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他每天都居心叵测[穿书]》 第1章 穿书 寤寐年间,魔域雪长别。 韩逢披着件天青色薄衣,撑了一把油纸伞,孑然一身,立于三千风雪中。 风声骤停,万籁俱寂。 直至一道人声袭来,撕破了静谧。 “宫主大人,四大仙门的人明日便要攻入魔宫,不知您有何打算?” 闻言,韩逢冷冷开口道:“凡是来者,皆杀。” 那嗓音裹挟风雪,不夹杂一丝情绪。 “是。那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属下的背影渐渐远去,在苍茫雪原中凝为一粒墨点。 见对方消失在视野内,韩逢这才呼了口气。 他收了伞,退回屋檐下。伞面上的红梅折成了几道褶皱。 嘴中吐出的白气与冰雪相撞,消散不见。 “冻死我了!终于把这神人打发走了,要不是为了伪装原身,谁愿意装这个奇耻**啊。” 在说这段中二病台词时,他的脸已经快憋成猴屁股了。 要知道,“凡是来者,皆杀”这种台词,已经尬得不能再尬了好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八个字:天意难测,世事无常。 韩逢穿进了一本名为《望洲录》的书。 他穿成了书里的必死反派。 其实,穿成反派倒也没什么。 他只要在主角来杀他前,卷铺盖跑路,苟活保命即可。 只不过他比较倒霉。 穿书后的时间线,不偏不倚,刚好卡在原身领盒饭的前一天。 …… 一想到自己的处境,韩逢就心梗:诺大的魔域一眼望不到头,加之,他对此处人生地不熟,能摸出来个逃跑路线也是件稀奇事。 更何况,死亡倒计时只剩一天,他根本就来不及谋划。 想跑也跑不掉。 “我才二十岁,还没活够……” 秉着“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的理念,韩逢打算自救。 至于怎么救…… 得看魔宫里有什么了。 韩逢将衣袍向下扯了扯,试图掩盖住冷意,随后,他拎起衣摆,抬脚跨入魔宫内。 此地虽为魔宫,却并未有阴森诡谲之气,只有些许凉意,韩逢走进魔宫内,觉得暖和了一些。 水滴顺着伞面滑落,他随手将伞撂到门边,挽挽袖子。 魔宫分为上下两层。 第一层是大堂:四角的石柱上分别雕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石柱底部镀了金边,还有云纹相称。 大堂中央还砌了个水塘。水塘里睡着几朵淡黄色月莲,周遭水域云雾缭绕,一尘不染。 灿色光线照至波光嶙峋的水面,倒影映在青石砖上,印出几道流动的水光。 方才与韩逢对话那人,名唤重风,是原身的得力部下。 他此刻正抱着臂,靠在刻有青龙的石柱旁。 韩逢三两步跨至他面前,故作矜持道:“重风。把宫内缴获的仙器拿来。” 重风愣了愣,道:“宫主大人,仙宝一直就放在您的卧房内,您从不让我们进去。” 坏了。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他费尽心思地扮作原身,却还是漏了个马脚。 但愿他的好下属不会察觉出什么。 “我需要你提醒我么。给我滚。”韩逢眯了眯眼,眸光中流露出几分鄙夷。 重风果然是韩逢最衷心的部下。 他不再废话,拱手行了个礼,便匆匆退下。 “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韩逢脱口而出一句话。 他完全沉浸于角色扮演了。 下意识就想这么骂。 “啧,靠人不如靠自己。” 通向二楼的楼梯就架在石柱左侧,他一手提溜着长得拖在地上的衣摆,一手扶上栏杆。 他浑然未觉,重风并没有立即走开,而是躲在石柱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重风身着墨黑色劲装,他垂下眸,摩挲几下手指,用两指弹了弹腰间别着的弯刃,又望向二楼,。 指间与刀尖碰撞,“叮叮”的响声逐渐隐没在黑暗中。 没走几步,就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迎面扑来。 越往上走,味道越重。 不过韩逢很喜欢这种草药味。 他移至门前,探手推开木门。 紧闭的门扉轰然中开,发出“吱呀”一声。 绘有翠鸟嬉竹的屏风展开,掩住里侧的床榻。 韩逢上前两步,在一具通体深黑的棺材面前蹲了下来。 没错,就是棺材。 