江倒海,但我不能失态,不能给周怀丢脸,更不能在这种地方,被这种人看扁。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总,您喝多了。看来今晚这生意是谈不成了。不过,您刚才这些话,我会原原本本,转达给周总。至于您开的价……还是留给您自己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端起桌上那杯洋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灼痛感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 “各位老板,不好意思,我有点不舒服,失陪一下。”我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站起身,尽量平稳地朝包间外走去。 身后似乎还有王老板气急败坏的嘟囔和其他人尴尬的圆场声,但我已经听不清。 走出包间,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我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头晕得厉害,胃里翻江倒海。 那杯喝得太急的酒,连同之前的无数杯,此刻后劲一股脑地涌上来。 我扶着冰凉墙壁,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 走廊的光线昏暗迷离,脚下的地毯柔软得让人像是踩在云端,每步都虚浮不定。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扭曲。 那些恶毒的话语,轻蔑的眼神,像电影片段在脑海里反复播放,痛得我几乎直不起腰。 就在我晕晕乎乎,几乎要顺着墙壁滑下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古龙水味窜入鼻腔。 我勉强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对上一双带着惊诧的桃花眼。 徐子谦。 我刚想说什么,喉咙却一阵发紧,强烈的呕吐感猛地涌上来。 他看着我,眉头微蹙:“李素?你怎么在这儿?喝成这样?” 我再也忍不住,推开他,踉跄着冲进旁边的女洗手间,趴在冰冷的盥洗池上,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混着胃里的酸涩,狼狈不堪。 不知道在里面呆了多久,直到那股恶心感稍稍平复,我用冷水反复拍打着脸颊。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头发凌乱,精心描画的妆容也花了。 我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推门走出去。 徐子谦居然还等在外面。 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指间夹着烟,没有吸,只是看着缭绕的烟雾。 看到我出来,他掐灭烟,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问,“谁灌你酒了?周怀呢?” 一连串的问题,带着说不清是关心还是质问的语气,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应酬而已,周怀出差了。” “出差?”徐子谦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事情,冷笑一声,“他倒会挑时候。让你一个女人出来替他挡酒,应付这些牛鬼蛇神?李素,你这么拼死拼活的,就为了他?值吗?” 值吗。 我也想问自己。 但我没有回答他,我的骄傲,或者说,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不允许我在徐子谦面前示弱,承认自己的不堪和愚蠢。 我垂下眼睫,绕过他,想往回走。 “李素。”徐子谦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我挣脱的坚决。“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几年你跟在他身边……到底都学了什么,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我抬起头,昏沉的大脑让他的脸在我眼中有些重影。 他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心疼?怎么会。 他可是徐姝雅的弟弟,看我的笑话还来不及。 “放开。”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因为头晕而踉跄。 他没放,反而扶住我:“我送你回去。” “不行……还有事没完。” 他盯着我看几秒,眼神变幻,最终,他松开我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行,你要回去是吧?我陪你回去。” 说完,他不容分说,揽住我的肩膀,半强迫地带着我往前走。 重新推开包间门的那刻,里面的气氛明显不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尤其是落在徐子谦揽着我肩膀的那只手上。 王老板的脸色更是精彩,刚才的嚣张气焰瞬间熄下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谄媚和局促。 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容:“哎呦,徐少,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请坐!” 徐子谦没理他,目光在包间里扫一圈,最后定格在王老板那张油腻的脸上,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王总,好兴致啊。灌我朋友酒?”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字字如刀。 王老板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冷汗都下来,连忙摆手:“误会!徐少,这都是误会!我刚才喝多了,胡言乱语,李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他说着,手忙脚乱地倒酒,那副前倨后恭的样子,丑陋得令人发笑。 徐子谦只是冷冷地看着,没说话。 直到王老板哆哆嗦嗦地灌下三杯酒,他才揽着我转身:“我朋友喝多了,我先带她走。各位,尽兴。” 走出会所,夜风一吹,我晕沉的脑袋似乎清醒些,但身体却更加无力,几乎是靠徐子谦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 他没问我意见,直接把我塞进他的车里。 