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惊梦》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回 闲话 淡蓝的天空下盛开着火红的石榴花,点燃了整个夏季,早不是栀子花的节季。那淡淡的花香,却似乎萦绕于脑际不去,仿佛还能回到,那个栀子花开的年纪。 马钱子伏于案前,奋笔疾书,书写一个已逝的青春。马钱子,名百合小草,自号南坡先生。 因有三愿:一愿百合常开,小草遍地; 二愿国泰民安,风和日丽; 三愿梅兰竹菊,岁岁如意。 故名百合小草。又因故居栾川县南坡,故号南坡先生。 开首写的是首打油诗: 著书寒暑不畏霜,以泪为墨气为浆。 情切方知雪芹苦,黛悲钗笑皆为殇。 接着便是正文,写的这个故事,要从她的好朋友白芍讲起。 白芍号梦无,因感万事皆似醒似梦真亦假,万物皆似有似无假亦真。万物之终始,不过无中生有,有可化无,故号梦无。 两人都是药学院的。 白芍只觉得背上出奇的痛,被人用藤条狠狠地抽打,挣扎不得,逃脱不了,惊醒,看着漆黑的空间里由窗口透着的幽幽的光,原来是一场噩梦。再下来便难以入睡了,回想几年来对黑夜的恐惧,不是跌落悬崖,就是落入水中,或是遭人毒打,每次都从睡梦中惊醒,然后是无边的恐惧,弄得近期头晕晕胀胀的。 “妈,我总是做噩梦,晚上总睡不好,有点头晕脑胀的”。 “去医院看看吧。” 白芍的父亲被心脏病夺去了生命,她自幼随母亲长大,失去父亲的她格外懂事。 “脑神经衰弱,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听了医生的话,白芍意识到或许该休息两天了,可是又有许多事不得不去做。 图书馆里,一本书引起了白芍的注意,“《本草惊梦》?”小声嘟囔了一句,又不禁起疑,经常逛图书馆,怎么以前从未见过这本书?在旁边的马钱子听到了,凑过去见她手里拿着本《本草纲目》,就说“什么本草惊梦,你看清楚了,那是《本草纲目》,你一定是累晕了。” “或许是吧。”白芍把书放回书架,脑子里还是稀里糊涂的,心想这些天状态确实不好,晕晕乎乎的。 马钱子,白芍还有白芍的男朋友杜仲在逛街,三人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白芍只是含糊地应着,忽然一辆车子冲过来,杜仲撒腿就跑,马钱子在里边差点被撞,白芍却被撞出老远,司机也吓坏了,七手八脚的,白芍被送到了医院。 迷迷糊糊的景象变得渐渐清晰,这里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草地上还盛开着紫色或是黄色的说不上名字的小花,白芍一个人在茫茫的草地上走着,“小马--”,“杜仲--”,白芍呼喊了几声,却没有回音,转过身,不远处却是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朱漆大门金钉兽环,白芍轻轻推开大门,却如掉进一个无底深渊,猛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菱花窗上雨过天晴色软烟纱,青纱月白蔷薇撒花帐,上垂着梅花结子靛蓝流苏,案上粉色陶瓷花瓶,里边插着一束百合花。 白芍又觉得浑身不舒服,再用手摸一下额头,却被包扎着,挣扎着要坐起,倒见一俊秀的丫鬟模样的姑娘端着茶水走进来,一进门惊奇地叫道“姑娘你醒了!” 一面放下茶水,惊喜地走过去道:“姑娘你终于醒了,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白芍有些木然地看着她道:“你是谁啊?我这是在哪里啊?”丫鬟脸上的惊喜顿时烟消云散,带着哭腔说道:“姑娘你不会摔傻了吧?我是你的贴身丫鬟茯苓啊,这是姑娘的闺房啊!”竟又带了哭腔道“可怜的姑娘啊,你怎么那么命苦啊--” 白芍摸着额头,紧皱了眼睛,一些画面浮于脑海,只记得自己似乎被人推了一下就从高处跌下,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茯苓的话倒让她记了起来,自己是白家三小姐白芍,白家三老爷白前与侧室郁金的女儿,刚刚这位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茯苓。大老爷白矾英年早逝,二老爷白及与紫府二小姐紫苏生的是双胞胎,是自己的堂哥堂姐白家大少爷白附子与大小姐白芥子;父亲白前与正室紫府三小姐紫珠生的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白家二少爷白蔹,二姐二小姐白芷,四妹四小姐白薇。四老爷也就是自己的小叔白术常年云游在外,尚未娶亲。 茯苓正自呜咽道“可怜的小姐啊--”,把白芍从思绪中拉了出来,道:“别哭了,我没事”。茯苓破涕为笑道:“姑娘你没事啊,太好了,我还以为姑娘摔坏了,没事就好,我叫人回二太太去”。 七月初七是白芍的十四岁生日,自从娘亲去世后,所有的节日,生日对她来说跟平平常常的日子没什么区别。二太太说小孩子生辰不宜大办,只依家里兄弟姐妹前例摆酒席看戏就是了。她也只是梳洗了一下,跟平常一样装扮,抬眼看到那个雕花檀木匣子,伸手打开,是那支老太太赏的素银菊蕊镂空簪子,不由得想起去年老太太寿辰,紫苏怕老太太嫌无甚趣味,央她们姐妹四个排的彩云追月: 先是远远地听到老太太的声音:“哦?什么新鲜花样?”白及道:“这个母亲到了便知道了。”老太太笑道:“还卖关子,好,我便去看看。” 但闻击掌两声,只见畅音阁落下一副画,是五彩祥云笼着一轮明月,大书四字:彩云追月,同时若干着浅碧蓝色罗纱裙的舞女袅袅登场,裙裾飘渺,如云似烟,其中一女持一轮白玉盘,权作明月之意。老太太道:“不过是寻常歌舞罢了,我道是什么新鲜花样。”白及笑道:“母亲再往下看。” 幕后四位女子自两边悠然而出,左首着淡粉色纱裙的是白芥子,后面着淡蓝色纱裙的是白芷,右首着淡青色纱裙的是白芍,其后着淡紫色纱裙的是白薇,四人皆是一样的盈臂七色彩纱帛,翩然而舞。老太太喜道:“哟,是咱们家的四个丫头。” 只见彩带若飘若落,若合若散,若旋若直,若盈若缺,正是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如坠彩云之端。彩云总也追那轮明月,却总也若即若离,似得非得。倏忽间,那轮明月竟在彩云之间悄然不见了,一时间彩云聚散无常,纷然若失。不知是何时,明月又在楼下那群舞者中出现了,此时,四女舞至台边,先是白芥子和白芍,紧随其后的是白芷与白薇,自上翩然飞下,一时似彩云盈然飘于空中迎风而舞,大有七姊临凡彩练盈空之感,其美若斯乎?难言,只言叹为观止。四女逐月,上下翻飞,又似彩蝶于花间流连而戏,直至月隐西山,竟翩然飞至老太太跟前,齐下拜道:“孙女恭贺祖母寿诞,愿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太太笑道:“好,好,丫头几个武功又进益了,跳的这样好,看赏!”白芥子笑道:“这是我们姐妹几个孝敬老太太的一点心意,岂敢讨赏。”老太太笑道:“我今儿高兴,当赏!”一面又道:“豨莶,去把我房里箱子里的那个大楠木匣子拿过来。” 不一时豨莶过来,老太太打开匣子,里面是五个小檀木匣子,老太太拿出四个来与她们一人一个,剩下的那个依旧命豨莶收了,道:“这是当年我的嫁妆,我们家贵妃娘娘赏赐的,一直收着舍不得戴,如今给你们几个吧。”白芥子笑道:“这么贵重的礼,我们收不起呀。”老太太笑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过是银簪子,虽是这样,可不许嫌弃!”白芥子笑道:“老太太的都是稀罕物,我们求还求不来呢,哪有嫌弃的理儿?”老太太笑道:“数你嘴甜!” “姑娘可要戴这支簪子吗,若戴了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定然欢喜。”茯苓的话打断了白芍的思绪。“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姐妹们都不曾戴呢”,白芍合上匣子,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这样便好。” 说着便要出去,刚打开门就看到白蔹笑嘻嘻地走过来道:“三妹妹,今天是你生辰,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白芍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檀香木雕琢精美花纹的盒子来,打开来里面大红衬底绸缎上躺着一对白木兰玉簪,晶莹润泽,含苞欲放,精美无比。白蔹取出左边的那支道:“蓝田的羊脂玉雕琢的,只有这一对,这支给你,那支给青黛,来,我给你戴上”!边说边帮白芍插在发髻上,再上下打量一番,赞道:“三妹妹你戴上它真好看,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白芍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白蔹一边合上盒子一边道:“你说巧不巧,你和她同一天的生辰,又同一般年纪,竟还长得那样像,我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你流落在外的姊妹呢!可巧又是乞巧节”,收拾好东西一边跑一边道:“三妹妹我走了,我娘问就说我出去了,中午就回来”。 白芍看着他渐渐跑远的身影,脑中回想着他的话,想来必是喜欢上哪家叫青黛的姑娘了,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单是名字就清雅脱俗,又听他说和自己长得像,又不免想见见那位青黛姑娘究竟是怎样人物,又想到他能送自己的心上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如此名贵的玉簪,说明这个三妹妹在他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人记惦着自己的,不觉心头一暖,摸摸头上的玉簪,微微笑了一下。 白蔹揣着匣子,想想青黛,不自觉想到了三年前初见青黛,着素色青花裙,夺魁时跳的那曲青花扇: 犹记三年前,一曲青花扇。 玉人已倾城,哪堪青花乱。 潇潇风回雪,细柳逐云散。 尚自看不足,佳人早不见。 又道是: 犹记当年,一曲青花扇,细柳逐风烟凝乱。 今日更思,玉人桃花面,新词一曲歌一遍。 “此曲一改寻常扇舞婉约之风,推陈出新,媚而不俗,好,此次夺魁的便是这曲青花扇了。”耳畔尚自回响着宫里监察公公的话,白蔹不觉已到醉红楼,青黛刚起床,还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头发,一眼看到白蔹匆忙忙跑进来一边说:“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今日生辰也不多睡会儿”。 青黛道:“生辰,什么生辰?” “你啊,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瞧我给你带什么了”,说着从袖中取出盒子放在桌上道:“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一边又拿过她手里的梳子道:“来,我帮你梳。”青黛打开,见盒子衬里明明白白还有一个印子,明白必是挑剩下的,便往桌上一推道:“不喜欢”。 “不会吧,今日是你和三妹妹生辰,我千辛万苦挑中了这两支要送给你们,三妹妹很喜欢,你怎么不喜欢呢?”青黛一听是三姑娘,方略略放宽了心,却又道:“她喜欢的我就一定要喜欢吗?” 白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和三妹妹眉眼都很像,品格也像,我觉得你喜欢的她会喜欢,她喜欢的你也会喜欢。既然你不喜欢就留着送人吧,你喜欢什么我再合你买。”青黛冷笑道:“真是个富家的爷!我喜欢什么都买。” 白蔹道:“你别生气嘛,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生辰我总得买个你喜欢的东西做礼物吧。”青黛道:“谁说我不喜欢了,方才逗你玩的,精巧细致,淡雅脱俗,我怎么会不喜欢呢?”白蔹松口气道:“我就说嘛,蓝田上好的羊脂玉雕琢的,三妹妹喜欢的不得了,你再看这盒子,海南上等的檀香木雕镂而成的,镂空花纹精巧细致,还是平板夹层的,这里面的衬里红绸都是苏州上等宫绢,柔嫩细滑又有光泽,还不会褪色。”。 青黛冷笑道:“成日里听说你三妹妹诸般都好,这盒子既这么好你怎么不送给她,毕竟她是你亲妹妹,我是个外人”。白蔹却又不曾听到她后一句话,便随意道:“她哪里就缺这个”?青黛冷笑道:“你们都是大家公子小姐,自然不缺这些个,巴巴地送了来给我”。白蔹急道:“不是这话呢!我不过是早上顺路过三妹妹那里,先让她拿了一支,方才连盒子和这支拿来给你,你总不能让我把盒子给她,只捏了一根簪子过来送给你,或是给了你簪子把空盒子拿回去再送给她吧?你要是不喜欢这盒子扔了便是了。”。 青黛冷笑道:“到底是大家公子哥儿的习气,扔了便是了?对你们来说一个盒子也不过多少银子,扔了去也不痛不痒的,哪里知道穷人家子争半两银子枉送了命的”,一面不禁想起了母亲染病无钱救治的事,忍不住滴下泪来,话也哽咽了,便拿起帕子拭泪。白蔹见她又哭了,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连忙拿起她手里的帕子替她拭泪,一边央告道:“好姑娘,快别哭了,都是我不好,好好的盒子哪能说扔就扔了呢,你不喜欢我拿回去便是了,求你快别哭了。” 青黛泣道:“我有说不喜欢吗?我就不能放着看吗,既然都给了我你又拿回去做什么?你若不是成心送给我又带来给我做什么?”