原身有个猎奇癖好:喜欢把缴纳来的仙宝收入棺材。 既然如此……棺材里可能会有能帮助自己逃命的仙器! 比如藏息袍,诸如此类能隐身的仙器,可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韩逢嫌两边的袖子碍事,便挽起袖子,把多余的布料捋了上去。 瘦长白皙的十指隐隐发力,韩逢指间抵住棺材板边沿,欲要将其掀开。 可谁料,他吭哧吭哧拨弄半天,那棺材板却如同粘了强力胶一般,纹丝不动。 “……” 他不死心。 “无妨,还有原身的修为。” 《望洲录》中的韩逢,天资过人,风华绝代,有着与主角暮望不相上下的修为。 这种绝世修为,掀个棺材板总能掀开吧? 他阖上双眸,屏息凝神,模仿书中所描绘的“心无杂念,驱动内力,将全身灵力运转至掌心处”。 然后,拍出致命一击! “啪——” 他一巴掌拍到了棺材板上。 棺材板依旧是雷打不动,而他自己的手红了大半。 痛。 手疼,心也疼。 棺材打不开,拿不到仙器,意味着自己生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天要亡我。 他的心如同玻璃般,碎了一地。 韩逢踹了一脚地上的“百宝匣”,顺势坐到榻上。 这张床榻,也是他最初醒来的地方。 他两眼一睁,就听到了重风的呼唤声:“宫主大人,仙门明日来战……” 死亡倒计时这就递来了。 韩逢思来想去,掐了自己好几下,才接受了穿书的事实。 “算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先理清楚当下情况。” 他开始慢慢回忆: 《望洲录》是本仙侠修真男频文。 现正连载于境界文学网,评分高达惊人的9.9。 本书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主角暮望和反派韩逢自小一起长大,二人在八岁那年,进入仙门百家中最具盛名的望芸宗修行。 十年后,在十八岁那年,也是他们风头最盛之时,韩逢于一夜间入魔,血洗望芸宗……在此之后,他堕入魔域“雪长别”,成了邪魔。同年,暮望被推举为望芸宗少宗主,成了正道门面,仙门之首。 两年后,以望芸宗为首的四大仙门,于一个雪夜杀上了雪长别,暮望不念旧情,将韩逢一剑穿心,这段剧情,被称为“诛魔之战”。 原身入魔的原因书里没提,只是一笔带过。 本书到诛魔之战就完结了。 这何尝不算是烂尾呢?韩逢想。 先不说这本书烂尾,单论它的剧情,它真的配得上9.9分么? 作为修真文狂热爱好者,韩逢阅文无数,对各种网文套路烂熟于心。 一般这种文里都会有个愿意为主角掏心掏肺的苦情女主,可这本书从开文到完结,他居然连女主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再者就是书里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了。 关于二人的关系,他心里总有种怪异感。 主角暮望和反派韩逢究竟是何关系。 若是好兄弟,为何要刀剑相向,老死不相往来? 若是宿敌,为何又要在同床共枕时,以温言软语相奉? 还有,韩逢入魔的原因,一直到《望洲录》完结,作者都没有给出解释! 说来也是玄乎。 自打一个月前起,韩逢就常常会做噩梦,梦见自己成了书里的魔尊韩逢,被暮望一剑穿心而死。 在梦中,他甚至能够清晰地体会到长剑刺破胸腔时的寒凉入骨、绝情断心。 致死的痛感由心口蔓延至全身。 冷汗涔涔,掺杂着粘稠的腥气,洇入泥土里。 枝头上,缀满星星点点的花苞。 而铺满落花的地上,挂有抹不去的余温,血色的,凄惨的,久久无法离去。 如今观来,这一切,仿佛都是冥冥注定。 一觉醒来,他便置身异界,自身难保。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韩逢似只泄了气的鹌鹑,瘫倒在榻上,他注视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想,最清静了。 他抬袖掩面,避开房内的烛光,影子就投射在墙面上,如影随形。 微弱的光芒下,火星翕张。映亮了门外之人的身影。 “宫主大人……”重风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犀利眸光紧盯着房门,藏匿在身后的弯刃亮出一道锋芒。 门外是重风。 “有事就说。” 韩逢压低嗓音,心里揣测道:“他说的绝对不是好事。” 