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羽风流》
第1章 第 1 章
【承天十年】
百年之前,江山分裂,君瑾横空出世,雄才伟略,一统中原,君临天下,是为华朝太祖。
华太祖君瑾之后,君氏王朝传承四代,到现在九十有二年,虽有北方胡族之患,但总体来看,天下还算太平。尤其当今圣上承天帝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十年为政就让大华隐隐有了些盛世气象。
华朝并不禁夜,安平盛世,又逢今日重阳佳节,虽然已到深夜,却自有一份热闹。特别是华都玉安,满城灯火,是黑夜也无法遮挡的帝京浮华。
自古朱门风流,权贵子弟在享乐之道上从来都当仁不让,而华朝的高门大族几代繁育,更是有了一番规模,这让皇承区的夜跻身节庆的京城,没有被灯火淹没,反而最是辉煌。
皇承区,临近皇城北门玄武门,取秉承皇恩之意,是华都玉安的豪门权贵集中之处。任人富甲天下也买不来皇承区的寸许土地,只有华朝最显赫的贵族,才有资格在这里开府立宅。故此,华朝百姓常有戏言,“一把火烧了皇承区,圣上的早朝就开不了了,指不定还得速速摆驾皇承区慰问柱石国老”。由此可见一斑。
皇承区的夜虽则灯火烂漫,但并不喧哗,几乎称得上静谧。这也难怪,自古侯门深似海,高门大户的夜宴夜饮,不知隔了几重院墙,几重楼阁,自然少有喧闹外泄。
今夜重阳佳节,在这家家歌舞、户户饮乐的皇承区,却有一处显得格外异样。那是翼王府。主宅宁静,想是翼王夫妇已经安歇。而在翼王世子的逸园中,端着铜盆巾澡的丫鬟在主楼进进出出,人人面带忧色。
院中,一位身量颀长的华服青年,关注着楼前的忙碌,眉关紧锁,踱步不止。
望一眼夜色阴沉,不知何时,天上的半月已被云层淹没。焦虑踱步的男子突然站定了煎熬的脚步,在楼内传出的声声痛呼声中,他交握在身前的双手几乎攥出了青筋。片刻之后,决意在眼底凝定,华服青年转身奔向了主楼。
守在主楼门口的丫鬟,在发现男子突然的动作时,就已经将注意力投在了他身上。一见势头不对,丫鬟们连忙堵住了华服青年将欲进门的步子。
“世子爷!”
“世子爷,不可!”
“世子爷,您不能进去!”
……
“放肆!”华服青年不好与丫鬟们纠缠,退后一步低斥道,“给本王让开!”
一番挤闹听来,不难猜测,这华服青年不是旁人,正是这座逸园的主人——翼王世子,君康逸。
亲王世子,在华朝的封爵体系中,仅次于亲王,位于王爵第二等。君康逸自称“本王”,理所应当。只是君康逸生性温雅谦和,绝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细细数来,他活了二十三年,像这般拿着世子身份压人的情况,只怕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世子爷恕罪,男子进产房不祥,奴婢们真的不能让您进去。”
逸园的丫鬟们向来知晓主家的宽和秉性,此刻堵住君康逸步子的几个,更是逸园中素来有些脸面的一等丫鬟。虽然初听君康逸呵斥有些受惊,但看君康逸生怕惊动产房,气血上头都不忘沉声,知道他只是担心主母,丫鬟们跪地请罪的声音恭敬十足,却没有惧意。
君康逸的热血被人好言阻拦后,冷却了些许,他容色微敛,又和声说道:“世子妃在里面好半天了,我在这等得实在是忧心。你们让我进去,真要有什么不吉,等孩子生下来,我去宁国寺多祈祈福也就是了。”
“世子爷,王爷和王妃走前早有吩咐,不能让您进产房,求您别让我们为难。”堵门丫鬟们不为所动。
领头的一个丫鬟,偷偷瞥见君康逸嗫嚅的嘴唇,更补了一句:“世子妃也交代过。”
“罢了,你们起来吧。”
听说夫人有命,君康逸终究不再多言,长叹一声,又踱回了院中。
堵门的大丫鬟们起身退守回檐下,对视之时,眼中不乏欣羡之意。
翼王世子君康逸与世子妃萧茹伉俪情深,是当世美谈。萧茹之父萧楷,原只是个五品员外郎。萧家与翼王府门不当、户不对,但君康逸自年少时偶遇萧茹后,便全情投入,一往情深。更有宫中流言,说君康逸奋发图强为红颜,这才在前年用金榜题名换到了赐婚圣旨。
流言真假不可得知,但翼王世子与萧氏女儿坚持了五年才修成正果,却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迎娶世子妃的婚宴上,君康逸更是当众立誓,“此生不纳妾,与卿相守,白首不离”。一时间,翼王世子情痴之名举世皆知,在闺阁中传为了佳话。
逸园的丫鬟们没有看到君康逸立誓的场景,但萧茹嫁入翼王府后,夫妻俩恩爱的情形,却是常见的。粗通人事的大丫鬟们,虽然不至于妄图攀上王府这样的高门,但见过世子的深情,找个有情人的梦想,总是不缺的。
君康逸自是不知丫鬟们的艳羡,他听着爱妻在楼内为自己受苦,只觉三魂七魄都随爱妻的阵痛吊在了半空,恨不能以身相代。
“轰——”
男子的踱步,女子的哭叫,丫鬟的忙碌中,又有半个时辰过去了。君康逸实在无法忍受在萧茹的痛苦中空等,正准备不管不顾地强行闯进产房,天际突然一个惊雷,其音响彻寰宇,惊得众人一滞。
紧随其后,楼内传来了一声嘹亮尖锐的婴儿啼哭。逸园内的主仆们悬了一夜的心,终是可以放下了。
君康逸头脑之中空空白白,只剩下“我当爹了”四个大字,在脑海中回旋往复。好容易缓过神来的翼王世子,完全没了人人称颂的温煦风度,提起袍裾急急向楼门奔去。
几个负责看门的大丫鬟见了,又在阶前拦住了君康逸。
“劳世子爷稍等,产房还得收拾收拾。”
君康逸也知孩子生下来没有噩耗传来,萧茹的鬼门关便算是闯过了。只是眼看一盆盆白水端进去,一盆盆红水端出来,他总有些不放心,问了萧茹平安,才耐下性子又等了一等。
“都在外面候着,谁都不许进来惊扰。”
待产房收拾完毕,君康逸一声吩咐,将大小丫鬟都打发在了主楼之外,人已火急火燎地跨过了房门。
世子妃有喜后,世子爷曾请过卦,翼王府上下都知道世子妃这胎不宜惊扰,是以都对君康逸的吩咐见怪不怪。
君康逸熟门熟路,很快来到一座端雅的雕漆床前。
“茹儿——,茹儿——”。
伴随着君康逸的轻声呼唤,榻上假寐的女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这是一个有着清雅面容的女子,她没有绝世面容,不是会让人惊为天人的美丽佳人,但只需一眼,你便能感受到她的如水温柔,让人暗赞“女人如水,此言不虚”。应该是一夜妊娠的阵痛太过耗费精力,女子面色苍白,看上去有些憔悴,尤其那微有红肿的含水双眸,让人见之生怜。
“夫君,你见到孩儿了吗?”萧茹的声音明显透着虚弱。
君康逸见萧茹睁眼,担惊受怕一整天,总算放下心来。他为萧茹轻拢被角,眉眼间都带着笑意,柔声说道:“我担心你,我们的孩儿定是好的,我现在就看。”
杨氏抱着襁褓侍立在一旁,听到这话,立刻迎了上来。她怀中的新生儿已经裹入了襁褓,没听到动静,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很是安静。
君康逸迟疑伸手,似乎是怕惊扰了襁褓中的小人儿。与所爱之人孕育得到后代、初为人父的感动填满胸腔,让他的双手隐隐有些颤抖。
躺在床榻上的萧茹,看着君康逸如获珍宝、小心翼翼的样子,无声淡笑。
“世子爷,您放心看,小小姐碰不碎的。”萧茹的贴身侍女珠芸守在一侧,见了这一幕,忍不住一乐。她走上前来,从杨氏手中接过婴孩,塞到了君康逸怀里,笑道:“您看小小姐,不哭不闹的,多乖巧。还有这眉眼,像极了世子爷呢。”
“抱来让我也看看。”萧茹听得眼热,忍不住撑着床,想坐起身来。杨氏见此,忙赶上前帮手。
与君康逸一起细细打量了孩儿半响,萧茹含笑问道:“夫君,女儿的名字,是父王他们做主?还是我们来定?”
君康逸微敛笑容,示意杨氏接过孩子,才正色道:“茹儿,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我们这胎生下的,只会是男孩。”
“可是……”
“茹儿,没有可是。”君康逸打断道,“今日我被拦在门外,听着你在产房受苦,你可知我有多害怕失去你?叔母当初生完熙儿后便一直卧病,说来她会病逝在回来的路上,就是生产时留下了病根。今天我在外面等着时,心中止不住乱想。好在你和孩儿都平安,否则若是有个万一,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茹儿,你等了我五年,好不容易我们才能在一起。这辈子,这种担惊受怕,有一次就够了,我再也不想你为我受生产之苦了。”
“夫君,其实也没有很疼,我不怕的。我想为你多生几个孩子,好不好?”萧茹眼中隐有泪光闪动,甚至动情得忘了还有旁人在侧,直接说出了夫妻间的闺房私语。
怎会不疼呢?
君康逸望着萧茹因为生育而憔悴的面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你不怕我怕。”君康逸坚定摇头。
“夫君……”
“茹儿,我知道你怕我生后无男丁继承血脉,你别多想,女儿也是我们的骨血。王府继嗣的事还有康舒,无需担心的。况且,你不为女儿着想吗?你知道的,北胡未安,皇族凋零,而我们翼王府又占着太祖直系的名分,难保哪一天需要我们的女儿以近支宗女的身份和亲。流落异国的痛苦,我自己经历了十三年,真的不想再让我们的女儿承受一次了。”
“哪里会那么巧?”话虽是这么说着,但事涉女儿的终身,萧茹不觉带上了犹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有那一天,我们再想有所作为,只怕悔之晚矣。而且即使没有远嫁异国,女儿将来的婚事也由不得她,由不得我们。茹儿,我们给她男子的身份,保女儿一生自在快活不好吗?”
“好是好……”萧茹的话音明显松动了许多,“可是夫君,孩儿的身份是要上宗牒的,王府本就招人眼红,若是捅出欺君之罪,就算陛下想保也未必保得住……这么大的事,父王母妃那里也要瞒着吗?”
萧茹没有说出的是,她怕君康逸觉得愧对父母。
君康逸显然明白爱妻的心思,摇头道:“听父王说起,当初他们去北胡时,祖母不耐奔波之苦,奶水一天比一天少,后来只能紧着皇叔喂养。小叔父只能喂一些清水泡馍,这才夭折在了路上。父王与祖母一般,对皇叔最是忠心。我们的女儿……若是让宫中为难,父王必会以尽忠为先。”
萧茹手一紧。
世人都只知道翼王的胞弟早夭在了陪当今皇帝赴北胡为质的路上,却不知背后还有这一段忠慈不能两全的残忍故事。
君康逸安抚地拍了拍萧茹的手臂,道:“只说皇叔对我的爱护,我也不会辜负宫里,更不会让父王失望。只有孩儿的事,我想先顾念我们为人父母的一点私心。茹儿,我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事的。这个孩子会是我们此生唯一的骨血,和我一起给她男儿身份,保她一生安乐,好吗?”
萧茹凝望着君康逸眼底的期盼,也为自己的爱女之心,咬咬牙,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茹儿,那这件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再不许犹豫了。”君康逸高兴地抱过萧茹。
“嗯。”
片刻之后,心情平复的萧茹,轻轻推开了君康逸。
君康逸扶萧茹躺好后,站起身来,转身肃严了面色:“杨嫂,珠芸,方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你们——”
“请世子爷放心!恭喜世子爷喜得麟儿!”
杨氏早得过吩咐,此时并不奇怪。两年多前她一个女人流落街头一无所有,还怀着身孕,若不是世子妃夫妇收留救助,怕是孩子和自己都难保全。她的性命本就是世子和夫人的,就是被他们收了去也应该,遑论保守“少爷”的秘密了。
珠芸是萧茹的贴身侍女,对萧茹最是忠心。她虽然被君康逸的胆大包天吓了一跳,但得了杨氏提醒后,也很快跪了下来。
君康逸满意一笑,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面容。他上前虚扶一把,待她们起身后,柔声说道:“这么大的事,我只放你们在这,对你们自然是放心的。以后小少爷就由你们照顾了。小少爷体弱,要多多注意。”
这孩子出生时哭声洪亮,一听就是难得的健康,又哪会真的体弱?杨嫂和珠芸知道,自家世子爷是暗指:要细心照料“小少爷”,不能让她暴露了真身。两人齐齐应诺。
“珠芸,杨嫂,世子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是早有安排的,你们也无需担心。宫里和王府的关系,你们也是知道的,放心,不会有事的。”觉察到室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萧茹安抚道,“珠芸,来,孩子给我看看。”
“诶——,小姐。”珠芸清脆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将襁褓放到了萧茹身边。她才十七岁,年纪小受惊得快,恢复得也快。而且她一向佩服自家小姐,小姐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的。
萧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夫君,孩儿的名字如何是好?”
“我问过皇叔和父王,他们说由我们自己取名报给宗人府就好。宗室父子联名,孩儿必要继承我的‘逸’字。此外,我希望我们的孩儿能一生安乐无忧,本想和你商量,给她取一个‘乐’字的。”
君康逸知道一切已经决定好了,便放下了心思,坐上床沿,全心放在了妻儿身上。
“那现在呢?”
“现在改主意了。”君康逸卖关子。
“哦?”萧茹挑眉。她的夫君虽不是打定主意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但一向绝少犹疑。
“是老天爷现赐了一字呢。”君康逸难得笑眯眯的模样。
萧茹对孩儿的一切本就倍加关心,好奇心完全调了起来,眉目一转,含嗔带怪地催促道:“夫君,别卖关子了。”
君康逸笑道:“孩儿诞生之时,天际突然响了一道惊雷,其声响彻寰宇。茹儿,我们就取用‘宇’字可好?得天所幸,降福而生,我们的孩儿此生必然福寿延绵。”
惊雷破宇而生,这是预示着孩儿生而不凡吗?
萧茹思索之间,望着孩儿灵动的眼眸,眼中溢出了母亲特有的柔情。她爱怜地抚摸着孩儿的脸颊,新生儿的皮肤皱缩着并不舒适,但在母亲手底,却是最美最好。
“夫君,不如用‘羽翔’之‘羽’吧。”
“嗯?什么说法?”君康逸心中有些了然。
萧茹又将温柔的眼波转向了自家夫君,含笑道:“‘宇’者,大而无边,天地四方。可我们不求孩儿惊天动地,只要她一生安泰,用‘宇’字便不合适了。‘羽翔’之‘羽’则不然,它本就通‘宇’字,若是别处问起,还可说取用‘羽’字,是取它在人名中意为独一无二、不可替代。至于我们,就用‘羽’字寄望她得天所幸,一生自在无忧,可好?”
“还有,这样换个说法,省了天赐之名的张扬。是吧?”君康逸心道果然,乐呵呵地补了一句,又小心翼翼地触了触宝贝孩儿的脸蛋,“茹儿,你考量得面面俱到,又哪能有什么不好的?明日我就去回禀父王母妃,我们的孩儿就叫‘君逸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赵羽一觉睡饱,感觉自己在一个温暖紧致的所在,睁眼是一片黑暗,身上还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挤压感。
还没等赵羽缓过神来,她周身一松,眼前一亮,耳旁此起彼伏的是“生了,生了——”,“小姐,你得了个小小姐!”,“快拍拍,孩子没哭!”之类的嘈杂呼喊。
随后是“啪!”的一声脆响,赵羽屁股吃疼,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出得口来,却变成了洪亮的婴儿啼哭。
赵羽恍惚中以为到了起床去上课的时候了,嘟囔了一句“好奇怪的梦”,却听自己的话语出得口来,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婴儿哭声,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方知自己不是在做梦,也没有幻听。
我变成了一个婴儿?!
不就是睡了一觉吗,我怎么变成小孩子了!这是怎么回事?!
赵羽惊恐的功夫,已被包裹到了襁褓中,无法随意动弹了。为了搞清现状,她转悠着眼睛尽量四处打量,无奈新生儿的眼力太过有限,任她睁圆了眼珠,也只见光影朦胧。
退而求其次,赵羽只能高高支起双耳,将探寻信息的希望寄托在了听力上。
“世子爷,您放心看,小小姐碰不碎的。”
“您看小小姐,不哭不闹的,多乖巧。还有这眉眼,像极了世子爷呢。”
世子爷?古代么?
我转世了?还是说遇到了传说中的穿越?可我一没遭雷劈,二没遇车祸,这不科学啊!
而且干嘛要莫名其妙地跑到古代来!听起来我这回投胎成了世子的女儿,好像比之前的孤儿命好多了。可是鬼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要是遇到了明清,女人一点自由都没有,就算生出来是皇帝的女儿都不保险!要是在一个乱世小国,呵呵,我还能不能平安长回二十岁都是问题吧。
君康逸决定隐瞒女儿身份的一席话,适时飘进了赵羽耳中,让她稍稍安心了一些。
对对对,古代的话,还是有个男子身份好,起码能多些自主性。竟然能在古代遇到这样的父母,我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
这对夫妻感情真好。只是他们说的北胡未安、皇族凋零?我这究竟是到了什么朝代啊?架空吗?
还有宗女和亲、流落异国,局势得差成什么样,才会让世子流落别国?而且女儿才出生,就想谎报男儿身指望避开和亲?不会我乌鸦嘴猜中了,真是乱世小国吧……
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都成小婴儿,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反正我本就是孤儿,在哪生活都一样,在这还能白赚一对好父母。至于朋友们,为我伤心一阵也就过去了吧。
赵羽强行宽慰着自己,心底却又浮起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熙儿,对不起,本来答应和你做彼此的亲人,这辈子都不再分开的,如今,我恐怕只能食言了。
又想到大学之后分隔两地,每每相见时,叶琳熙的身边都不缺少优秀男孩的身影,赵羽心道:“长大了,不比幼时相濡以沫,我们总归有一天会有各自的生活,以熙儿的性格,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的吧。”
君逸羽吗?听起来还不错,而且和我原来的名字用的是一样的“羽”字,倒是挺巧。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从今天起我就是君逸羽了。
*
二十岁的赵羽变成刚出生的君逸羽,直接后果是变猪,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
许是婴儿的身体机能在作怪,君逸羽感觉每天都睡饱了,但就是睡不醒,迷迷糊糊醒来,明明不想再睡,但就是支不起眼皮,撑不了多久又会身不由己地掉回睡眠的无底洞中。
本来赵羽考虑到自己是普普通通一觉醒来就换了个时空,作为君逸羽的她,还考量着不睡觉,怕睡着了醒来又换个更糟糕的境地。结果完全是瞎操心,因为她的身体自发开启了睡神模式,想不睡都不成。
出于对君逸羽身份保密的需要,君康逸宣称孩儿体弱,避免冲撞,不宜接触外人,只安排杨氏和珠芸照顾小少爷,其他的闲人一概免扰。就这样,君逸羽生活在母亲萧茹坐月子的逸园主楼内,天天听见的还是只有出生时那一男三女的声音。
翼王和王妃也只在孙儿出生的第二天来看了看,虽然很是欢喜,但怕自己身上的老人暮气冲撞了孙儿脆弱的小身板,没留多久就走了。之后他们天天打发人问候着,但没敢再来亲自探看。
君康逸对妻儿很是关爱,每晚必来陪伴,白日不得不出门当值办差,但一有闲暇就会回来守着。
漫长白日,逸园主楼除了小小的君逸羽,大部分时候就只有四人。萧茹本就性子娴静,再加上是坐月子,只时不时地看看孩儿就能欢心,过得倒算安乐。乳母杨氏毕竟年长,性情也够稳重,细心照顾小主人之余,偶尔刺绣,日子也是过得。只是可怜了珠芸,本就年纪不大,又是个活泼的性子,却只能成天守着呼呼大睡的小娃娃,日子也就有些难熬难耐了。
珠芸无聊起来,难免在君逸羽床边自言自语。不过,自从出生起就眼力不济、连父母的脸都还没看清的君逸羽,也多亏珠芸的无聊碎碎念,才了解了一下自家事。
翼王府一脉原本应该是李姓,和华朝的皇族君氏从血统上看,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至于现在怎么成了皇族,却还颇有一段故事。
现在执掌华朝大宝的承天帝,是先皇安承帝的第三子。
华高宗安承帝十八岁时承继大统,少年天子,春风得意,很是有一番雄心壮志。安承三年,北胡宏朝皇帝多兀希根病重,北胡储君未定,皇子争位,贵族争权,国政混乱。时年二十一岁的安承皇帝,年少志远,本就想要有一番作为,闻听北胡局势,感叹天赐良机,老天爷也成全他建功立业的志向,于是御驾亲征,出师北伐。
华朝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初始战况顺利,一路高歌猛进。安承帝志得意满,准备一举攻破北胡王庭塔拉浩克,大军深入,轻兵猛进。却在此时,多兀希根驾崩,公主媪敦格日乐以雷霆手段控制朝局,扶持幼弟杜那图即位,又拜苏勒和克为帅,领兵反击华军。
苏勒和克识破华朝东路持重缓行,吸引敌军主力,保障中、西进军的战略意图,并顺势而为,发兵东路,让华军以为北胡中计,用兵大意。而苏勒和克充分发挥了北胡军队的骑兵优势,利用广阔平坦的地形,集中主力,战破了华朝的东路大军。华朝三军合围的计划失败,准备回撤,撤退之时又被苏勒和克各个击破。
此一战,华朝军队的损失不下十万,年仅二十八岁的苏勒和克一战成名,立下不世功勋,跻身当世名将之列。华朝战败求和。
北胡虽在媼敦格日乐的强势手段下确定了帝位,但国内局势并未完全安定下来。尤其外敌已破、国危已解的情况下,内部各方又在蠢蠢欲动。媼敦格日乐考虑到急需苏勒和克回朝震慑,同意华朝请和,要求战败的华朝割地赔款,并遣送质子来胡。
安承帝接受和谈条件,签署协议,黯然班师回朝。而出生未满周岁的皇三子,也就是现在在位的承天皇帝君承天,被送入北胡为质。三皇子的乳母李氏,以及李氏的长幼二子,都在随行之列,陪君承天去了宏国胡地。
作为质子,君承天流落北胡的生活很是艰辛,随员都被北胡打发走了,只留下李氏母子照看。李氏的幼子李健,与君承天同岁,来胡路上就已夭折。李氏虽然痛苦,但受君承天母妃的托付,又怜惜君承天刚出生就孤苦无依地流落异国,将对幼子的疼爱也倾付在了君承天的身上,对他照顾得十分用心。
李氏哺育君承天长大,质子府的供给短缺,她白天帮人洗衣服赚钱,晚上又刺绣换取银钱,来补贴生活,这才让君承天得以长成。李氏的长子李康比君承天年长八岁,从感情上对君承天视若亲弟,两人关系也很是亲厚。
在胡十五年,君承天与李氏母子相依为生,李氏因为长期劳作、身体病弱而亡故,而后李康又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君承天的工作,如同长兄。后来李康和君承天在北胡相继娶了当地的汉族女子,娶妻之后也生活在一起,亲如一家。
李康在安承二十一年和安承二十七年相继生下了长子李逸和幼子李舒。君承天因为质子身份,回国无期,一直不敢生下孩儿,也更因此,君承天和妻子吴秀对待李逸和李舒如同己出,李逸和李舒也一直称呼他们为叔父、叔母,对他们很是亲近孝顺。
安承帝自御驾亲征的北伐失败后,心灰意冷,磨灭了所有的雄心壮志,沉迷于酒色之中做了个安乐皇帝。
皇帝纵情后宫,妃嫔争宠严重,再加上皇后绵软,使得后宫争斗严重,华朝多位皇子亡于“夭折”和“意外”。到得安承三十三年,安承帝病弱再无所处,而儿子更只有远在北胡的君承天得以保全。为国本计,君臣商议,决定将其迎回。
在北胡为质多年的君承天,听到消息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与妻子吴秀要下了孩子。安承三十四年元月,吴秀诞下女儿君元熙。同年三月,君承天携家眷回朝,李康一家随行归国。
可怜君承天前半生凄苦非常,为质三十年,以为此生归国无望,好不容易得以重归家国,共穷困的爱妻吴秀,却没能与他共享荣华,病逝于回国途中。
安承三十四年末,被酒色掏空而龙体日弱的安承帝驾崩,君承天以太子身份登基为帝,是为承天帝,次年改元“承天”。
承天帝即位后,下旨追封发妻吴氏为贤秀皇后,封女儿君元熙为祥熙公主。又感念李氏母子,对外有言:“朕在北胡,幸得李氏母子照顾,待朕若子、若弟。若无李家,朕早已化作北胡枯骨,更遑论有朕之今日。困顿相依不敢或忘,富贵之时,若无李氏子与朕共享,朕无颜坐拥天下。”
于是下旨:“李氏为朕义母,追封为温仁皇贵太妃。朕之义兄李氏子健早夭,拟追封怀王,追谥‘思’。朕之义兄李康,赐国姓,更名承康,封翼王,翼王一脉永归我君氏皇族太祖嫡系帝脉之下。翼王之子逸、舒,为朕皇侄,依我君氏皇族父子连名之法,更名康逸、康舒。册封翼王长子君康逸为翼王世子,次子君康舒为淳安郡王。”
于是,华朝皇族帝系中,便有了这支与君氏血统全然无关的翼王府一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承天十一年走到了五月,君逸羽已经过了八个月的婴儿生活了。
翼王府里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始忙碌,君逸羽从珠芸的碎碎念中得知,王府的二公子,也就是她的叔父——淳安郡王君康舒,要娶亲了。据说是承天帝保的媒,女方说的是长孙世家当代族长的嫡亲孙女。
承天帝对翼王以皇兄相称,很是敬重,对君康逸和君康舒如亲侄般相待,也很是关爱。也许是三十年在外为质的原因,承天帝对正统的君氏皇族颇有疏远之态,除了同母的延平长公主,他与同父的其它几个长公主都无甚兄弟姐妹的亲近之情,倒衬得翼王府像唯一的正经皇亲。
翼王是承天帝即位后才封的,虽有皇族的名位,这十多年来又立下了不少军功,但翼王府与老牌的华朝贵族相比,终究缺少底蕴。这些年,为了让翼王府早日融入华朝世家,承天帝没少下工夫。
当初,君康逸坚持了近五年,大有娶不到萧茹就不娶妻的势头,做叔叔的承天帝疼爱侄子,无法只能成全。到了君康舒的婚事,承天帝为翼王府的根基考虑,一早就以皇帝、叔父的双重身份大包大揽了,安排联姻,选中的便是长孙世家。
长孙世家诗书传家,历史向上可追溯几百年,在华朝的名门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翼王府这种短短十年间崛起的豪门,虽有圣宠和皇室身份,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而缺了底气。联姻长孙氏,是对翼王府这种先天缺失的最好补足。
再者,长孙家这位芳名一个“蓉”字的嫡女,虽然才十五岁,却是自小就广有贤名的才女,在京都乃至整个大华都拥有无数的仰慕者。以承天帝想来,这是给自家侄儿寻了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绝佳妻室,男当婚女当嫁正好般配,并不委屈侄儿。
至于长孙世家,皇帝赐婚已是莫大的荣光,推无可推,也无心去推。
君氏皇族血脉一直就不丰厚,太祖直系的帝王一脉,自先帝安承帝往上推算,三代都是独子单传。安承帝膝下儿女不少,但长成的男嗣也只剩下了承天帝一个独苗,承天帝甚至只出了一个祥熙公主,还大有此生都不再选妃封后的势头。现有的君氏皇族都不是华朝开国太祖君瑾的子孙,只是太祖兄弟的后代,传到如今早已与帝王一脉血缘疏远了。
这样的情况下,翼王府一脉在皇族中异军突起,虽无血亲关系,但奈何皇帝看重,认做义亲,充入帝脉,待之更是亲比同胞更甚。承天帝春秋鼎盛,翼王府便是不靠联姻,顺其自然地发展,必然也是富贵传承,只是跻身名门的早晚问题罢了。
被承天帝捧在手心里的翼王府,需要担心这些吗?