白蔹擦去她脸上的泪珠道:“我的好姑娘啊,快别哭了啊,都是我不好,我这不是怕惹你生气吗?”青黛道:“呸,又是这些没边的话,我就那么爱生气吗”? 白蔹笑道:“当然没有了!我不忍心让你伤心嘛。你瞧我看着你哭我心里多难受多着急啊,恨不得打自己一顿,你生气打我骂我都行,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怄气啊,怄坏了我该有多难过啊,你舍得让我这么难过吗?”说着又梳头发。青黛嗔道:“横竖是你自己的事,我有什么不舍得,又有什么不忍心的?”白蔹道:“是是是,都是我自己的事”。青黛道:“也没见你有病没病的说一堆疯话出来做什么”。白蔹笑道:“嗯,疯话疯话”。青黛道:“又来了!只顾在这里疯疯癫癫的,也没见你梳个头发都这么慢!”白蔹道:“哎呦,好姑娘,就梳好了,我这不是怕弄疼你吗,慢慢的梳才好看啊!” 青黛道:“我就那么怕疼吗?”白蔹道:“那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子,风一吹就要倒了的,哪像我们家的兄弟姐妹,个个结实,砍几刀都不喊疼的”。青黛冷笑道:“你的兄弟姐妹好你就去给他们梳头发啊,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哎呦,我喜欢给你梳头发,只为你一个人梳头发,一辈子只为你一个人梳头发,而且你只能让我这么一个男人给你梳头发。你只能陪别的人吃茶,弹琴,吟诗作画,我不许别的男人碰你。你早晚是我的女人。”青黛怒道:“你是你我是我,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了?”白蔹道“你早晚是要嫁给我的,嫁给我了不就是我的女人了吗?”青黛半嗔半笑道:“呸,谁说要嫁给你了,偏不嫁给你!”白蔹道:“你不嫁给我嫁给谁?除了我,谁要敢娶你我就杀了他!”青黛怒道:“成日里杀这个杀那个的,你连我也杀了吧!” 白蔹急道:“你也知道我们家,杀个坏人也很正常,我怎么会杀了你呢,你死了我还怎么能活的下去!”青黛道:“我死是我的事,干你什么事?”白蔹道:“你死了我也不活了!”青黛道:“万一我们不能在一起呢?”白蔹道:“呸呸呸,我才不要听这种鬼话。”青黛定了神道:“万一有一天我真死了怎么办?”白蔹道:“你死了我就抹脖子,不行不行,我不能陪你一起死,我要去做和尚,天天为你念经拜佛,让你超生去做神仙!”青黛听了这话忽然感觉心惊肉跳的,有种不想的预感,心想但愿只是种感觉吧!便道:“呸呸呸,我才不要做神仙呢,巴不得我早死了好呢!”白蔹道:“哎呦,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巴着你死不就是巴着我死吗?我还不想死呢!”两人转过头,同时说了一句:“算了,不跟你吵了!”两人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白蔹拿起玉簪道:“来来我给你戴上。”插好了,端详一下道:“哎呦,真漂亮!”两人又闲话一阵子,白蔹一看时间不早了便道:“我得走了,今天也是三妹妹生辰,家里中午摆酒席,下午还要看戏,我改天再来看你啊!”说罢离开了。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回 比武 白蔹回去已近正午了,幸而赶得上酒席,下午看罢戏,表面热闹的一天终归平静。白及,白前,白附子押镖回来已是晚上,白芍想去看看爹,到院子里听见屋里传来吵架声,“你就不能学学二嫂吗?”这是白前的声音。紫珠冷笑道:“学她,我为什么要学她?她比我好你干嘛要娶我,你去娶她呀!”白前说了声“不可理喻”,便抬脚出去了,背后传来了杯子摔碎的声音和紫珠的叫骂声“出去了你就别回来!”白芍本想离开,可是此时白前已开门出来了,见白芍站在那里,便道:“芍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对了,今天是你十四岁生辰,爹白日不曾得空回来。走,爹陪你去喝两盅。”白芍也不答言,随着白前到了西苑。 白前吩咐人备了酒菜,从怀中取出一只鸡血玉镯递给白芍道:“芍儿,爹也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你,这是当年你娘留下的,就给你全做念想吧!”白芍皱了一下眉,迟疑了一下,伸过手去,白前把玉镯套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白芍看着手腕上的玉镯道:“谢谢爹”。从未听过白前谈过娘亲的白芍,看到白前抬起头悠悠地看着前方道“芍儿”,白芍也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手腕上的玉镯。白前道:“你娘美丽贤惠,善解人意,又能歌善舞,她跳的舞霓裳,很好看。去她那里,或写字绘画,或听琴对弈,心情总能好很多--” 白前说着,记忆如同洪水,一幕幕浮上心头---那是一个朦胧的夜晚,白前在醉红楼,“她又有身孕了”,白前一面饮酒,一面看着郁金。郁金低了一下头笑道:“恭喜老爷”,两人干了一杯酒,郁金刚要夹菜,忽然感觉一阵恶心,白前连忙过去扶住她道:“你有喜了?”郁金也没回答,眼睛一闭滚下两行泪来,倒是她的贴身丫头冬葵忍不住道:“姑娘前几个月就不愿接客,红姨怎么逼都不肯,就打了姑娘!”郁金道:“别说了,谁让你乱说的?”冬葵半是委屈半是怜惜地走开了。白前抓住郁金的肩膀问道:“怎么回事,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郁金死活不肯,白前褪下她的衣衫,见背上纵横交错的棒伤,一道道青印触目惊心,不由得百感交集,心似刀割了一般,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半晌哽咽道:“我要娶你进门,决不让你再在这里受委屈--” “可她嫁进门没过几天好日子就没了”,白前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仍旧悠悠的望着远方,忽听背后有人道:“原来在这里呢,叫我好找”,是白芥子,“三叔,许久不见,陪我练练剑,看我剑术长进了没有。”白前挤出一抹微笑道:“让芍儿陪你玩吧,我今日也乏了,改日再说吧。”便起身离开了。 白芥子本是寻白芍的,见白前离开,径直过来坐下道:“三妹妹,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说着拿出个精致的雕花小盒子,“瞧,我娘收藏的一对安南白玉珠耳坠,娘总说珍珠是贝的眼泪,不肯用,这对白玉珠倒是很精致呢,你生辰我也没件像样的礼物送给你,这个权当礼物”,白芍道:“大姐说哪里话,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受的起”。白芥子道:“若不是好东西哪里配得上你,来,我给你戴上”。一边帮白芍戴边说:“你头上的白木兰玉簪是二弟送的吧,前几日见他挑的”,“瞧瞧,多漂亮,和这头上的玉簪一映衬,愈发显得素约纯净。”又扫一眼桌上道:“呦,现成的美酒,来,咱姐妹喝个痛快,不醉不归!”白芍道:“等等”,转身叫茯苓道:“去把咱们院子里梅树根旁小窖子里的桃花酿拿一坛。” 白芥子道:“妹妹什么时候珍藏的美酒呀!今儿我可有口福了。”白芍道:“娘亲还在时自己酿的,一直藏着。”说话间茯苓过来了,两人老远就闻到了酒香,开盖痛饮,白芥子道:“果然好酒,想不到小姨娘还有这手艺。”两人喝着晃晃荡荡到了回廊上坐下,月色如银,白芥子看着方才给白芍戴上的白玉珠,笑道:“三妹妹你戴上它真好看”,两人笑笑,不约而同拔剑而起,饶柱而战,只听乒乒乓乓清脆的剑击声,时而在回廊,时而跃出廊外,又到登月楼,或是楼檐上,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打破了如水夜色的沉寂,最后白芍一个背后转身,白芥子鲤跃龙门,却同时拿剑指向对方脖颈,打成平手。灿然一笑,又到石桌前饮酒,两人醉的一塌糊涂,白芥子趴在桌上还喃喃道“干,不醉不归!” 紫苏见她姐妹喝的这样,放心不下,便径到白梅坞来看白芍,正值茯苓在喂她喝葛花醒酒汤,便让茯苓出去,亲自来喂,却听白芍迷迷糊糊地叫:“娘亲,娘亲,是你吗?”紫苏心里一酸,想起这孩子的种种可怜之处,又想到郁金死于非命,百感交集,哽咽道:“乖啊,喝下去就不难受了。”又过了半晌方回去了。 白芍懒懒地醒来太阳已高照了,只觉得头还是隐隐的闷痛,迷迷糊糊记得昨晚喝多了,似乎是娘亲命人备了葛花解酒汤,亲自一勺一勺喂的她,隐约还听得到回响在耳旁的话语:“这孩子,怎么喝这么多!”又一想不可能,娘亲都走了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太想娘亲了。茯苓进门见白芍醒了便道:“姑娘可算醒了!昨晚姑娘喝多了,二太太过来了,喂姑娘喝了醒酒汤。”白芍闭上眼睛想想,便是了,这家里还有人像娘亲一样疼她,不觉心头浮上一股暖流,不自觉地笑笑,满是花开的温暖。 白芍在紫苏这里画完了花样子告辞了出去,没走几步,便听到紫苏叫道:“芍儿等等,先回来帮我写几个字罢。”白芍回去道:“伯母要写什么字?”紫苏笑道:“不过是写个帖子,你那哥哥姐姐不中用的,又帮不上忙。我这会子正不得空,这里已拟好了草稿,你照着写便是了。”说着便兀自出去了,白芍看时,见是请帖,约略有石家的,山家的,黄家的,还有一些江湖上的帮派和望族,为的正是哥哥姐姐们的生辰,少不得一一写来。至晚间紫苏留了晚膳方回去了。 白及回房,紫苏一边为他解下披风,一边叫丫鬟上茶,道:“有件事要和老爷商量”,白及笑道:“你做主就行了。”紫苏道“还有半个多月就是附儿,芥儿,蔹儿姊妹三个的生辰,以前他们三个跟着你行走江湖,生辰都没正儿八经办过,今年可是他们十五岁生辰,该准备一下才行,老爷你说该如何办是好呢?”白及道:“夫人的意思呢?”紫苏道:“我想在江湖中广发请帖,邀请武林中人的公子,千金到此比武,不过是邀大家来玩玩热闹热闹。让那几个孩子在江湖中混个脸熟,以后大了也好走路。老爷觉得怎么样呢?” 白及道:“夫人说的是,就按夫人说的办吧,只是这两日还有一趟镖,这次不大远,约摸六七日便可回来,诸事就有劳夫人操劳了。”紫苏笑道:“老爷说哪里话,这都是我分内的事。不如用过午膳我陪老爷过去和老太太商量一下吧。” 两人请了安,紫苏禀明了来意,老太太道:“由着你去办吧,另外,五百两赏银我出了。”紫苏道“怎好动用老太太的钱。”老太太道“怎么,孩子们生辰我就不能出几个钱乐呵乐呵吗?”紫苏道:“都听老太太的。” 白蔹随白及他们押镖回来,直接去见了紫苏,绘声绘色道:“我和伯父正在前面走着,忽然出来一伙武功高强的山贼,我们寡不敌众,眼见得镖被劫去,只见腾起一缕红烟,天女散花似的飞出片片红花击中山贼,我们才得脱险。”说着从腰间取出一枚红花,递给紫苏,紫苏笑道:“必是高人相助,不过这话不消再对旁人讲了,免得人说你大话一堆。”白蔹应声出去了,白及却陷入沉思之中。 那一天的小树林里夕阳金灿灿的,映照着她的脸,西红花浅浅的笑容,美丽的让人窒息。她要告诉他,她有了他的骨肉。“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先说”,“你先说”。“我娘给我定亲了,紫府二小姐,她不同意我们的事。对不起,以后我们--” “红颜祸水,我们家不会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老太太的话仍在耳畔回响。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母亲不同意,他灌了不少闷酒。她的笑容瞬间在夕阳里僵硬,金色的阳光却似金属的刀子削剐着她的脸,一刀一刀的生痛。“这就是你满身酒气的原因?”说着眼角泛起点点泪花。 他转过头不去看她,生怕再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带她远走高飞。大哥不在了,他就是家里的长子,责任不容推却,总不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空留骂名。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他的绝情无情,冷冷的将她包裹,她回到红花堡,按下闸门,长发幽幽的迎风飘散,修长的剪影投在地上。从此闭关不出,任枝蔓将它缠绕。 “她还好吗?”紫苏淡淡地问了一句。白及和江湖第一美女西红花之间的事,紫苏约略知道一些,只知道西红花住在红花堡里。 白及似有似无地会了句“没见到人。”简单的话语,背后的故事,同样的愧疚,演绎了貌合神离的融洽。 小茶馆里,总是很多人,很多是非。“听说了吗,最近很多人上京城,一来是快到赶考之期了,二来是白家三个孩子生辰,要比武悬赏,三来嘛,听说开国时有座宝藏,就在京城不远,有几张藏宝图,遗失民间,只要找到这几张藏宝图,就能找到宝藏,别的不打紧,听说宝藏里有颗东方明珠,无价之宝啊。”“可不是吗,最近京城出现了一些异邦人,没准儿也是为了宝藏。” 宝藏之说,本来就飘渺,何况若真的有,岂会人人能得,如果真的有东方明珠,也只有一颗,有多少人为这虚无的传说徒劳奔波,却没有任何结果。 石家老太爷石菖蒲与老太太都健在,大老爷石斛娶的是紫府大小姐紫菀,其长子为石决明;二老爷石松娶的是白家小姐白菊,养一子徐长卿;三老爷石苇娶妻黄芩,其长女香附已出阁;四老爷石膏娶妻知母,其女香橼亦出阁;五老爷石脂娶妻官桂,其女赤芍。 黄家大老爷黄柏,其子麝香,其女沉香下落不明;二老爷黄精,其女子降香,其女檀香亦出阁;三老爷黄芪,其女茴香已出阁,小女儿丁香尚待字闺中。 山家长姐山慈菇已过世,大老爷山药与二老爷山奈掌家,小妹山里红尚未出阁。 比武之日,擂台早被围的水泄不通。