事实的确如此。 “宫主大人,四大仙门提前到了,现已经至界碑处,我特地来向您禀报。” “……知道了,滚吧。” 韩逢表面有多沉稳,内心就有多绝望。 是求生意志,让他抑制住想鬼哭狼嚎的冲动。 “我记得书里没这段啊!不是说明天来么?怎么会提前一整天?!是我疯了还是暮望疯了!” 按照原书的时间线,仙门应该是明天来才对,为何会提前一整日! 莫非是原身作恶多端,世人已容不得他再活一日了? 若真如此,那原身的仇恨值得有多高,重风你确定没看错吗? 合着仙门的人连个缓冲期都不给? 他知道这不是玩笑,他也不想让梦境变为现实。 韩逢做了三个深呼吸,平复好心情,强装镇定道:“重风,给我过来。” 他从榻上坐起,撩开几丈红纱,走向门边。 ### 韩逢或许忘了,他曾经在境界文学网上发布过一条书评: 【你们不觉得这本书的关系网很乱吗,主角和反派的关系也太莫名其妙了。一会儿不锈钢兄弟情,一会儿又喊打喊杀】 该书评的发布时间,是他穿书前的一个小时。 他还没来得及看回复,就穿书了。 在他发布评论后,不出五分钟,就有个id为“望逢99”的热心人士回复了他,替他答疑解惑: 【帅哥你走错片场了吧,这本书是双男主哎】 …… 追根溯源,这场乌龙的起因,源自境界文学网的bug。 作为一个运营20年 、且封天神作层出不穷的老牌网站,出点bug是在所难免的事。 一个月前,网站忽然出了个丧心病狂的bug。 ——网站上所有书目都被归为了男频。 几个月过去,此bug依然未被修复。 所以韩逢看得那本《望洲录》,其实是本**文。 韩逢也不是什么“必死反派”,而是书里的受。 但他本人并不知此事。 …… 第2章 降书 反派韩逢贴在门边,静候佳音。 门外响起零星脚步声。 重风来了。 “噔噔噔——” 重风轻扣门扉,清脆的敲门声随之响起。 “宫主大人,您找我有何……” “给我拿副纸笔来。” 重风话未说完,韩逢便打断了他。 “快去。” 见重风愣在原地,韩逢又催促了一声。 “是。大人。” 重风随即转身离去,漆黑的身影在黑暗中隐去。 几缕碎发滑落脸侧,韩逢一头及腰乌发随意地凌乱着,披肩而下,如墨如瀑。 韩逢心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是魔宫宫主,头发乱成这样实在不像样子。 还是打理一番比较好。 “梳子呢……” 他一阵翻箱倒柜,像个入室盗窃的贼一般,东摸摸西看看,时不时朝门的方向望一眼。 拉开上下两层抽屉,里面什么也没有。 只有陈年老灰垢。 “啧,这得多少年没打扫过了……” 他的目光顺着柜子,移向不远处的铜镜。 那是一面黄铜镜。 镜面锈迹斑驳,好在还能看清。 葳蕤光线下,韩逢的脸出现在镜中。 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抚上脸颊,尽管镜面挤满铜灰,可依旧压不住这副模样的出挑。 镜中那人年纪尚轻,一身天青色长袍拖落在地,如朦胧江南起了云雾,尽显玉树临风、烟雨行舟之姿。 而面上是不可一世的明媚,一双深邃的眸子似晴曦吞水,柔光与笑意并存。 这副模样瞧着极为俊朗,这之中还带着一丝青涩,压根儿不像是魔尊该有的长相。 他看得入迷,直至重风呼唤声再度响起,才回过神来。 他开了门,垂眸看去,重风已将纸笔双手呈上。 “宫主大人,您要的纸和笔。” “嗯。你走吧。” “是。” 重风这一走,恐怕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向来精明强干、才智双全的宫主大人,将做出何等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韩逢捏着毛笔,在手中把玩着转了转,稍不注意,两三点墨点便飞溅上身。 他斟酌片刻,提笔落下两字。 “降书……” 这便是他想的阴招。 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说的便是如此道理。 活着,乃万事之前提。 韩逢身为现代人,毛笔没使过几回,写出的字,那叫一个一言难尽…… “降”字写得像“战”字不说,通篇下来,简直是“狗爬式草书”。 两眼一扫,甚至认不清一个字。 别说他本人了,就算是仓颉来了,他也看不懂! 韩逢思索片刻,补全了内容: “暮宗主,昔日是在下不识好歹,如今我已幡然醒悟,愿敛衽归降,还望留我性命一条,其余的,任凭处置。” ……希望暮望能看懂。 