我靠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车子开了很久,停在他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他扶着我上楼,开门,把我安置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 酒精的后劲彻底上来,意识变得模糊不清。 他好像给我倒了杯水,说了些什么,我都听不真切,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柔软的床铺,带着陌生的清爽气息。 黑暗中,我迷迷糊糊,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躯躺在了我身边。 是周怀回来了吗? 我下意识地靠过去,带着依赖和讨好,像以往无数次那样,伸出手搭上他的胸膛,脸颊无意识地蹭着他的肩膀,想要缠绕他,汲取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 预想中的回应并没有到来。 他没有带着掌控,反客为主,也没有不耐烦地推开我,只是身体微微僵,然后,手臂伸过来,轻轻地将我圈进他的怀里。 奇怪的克制,甚至可以说是温和,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那样抱着我,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 我那点因为酒精和错觉而升腾起来的虚浮,像撞上一堵沉默而柔软的墙,悄无声息地消散。 在这个陌生却莫名让人安心的怀抱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意识沉沉下坠,最终彻底陷入昏睡之中。 梦中是灯光昏暗的车内,我坐在副驾驶上看前面闪烁不定的信号灯,车外是闷热潮湿的夏夜。 那是周怀第一次给我主动离开他的机会,而我,用近乎懦弱的沉默,稳稳接住。 “素素,”他开口,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我耳膜上,“徐姝雅那边,有些变动。家里老人的意思,我和她……可能会复婚。” 第5章 Chapter5 情路 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我只听到自己心脏猛地沉下去,然后疯狂又杂乱无章地跳动起来。 复婚?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上。 虽然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者说,我一直自欺欺人地回避着,但当它真的被周怀说出口,我还是觉得像被人当胸捅刀子,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但我的脸上大概只剩下茫然,“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继续跟着我。”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谈论生意。 “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资源,人脉,资金,把你扶持起来。你可以有自己的事业,你的未来有我周怀做保障。只要你安分,该给你的,一样不会少。” 他终究还是把这些,摆在台面上。 以前他从不这么说,他总是用更模糊,更让我心存幻想的词。 现在,一切都在我面前摊开。 跟着他,有前程,有钱途,有他周怀做靠山,代价是永远见不得光,永远是他婚姻之外的点缀,在他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就必须安静隐身的第三者。 他想用资源和未来,买断我的一生,买断我所有不该有的妄想。 我的心像是被扔进冰窟,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烤。 “二,我给你一笔钱。数目会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我们一拍两散,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面。” 再也不见面。 五个字,像五根钉子,把我钉在那儿。 这不就是我曾经无数次在深夜,咬牙切齿想要的结果吗? 离开他,彻底离开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痛苦不堪的男人,重新开始,去过干净简单,哪怕平凡的生活。 可……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的? 离开他,我的世界还剩下什么? 那些因为他而接触到的浮华,那些因为他而滋长的野心和依赖,早已像藤蔓爬满我生命的墙壁,强行剥离,只会留下血肉模糊。 而且再也不见。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痛得我几乎弯下腰去。 我贪恋他偶尔流露的温情,贪恋他带给我那种踩在云端般不真实的光鲜,甚至贪恋带着刺痛的纠缠。 我明明心里想的是远离他,从此再也不跟他纠缠,那股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我怕。 我怕我一开口,不是决绝的告别,而是软弱的哀求。 我怕我会忍不住哭出来,会像个弃妇一样,抓着他的衣袖,问他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那太难看,太卑微了。 于是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怀也没有再催促。 他沉默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低头点燃。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那点橘红色的火苗,在他指间明明灭灭,像此刻我挣扎的心。 我们就那么沉默着。 他在抽烟,我在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带着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沉稳,就是这个背影,曾经给过我无数虚幻的安全感。 我想起那些缠绵的时刻,依赖与排斥,眷恋与恐惧,早已纠缠不清,勒得我快要窒息。 钱和权,他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 选钱,意味着斩断一切,离开或许能换来表面的自由,但内心的空洞呢? 选权,意味着彻底把自己物化,成为他羽翼下更名贵些的金丝雀,用尊严和未来,去换取资源和保障。 我哪个都不想要。 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自己都糊涂了。 是名分吗?我知道那不可能。 是纯粹的爱吗?这想法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或许,我只是贪心地想要维持原状,哪怕原状是如此的不堪和痛苦。 