主持的是白家的几个长辈,老太太坐在上首,左边是白及和紫苏,紫苏穿一件深紫色碎菊花长裙,显得大方得体。右边坐着的白前和紫珠,紫珠穿的是一件正红色凤穿牡丹长裙,华贵靓丽。 起先是赛前的一些江湖俊杰在擂台上施展拳脚,也有赢了的,打算参与正赛。 第一轮是白家姊妹先出场,按长幼顺序,最先出场的是白附子,往台上一站,一片冷气,人们早就听说白家功夫很厉害,也只是看得人多,打擂台的少。不过不一时便有人挑战了,是青花帮的现任帮主青葙,上来便自报姓名:“青花帮帮主青葙”,白附子冷冷地回道:“白附子”。比武开始,未及三合,被白附子旋飞的剑一剑封喉,应声倒地,引起一片喧哗。“太狠了。”白附子回道:“抱歉,失手了。” “第一场,白家大少爷白附子胜!” 第二场是白芥子出场,众人见是女流,便松口气,可是上场后见白芥子剑法不亚白附子,不由得感叹白家果然是名不虚传,众人无真本事者谁敢上台?这次挑战的是石菖蒲的长孙,石家大少爷石决明,两人战有三十回合不分胜败,白芥子剑式丝毫未乱,石决明刀法也甚是齐整。这一番正是棋逢对手:鱼跃龙门,鸾凤穿花,蛟龙探海,银蟒翻身--,如花的招式看得人应接不暇,真是比前番两三个回合的精彩多了。最后刀剑齐逢,战有五六十个回合,打成平手。 其间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白附子下擂台后,朝一位穿着淡蓝色水仙花银丝滚边裙的姑娘走去,没错,这位姑娘就是青黛。青黛因为听说有着血海深仇的哥哥也来参赛,不知是恨是喜,忍不住要过来看看。“我帮你报了仇了”,白附子嗫嚅地说,青黛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句话没说带着浮萍起身走了。 第三场是白蔹出场,上来的却是黄家三老爷黄芪家的小女儿丁香,丁香使一竿长枪,虽云一寸长一寸强,可战有二十回合,丁香渐渐力怯,败下阵来。 第四场是白芷出场,打擂的是石菖蒲的小孙女赤芍,因石家祖传的刀法,赤芍也和哥哥石决明一样使刀。却说两人本事一般厉害,大战三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败,赤芍见急切不能胜,便虚晃一刀,丢个破绽,白芷不知是诈,一剑刺过去,被赤芍一刀挡过又直指咽喉,白芷败阵。 却说是白蔹请的青黛来,比武下来不见了青黛,四处找寻,过来了白附子道是走了,白蔹也不敢离开,只得呆着。 第五场是白芍出场,打擂的是一少年,那少年对众人作揖道:“晚辈徐长卿。”白芍冷冷答道:“白芍”,却打量起眼前的徐长卿来:发挽总髻,皂带结束,并无配饰脚蹬黑靴,却挡不住英气逼人。 徐长卿看眼前这位姑娘,发挽歪髻,斜插菊蕊银簪一支,鬓染乌云,半簪待放玉兰一朵。青丝飘飘,垂落腰际,素白轻纱,若飞若扬。玉珠映面梨花白,一点樱红叶中藏。果然白梅傲雪,玉有精神。 白芍纤手握剑,手背缓转,疾步而去,两人就台上厮打起来。这一番却是好战,徐长卿也使剑,似银龙出水凤穿花,渐渐斗了四十多回合,双方毫不松懈。白芍绕柱而上,徐长卿也赶上,两人乒乒乓乓直战到柱顶,白芍立在三叉杆顶,却不防那木头原有裂缝竟然要断了,一失足便从百尺杆头跌落,说时迟那时快,徐长卿一转身便接住了。白芍眼里的冰霜,原似白梅上的雪花,冰冷而美丽,经太阳一照,雪花化为露水,晶莹润泽,不知是惊愕,还是安稳,虽然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却没了先前的阴沉。而徐长卿的眼睛里,也是微风拂过,吹皱一池秋水。 两人缓缓坠地,白芍见徐长卿抱着她,脸似有似无地一红,从后反飞一脚将徐长卿踹出老远,翻身过去用剑指着他。 “住手!”说话的是白前,“芍儿你已经输了,跌下来要不是徐少侠救了你,你还不知如何,不得无礼。”白芍便诺诺退下。 第六场是白薇出场,打擂的却是广家少爷广藿香,广藿香力不能及,渐渐招式散乱,败下阵来。 白术见众姊妹都大显身手,自己虽是个做叔叔的,却也坐不住了,便加了第七场,打擂的是山家小姐山里红。山里红使双刀,招式快如闪电,赢了这场。 第二轮是赢者对决。愈发精彩。 第一场,白附子对石决明,白附子胜; 第二场,白芥子对赤芍,白芥子胜; 第三场,白蔹对徐长卿,徐长卿胜; 第四场,白薇对山里红,山里红胜。 第三轮是强强对决。更是夺人眼球。 第一场,白附子对苏子,白附子胜; 第二场,白芥子对山里红,山里红胜; 如是几轮,也有后来上场挑战的,渐渐都输了,打到正午只剩下白附子,山里红和徐长卿,最后一轮便是吊人胃口的了。 白附子打败了山里红,最后和徐长卿对决,两人各使出生平本事,都觉得势均力敌,如此往返多回,白附子剑法精湛,徐长卿更无出其右,最后还是徐长卿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转身,虚加一招,最后赢得比赛,成为擂主。众人齐声喝彩,白及便将五百两赏银交给徐长卿,众人又是一阵喧哗。 少顷徐长卿走下擂台,赤芍跑过来笑道:“长卿哥哥好厉害啊。”徐长卿笑笑,并未说话。这一切白芍看在眼里,心底莫名其妙地泛起丝丝莫名的波澜,也没多想,便离开了。 因为打擂的人并不多,如此高手对决几轮,午后便结束了比赛,下午老太太想让亲戚大伙都看戏,难得聚了这么多人,好好热闹热闹。 却说城外马家有位小姐马钱子,也早早想凑热闹,凭着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去显摆显摆,后来听说白家人都极厉害,就把念头改成了:看情况而定。如今看擂台上人家都是真功夫,便安慰自己是来看看热闹。 马钱子的生身母亲竹茹早逝,姨娘苏合香与她不睦,都是母亲的贴身丫鬟竹叶照顾的她,父亲马勃常年在外经商,聘的教书先生到家里来,和玩伴连翘他们一起读书。因常年没管的人,性格很是顽皮,经常会搞些恶作剧。有次送给苏合香一个漂亮的盒子,苏合香打开看是蝎子,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扔掉。此类事情层不出穷,马钱子却乐此不疲,还经常和玩伴竹叶的儿子马兜铃一起溜出府去到街上闲逛。 这次又在闲逛,马兜铃买好了糖人,一回头却发现马钱子不见了,急的四下找寻未果。却原来是被人贩子绑到了醉红楼。碰巧青黛上楼听见有人在谈价钱,也没在意就上去了。马勃是做香料生意的,马钱子也懂得制香,所以对迷香不甚敏感,没多久便醒来了。认清状况后,仍假装昏睡,可巧他们谈妥了价钱便出去了。马钱子趁空逃脱,却不认得路径,想从前门出去又见刚刚谈价钱的红姨在那里,便匆忙上楼冒冒失失进了一个房间。 她进的房间,正是青黛的怡兰轩。青黛正在房间里看书,见慌慌张张进来的马钱子着实吓了一跳,马钱子连忙关了门道:“嘘--我不是歹人,刚不小心被绑到这里来,趁人不在逃的,求姑娘放我出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改日必当重谢。”青黛这才定下神来道:“谢倒不必了,只是这白日的,不好做手脚,刚我上楼听到雅阁里有人谈价钱,是你的吧,红姨认得你,只怕没那么好说,这样吧,你先在我这里躲躲,等晚间我再想想办法。”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回 菊园 却说徐长卿和好友杜仲两人,下午不愿随众人看戏,便出来四处闲逛,徐长卿因要出恭,杜仲就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几步,穿过游廊,过了庭院,没多远转过去看到前方菊花丛旁游廊上坐着一位姑娘,长发飘飘,背影清秀可爱,像是在绣花,口里却吟道:“宁可枝头抱香死”,杜仲笑吟道:“何曾吹落北风中”。那姑娘急忙转身,面容美丽,如花似玉,杜仲先自看得呆了。此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白芷,回转头看到一书生,虽说一袭布衣,面容却清秀白净,俊俏风流,见他那样看着自己,心里已自慌了,忙低下头眼睛盯着手里的锦囊,心里早已乱作麻了,只觉心扑扑直跳,脸也不觉臊热起来。杜仲认得是上午擂台上见过的二小姐白芷,剑法高超,美丽潇洒,如今见她低下头红了脸,愈发美丽动人,便绕过游廊,走近作揖笑道:“小生杜仲,请二姑娘安。”一面又抬起头笑看着白芷,白芷不知所措地抬起头,道一声:“免礼”,随即又低下头。 杜仲走到白芷身边笑问道:“姑娘绣的什么?”白芷也不抬头,慌乱答道:“没什么,随便绣的,见笑了!”又见杜仲正盯着自己手里的锦囊,也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一时只在那里摆弄穗子。杜仲看着锦囊,却拿眼睛瞟着白芷白皙的玉手和红艳的面庞,又闻到白芷身上辛香入脾的醉人香气,只觉得骨头都酥了,笑道:“二姑娘谦虚了,好个鸳鸯戏水,活灵活现,简直把一对鸳鸯绣得活了!”还只是满眼堆笑。白芷仍旧低着头道:“公子过奖了。”院子里游廊旁的各色艳丽的菊花,在金黄色的阳光里愈发笑得灿烂,偶尔拂过一丝微风,花海翻金浪,满园黄金甲。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回 回忆 白芥子原叫人在栖霞苑的一株老杏树上扎了秋千,这秋千可不比常人玩的秋千,为何?一来,这秋千扎的高,多高?只在那粗的高枝上,足有两三丈高。二来,这秋千扎的精致,怎么精致呢?没有木板,只有条绳子在那里,没处坐的,看官不禁要问,这怎么玩。 这原就不是给别人玩的,这是白芥子吩咐了给扎的,她原有些刁顽,并不坐在上面,却是站在上面的,也不要人推,自己一脚蹬着绳子,一脚荡过来好蹬树的,此时在上面正是玩的开心,越荡越高,却不妨听见谁叫了一句:“大小姐,太太叫你呢”,正起劲时,心里慌了神,脚下一个不稳便四仰八叉往下跌,又不好施展功力,只是喊“救命”,却忽然觉得背下多了个东西,这样一撑先稳住了身子,只见一道白影隔老远闪过来,先顺手收了自己背下的剑鞘,接住自己疾速一个回旋,两人稳稳站在了地上。 白芥子定睛一看,竟是白菊,又是高兴又是激动,一边蹦一边拉着白菊的手叫:“姑姑!你怎么在这里啊!”白菊笑道:“我过来看看你们几个小鬼头啊。”白芥子叫道:“姑姑快坐”,一面又叫白果看茶,白菊笑道:“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老实,一味地顽皮,要不是我过来的及时,你只怕要老老实实摔这一跤了。”白芥子笑道:“多亏了姑姑,”白菊道:“还说呢,方才真是惊险,我才进了园门,就看到你掉下来了,我隔得远,一时不得近前,方先出了剑鞘过去托住,慌忙蹬了树干飞过来,这要是迟一刻,还叫你这样顽皮。” 白芥子笑道:“有惊无险,我原在上面玩的好好的,不知哪个该死的说我娘叫我,才一时慌了神。”白菊笑道:“我却不曾听着”,白芥子指了指那边道:“我倒恍惚听得是墙外叫的,这会子也没个影。” 白菊喝了口茶道:“你三妹妹呢?”白芥子道:“在看戏吧。”白菊放下茶碗:“我才从畅音阁过来,她此时并不在那里。”白芥子道:“那还能去哪里,了不得是在白梅坞悠闲呢。姑姑先慢慢走着,我过去找找她看。”说着一溜烟出来了。 却说徐长卿出来不见了杜仲,四下里也寻不见,不觉到了白梅坞,只见株株梅树枝干清奇迎秋风,几棵梨树绿叶层层晃碧星,树下却是白芍在院子里洗衣服,木盆子里的衣服倒像是今日紫珠穿的那件衣服,不禁纳闷堂堂小姐为什么还要亲自洗衣,又想这必是人家小姐的住处,欲待起身要走,无奈白芍却看见他了,“你怎么会到这里”,白芍厉声问道。徐长卿道:“我朋友杜仲一时间找不见了,不知不觉寻到了这里,多有冒犯,望姑娘恕罪。”白芍道:“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你找错地方了,别处寻去罢。” 徐长卿没走几步,迎面看见白芥子风风火火地走过来,看见他道:“徐公子也在这里啊。”徐长卿道:“我找不到朋友杜仲了,迷迷糊到了这里”,还没说完白芍先说道:“他找人的,找错地方了。”白芥子笑了一下便过去道:“三妹妹你果然在这里。”又看到盆子里的衣服,怒由心头起,一脚踹翻盆子,将衣服扬起来拔剑碎尸万段,一时间好似下了一阵红雨,又好似秋风扫落叶,纷纷然零落一地。一面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也在这里洗这脏东西!”白芍大吃一惊道:“大姐你干什么!”白芥子道:“叫你受她的闲气!”白芍急道:“这怎么办呢?”白芥子道:“太过分了!你放心,我自有办法。”白芍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愿能逃脱一劫。 “跟我走吧,姑姑找你呢,”白芥子话未说了,只见白菊过来道:“芍儿在这里吧?”一面看到徐长卿尚不曾走远,就问道:“长卿怎么也在这里?”徐长卿道:“我过来找不见杜仲了,误打误撞摸到这里了。”白菊笑笑道:“正好,芍儿这里倒也雅静,就在这里坐会吧。”一面看见地上的碎片,认得像是紫珠的衣服,便问怎么回事,白芥子如实说了,白菊怔了一下道:“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三人说了几句话,白菊见徐长卿还站在远处便道:“过来啊,长卿,愣在那里做什么?”白芥子和白芍先是愣了一下,还是白芥子惊讶道:“姑姑,这就是你常常提起的养子徐长卿,啊--,原来真的是他,我说怎么他使的是白家剑法,原来是这样!我真笨,竟然没反应过来!”白芍也是一愣,怪不得听名字有些熟悉,自己也没想到。白菊对徐长卿道:“这是你二舅舅家的,白芥子,这位是你三舅舅家的,白芍。”四人便在石凳上坐下续些闲话,正说处,只见白薇和白蔹走过来道:“姑姑好会寻清净,竟然在这里,我说问人,有人说你往这边来了,果然在这里。” 因说到徐长卿,白薇来了兴致,没高没低地问了一句“听说姑姑当年嫁给姑父可是轰动京城的,你怎么执意--”话说了一半白薇就后悔了,姑父石松当年可是将死之身,这不是勾起人伤心回忆吗?白菊却轻描淡写地笑笑道:“执意如此啊?