事情几乎是接踵而至,他前脚刚写完降书,后脚仙门的人就到了。 ### 数不清的脚陆续踏上松散的泥土,在雪地中留下脚印。 望芸、破风、鸣惊、壶心,四大仙门将魔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鸟也飞不进去。 暮望负手而立,站至人群最前沿。 他摩挲着衣角,视线落在魔宫宫门处。 此次围剿,来的皆为各个宗门内的精英子弟。 众人离魔宫还有些距离,却不知为何,不再前进,只是静候于此。 人群中议论纷纷,像乱风凌舞。 “唉……”一个站在人群角落的弟子扶额叹气道。“可惜了,这等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如今竟要折在此处,真是天道难测。” “师弟,你不必惋惜。他韩逢沦落到如此地步,还不是咎由自取?像他这种背信弃义的叛徒,早该死了。” “听你这么说来,也是。想当初,他在望芸宗,乃至仙门百家中都颇负盛名,年纪轻轻便成了一代天骄,鬼知道他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清明正道不修,跑去魔域搞那些歪门邪道。” “亏我先前还当他是什么守节不逾的君子呢。现在看来,不过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耻之徒!” 随后,那弟子冷笑一声:“哼,手刃恩师、血洗师门、窃取门内仙法,这就是正人君子的所作所为?真是教我开了眼了……” 提起韩逢,人们最先想到的,是其三年前,在湾花城中,那副风流倜傥、笑看风云的贵公子模样。 那时的他,一袭白衣化雪,手持碎魂剑,飞身跃上古木枝头,一道剑风,卷起万千落花成雨。 他站在漫天花雨中,眉间轻佻,回眸一笑。 挑剑看花,一笑千机。 昔日种种于云烟般化去,如今遗留的,只有对其叛出师门,堕入魔道的恨与唾骂。 “哎,你看那个是不是韩逢,他从魔宫里出来了!”那弟子用手指向前方,惊呼一声。 动静如海潮般席卷了人群,所有人齐刷刷地朝前看去。 只见,韩逢孤身一人,行走于两岸花树之间,凌乱长发纵横交错。 “……” 韩逢攥紧降书,慢悠悠地迈出步子。 他服了。 书里说,韩逢可孤身一人立于千军万马间么。 合着这个“孤身一人”,是因为魔宫本来就没几个人,所以他才一个人上去迎战么? 就在刚才,他历经一番思想斗争,决定坦然面对现实。 韩逢本想随便带几个下属,与他同去,必要时刻还能帮他收尸。 可谁曾想……坐地千丈的魔宫,算上他和重风,居然只有五个人! 原身你的下属都去哪儿了??? 重风找不见人影。 另外三人则是说有急事需要处理,把话撂这儿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就剩他自己了。 原身你的威望呢? …… 于是,他就一个人草草上路了。 韩逢始终不敢抬头向前看,一路上,他都把头埋得极地,恨不得钻进土里。 他拖着脚步,步伐沉重。 不知走了多远,他终于到了暮望面前。 雪停了很久了,可他此刻却浑身发寒。 众人见韩逢来了,纷纷拔出佩剑,霎时间,“听听框框”的拔剑声响彻雪长别。 拔剑声触目惊心,差点没把他下跪。 “要是实在不行,一会儿还是跪一下吧……” 暮望身后那人,也随着人群拔出佩剑,对准韩逢。 剑尖处是一点寒光,如同黑夜中的星点。 暮望神色淡然,乌发高束,深红色发带搭落在肩上。 “咔嗒——” 这是一声清亮的…… 入鞘声?! 韩逢闻声,猛地抬眸,却见暮望身后那柄剑,被其扣回了鞘中! 他不明所以,只得再次低下头去,老实巴交地杵在原地。 暮望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缓缓开口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剑。违者一律按谋反处置。” 人群中鸦雀无声。 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谁敢在这儿杀魔尊我就弄死谁么。 大家都觉得,暮宗主怕是疯了。 围剿时间本是明日,可暮宗主却不顾其余三位宗主的阻拦,执意要单枪匹马杀来魔域。 三位宗主拦不住他,只得将围剿提前一日,带人同往。 火急火燎,赶往魔域诛魔的是他,到了地方又满脸阴沉,拦着不让杀的也是他。 众人根本想不通,暮宗主此番为何。 银瓶乍破水浆迸。