前年翼王挂帅援助西武,得胜而回,今上率领百官亲迎不说,更是当众以兄礼待翼王,加尊“辅国翼王”,升一品骠骑大将军,任兵部左侍郎,领北营禁军,总管京城城防。
恩宠信重,莫过如此。今上对翼王府的全力提拔和全心信任,毫不掩饰,瞎子才会看不到。长孙世家在大华名望虽重,但在朝高官并不多,借着联姻翼王府的东风必能分得圣眷,为家族发展赢得契机,傻子才会冒着抗旨的风险拒绝。
摒去那些争名夺利的小算盘,淳安郡王君康舒除开贪玩的名声,其人品在华朝贵族子弟中也还算出挑。郡王正妃、皇帝侄媳,这样贵重的身份也不埋没长孙世家嫡女的名头,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何乐而不为?
六月中旬某天,翼王府内处处红纱,处处“囍”,真真红火热闹了起来。二公子的婚事就在今天了。
名门重臣的婚礼,总是少不了皇帝的参与。不过皇上很忙,而且来了大家不自在,所以皇上往往只在拜堂时象征性出席,或是派人做代表。可轮到翼王府的喜事,承天帝一大早就早早带着祥熙公主亲临王府不说,更是像普通富贵人家的叔叔一样,帮着操心侄儿的婚礼,询问着婚礼的一切是否妥帖。
古代婚礼,又称“昏礼”,黄昏迎亲,夜间庆贺,承天帝来得这般早,只这一下表现出的积极性,就能让华朝的朱门豪族再好好掂量掂量翼王府的分量了。
承天帝在翼王府时是一点皇帝架子都不摆的,只当还是自己在北胡与李康兄弟相称的日子,也只让王府的下人称他“二老爷”,称祥熙公主“小姐”。
在翼王府自得其乐的承天帝,询问了一切妥当,想到了去年重阳节新得的侄孙他还没见过。
听到君逸羽诞生的消息时,承天帝像自己得了嫡孙似的,当时就想来看。好容易抽出空来准备出宫,又听说宁安寺玄慈大师给小侄孙批命,说他年幼之时不宜多见除父母以外的旁人,承天帝才遗憾作罢。
承天帝思量着:“今日喜气,亲叔父的大喜日子,小家伙肯定也得露面,朕去看看,也不多待,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妨碍什么。”于是命人叫来了君康逸,带着祥熙公主君元熙,与君康逸一起去了逸园。
此时九个多月的的君逸羽,视力已经发育了,人也早已告别了睡神生涯,婴儿身体也总算长了点力气。
憋屈太久不能自己动弹的君逸羽,从能动手动脚开始,就成了个猴儿,成天在床上伸胳膊、踢腿、打滚,没个安静时候。珠芸和萧茹不时守在床边,大床任她翱翔,萧茹见了只觉得自家孩儿活泼可爱,而珠芸却念着自家小少爷是个能闹腾的混世魔王。
君逸羽听了,心中一“切”。
换你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试试几个月的婴儿生活看看?我这是瘫痪恢复后的后遗症,外带还能锻炼点这小胳膊小腿小身板!
承天帝带着祥熙公主,随君康逸来到君逸羽所在的房间时,君逸羽正好在做她美其名曰的“锻炼”。萧茹作为长嫂,一清早就带着杨氏为小叔张罗婚礼去了,只有珠芸陪守在床边。珠芸在翼王府中看到皇帝和公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知道规矩,也没觉惊奇。
今天二爷成婚是皇上亲赐的,皇上不来王府才奇怪呢。
“二老爷万安,小姐万安,世子爷安。”
承天帝轻轻抬手示意了一下,珠芸就自觉退开,候在了一旁。
君逸羽在打滚途中看到自家爹爹和一大一小两人进来,知道自家叔叔今天结婚,指不定有人来看自己,也没觉得惊讶。见有人来,她顺势停了锻炼,只趴在床上,头对床边,睁着个眼睛滴溜溜转。
没等君逸羽打量两个陌生人,君康逸已经来床边抱她了,正好挡住了君逸羽的视线。
“逸儿,你小时候很是安静乖巧,想不到生的孩儿倒是个小皮猴。”
被君康逸抱起后,君逸羽才看清,打趣自家爹爹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身穿杏黄底蝠纹锦衣,相貌堂堂,面容上含着和煦的笑意,颌下三缕长须又添温文。双目炯炯,隐有神光,一看便知睿智,身上更是自然散发了一种长期身居高位、手握权柄才有的威仪。
君康逸笑着回道:“叔父说笑了,不过羽儿还真是好动。就我们方才进来看她打的滚,她每天不这么弄得自己没力气是不会停的。”
君逸羽之前听珠芸唤这人“二老爷”,君康逸又称他“叔父”,心中很是纳闷。
翼王倒是有个兄弟,可听说他很小就夭折了啊,这又哪来了个二老爷叔父?
转念释然。
看他这模样就是个高官显贵,许是哪个和翼王交好的大臣吧。
祥熙公主君元熙的生母——已经故去的贤秀皇后,据说面貌清雅,加上有承天帝这样美姿仪的父皇,是以,初初长成的君元熙,完美地继承了皇族血统中的美人因子,年仅十二岁,就已经很有一些美人胚子的味道了。只是君元熙作为帝王独女,仆从如云,却没什么能亲近的人,这份孤独让年幼的她看起来已有些清冷。
承天帝登基时追封了贤秀皇后,十来年来不纳后妃,更别提再立皇后。任凭大臣百般上疏,一向善听谏言的承天帝在这一点上却从不松口,只坚持说“追思贤妻,无心于此”。皇帝痴情,不再结婚,不再生子,大臣们就是撞破了脑袋也逼不出来。所以,君元熙活到十二岁,却从没见过君逸羽这么小的婴孩,当下忍不住有些好奇地探头来看。
君元熙身量高挑,但她只是个半大少女,与身长八尺的君康逸比起来,自然不够看。为了看清君康逸怀中的小孩,君元熙下意识地踮了踮脚。
承天帝见了,在一旁捻须微笑。
君康逸发现了祥熙公主的意图,很久没见她这种少女模样了,心中也难免一乐。他弯下身体,将怀中孩儿向君元熙倾了倾,口中取笑道:“熙儿,想看就说嘛。喏,皇兄把她抱下来,让你好好看看。”
父皇和皇兄一起看自己笑话,让君元熙极为难得地红了红脸。
君逸羽这时借着君康逸半弯的姿势,也正好能打量眼前的小姑娘了。原本冷着个脸的漂亮小萝莉突然脸上飘红,分外可爱,君逸羽见了,不禁对她咧嘴一笑。
君元熙惊喜非常,丢了长期宫廷生活熏陶出来的稳重风度,恢复了些孩子模样。她一手指着君逸羽,一手扯了承天帝的衣袖,惊叹道:“父皇,你看,他在对我笑。儿臣在宫中怎么就没见过这么有趣的小东西呢?”
君逸羽听小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小东西”,在心中暗暗撇嘴。
你才是个小东西!
旋即又有些纳闷:“听这‘父皇’‘宫中’的,莫非他们是皇帝和公主?难怪这个男人身上这么有气势,传说中的王霸之气?皇帝这么亲切,还真是难得。爹爹和他们说话也挺随意的,看来珠芸念叨的不错,翼王府和皇帝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承天帝在听到君元熙前一句惊叹时,笑纹很明显地加深了一下,却又在她的问题中笑意一凝,眼眸闪过了些许黯淡。
君康逸细心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关切地说道:“叔父还是放不下叔母吗?叔母去了这么多年,熙儿都这么大了,叔父还当放宽心些。叔母为人是最好不过的,她在天有灵,必是想要叔父过得好,不忍见叔父如此自苦的。”
“嗯。”承天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君元熙知道,自己一时忘形,说到了父皇的伤心事。想到从未见过的母后,她心下也有些难过,当即也没了声息。
第4章 第 4 章
君康逸有意打破沉默,又微倾身体,对君元熙笑道:“熙儿喜欢小羽儿吧?若在宫中闷了,可以来看看呀,她可是得叫你姑姑的。以前每年你都会来翼王府住些日子的,这都好几年没来了,也不知你在宫中忙些什么,看着都没个笑模样。”
“谢谢逸皇兄,我在宫中读书,过得挺好的,若有闲暇,会来看的。”君元熙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但若细听,她淡淡的声音中还是夹着一丝亲近。
君康逸似乎早已经习惯了她这高冷模样,只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承天帝作为皇帝毕竟不普通,消沉了一下,很快调整了心情。见时间不早了,他眼含笑意地拍了拍君逸羽的脸蛋,塞了块龙佩在君逸羽衣领里:“皇家帝裔男丁的玉佩,早就给我这侄孙打造好了。这可是我和你爹爹的第一个孙辈,我早想着要见了面亲手给他的,可惜之前一直没机会。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个机灵有福的,不过玄慈方丈的批命必有道理,逸儿你们好好照顾他,有什么用得上的只管去宫里取。时候不早了,你二弟那也快到时候了,我们走吧,别误了吉时。
君康逸闻言笑着答应了一声,又把君逸羽交给了珠芸,嘱咐她给君逸羽收好玉佩,便随着承天帝、祥熙公主一块走了。弟弟大婚,他这个做哥哥的当仁不让,迎宾待客什么的,处处都要照应着,很是有些忙碌。
“哎呦诶,小祖宗,你可别砸了,这可是圣上赐的龙佩呢!”
承天帝一行人走后,珠芸将君逸羽安置回了床上,见君逸羽才坐下就掏出了衣间的玉佩,又连不跌弯腰来抢。
“圣上对咱们王府真是打心眼的好,有些人家骨肉兄弟也没见这么亲善。唉,圣上是个命苦的,才出生就被送去了北胡,日子苦不说,熬了三十年才有了公主,好不容易可以回来了,皇后又薨了。这要是我,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
“贤秀皇后走了十几年,公主好像都有十二岁了,宫里硬是没一个妃嫔,听说大臣们都劝不动。外头都说世子爷痴情,照奴婢看,世子爷这点像足了圣上。”
“圣上只有一个公主,又没有亲兄弟,就是不知以后会是个什么光景……”
君逸羽从承天帝口中第一次听说“玄慈方丈的批命”,本来还在暗自纳闷,听珠芸有一句没一句地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她正好支起耳朵,想看看有没有相关信息。
君逸羽早习惯了珠芸有事没事的念叨,只道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却只能天天在屋子里陪一个奶娃娃,换谁都无聊。她只当是多了个话唠的室友,左右自己还是个小萝卜头,什么都干不了,没事听点八卦也是好的。
说来君逸羽还觉得自己该感谢这个天天陪着自己的小姑娘,要没有她的自言自语,从没出过楼门的君逸羽,肯定到现在都还搞不清外面的状况。
君逸羽推测,珠芸应该是从小养在府里的丫鬟,从小跟在萧茹身边,遇到萧茹仁厚,没吃过苦,也没斗过心眼,才养成了纯洁的心思。你只听听她说的话,有几个人会觉得皇帝命苦?她甚至还来了个换位思考。
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啊!
不过君逸羽也有些赞同珠芸的说法。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人,她缺少对帝王的敬畏之心,只以常情推想,也觉得承天帝难得。
眼看珠芸将捋顺了金缕线的龙佩挂上了床头,君逸羽想到之前在龙佩上看到的“逸羽”,心里多了丝安定。
字还是方块字,他们说话我也能听懂,就是不知道这是平行空间还是历史转弯了,珠芸嘴里的历史信息也不知道准不准。等以后有机会去翻史书吧。
君逸羽前世就是个孤儿,许是出生时的一无所有,让她心怀豁达。九个月早已让君逸羽过了适应期,放下心思后,她感觉周身有些疲累,索性悠闲地入了梦乡。
比起胡思乱想,还不如多吃多睡早些长大。
君逸羽这一觉没能睡饱,就被珠芸给自己换衣服的动静闹醒了。
“哟,少爷睡醒了呀。正好,世子爷快来接您去观礼了呢。”说话间,珠芸已将最外面的吉袍套在了君逸羽身上。
观礼?君逸羽迷瞪了半响,看见喜庆的大红衣摆,才反应过来。
珠芸说的是君康舒成亲的事。
君逸羽被君康逸抱去大堂时,不知是不是提前有过招呼,见君康逸抱着孩子,大家都只远远地点头示意,没人过来“妨碍”这位皇家金孙的命理。
君康舒时年十六岁。他与君康逸不同,虽然在北胡出生,但随承天帝回国时才五岁,幼年在北胡的穷困生活没有给他留下多少记忆,从记事起,他就已经是皇帝的侄子、翼王的幼子了。
前五年略去不提,君康舒是富贵中长大的王公子弟。好在承天帝和翼王府对他虽然宠爱,但从不骄纵。加上有长兄作为榜样,君康舒虽然爱玩爱闹,还有些公子脾性,在高门之后中却算是省心的。
君康逸和君康舒性情迥异,感情却极为要好。君康逸的性子虽然不会陪着君康舒玩闹,但只要不出格,他从不扫君康舒的兴致,只用长兄的包容眼光笑看幼弟顽皮。如果换做口头上的嬉笑,兄弟两个你来我往,还常常很有一番热闹。
得知有了小侄儿,君康舒很是兴致勃勃地来过逸园。熟知自家兄弟秉性的君康逸,知道君康舒觉得好玩起来,自家孩儿的身份肯定保不住,总是三言两语地打发了他。
翼王府里说起玩乐,君康舒称第二,没人能称第一。君逸羽从珠芸嘴中没少听说过君康舒的事迹,在婚礼上却是第一次见到他。
君康舒迎亲回来,用红绸牵着新娘子进得大堂,抬眼就注意到了立在堂侧的自家哥哥,以及他怀中的小娃娃。他对君逸羽很是一阵挤眉弄眼,看那眼色,若不是大家都等着观礼,他能直接凑过去逗乐君逸羽一番。
结果可好,才拜完堂,君康舒就急吼吼地跑到了君康逸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逃婚。
君康舒抬手拧了拧君逸羽的脸蛋,眼睛却得意地飘到了君康逸身上:“大哥,我好心好意地去看侄子,总被你打发走,现在怎么样,你这宝贝疙瘩,还不是逃不出我的掌心。”
“轻点。”君康逸见弟弟对幼儿的皮肤下手不知轻重,连忙提醒。发现君逸羽只是脸红了点,人也没哭,才笑道:“知道你二公子的厉害。这么多人观礼,新娘子还等着,不要胡闹。等羽儿身子长结实了,天天能见,你有什么好着急的。要是把新娘子气跑了,皇叔和爹娘教训起来,可别说做大哥的没有提醒你。”
君康舒眼神一闪,知道事情的轻重,倒也没有多耽搁,又急匆匆回去牵起了红绸,在承天帝和翼王夫妇的吹胡子瞪眼中,大摇大摆地带走了新娘子。
看完拜堂,君康逸叫杨氏把君逸羽带回去,他自己则留下来待客,替自家当新郎官的兄弟挡酒。
君逸羽想到刚刚见面的“叔父”,心中颇觉好笑。
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男孩嘛,珠芸她还真没念叨错。难怪爹爹都不敢让他看我,捏得真疼。还有,这种封建婚姻就跟买彩票似的,结婚对象都不能自己选。心性未定就和陌生姑娘成了夫妻,也不知道以后怎么样。还是爹娘那样的自由恋爱好,相亲相爱掏心掏肺的,放去现代都够让人羡慕了……
皇帝主婚,大华百官贵戚纷纷赴宴,因着外客太多,萧茹帮忙操持了一天婚事,又要招待女眷,便没去大堂观礼,好容易忙完,只回房内看书,珠芸也陪在一旁。等从杨嫂手中接过君逸羽,珠芸憋了一晚上的好奇都变成了言语,滔滔不绝。
“外面好热闹,来的人一定很多,上次陪着小姐拜堂就是。听说新娘子长得很美呢,二爷天天玩玩闹闹的,也不知成亲了会怎样……”
君逸羽本来就没睡够,看完婚庆热闹,回来只觉得上下眼皮打架。躺在床上听到珠芸念叨,不比平时用它催眠,今天就只觉得聒噪了,她不禁出声嘟囔了一句:“珠芸,别说了,我要睡觉。”
“少爷,你会说话了?!再说一句看看。”
珠芸听到君逸羽说话,不禁有些呆傻,随后大喜过望地想要君逸羽再说一句,好确定自己没有幻听。
君逸羽翻身朝里,拒不配合。珠芸只能自己跑了出去,估计是去隔壁向萧茹报喜了。
周围没了声息,君逸羽很快掉入了梦乡,至于今夜的逸园又陷入怎样一番欢喜,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第5章 第 5 章
其实,君逸羽早就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只是她怕麻烦——不会说话就没少被人逗弄,一旦开口那还了得?
前世的君逸羽,好兴致的时候,也是逗过孩子的,亲身经历告诉她,能说话的小孩,逗起来比不言不语的小不点更好玩。推人及己,她没兴趣给人当玩具,索性选择了金口紧闭。
还没人家的腿高,就是能说话也不能说出什么有营养的话,难道成天傻不拉几地被人逗着叫这个叫那个?所以,任人百般引诱,九个月下来,君小少爷硬是坚定不移地锁着嘴。若非今日珠芸误打误撞,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她才会发声。
君逸羽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发现照料自己的“黄金四人组”齐齐守在了床边。突如其来的这一出,让刚刚睡醒的君逸羽有点懵,只睁着个大眼睛搞不清状况。隐约回想起,昨晚睡觉前,自己好像说话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
君康逸一开口,君逸羽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听珠芸说羽儿昨晚说话了?羽儿,来,叫‘娘亲’,叫‘爹爹’。”
原来,昨夜珠芸真是兴冲冲地跑去报喜了,萧茹听说宝贝孩儿张嘴说话了,惊喜非常。奈何,等她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确认时,宝贝孩儿已经睡着了,只能遗憾作罢。
温柔娴雅的萧茹,很少有这种失态,在君康逸回来后,她还迫不及待地将好消息告诉了自家夫君。君康逸也大喜若狂,夫妻俩分享着孩儿成长的喜悦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情就寝。只是心中搁着事,睡不好不说,还醒得特别早。两人辗转反侧好容易熬到天明,估摸着孩儿快醒了,便早早守在了自家宝贝床前,这才有了君逸羽醒来时看到的情景。
君逸羽没有为人父母的经历,甚至此前连父母都没有,无法理解他们初为父母、见证孩儿每一步成长时的那种由衷欣喜。但君康逸和萧茹眼中闪烁着的期盼灿若明星,君逸羽没有看漏。
等了半天不见孩子开口,君康逸和萧茹眸中的光芒渐渐黯淡。许是珠芸昨晚太困听错了吧。
“爹爹,娘亲。”
就在这失望的档口,一道堪比天籁的稚音暮然响起。
君康逸咧嘴大笑:“哈哈,太好了,我家羽儿会说话了,会叫爹爹和娘亲了。”
萧茹欣喜地抱起君逸羽,含笑的双眼中却浮起了水光。
君逸羽隐隐有些后悔。她不知道自己的开口能有这么大的意义,这就是父母吗?身为孤儿,她有些看不懂君康逸和萧茹此刻的感情。
明知这是一种高兴,君逸羽也不想这双总是温柔的眼睛溢满泪水。她伸手抹过萧茹眼角,嘴中吐出糯软的声音:“娘亲,不哭。”
软糯的童声,此刻却有着重逾千金的分量。萧茹讶异之后,眼泪更快地滑下了眼角。她扯过君康逸,不可置信地问道:“夫君……羽儿,羽儿她会喊我娘亲了,她还要我不哭,还替我擦眼泪。夫君,这是真的吗?”