一支烟很快燃尽。 引擎发动的声音低沉的响起,车灯亮起。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 我的沉默,在他眼里,或许就是无言的拒绝,或者是不识抬举。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贴在脸上,冰凉一片。 我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说。 下车,一步一步,朝着与车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车灯一直亮着,像两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的背影。 但我没有停下。 走了不知道多远,直到拐过一个弯,将那辆车,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我才终于支撑不住,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无声地,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他没有追上来。 没有挽留。 这就是周怀的态度。 他给出选择,而我用离开表达态度。 很公平,不是吗? 钱和权,我一样都没选。 我选了一条更艰难,或许也更傻的路。 我什么都没要,只是保留我那点可怜兮兮,自以为是的尊严,或者说,是矫情。 我想用离开,赌他会记得我这个不一样的选择。 赌我在他心里,或许,有那么点不同于其他女人的位置。 尽管我知道,这很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情路已断,我赤手空拳,一无所有地离开,走在潮湿闷热的夏夜里,前路茫茫,像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看不到光亮。 我像个游魂在街上晃荡。 去哪儿?我不知道。 那个所谓的家,是周怀安置我的地方,每寸空气里都是他的气息,而且那里也承载太多刚跟他时的记忆。 最后,我在附近找到家酒店,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里,盯着天花板,眼睛干涩得发疼,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挣扎很久,我还是给部门领导发了条信息,语气尽量平静,说身体不太舒服,想请个长假,时间不定。 我的领导,叫沈航,是周怀的铁哥们。 公司里很多人都知道这层关系,平时对我也多是客客气气,甚至带着点巴结。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沈航的电话就直接打过来。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很久,直到铃声快要断掉,才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喂,沈总。”我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掩饰不住。 “怎么了这是?” “嗯,有点……不舒服。”我含糊地应着。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几秒,随后叹口气。 “你跟周怀闹别扭了?” 周怀那边有什么决定,他恐怕比我知道得还早。 我喉咙一哽,说不出话来。 “唉,我就知道……”沈航又叹口气,“你说你们这何必呢,周怀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给你安排的路,不算差了……” “沈总,”我打断他“我不想谈这个。”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他似乎有些无奈:“行,不谈不谈,那你现在在家吗?” “没有,”我低声说,“在外面住酒店。” “一个人?” “嗯。” “吃饭了吗?” “不饿。” “胡闹。”沈航语气重些,“身体是自己的,折腾坏可没人替你受罪。这样,你把地址发我,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过去。” “不用了,沈总,真的不用。”我连忙拒绝。 “李素,”沈航的语气变得严肃,“你别跟我倔,周怀是周怀,我是我,就算你跟他分开,在我这儿,你也还是我手底下的兵,是我……算是个朋友吧。看你这样,我总不能不管。”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或者说是基于某种程度上的责任。 我心里有点发酸,有点莫名的抵触,怕沈航把地址透露给周怀。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 酒店房间变成我的壳,我缩在里面,拉紧窗帘,分不清白天黑夜。 手机调成静音,只有沈航会时不时发信息过来,问问我怎么样,吃没吃饭。 我断断续续地回着,知道他是在开导我,是好意。 可那些话,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心头的伤口,不痛不痒,甚至有点可笑。 他不懂我和周怀之间纠缠不清的日日夜夜,不懂那种爱恨交织,几乎将人撕裂的痛楚。 那不是简单的分手,是我整个世界的崩塌和重构,虽然重构的方向,我还一片迷茫。 沈航也很快意识到,他劝什么我都听不进去。 那些大道理,我早在自己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几百遍,比他说得还要透彻。 可知道和做到,是两回事。 “李素,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你打算在酒店里窝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知道该干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沈航的语气忽然轻松些:“行了,别蔫了吧唧的,请假是吧?正好,我过两天要出差,不算什么大事,就当散心,你跟我一起去。” “……什么?” “听不懂中国话?我说,带你出去玩一趟,散散心。”他语气不容置疑,“整天闷在房间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我……我不想去。”我本能地拒绝。 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哪里都不想去,谁都不想见。 “由不得你。”沈航哼了一声,“就这么定了,机票酒店我来安排,你收拾几件轻便衣服就行,后天早上我去酒店接你。” “沈总……” “就算天塌下来,日子也得过下去。你才多大?别把自己活成个怨妇,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换个心情。” 离开周怀,我像被剪断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飘荡,可沈航伸过来的这根线,我不知道该不该抓住。 