只一瞬,暮望又吐出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抬头。” 抬头? 他对谁说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视线落到了韩逢身上。 “暮宗主是让韩老魔抬头?吗” “嘶,好像还真是。” …… 韩逢听到议论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视线与暮望交替。 对方眸若寒光化暖,面上有三分柔情似水,亦有七分肃杀寒霜。 而这双眼,此时正凝视着他。 “手里拿的什么。” 对方嘴唇张合,冷不丁地吐出六个字。 “降书……” 韩逢声音小得像苍蝇。 毕竟递降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虽说这副躯壳是原身的,可丢的脸却是他自己的。 暮望向他伸出手,示意其将降书交付与他。 韩逢顿了顿,颤颤巍巍地将降书递过去。 原本平整的黄纸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愈发模糊。 “……你很冷么?”暮望瞥他一眼。 “没有。” “那你抖什么?” “帕金森犯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韩逢着实没想到,暮望这人竟然这么有耐心。 对方垂着眸,正一字一字破解着自己的狗爬字体。 他眉头先是微蹙,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 人群中的每个人都睁大了双眼: 仙门之首正在打量着魔宫宫主递来的不知名信件! 黄纸黑字,字字诛心。 良久过后,暮望淡淡道:“好,我准了。” 话罢,他将那张纸对折起来,揣进袖中。 仙门众人:“暮宗主准了什么?” 韩逢懵在原地:“他为什么真准了?” 疯了,这是真疯了。 你们两个不是宿敌么?!怎么服个软就不杀了…… 说好的一剑穿心呢。 早知道暮望这么好说话,他也不必煞费苦心去写降书了。 暮望身后那人站不住了,他锁着眉询问道:“暮宗主,您准了韩逢什么?” 那人名为范恒,是破风宗宗主。也是书中最爱挖苦韩逢的配角之一。 暮望闭口不答,一个眼神也没给过他,眉目间像结了霜似的,不近人情。 范恒有些尴尬,持剑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韩逢,跟我走。”暮望说着就要去拉韩逢的手。 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不由分说地探了过去。 韩逢见情况不妙,下意识向后仰去,欲要躲开对方的手。 不过,这也只是徒劳。 “嘶,好端端的拉我作甚!”他心里暗骂一声。 对方那只手,以迅不及掩耳之势,牵上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甚是轻微,不痛不红,轻飘飘的,像被猫儿舔舐着肌肤,却又能将人牢牢扣住。 冰凉的触感格外清晰。 一抹绯红窜上韩逢的脸颊,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韩逢顿时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拼了命地往远处挪。 “你躲什么。” “没有没有,我就是……脚有点麻。” 暮望“嗯”了一声,静静地听韩逢胡扯。 韩逢谄媚一笑,道:“暮宗主,您要带我去哪儿?” “自然是回宗门。” “这这这,这怕是不妥……” 暮望握着韩逢的手腕,抬至胸前。 “有何不妥?你本就是望芸宗弟子,是我的师弟。” 韩逢:“……” 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说是就是了么。 原身干了那么多脏事,你怎知他是否有被望芸宗除名? “我……没被宗门除名么?” 韩逢壮着胆子问了一句,祈祷能从对方口中听来“没错”二字。 只是现实让他大跌眼镜。 “从未。”暮望斩钉截铁道,手上力度加重三分。 “从未”二字彻底将韩逢砸醒。 暮望不就是现任宗主么。 除不除名也是他说的算。 自己这是问了个什么傻问题。 韩逢刚想开口答应,却不料天地忽地暗淡!风高云涌,飞沙走石横行而过。 下一刻,一道剑风横扫而来! 