君康逸动情之下,忍不住将妻儿一起揽入了怀中:“茹儿,你没听错,我们的好孩儿,她会叫娘亲,叫爹爹,会心疼你了。”
一家三口的温情相拥,让守在一旁的杨氏深受触动,她恍惚了片刻,很快轻扯珠芸,想示意她一起退出房外,却慢了一步。只听珠芸喜滋滋地说道:“小姐、世子爷,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少爷是真的会说话了。”
“是,珠芸是不会说瞎话的。”想起有人在侧,虽是亲信的下人,萧茹还是有些难为情,她轻轻脱离君康逸的怀抱,收拢了一时失态,笑道,“夫君,羽儿会说话了,我们也该给父王母妃报报喜呢。”
君康逸赞同道:“康舒昨天成婚,今天要带着新媳妇给父王母妃敬茶,我们也得见过,到时候带上羽儿吧,他也该见见新入门的叔母。”
萧茹点头,家人见过,互相认认脸,这也是应有之意。
珠芸听自家小姐和世子爷商量完毕,才拉着杨氏凑上来,笑道:“小姐,让我来抱少爷吧。少爷昨天叫我了,你再让她叫我一声吧。”
萧茹素来知道自己这个贴身小丫鬟的心思,情知珠芸想抱君逸羽是假,想听君逸羽叫她才是真,当下只是调整了一下抱着君逸羽的角度,空出一只手来指着珠芸,笑着对怀中的君逸羽问道:“羽儿,这是谁呀?”
君逸羽感动于他们的舐犊之情,很是配合萧茹,小嘴很快蹦出了“珠芸”二字。
萧茹有些诧异地看了君康逸一眼。她本是觉察出了孩子的聪明,存了试验的心思,没想到孩子这么小,却真的能认人了。
君康逸面对萧茹时,总是像有读心术一般,只是片刻对视,就立马明白了爱妻的心思。他含笑颔首道:“我们的羽儿,得天赐名,必然是不凡的。”又爱怜地摸了摸君逸羽的头顶,纠正道:“羽儿真聪明,可是不能叫珠芸,要叫珠芸姑姑。”
珠芸得了君逸羽的小奶音,本就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此时更是拍手叫好:“世子爷说得是,珠芸是和小姐一起的,小姐的孩子要叫我姑姑才是。”
君逸羽在心内默默地翻了翻白眼。这不是姑姑,是咕咕话唠的小母鸡才是。
看着众人的期盼,君逸羽还是顺从地喊了句“珠芸姑姑”。心内却是自嘲:得,我越活越年轻了,二十岁的人进了这么个小身板,要叫比我大不了两岁的人爹娘不说,还得喊十几岁小姑娘姑姑。
珠芸笑呵呵地应了,又把杨氏推到了君逸羽面前,问道:“少爷,还有她呢?喊什么?”
君逸羽望着杨氏秀丽的面容,“杨,杨”了半天,不知道后面跟什么好。她只听人叫她“杨嫂”,总不能跟着叫吧。
萧茹拍了拍君逸羽的后背:“好羽儿,叫嬷嬷。”
“嬷嬷。”君逸羽从善如流。
杨氏亲切地应了一声,对君康逸夫妇赞叹道:“陵柔一岁才会说话,说得都没少爷好,少爷好聪明呢。”
“小陵柔快三岁了吧?”君康逸道。
“是,多亏世子爷和夫人收留,奴婢才能生下陵柔。若非……”
杨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君康逸摆手打断了。萧茹也道:“杨嫂快别这么说。陵柔乖巧,我也很喜欢呢。如今是对外宣称羽儿体弱,不好带陵柔过来。等羽儿再长大些,我还想看她们一起玩呢。”
君逸羽早从珠芸口中知道,杨氏有个叫陵柔的女儿。听娘亲这话,看来以后会多个“小伙伴”啊。
逸园一派欢喜,到了早间饭点,君逸羽才被父母抱到悯农堂。
悯农堂建在翼王夫妇居住的正院,是翼王府的饭厅,翼王府的主子们每天晚上都要在这一起用餐。君逸羽出生以来,得了玄慈大师的批命,不宜见人受“妨碍”,一直只养在逸园中,来悯农堂还是第一遭。
君康逸向翼王夫妇报告了长孙能开口说话了的喜讯,二老很是欣慰,直呼“双喜临门”。
不可避免的,君逸羽又需要表演“叫人”。好在翼王府人丁不多,虽然这些人对君逸羽来说,都只算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她不愿用亲族的称谓称呼他们,但耐不过君康逸和萧茹的殷殷期盼,加上心知无可避免,只能开口。
“爷爷。”
“奶奶。”
翼王夫妇应声和蔼,连呼“乖孙”不止,还不忘侧头嘱咐君康逸夫妇悉心照料。听他们的口气,要不是顾忌高僧的批命,怕是会把爱孙报过来自己养。
君逸羽不是冷情之人,看着翼王夫妇一条一条细心交代的样子,多少有些安慰,觉得这爷爷奶奶也不错。
此外,君逸羽更觉不解了。古人都这么迷信吗?那个玄慈大师也不知是个什么人,皇帝王爷都信了他的话,不敢和我多接触。不会是爹爹为了掩护我的身份,刻意安排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是个大神棍呀……反正我穿越都没见着什么神仙……
轮到君康舒时,君逸羽一声“叔父”,让他乐呵呵地搓手直笑,又喜滋滋地捏起了君逸羽的脸颊。
君逸羽没好气地打开了君康舒的糙手。不知道婴儿皮肤嫩吗?下手这么重,疼死我了!
君康舒之后,是他昨晚新娶的媳妇——长孙蓉。君逸羽注意到,面前的少女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心中不禁感叹古人的早婚早育。
一身象征着新妇身份的海棠红吉服,难掩长孙蓉清雅秀丽的面容,尤其让人难忘的,是她眉宇间的恬淡气质,那是一种漫读诗书后,方能滋养出来的安然自信之态,让人不禁暗赞:“腹有诗书气自华!”
君逸羽在心中大呼“怪哉”。若只看长孙蓉通身的气质,绝难相信她才十五岁。能孕育出这样出彩的女儿,也不知长孙世家又是怎样的风华!
难得君逸羽玩性大起,想知道眼前才貌不俗的少女是否表里如一,顺便还能打击弄疼了自己的君康舒。于是她咧开嘴来,狠狠一笑,不理会周围人的引导,甜死人不偿命地甩出了一声:“姐姐!”
长孙蓉一眼就喜欢上了面前这个眼神灵动的漂亮婴孩,本有些期待听他叫自己的,见他对着自己笑得灿烂可爱,她也不由得跟着一笑。君逸羽喊出的称呼,让长孙蓉的笑容不易察觉地一僵,又很快调整了过来。她伸手点了点君逸羽的鼻尖,柔声含笑地纠正道:“小羽儿,你该称我叔母才是。”
柔美的音色,如清风拂面,舒润怡人。君逸羽听得恍惚了片刻,努力定神,又坚持喊了声“姐姐”。
长孙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怜惜地摸了摸君逸羽粉嫩的脸颊,私心里倒觉得,叫姐姐正好。
想起昨夜洞房中的约定,长孙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她名义上的丈夫,但觉心如止水,任人生幽幽,命运无常。
“咦?羽儿不会喊‘叔母’吗?”众人大奇。
君康逸和萧茹都凑上来亲自教宝贝孩儿改口,君逸羽却只是“姐姐姐姐”的叫唤。管这小妹妹叫姐姐她都不乐意呢。
尤其瞥到抓耳挠腮的君康舒时,君逸羽腹黑地想:“我以后都只叫她姐姐了,看你怎么办,让你老是捏疼我!”
直到饭点结束,众人一起努力也没能纠正君逸羽的称呼,不得不作罢。唯能纳闷着:其他人都叫得挺好,怎么到了长孙蓉这,怎么教都不改口呢?“叔母”这个称呼,也没有格外绕口吧?
第6章 第 6 章
时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九月,君逸羽将满周岁了。
翼王嫡长孙的周岁本就非同小可,加上君逸羽自出生就得了玄慈大师的批命,外人一直没怎么见过,这更吸引了外界的关注——都想瞧瞧翼王家出了个什么宝贝疙瘩,这么金贵。
翼王府在忙完二公子大婚后,没多久就陆续张罗起了少爷的周岁庆典。眼看着日子近了,前前后后又狠狠忙碌了一个月。
王府为君逸羽的周岁庆礼忙活时,陪着君逸羽的珠芸,自然也念叨上了她的生日。君逸羽不操心生日怎么过,也不关心,只随她念叨个够本。
从君逸羽九个月大能说话以来,大家就很热衷于逗她喊人这项活动。头两天,君逸羽体谅大家的心情还配合着,但她生性散漫,经不住这种无聊的长期折腾,之后就再不轻易说话了,干脆地来了个金口难开。为此,平日珠芸的念叨里,很是担忧了一番少爷自闭。
君逸羽翻翻白眼,依旧我行我素。做了差不多一年哑巴,她倒是挺愿意说话,但是为了防止被人当做妖怪,总得忍耐一二。要知道,“学喊人”的问题上,她已经被人夸过小神童了。
婴儿的娱乐,是一堆玩具,翼王府的老老少少很是慷慨地给了一大堆。一开始,君逸羽看到这些颇有古典风味和传统特色的玩具,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两天。可古代的玩具也就固定的几个套路,换个包装花样什么的,都只是换汤不换药,让君小少爷很快就失了兴致。倒是有时杨氏抱来陵柔,能让君逸羽逗逗趣,还有意思一些。
无聊的时光总是显得很漫长,君逸羽掰着指头熬日子,总算新身体快周岁了。随着庆典的临近,珠芸日常的念叨不再在生日庆典的范畴内游离,而是集中在了“抓周”上。
“少爷你三天后可是得抓周的,抓什么好呢?对了,少爷,你要想吃什么、玩什么都在这吃好、玩好,可千万别在抓周的时候抓来,不然会遭人笑话的。人家当面会夸你有福,回头指不定笑话咱们王府长孙好吃贪玩,整个京城都会笑话的……少爷你以后想做什么呢?要不抓个印章吧,天恩祖德保佑你官运亨通,以后做大官……笔墨纸砚也不错,以后做个大才子,有才学的读书人总是受人敬重的。不过少爷你天天打滚,读书要静心,也不知你长大了喜不喜欢。要不去抓个刀剑吧,以后武功无敌,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好。奴婢想想还有什么啊……唔,算盘!抓来做个富甲天下的大财主!就是大家都瞧不起商人,不过少爷你的身份是不怕的。还有……”
君逸羽感佩珠芸的粗线条。听她这话,她是全心把我当“少爷”,忘了我的真身了吧!
想着古人迷信,君逸羽也觉得抓周时需要注意一下。乱抓一通,爹娘那还好说,可皇帝王爷那里不好交代呢。好歹我也是王孙,我就不能什么都不抓,做个二世主啃老吗?说起来,在这个世间上,我还真不知道以后做什么好呢……
承天十一年的重阳节,也就是君逸羽周岁当天,翼王府内早架好了多处戏台,一清早就有戏子歌姬来准备,仆从各有所司,各处忙而不乱。
到了巳时,陆续有了来客,没有请柬的道一声“恭喜”也能进得门来,随他看戏吃喝。有请柬的总是有身份的,而且往往是来头越大的人物,来得越晚。
君逸羽适应了小身板后,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这天清早卯正,也就是早上六点醒来,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伸伸胳膊踢踢腿,自娱自乐打发时间,一年下来,君逸羽已经习惯婴儿的无聊生活了,只是偶尔闲得狠了,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随便给我本什么书看都好啊!”
约莫到了十点多,君逸羽隐约听到,外面的热闹已渲染到了逸园。不过翼王府的君小少爷宝贝得狠,见不得外客。作为正主,君逸羽虽然是外面热闹的引线,却全然是一脸“不相干”。那热闹以她为名,却不是她的热闹。
估摸着午宴完毕,快到抓周的时间了,陪君小少爷耍乐的珠芸和杨氏,才拿来早已备好的衣饰,给她穿戴。
九月的天有些发凉了,考虑到君逸羽很少出门,为了她的身体考量,里三层外三层自是免不了的。
“太多了。”君逸羽向杨氏抱怨。
“少爷乖,只穿一会儿,再穿这一件就好。”杨氏拿着婴儿特制的柠檬黄大袍,衣服很是精致,云纹龙纹错落有致,胸部正中是麒麟瑞兽。
华朝以朱紫为贵,紫色尤甚,但真说起来,所有颜色中最最贵重的,还得是代表天家的黄色。明黄是人君者独有的,其他的黄色也只能给正统皇族使用,除非皇帝恩典。君逸羽这件柠檬黄印云龙纹麒麟袍,属于皇族嫡系的高规格礼衣,是承天帝特意要尚衣局做的。
君逸羽可不知道自己这件黄色外袍意义重大,看着旁边一满盘的配饰,她只想避开。拜托!体谅体谅我的小身板吧!
“太重了,我不戴。”
杨氏软语哄道:“少爷听话,这长命锁、护心镜、辟邪玉和赐福囊都是少不得的,我们只带一会儿好不好,不重的。”
一套礼服换下来,君逸羽顺利变成了肉包子和文物架子的结合体,忍不住心中吐槽:“古代的东西可真够折腾的,要不是我天天锻炼,肯定爬都爬不动了,还抓什么周。”
考虑到君逸羽的情况,观礼的除了自家人就只留了一些有德长者做见证,承天帝和祥熙公主是以家人身份微服出席的。
君逸羽被自家爹爹抱到大堂,心心念念的是:“让你们给我穿这么多,我手都伸不出去了,什么都不抓可别怪我!”
王府阔大的正堂中,一个大圆桌上围着护栏,抓周的一应物件摆得很是齐全。君逸羽被放上桌后,观礼的人便自发围了上来。
前世的君逸羽出于兴趣学了格斗术,本身更是喜欢刀剑——不太会耍,但就是钟爱古代武器身上的韵味。这次抓周,不知要说巧还是不巧,她家老爹安置她的地儿,正挨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以前在博物馆只能远观,如今一把真正的古代精品匕首摆在手边,她又怎能忍住心动?
想君逸羽来到古代无聊了一年,一直受着国宝级看护,好不容易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今天不抓来看看,以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别想再碰到这些“危险有害物品”了。于是君逸羽很没出息地把“什么都不抓”的想法忘到了脑后。
碧玉制成的匕首柄,首端雕成了花形,木鞘上饰金丝卷草纹,外包红绒,鞘首还镶着白玉,系着明黄丝穗。看到这般花哨的造型,君逸羽不满地撇了撇嘴,不会是个摆设吧?君逸羽一拔拔不动,再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出来的却是木刃。
好嘛!这纯粹是今天拿来糊弄我的!唉,笨死了,他们怎么可能给小孩子放把真刀!
君逸羽把玩匕首的功夫,承天帝已经在朗声给翼王道喜了:“哈哈,哥哥,你看我们家阿羽抓了个匕首,怕是以后要继承你的衣钵,我大华要再出一个大将军王了。”又偏头对君康逸笑道:“逸儿,看看你非要弃武从文,你这儿子长大了怕是不随你哦。”
君康逸只要自家孩子过得快活,抓周选什么,以后做什么,都只随她心愿,当下笑道:“学武随父王,学文随我,若是能文能武便随叔父,怎么都好。”
“你啊!少拍朕的马屁。”承天帝笑着指了指君康逸,又对另一侧的君康舒打趣道:“舒儿,你成亲三个月了,也得加把劲啊。”
“这……”君康舒尴尬地看了一眼长孙蓉,而长孙蓉早已经羞涩得低了头。
“叔父放心。”君康舒只得轻咳几声,硬着头皮应承了一句。眼光掠过承天帝身旁的祥熙公主,他眸中微不可查地闪过了一抹失落。
承天帝对自己御赐的这桩婚事颇为满意,看这男女登对,如出一辙的害羞,他只当这对新婚小夫妻面皮薄,当下与翼王含笑对视了一眼,这才对长孙蓉关怀道:“蓉儿嫁过来三个月了,在王府过得可好?”
长孙蓉福身道:“谢陛下关心,妾身一切都好。”
“这是在家,又不是宫里,在府中你随舒儿叫朕叔父就好,一家人不用这么拘礼。”承天帝摆手。
“这……”长孙蓉犹豫着迎上承天帝慈爱的眼光,点头道,“是,叔父。”
承天帝笑道:“这就是了!对了,舒儿这小子有时候混得很,他若是欺负你了,你告诉朕,朕给你做主。还有你父王母妃,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君康舒小声抗议道:“叔父,我哪有你说的那么混账?”
“谢叔父,夫君他不会的。”长孙蓉垂首,似是有些含羞。
承天帝满意地摸了摸胡子。这对小夫妻他越看越觉得般配,点了对好鸳鸯啊。想到这些,承天帝心情甚好,还想说几句调笑这对他眼中的璧人,话到嘴边,却被腰间一个轻微的拉力压下了。承天帝低头望去,杏黄服色的小团子,不是今天的小寿星吗?
“嗯?”承天帝不解,“羽儿怎么了?”
“爷爷,给你,你吃。”君逸羽扬起了老少通杀的纯真笑脸,给承天帝献上了一块糕点——糕点也是今天抓周的物件之一。
承天帝有些飘飘然地拿过糕点,心中寻思:“好灵性的孩子,难怪玄慈大师会给他批命。只是这么多人,这孩子不给爹娘,也不给自己的爷爷奶奶,偏偏把糕点给了我,莫不是见我们服色相近,所以亲近?孩子可是不知道什么九五之尊的,或是我和他的缘法?”
承天帝显然是自作多情了。
君逸羽抓了匕首,承天帝喜悦之间,毫不犹豫地放出了“大将军王”,只这一句,翼王府的王爵无疑必有三代,这位王府长孙更是前程可期。加上承天帝毫无顾忌地在大家面前与翼王一家秀亲密,留下来观礼的人,又哪会不知趣?一时间,陛下与翼王家亲亲热热地说话,观礼的权贵们也都一团和气地给君康逸道喜,只留下身为寿星的君逸羽,独自在桌上玩匕首。
君逸羽看够了匕首,回过神来时,便只听到“恭喜王府再添帅才。”“有翼王府的小少爷,未来大华边疆必保无虞。”等等恭维贺喜的话。她这才想起自己这是在抓周。
古人太迷信了吧,我就抓了个匕首,他们就说得我好像明天就会成为大将军似的,这都什么事嘛!皇帝也是的,表亲近就表亲近,干嘛这么直白地说什么大将军王。听着是威武,可我是没兴趣去当屠夫的。不行,我得补救补救,别皇帝真因为这把玩具匕首,就把我送进军队,那我就惨了。
君逸羽打定心思要补救,心念一转便有了主意。她贼兮兮地想:“既然抓了索性就抓个够,我全抓了送给你们,看你们能有什么说法!”
行动开始,首要之务是吸引大家的目光,要达到这个目的,没有比皇帝更好的道具了。这,才是君逸羽给承天帝献糕点的真正原因。
承天帝接了糕点,如君逸羽所料,她顺利地引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步完成,君逸羽不管承天帝的心思和众人的讶异,便打算开始她的“千金散尽”,却在回身的过程中,注意到了承天帝身旁的祥熙公主。
祥熙公主今天第一次见着抓周就觉得有趣,又看到这作为寿星的小不点和父皇的互动,更觉开怀。父皇难得有傻眼的时候呢。
期待小不点接下来的乐事,祥熙公主用颇感兴趣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君逸羽。便是她这目光,让君逸羽产生了误会。
君逸羽还记得这个脸红可爱的公主小姑娘,心中寻思:“上次是眼巴巴地看我,这次难道是眼巴巴要糕点?罢了,这小丫头估计是宫里呆久了,老是摆出个清清冷冷寒冰脸,难得有兴趣。”于是,君小少爷不辞辛劳,又取了一块糕点,慷慨地塞到了君元熙手中,口中说着:“姐姐,吃。”
君元熙呆愣地拿着糕点,心内欢喜于小家伙的举动,却没漏听君逸羽的称呼,不忘对承天帝问道:“父皇,他是逸皇兄的儿子,应该叫我姑姑吧?”
君逸羽吸引眼球的目的达成,还要顶着个肉球小身板满桌子辛辛苦苦地抓东西,任重道远,早已经没心思关注那对大华最尊贵父女了。
她从身边最近的拿起,笔墨纸砚、印章、算盘、念珠、笛萧玩具等一应物件,只要是桌上有的,君逸羽一个都不放过,全都收拢在一起。每一个抓来,还都装作认真地看了看。
众人面面相觑。看了这么多孩子抓周,可真没见过这样的,这算是什么说法?
讶异之余,众人好容易合拢了嘴,心思玲珑的便想再说些“小公子长大后必定博闻广见,样样精通”的恭维话,没等开口,却见这小寿星还没忙活完。
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君逸羽拖着个小身板,很是拼命了一把。
“爷爷,给。”君逸羽把印章给了承天帝。印章代表官位和官权,掌握在封建帝王的手中,再合适不过了。
“爷爷,给。”坑了君逸羽的那把匕首,被她塞给了翼王。翼王是官居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任兵部左侍郎,统领北营禁军,掌京都卫戊,是地地道道的武官,得把匕首合情合理。
“奶奶,给。”君逸羽知道翼王妃信佛,便给了她一串念珠。
给祥熙公主的是一管玉箫。清冷的乐器,配清冷的人,也希望温润的玉能让她温暖起来。
给君康逸的是一本文选。她家爹爹进士入仕,现任翰林学士,在御前观政参政,是正经八百的文官。
给萧茹狼毫笔,是为她出彩的书画。
给君康舒的是玩具小木马,反正他就是个玩货。
给长孙蓉的是墨,不为其他,只为她眉宇间掩都掩不住的书墨清雅之气。
送完认识的人,还有一队看热闹的,君逸羽不认识他们,便大略依着各人的气质,把一桌子的抓周物品都发了出去,还保证了人人有份,一件都没给自己留下。
最终,君逸羽赖在萧茹身上困得睡着了,睡着前她还坏心眼地琢磨着:“东西都送光了,看你们还能说我什么,最多说我败家吧,哈哈。”
第7章 第 7 章
迎新的喜庆尚未褪去,上元的灯火已接近眼帘。新春不远,万物还在泥土中酝酿新生,晚冬的冷冽预见未来,只能抓住最后的时光,尽情肆虐。
这是承天十三年春节之后,上元之前的某个清晨。本就冰凉的天气,在晨光方起之时,寒意更是丝丝入骨。百姓还沉浸在年节的欢庆之中,就连华朝的官员,都在岁首的日子里得了份安闲。这样寒冷的早晨,或被褥,或火炕,或暖炉,人人都眷恋室内的融融暖意,总是无人愿意出门受冻的。
翼王府逸园的院中,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地立在清晨的寒风中。
这是一个垂髫小童,约莫三岁上下,穿着红色的冬衣。金线勾勒出的祥纹,和他颈间的貂皮围脖,无不提示着他的富贵家境。
许是在寒风肆虐的室外站久了,他粉嫩的脸颊,浮着一层淡淡的潮红,在枝头红梅的映衬下,本就粉雕玉琢的小童,活像个年画娃娃。
白雪、红梅、小童,本该相映成趣的场景,却因为小童不符合年岁的沉默,显出了一种别样的落寞。
这个垂髫小童,正是君逸羽。
这已经是君逸羽在大华渡过的第三个新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早已经习惯了古代的生活,但年节之时,还是难免怀念故人。便如今日,望着雪上红梅,她想到了叶琳熙。她一如这凌雪寒梅,冷清孤傲。
新家有许多传统庆新年的活动,三年下来,君逸羽在新家人的带领下,学会了投入其中,常常很开怀。这与从前连个年夜饭都混不到的新年比起来,实是云泥之别。只是这样的热闹,在想起叶琳熙时,却如同一种背叛,总让君逸羽在繁华之后,反添沉闷。
第三年了,熙儿。从小到大我们总在一起,便是大学分隔两地,我们过年也会相聚,这似乎成了你我间未出口的约定了。我们是朋友,更是亲人,我曾以为今生的每一个年头,都会有你,没想到……不知道你一个人,是怎么过年的。
对不起,熙儿,答应你大学之后去同一个城市工作的,却食言了。快三年了,以前那么多男生想追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入眼的?但愿是有的。你那么好强,可实际却是最需要人陪的。真希望有个懂你疼你爱你的人,让你少孤独一点……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一大早自己跑出来了,可害我好找!”