此事说来话长啊,记得我穿上嫁衣的时候,心里还是无比高兴的。”尘封多年的记忆,此刻一幕幕涌上心头。 那是怎样的婚嫁场面啊,对京城百姓来说,皇家的婚庆也不过如此吧,豪华的轿子,送亲的,迎亲的,亮眼的大红色,街上排起了红色的长龙,鼓乐声,唢呐声,响彻了整个京城。轿子里的新娘,俊美怡人,一抹忧伤而幸福的笑容,不知该不该叫人高兴。更不知这场婚礼,有几多欢笑,几多叹息。 婚前当白菊去求白老太太准许她和石松的婚事时,老太太一万个不同意,白菊哭道:“娘啊,我就真心真意喜欢这么一个人,非君不嫁,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死也不再嫁人,若一日他死了,我便也随他去,到时候还望娘能发发慈悲,将我们葬在一处,生不能做夫妻,死也一定要!娘啊--”老太太满眼滴泪,遇到这么性情刚烈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呢,母女两个抱头痛哭。 熟不知门外站着白前听得清楚,想起他们姐弟往日打打闹闹的情分,也是满腔悲凉。想来往日,天上飞过几只鸟,扑棱扑棱翅膀掉下来一根毛,他们就会为了那根毛打的头破血流,打到最后他们让那根毛落在地上,谁也不要了。 有次有人送来一本王羲之的字帖,他们就为了那本字帖打的不可开交,打到最后那本字帖会被剑削成一块一块的,似雪片一般从天上纷纷飘落。他们这样糟蹋东西,老大白矾就会罚他们到佛堂跪着抄佛经。老二白及就会偷偷给他们送吃的,他们就抢着吃,总是会说句“都怪你!”白及就说“不能在佛堂打架,要不然大哥会用家法来对付你们。”他们也从来不敢在佛堂打,只是吵吵架,还不敢大声。 他们总是会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打的不亦乐乎,他从来不叫她“姐”,就叫她“老二”,她也只是叫他“老三”。他总是会说:“你这么霸道,一点女人的样子都没有,肯定嫁不出去,全天下都没有男人会要你!”她会说:“你这么调皮,非让娘给你娶房恶媳妇儿好好治治你!”然后他们又会打起来。可是现在她要嫁人了,不能像以前那样争来夺去,打来打去了,他舍不得她嫁出去,还要做个寡妇。便进屋道:“姐,我舍不得你!”他终于开口叫她一声“姐”了。白菊哭道:“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白太太闻此言,更加难过,白菊总是很任性,什么都要跟白前争,有次跪着一边哭一边说:“你就是对老三好不对我好,给他匕首不给我,你心里就只有老三没有我。”说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白太太俯身一边给她擦泪一边说:“我的乖女儿呦,我什么时候不对你好了,什么事也值得哭成这样,又不是什么名贵东西,给他一根鸡毛你都会说对他好不对你好。黄老爷过来玩的时候送了一把说给孩子玩,我就知道你们会争就照着样子打了三把,你们姊们几个一人一把。老三先来了见了就拿了一把,正要叫人给你们送过去,你就来闹了,真不叫人省心。桌上饰金盒子里的不是吗,起来自己去挑一把,看看你,芝麻大的事儿哭成这样。”说着帮她擦泪。 现在这个宝贝女儿要出嫁了,虽说是女大不中留,可白太太真的是舍不得让女儿去做寡妇,她也知道石松是个好孩子,可谁知造化弄人,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个病。她了解这个女儿,女儿决定的事九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有抱着女儿痛哭。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强撑着拜了堂的石松,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众人七手八脚地掺起来,所有人脸上原本并不快乐的笑容瞬间僵硬。 洞房里石松一袭红装,难掩苍白的面容。奄奄一息的石松道:“菊妹妹,对不起,我真的太自私了。”白菊握着石松渐渐冰凉的手道:“能嫁给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石松道:“可是我给不了你幸福了。”白菊道:“你已经给了我你所能给的一切,我真的很满足。”说罢把头靠在石松的胸口,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 “还记得吗,你让小厮送了一篮子菊花”,石脂见小厮提着一篮菊花,便问道:“这是给谁的?”那小厮答道:“给二小姐的。”石脂道:“正好我过去,给我吧。”“小菊,你看我给你送什么了”,石脂笑嘻嘻地跑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花篮。白菊以为是他送的,似笑非笑的应了一声。接过花篮,一看篮子中的纸笺,打开一看,是石松的笔迹,顿时心花怒放。写的是首“多丽”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蕴藉,不减荼蘼。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皋解佩,似泪洒、纨扇题诗。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叫憔悴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好个泽畔东篱,这是咏菊词,还是夸人呢,比作屈平陶令,真是高兴。白菊笑笑道:“你二哥呢,他怎么没来?”石脂道:“他说一会儿就过来了。” 石松已经半天不说话了,白菊还只管说道:“还记得我们的松菊书屋吗,承载了我们多少回忆啊?你画的‘松菊图’我还收着,记得我在旁边添的那首小诗吧, 青松岩上菊岩下, 共傲霜雪笑天涯。 菊为松绽一生艳, 松为菊撑一片天。 你也太心狠了,生了病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不顾一切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那时石松病重,为了不让白菊难过就躲到了后山的小书屋,白菊左右找不到他,便去了小书屋: 到门前便见到了石松的侍婢儿茶,儿茶也不忍石松独自受苦,便装傻道:“白姑娘你来了,二爷说就怕你能找到他,所以他交代我说如果见你来了一定要说他不在。” 白菊笑道:“知道了,他在哪里。”儿茶一回头,不见了石松,就三间小木屋,刚还在左间书房,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便道:“这个真不知道。”白菊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我?”儿茶道:“不清楚哎,二爷说他得病的事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的。”白菊道:“什么!他生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儿茶转了转眼珠子道:“不知道。” 白菊便冲进书屋,又出来,前后左右地找,总觉得肯定就在不远处,就是找不到。找的急了,知道石松肯定故意躲着她,便叫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出来啊!你出来啊!”如是喊了几遍,心里愈加悲切,坐在地上大放悲声。一直躲在窗外小洞内的石松也滴下泪来,真想过去安慰她,擦干她脸上的泪珠,可是他不想拖累她。 “你出来啊!”白菊越哭越伤心,见仍没有石松的动静,索性哭道:“你出来见我一面吧,你要不出来,我就死在这里!”石松听到了拔剑声,知道以她的个性做的出来,慌得大叫一声:“不要啊”,便从窗口吃力地爬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白菊见他面色苍白,被病痛折磨成这幅样子,更是心如刀绞,过去扶起他哭道:“你怎么了,怎么会这个样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石松吃力地想要挣开她的手道:“你走开!我是已经成亲的人了,怎么与你拉拉扯扯!”在一旁落泪的儿茶强言欢笑道:“是的,二爷说出现这种情况就骗你说我们已经成亲了,他已经不想要你了。”石松被气得哭笑不得,指着儿茶道:“你,你!”儿茶道:“不是二爷让我这么说的吗,我也没有说错呀!你为什么还要生我的气呢?” 白菊哭道:“你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呢?”石松有气无力地道:“实不相瞒,我得了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忘了我,找个好人就嫁了吧。”白菊哭道:“不要这样说,我不要,我不要!”石松道:“听话啊,最后一次叫你听话了,你就嫁个永远也不会想起我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我就放心了。”白菊哭道:“我不要,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嫁给你。”石松心如刀割,笑笑道:“别说傻话了,啊--” 白菊哭道:“你既然知道我会伤心难过,你为什么还要我嫁给别人?就算我嫁到天涯海角去也忘不了你,我怎么能不痛苦,还怎么能开开心心好好过日子,你知道我会有多痛苦吗?你忍心看我这么痛苦地过一辈子吗?与其这样,还不如做你的夫人,哪怕一日夫妻,于愿足矣。”石松也哭道:“我跟死人还有什么分别,嫁给我就等于嫁给了一个死人,你知道吗?” 白菊道:“我不管,能嫁给你是我的幸福,不嫁给你将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你舍得让我遗憾终生吗?” 白菊这样想着以前的种种,大概不知什么时候石松就离开人世了,只知道前前后后地说着,时而哭时而笑着。此时石松身旁的小厮防己进来看看情况,大着胆子走过去,一摸,石松早就咽了气,身上都不热了,便道:“二少奶奶,二爷死了--”白菊却道:“胡说,他不过是还没睡醒,怎么乱说话!”一边又对石松道:“你看你都累成这样了,好好睡吧,好好睡一觉。我去奉茶,回来再叫你。”防己见白菊那副样子,吓得魂不附体夺门而出,叫道:“不好了!二爷过世了,二奶奶疯了!”随后就进来了很多人,要收拾装殓,白菊抱着石松死活不肯,众人左推右哄将石松装在早就备好的棺里,刚盖上棺木盖子,白菊跑过来哭道:“你们要干什么,别碰他,想憋死他吗?放他出来,放他出来啊!”一面就要去拉扯。众人只道是白菊疯了,独儿茶知道不过是伤心过度了。白菊放声大哭,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石菖蒲忙命人安置了白菊,大家才七手八脚安排石松的后事不提。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回 叙旧 却说白菊迷迷糊糊,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是石松的声音:“你多给我烧点银钱,我去通融一下,让我在下面等着你,来生我们再做夫妻。你要好好活着。”白菊便循着声音找寻,觉得走在了一条黄沙漫漫的路上,却又不似沙漠,路两边昏昏蒙蒙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一转身看见了石松,便高兴地跑过去,却发现越跑石松离自己越远,慌得她大叫 “松哥哥”,石松这才回过头,见是她,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菊道:“这是哪里啊?”石松道:“这是你不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白菊道:“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走。”石松道:“回去吧,听话啊,你要为我好好活着,大门外斜对面不远处有个孩子在屋里哭,他叫徐长卿,没有娘,是他爹捡来的孩子,现在他爹也死了,他没有亲人了,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所以你不能留在这里,小长卿需要你。你放心吧,不管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的。你回去吧,小长卿需要你。” 白菊只觉得有人使劲推了她一把,便醒来了,见儿茶趴在床边睡着了,便轻轻地起来,大红床幔坠着大红穗子,一切都是成亲那日的模样,独独不见了石松,或许,他不知在哪里睡着了。这时儿茶醒了,见白菊已经坐起来了,高兴地笑道:“二奶奶醒了!您都睡了两天两夜了!”白菊愣了一下,原来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可是梦中的言语却记得明白,遂自言自语道:“松哥哥,对,我不能死,我活着,他就还活着,如果我死了,他就真的死了。长卿?徐长卿?”说罢披头散发地,也不加衣服,便跑出去了,慌得儿茶叫道:“不会真疯了吧!” 却说白菊跑出去,石家上上下下都捏了一把汗,好好的女儿嫁过来成了这样子,没人知道该怎么跟白家的人交代。白菊穿过大街,果然在斜对面不远看到了一个小面摊子,堂屋内确实有一个死去的老者,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在哭,便径直跑进去问道:“你叫徐长卿吗?”