暮望眸色骤沉,握着韩逢的手猛然往后一扯,将人护在身后。 而他另一只手中,俨然现出一柄长剑。 那剑的剑身泛着蓝色流光,灵波如水般荡漾开,锋锐逼人。 他抬剑扫去,长剑横亘于前,堪堪挡下这一击。 两道剑气悍然相撞,生出剧烈的冲击波。 众人的衣袖在狂风中翻飞,空气中弥漫着灰土气息。 韩逢呛得直咳嗽,慌忙抬袖掩面。 风沙尘土过后,一道铿锵的嗓音自烟雾中传来。 “暮宗主,您这是何意?” 随自家宗主前来的小辈们已然傻眼,一个个呆头呆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方才经历过的一幕幕,都够他们把眼珠子抠出来再安回去了。 先是暮宗主和韩老魔反常的交谈,又是范宗主对暮宗主发起突袭。 小辈们围拢在三人身后,看着面前这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仙门之首将魔宫宫主护在身后,并对同袍斩出凌厉一剑。 …… 范恒率先收了剑,步步紧逼。 “暮宗主,您莫非是念及旧情,不愿除魔了?” “范宗主言重了。” 范恒死死盯着暮望身后的韩逢,道:“是么?” “我与韩逢再无瓜葛,此番前来,不过是想问些往事。” 范恒冷笑一声:“那得是何等往事,竟要暮宗主将人带回宗门才肯问?” 暮望手中之剑铮铮而鸣。 他眸中,是掩不尽的锋芒,寒光碧透,刺人心魄。 “无可奉告。”他寒声道。 “……” “范恒,让开。” 手中长剑划开寒风,他一手仗剑,一手遮天,拽着韩逢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剑上不再有凛然正气,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煞气。 阻拦者,死。 人群里再无一人敢拦。 韩逢被他拽得踉跄几步,余光瞥见剑上煞气。 他人也不敢动了,生怕暮望一个气急攻心,把自己绑起来架走。 这哪是带他回宗门,分明是在绑票! “我有那么抢手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想杀我。” 第3章 望芸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数里路,沿途俱为桃花引路,东风归树。 “暮宗主,停一下!”韩逢拧着手腕,欲要挣脱束缚。 “何事?” “您还会杀我么?” 炽热的目光如燎原星火,燃尽雪长别的一草一木,隐没在来人心中。 有那么一瞬间,空中好似又下起了雪,那雪会淹没来路,让人回到返璞归真的模样。 “韩逢,我从未想过杀你。”暮望的目光柔和下来,擒着韩逢的手指松了松。 从未。 暮望站住脚步,松开了牵着韩逢的手。 “这个剧情走向,好像不太对……”韩逢想。 你确定是“从未”? 那我问你,原身是怎么死的? 由于原著在韩逢死后便完结了,所以现在的剧情,是完全脱离原故事线的。 就是脱离得未免太偏了些。 “带我回去作甚”这个问题他不敢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不可能是单纯想问话。 不过对方一言一行中确实不曾带有敌意,好像带自己回去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也有可能,是暮望察觉出原身的壳子里换了人,才不愿滥杀无辜。 他转念一想:既然主角不杀自己了,那便跟着他算了,反正他也不知道后续剧情,不如顺水推舟,得过且过。 天底下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跟着暮望反而更安全些。 不过还是得稍作防备。 韩逢四处打量一番,唯见一棵长势佝偻的花树。 花树之下,站着一位身材高挑、一袭黑衣的少年。 枝桠上站着一只灰扑扑的鸟雀,它抖抖翅膀,仓皇飞走,散落几根鸟羽。 韩逢看清了树下那人。 是重风。 他双手抱臂,倚着花树,向二人所在之处望去一眼。 ……好好好,用人的时候找不到,原来是躲这儿了。 韩逢想骂人了。 “暮宗主,在下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韩逢又朝重风瞄了一眼。“我能另外再带个人么?” “你随意。”暮望神色自若,接过一片落花,捻在指尖把玩。 “多谢暮宗主体谅。” 