珠芸找到院中的君逸羽,急急地给她系了件披风,心疼地哄道:“少爷你要看梅花?我们进去看好不好?楼上也能看到的,要不等会儿我喊人给你摘几枝回去也好。这么冷的天,怎么能站在外面呢。看看你这小脸冻得……”
“呀!”
颈间突然的冰凉,让珠芸难抑惊呼。她脖子一缩,还没说完的话,也随之中断了。
“我们回去吧。”君逸羽将手从珠芸颈间收回来,收进了袖子里。她也不想冰珠芸,但不这样做,她的话估计又会没完没了。
“对对对,我们快进去,小手这么冷,我们快回去暖暖。”
君逸羽出生没几天就得了宁安寺玄慈大师的批命,说她“年幼时不宜多见外客,否则恐怕难以长成。”这道批命正好符合君康逸的需求,为了方便保守君逸羽的性别秘密,君康逸对外大肆宣传,借着玄慈大师的声望,顺理成章地将爱女养在逸园,轻易不出园门。就连逸园内的仆从,也被划定了活动范围,君逸羽寝房的一切,都只让珠芸和杨氏打理。
等到君逸羽两岁时,能满地儿撒欢跑了,萧茹觉得孩子总是藏着养也不是个办法,想着孩子大了,只要照顾的人仔细些,也不会被外人撞破。至此,君逸羽的活动区域,才阔大到整个翼王府,倒是多了些自由。
不过,君康逸夫妻俩还是拿批命做幌子,在全府范围内下了禁令,只让珠芸和杨氏照料君逸羽,其他人等,没有吩咐,一律不许插手君逸羽的生活事宜。
有一次,翼王妃身边的一个大丫鬟来逸园传话,误闯到了君逸羽房中,君康逸知道后,迥异于平素的宽和作风,以极其强硬的态度,将人赶出了翼王府。
杀一儆百,全王府的下人都深受震动。至此,“不能擅自靠近少爷”,成了翼王府的金科玉律。
*
正月十五,上元节,新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每年上元,华朝皇帝都会在外朝三大殿之一的紫宸殿宴请百官。今年,承天帝下旨扩大了宴请的规模,要求百官携家眷赴宴,为了表示亲近,更将宴会地点改在了内廷的大华殿。
翼王早年在北胡过于操劳,身体本就不够硬朗,随承天帝回国后,虽然贵为王爷,却一直在军中辛苦打拼。尤其这些年挂帅出征,赢了军功和地位,却也很受了些军旅风尘的拖累,以至于五十出头,就已有了迟暮之势。特别是在这严寒的冬季,翼王身体愈虚,所以承天帝特意下旨,命翼王不要为赴宴奔波。
君康舒婚后入了禁军,却还是没改爱玩爱乐的性子,倒是多了同袍,一起玩得更欢实了。他不怕皇上叔父,上元节也不知道野去了哪里,不用问也知道铁定逃席。
君康舒不去,长孙蓉没有单独入宫赴宴的道理,萧茹也就索性陪着不去了。
就这样,偌大的翼王府,最终只有君康逸带着君逸羽出席,做了全权代表。若不是替承天帝来王府传话的内侍说陛下想见见君逸羽,怕是只有君康逸独自进宫了。
君逸羽一身紫底白泽锦袍,早早的就被萧茹杨氏收拾停当,临出门再套上狐裘暖帽,既清贵又保暖,还不失幼童的可爱。
君康逸刚踏进大华殿,就有一群人凑上来寒暄。
这两年翼王因为身体原因,隐隐有些退居幕后的意思,承天帝一心扶持翼王府,自然而然地把推力用在了君康逸这位翼王世子身上。这些年,承天帝让君康逸以翰林学士的身份在御前学习政务不说,去年更将他升为了小九卿之一的国子监祭酒。
君康逸皇帝犹子、亲王世子的身份,本就足够尊崇,二十六岁的四品大员,更是值得关注。再加上,国子监关系到百官子弟的门荫和科举之路,只要没有过节,谁不想和他亲近?
更有功利中人,深知翼王府是当今陛下的嫡亲心腹,觉得赢得翼王府的亲近,就等于接近了圣眷,接近了青云路。
要知道,如今的户部尚书萧楷,在成为翼王世子的老丈人前,只是个五品员外郎。长孙家和翼王府联姻没两年,族中就有多人喜逢晋升。这些可都是现成的例子。
再者,抛开官场上的蝇营狗苟来看,这位新晋的君祭酒虽然年轻,却已经入朝五年了。他能在二十一岁时进士及第,才学自不必说。在陛下的着意培养下,君康逸儒善风姿下的政治才干和手腕,也着实亮眼。宰辅之材,容不得人忽视。
“下官见过世子爷。”
“君祭酒。”
“世子来得好早啊。”
“世子爷,这是小世孙吗,长得真俊,难怪王府藏得严实。”
“小世子这般伶俐,难怪听说陛下都常惦记,世子爷好福气啊。”
……
君逸羽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华朝皇宫,可惜马车从玄武门进来后,直接驶上了漫长的甬道,下车时已到了大华宫的正门。一路天黑本就看不见远景,经过的除了深广的门洞就只有故宫那样的朱红高墙,这让存着参观心思的君逸羽,在大华门下车时,好一番郁闷。
君逸羽这番心思若是让旁人知晓了,必然会被万千白眼凌迟。宫城骑马的殊荣,非高官宠臣不可得,很多人在官场上辛辛苦苦一辈子,都熬不到肩舆入宫的天家恩典,像她这样马车直到大华门的待遇,是旁人求都求不得的。大华门外下车时,也不知道招了多少羡慕眼光。
平日便是君康逸受宠,碍于资历浅薄,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步行入宫。今天还是承天帝想着君逸羽这个颇合缘法的小侄孙,因着玄慈大师的批命,承天帝潜意识里总觉着小家伙娇弱,怕君逸羽小小年纪走进宫辛苦不说,更怕小侄孙在冬夜中行走会害风寒,这才特意下了车马入宫的恩旨。
君康逸与人寒暄时,君逸羽跟着自家爹爹,少不得要卖笑。这边“世伯”那边“君侯”,一个接一个,眼看着似乎没完没了,君逸羽估摸着离开席还早,便想出去转转。她悄悄扯了扯君康逸的衣摆,耳语道:“爹爹,我想出恭”。
这两年多以来,尽管君逸羽有意控制,不想表露出和旁的孩子的不同,可二十岁的灵魂塞在幼童的身体里,再怎么藏着也会有些蛛丝马迹。别人没机会发现,君康逸和萧茹却和君逸羽朝夕相处。他们夫妻俩都是聪明人,自家孩儿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聪明劲,远超同龄孩子。这一点,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孩儿出生时惊雷破空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君康逸心底本来就认为自家孩儿生而不凡,更有孩儿这两年的表现做明证,让君康逸更坚信这个认知了。是以,听说君逸羽要去“出恭”,君康逸只招了个内侍给君逸羽带路,就再度投入到了“社交”事业中。对自家乖巧聪明的孩儿,他有一百个放心。
内侍没见过君逸羽,但闭着眼睛都认识君康逸,自然能猜到这个小祖宗的身份。引路的小黄门恭敬地带着君逸羽走出大华殿,哪怕在脱离君康逸的视线之后,也一直半侧着身子躬身领路,半点不敢因为君逸羽年幼而怠慢。
能在内廷之首大华殿伺候的宫人内侍,不拘大小,全是百炼成精的通透人。这位爷小不可怕,可他是宫里和翼王府共同宝贝着的。宫中人多眼杂,若是失了规矩,一个不好传了出去,他的大好前程就到头了。御前的宫人都知道陛下有多关心这位小主儿,公主也是有好东西都记着他。况且,冲着陛下特意下旨,让他一车坐到大华门,他也该把这位小王孙当菩萨供。
小黄门对一个小孩子都这么恭敬拘泥,让君逸羽好一阵奇怪。她知道皇帝和公主对自己好,但她那颗现代心不了解国情,也就想不到这么多弯弯道道的利害关系。不过,这正好有利于君逸羽的行动。趁着一个转角阻隔小内侍余光的功夫,君逸羽往旁边一蹿,就钻进花园没了影。
总算发现人小还是有好处的。
君逸羽都要记不得上一次单独闲逛是什么时候了,在王府时大家围着她打转,偶尔出门也是被“监护人”带着前呼后拥,想跑路都没半分成功率。今天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有皇宫可以逛,君小少爷很是满意。
第8章 第 8 章
御花园的倚翠亭中,祥熙公主君元熙双眼放空,思绪纷乱。
这几年,祥熙公主在承天帝的安排下,一直在精读史书,承天帝闲暇时,还亲自传授她帝王之学。君元熙隐隐已经猜出了父皇的打算。
华朝从太祖建国至今已将近百年。皇族君氏人丁众多,但大多只是太祖兄弟的子孙,太祖的直系血脉一直很是稀薄。自太祖以下,瑾隆、隆安、安承三代帝王单传,好容易出了个子嗣众多的安承帝,皇子们却都成了后宫争斗的牺牲品。播种了一辈子的安承皇帝,只剩下一个异国为质的皇子,到头来,华朝帝脉还是只有一根独苗。这一遭算下来,也不知该说为质三十年的君承天是幸运,还是不幸。
君元熙很清楚皇室正统血脉的窘迫现状。承天帝继续坚持不娶的话,华朝皇位将不再有可以即位的男丁,而她祥熙公主作为当今陛下唯一的骨血,则会成为最合理却又不合理的储君人选。
平常人家的独生女儿继承家业的,也不是没有。谁能阻止一个父亲想将家业交给亲生孩儿的决心?虽然这份家业不是承天帝打下来的,但是在太祖的男裔绝迹的前提下,唯一的帝女有压倒一切的资格。固执于男女之见的大臣,要想反对公主继位,总得提出更合适的人选吧?
提谁?莫说皇族宗亲。太祖当年连亲兄弟都没有封王,让他们的子孙跻身宗室之列,就已是太祖的恩典,还敢肖想皇位?便是有人敢贪心,又有哪位大臣敢提、敢支持!
今天,君元熙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但她并不高兴。想到今天下午与父皇的一番秘谈,她难忍叹息。
“熙儿,你很聪明,这些年父皇教你读史论政,你想必早就猜到了父皇的打算了。这个月十七你年满十四岁,父皇会提前为你行笄礼,择机立你为皇储,然后宣布你和卫国公府的婚事,让唐劭的第四子唐昭入赘于你。今天的上元晚宴,朕召来百官家眷,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就是让你提前看看这个唐昭。”
“父皇,没有其他的人选吗?儿臣甚至不认识唐昭。儿臣也不想做皇帝,不需要和卫国公府联姻。”君元熙用她一向冷清的声音淡淡拒绝,双拳却不经意地紧握。为了父皇,她可以听他的安排去坐皇位,可如果需要为那个可有可无的位置出让婚姻,她着实不愿。
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承天帝的眼中闪过了激赏的光芒。寻常女儿家就是再大方,说到婚事也难免羞涩,十分聪明也会削弱三分,哪能有熙儿这般敏锐,一眼就识破了联姻意图。
“秀儿,你看我们的熙儿多么聪慧。若她是男儿……不……”想到这,承天帝一阵纠心,“我们的熙儿只能是女儿,不然当初他们不会让她活下来。秀儿,是我没用,让你陪我受了那么多苦,你为我而死,我却不能亲手为你报仇。早知道他们会害死你,我绝对不签那个该死的条款!只要你能活着,我宁愿不要回国,不要这该死的皇位!只要让我和你、和哥哥一家永远生活在一起,便是永远在那该死的草原又如何!”
“如今你离开了我,说什么都晚了。秀儿,还好我还有你留给我的熙儿,为你报仇的事我不能做,就让我们的熙儿去完成。秀儿,别怪我刻意纵容了熙儿的冷清性子,她要给我们报仇就必须坐上皇位。要以女子身份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女皇帝,手上必然会沾满血腥,心肠冷硬些才好。”
“秀儿,别怪我,怪他们算计得太狠了。为了避免高宗皇帝夺回血脉的孤注一掷,他们非得放我回来不可。用你和哥哥一家的性命威胁我,软硬兼施地逼我签下了在位之年永不发兵草原的条约,还不满足,还要绝我的后!给大华送回来一个不会有子嗣的皇帝!我生之时不能攻胡,我死之后后患无穷!好狠毒的谋划啊!”
“秀儿,我不甘心,不甘心让他们得逞!不甘心有生之年不能看到你大仇得报!好!条约!该死的条约不是说我在位之年两国和亲通好,永不攻伐吗?那我就退位!让位给我们的熙儿!他们不是想要我大华分崩离析,想要他该死的宏国长治久安吗?我不能动手,就做好准备,存粮练兵,留一个富强的大华给熙儿,让我们的熙儿派兵打下他该死的塔拉浩克!打破他的鬼大宏!也算是我们父女亲手给你报仇!让他们后悔!”
“父皇?父皇?”眼看着承天帝静默良久,渐渐露出了狰狞愤狠的表情,君元熙关切地试图唤醒他。
情知失态,承天帝摆手示意无事:“嗯,熙儿。”
看到承天帝回神,君元熙放下心来,忍不住关切地问道:“父皇,你这是怎么了?”
父皇独处出神时,偶尔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尤其是每一次宏国派遣使臣来时。
“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无妨。”
君元熙一默。见父皇真的恢复了常态,她犹豫片刻后,说道:“父皇,恕儿臣直言,中原承平四十多年,休养生息,尤其父皇登基以来广施仁政,天下大治之余不忘武备,如今我大华兵强马壮,承天九年皇伯挂帅援兵西武凯旋而归,就是最好的例子。宏国据我蓟简,自先皇高宗实行和亲之策以来,前后娶我华朝七位公主,仍不知满足,狼子野心,不断侵袭我北方疆域,罔顾我朝为两国百姓的宁国修好之意,实是欺人太甚!父皇春秋鼎盛,朝野上下归心,人心思战,都渴望一雪安承国耻,为了天下百姓,是父皇给胡人一些教训的时候了。”
承天帝怔愣片刻后,心怀大慰。朕的熙儿才将满十四啊,这一番陈说紧扣国家大义,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若是掷地有声地放在大华朝堂上,还有谁敢说女儿之躯不足以掌控国器?朕还是小看了熙儿呀!不说假以时日,便是今日的熙儿,也足以傲视群雄,羞杀天下须眉了!说句不敬的话,便是稳定了大华基业,辅助了世宗、仁宗两朝的文德皇后,豆蔻之年也不过是个被西武国主宠坏了的公主,哪有熙儿这般学识!
承天帝笑道:“熙儿,若不知道,父皇还以为是在听朝中主战大臣的陈词呢。你是想说,父皇现在该收拾宏国,不该为立储分心吧?小机灵鬼,年纪轻轻把你那些大学士师傅的口才学了个十足。”
君元熙面色一红。许是史书和帝王之术学得多了,这种话张口就来,被父皇取笑了。不过父皇的语气不像之前那般不容商议了,是不是就先不用联姻了?
承天帝牵起君元熙的手,将她拉入怀中,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推心置腹地问道:“熙儿,今天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别父皇、儿臣地和我说那些堂皇官话了。你跟爹爹说真心话,你真的不想做皇帝?”
君元熙知道父皇看自己的眼神一向慈爱,可这般平常人家的父女亲昵,着实少有。再说了,她都这么大了,坐在父皇身上像什么样子!她忸怩地往外让了让,却被承天帝轻拍着阻止了,耳听父皇诚挚发问,只能暂且虚坐在他膝上,应道:“也没什么想不想的。”
身为帝王独女,君元熙早已习惯了他人的奴颜卑膝和谄媚讨好,再高贵的大员在她面前也得长揖到底,便是翼王府的皇伯皇兄也不例外,人前都把规矩做得十足。毫不托大地说,就算父皇千秋之后龙驭归天,不论谁成为嗣皇帝,都得礼敬她这唯一的先帝血裔,哪里需要自己抓住帝王权柄?有或没有,都一样的。
君承天看着女儿眼中的冷淡,一阵心疼。人人都求之不得的皇帝宝座,于她却无可无不可,是他用这冰冷的宫廷冷了女儿的心肠啊!
承天帝不动声色地问道:“那熙儿就是不想联姻啰?”
君元熙脸上显出了一丝复杂:“事情太突然了,熙儿还没准备好。”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能逃过联姻的宿命,书中才子佳人的故事,于她而言,只是故事。有高不可攀的公主身份,她甚至不会去奢求一个能与自己比肩的人,遑论能做她的天的丈夫了。早晚不过一场利益交换,身边多个名作驸马的臣仆罢了。只是现在还太早,她着实还不想。
不说不想不愿,只说“没准备好”,承天帝知道,他这个女儿,看透了皇家的无奈。
高宗安承帝一生贵为大华天子,富有四海,尽享荣华又如何?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却没有一个真心人。刀光剑影的后宫,那些女人为了权势、为了家族、为了儿女的前程聚在他身边,明争暗斗,一个个皇子夭折,几乎让他绝后。将死之时,他唯一仅存的儿子,甚至没有叫他一声“父皇”。
早年在宏国落魄为质,我才遇见了真心恩爱的秀儿,不嫌弃我的质子身份嫁给我。可当我的质子身份转换成大华仅剩的皇子时,当我的命运与大华的未来联系起来时,我终究因为大华皇位而痛失所爱。秀儿死于宏国的阴谋,又何尝不是因为我,因为我这皇子的身份!
熙儿便是不做皇帝,公主之尊也注定了她和丈夫的隔绝。驸马驸马,不过是给公主配了匹马。谁知道驸马真心娶的是公主,还是想取公主背后的圣眷权势!历朝历代,有几个公主驸马出双入对、恩爱到老?
我的熙儿冷眼看透也好,不抱希望,便不会失望。
第9章 第 9 章
“父皇?父皇?爹爹!”
看到承天帝直直地将既悲且怜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又有些出神,君元熙晃了晃他的胳膊。
父皇今天太反常了!
“父皇,儿臣长大了。你不是还想要我做皇储吗?你不用顾忌,有什么话都直说吧。”
“罢了,熙儿你说得没错,爹爹既然要把一切交给你,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你的担子了。”承天帝放开君元熙,起身踱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积雪,幽幽说道,“熙儿,你是秀儿拼了性命留给我的孩子,也会是爹爹此生唯一的孩儿。爹爹的一切都会留给你,不单单是皇位和天下,还有报仇雪恨的重任。有生之年,爹爹要看着你做皇帝,爹爹要看到你出兵北上,把那群胡人的狗屁国家打垮打残。”
君元熙理解父皇爱重自己、想将包括皇位在内的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心情,只是说到父皇与宏国的仇,有些不解地问道:“父皇如今皇位稳固,这些年整顿武备也收获不浅,北伐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为什么不自己报当日屈辱为质之仇?胡人无信,每每侵扰北疆,父皇北伐合乎天道民心,若是能一举夺回蓟简门户,不但能报仇雪恨,更有利于北地的安防。父皇正当盛年,先取下收复失地的帝王功业,等文治武功齐备,再提出封儿臣为皇储,不是能容易些吗?”
女儿说的道理,承天帝又何尝不明白,可他受制于当初的条约,终究是不能的北伐的。承天帝又有一丝欣慰,凭着熙儿的资质,只要按照他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有生之年,必是能看到她为母报仇,为父雪恨的。承天帝想,是时候让女儿知道一切,知道自己的打算了。
“熙儿,我说的报仇,不是爹爹的,是你娘亲的仇。”
“父皇,你在说什么?母后她不是在随你回国时病死的吗?”君元熙站在承天帝身后,看不到承天帝的表情,却知道她的父皇不会拿母后说笑,可她还是忍不住反诘。
她自小就没了母后,可从父皇思念的眼中,从皇伯、皇伯母和皇兄间或的话语中,她知道她的母后温柔、美丽、善良,还很爱她。午夜梦回,她常会想,若母后当初没有死,这死寂的宫廷,是不是会温暖很多。
“不,熙儿,你记清楚,你母后是被媼敦格日乐,被杜那图,被苏勒和克,还有宏国上下所有的阴谋家杀死的!”承天帝恨声道。
“父皇,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乍然听闻母后的死另有隐情,君元熙失态地拽着承天帝的衣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熙儿,别急,你听我慢慢说。”承天帝安抚地拍了拍君元熙的手,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的白雪,“你娘亲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大雪。铺天盖地的白雪干干净净,人心却脏得可怕。”
“安城三十二年,高宗皇帝大病一场,终于认清了自己身体衰弱,再也不会有子嗣的事实。除了我,他所有的儿子都死了,朝野商议,大华君臣决定让我回国继承皇位。”
君元熙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她的父皇对那个抛弃了自己的高宗皇帝没有一点父子感情,提起他时从不称父皇,不称皇考,总是只称高宗、称先帝,仿佛只是随便找个代号代指他。
她也知道,父皇在宏国当质子时过得很不好,只有他的奶娘和翼王陪着他,对他好。三十年患难与共,没有他们,父皇也活不下来。所以,除了她这个女儿,父皇只把翼王府的人当做亲人,也是这样引导的她,让她打心眼里将翼王一家视作血亲。便是父皇对自己的亲妹妹延平长公主好些,但真比较起来,他私心里还是更偏向翼王府的。
“安城三十三年的六月我见到了大华使臣,我原本以为他们又是来和亲的,结果他们却是来和宏国商议价码,要接我回去当太子。说真的,熙儿,爹爹我顶着皇子的名头在宏国生活了三十年,除了担惊受怕的质子生活,这个皇子身份没有给我半分好处,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草原上。回国当太子,比起异国当质子,怎么说都是喜讯,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得知你娘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那个孩子就是你,熙儿,你是上天给我和你娘的恩赐。当年你娘亲不顾家里的反对,执意嫁给我这个落魄质子,在那之前我们有过孩子,却因为我的身份,从不敢生下来。但是熙儿你不同,刚刚知道可以回国就有了你,你就是老天给我们的报喜鸟。熙儿,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和你娘亲有多欢喜。”
看到承天帝脸上浮现的欣意,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欢欣时光,君元熙想说一声“知道”,她知道自己有一对深爱自己的父母,尽管她没见过母后。她终究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打断父皇的思绪。
“两国来往谈判近半年,才议定了我回国的事。安城三十三年的年底,因为得到了宏国年后送我回国的确切消息,更因为有了你,我和你娘亲,还有你伯父一家,在草原上度过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安心、最高兴的一个新年。就在此时,宏国开始了他们的阴谋,你娘亲也因此而死。”
承天帝攥紧了双拳,良久才放开,继续说道:“一份条约书放到了我面前,主旨是要我承诺登基之后与宏国和亲交好,在位之年永不出兵北伐。他们不用太多言语,寄人篱下,受制于人,你和你娘亲,还有你伯父一家的性命,就是最有力的威胁。那时的我对大华毫无感情,只有你们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也只是想带着你们一起离开那个让我屈辱的草原,没有考虑过出兵报复胡人。为了你们能平安,我签了。”
君元熙心下一沉。难怪父皇明明知道和亲毫无用处,还要一次次给草原送去公主。难怪胡人在北疆肆意侵略,父皇只能消极防守。原来,早在父皇即位之初,他就已经没了杀向宏国的刀啊!