小男孩看到她这样子也不害怕,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徐长卿?”白菊笑笑道:“我问邻居的,你爹怎么会死呢?” 小长卿哭道:“刚刚有四个士兵来找我爹要钱,我爹没有,他们就把我爹给打死了,还抢走了我们家的东西。”白菊怒道:“他们在哪里。”小长卿道:“刚刚出去没多远”,话未了,只见四个兵丁进来了,小长卿道:“就是他们,他们又回来了。”其中一个兵丁道:“来了一个美人啊,小子,是你姐姐吗?”白菊怒不可遏,顺手拿起擀面杖三下五除二打得那几个人脑浆泵流,血流成河,最后一人见大事不妙,起身欲跑,被白菊一杖穿透心窝,应声倒地。不得不惊叹,白菊的剑法已经到了无物而入的境界。 早有石家的人过来,使银子到衙门打点了一切,又将徐老爹的尸体装殓了。“你以后跟着我好不好?”白菊问道,小长卿说好,白菊道:“那你以后就叫我姑姑吧。”便领着徐长卿到了石家,也没人敢说什么。小长卿到白菊的屋子里便问道:“姑姑,他是谁啊?”白菊四顾了一下看屋子里并没有人,便问道:“他是不是长得很英俊,穿着红喜服?”小长卿道:“是啊,姑姑你看不到吗?他是不是别人说的死了的新郎。”说着有点害怕地躲到了白菊身后。白菊想应该是石松,便道:“别怕,他是你姑父,快叫姑父。他没死,别人骗你的,你不是看到他了吗?他怎么会死呢?他练了隐形功,因为我惹他生气了,他不想见到我了。”小长卿也不害怕了,就叫了一声:“姑父”。又问道:“姑姑长得这么漂亮,他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白菊笑笑道:“那你问他啊。” 小长卿道:“他不告诉我,让我问你。” 白菊道:“我也不告诉你。” 白菊想一定是小孩子阳气未充,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人和事,便问道:“你问一下他怎么回来了?” 小长卿道:“他说回家探亲,想看看你。” 白菊道:“他还说什么?” 小长卿道:“他说让你多吃点好吃的,他想看你长胖一点”,“他还说让我好好听你的话。” 日子流水一样一天天过去,小长卿成了他们说话的媒介。 小长卿道:“他说你变难看了。” 白菊道:“你说我讨厌他。” “他说他逗你玩的,其实你很好看,只是太瘦了”,“他说你应该多吃点,他喜欢你变胖点。” “你说我知道了。”“他还说什么?” “没说什么,他在看着你笑。”“他又说他喜欢看着你吃饭”,“他说你的吃相还是那么难看,一点都不像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说我饿了。” “你说我想抱抱他。” “他说不行,他阴气太重了,抱他你会生病的”,“他还说你要不听话,就再也不来看你了。” 白菊听了这话,只是闷闷地扒饭,不让眼泪掉下来。 “他还说他好想再为你梳一次头发,再画一次眉。” “你说下辈子吧!”说完这句话,白菊的眼泪像决堤了似的,再也不肯委屈地呆在眼眶里。 “他说让我安慰你,他说你再哭就不来看你了。” 白菊会教小长卿练字,但是很严格。 “他说我已经写的很好了,你对我太苛刻了。”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他说让我听你的。” “听我的就重写!从小就骄傲,以后怎么会进步?” “他说你总是这副臭脾气不改。” “你说我就不改!我讨厌他。” “他说他爱你。” “他还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只是在看着你笑。” “别再理他,写你的字!” 徐长卿的武功,也是白菊手把手教的,严冬也不懈怠。 “他说你太严厉了,现在太冷了,你应该让我休息一会儿。” “严师出高徒,从小就得扎好基本功,基本功都扎不好怎么能练好武功,从小就怕苦怕累,长大了能做什么?” “他说他知道,只是觉得你应该让我玩一会儿。” “你说他知道什么,从小就好会玩,长大了不是混混么?” “他说你应该让我穿的好一点。” “自古富不过三,都是因为后辈养成了奢侈的品性。富有勤俭败由奢,我们几大家族能历百年而不衰,都是老祖宗遗训说要居安思危,勤俭持家,方是长久之策。从小就讲吃讲穿,长大了便只会挥霍钱财。” “他说他都知道,只是怕我还小,受不住这么苦的训练。” “你说我会让你吃好,让你的身体长结实,想要有出息就不能怕苦。” “他说我以后肯定会有出息的。” “你说那当然,我教出来的徒弟!” “他说你总是那么骄傲,自以为是。” “你说我有资本!”“你再说我讨厌他。” “他说他爱你。” “你说我不爱他。”“他还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看着我们笑。” “别理他,让他笑,练你的功!” 有次小长卿生病了,白菊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小长卿醒来道:“他说你累了,让你去睡一会,他会照顾我的。” “你说那我去睡了,让他小心一点。” 小长卿就在这样的温情中渐渐长大了,就再也没有见过石松,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他说他爱你”,“他说有你很幸福”,“他说他会一直等你。” 白菊感到有点不对劲了,石松怎么老是说这些话呢?一问徐长卿,小家伙才承认自己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直到现在,白菊都不愿听到有谁说石松死了,大家只是说二老爷午觉还不曾睡醒。石太太吩咐说只要她开口,不管要什么都不能说半个不字,谁也不能惹她生气。逝者已矣,如果不是她这个二奶奶在,石松就会像一阵风一样渐渐被时间淹没,被大家遗忘,不留一丝痕迹。可正是她在,告诉所有人他并没有死,久而久之,石府的人都产生怀疑了,石松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呢?谎话说的太久了,大家都麻木了,最后大家都相信了,石松并没有死,只是还没睡醒。石松,真的是因为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她有时也会帮石太太打点一下里里外外的家事,她处理起事情来快刀斩乱麻,干净利索,为石太太省了不少事。石太太求神拜佛,高兴地不得了,感谢徐长卿这个小福星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大家又说些闲话,渐渐散了。 白芥子和白芍却不甚放心,留下白菊问衣服怎么办,白菊笑道:“放心吧,我送她件珠钗或是手钏,她必然回礼,到时候合她要便是了。” 白菊出了白梅坞,到畅音阁去找老太太,刚进去碰到了石脂,白菊感慨万千,想来当初要嫁给石松的前几天,石脂急急忙忙来找她,“你真的要嫁给我二哥吗?”白菊道:“怎么了?”石脂道:“你要想清楚!”白菊道:“我想的很清楚。”石脂道:“他都那样了,怎么还能让你嫁给他呢?他一点都不为你的将来考虑,算什么男人?” 白菊道:“他让我嫁给他?是我自己以死相逼非要嫁给他的。”石脂抓住她的胳膊道:“你不要嫁给他,我比他更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白菊怒道:“你放手,死心吧,除了你二哥我谁都不嫁,我是死都不会嫁给你的。”石脂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宁肯嫁给一个将死之人都不肯嫁给我,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 白菊道:“你没哪点比不上他,可是我不爱你我爱的是他,跟他在一起我感到很踏实,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需要更多的理由。”白菊看了他一眼道“不管你明不明白我话就说到这儿了,你让开我还要去收拾嫁妆呢。” 看到如今石脂携儿带女的,白菊更坚定了自己当年的选择是对的。嫁给自己爱的人,才是自己的幸福。还记得石松去后自己在那幅松菊图后续的诗: 青松岩上菊岩下, 共傲霜雪笑天涯。 菊为松绽一生艳, 松为菊撑一片天。 一日松萎惟菊在, 零泪泣涕倚石眠。 今生怒放为谁艳, 今朝霜雪共谁勉? 不改终年旧颜色, 翘首凝目望松归。 百年一日松不归, 他日枝头抱香死。 抱香死, 愿松长待共轮回。 高亢的戏曲声打断了白菊的思绪,白菊便径直进入畅音阁陪老太太看戏不提。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回 赏花 “三姑娘呢,看到三姑娘没有?”白芥子风风火火走过来,问迎面走过来的小丫头。“好像在厨房”,那小丫头低头叉手答道。白芥子心里犯疑,大会宾客她跑厨房干什么,没准儿又是三太太紫珠在刁难她。不由得捏紧了佩在腰间的剑,大步向厨房跑去。 未到门口,就听到紫珠的贴身丫头茜草在那里尖声尖气地说:“三姑娘,好好洗啊,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还要洗得快点,今天来了那么多人,你看光这盘子就一池子,我还得看着您,您说您要是洗得慢了,我可几时能睡啊!”白芥子不由得怒由心起,一个鱼跃龙门腾空而起过去一下子踹掉了厨房的大门,趁势飞进厨房,门重重摔在地上哐当一声响。白芍回过身来怔怔站在那里,茜草惊得呆了,待回过神来连忙行礼道:“见过大小姐”。白芥子拿剑指着她道:“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小姐?”茜草吓得浑身发抖,生怕脾气暴躁的大小姐一怒之下结果了她的小命,磕头如捣蒜,一边慌慌张张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哼--!”白芥子白了她一眼,且不去理她,径直走过去对白芍说:“你也真是的,今天是我和大哥、二弟的生辰,你晚上没事跑这里来干嘛!”白芍也不理会她的责备,把眼神射向另一边,白芥子怒气未消,接着道:“你是白家三小姐,他们是奴才,平日里说笑没什么,他们有个过错你就该拿出小姐的款来,也不见你任由这些个奴才欺负成什么样子!”边说转过头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的茜草,茜草方才见大小姐不理她,刚松了一口气,这会子见白芥子看着她,吓得半死,又连忙磕头,带着哭腔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白芍仍旧不理会她,白芥子就拉起白芍仍旧湿漉漉的手说声:“跟我走!”就往外走。白芍转过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茜草为难地说:“大姐,这--”,话没说完就被白芥子拽出了厨房,打断她的话道“这什么这,跟我走!” 背后传来了茜草的哭声道:“大小姐啊,您不能这样啊,三姑娘不洗完,我就要被太太剥了皮啊,大小姐啊!”白芥子怒火重起,丢下白芍在那里,跳回厨房道:“让一个小姐来洗碗你还有理了,你们奴才全死光了?你怎么不叫二姑娘,四姑娘来洗,怎么不叫我洗啊,啊?太太?哪门子太太呀?我娘有叫三姑娘来洗碗,洗盘吗,啊?”茜草吞吞吐吐道:“大小姐饶命啊,不是二太太,是—是三太太。”白芥子道:“三太太?知道白家的管事太太是谁吗?是二太太,是我娘,知道吗?上头还有老太太呢!她三太太说的话就这么有分量?” 白芍听了这话,担心三太太紫珠又闹出什么事来,赶忙走过去拉住白芥子的手就往外扯,“大姐算了吧,何必为一个奴才大动肝火。”白芥子甩开白芍的手,一手指着茜草道:“三妹妹你不知道,由着这些个狗仗人势的狗奴才在这里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只会背地里挑唆主子,不好好教训一下她就不知道谁才是主子!狗奴才,看我不杀了你!”说罢就要拔出剑来,剑出鞘未半,寒光一闪,吓得茜草魂不附体,连饶命都叫不出来了,只管趴在那里磕头,白芍见状,连忙一掌把剑拍入鞘中,拉住白芥子道:“姐姐气糊涂了,我们家只有从外面买奴才的,再说今天是你和大哥二哥的生辰,哪有杀奴才的理。你杀她解了气,回头怎么向老太太交代?她是三太太的人,杀了她不是给二太太惹事吗,二太太忙里忙外的,哪里还禁得起我们这么瞎折腾?” 白芥子指着茜草道:“亏得三姑娘还为你求情,不是看三姑娘面子,你这条小命早到阎罗殿去了,由得你在这里张狂!不等三太太揭了你的皮,我先揭了你的!今天你这条小命是三姑娘给的,说‘谢三姑娘救命之恩!’快说!”“谢!谢三姑娘救命之恩,谢三姑娘救命之恩!”茜草一边磕头,一边抖着说,脸色土黄。白芥子一边回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嘻嘻地笑着对茜草说:“不是没人洗碗吗?”一下子又换了先前的怒容道:“你来洗!放着你这么好的奴才可惜了!好好洗啊,要洗得干干净净的,照见人的影子,还要洗得快点!” 白芥子说完哈哈大笑,忽又低下头用食指和拇指一吹,一声哨响划破夜空,跟班的白鲜应声出现在白芥子面前,躬身道:“大小姐”。白芥子扬扬眉毛道“那--,白鲜,看着她洗盘洗碗。”白鲜嘴角向上扬一下露出得意的笑道:“是,小姐。”白芥子又看着茜草道“洗不完不许回去!另外,厨房的门坏了,地也脏了,全都给我收拾干净了!明白了吗?”茜草磕头道:“明白了大小姐,奴才明白了,奴才明白。”白芥子大步跨到茜草跟前,一把提起走过去丢到水池边道:“给我洗!”说罢转身过去拉着白芍往外走,白芍看了软在地上的茜草,皱了皱眉头就由着白芥子拉走了。茜草一滩泥似的软在水池边,好半天回过神来,呆呆地举起两只手摸摸脖子上的脑袋,叫了声:“呵呵,还在,呵呵”,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白鲜见状,也不理她,大跨步跟上白芥子走开了。 