话罢,韩逢笑嘻嘻地朝重风走去,但当其走至重风面前时,他却收敛了笑意,满脸阴沉。 “重风。本宫主命你,与我同去望芸宗。” 重风将双臂放下,垂落身侧。他睨了一眼,道:“好啊,宫主大人。” “宫主大人”这四个字,咬得极重。 他的眼神如毒蛇般狠戾,直勾勾地捏着韩逢的心脏。 韩逢眼神向后瞟,随后挑挑眉,示意他往后看。 重风偏头看去。 这一看,真不得了了。 暮望就站在三丈远处,指间还栽着那朵娇软的碎花。 他察觉到重风的目光,而后动了动手指。 只是眨眼间的功夫,手中花便在灵力的摧残下,化为一撮齑粉。 那人满脸就写了七个大字:敢不来你就完了。 “宫主,我们走吧。” 重风看见暮望,无异于老鼠看见猫。 他懵了片刻:自家宫主不是和暮望老死不相往来么。 所以……这是何情况。 算计? 还是旧情? 韩逢背过手,对着重风招了招,对方立马会意,乖乖跟在他身后。 此地虽为魔域,却四季常春,花木不朽,生机盎然,是人间不可多得的芳菲地。 千百年来,这里不曾落过一场雪,故而得名“雪长别”。 许是过了太久,以至于来人已经淡忘了,这是千年来,雪长别下的第一场雪。 韩逢把重风招来不为别的——就是希望能有个人做伴。 “暮宗主,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嗯。” “那门内弟子怎么办?”韩逢忍俊不禁道,想来门内弟子也是惨兮兮的,光天化日下,被自家宗主遗弃在魔窟。 主角你不要太残忍。 “不用管,他们自己会回去。” “哦。” 韩逢总觉得气氛很诡异,于是便开始没话找话,试图缓解尴尬。 “暮宗主,您真的看懂我的字了么。” “看懂了。” 韩逢心说这是个神人。 换做是他,若是谁敢给他写那么潦草的降书,他一定一言不合就把人弄死。 “你不必和我客气,唤我本名便可。”暮望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眯了眯眼。 “好的暮宗主。” “……” 不久前,二人还是并排走的,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只不过走着走着,韩逢却无由地生出一种怪异感。 他心里痒痒的。 说不清缘由。 路还有一段,他无法容忍这么折磨。 “重风,你站我左边走吧,我想走边上看看风景。” 宫主大人又开始扯胡话了。 重风:“?……” 站中间不照样看么? 合着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呢。 说着,韩逢腿脚麻利,两步绕到重风身后,与其换了位置。成功让好部下接替了自己的原位置。 和暮望站一块儿的,终于不是自己了…… 怪异也感逐渐褪去。 当前站位是这样的:暮望走在最左侧,韩逢走在最右侧,而他们中间,夹了个重风。 重风整个人是麻木的。 他死气沉沉地杵在二人中间,一言不发。 后半程的路上,三人谁都没再说话。 ### 范恒一行人还站在魔宫门外,未曾离去。 “老范啊,你今日怎么跟呛了火药似的,火这么大?”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缓缓开口,轻拍着范恒后背。 “姓白的,你是瞎了吗。” 范恒没好气地骂道,可对方丝毫不在意,反而捋了捋胡子,气定神闲地回复道:“冷静,冷静,我没瞎。不就是暮望那小子把人带回去了么,这有什么好气的?” “你还不懂吗!姓暮那小子分明就是想包庇韩逢,他日若是酿成大错,谁来担责!” “自然是暮望担责。谁领回去谁管。”白承甩甩袖子,微微颔首。 见范恒还是一副黑脸,他又劝道:“就算真出了岔子,那也是望芸宗先遭罪,你不必担心。况且论修为,暮望那小子远在你我之上,韩逢在他身边更为稳妥些。” 范恒“哼”了一声,道:“别顺你那胡子了,再顺就秃了!” 白承:“不是,我刚才也没摸胡子啊……你看要不这样,过两日,你我约着程元,一同去趟望芸宗,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嘛。” 程元是壶心宗宗主,为人软弱,活像个笨手笨脚的书呆子。 “就程元那性子,你觉得他会去么。” “怎么不会?”白承反驳道。顺便扭过头去,扫视一番,欲要找到壶心宗的人。 他看了一圈,一个壶心宗的弟子都没有。 “今日围剿,壶心宗的人来了么?”白承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来了。”范恒道。