“放一位在国内毫无根基的皇子回大华当皇帝,还签下了那样的条约,我原以为宏国的谋划止于此。既不会挑战大华不惜开战的强硬态度,又给了大华一个对他们而言毫无威胁的新皇,接下来几十年都不虞大华的兵锋。那时的我太天真啊,可惜我没有早些明白,胡人狼子野心、贪得无厌,永远不知道‘满足’二字!”说到这,承天帝“嘭!”的一声,愤而砸窗。
“父皇!别!”君元熙连忙拦住承天帝的手臂。
“熙儿,没事。这些事情除了你翼王皇伯,没有别人知道。父皇第一次说,有些失态了。”
“父皇若是难过,就别说了,熙儿不想听了。”
“不,你娘亲的仇,父皇都指望在你身上,早晚都要让你知道的。”承天帝怕过了今天再没有勇气和女儿说起,为帝多年的气度毕竟不凡,他拢了拢心绪,竭力淡然。
“他们不满足一世无忧,要的是我大华分崩离析,永世任他们鱼肉。安承三十四年的元月十七,也就是你的生辰……”说到这,承天帝喉头一哽。
君天熙心下一紧。她知道父皇说到了母后死因的关键,难道娘亲的死和生我有关?娘亲是难产?不……父皇说是胡人害的……
承天帝双拳紧握,控制着情绪,继续道:“你原是该月底出生,可那一天你娘亲中了毒,是至毒的苏殇红。他们要一尸两命,毒死你和你娘亲。他们要让我绝后,要让我死后没有子嗣继承大华皇位,让大华因为皇位纷争不休,最好分崩离析,他们宏国好乘势而起!”
君天熙不知不觉地流出的眼泪,不解道:“父皇,母后怀着我中了苏殇红,那为什么我还活了下来?”
“熙儿,不哭,你娘亲最爱你,她不会愿意看到你哭的。”承天帝爱怜地拭了拭君天熙的眼角,“那天的毒下在你娘亲每天都要喝的保胎药里,若是你娘亲一股脑喝了下去,你就会没了。可那下毒人不知道,你娘亲和你一样最怕药苦,只要是带了药字的东西,喝之前必会先舔一下试试味道。苏殇红至毒,就那一舔,你娘亲就中了毒,可是剂量太少,你娘亲没有当场毙命,也没有毒到你娘亲腹中的你。”
君元熙泪水汹涌:“娘亲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不,不,不。”承天帝连忙摇头否定女儿的想法,“你娘亲拼着最后一口气,一定要生下你。她最爱我们的熙儿了,看到你平安出生,才含笑而去。所以熙儿千万不要觉得自己害死了娘亲。你娘亲是被宏国下毒毒死的,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我,怪你父皇的皇子身份,怪高宗皇帝把我送到北胡害了你娘。还有那些胡朝的奸人!熙儿不哭,你娘亲肯定不想看到你哭的。我们父女俩不能让那些人的阴谋得逞,我们一起守护好大华,北伐,一起给你娘亲报仇……”
良久,这对大华最尊贵的父女才收拾好情绪。
君元熙擦干眼泪,当务之急是弄清所有情况,她红着眼睛问道:“他们要让父皇绝后,所以给娘亲下毒想毒死我,可是父皇还可以有别的孩子啊。难道他们……”
说到这,君天熙不知道怎样继续表达。承天帝开口肯定了她的想法:“他们做到了。早在他们给你娘亲下毒之前,就已经下毒绝了我生育子嗣的能力,只是那时没发现。不然我一定有所防范,你娘亲也许就能活下来了。”
君元熙一怔。父皇是因为没有子女缘了,才不要后妃吗?她问不出口,只讷讷道:“父皇,对不起。”
“没事,我有你娘亲留给我的熙儿就够了。没了就没了,你娘亲死了,我不需要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父皇。”君元熙这一声叫得有些惭愧。她刚刚心中的想法,是在质疑父皇对母后的真心吗。
“熙儿,现在你知道了,父皇只能尽快立你为皇储,尽快让时机成熟,然后退位让你登上皇位。只要不是我在位,那份条约就再无效用,我大华北伐就不是问题了。熙儿听父皇的安排,和父皇一起给你娘亲报仇可好?”
看着父皇眼中的期盼,想着从未谋面却深爱自己的母后,君天熙坚定地点头道了声:“好!”
得到女儿的支持后,承天帝露出了一分欣意:“那好,今天晚上你就好好看看唐昭。卫国公唐劭的嫡长子唐晖死了,而且只留了个女儿,唐劭的老二老三又都是庶子,如今的唐昭,就是卫国公的嫡嗣。有他入赘给你,卫国公府和你皇伯这些年在军中拼出来的势力加起来,可确保立你为储时的军中稳定。至于朝堂上磨嘴皮子的事,谅他们也说不出什么花来。只要军队不乱,其他的事,便不足为虑了。”
“父皇,我……”还不想联姻。
后面的话虽然被君元熙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承天帝还是注意到了女儿的欲言又止。也是,女儿家的婚事这般唐突,也难怪她无所适从。
承天帝苦口婆心地劝道:“熙儿,父皇为你定亲也不全是为了拉拢卫国公府。你今年十四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旁人倒也算了,可你是大华唯一的公主,若是不早日定亲,他日胡人来求亲,必然会让你和亲。到时候朕自己有适龄公主,于情于理,都不能像以前一样选宗女充当公主了。”
君元熙心下一苦。对了,还有公主和亲的义务在那摆着。
“那唐昭今年十八岁,去年入军表现不错,人也长得端正,算得上一表人才。熙儿今天不妨看看,若是实在不愿,那就算了。我太祖子孙对卫国公府不薄,唐劭也是懂进退的人,帝王家事那些文臣说不出什么大道理,父皇凭如今的力量,也有信心把你送上储君的位置。今夜百官家眷都要来,驸马人选,熙儿不妨自己挑挑。但有一条,今年你必须要定下亲事,不然等胡人来求亲,事情就麻烦了。”
“父皇不用再说了,我也不用再看了,就唐昭吧。”君天熙闭眼。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有什么好挑的,就是间或有个出息些的,见了皇帝公主,都是一样的诚惶诚恐的。父皇为我选的人,必然是多方考虑后的最好人选,那便没什么好推的了,不如答应下来,还能为父皇分担些压力,总不过是早晚的事。
“熙儿,你真答应了?不悔?”
“父皇,熙儿答应的事几时有过反悔?原只是太突然,儿臣没准备好罢了。于熙儿而言,驸马选谁都一样,熙儿相信父皇的选择。我看父皇也不用再等明天了,趁着今天上元晚宴,随便找个由头赐婚也就是了。”君元熙双目闪烁,闪耀出了傲然的光芒。
第10章 第 10 章
逃离人群后的君逸羽,稍一寻思,便决定往北走。南走是宫墙,要出去就得走大华门,她跟着自家爹爹刚刚从那里进来,一堆宫门卫都见过她了。才跑路出来,她还想好好逛逛呢,自然不会去自投罗网。
承天帝往翼王府走动频繁,连过年都经常带着祥熙熙公主微服去翼王府吃年饭。三年下来,君逸羽皇帝公主没少见,可他们住的皇宫,君逸羽还真是头一遭来。
前世的君逸羽是孤儿,可硬是凭着品学兼优,一直拿着奖学金维持了学业,最后还保送进入了国内的顶尖大学。她大学学的医学,却从小喜欢历史,身在北京,自然没有不去故宫的道理。
若说紫禁城的雄伟宏大让君逸羽赞叹,那今日所见的大华宫,便只能说是震撼了。怕是只有盛世大唐那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大明宫,才有这般规模,这般雄壮吧。
一路走去,来来往往有不少宫人在为晚上的大宴做最后的忙碌,好在君逸羽的小身板小巧灵活,见有人来,或是躲进角落,或是藏进花丛,倒是没被人撞见。躲躲藏藏中,她兴致勃勃地参观,不知不觉中越走越远。
踩上一条花.径时,君逸羽发现周围没了她要躲的宫人,忍不住感慨道:“这大华宫还只是内廷的一个建筑群,便快比过紫禁城了,也不知皇帝上朝的大殿是什么样子……唔,这是什么地方?御花园?”
左右四顾,但见白雪茫茫,掩没了所有的树木,若是日间还能看看雾凇,现在黑灯瞎火的,路灯都照不到树顶,难怪没人。这般想着,君逸羽失了兴致,这才想起自己是跑路出来的。她一拍额头,懊恼道:“不好!我出来这么久,可别把爹爹吓死了!”
想要走回大华殿时,君逸羽再也没了赞美华朝皇宫的心情。因为——她迷路了!
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白雪,间或抓起一把雪团砸向远方,君逸羽放弃了自己找路,只固定一个方向往前走,指望遇见一个能问路的人。
“之前那么多人,现在走了半天却连个鬼都看不到!”
君逸羽的吐槽刚刚落地,就扫见了前方亭中有个鬼……哦,不,是有人!
天不亡我!
君逸羽兴雀跃地跑向亭中,离得近了认出是个女子的背影,她扯了扯略微有些冻僵的脸颊,嘴角扬起,用现在这张可爱的小脸,摆出了一个老少通杀的笑容,敲敲女子的后背,甜甜地喊了声:“姐姐。”
君元熙得知了一切,也答应了一切,却终究免不了难过。因为娘亲的伤逝,因为她即将迎来的联姻,也因为她答应父皇接下的天下大任,家国情仇。这一声答允,许就是一生啊。她并不懊悔,却忍不住心情沉重。遣退了所有的宫女,她独自在空无一人的御花园发呆,仿佛沉寂了整个世界。
许是完全沉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君逸羽踏雪跑来的声音,被寂夜的雪地放大,却没有引起君元熙丝毫的注意。背后的触感让君元熙回神,稚嫩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的转身,她带泪的脸,就那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了君逸羽面前。
君元熙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便是发觉了,她也不会在意。她遣走了侍从,父皇也存了让她自己纾解心怀的想法,不会有旁人,眼泪也就无所谓了。
谁知会有人突兀的闯入呢?
君元熙的泪脸让君逸羽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是皇帝的小公主,她一个人躲在这哭?
君逸羽自然是认识君元熙的,今年过年时还见过。她知道这个小公主自小就没了母亲,小时候常常被承天帝寄养在翼王妃的身边,这些年开始读书,便去得越来越少了。虽然少,但这三年逢年过节,君逸羽多多少少还是见过君元熙几面的,而且知道她对自己不错。
君逸羽没有和君元熙单独相处的经历,印象中这个公主小小年纪,总是一副冷清模样,仿佛天生就没有什么能撼动她的心神。贵为帝王独女,冷然如她,高贵如她,谁又知道她会一个人躲着哭呢?
君逸羽心下一叹,很快收敛了脸色。想起临出门时珠芸塞到自己怀里的、几乎让她忍不住翻白眼的糖果,她从怀中摸了出来,顶着孩子纯真的脸递,到了君元熙面前:“姐姐,你不开心吗?我给你吃糖。”
君元熙有些愣神。这是什么情况?皇兄家的小羽儿怎么会一个人来这?什么时候连一个孩子都能看破我的情绪了?还有,为什么要给我吃糖?
看君元熙呆愣着不说话,君逸羽取了块糖,努力踮了踮脚,将它塞到了君元熙口中,又提着衣袖,费力往上够,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说道:“姐姐,不要不高兴,吃糖。娘亲说,嘴里甜了,心也就不那么苦了。”顶着这个小孩身板,君逸羽再想不出别的安慰话。
放下手时,君逸羽不小心碰到了君元熙的手,让她心中一个哆嗦。冰凉!也不知小公主在冰天雪地里一个人难过了多久……
解下狐裘的系带后,君逸羽想要给这惹人怜惜的小公主披上时,才想到现在的自己更小——她的裘袍不够大,只得用来给君元熙裹紧了手。
嘴中渐渐化开的甜味和手中传来的暖意,让君元熙有些哭笑不得。她哭了,还被一个孩子看到了,现在,这个孩子是在安慰她吗?
君元熙更有些感动,为嘴中慢慢化开的甜意,也为手上渐渐升起的温度。
不忍拂了眼前小人儿的好意,君元熙放开心绪,笑着拉过君逸羽,一边给她穿回裘衣,一边柔声道:“谢谢小羽儿的糖果和衣服,我没事了。小羽儿怎么来这了?是来赴宴的吗?你爹娘他们呢?”
君元熙破天荒直达眼底的笑意,让君逸羽心叹“果然”。冷美人固然吸人眼球,但她还是觉得,漂亮的女孩多笑笑更美。
“娘亲没来,爹爹在大华殿,我跑出来玩。”
君元熙秀眉一挑。这孩子竟然一个人跑了这么远?还有,从大华殿到御花园,一路有多少宫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皇兄也是,也不看好孩子,皇宫这么大,加上天寒地冻,万一走丢了可怎么是好!
君逸羽一看君元熙的眼色就知道不好,她抢先道:“姐姐,你没事了就带我去找爹爹吧。”
眼前的小不点让君元熙不忍苛责,她亲昵地拍了拍君逸羽的脸颊,交代道:“小羽儿,下次不许一个人乱跑了。还有,你该叫我姑姑。”
印象里这个小不点一直不怎么主动喊人,尤其是对我和蓉姐姐,明明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叔母,可他逼急了也只肯喊姐姐,怎么都不改口。
君逸羽暗暗吐舌。她看在君元熙心情不好的份上,对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姐,已经牺牲得够大了。姑姑?没门!
“姐姐!”童声清脆果断。
“该叫姑姑。”
“姐姐!”
“是姑姑。”
“姐姐!”
“姑姑。”
“姐姐!”
……
君逸羽存了故意抬杠的的心思,以求让君元熙转注意力,免得她继续伤心。一大牵着一小,就着对称呼的纠结,踏雪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御花园,君元熙略一寻思,先招来了一个小黄门去给君康逸带话,然后把君逸羽带回了寝宫。这小家伙能自己跑走一次,就难保第二次,还是她亲自带过去为好,反正晚上的宴会她也得出席。
不过在这之前,君元熙还得先收拾收拾。在御花园冰天雪地坐了半天,大华的公主总不能冻成个冰雕出席国宴吧?虽然君元熙那张冷脸本就够冰。
承天帝回国前,其生母德顺皇后和嫡母明仁皇后就已经薨逝了,待得他登基时,自然也就没有太后。加上承天帝不纳后妃,除了西华宫还供养着几位太妃,真论起来,偌大的大华皇宫,只有承天帝和祥熙公主父女两个主子。
依照华朝惯例,皇帝的公主长大后、出阁前,应该在皇城西北的皇承宫择取宫室赐居。承天帝只有君元熙这一个女儿,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便是大华的皇帝宝座,他都是要留给女儿的,规矩自然是不同。皇城冷清只他们一对父女相依为命,他能把女儿远远地放在一边?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故而,承天帝自己住在大华殿后的延福宫,把延福宫西边紧临的福宁宫赐给了祥熙公主。
不说君逸羽随祥熙公主回了福宁宫,又在君元熙梳洗换衣的功夫,兴致勃勃地研究了一把大华皇宫的内部构造和陈设。却说那恭恭敬敬给君逸羽引路的小黄门,一个转角就丢了皇家小祖宗,吓了个魂不附体。
小黄门好容易定下心神来,左右打探着,想把君逸羽找回来,却半天也没见着人影。这么大的事情,小黄门不敢隐瞒,丢了翼王的长孙,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啊!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大华殿向君康逸请罪。
“什么?!”
听完小黄门诚惶诚恐的告罪,君康逸悚然而起:“你说羽儿不见了?!”
小黄门不敢再答话,只得瑟瑟发抖地趴在了地上。
君康逸与一众官员贵戚寒暄完毕,早已经入席就坐了。此次上元国宴,他不是用的四品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而是一身大华亲王世子的吉服,以翼王世子的身份替父赴宴,座次就在御座东首的第一席,可谓是万众瞩目。他这头拍案而起的动作,伴着面前叩头不止的小黄门,一下就吸引了殿中所有的眼光。
“世子这是怎么了?”延平长公主款款而来。作为承天帝的同母胞妹,她在承天一朝的身份尊贵无比,座次在西首第一席。她刚刚进殿准备入席,就撞见了君康逸这边的异样,索性走了过来。
她皇兄这门子义亲位列皇家帝系,这些年蒸蒸日上,便是她贵为长公主也轻忽不得。她可是知道,真论起远近亲疏,她这个自出生就分别的亲妹妹必得靠边站,还得是陪皇兄一同长大、患难与共三十年的翼王,与皇兄更亲。再者,这位世子爷一向温文尔雅,大庭广众之下几时有过这般失态?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有些好奇呢。
见延平长公主走进,君康逸收敛了面上忧虑,持礼甚恭:“见过长公主殿下!犬子顽劣,失了行踪,康逸一时失态,失礼了。”
“犬子?本宫若没记错的话,世子是承天十年喜得麟儿,长孙如今才三岁吧。呀,怎么会走丢呢,这可是不妙。”
君康逸低头苦笑,可不是不妙吗。他也是鬼迷心窍,孩儿再聪明伶俐也才两岁多,怎么能让他离开自己身边呢。不过,羽儿在家不哭不闹地一向乖巧,怎的入了宫反而这么调皮。
“是这该死的奴才丢了长孙吗?世子别慌,当务之急是找回长孙要紧。”
“长公主说得是。”君康逸附会一声。他全心在自家孩儿失踪的事情上,早忘了这跪地请罪的小黄门,若不是与长公主说话,他早就自己去找了。眼神一扫便看到了大华宫的总管内侍尚安,君康逸向延平长公主告罪一声,就招了尚安来:“尚公公,我儿顽劣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烦请派人去寻一寻他。”
尚安一得到宫人的禀报就赶来了,只是慢了延平长公主一步,碍于长公主在与君康逸谈话,只得默默候在一旁。听君康逸请托,他当下躬身道:“世子爷客气了,长孙在大华宫走失,说起来也是奴才的不是,奴才已经派人去找了。大华宫各处都有宫女内侍,想来必然有人看到长孙,还请世子爷不要着急。”
君康逸点头。他也是乍然丢了孩儿一时失色,现在想来,今夜大华宫人数众多,一个小孩子能跑出多远?被人遇见了,总会送回来的。
见君康逸点头,尚安心中松了口气。他是伺候承天帝的人,天天跟在皇帝身边,皇帝把翼王府看得比亲爹亲娘亲妹妹还亲的事情,他心里门清。还好这位世子爷好脾气,也是耐得住心焦的人,不然闹将起来,丢了翼王长孙,君康逸便是把大华宫的人都给罚了,陛下想来也是没有二话的。
只怕陛下知道了,还会嫌惩罚太轻!要知道,翼王爷那位孙儿,因为爱屋及乌的关系,本就得陛下关注。抓周时那位小爷一块糕点,更是投了陛下的意,这两年他可是眼看着陛下对王孙的疼爱。因着玄慈大师的批命,陛下怕小王孙不易养成,这些年宫里的珍奇补药没少往翼王府搬。
想到招祸的小黄门,尚安一阵恼火,他踢了一脚跪地的小黄门,请示道:“世子爷,小常子丢了长孙,您看该如何惩处?”
第11章 第 11 章
“不中用的奴才,打死也不为过,尚安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延平长公主张嘴就是这种杀气腾腾的话,却并不让人奇怪。
承天帝和延平长公主的生母,也就是先皇高宗的德顺皇后,家世平庸,好容易生了皇三子入了嫔位,以为今生有靠,谁承想正遇上高宗北伐失败。皇长子和皇次子的母妃俱出自大华豪门,只苦了排行第三的承天帝,才出生几个月,就被送去宏国做了质子。自此,德顺皇后在高宗纷乱的后宫中一直生活郁郁,五年后生延平长公主时,便难产死了,当时年仅二十二岁。因她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又是难产而死,高宗不好太过凉薄,却也只在她死后,给了她一个“顺妃”的名号。至于她那德顺皇后的名分,那还是高宗接回君承天做太子,为了给储君中宫嫡子的身份,才追封的。
宫中拜高踩低,德顺皇后生前只是一个不受宠爱的普通嫔妃,虽然生了皇子,却因为生错了时间和肚子,被送到草原做质子,等若高宗一生最大的耻辱。于嫔妃宫人们看来,这个皇子生了还不如不生。再加上她平庸的家世,没有可倚靠的外戚,生前在宫里的日子,自然过得不怎样。
有这样的生母和哥哥,延平长公主说来也和她的哥哥一样命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更苦。承天帝异国为质,至少有乳母李氏的悉心关爱,还有翼王一直如兄长般照顾他、陪伴他,而延平长公主身在皇宫,却是自生自灭,自幼受尽了宫中的冷眼。
因为生母和自己的深宫经历,延平长公主对宫中的内侍宫女,一向好感缺缺。
那叫小常子的内侍心底暗自叫苦。皇宫内侍千千万万,他能混上大华殿的差事,最不缺的就是心眼。世子爷名义上是皇侄,可毕竟血管里流的不是太祖的血,所以虽然成了帝系的一员,却是从不在皇宫摆主子派头的。再加上世子爷素来宽宏,只要找回长孙,他相信世子爷必不会和自己为难。谁承想,延平长公主正好来了!延平长公主厌恶宫人,这可是整个大华都知道的啊!
小常子以头捣地,磕头不止:“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君康逸看他头破血流有些不忍。说起来也是羽儿自己跑的,众目睽睽之下迁怒于人更是不美,于是他道:“长公主,今日上元佳节,不宜沾染血腥,这小黄门也不是有心之失,只要羽儿找回来,便恕了他这回可好?”
延平长公主点了点头。她也就是见不得宫人太监,不过是随口一说,正主都说要饶了他,她又怎么会有异议?
“世子果然是宅心仁厚。”延平长公主道。
“世子爷宽宏。”尚安暗自嘘了口气。这小常子一向机灵,他原还打算收做徒弟,着意培养的。再者,他是一宫的内侍总管,总得护着些手下人,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位置才好坐。也多亏这小子伶俐。
尚安心中伶俐的小常子,没有让尚恩失望。听到君康逸帮忙求情,他当即又是叩首:“谢长公主殿下不杀之恩,谢世子爷,奴才这就去找长孙。”
“去吧。”君康逸摆手挥退尚安和小常子,对延平长公主挤出了一个笑脸,“让长公主跟着劳心了。想来尚安他们必能找回犬子,还请长公主先入座吧。”
延平长公主点头不再多言,径自入了坐席,她也不觉得这么多人找不回一个孩子。
事实证明他们放心得太早。
君康逸强打精神,挤着笑脸打发了各人的关心,待得一个时辰还没见人带回君逸羽,他终于压不下心中焦虑了。这么多人花了一个时辰,就是把大华宫翻一遍都够了,羽儿跑哪去了!外面雪都没化,她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怎生是好啊!我又怎么向茹儿、向父王母妃交代!
君康逸团团告罪一圈,就要亲自去寻君逸羽,却在此时听得一声:“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康逸略一犹豫,转过身来便比别人跪得慢了一拍。
承天帝一身节庆应景的红色龙袍,施施然从后殿转入陛阶,在御座坐定后,才抬手道了句:“平身。”
“谢皇上。”
“今日上元佳节,诸卿携亲眷与朕同乐,无需太过拘束,都入座吧。”
“谢陛下隆恩。”
君康逸不情不愿,只得先回了坐席,却听承天帝问道:“逸儿,朕方才见你意欲出去,是为何事?还有,朕不是要你把小羽儿带来的吗,他人呢?”
君康逸面色一苦:“陛下,羽儿他不见了,臣方才正准备出去寻她呢。”
虽则有着叔侄名分,也有着不下叔侄之情,但在正式场合,君康逸一向称呼承天帝为“陛下”,也一向自称为“臣”。
“什么?!”承天帝龙目一冷,“怎么回事?”