一路上白芍被白芥子拉着,待走远了道:“姐姐,她是三太太陪嫁丫头,先前紫草姨不过说了她几句,就让三太太闹得鸡飞狗跳的,真要杀了她,还不给闹得天翻地覆的。”白芥子白了白芍一眼:“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三姨妈的个性我还不清楚,没事还要搅几局,经这些个奴才一挑唆,更是不得了,也不知道这些年娘是怎么过来的。我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她,让她以后好歹收敛些,哪有奴才张狂成这样整日欺负小姐的,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死。娘日夜操劳却没有半句怨言,我又怎么会给她惹事呢?”白芍心想未必,这一闹虽解了气却不会像白芥子想的那样好收场,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又不知该如何说,只叹了口气,发现已绕过几处游廊便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白芥子道:“这一闹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晨起过西苑,见那里的昙花抽芽苞了,估摸着这会子早晚也该开了,我叫小厮们备了酒品果子在那里,我们姊妹几个去赏花,单找你不着,问丫头说你在厨房,我心里犯疑就赶过来了,可巧帮你出气。姊妹几个都等着呢,我们快过去吧!”白芍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皱了下眉头就过去了。 却说西苑里白芷与白薇已候着了。白薇见白芷似在笑便问道“二姐你在莫名其妙地笑什么?”白芷冷笑道:“笑什么关你什么事儿吗?”白薇冷哼一声道:“行,不关我的事!你今天下午去哪儿了?”“我去哪儿用得着跟你交代吗?”白芷一边答一边嗑瓜子儿。 白薇解释道:“哦,不是啊,我们下午都在三姐那儿跟姑姑聊天,姑姑谈天说地,你错过了真是可惜。”白芷冷冷道:“可惜吗?再说你三姐那儿能容得下几个人?”白薇冷笑道:“哼,你这个白家二小姐博览群书,才高八斗,什么故事没看过,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再说三姐那儿地方太小了,怎么能容得下你呢?全世界都盛不下你呢,三姐那儿算个屁大的地方啊,连你一根头发丝都盛不下呢!” 白薇总是拿话揶揄她,白芷也懒得理她,瞥了她一眼继续嗑瓜子,一边道:“大姐她人呢?老早就让我们在这儿冻着自己没影儿了。”白薇道:“我怎么不觉得冷,别说的你好像不是习武之人,这点儿寒气哪里就冻死了,到底是你身子娇贵!”白芷冷哼一声把瓜子摔到盘子里,一回头见白芥子拉着白芍过来,眉毛拧到了一块儿道:“她怎么来了?”白薇道:“她是你三妹,不能来吗?这地方只有你能来吗?”白芷道:“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白薇冷笑道:“不来拉倒,你架子多大呀,谁能请得动你啊!” 白芷起身要走,白薇冷笑道:“哎呦,你还会生气呀!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你能识相点儿,我劝你还是乖乖坐着吧,你要真有本事你就惹大姐生气啊!我倒没什么,坐着看打架也挺好玩儿的,至于你嘛,谁死谁伤就不一定喽!” 说话间白芥子过来了,笑道:“让你们等急了,二妹妹你站起来干什么?”白薇笑道:“二姐刚才还念叨着怎么还不来,这不心急了站起来瞧瞧,脖子都瞧酸了!我就说嘛,这一会子就来了,急什么,她非得要瞧瞧,你看这不就来了吗?”两人互相瞪了一眼。白芷坐下来瞥了白芍一眼,白芍只作没看见,不去搭理她,由白芥子拉着入了席。 “怎么你们在这儿逍遥自在也不叫上我,太不够意思了吧”,只见白蔹走过来问道:“在这儿干吗呢?”白芥子道:“正找你不着呢,你倒自己来了。那几株昙花左右要开了,叫姊妹们来赏花儿,坐吧。”众人玩笑间,只见昙花慢慢地开了,洁白的花瓣在夜色中光耀夺目,温润如玉,众人凝神屏息,静静地看它用生命舞蹈,直到花朵慢慢地闭合,谢幕。 白芥子道,难得兴致高,大家就对景挂画,一人作首七律,我文辞不好,开一首短辞做引子,做个评委。 白芷名菊花道人,白芍名白梅君子,白薇名凌波仙子,白蔹名逍遥公子。 惜昙 白梅君子 皎皎寒月映玉容,嫦娥翩舞广寒宫。 妃子一笑顾倾城,长门泪洗更露重。 自古红颜多薄命,开时鲜研落无声。 花开当赏莫辞穷,熟知明日聚时侬。 待昙 凌波仙子 千等万待始吐苞,夜浓尤显精神高。 独放寒夜不争俏,只叹鲜研落却早。 马嵬贵妃荔枝凋,纨扇题诗悲班昭。 夕颜尚可香一宵,命薄惟有一时娇。 咏昙 逍遥公子 冰肌玉露夜如霜,应惭飞燕愧王嫱。 月明乍看浑似水,入园犹觉一庭香。 霓裳羽衣不足喻,游龙惊鸿差可拟。 花开并非为花落,虽艳一时此生值。 落昙 菊花道人 世世花开不见日,幽夜长裙噎难食, 长夜漫漫未尽明,花落枯骨无人怜, 无名无分无芳魂,花开又落谁人知, 若知今日是结局,如何当初夜开时。 白芥子道:“三妹妹不愧是精音律的,韵脚都压得这么齐,二妹妹用的韵却险,难怪交卷最晚。”天色愈晚,众人散去,白芍方打算回去,白芥子一拍她的肩膀道:“带你去个地方。”又向白蔹使了个眼色,在他耳边轻语道:“老地方”,白芍一肚子狐疑,却也跟着他们去了。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回 邂逅 话说白薇没走几步,忽然眼前蹦出个人来,着实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玩伴广藿香,“干什么呀,你吓死我了知道不?”白薇叫道。广藿香嘿嘿笑了一下,当是赔礼道:“去哪儿啊?”,“回去啊”,白薇心不在焉地答道,看了他一眼,有话要说的样子,遂道“好吧,登月楼。” 月如银,一派清光护玉栏,白薇道:“听我姑姑讲天说地”,广藿香有些不耐烦道:“不说别人了,说说我们好吗?我喜欢你都好几年了。”白薇的笑容冻结在了这冷冷的夜色中,后又笑道:“又来了,喜欢我?你这笑话说的真好听,再来一个。”广藿香道:“我真是被你气死了。”白薇笑道:“那好,你去死吧。” 广藿香道:“不行,还没娶到你,我还不能死”,“我偏偏感动不了你。”白薇笑道:“好感动啊,你真会说笑话。我需要你照顾吗?你自己照顾自己还差不多。”顿了顿又道:“喜欢我,我看你是在我们家找不出喜欢的吧。大姐脾气躁,二姐眼里揉不进去几个人,三姐冷冷冰冰的,就我脾气还算随和一点,你是没人喜欢才喜欢我的吧。”广藿香道:“哪有,你怎么这样看我,你对我没感觉吗?” 白薇道:“没别的感觉,我好像并不喜欢你,我们在一起都没什么好说的,其实做朋友也好,这种事真的强求不来的。心动只在一瞬间,可那一瞬间在哪里,谁也说不准。或许是下辈子。”广藿香道:“其实只要有一颗专一的心,其他都是小事情。” 白薇笑问道:“你愿意为我去死吗?”广藿香道:“不会,我要照顾你,不让你孤单寂寞,我爱你。”白薇道:“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就算在一起也是白过了一世。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你从来不管我在想什么,你不要过程,而只是一个结果。我真的跟你谈不来。” 白薇翻身坐在栏杆上道:“就像现在,你都不会说危险。不过我也确实没什么危险。”不巧晚上有露水,白薇手一滑,竟失手从栏杆上掉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却巧有一人拦腰接住了,让白薇惊魂未定的心悬而落地,舒了一口气。定睛一看,是石决明,她的眼睛,流过了清溪一般。刚落到地上,石决明松了手,白薇却还愣在那里。广藿香也从楼上下来了,看见石决明站在那里,便推了一把道:“你干什么,动她怎的?”白薇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拉过广藿香道:“你闹什么呀!”石决明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白薇连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石决明”,冷冷的回音伴随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这下广藿香不服气了,“你不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白薇道:“怎么了,知道了就不能再问一遍吗?原先是别人告诉我的,现在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能一样吗?”广藿香道:“几个意思?唉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白薇狡黠地一笑,“当然不会,不是喜欢上他,而是爱上他了。”广藿香真的有点生气了,“不是,凭什么呀,你就见了他一面,我都认识你这么久。”白薇嘴角扬起道:“他的眼睛,比你更像大人。”广藿香道“那我像什么呀?”白薇笑道:“屁孩,你长到七老八十也是个屁孩!”广藿香道:“你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白薇笑道:“不是真的。而是千真万确。”广藿香道:“那我呢?” 白薇道:“你?你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广藿香在原地发呆。 却说晚间萆薢整理白芷的屋子,见床上赫然的血污,算来也不该是月事的,心下吃了一惊,知兹事体大,不敢声张,只偷偷回了紫珠,紫珠大惊失色,又急又怒,冲进白芷屋里扬手一巴掌,白芷捂着脸敢怒不敢言,萆薢在一旁吓得不敢吭声。紫珠指着床上的血污盘诘是怎么回事,白芷知道瞒不住了,扑通跪下,声泪俱下细细道来。 紫珠长吸了一口气,怒道:“造孽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白芷哭道:“娘亲息怒,他说等他考上状元会来迎娶我的。”“无知!”紫珠骂道,“你怎知他会考上状元,又安知他会履行承诺!你怎么这么笨哪。”白芷道:“他不会骗我的。到时他会回来的。”紫珠骂道:“糊涂东西,你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怎么都劝不动,我不管了,你就等着自己找罪受吧你。”说罢气呼呼起身离去了。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回 畅饮 路上白芥子道:“日间我说请青黛姑娘过来吃酒和姊妹几个吟诗作对,我娘跟你娘肯定不知道。你偏说青黛姑娘身子弱,夜来更深露重来回走一趟又要受了凉,也没见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好歹我也是跟你同一日生的,你只比我晚几个时辰,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过你大姐的。”白蔹道:“大姐说哪里话,我几时不关心你了?”白芥子冷哼一声道:“呸,谁稀罕你关心。” 白蔹赔笑道:“大姐说的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青黛姑娘有咳嗽的病,往来受寒病了,看你还找谁吟诗作对去。”白芥子冷笑道:“你既有心,为什么不说讨了她回来作媳妇,也省得你天天跑来跑去瞎折腾往里面砸银子。你娘要知道你把银子都砸那里了还不剥了你的皮。”白蔹吓了一跳道:“大姐你没让我娘知道吧。” 白芥子冷笑道:“我倒成了糊涂虫!让她知道了你还能在路上瞎跑?我们谁能有好日子过!”白蔹长长舒了一口气。白芥子道:“依我的话说,赶紧讨了她回来是正经,你心里知道疼她,别的客人也都知道疼她不成,管它什么更深露不重,天冷天热的,还不是一样接了去听琴。八月十五被人接了去赏月赏到大半夜,也不知道添件衣裳,偏生浮萍那个糊涂虫,也不知道带件衣服给姑娘,害得她病了大半个月。” 白蔹道:“浮萍一向心细,必是上次走的匆忙给忘了。”白芥子道:“前两天碰到五灵脂那个老鼠屎,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们家青黛姑娘就给那个了,青黛姑娘也是的,千般求万般告不让我告诉你,怕你做出傻事来。” 白蔹怒道:“这个无赖畜生,我非杀了他不可!”白芥子道:“又来了,你杀了他岂不辜负了青黛姑娘一片苦心。再说这事你竟放心,我收拾了他一顿,楼上打到楼下,还好没死,估计没三两个月也下不了床。里面的人都吓散了,被我喝了回来,我跃到栏杆上放出话来道:‘青黛姑娘是我朋友,谁敢心存邪念欺负她,我就杀了他!’说着拔出剑来,那些女人都在尖叫,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人都跑出来凑热闹,后来我就走了。江湖上的人谁敢不给我爹面子,我是白家大小姐,那些个人不看我面子也得顾忌我爹,估计这段时间没人敢对青黛姑娘怎样。” 白蔹忽然勒住缰绳,俯首拜道:“多谢大姐,大姐的大恩大德小弟无以为报,请受小弟一拜。”三人都勒了马,白芥子对白芍道:“瞧你二哥哥,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婆婆妈妈起来。我是你们的大姐,自然要帮助你们,保护你们,有什么好谢的。再说她是我朋友,江湖儿女认定的朋友就是朋友。”说罢三人又打马前行。 