跟他出去散心? 听起来像个荒谬的提议。 可继续留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对着四壁舔舐伤口,我又能得到什么? 心脏依旧沉闷地痛着,对未来的恐慌像潮水般时涨时落。 第8章 Chapter8 逃避 良久,他松开我往后退,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恢复平静,但我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 “如果你坚持要离开……好。” “这房子,你先住着。”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 “我不会再过来,你可以安心住在这里,直到……你找到想去的地方,或者,想清楚。有什么问题,需要什么,随时可以联系我。” 他说完,没有再看我,径直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过会儿,他拿着西装外套和车钥匙出来,没有停留,直接走向大门。 “咔哒。” 一声轻响,世界重新归于寂静。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地板上,久久无法动弹。 他走了。 没有强留,没有更多的承诺,甚至没有告别,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那强撑着,摇摇欲坠的防线彻底崩塌。 我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失声痛哭。 不是刚才那种无声的流泪,是嚎啕大哭,把所有压抑的痛苦不甘和那挥之不去的眷恋,都随着眼泪宣泄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到嗓子沙哑,眼睛肿痛,几乎脱力。 一双有些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是保姆张姨。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递给我温水和热毛巾,然后蹲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 “李小姐,别哭了,伤身体……”她叹着气,声音带着长辈的慈和,“周先生他……唉,他这几天,过得也不好。”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张姨一边帮我擦眼泪,一边低声说:“你不在的这些天,周先生天天都在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怎么吃饭,人都瘦了一圈,烟灰缸却堆得满。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客厅,就那么坐了大半夜,灯也不开…………”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周怀的近况,说着他的沉默和消瘦。然后,话锋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徐姝雅身上。 “周先生和徐小姐……他们那会儿,更多是家里长辈的意思。徐小姐人是能干的,也帮了周先生很多,但两个人……性子都强,凑在一起,冷暖自知吧。”张姨说得有些隐晦,但意思我却听得懂。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的堵塞感却没有因为这些话而有丝毫缓解,反而更乱。 我知道张姨是好意,想宽慰我,想让我知道周怀并非全然无情,想让我理解他的不容易。 可是,理解又能怎样呢? 他的不容易,他的婚姻冷暖,就能抵消我所承受的一切吗? 就能让我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我做不到。 心脏依旧堵得难受,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痛楚和茫然的空虚。 我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那片过于明亮的天空,直到眼睛被光线刺得生疼。 周怀给了我一个暂时的避难所,也给了我一个看似体面的台阶。 他消失后,把选择和挣扎的空间,完全留给我。 可我知道,无论我最终选择离开,还是暂时躲在这里,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 我挣扎这么久,似乎终于游到某个岸边,却发现岸上依旧是迷雾重重。 而心上的那道伤口,并未愈合,只是在泪水的冲刷下,露出更加鲜红脆弱的内里,依旧是钻心的疼。 日子像潭死水,无力地向前流淌。 我拜托身边还算信得过的小姐妹帮我留意合适的房源,但找房子这件事,进行得并不顺利。 不是地段太偏,就是租金远超我的预算,离开周怀时那点可笑的骨气,让我拒绝他留下的所有经济支持,只靠着自己工作几年微薄的积蓄。 看上的房子总在最后关头被截胡,或者发现一些无法忍受的硬伤,总是满怀希望地出门,失望而归 工作更是渺茫。 我投了几份简历,凭借之前跟在周怀身边积累的经验和名头,倒是拿到几家公司的面试机会。 可每次,都像是在接近成功的前一秒,被无形的墙挡住。 要么是对方委婉地表示“岗位要求有调整”,要么就是在最终面见后,得到的回复变得含糊其辞。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后,我心里也渐渐明白。 是周怀吗? 我不知道,也不愿去深想。 更糟糕的是我的状态。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像是被抽走所有的精气神,每天我都会睡很久,很久。 从深夜睡到次日中午,甚至下午。 醒来时,头脑依旧是昏沉的,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我只觉得烦躁,想重新缩回黑暗的被窝里。 张姨还是会按时上来送饭,打扫。 她看着我的样子,总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着气,把饭菜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李小姐,多少吃一点吧,身体要紧。” 可我通常毫无胃口。 看着那些精心烹饪的食物,只觉得油腻,反胃,象征性地扒拉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只有每天晚上,张姨端上来的温牛奶,我会习惯性地喝掉。 她说,喝点热牛奶有助于睡眠。 睡眠?我睡得已经够多。 但那种睡眠,不是休息,更像是昏厥。 意识沉入混沌的黑暗,没有梦,也没有知觉,只是不断地往下坠,往下坠。 直到那天。 那天我白天睡得尤其多,下午四五点才勉强爬起来,头昏脑涨。 张姨送上来的晚饭,我一口没动,连带着那杯牛奶,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夜里,我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疲惫到极点,意识却反常地清醒起来。