天子面色一变,众人尽皆噤声,守在一侧的尚安不等君康逸说话,就附在承天帝耳边,将君逸羽跑丢了还没找回来的事禀告了。他也不知小王孙怎么那么能跑,都派人找遍大华宫了,还没见着人。如今陛下知道了,长孙还没找到,死贫道不死道友,说不得小常子是在劫难逃了。
承天帝越听越是皱眉。这么多人竟然让一个孩子跑没影了,还找不回来?碍着今天大宴,承天帝不好太过发作,只冷冷道:“废物!尚安,传谕今晚大华宫当值的羽林军,都去给朕找人。”
眼见着尚安就要领命而去,承天帝想到那与自己投缘的如玉小人儿,终究忍不住补道:“告诉他们,若是找不回朕的侄孙,这大华宫也不要他们守了,都给朕去北境戊边。尚安,还有你,找不回羽儿,你这大华宫总管就当到头了,大华宫今天当值的奴才,自你以下,都给朕去守东华宫。”
承天帝的狠话,让在场之人尽皆倒吸凉气。北边胡人年年和亲、年年来扰,北线保守防御,年年只是被动挨打,贵为天子亲军,前途无量的羽林卫士,若是调到北境戊边,那无疑是宣判他们军功生涯的终结,这对军士而言,可是比杀了他们还残酷!还有尚安,能做到大华宫总管,那就是天子身边数一数二得用的内侍。他是受陛下赏识,数十年来从小黄门飞速提到现在这位置的,算是陛下内宫中的左膀右臂,如今竟然收到了陛下这种狠话。那东华宫是什么地方?原是后妃的住所,若是从前,倒不失为宫人的好去处。可谁不知,承天一朝不纳妃嫔,偌大一个东华宫,连个能称小主的人都没有,实与冷宫无异。
陛下极力克制都说出了这种话,若非是大庆之时的大宴之所,雷霆之怒只怕已经让不少人倒霉了吧?今晚能入座大华殿的都是高官贵戚,纵然是算不得伶俐,也不会是蠢笨之人。想到这些,他们都暗自在不可得罪之人的名单中,添上了翼王长孙的名号。
不等尚安应旨,君康逸就站了出来。他也吃了一大惊。他知道叔父一向爱重羽儿,可也不至于如此啊。大华宫的宫人军士,多是叔父的心腹耳目,这都是数十年提点出来的,若真是一下换掉,上哪再找这么多合适的人来替?到时候后患无穷啊!事情是因羽儿而起,如今的大华殿,也只有他适合出来说话了。
“陛下!是羽儿顽劣自己跑了,说起来也是臣没有看好她的不是,怪不得旁人。”
承天帝摆手:“逸儿,不用为他们求情。羽儿只是个孩子,爱跑爱动也是正常,你放心将羽儿交给他们,他们竟给朕弄丢了,若是还寻不回来,朕还要他们何用?”
承天帝恼怒不假,却不是没考虑过君康逸的担忧,但只一晃念就过去了。他的年号都用到第十三个年头了,若是手下人无能到连在皇宫找回个孩子都做不到,那他这个皇帝也太不顶用了,还谈什么前所未有地传位公主?如此言语,不过是给他们施压,早些寻回羽儿,省得那小人儿一个人在外头受苦罢了。
语罢,承天帝见尚安跪在地上还不动作,便要催促,却看见柱后有一人探头探脑,他本就因为君逸羽的失踪恼火,当下忍不住喝道:“那是何人?给朕滚出来!”
“奴才小远子给陛下请安。”柱后那个小黄门,果真是滚出来的。
饶是承天帝在气头上,也有些忍俊不禁:“你在那探头探脑作甚?”
“回陛下,奴才是公主派来给世子爷递话的,只是见世子爷正与陛下说话,奴才不敢打扰,所以……”
承天帝有些纳闷。熙儿才知道秀儿的事,又刚刚接过以后的大担子,该是心情不好、想要独处的时候,怎么会给逸儿带话?莫不是这次改了性子,想找哥哥倾诉?承天帝旋即否定。熙儿的脾性,不会,万万不会。
“公主要你带什么话?”
“是,奴才在御花园当差,适才遇见公主带着翼王爷的长孙,公主要世子爷不用担心,长孙爷她先照顾着,一会儿公主会亲自把长孙爷带回来。”
原来如此。
承天帝笑骂道:“那小家伙倒是能跑,竟然去了御花园,也不知他是怎么躲过这么多人的,还好被熙儿逮住了。”又对君康逸招呼道:“逸儿,羽儿既然在熙儿那,那咱们爷俩可以放心了,你也坐回来吧。”
“是。”君康逸长出一口气,依言回了坐席。这一个多时辰可真够让他焦心的,难怪大华宫翻遍了都找不到,他这宝贝孩儿可真有能耐!君康逸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再不带她出门了。
“陛下,那奴才的差?”向安顾作畏缩,小心请示。
“人都找到了,还什么差,下次精心着点。”承天帝适当敲打,又指了指小远子,“下去吧。这小黄门不错,带他去领赏。”
尚安和小远子连不跌谢恩告退。
“朕丢了皇孙一时急切,诸卿见笑了。”承天帝举起玉杯,“来,我等饮胜。今日上元佳节,诸卿为大华、为朕辛苦一年,朕甚是感念,今日同醉。”
承天帝主打亲切牌,众人都起身齐声谢过陛下祝酒,大华宫的上元夜宴,这才正式开始。
歌舞一轮将毕时,尚安上来对承天帝耳语了几句,承天帝扫了一眼右手边的空席,含笑点头。
众人不论是在饮酒谈笑,还是在欣赏舞乐,有君王在座,人人都分心关注着承天帝。明白人不难猜测,皇帝无后无妃,这身边只低了一步的空位,不是祥熙公主还能是何人的?想必是公主来了。
果然,殿中舞女退下后,新的舞乐没有跟上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通报。
“祥熙公主到!”
在座尽皆离席,拱手到底,躬身致礼。
但见门帘启开,现出了一身火凤衔灯吉服的祥熙公主。不知是华服衬出了寻常少女难有的雍容,还是夺目的少女风华衬尽了那身华美,但觉光辉灿烂,高华无比。少女的下颌微微上扬,精致的容颜虽还略显稚嫩,却因为那份孤傲的姿态,更添三分冷艳。这份恰到好处的清冷,与喜庆的衣饰相得益彰,既不会过于倨傲,也不至流于俗艳,只让人由衷惊叹,仿佛她天生就当有俾睨天下的气派。
君元熙眼光所到之处,众人身躯再弯三分,直觉自己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她还没及笄啊!可惜是位公主,若是皇子,只凭这份气派,陛下身后便无忧了。
就在众人为君元熙的容光所慑,暗自拜服于她的风采时,君元熙接下来的动作,却令人大吃一惊。
随着君元熙弯腰的动作,众人才发现,公主手边还牵着一个紫袍小童。君元熙蹲下身子,亲自帮小童解下了裘衣,反手递给了身边的宫女,又帮小童整了整袍服,与那小童低声几句,眼中竟然有了融冰化雪笑意。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看到了什么?祥熙公主竟然亲自照顾一个孩子?还有,公主出现在人前时,从来都只有礼节性的微笑,哪里有刚才那么温柔的时候?
有人疑心自己眼花,再想仔细探看时,君元熙已经收敛了脸上外露的情绪,牵着小童旁若无人地走上了殿去。唯有君元熙不时低头的动作,帮人确定自己的所见——公主明显在迁就小童的步子。
到得此时,众人才有心疑问,祥熙公主带来的小童是谁?
这两三年来,因着玄慈大师的批命,见过君逸羽的外人着实不多。便是有见过的,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子,记不得也是有的。倒是有头脑转得快的,联系着开宴前的插曲和君逸羽的白泽紫服,很快压下了吃惊,猜到了翼王长孙头上。
君元熙对君逸羽的体贴,都被承天帝收进了眼里。望着牵手走近的两人,承天帝抚须轻笑。不愧是他的女儿,与他一样和羽儿投缘。
惟愿我和哥哥的子孙后代,以后都如他们一般,亲如一家。乳娘,你在天有灵,必会保佑的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安。”
君元熙清冷的声音在大华殿中响起,眼看就要大礼参拜,却被承天帝抢先制止了。他招手道:“熙儿来了啊,不用多礼,快来坐吧,把羽儿也带过来。”
“谢父皇。”君元熙谢恩后,伸手就要牵君逸羽入席,却发现君逸羽没把小手递上来。她低头看时,心头一乐,小家伙正和他爹爹大眼瞪小眼呢。
君逸羽可没有跪拜的觉悟,在承天帝和君元熙免礼谢恩的功夫,她只对承天帝嘻嘻一笑,就偏头对上了君康逸愤愤的目光。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过分,只得故作顽皮,给了自家爹爹一个鬼脸。
君康逸没像以往一样被她逗乐,见了她的鬼脸更是瞪眼。臭小子!你爹的命都要被你吓没了,你还瞎乐呵!
君康逸起身行礼道:“陛下,还是让羽儿来臣这吧,否则不合规矩,有失礼法。”
承天帝摆手道:“今夜欢宴,羽儿这么小,又是朕的孙儿,有什么规矩不规矩。芝麻绿豆大的事,就别扯上礼法了。羽儿,快,到皇爷爷这来。”
“哎!皇爷爷!”君逸羽甜甜地应了一声,对她爹吐了个舌头,就跑到了承天帝面前。正好不用挨训了!
看到君逸羽的动作,君元熙颇觉欣悦,她也入前就坐,旋即道:“今夜上元佳宴,诸位不必多礼,都请坐吧。”待得众人谢恩坐定,她又举杯道:“祥熙来迟,杯酒谢罪,诸位,请!”语罢,君元熙毫不忸怩地以袖掩面,一饮而尽。言行举止,无愧帝女之名,端得是霸气天成,大方无比。
公主先干为敬,众人少不得以酒相和,君元熙一一应对,游刃有余,又是好一番热闹。
却说君逸羽到得承天帝身前,承天帝将她揽进怀中好一番打量:“羽儿,让皇爷爷看看,嗯,又长高了,有没有想皇爷爷啊。”
承天帝的慈爱眼神半分都不做假,这些年他对君逸羽的好,君逸羽也全都默默记在了心里,当下很给面子的死命点头:“想!”
“哈哈。”君逸羽清脆悦耳、毫不犹豫的童音,激得承天帝朗声大笑。他索性俯身抱起君逸羽,将君逸羽放在了自己腿上:“皇爷爷也想羽儿,今天就坐在皇爷爷这,陪皇爷爷看歌舞好不好?嗯,羽儿重了些。”
众人对承天帝的动作都有些见怪不怪了。有承天帝那句“芝麻绿豆”顶着,自然没人再出来说“规矩”。人家皇帝陛下和公主殿下就稀罕翼王府,连翼王的孙儿都当自家宝贝宠着,记清楚这位小王孙的脸,以后少得罪天子宠儿就是了。
“额,皇爷爷,爹爹。”君逸羽指了指对自己不时瞪眼的君康逸。她倒无所谓坐在哪,可是得先借着皇爷爷,把自家的炸毛爹爹解决掉。
“爹爹?爹爹不要紧。”承天帝好笑地看了君康逸一眼,笑责道,“逸儿,羽儿都回来了,你还瞪什么眼?别把他吓着了。说来也有你的不对,羽儿这么小,你这当爹爹的,也不知道好好看着他。”
“陛下教训的是。”
“今天羽儿就坐在朕这了,朕给你看着,保证再丢不了。”
“是。羽儿好好和皇爷爷坐着,不许再给你皇爷爷添麻烦了。”
看着君康逸一脸郁闷,君逸羽偷笑。我是不是太阴险了?
承天帝满意地将君逸羽抱在怀里,关心道:“羽儿,给皇爷爷说说,你怎么跑到御花园了?”
“就一直跑。”君逸羽摸摸肚子,故意用上了糯声糯气的小奶音,“皇爷爷,我饿了。”她一则是小小身板走多路后真有点犯饿,更重要的是……不要再提我跑路的事了,让我爹忘了吧,忘了吧。
“饿了?好好,那咱们吃东西。”承天帝连忙拎起了筷子。他环顾桌面,很快找到了目标:“羽儿喜欢吃肉是吧,咱们吃这个吉祥丸子好不好?皇爷爷特意给你备的。”
“好!”君逸羽答应得挺痛快。虽然她爱吃肉是个误会,但皇帝有心记住她的喜好,已经够难得了。
承天帝能从毫无根基的质子,变成如今乾坤独掌、说一不二的堂堂帝王,本事自不必说。只是十几年下来,他这皇帝越做越顺手,照顾人的本事却是着实不敢恭维。好死不死他又选了个丸子,夹到君逸羽面前后,几次三番都没能喂进君逸羽嘴里,看得君逸羽也跟着急。若不是君逸羽不想辜负承天帝的好意,她还真想自力更生。虽然对她的小身板来说,象牙筷子的贵……重……是个问题。
众人都看到了承天帝的窘迫,强忍着笑意。尚安在承天帝身后干着急,可没有皇帝的吩咐,他也不好上前。君康逸见了,正想要回自家孩儿,却听君元熙含笑道:“父皇,让羽儿来儿臣这,儿臣来喂她吧。”
君康逸不好拆祥熙公主的台,心中却着实有些犯嘀咕。叔父不会喂孩子,熙儿会?
“也好。”承天帝讪讪地放下了筷箸。看来还真是皇帝做久了,以前照顾乳母和秀儿时,也没见这么难啊,必是孩子太小不好照顾。
君逸羽若是知道承天帝的自我开解,必然会仰天叫屈。拜托!我已经够配合了!
一向受宫人照顾的君元熙,从来没有照顾人的经历,不过,她是女子,本就细致些,做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比她父皇强多了。考虑到君元熙的公主身份,君逸羽慷慨地给了个好评。虽然把她的嘴糊脏了,好歹喂进嘴里了不是?
祥熙公主在君逸羽身上母性大发,让众人好一阵子称奇。延平长公主作为君元熙的亲姑姑,还忍不住调笑了一番。
“小家伙吃饭真乖。卿儿如今吃饭要一家子追着,可没他这么老实。”
延平长公主口中的“卿儿”,是她的独生女儿。延平长公主比承天帝小五岁,今年三十有八,独女却才六岁。
当年,延平长公主一直被高宗故意忽略,在宫里足足长到了二十岁,眼看再不嫁人有些不像话了,高宗才随便指了个夫家给她。六年婚姻一直不美满,也没有子嗣。
后来,还是承天帝继位后,不想亲妹妹一辈子守着高宗随意糊弄的婚姻,做主让她和离,又在七年前钦点豫州卢氏的卢哲做妹妹的新驸马,这才让延平长公主诞下爱女。
以大华的平均生育年龄来看,延平长公主三十二岁生产,算是高领产妇。她波折半辈子才得了那一个水灵的女儿,一直宝贝得跟眼睛珠子似的。她今天没带“卿儿”一起赴宴,看到别家孩子时,难免联想起来,嘴上说的是“不听话”,眼睛里却是掩不住的母爱。
“表妹也不错。”君元熙淡淡一答,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君逸羽,每当君逸羽咽下食物,她就会及时地喂上一口,不时又为她擦擦嘴角。
“这孩子倒不怯场。”延平长公主知道侄女的性子,也不介意她言语冷淡,“这么多人看着,旁的孩子怕是都得吓着了,他倒是吃得香。”
听到姑姑夸奖君逸羽,君元熙比听旁人吹捧自己还高兴:“羽儿一向如此。”
君逸羽抽空扫了延平长公主一眼。少见多怪,小孩子吃饭在哪没人看着?不过今天的人是多了点……唔,这是皇爷爷的妹妹啊,养移体居移气,皇家的女儿果然没有差的……皇宫的伙食真不错。
延平长公主在宴会上本来就有些无聊,发现君逸羽看了自己后,她更添了兴致。翼王家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养的,长得真好看,都要比过卿儿了,难怪这么招人喜欢。
“羽儿,来,叫姑奶奶。”延平长公主不是乱来,从她皇兄那算起,这孩子就该叫她姑奶奶。
君逸羽没忍住白眼。古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您看样子也就三十多岁吧,怎么就紧赶着给人做奶奶呢。
延平长公主得了君逸羽的白眼,不以为忤,反倒哈哈一乐。这孩子真有趣!
承天帝一直在拿君逸羽下饭,看着君逸羽津津有味的吃像,他也跟着胃口大开。放下筷子后,他想起这么好的孩子差点被人弄丢了,回头吩咐道:“尚安,之前弄丢羽儿的小黄门是谁?杖责三十给他长点教训。”
“是。”尚安领命。他知道小常子免不了一场惩罚,还好,杖责三十倒没有大碍。
君逸羽耳听八方,听见承天帝要惩罚给自己带路的小黄门,她脸色一变。那小黄门跟着担惊受怕就够可怜了,这不是无妄之灾吗。
“慢……”
一口新菜还在君逸羽嘴里,她发现没人帮小黄门求情,急着说话,开口便是一呛。好容易顺过气来,尚安都快出殿了。
“慢着!”
童声一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君逸羽身上。尚安脚步一顿,也回头来看。
君元熙见君逸羽呛着了,不知如何处理,还是延平长公主经验丰富,过来帮君逸羽顺了气。谁想君逸羽刚刚恢复,就用稚嫩的童音吼了个中气十足,着实是把两人吓了一跳。
君逸羽趁着两人发愣的功夫,从君元熙怀里跳了下来,走到了承天帝身前。
“羽儿,怎么了?”
“皇爷爷,羽儿求你了,不要罚那个小黄门。”
“哦?”承天帝眉峰一动,“为什么呢?”
“皇爷爷,羽儿是自己跑的,不关别人的事。”
“他没看好羽儿,便是他的过错。”两岁多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是个聪明孩子。承天帝有意为难,想看看君逸羽还能怎么办。
“那不行,羽儿不能让别人为我承担过错,皇爷爷要罚就罚羽儿吧。皇爷爷,皇爷爷。”君逸羽拉起承天帝的衣袖,拿出了小孩子撒娇的手段。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皇帝存心试她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君逸羽不想被人误当作神童,大道理是说不得的。可是人也不能不救,还是什么手段好用就用什么得了。杖责?一个不好就会伤筋动骨,便是打出人命也是可能的!她一时兴起不要紧,却不愿这么害人、坑人。
“好好,不罚他了。”承天帝笑呵呵地答应,君逸羽的表现已经让他很满意了。他一把抱起君逸羽,铿锵有力地赞道:“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担当,不愧是我大华皇族的男儿!逸儿,你给叔父生了个好孙儿啊!”又对尚安吩咐道:“去告诉那小黄门,朕今天饶了他的疏忽,让他记着世孙的恩典。”
承天帝听似轻巧的一句话,却将君逸羽提到了“世孙”的位置,至此,翼王王爵的三代传承,算是铁板钉钉了。
“是,奴才替小常子谢过陛下,谢过世孙恩典。”承天帝心情大好,尚安自然不会不伶俐。
众人也都起身给承天帝道喜。翼王这孙儿抓周时就表现不俗,如今看来,果然是不错。至于翼王府的三代亲王爵?本来不就是早晚的事吗。
君逸羽有些头疼。这位皇帝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为翼王府造势,可是我是女的呀……把我放得越高,我女扮男装这个大炸弹,威力就越大吧……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这奇奇怪怪的穿越,到现在我都还没机会搞清楚时代,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不拖累别人就好。
“还要吃。”打定主意的君逸羽,只当没听懂承天帝的恩典,又屁颠屁颠地蹭到了君元熙身边。
君逸羽的表现本已让君元熙目露异彩,眼看他还是一团孩子气,她好笑地摇了摇头,带着君逸羽给承天帝谢了恩,才继续喂饭大业。
第13章 第 13 章
上元夜宴举着君臣同乐的旗帜,加上承天帝本就不是个凤仪严峻的皇帝,宴会并不像君逸羽设想中那样官方。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官员贵戚也并不拘束,邻座间常常交头接耳,间或有自觉身份足够的官员,上前向皇帝公主敬酒。便是皇帝与人邀酒,那人也只需抱拳躬身,聊表敬意即,算是大大颠覆了君逸羽对宫廷宴会的认识。
君逸羽吃饱喝足,惬意地靠在君元熙身上欣赏歌舞。嗯,长袖偏偏,古典至极,挺好的。哦,不对,这本来就是古代。
注意到君元熙吃得少,还尽是捡的些素菜,君逸羽有些腹诽。瘦成这样了,难道还减肥不成?她把君元熙的筷子推到了一份看着还算清淡的肉菜上:“吃。”
“嗯?这是鸡丝,羽儿要吃?”君元熙嘴上疑问,手上已经夹了一筷子,递到了君逸羽嘴边。一晚上的练习,她已经喂得得心应手了。
咦?这是鸡丝?真没吃出来。御厨好手艺,她还以为是古代才有的什么稀罕肉呢。君逸羽摇头将筷子推到君元熙嘴边:“羽儿饱了,你吃。”
君元熙眼睛一亮,这孩子还真灵性。她也不拂君逸羽好意,果真依言吃了。
君逸羽满意。小公主,这才对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学兔子。此后她不时找出一个看着清淡顺眼、适合君元熙的肉食,诱导着推进君元熙嘴里。
“这孩子倒会心疼人,是个有良心的。祥熙今天吃的肉,怕是比平时一个月都多吧。”延平长公主也来凑趣,“是该多吃点。”
“是极,是极。”承天帝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满满都是欣悦,不住抚须点头。为着君元熙吃饭的事,他不知命御厨换过多少花样,可熙儿这孩子就是不爱吃肉,眼看着长成了一个骨头架子,让他这个当爹爹的操碎了心,也还是拿她没辙。一物降一物,小羽儿倒是对她有办法。
大华皇宫的宫廷乐舞美则美矣,可看久了,对君逸羽来说未免失之单调,加上她之前一番跑路足足一个时辰,耗费了她这小身板的不少精力,软软倚在君元熙怀中,没多久她就微眯着眼昏昏欲睡了。
君元熙久久没觉着怀中君逸羽的动作,低头看时,才发现小不点在自己怀里安心地睡着了。她不经意地勾了勾唇角,保持着稳如泰山的身姿,只略抬手指示意她的贴身宫女,拿了件衣服来,轻轻给君逸羽盖上了。
大华殿中红炉暖暖,并不让人觉得寒冷,突如其来的温度,却还是让君逸羽惬意地蹭了蹭君元熙,惹得一直关注着此间情况的承天帝乐然一笑。
“陛下,老臣敬陛下一杯,祝陛下福寿万年。”
“是唐卿啊?唐卿敬酒,朕自是要喝的。”承天帝掩面一饮而尽,眼中精光一闪。卫国公,朕等你半天了,你可算来了。
承天帝喝完,作势看了一眼卫国公的坐席:“唐卿,那是你家老四吧?”
“难为陛下记挂,那正是老臣的第四子唐昭。”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他也是唐卿的正室夫人所出,是唐晖的同母弟弟吧。”承天帝眼中露出了一丝伤感,“唐晖在时,为朕值守大华宫尽职尽责,如今想来竟如昨天的事,谁承想,他竟会……唉!”
唐劭想到早逝的爱子,顿觉悲戚,却还劝道:“晖儿在时,常向老臣感念陛下的恩德器重,可惜他福分不够,这也是他的命,陛下无须为他太过伤感。他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想见到陛下因为他感伤,伤了龙体。”
承天帝摆手道:“想当年卫武烈公与太祖共起于微末,挽江山于即倒,收复了破碎的中原,这才有了大华。太祖与卫武烈公名为君臣,实则更甚兄弟,战阵之中,卫武烈公更是多次救了太祖的性命。到得世宗和仁宗两朝,文德皇后主政,孤儿寡母,也是多托赖了卫武烈公和卫忠定公主持军务,才没让胡贼有机可乘,大华才得以安稳啊。到得先帝北伐时,又是卫忠定公拼死护佑,先帝才能安然而退。唐卿两朝为将,为我大华征战二十多年,劳苦功高,朕一直感念在心,自是不必多说。想唐晖是你的嫡长子,研习先祖武艺战法,英年有为,假以时日,必是我大华的军中栋梁,却这么早早的殁了!这,叫朕如何不感伤?莫非是朕德行不够,留不住干才?”