一直一言未发的白芍揣摩这青黛姑娘必是哪个青楼里的清倌人,能让白芥子和白蔹那样对她的,自然非同俗流。刚欲开口问,便听白芥子道:“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多少卖艺不卖身的,最后都沦落了,或是受了银子的诱惑,或是被客人用强的,或是给妈妈逼的。那种地方岂是好呆的,葬送了多少良家妇女,一个好好的人进去都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底早些赎了出来是正经。”白蔹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她不比别的姑娘,红姨若是知道我们这样人家赎她,指不定开怎样大口呢。我上哪凑去?都说我们白家金山银山搬不完,哪里知道我们大家自有大家的难处,就上次比武大会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我哪里再敢乱开口。” 白芥子笑道:“也难为你是个明白人,我娘到底没白疼你。”白蔹道:“至于娶亲更是早了,大哥尚未娶亲,你也不曾出阁,哪有我这个二弟先娶亲的理?”白芥子道:“呸,巴不得我早出阁了你清净!”白蔹赔笑道:“哪里话!”忽又想起白附子杀了青葙,“大哥怎么失手把青葙给杀了。”白芥子道:“大哥必是敬重青黛姑娘人品想替她报仇。”白蔹心想未必,不过但愿如白芥子所说,便笑道:“是我多心了,呵呵!” 白芍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青黛和青花帮究竟有什么恩怨,半天终于问道:“青黛姑娘是谁?”白芥子道:“你瞧,我们自顾说话,竟忘了先给三妹说一下青黛姑娘了。”白蔹道:“是啊,我也给忘了。” 白芍也不答话,白芥子道:“青黛姑娘原是青花帮的千金,老帮主过世后就被她大哥,也就是新帮主青葙连同她母亲赶出家门,母女俩相依为命。后来她母亲染病身故,她便流落青楼。说起她这个人,模样标致自然不必说了,吹拉弹唱样样都会,琴棋书画样样皆精,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卖艺不卖身,只弹琴不唱曲更不跳舞,陪客人也只是吟诗作对,操琴对弈写书作画,连酒都不怎么陪客人喝。只遇到知己好友才会开喉咙唱曲,不收银钱。我跟她交往那么久不过只听她唱过一次,端的是天籁之音。红姨怎么逼她都不肯开口唱给客人听,不过单是她抚琴依然是宾客满楼。要不然你二哥哥能掏心掏肺地对她?”三人笑笑,白芥子又道:“只有一样不遂心的,便是她不会武功,反而是个体弱多病的弱女子,要不然能一处比剑再好也不过了。” 白芍笑道:“原来二哥哥早有了红颜知己了,我竟连影儿都不知道。”白芥子道:“怨不得他不和你说,家里人都瞒着呢,咱们家人多,传错风了不大好”,“对了,过一会子咱们到那里什么都别提,二弟你也千万别提五灵脂那件事,我不过是说与你让你明白她的一片真心,她不想让你知道你只装作不知道便是了,省的说错了话又惹她伤心。”白蔹道:“还是大姐心细,这个自然,我又岂会没头没脑勾她伤心。” 三人骑着马一直叙话,不移时到了醉红楼,红藤客套了几句,见多了一个人,便问“这位是--”,白芥子道:“我们家三姑娘。”红藤堆笑道:“原来是三姑娘,请三姑娘安。”白芍也无话,微微颔首以示答礼。白芥子道:“红姨折煞她了,哪里受的起。”红藤笑笑道:“青黛姑娘在楼上未曾歇下呢。”白蔹道:“不劳红姨相送,我们自己上去。” 白芍随他们上了楼,别看这醉红楼下面热闹,上楼向左拐穿过一处游廊再右拐,穿过一个小阁门,和对面是一处双廊,穿过左边的游廊后别是幽静,只见前面的房间上赫然悬着三个大字“怡兰轩”,白蔹敲门,开门的一个姑娘穿着官绿紸丝长裙,是浮萍,道声:“你们来了,这位是--”白芥子道:“我们家三姑娘。”浮萍请了安,便引进去了。只见这客厅十分雅致,名画在壁,玉器古玩环列有序。少顷青黛自内间出来了,身穿靛蓝色绿菊长裙,头上也簪着羊脂玉待放白木兰,白芍观这女子形容,眉蹙远山之黛,目转九秋之波。 众人见毕,青黛见白芍头上的白木兰玉簪,认得应是白蔹的三妹妹白芍,便笑道:“成日里听你说有个三妹妹诸般都好,只是不能够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投缘。”又叫传了酒席。却说马钱子仍在这里,听得是白家人便出来了。白芍认得她便道:“这不是马钱子马姑娘吗,你怎么也在这里?”马钱子便把被绑架之事说了。白芥子好奇道:“三妹妹怎么认得她?” 白芍便将生辰那日之事说了:那日白芍生辰,老太太和众人都在畅音阁听戏,马钱子在外隐隐听得声音,心内痒痒便要去看,翻过围墙,可巧碰到白芍打这里走过,白芍便拿剑问是什么人,马钱子道:“我不是歹人,因听到这里唱戏,想来看看。”白芍看她也不像说谎,便叫她换了丫鬟的衣服混进去了,过后依旧出去。因此认识。 因提及逃跑之事,白芥子道:“这个不妨,到时你可随我们出去。”众人坐下说笑,马钱子笑道:“这宴上都是俊男靓女啊,青黛姐姐是一朵芙蓉出水秀,白芍姐姐是一树白梅赛霜雪,白芥子姐姐是一枝玫瑰吐芬芳,白蔹大哥”,不等马钱子说完,青黛笑道:“是一只呆雁落寒塘”,大家又玩笑一回,青黛道:“趁今日热闹该是玩的,我先起一联,对景挂画儿,瞧这弯月如线,便是‘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众人来了兴致,便都联诗。 又玩正热闹处,白蔹笑对青黛道:“难得今天这么热闹,你就唱个小曲儿助兴吧!”青黛脸色一沉冷笑道:“唱个小曲儿?唱个小曲儿可是要银子的,你先拿来啊!”众人面面相觑,白蔹知道青黛又生气了,连忙赔礼道:“都是我的不是,好端端的唱什么小曲儿啊,求你别生气了,啊”,青黛冷笑道:“我说这话就不明白了,你说我该有什么生气的,为客人唱曲儿本就是分内的事儿,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只是我从不为客人跳舞唱曲儿,只要你多赏了银子,我便唱。”白蔹急道:“都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说这话还不如让我去死了”。 青黛道:“你死啊,你去死啊!横竖我不拦着你,你死了我也不活了!”说毕眼睛一闭,竟然滴下泪来,用帕子掩面抽泣起来。白蔹见她泪光点点愈发急了,拿过她的帕子替她擦了泪道:“我不过是一时急了浑说的,哪里真敢去死,求你千万饶过我这一遭,别再生气了,又哭出病来可叫我怎么办才好呢?”青黛夺过帕子哭道:“我哭出病来,我死!是我的事儿,跟二爷有什么关系?” 白蔹急的满脸通红道:“求你千万饶了我,别再说这话了,你这不是拿刀在捅我的心吗?”青黛泣不成声,众人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如坐针毡。白蔹更是急的踱来踱去,干脆脱了袍子扔在那边的藤椅上,又走到青黛身边道:“求你千万饶了我,别再生气了!”青黛哭道:“让我唱小曲儿?我成了给爷们儿取笑解闷儿的戏子了?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吗?我在你身边就是这种作用吗?再者说,唱不唱是我自己的事儿,我想唱了便唱,不想唱了便不唱,什么时候要听人的命令,你是我什么人,指什么这样命令我?”又想起身世来,更是泣不成声。白蔹道:“好姑娘饶了我吧,我不过是一时说错了话。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取笑解闷儿的呢?不想唱咱就不唱了,来,我给大家说个笑话,别哭了啊!”一边又替她擦泪。 青黛才止了泣道:“我几时说过不想唱了,既然你都开口了,今日又难得这么多人,我也没什么招待大家的,献上一曲权作待客,也尽我地主之谊。”白蔹松一口气道:“既是如此,我去给你洗脸,看你哭成这样,难看死了!”青黛嗔道“我自己不会洗啊,你就不能在这儿招呼一下大家?”白蔹道:“好好好,听你的,赶紧去吧。” 青黛梳洗好了出来,白蔹道:“我三妹妹音律也极好呢!要不你们两个合奏吧!”青黛听了这话高兴地拉着白芍的手笑道:“成日里听你二哥哥说你诸般都好,我们两个一处弹奏再好也不过了。箫声清婉,不知妹妹可会吹箫?”白芍道:“略懂些。”白芥子笑道:“姑娘这可是问着行家了,三妹妹可是咱们家的白箫公子。” 青黛笑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倒问得唐突了。”便吩咐浮萍置备停当,又在桌上焚起一炉好香。白芍又笑道:“什么诸般都好,听他们吹牛。”青黛笑道:“他本就油嘴滑舌的一个人!”方说得众人都笑了。青黛道:“那随我到里间净手吧。”白芍随她进去,见这卧房甚是精致,芝兰幽香,除了她,确也再无人衬得起怡兰轩这个名字。 顷刻两人出来,青黛递给白芍一管箫,虽无甚花样,却也古朴雅致,青黛道:“这箫虽比不上姑娘的白箫,却也是上品了,姑娘将就着用罢。”白芍笑道:“哪里话,正是这样的更好呢。”青黛笑问:“就新出的小曲儿吧,三姑娘可听过?”白芍笑道:“前些日听过。”青黛笑道:“那我来弹唱,妹妹吹奏可否?”白芍笑答应了,你看两人调琴试音,华奏缓起。 白芍吹箫,青黛抚琴弹唱,音彻碧霄上,碎珠洒玉盘。一泓清溪绕林出,半山雾霭莺啼转。 一曲唱罢,许久无音。众人心底都道是好,却不知该如何说,又怕青黛多心。却是马钱子见大家都不作声,拍手大叫道:“太好了,妙极了,把众人都听得呆了,竟都不知叫好了。”白芍也微微一笑,青黛笑道:“哪里呢,都是三姑娘吹的好。”白芍笑道:“姐姐过过谦了,姐姐才是琴技高超,唱功了得。”众人见青黛笑了,便都跟着叫好,只说是听呆了。 青黛见大家都笑语盈盈,却见白蔹一个人木然坐在那里,脸上挂着泪水,都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青黛认识他那么久,也是第一次见他哭,便指着他笑道:“这可不是个呆子,莫名其妙的哭什么?”白蔹起身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别人不明白你的心,难道我还不明白?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漂泊无依伤透了心的。我会给你幸福的。”青黛听了 这话却也笑不出来了,这么多年吃过多少苦,幸得有个知心的人,不觉鼻子一酸滴下泪来,也只是握着他的手。 须臾青黛赔笑道:“看看我,又惹大家不高兴了,来来来,我自罚三杯。”白蔹也愣过来,道:“你身子弱,不该饮酒的。”青黛笑道:“不碍事,难得今日人多高兴,略饮几杯无妨。”白蔹只得由她。 席间马钱子笑道:“今儿高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我小姨娘的故事。我小姨娘还做过皇妃呢!”“话说二十年前,我小姨娘玉竹辗转来到醉红楼,也确实是醉红楼哈。艺名叫做玉琵琶,国色天香,跳得好舞,弹得一手好琵琶--”。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回 说书 “话说这玉竹自幼生的好人家,却不想家道中落,被人采买,流落青楼,因生的容貌标志,妈妈便着人教习诗词歌赋,歌舞弹唱,琴棋书画那是样样精通,因跳的好水袖,在京城迅速声名鹊起。 一日,一位贵公子前来赏舞,只见水袖轻扬,袅娜婉转,一曲舞罢,佳人微微生汗,人群簇拥中,只见递来一只手帕,佳人接过,眼波流转之间,那位公子问道:‘不知有幸可与姑娘一叙?’佳人低眉颔首道:‘公子请便。’一来二去,看茶下棋,赏花谈天,两人熟识,那公子道:‘我有意与姑娘赎身,不知姑娘意下如何?’佳人道:‘公子有心,感激不尽。’ 事了,佳人却被带入皇宫,做了上书房的宫女,一日不小心打碎一个盖碗,公公大怒,叫道:‘好大的胆子,你是怎么当差的?’却见皇上进来道:‘大胆,如何敢在宫中呼喝?’那公公连忙磕头求饶,佳人抬头一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带自己入宫的贵公子。皇上屏退左右,对佳人道:‘因为诸事对你有所隐瞒,我正是这皇城的天子,以后你不用看人脸色了。’便下诏为妃。择日封赏,只见佳人穿上吉服,袅袅婷婷细步来,好似神仙下瑶台,自此十分恩宠。” 众人说话间,夜色阑珊,众人都有醉意,因青黛并未十分饮酒,见马钱子半晌不说了,便道:“阿钱,后来呢?”马钱子都忘了讲到哪里了,粗略回忆了一番,已是酒醉了,前言不搭后语,只是胡乱说道:“后来后妃嫉妒争宠,皇上听信谗言,将其打入冷宫,剩饭残羹,屋漏衣单,十分凄苦,一日朔风云紧,转眼间鹅毛大雪纷飞,屋外一树红梅花不畏严寒,开的正艳,佳人自感身世凄苦,将一支金钗送与看门人,换来了笔墨纸砚,只见她割破手腕,鲜血画作漫天红梅飘落,提笔写下梅花落, 梅花落 红梅世世骄,花开凝血娆, 飞雪千里白,一树似火烧。 万木初发日,花褪残红时, 纷纷不肯落,不愿委芳尘, 红落人泣血,相映满江红。 却说宫人报与皇上,梅妃殁了。皇上大惊,伺候的宫女向皇上陈明冤屈,皇上痛悔不已,赶去看时,只见满园红梅飘落,不见梅妃尸首,皇上盘诘,众人都说看见梅妃化作蝴蝶飞往天际了。皇上无奈,只得垂泪,又见桌子上梅妃的画作梅花落,更加悲戚难忍,将其小心珍藏。 自此,梅花落也流入民间乐坊,编排成舞曲,广为人知。”马钱子顿了顿道:“至此完结。”青黛唏嘘不已,因夜深了,便困倦睡去。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回 晚归 却说夜渐渐深了,众人都喝的七扭八歪。青黛却和她们一般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只有白蔹酒量好,不曾醉倒,却也模糊。见她睡了,浮萍过来要扶她回房,便道:“别动她,让我来。”