“你没注意么,程元早就带人趁乱跑了。” “这人什么德行,胆子比鸡小。跑得比狗快。” 行行行,都听你的,你说的都对。 “老范,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雪长别……似乎不同往日?” “哪里不同了,不都是魔窟吗。” “不,千年没下过去雪的地方,今日居然飘雪了。” 是不祥之兆么…… ### 暮望一行人走了一个时辰,终是来到了雪长别边界。 三人就站在刻有“雪长别”三字的界碑之下。 暮望将手从袖中拿出,掌心处散出数道碧蓝色流光。 那些流光慢慢汇入地面,在地上留下一道圆形法阵。 法阵内不时有灿色小花飞舞。 此阵名为“秋月春风”。是种类似于“缩地成寸”的传送阵。 自上而下的金光席卷了三人,接着,韩逢只觉眼前一黑,周遭环境飞速逝去,混淆不清。 待他再次睁眼,已然换了天地。 地上不再是稀碎的泥土,而是翠色盈盈的草地,其中还落着几朵淡蓝色小花。 浅草才没过鞋底,溪流般甘甜的花树围了一圈,空气中掺杂着雨后芳香,与一股摄人心魄的药香。 韩逢顺着香气看去:头顶匾额漆色鲜亮,俨然刻了三个字:“归雪殿”。 望芸宗位处望洲中枢地带,四面环水,建立于朔风山之顶,上通九霄玄天,下接青山绿水。 望芸宗内有三座主峰:奉玄峰、归雪峰、东南峰。 奉玄峰是宗门内的议事之处,暮望平日里就守在那儿。 归雪峰是暮望的居所,身为少宗主,他一人,独占一整座峰。 此峰本无名,可在韩逢入魔后,这座峰便有了名字,叫“归雪”,是暮望取的。 东南峰则是门内弟子衣食住行、练剑修行的场所。 “咪呜——” 一声猫叫从脚下传来。 “嗯?”韩逢疑惑一声,“哪来的猫?” 他循声低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卧在暮望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 韩逢木讷地眨眨眼,转头与重风面面相觑,二人相视无言。 韩逢:“……” 重风:“……” 韩逢被他盯得发毛,慌忙移开视线,“看我干什么,我脸上贴金了么。”他没好气地“嘁”了一声,悄咪咪瞪了重风一眼。 与之相比,重风丝毫不在意那只猫的存在,他似笑非笑地抱臂站在一旁,完全是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暮宗主,这是……您养的?” 韩逢有些不可置信。 书里并没有提过暮望养猫这码事。 而且,在他的印象中,主角一直是说一不二、不近人情的形象,谁知道他背地里偷养猫! “只养了一只么?”韩逢弯下身子,将那只猫抱起,它被韩逢圈在怀中,两只爪子搭在他的胳膊上,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 白猫的眼睛是蓝色的,和树上的花有几分相像,它窝在韩逢怀里,两只花瞳瞅着暮望。 暮望看看韩逢,又扫一眼他怀里的猫,喉结动了动。 许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用一个“嗯”字敷衍过去。 “你累么?”暮望问道。 “有点。” “那便去……咳咳……去殿内、咳,躺会儿。” 暮望忽地开始咳嗽,引得韩逢十分疑惑。 这是方才在魔域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这是要病死了? 韩逢摸了摸猫头,上前一步,想再寒暄两句。 “你先别……咳、别过来……” 暮望语气中带着慌乱,他后退一步,飒然转身。 他只留下一句“我有事”,便匆匆离去。 月白色身影消失在殿内。 韩逢把猫举起来,它的双眼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无辜又可怜,时不时眨巴两下。 他该不会是猫毛过敏吧……不然怎么会见猫就咳。 主角是狠人,对猫过敏还养。 “话说我要去哪儿躺啊……” 韩逢俯下身子,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把猫放下。 白猫两爪一沾地,就窜了出去,像个飞出去的雪球。 韩逢捏掉袖袍上的猫毛,欲要起身。 怎料他刚一直腰,脖颈处就抵上个冰凉的东西。 他僵着身子垂眼,弯刃的弧度正贴着自己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