承天帝说得动情,唐劭听得满面红光。这是家族的荣耀啊!及至承天帝一步步说到了唐劭还没来得及为国立功、为家争光的长子,这份对比,更是让唐劭悲不自禁。陛下是重情义的人,以晖儿的才干,得此明主,延续唐家荣光自不必说,可惜苍天不佑啊!
唐劭本就是重情重义的耿直汉子,想到早逝的长子,想到陛下话里行间对爱子的惋惜,待得承天帝最后一句话入耳,他终于忍不住跪地流涕,叩首道:“陛下圣德,是晖儿无福,老臣请陛下万万不要再如此妄自菲薄。”
承天帝一讶。他这是煽情得过头了?还是直肠子的军人好啊!他绕开桌子,走到唐劭面前,双手作势要扶起他来:“唐卿快快请起,是朕不好,不该在上元佳节提起伤心事,让唐卿伤怀了。”
唐劭抹了把眼泪,叩地有声:“是老臣失态了。陛下圣德,关怀体恤臣下,是臣等的福分,臣等就是万死也难报陛下万一。不说晖儿是自己病死的,有圣天子在上,卫国公府上下,便是为大华粉身碎骨也是应当。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再勿为他感伤。”
“唐卿请起。”承天帝感念地拍了拍唐劭的肩膀,这回是真的扶住了他,“卫国公府对大华、对太祖、对朕忠贞不二,朕一向是知道的。”
唐昭见自家老父去给皇上敬酒,却突然伏地痛哭,早就惊得站起来了。只是碍于君王在上,他不好冒然上前。
承天帝对他招了招手:“唐昭,你过来。”
唐昭一讶。他如今才十八岁,武勋世家出生,却还没有挣到军功,能跟着父亲出席这种国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万万没想到会被陛下传召到面前。
陛下还知道我的名字?唐昭心中欢喜盈天,半点不敢轻忽地走上前来,因为激动,行礼时还差点放错了手。
承天帝转回御座,和声道:“唐昭,朕听说你去年入了禁军,在翼王手下干得不错,大比时还得了表扬是吧。”
“是。”一个字硬是让唐昭答得声音发颤。
承天帝面上含笑,心中却是有些不悦。卫国公的这个孩子,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怎么这么不济事。旋即又轻轻释然,毕竟还年轻,才十八嘛。
孽子!见了陛下就这般怂包样,也不知道自己谦虚谦虚。唐劭暗暗瞪了眼唐昭,施礼道:“陛下,犬子年幼无能,都是翼王殿下的抬爱。”
承天帝笑着摇头:“唐卿何必过谦,卫国公府出的孩子,必是我大华的军中英才。”又玩笑道:“军中最是个凭真刀真枪真本事出头的地方,唐卿说翼王抬爱了令郎,莫非是翼王徇私,没有依律治军不成?那可不成。若果真如此,便是朕的皇兄,朕也是绝不饶过的。”
皇帝可以玩笑,可唐劭却半点不敢马虎:“陛下恕罪,翼王殿下用兵如神,治军有方,老臣绝无半点诽谤翼王殿下的意思。”
唐劭这话夸张了点,但也不算闭眼瞎吹。翼王和承天帝在草原待了三十年,等于是在马背上待了三十年,骑射武艺不说数一数二,但也是大华军中有数的好手,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在军中出头。要知道,军营不比别处,身份再高,没几分真本事,那也是万万压不住骄兵悍将的——最多得个面服心不服罢了。再说翼王的用兵之法,说“如神”是夸张了些,可这么多年学习磨练下来,也颇为可取。挂帅西武的胜利,就是对翼王将才的最好肯定。唐劭骨子里还是继承了先祖血液的军人,有一说一,尤其是在军政大事上,绝不会乱捧承天帝的臭脚。
“唐卿不必紧张,不过是朕的玩笑之语。”承天帝笑得更开怀了些。从唐劭的话中,他听出了对翼王的认可。这些年他为了让翼王府早日得到大华豪族的公允正视,可是没少下功夫,如今总算是略有所成了。
“唐昭,朕看好你是个好苗子,在军中好好干,若是给卫国公府、给你父亲、给你大哥丢人了,朕可饶不得你。”
“是。”唐昭听到承天帝连鼓动带激励的话,脸色涨红,面露喜色。陛下竟然说看好我,还说我是个好苗子!
“嗯。”承天帝作满意状地点了点头,心中却着实有些不满。这孩子倒也不错,可配给熙儿,不够出彩吧?
承天帝原是想在今晚创造时机赐婚的,此时有了唐昭配不上自家女儿的心思,就难免找了借口。今日赐婚太过着了痕迹,还是改天与唐劭接触之后再说吧。
搁置赐婚的打算后,承天帝便只接着鼓励道:“好小伙,在军中快快出头了,你大哥的位置朕给你留着。你大哥不错,可惜去得早,你在军中做出样子了,来顶上你大哥的职务,为朕守着大华宫。”
唐晖生前官至羽林军的副统领,承天帝把天子亲军统帅的位置许给唐昭,算是对他寄予厚望,也是表示对卫国公府的恩宠信任之至。
唐劭军门世家,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旁的事门门道道的可能得多想想,涉及军中,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就要拉着唐昭谢恩。
可唐昭不乐意了。大哥死后父亲才着意培养我,送我入了军,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要向死了的大哥多学学,如今陛下也开口大哥闭口大哥,还说什么让我替大哥守着大华宫,陛下这真是看好我呢,还是只为着哥哥爱屋及乌?
有了这层心思,唐昭少年心性不忿起来,也忘了对天子的敬畏。他虽然被父亲扯得跪到了地上,却不谢恩,只梗着脖子道:“陛下,末将不想守大华宫,只想凭真本事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效法先祖,为大华开疆辟土,为陛下平定四方。”
唐劭险些要被唐昭气死了。自己的儿子他自然知道他为何突然犯浑,我怎么生出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承天帝话里话外提唐晖,只是拉拢卫国公府,不着痕迹表亲近的手法。另则,唐昭身无寸功,提唐晖,对唐昭的看重,才显得有据可依。哪知会引发唐昭的反弹心性?承天帝本是存了相女婿的心思,之前唐昭初次面君,慑于天威一直有些畏缩,让承天帝隐隐有些不喜,反倒是此时一顶,让承天帝开怀了些,笑道:“好,好,就是得要你这样有志气的年轻人,我大华才能军威强盛。唐昭,好好干,朕期待你将来成为平定四方的大将军。”
唐劭松了口气。好在今上天子胸襟,不与儿子一般见识。他不敢再让唐昭与陛下说话,连忙拉了他谢恩,就退回了坐席。
从唐昭被承天帝唤上殿来,君元熙就已经不着痕迹地皱眉了。一番君臣对答,君元熙冷眼旁观,比心存杂念的承天帝看得更透彻,将唐昭的不足都收到了眼里。这就是父皇给我选的驸马?罢了,亲贵子弟往往自视过高,他这还算好的了吧。
饶是一直在自我宽慰,没听到承天帝当堂赐婚,君元熙还是身体一松。能晚一天是一天。
这个时代的女儿家,哪有完全不在意自身婚事的?原来君元熙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经身体僵直了。
君逸羽其实并没有熟睡,君元熙身体一僵,她抱着不舒服了,自然而然地也随之醒转了。察觉君元熙的异样,她顺着君元熙的目光看去,看到承天帝面前,只是个紫服老大人。从吉袍纹样来看,应该是位国公。
“又是来给皇爷爷敬酒的吧,好像没什么问题啊,小公主这是怎么了?”暗自疑惑的君逸羽,这才注意到唐昭,“咦?还跪着个年轻的,他也来敬酒?不会吧,看他也没穿品服,应该是哪家子弟,没资格来给皇帝敬酒才是。”
君逸羽支耳听到几句对答,才知道那紫袍老大人是现任卫国公,而那年轻人是卫国公的儿子。卫国公府是大华的军中柱石,君逸羽在家中也听说过它的名号。既然是卫国公唐家的人,那便不奇怪了。
看那小少年喜上眉梢,一脸激动样,还连带着控制不住手脚,君逸羽啧啧称奇。不就是听皇帝说了几句好话吗,怎么激动成这个样子?那我让皇帝公主喂饭,还赖在公主身上困觉,是不是该激动得飞天?
君逸羽的现代自由灵魂,无法理解时人对天子、对皇家浸入骨髓的敬畏。帝王的王霸之气,对她而言只是传说,最多觉得威仪罢了,可对此间土著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灵魂压迫,令人半分不敢轻忽。
有古怪……皇爷爷对卫国公表现出推心置腹的倚重倒也算了,可是这个小唐大人表现得不怎么样,皇爷爷怎么还一脸激赏呢?
联想着君元熙的异常表现和卫国公府在大华举足轻重的地位,君逸羽心中隐隐有了猜想。莫非是……不会吧,小公主好像才十四岁……
呀!长孙蓉嫁给叔父的时候也才十五,古人结婚的事,还真说不准。看小公主的样子,莫非之前就知道了皇爷爷的打算?她对这个小唐貌似看不上啊,年龄差也有点大吧,小公主放去现代还在读初中呢。
古代的婚姻制度真坑人,两个面见都没见过的人都能被凑成夫妻,男的娶得不满意还能纳妾找“真爱”,女生倒霉透了。要是唐朝那样,还有可能和离……不对,这种级别的联姻,就算是唐朝也很难离吧……
眼看着唐劭父子谢恩退下了,皇帝也没说赐婚的事,随着身下小公主放松的身体,君逸羽也就跟着放下了操心。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话说我虽然很同情小公主,可我这小身板,就是替她操碎了心也没半毛钱帮助。
唉,这么比起来,还是现代的女生好一点。小公主躲得过和亲,也肯定躲不掉联姻。皇爷爷只有小公主这一个孩子,希望给小公主选婚事时,能尊重一下她的意见。这样一看,不考虑翼王府的话,我女扮男装以后能多出很多选择,还真是件大好事。
第14章 第 14 章
承天十三年二月初一,华朝皇宫外朝三大殿之首,含元殿。
新年的第一次朔日朝参,文武九品以上的在京官员,尽皆入朝晨参。
承天帝龙袍金冠,端坐在龙椅上,威严开口:“祥熙公主聪敏灵睿,日前已行笄礼,朕属意于她,有意立为皇储,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龙庭之下,百官哗然。
“陛下,自古男尊女卑,祥熙公主虽则聪慧,但……”
“陛下,女主为帝前所未有,还请陛下……”
“陛下千秋鼎盛,还可选纳后妃再育子嗣,皇储之事……”
……
承天帝从北胡回来时,在朝内毫无根基,却能够坐稳皇位,牢牢掌控帝国大权,肯定是有一番心机手段的。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即位了十三年,虽然反对的声音很多,他也早有预料,而且早已经做足了准备。要想达成立公主为储君的目的,虽然要花费一些功夫,还是大有可为的。
出言反对的主要是一些因循守旧的文臣,武将对这类磨嘴皮的事情无甚兴趣,很多人甚至嫌弃文官的道貌岸然。虽然他们也觉得太子应该是男的,但是陛下只有一个女儿,皇家又没别人了,有什么办法?也只能效仿民间,招郎入赘了。不然真守着他们那套礼法,等陛下西去之后,大华非得乱起来不可。
当然,陛下要是再生个儿子,那是更好不过了。但是承天帝手握翼王府的军中势力,又提前拉拢了卫国公府,武官这头不论是信奉拳头说话的道理、还是接受现实的,都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个别有意见的人,也不敢当出头椽子。他们做武臣的,最重要的就是对皇帝忠诚,不然家里的富贵就到头了。
承天帝见武臣们果然都保持了沉默,心中大定。至于文官这边,能说服最好,就算压不下他们反对声,他也要把熙儿扶上储位。至于怎样从储位到皇位,那得等熙儿入主东宫后再说。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想要压下反对的声音,自然不会亲自辩论。反对声音一起,就有代言人跳出来替皇帝喷口水。
“此言大谬,想我太祖文德皇后两朝辅政,政绩卓绝……公主是太祖血脉,贤明圣德……”
“陛下只有一女,寻常人家都可以把家业留给女儿,为何陛下不可……”
“公主殿下虽是女儿身,却有太祖风骨,又是太祖玄孙……”
……
承天帝耐心地坐在龙椅上,一直等到两方争执不下,斗得个旗鼓相当时,才出声制止。
“祥熙自幼随朕读史观政,至今已有五年,其天资风骨,众卿有目共睹。男女之说,休得再提。北胡媼敦格日乐尚能据有大可汗之名,我儿论尊贵、论明.慧,都远甚于她,有何不可?”
“陛……”
“朕听了半天,你们反对的不过是男女之别。”承天帝既然开了尊口,便没打算再磨嘴皮子了,“大华皇族中,除了我太祖一脉,宗室旁支男丁众多。众卿执意反对我儿为储,是皇族别支中有更好的人选吗?不妨说给朕听听。”
“臣等不敢!”反对得最激烈的几位大臣,被承天帝的质问唬得面无人色。如果太祖的子孙还有别支,他们早就提出来了。要知道,如今宗人谱的名册里,除了翼王府,其他的都是太祖兄弟的后人。捧他们继承皇位?那就是刨绝户坟!民间若是有样学样,整个大华的民风都会腐坏。而且,研究过国史的人都知道,太祖和父母兄弟亲情寡淡,要不是得推行孝道,太祖当初连亲戚都不想认。要是敢让那些“宗室”窃据江山,太祖的英灵饶不了他们。
承天帝很满意这番效果。
有位反对派的中坚力量,自诩是儒学先锋。他定定神后,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正当盛年,还可诞生龙子。若是立公主为储,假以时日皇子诞生,公主当如何自处?”
“朕早就说过后宫是朕的家事,不许外臣指手画脚!”承天帝勃然作色,“朱恒!你开口皇子闭口皇子,朕连个妃子都没有,你是想要哪家女儿来给朕生皇子?!”
“臣绝无此意。”朱恒趴在地上暗暗叫苦。今上长在胡地,于儒家礼教颇有些不以为然,但面子上一直过得去。像今天这样指着鼻子骂人,还真是第一次。偏偏他生起气来都不落人话柄,他想做强项令都无处下手。
君康逸低头忍笑。皇叔这句“你是想要哪家女儿来给朕生皇子”出来后,后面的人就算想劝皇叔纳妃,也不好开口了,不然提谁家女儿就是得罪谁。总不会有哪家父兄亲自推荐自家女儿的枕席吧。
“没有最好。前朝外戚横行之祸,朕深以为鉴。朕今天就把话放在这了,此生,朕膝下只会有祥熙公主一个孩儿,今后若再有人提封后纳妃之事,以抗旨之罪论处。”
承天帝一番发作,众臣无论文武,都看出承天帝铁了心扶持公主。加上承天帝现在说的是纳妃之事,又说到了“抗旨”,谁能争辩?没奈何,众人在卫国公的带头下,齐齐应诺道:“谨遵圣命!”
承天帝见压下了反对的气焰,才换上推心置腹的语气:“太祖驱逐胡虏,复我华汉,几代帝君苦心经营,才留了偌大一片的大好江山给朕,朕又何尝不珍惜?立储之事,朕知道你们在反对什么。扪心自问,祥熙若没有治国之才,朕也不会放心把大华交给她。可你们给朕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祥熙公主的表现,你们都看在眼里,你们中甚至有不少人做过祥熙的老师,你们给朕说说,除了祥熙是女儿身,她是否才德不堪,配不上东宫大任?”
“这……”反对党的大臣面面相觑,这话还真没人说得出来。见识过公主风华的人,都会有一个共识:祥熙公主若是男儿,便会是大华最好的继承人选。可他们反对的,便是这个女儿身啊!不然谁吃饱了撑着,提着心和皇帝找不自在。
承天帝深感骄傲。今天整个大华朝站得最高的一群人都在这含元殿,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敢说他的熙儿才干不足!
“今天已经耽误得够久了,诸位爱卿不说话,还是换朕说吧。关于立储之事,朕今天只有这最后一问了。这大华天下是太祖打下来的,朕遍观国史,祖训从未说过女子不得为帝。既然如此,朕想问的是,祥熙德才兼备,堪当大任,自朕身后,太祖血脉也只有祥熙。既然如此,如果太祖唯一的的血脉都不能为储,我等是要坐等大华天下颠覆吗?”
“臣等惶恐!臣等绝无此意!”
承天帝的语气不疾也不厉,却刺得众臣头皮发麻。一时间,满堂朱紫尽皆倒伏,止不住诚惶诚恐。可怜他们刚刚因为承天帝的口下留情而松了口气,又因为承天帝赤诚的话语陷入了深思,听得承天帝“最后一问”,还以为今天的早朝会到此为止——立储关系国本,历朝历代议储,很少一蹴而就,更别说亘古未有的议立公主了。
尤其反对派的大臣,被承天帝说动了的,想回去再考量立场;固执己见的,想回去思索对策。谁承想,陛下竟然会在他们心神最松懈时,重拳出击!
太祖是什么人?是把胡人赶走、把汉人从近两百年战乱和胡人奴役中解救出来的华夏英雄。大华是什么?若不是太祖缔造大华,他们这些人都还生活在胡人的欺凌中,过着猪狗不如的奴仆生活,根本没有机会站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反对太祖的血脉、企图颠覆大华的罪责,沾染一星半点,就足以让人万劫不复,只怕是身后的整个家族,都将在汉人的土地上无处容身!
“朕决议立独女祥熙公主为皇储,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还能以为如何?陛下将反对公主为储提升到了反对太祖、颠覆大华的层次,他们还能如何!陛下决心已定,显然再无回旋余地了,他们又能如何!
“甚好,既然诸位爱卿无人反对,那皇储之事便这么议定了。”
“传旨天下,即日起祥熙公主元熙改名天熙,册封为大华储君,择吉日行皇储册封大典。卫国公嫡次子唐昭,人品贵重,朕心甚喜,拟为皇储夫婿,册封大典后另择吉日完婚。退朝!”
“恭送陛下!”
含元殿的争议并未在翼王府引起丝毫波澜,唯有庆贺。翼王府在军国大政的立场上,连想都不用想,唯一要做的就是紧紧跟随承天帝的脚步,顺从承天帝的意志罢了。
君逸羽从爹娘的谈论中知晓了君元熙,哦,不,现在是君天熙了。她知道了君天熙要做皇储,要和那天的小唐大人成亲的事,也只是默默一叹。
还真要嫁给那个人呀,也不知皇爷爷有没有和她商议过,只希望她能过好吧。皇储……等小公主能自己管事了,做皇帝应该比一般女生的束缚少些,也算是好事吧。
第15章 第 15 章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春日,翼王府的后花园中,假山重叠,奇石错落,初绽的芳菲倚着新生的绿草碧树,春归的鸟儿兴奋地清鸣,行走其中,颇觉雅趣。
沿着曲折的花.径漫步至鱼趣池处,有动听的人语逐风而来。绕过一树桃蕊的芳华,隔水相望,美人胜花。
扶风亭中,一位端坐的白衣女子正捧书轻读,对座是一位年长些的青衣女子,虚握着桌上茶盏,似在凝神细听。两女侧后各有一个丫鬟,也只是静静地侍立着。青衣女子的怀中,还倚着一个蓝衣小童,他闭着双眼,脸带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入了好梦。
见得这般光景,自然不难猜出,早前传出的声音,就出自这池畔读书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音色柔缓,很是清润动听。细细听来,她轻和的嗓音,读的不是诗文华赋,却是一段《国朝史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令人纳闷的是,如此舒缓柔润的轻语,也不知是怎么传到远处的?只能猜想着,许是水上清风也爱极了她的音色,慷慨地将之带走,并分享给了四方。
毋庸置疑,这亭中相聚的,自然是萧茹母子与长孙蓉一行。
自从长孙蓉嫁进翼王府后,萧茹作为长嫂,体谅她年幼,又怕她突然改变生活环境不习惯,常对她嘘寒问暖。萧茹温柔和惠,长孙蓉恬静雅达,妯娌两人性情合拍,隔三差五常相约聚会。君逸羽年幼,自然也常被带来。
自上元夜宴回来,君康逸后怕之余,给君逸羽下了禁出令,不仅不许她再出王府,还规定:她出逸园,也至少要两个人跟着。
君逸羽倒也无所谓,她可不敢单独跑出翼王府。小胳膊小腿的,要是遇到拐子就死定了。她上元夜宴时暴露了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聪明,索性就扯着萧茹要学认字了。多年练着书法,虽则三年多生疏了些,但繁体字于君逸羽而言,还真不成问题。她不过是想就着机会,多翻翻几本大华朝的书罢了。而且等“学会”认字,日子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萧茹之父萧楷,是靠读书跃上龙门的寒门进士,官场多年的不得志,更让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书本中。萧茹受父亲影响,自幼颇通文墨,见宝贝孩儿聪明好学,岂有不允之理?教起来很是认真。对萧茹来说,不管三岁的孩子能学会几分,大不了全当是陪孩儿耍乐。
君逸羽“学”上字后,在萧茹和长孙蓉的妯娌聚会时,就常央求长孙蓉念书听。
为什么要听别人念?作为一个才开始“认字”的幼童,自己抱着史书看,未免也太惊人了些。
为什么不请自家娘亲念?听过长孙蓉的声音后,君逸羽才知道,“耳朵会怀孕”这句话,根本半点都不夸张。君逸羽觉得长孙蓉当不成播音员,简直是暴殄天物!
长孙蓉对这个提溜着清澈眼神、死性不改叫“姐姐”的夫家侄儿,全无办法。耐不过君逸羽的乞求,于是她和萧茹的花园聚会,自然而然地多了项重要活动——给君逸羽读书。
这天也是君逸羽缠着长孙蓉念书听,见君逸羽塞过来一本《国朝史略》,长孙蓉很是震惊了一把。她虽然知道君逸羽小小年纪就对读书很有兴趣,也很有天份,但不足三岁的孩子自发对史书感兴趣,着实稀罕。
文言繁琐,小羽儿能听懂吗?别是拿错书了吧。
见萧茹点头,加上长孙蓉对可爱的小家伙也颇有些宠溺,震惊过后,她在君逸羽的催促下,终是翻开了《国朝史略》。
“太祖开天复道启运立极英武睿文高皇帝,御讳瑾……赞曰:太祖以聪明神武之资,抱济世安民之志,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攘克胡夷,光复诸夏,十载而成帝业。崛起布衣,驱胡复汉,奄奠四方,万古以来,未之有也。惩胡政暴虐,复华夏道统,制礼作乐,务农兴学,慎罚薄敛,与世休息,迄于丕平。扫胡庭于漠南,逐胡酋于漠北,两百年汉耻得雪,华夏激扬。内修政事,外勤讨伐,武定祸乱,文致太平,功德至伟,万世一人矣!呜呼,圣矣哉!”
一篇《太祖本纪》读毕,长孙蓉有些渴了,轻轻将书本放上桌子,取了盏清茶饮用。
君逸羽闭眼听书,在长孙蓉的声音停下后,回味了片刻,才睁开眼来。她琥珀色的眼眸没有平日清澈,反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这华朝的太祖皇帝倒是有趣,竟然取消了避讳,甚至直接在年号中用上了自己的名字,是想要大华子民都记住他吗。还有,这书叫“国朝”,应该就是本朝人写的吧,把他们的太祖都写得近乎神人了。不过,从奴隶翻身做到皇帝,清扫了异族政权,还拿下了他们的老家,是有够彪悍的……
长孙蓉为君逸羽读书听,已经很有些时日了,自然知道她闭眼听书的习惯。见君逸羽睁开眼后怔怔愣愣的,她嘴角轻勾,笑问道:“小阿羽,你听得怎么样?”