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窗外的车流声,空调低沉的运行声,甚至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翻来覆去,不知到了几点,才迷迷糊糊有些睡意,但睡得很不安稳,像是漂浮在浅层的水面,随时都会被惊醒。 我感觉到一双手臂,从身后轻轻地环住我。 那触感,那气息,太熟悉了。 即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的身体也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是周怀。 他没有开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的怀抱带着室外的微凉,但很快,那熟悉的带着沉稳烟草味的体温就渗透过来。 几乎是本能地,我心里涌起抗拒的情绪,挣脱他的怀抱,向床边缩去,同时伸手,按亮床头灯。 突如其来的光线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睛,看向他。 周怀就坐在床边,脸上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疲惫,还有被我推开后的错愕。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床头柜上,那杯一口未动的牛奶上。 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 所有不对劲的细节,串联成清晰的线。 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改变,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让张姨……在牛奶里放了东西?” 周怀没有立刻否认,沉默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被揭穿的狼狈,还有近乎偏执的担忧。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凉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我以为他只是控制我的生活,我的社交,我的事业,没想到…… “周怀!你……”我想骂他,想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想把手边任何能碰到的东西砸到他身上。 可极度的愤怒过后,涌上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和心酸。 我看着他消瘦的脸颊,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看着他此刻毫不掩饰,带着痛意的眼神,所有质问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生气,但也心里酸涩得发疼。 我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地,还在为他找理由。 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没有痛哭流涕的控诉,我软软地靠回床头,眼泪无声地滑落,不是愤怒,而是充满巨大的疲惫和悲哀。 周怀看着我这样子,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化作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伸出手,再次将我轻轻揽进怀里。 这次,我没有推开。 不是原谅,不是妥协。 只是我太累了。 累到没有力气再去挣扎,再去分辨对错,再去思考未来。 他的怀抱,尽管带着欺骗,但在此刻,却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虚妄的依靠。 我嗅着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气息,任由自己沉溺在这片刻虚假的安宁里。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就在这个让我爱恨交织,无力摆脱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这一次,没有药物,却睡得异常沉重。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房间。 我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身边有人。 周怀竟然没走。 他侧躺着,面向我,一只手还搭在我的腰上,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梦里也有解不开的烦忧。 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那些消瘦的痕迹在光线下更加明显。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百味杂陈。 恨他的掌控,怜他的憔悴,怨这纠缠不清的孽缘,也贪恋这醒来时罕见的相伴。 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我的视线,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松开揽着我的手。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在晨光里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微妙而紧绷的沉默。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很清晰。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出国,处理些事情。” “多久?” “不确定,可能几个月。”他似乎想嘱咐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发信息。” 我只是轻轻地点头得到我的回应,他像是完成某种交接,终于松开揽着我的手,坐起身,径直下床走向浴室。 躺在床上的我,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看着窗外那片过于明亮的天空,心里像是被挖空一块,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沉甸甸的,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