随即起身小心将她抱起在怀里,走了两步青黛却咳嗽了起来,身体也随之抖动了起来,白蔹连忙抱紧,一面对浮萍道:“瞧瞧她,不让她吃酒非得吃,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子,还死不听话,生生是会作践它。才吃了两杯就醉成这样,又咳了起来,要多吃了还指不定怎样呢!”青黛猫儿一般往他怀里缩了一下。 浮萍轻声笑道:“谁叫你带了你三妹妹过来,偏生又来了一个会说会笑的马姑娘,由不得她不高兴,姑娘好久不曾这样高兴,便是吃两杯酒哪里就出事了。”白蔹示意别出声,见她不咳了,便到她房里,连人带衣服小心放在床上,帮她脱了绣鞋,盖好被子,小声叫浮萍先去睡了。浮萍见他在这里倒也省心,自去侧面小床上和衣睡了。 这里白蔹怕她冷,便将被子前前后后都折进去掖在她身下,卷的铁桶一般。又将她头上的钗环都去了,小心摘了耳坠,青黛却伸出手来,腕上戴着翡翠玉镯子,只是将她的手塞进被窝里去,又回头将钗环都放桌子上了,却忘了放下帐子。 心想不曾在这里过夜,想知道她夜里是否咳嗽的轻些,便搬了凳子坐在床边。看她脸如萼,如今又因吃了几杯酒面色愈发红润起来,嘴角又带几缕微笑,想来是今晚玩的高兴了,这会子又做了什么好梦了,没准儿还梦到自己了。真是庆幸把白芍带了来,她们两个果然投缘。暗暗高兴了一番,又两手托着头在那里只管看着她微微的笑,渐渐的有些困了,便趴在床边睡了。 刚要睡着,忽听青黛叫浮萍倒水,心想必是这会子喉咙干渴了,便急忙起身去倒水。倒了半碗茶一摸太热了,可巧先前她用的茶碗里还有半碗凉的,便沏了一些,尝一下又有些凉了,只得又拿起炉子上的茶壶沏了些热的。这里浮萍本要起身,见他起来了便也没动身,看他再那里左沏右沏又可笑又可叹。所笑者,他堂堂白家二爷伺候起她来总是那么小心可笑;所叹者,青黛这个苦命女子不知最终是否会有着落,倘或白家不计较出身,嫁过去做二奶奶也算好事,便是做不了正经二奶奶做个姨娘也总比这个地方好,没准儿自己也能随她过去享享福。久闻白家二太太知书达理,让她同意也并非难事,可是他娘同不同意就难说了。 白蔹那般沏来沏去竟沏了一碗,方觉得温度适宜,连忙过去扶起她给她喝,没想到喝急呛到了,便连忙接了茶碗给她捶背,待她好了方扶她睡下,盖好被子,过去放好茶碗便过来坐在凳子上睡了。 翌日浮萍起的早,见他只是趴在那里便将他的披风拿过来给他盖上,究竟是早上凉的多。白蔹却醒了,转身看是浮萍,便笑笑,指着青黛道:“还没睡醒呢,收拾东西小声点。”浮萍笑道:“知道了,就你啰嗦。”便出去先教小丫头打水来洗脸。白蔹带着满足的笑容看着还在熟睡的青黛,那样子真好看,便在她额上亲了一口。这下子青黛便醒了,睁开眼见白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吓了一跳,急忙起身问道:“你怎么在这里?”白蔹嘻嘻的笑道:“守着你呗!”随即又正色道:“是这样的,昨晚玩的晚了,早过了三更了,我家门早锁了,回不去了,大姐和三妹妹都在外间睡着了,反正今天趁早赶回去也没人知道。” 青黛道:“难不成你在这里坐了一夜?”正在洗脸的浮萍道:“可不是坐了一夜,夜里都是他伺候的姑娘呢,想起倒水的就好笑,一会热了一会凉了,热的凉的沏了半天才端过去。”青黛对浮萍道:“夜里我叫你倒水,你倒是没听见不成!”浮萍道:“我又不是聋子,横竖有人比我伺候的还好,我倒乐得享清闲,夜里冷,我还不愿起来呢。”青黛道:“你倒有理了,该干的事儿不干,我要你做什么?夜里你冷他不冷?”白蔹笑道:“你也不能怪她,横竖都过去了,你这会子又生什么气,你睡的晚,快躺下再睡会儿,我得走了。”说着就要起身。 青黛道:“行了,我又不是睡神。”抬眼见他披风只是披在肩上并不曾系带子,便道:“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连衣服都穿不好,也不知道跟你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把披风的带子系上,过来我给你系。”白蔹便凑过去让她系。青黛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又整了一下道:“好了,走吧,仔细回去迟了叫你娘发现了。”白蔹笑道:“别急。”说着顺势又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好了,我走了。”便转身走了。青黛道:“真是讨厌,赶紧走吧!” 白蔹出去到外间,马钱子还在睡,白芥子和白芍却刚醒,便叫醒了马钱子。三人顾不得梳洗便要回去,临走白蔹道:“你们先在下面等我,我落了东西,随后就到。”又折回去见青黛已起床了,便道:“我今天不帮你梳头画眉了,你自己梳自己画吧。”青黛道:“呸!我当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呢!我自己不会吗?你不在我就不过日子了?赶紧走吧!”白蔹笑笑,说了声那我走了便速速离去了。浮萍在一旁笑笑不做声。出门时可巧红姨不在,预先准备的说辞也省了,马钱子便随他们溜出去了。 早来街上清净,三人打马飞奔。白芥子和白芍因见白蔹从青黛卧房里出来,心下起疑却不好在那里明说,这会子白芥子忍不住了便问道:“二弟,你怎么从闺房出来了?”白蔹道:“什么都没有,大姐你想哪去了。”白芥子笑道:“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了。”白蔹道:“她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我怎么会去破了先例,倘或被红姨知道了,逼她卖身怎么办?这不是害了她吗?我怎么会如此糊涂呢?”白芥子笑道:“我不过是见你从她卧房出来随口问问。”白蔹道:“我不过是在那里干坐了一夜,不信你问浮萍。在成亲之前,我是不会碰她的。”白芥子笑道:“知道你们伉俪情深!你们这样子,要是不让你娶她,或是不让她嫁给你,我看你们就都别想活了。” 白蔹笑道:“那是,她早晚都是我的。我们可是把心都放在彼此那里了。生生是她为我哭碎了那颗心,也叫我为她操碎了这颗心!不在一起就等于掏了我们的心,还真是活不成了,所以我必须得娶她,她也必须得嫁给我。”一不留神发现白芍像是在微笑,便又笑道:“三妹妹你笑什么。” 白芍方才也是心里有疑,却被白芥子说出来了,听他们这样说只知道是至死不渝这句话,不觉微微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也被白蔹发现了,便恢复了冷冷的神情道:“咱们家出一个疯子就够了!”白芥子笑道:“你听听三妹妹这话,别看她成日不说话,真说出一句来噎不死你!”说的三人都笑了,白芥子又对白蔹道:“我可是站在你这边,你放心吧,我娘那儿我会帮你打边鼓的,我觉得我娘会同意的,你娘那儿你自己说去吧,反正只要我娘拿出银子也用不着你娘操心了。”白蔹笑道:“大恩不言谢,改天我请你到第一楼吃闸蟹,三妹妹也爱吃,我们一起去吧。” 白芥子笑道:“好,我最爱吃闸蟹。”白芍道:“谁说我爱吃?那次是大姐喜欢我才点的,偏生我不爱吃。”白蔹笑道:“那不打紧啊,横竖我们一起去,你爱吃什么就点,那里的菜可是名不虚传呢,要不然也敢叫第一楼?”白芍冷笑道:“我没功没劳的请我做什么?”白蔹笑道:“你嫂子喜欢你呀,再说以后指不定什么事就会找你帮忙的。再说我们姊妹玩玩又没什么。”其实白芍自己倒也不是计较这些,只是觉得他们的事就算紫苏点头了,依紫珠的脾气,未必会爽爽快快答应,想想她是怎么对娘亲和自己的,甚至怀疑娘亲就是她害死的。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艺,要她接受一个风尘女子恐怕没那么容易,他们一个是白家大小姐,一个是二爷,都是嫡出,恐怕难以体味个中滋味。他们两个的事,只怕是高兴的早了些。 想到这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便道:“还没过门就叫嫂子了,我可没你那么厚脸皮。”白蔹笑道:“早晚都得叫。”白芍道:“叫就叫,吃就吃,不过有一件,带够了银子,别又空了钱袋让我们姐妹两个出。”白芥子笑道:“真真是三妹妹说中我心里话了,真不知道是谁请谁呢。”白蔹笑道:“你们两个活阎罗,大姐就算了,三妹妹你还会记仇呢,那次不是忘带了吗,下次不会了,两个小气鬼。”白芥子笑道:“唉,可是你说要请我们的,你才小气鬼呢,一点诚意都没有。”白蔹笑道:“行了,绝对诚意。” 说话间三人已到侧门前,吩咐人栓了马便进去了,见四处安安静静的,心里都不免有些慌神,生怕有人看见。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回 鞭笞 三人回到院中,暗自庆幸无人,转过墙角却正迎着紫珠带着茜草和几个小丫头过来,厉声喝道:“你们几个昨晚一夜未归到哪里去了,都给我过来!”三人面面相觑,只得跟着过去。到了三老爷的客厅,紫珠喝道:“跪下!”三人一齐跪下,白芍挺胸抬头,只拿眼睛冷冷盯着地面。白蔹低下头看着地面,白芥子也是挺胸抬头,却拿眼睛若无其事地扫来扫去。 紫珠对茜草道:“拿家法来!”茜草看了他们一眼,得意地笑着,忽然发现白芥子狠狠地瞪着她,一下子变了脸色赶紧离开了,不一时带着几个人拿了家法打开盒子侍立一旁,紫珠捡了一根粗的藤条,指着白芍道:“你这个小贱人,跟你娘一样的贱骨头!昨晚毁了厨房的门,打晕了我的丫头,害得她伤成这样。昨儿是你大哥二哥和你大姐的生辰,你竟然带着你大姐二哥上妓院,还彻夜未归,好好的人都被你带坏了,你娘临终时叫我好好调教你,你如今做出这种事来,你还要不要脸了你!” 说着藤条雨点一般劈头盖脸打下来,白芍依旧拿眼睛冷冷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白芥子和白蔹在一旁干着急。紫珠怒气未消,继续道:“我算哪门子太太?我叫你这个小贱人知道我算哪门子太太!狗仗人势,谁是狗呀,啊?你跑啊,你不是会跑吗?你跑啊!你这个小贱人,贱骨头!”打得愈发狠了。 白蔹急的拉住紫珠的衣服道:“求求娘您别打了,都是孩儿不好,都是孩儿的错,求求您别打了!”紫珠哪里肯听,一边骂一边打,白芍仍旧一动不动在那里。 “你给我住手!”紫珠心里吃了一惊,举着藤条要落下来的手像折了的鹰翅一样定格在半空中。众人都搜寻着声源,白芍也转过头,狐疑的看着白芥子。白芥子终于忍不住了,拂衣而起,劈手夺过紫珠手里的藤条扔出门外,指着紫珠道:“你少在这儿指桑骂槐,杀鸡骇猴给我演戏。拿着鸡毛当令箭!这么多年来我娘从未对人用过家法,就算我们三个有错该动用家法的也是我娘,什么时候轮到你插手!别以为我娘身体不适让你招待客人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我告诉你,厨房的门是我毁了的,狗仗人势那些话都是我说的,妓院也是我带他们两个上的,你有气冲着我来,干嘛拿三妹妹出气?凭三妹妹的武功,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拧断你的脖子,由着你欺负,是她敬重你是长辈,你别不识好歹!至于你那个丫头--” 紫珠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放下扬在半空的手站在那里瞪着她直喘气,眼见得她换了一副坏笑的面容走向茜草,也无计可施。白芥子因白芍挨打时,头上还包着纱布的茜草在那里得意地笑,心里十分恼火,一个步子过去,疾如闪电,让人措手不及。一把抓住茜草的衣领怒道:“说!昨晚我打你了吗?让我看看你哪儿伤着了,啊--?”茜草吓得抖道:“没,没打我,奴,奴婢没伤着。”一面惊恐地看着白芥子。 白芥子笑问道:“那你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啊?不是我打的吗?”茜草道:“是,是奴婢,奴-奴婢自己磕的。”白芥子怒道:“昨晚可是你自己趴在地上死命地磕头,我可没说叫你磕。我不过是轻轻地把你提起来,又轻轻放在地上,是你自己晕过去的,我可没动你,白鲜和那边几个小丫头都可以作证。我可不会像一些狗奴才一样随意诬赖好人,你说是不是啊?”茜草哭道:“是—是,都是奴婢自己的错,不关大小姐的事。”白芥子把茜草提起来到紫珠面前,看看紫珠再看看茜草,对紫珠道:“婶娘你都听清楚了吧,我可没动她一指头,以后别再听那些是非不分的狗奴才乱嚼舌根子!”说罢把茜草扔到一边去了。紫珠咬着牙狠狠地瞪着白芥子。 白芥子怒道:“还有啊婶娘,你少在这儿装蒜!就算三妹妹有错关郁金姨娘什么事?不是她活着的时候由着你欺负,她临终时是我娘在身边不是你,就算有遗言也是托付给我娘,什么时候变成让你管教了。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小姨娘还不是你害死的!”紫珠一听这话火冒三丈,手臂发抖指着白芥子,大口喘着气道:“你--,你这个小丫头知道什么,那个贱人难产死的,关我什么事,你别在这里信口雌黄,凭什么说是我害死的?”白芥子刚要还口,只见白芍目露凶光,也不顾身上鲜血淋漓的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来一把掐住紫珠的脖子提得脚尖离地。 众人都吓得呆了,谁也没料到沉默寡言冷冰冰的三小姐会有这一手,无人解劝。白芍因为紫珠骂她娘贱骨头,强忍了怒火,一听白芥子说是紫珠害死了郁金,不由自主地起来掐了紫珠的脖子,又听到方才紫珠又骂她娘是贱人,不由得捏的更紧了,隐约听得到骨头摩擦的格格的声响。白芍从牙齿里一字一字地蹦出一句话道:“我娘真的是你害死的--。”那神情就像一头发怒了的狮子,随时要吃了这一屋子的人,众人吓坏了,别说劝解,连大气也不敢出。眼见得紫珠花容失色,双眼圆睁,舌头也伸出来了,双手双脚乱抓乱蹬,性命顷刻即休。忽听背后有人大喝:“住手!”白芍方才松了手,将紫珠扔在地上,众人方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