她自是不相信小小孩童能读懂史书的,只是喜欢君逸羽的可爱,见小家伙一脸迷惘,忍不住出言逗弄。
君逸羽感觉华朝慷慨豪迈的气度,很有些隋唐风采,可间或听到的北疆不顺,又让她否定了这个想法。她隐隐觉得,这是个文化上类同中国古代的另类中国,怕是不能严格按照她前世所知的历史知识来界定时代。一口吃不出个胖子,不如先了解了解现在所在的大华朝,这才闹着要听《国朝史略》。
听了满满一篇对华太祖文治武功的盛赞,君逸羽虽然有些腹诽,却也知道了大华之前是近两百年动乱时期,类似五胡乱华。汉人长期受到胡人的统治和影响,及至大华建立,也颇有胡风的开放。而华太.祖君瑾呢,是像朱元璋一样,从底层奋斗起来的平头皇帝,不过他打江山时幸运一些,二十岁时揭竿而起,十年就打下中原称帝了,可惜不长寿,只坐了十二年的江山就死了。
听到长孙蓉发问,君逸羽停下了脑中的推想。长孙蓉来得正好,君逸羽刚好有个问题。她用尽可能稚嫩的句式问道:“姐姐,刚才书上说‘太祖策马,刺茂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坞元诸将莫能挡也。’太祖的武功很厉害吗?”
君逸羽说的是君瑾与坞元军交锋、崭露头角的一战,听起来君瑾有很强的武功,这引起了君逸羽的关注。要知道,前世君逸羽因着孤儿身份,又要护着为人冷傲的叶琳熙,没少受欺负,后来有机会了,就跟着朋友学了格斗术。也许是曾经的经历,让她对个人武力有着女生少有的追求。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武林高手,她一定要找机会求学。
糯软的童音大出长孙蓉所料。她本以为君逸羽没听懂会害羞,可这个孩子一开口,却恰恰说明他听懂了,这该是怎样卓越的天分啊。别的不说,只看他提问时,张口就引用了原文,还是只听过一遍的文言文,光靠这份过耳不忘的能力,就当得起神童的称号了。
前世的君逸羽就是医学生,医学院的书是众所周知的多,她若是在记忆力上没几分本事,又怎敢闯进医学院?这辈子的爹娘——君康逸是进士及第,能让君康逸一往情深的萧茹,也并非凡夫俗子——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君逸羽这辈子的脑子,自然长得也不差。说来也是因此,君逸羽才会误入思维盲区。她习惯了自己的优质记忆力,完全忘了这也是需要收敛的东西。
“羽儿,说过你多少次了,应该叫叔母,你怎么老叫‘姐姐’呢?”萧茹点了点君逸羽的后脑勺,语带笑意。不知她的笑是高兴孩儿的聪慧,还是为孩儿的顽皮忍俊。也许兼而有之。
“嫂嫂,羽儿这孩子从会开口说话,就一直叫我姐姐,任谁说了他都我行我素。这调皮的小机灵坚持起来,我们是拿他毫无办法的,你且随他,到他愿意时,自会改的。”
“蓉儿,你这般宠她,倒是比我这做娘亲的更甚了。你说随她到愿意改时,她若一直不愿改口,看你如何是好。”
长孙蓉爱怜地看了眼君逸羽。君逸羽正在剥橘子,珠芸想上前帮忙,却被她挥手打发了。长孙蓉见此情景,轻笑一记,又回转眼来看向萧茹回道:“嫂嫂说笑了,羽儿聪明,他现下只是调皮,等长大些自然就好了。”
长孙蓉说话的功夫,君逸羽的橘子也剥好了。只见她从萧茹的怀中跳了下来,走到了长孙蓉身边,把剥好皮的橘子递了过去,嘴中脆声说道:“姐姐,这是我亲手剥的,你念书这么久一定渴了,你快吃了,羽儿的问题你还没答呢。”
“羽儿真乖。”长孙蓉一手接过橘子,一手捏了捏逸羽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又转向萧茹,很是欢畅地笑道,“嫂嫂,你看阿羽小小年纪就会疼人,又怎么不招人疼。”说完,又搂过君逸羽,将她剥开的橘子你一瓣我一瓣地喂着吃了。
君逸羽看到长孙蓉的眼中有感动的微光,心中也有些感慨。她一向重情,是那种有人给她三分好,她就能还回去十分的性情。与长孙蓉相处了这么久,她从内心里,早把长孙蓉当朋友看了,只是困在小身板里,虽然能感觉到长孙蓉时常不开心,也无法询问分担。为此,君逸羽很是苦恼过一阵。想通了,也就只能用小孩子的身躯让她逗逗,或是装装可爱逗她开心。不得不说,君逸羽的做法是成功的,最起码,长孙蓉很高兴和萧茹母子相处,连笑容都比平时深些。
萧茹听了长孙蓉的笑语,又见两人的亲近模样,也看得高兴,嘴上却打趣道:“也难怪你宠爱她都要胜过我这个做娘亲的了,你看看羽儿,都亲手剥桔子给你了,连我都没有呢。”顿了顿,她又道:“蓉儿今年有十七了,你和羽儿他叔父也成亲快两年了,是时候……”
“嫂嫂!”
萧茹话没说完,就被长孙蓉含羞的声音打断了。
“这又没旁人,和我还有什么好害羞的。二弟生性跳脱,做了爹爹许就能定下来。我看你这么宠着羽儿,必是个喜欢孩子的。”萧茹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嫂嫂这可就猜错了,未出阁时,我家那几个弟弟妹妹闹得我头疼,孩子里我只是恰巧喜欢羽儿罢了。”
“我也喜欢姐姐!”君逸羽作势抱在了长孙蓉身上。近在咫尺,君逸羽注意到,萧茹提到生孩子的话题时,长孙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羽儿真好。”长孙蓉脸上灿若花开,也回抱住了君逸羽。童言最是真心,也最是让人开怀。
一大一小俩相宜的情景,让萧茹跟着是一笑,又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这个弟妇,才貌出众,品行也可靠,她看着是极好、极喜欢的。只是她和二弟夫妻俩,平素虽然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模样,可萧茹瞧着,总觉得他们间少点什么。
她与长孙蓉性情相投,又是做长嫂的,这才存了劝抚她的心思,也是想探看一下长孙蓉的态度。如今看来,这两人……唉!两人都好,可毕竟是联姻,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我一般幸运的。
萧茹想到这,又想到了与夫君共同的宝贝。她笑瞪一眼君逸羽,嗔怪着作不满状:“喜欢什么!上元那晚自己在宫里乱跑,整个大华宫的宫人都没把她找回来,差点没把她爹急死。她爹的性子,蓉儿你也是知道些的,你看看,她这硬是吓得她爹给她禁了足,快三个月没出自家大门不说,便是出逸园也必得要两三个人看着,他爹爹才放心。”
长孙蓉自是知道君逸羽那天的“壮举”和这些日子的“禁足令”的,却笑道:“那是羽儿聪明,你看他还不是找到熙儿然后送回来了。怎么不喜欢?嫂嫂看熙儿的性子,不也对羽儿很好吗?给他脱衣穿衣,还喂他吃饭,那晚还是在熙儿身上睡着了,才被大哥抱回来的吧。我可是听说,那天的熙儿,把好些人吓了一跳呢。”
虽则君天熙成了皇储,但王府里提起她时,还是如亲人般直呼“熙儿”,只有当着外人才会换上官样文章。
君逸羽撇嘴。不就跑了一次路吗,禁足我都没意见,怎么老不放过我这件事。
“姐姐,你还没说呢,太祖很厉害吗?”君逸羽努力把话题揪回正轨。
“太祖赶走了胡人,建立了大华,自然是厉害的。”
“不不不。”君逸羽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羽儿问的是武功。”
“太祖有万夫不当之勇,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武功自然也是极厉害的。羽儿问太祖的武功干嘛呢?”
长孙蓉一脸逗孩子的好笑表情,君逸羽也顾不得了。这般空话,听起来就是个厉害的将军,可不是她想知道的武功。
“那他能飞吗?”传说中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啊,这儿到底有没有?
长孙蓉一噎。果然是孩子,思维还真飞跃,怎么听个太祖本纪,能让他想到飞不飞的问题呢。
见君逸羽一脸求知,长孙蓉思索了片刻,才道:“太祖厉害的是战阵功夫,那是外门武功,我想,他应该是不会飞的。”虽说童言无忌,但关于太祖的话,还是慎重为好,长孙蓉怕君逸羽嫌太祖不会飞,又补充道:“不过太祖已经很厉害了,现在军队里还练着他的太祖拳呢。你叔父就会。”
君逸羽眼睛放光。外门功夫不会飞?那就是有能飞的内门功夫哦?这一下,君逸羽的积极性完全调动了起来,追问道:“那有人能飞?”
长孙蓉肯定地点点头,“有的,太祖打天下的时候,身边就有些江湖高手,他们‘嗖’的一下就能飞上墙头。”长孙蓉解说间,扬手给君逸羽比划了一条弧线,倒是罕见地露出了一些十七岁少女的活泼。
额,太祖又不是孟尝君,还搜罗些江湖人干嘛?算了,这不是我的重点。君逸羽抓回发散的思维,做出一派孩子的天真烂漫,拍手道:“真的吗?羽儿也想飞,能让他们教我吗?”
唉!真受不了我自己!这小身板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君逸羽感觉被自己撒娇的样子恶心到了。
“这个……”长孙蓉面露难色。她只是叔母,君逸羽的事情,她做不了主,有些不好回答。再说,她这也没有能飞的江湖高人呢。若是琴棋书画什么的,她倒能教教。小机灵,好好的听个书能想这么远,真会为难人。
“怎么,不可以吗?”
爷爷是武将,我学个武也可以吧,叔父不也入军了吗。额……不过我这是女扮男装,也不知爹娘什么想法。想到这,君逸羽下意识地看向萧茹。
萧茹对长孙蓉一笑,招手将君逸羽唤到身前:“羽儿又想学武了吗?”
君逸羽死命点头:“嗯,要能飞的!”看起来有戏啊。
“你不是说要跟娘亲学认字的吗?现在又要学武,那羽儿到底要学哪个呢。”
萧茹的一脸戏谑让君逸羽好容易才止住翻白眼的冲动。拜托,娘亲,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坏心眼。真是的,老爱逗孩子玩,都学着又不矛盾,您这纯粹为难孩子嘛!
“羽儿不能都学吗?”
萧茹笑呵呵地抱住了君逸羽:“可以。羽儿想学什么,我们就学什么。等你爹爹回来,要他教你学武好不好?”
“爹爹会吗?”君逸羽惊讶了。她没想到儒士形象的君康逸,也是个练家子。他不是文臣吗?娘亲没说错?不是要说叔父或者爷爷?
萧茹轻叩君逸羽的额头:“可不许小看你爹爹。你爹爹在草原长大的,骑马射箭都很好,武功也会哦。”
承天帝和翼王在北胡长大,住了三十来年,君康逸也在那生活了十三年。北胡人游牧生活,下马是民,上马是兵,马上功夫了得,崇尚武力。承天帝他们在胡地,受到当地的影响,都学了一身了得的骑射功夫和看得过去的武艺。也多亏这份真功夫,承天帝当初扶持翼王上位,才敢把他往军队里放。
“哦。”君逸羽想想也是,她爹可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没道理翼王和君康舒都会,君康逸不会啊。就是不知道厉不厉害,是外门还是内门功夫呢?算了,人不能太贪心,有得学就不错了,反正还这么小,先练练再说。
第16章 第 16 章
十二年后。
孤峰之上,白衣男子临崖独立,山顶的风吹动他的衣袍,冠带飘逸,远远看去宛若神仙中人,似是下一瞬就会踏云归去。
却有清雅的乐声,随山风响彻山巅,仿若天人之曲。原来这白衣男子正吹洞箫。
草叶沙沙的轻响,应是有人上山。
白衣男子似乎对身后发生的响动毫无所觉,他一曲吹完,只是背负了双手,目眺前方,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在沉思。他的身姿并没有很高大,却极为清奇挺拔,如松如竹。他的手没有一般男子的孔武粗壮,却甚是白皙干净。晶莹纤长的玉指,虚握着一管竹萧,衬得那随处可得的青竹,都显出了几分通透。
“师弟,不用再想了,你的萧声已经动人了。两年不见,你还是爱在这临崖吹萧啊。”
出声的是一个身披浅蓝织锦斗篷的年轻女子,望之不过二九年华,身姿窈窕,面容清丽如兰,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清丽绝俗,颇为耐看。她就是刚刚上山的人了,而之前的草叶声,是她走路时衣摆摇曳,擦过路旁草木引起的。
听得呼喊,白衣男子方才转过身来,这才看清了他的面貌。这白衣男子,原还只是个约莫十五上下的少年郎。他的面色和手一般白皙,脸部线条柔和,五官清秀,尤其突出的是那对琥珀色的眸子,干净澄澈。男子中少有的清俊面貌,配着一袭胜雪白衣,更显秀逸不凡,端得是芝兰玉树,丰神飘洒,好一个风度翩翩美少年!
少年回转身来,待看清说话的蓝衣女子,喜上眉梢,双目蕴满笑意,唇角也肆意地扬起。任谁见了他此刻欢欣明媚的笑容,都不难知晓他的由衷欢喜。
只听“嗖——”的一声,也没见少年动作,他已来到了蓝衣女子面前,无意中倒是展示了一身好轻功。
“师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一下就出去两年,我可想死你了!”少年来到了蓝衣女子面前,兴奋地一把抱住了蓝衣女子,语音中满是喜悦。
许是嗓子没有发育完全,白衣少年的声音雌雄莫辩,还带着些稚嫩。
自古“男女七岁不同席”,蓝衣女子被少年不由分说地抱住后,却没有将他推开,只是身体下意识地一僵,却又慢慢放软,竟是任他抱了。又听少年大大咧咧地说着“我可想死你了”,她在少年怀中本就有些含羞,至此,终是压抑不住,脸色蹭地一下子就变红了。
害羞过后,许是听少年语出真诚,被少年唤作“师姐”的蓝衣女子,心中也颇为感慨。恍惚中想起与少年一起学艺长成的事,她不禁将脸埋在了少年身上,用鼻翼细细搜寻着少年身上独有的味道。
两年不见,她也很想他。很想。
少年比蓝衣女子略高,他微倾着身体抱住蓝衣女子,将头放在了她的香肩上,并没有看到蓝衣女子可爱的变脸,更无从知晓蓝衣女子的心思。
却在蓝衣女子有些沉醉于少年清新的体香时,白衣少年轻轻放开了蓝衣女子,退后一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
出于女子天生的腼腆,少年的离开让蓝衣女子松了一口气,同时,她又有些怅然若失,面上却半分不显。红过的脸颊也早已恢复了正常,她收拢心绪,悠悠开口:“我昨晚才回灵谷,今天一早就来看你了。我去竹居没见着你,便猜想你是来山顶了。瞧你,这还没开春呢,才穿这么点,不冷吗?莫不是大师伯又要你用这法子强健内功?”
“哈哈,还是师姐了解我,也不枉我这般想你。师傅都不在,他这两年也不要我这么练内功了,是我自己不冷,没事。”少年一手握萧扶臂,一手托着下颌,拖着声音笑道,“嗯——,两年不见,师姐倒是无甚变化。”
“你师姐我都十七了,还能有什么变化。倒是师弟你,长高了不少呢,两年前还比我矮一个头,现在都比我高了。”蓝衣女子听少年对自己想啊念的不离嘴边,心内害羞又欢喜,语中越发多了笑意。
“我今年要满十五了,这两年正是要长高的时候嘛。”少年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沉吟道,“唔……我看师姐也长高了些。”
“你怎的现在说话颠三倒四了?先说我无甚变化,又说我变高了,那我到底是变了没变?”
“哈哈,我说师姐无甚变化,自然是夸师姐,年轻依旧,美丽依然。你也是真的长高了,变更漂亮了嘛。这两厢又不矛盾。对了,师姐,你刚刚听了我的萧音,感觉怎么样?你快给我品评品评,再指导指导。”
“我上得山来,不是开口就先夸了你的萧音吗。师弟天资卓越,常人难及,这些年来,只要是你想学的东西,就没有什么成不了的。音律方面,你虽说是随我入的门,但师姐早已经不能指导你什么了。两年之间,想必你更是精进不少,单单听你方才那一曲洞箫,师姐我都要自叹不如了。不过,你怎么没用玉雪?”
“哈哈,师姐怕是这世上最瞧得上我的人了,这般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你要夸别的倒也罢了,只我这弹琴弄萧的本事,都是跟师姐你学得,可经不住你这么夸。再者,试问江湖中人,谁人不知灵谷医仙易清涵不仅妙手仁心、医术高超,更有琴貌双绝?”说这话时,白衣少年神色中多了些少年人的顽皮,眼神促狭,语中更是打趣。
从白衣少年的话中听来,却知这被他唤作“师姐”的蓝衣女子,名叫易清涵。若是江湖人在此,自会知晓灵谷医仙的名头。
灵谷医仙易清涵,医术高超,面容清丽,身姿窈窕,通身的气质更是如同空谷幽兰,超凡脱俗,让人可望而不可及。
而易清涵如今的模样,如果让江湖人瞧见,怕是打死都不相信她就是灵谷医仙。无它,只是这易清涵因为医者身份,虽则待人一向平和,但那份平和有礼,却也疏离得紧,何曾有过这般巧笑倩兮的模样?
耳听少年打趣,易清涵愉悦地勾起嘴角,反击道:“师弟,这些年,你不是在竹居练武,就是在药庐学医,怕是连灵谷都没怎么出过,上哪去听江湖人说起我?还琴貌双绝!”她嗔怪地推了推白衣少年的额头,又道:“师姐自知蒲柳之姿,当不得美貌二字,至于琴艺,我出谷之后绝少弹琴,江湖中人上哪知道我会抚琴。”
没有你调弦,我总是缺了弹琴的心思。没有你在身边,我又弹给谁听呢?
白衣少年哈哈两声,插科打诨道:“师姐你是知道我的,以前就没少约你溜出去,如今你还真当我天天在这隐居不成?这两年我是常出谷的,灵谷医仙的美名传遍江湖,我肯定没记错。琴貌双绝也不是我瞎说啊!谁敢说我师姐不美?拿将出来,小爷我来教他长眼色。至于琴艺,外人不知,那是他们没那福气,师姐抚琴,岂是常人随便听得的?”
易清涵见他油嘴滑舌,抿唇笑了笑,开口时自然地换了话题:“我刚刚问起玉雪,你还没说呢?那可是昆仑白玉,制成你那一管声色优美的洞箫,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功夫,只怕人间再无第二管。我记得两年前你可是对它爱不释手的,怎的今日没用它,却是用了管竹萧……莫不是被你打碎了?!”
乍然想到玉雪被打碎的可能,易清涵联系眼前人一贯的性子,觉得还真是没准!霎时间美目睁圆。
“哈哈,师姐,你别急着瞪眼,玉雪被我放在竹居了,它很好。我知道你爱极了美乐,若是弄坏了玉雪那样的宝器,你还不知道会怎么恼我,我又怎么敢捋虎须?再者,师姐知我不是薄情之人,玉雪我也是极爱的,又怎会毁了它?”
“我不用玉雪,却也是有原因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诚然不错。只是玉雪音色太好,我萧音中的不足都被它掩饰住了,却是不利于我的萧艺精进。我这也是为求萧技精纯,不得不暂时放开玉雪的。”说到这,白衣少年将竹萧在手上灵活一转,待它转定,又一把握住,轻敲着掌心继续说道,“你也别瞧不上这竹萧啊,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费了竹居好些竹子,才做好这一管呢。不过也不算太浪费,师傅随便一挥手就废了一片竹子,我这好歹还练了门手艺。最起码我现在对自己制萧的手艺很有信心了,赶明儿我做一管好的送你,便算是我欢迎你回来的礼物好了。”
“师弟也不用说我夸你太过,只听你这反璞归真的见地,就是再夸你几倍,也不算过头。难得师弟你自夸,想来你这竹萧是真的不错。也不用你改天再做了,就这管,我要了!”易清涵说到后面时,已在动手,待得语毕,白衣少年的竹萧已经落入了她的手中。
一套抢萧的动作,稳重风范全无,只剩下少女的娇俏可爱。
白衣少年轻笑着摇头,眼中竟有些看小女孩调皮的宠溺意味,摆手道:“师姐若要,归你就好,反正竹居的竹子多得是。”
“我还当你君公子大方,原来是看竹子多才不在意。可怜竹居,有你们师徒在,也不知它是怎么保住那么一大片竹子的。”易清涵全心在抢萧大业上,没发现少年的眼神。
“师姐说的哪里话,玉雪我也能给你的。以我们的关系,师姐你就是需要天上明月,我也是要试着给你摘来的。”
“知道你会说话!”易清涵听少年说得亲昵,明知道是玩笑之言,心下还是欢喜。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中的竹萧,不好再接话头,转口问道:“对了,师弟,我之前见你从崖边过来时展露的身法,‘化影随风’的轻功已趋大成,武艺想必也精进了不少,我上山来时并未掩饰脚步,你定然有所觉察,怎么却没点应对?”
“这儿上山的路本来就隐蔽,又是在灵谷深处,外人怎么进得来?既然不是外人,我又何必费力气防备?”少年两手一摊,说完还对易清涵眨巴了几眼。
易清涵一脸无奈意味:“你倒是看得透彻,只是你这惫懒的性子哦,也不知道是在哪学的。好在你虽然懒散,学起东西,倒是认真,不然真真是可惜了你这绝顶天赋。”
说道这,易清涵换上了一脸促狭:“话说回来,看师弟你小小年纪,琴棋书画、诗文骑射无一不通,医理研习上连我师傅都自愧不如。以你这身好皮囊和好才华,又贵为翼王世孙,以后不知要倾倒多少女子。我看啊,待得师弟出世之日,莫说是江湖武林,怕是整个天下的女子,都会为你君大少爷着迷了!”
易清涵本是打趣,说到后面,心中却不觉有了些埋怨和委屈。家世,相貌,品行,才学,天赋,样样不缺,你为何要这般出彩,让我……唉!
听得易清涵这话,原来这位面容清俊的白衣少年,竟是翼王府的世孙——君逸羽。
第17章 第 17 章
君逸羽为何身在灵谷?
原来,自从君逸羽三岁那年提出想学武后,君康逸就亲自给她教起了武功,却惊奇地发现,孩儿习起武来很有天份。
君康逸本来是怀着陪孩儿玩耍的意思,看她学武起劲,又天赋难得,便有心成全。只是这样一来,君康逸那点武功底子,想要教出个武林高手,却是完全不够看了。于是他一边指导君逸羽打好武学基础,一边又紧锣密鼓地搜寻江湖高人。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这种天大一统的年头,朝廷人多势众,就是武学宗师也不能以一敌万,江湖人中倒也有不少为官府卖命的,只是真正的武林高人却自有高人的高傲,他们不轻易与朝廷为敌,但一向奉行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
也正因为如此,君康逸用翼王府的势力去搜罗,两年中虽然接收了不少江湖好手做供奉,但真真适合给君逸羽做师傅的,却是一个都没有。眼看自家孩儿五岁了,正是开始学武的最佳年龄,却还名师无望,君康逸有些着急上火,却在此时意外结识了灵谷无恨子。
君康逸虽然身居庙堂,但对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灵谷,还是知晓的。
灵谷的开山祖师名字已不可考,人送外号“医武双圣”,他的医术高绝,天下难出其二,江湖传说中,他的武功也达到过化境圆满的境界。自灵谷祖师建派以来,灵谷门下一直是医武二脉共同传世,两脉并重,不偏不倚。
江湖中人成天切磋来、切磋去,难免有个损伤,有求于灵谷大夫时,却又慑于灵谷武学,无法强求医治。这也成就了医武共传的灵谷,在江湖中的超脱地位。
自几百年前建谷开始,灵谷就在华朝东南的天录山中,谷口立有一块巨大的止步石。前来寻医问药的来客,无论贫富贵贱,只要谨守灵谷“不得擅闯,不得生事”的规矩,耐心等待,都能等到灵谷门人的救治。反之,则一概不医。
想当年胡夷乱汉时期,东南这头一位夷族皇帝,想强迫灵谷变成自己的太医院,当年的灵谷门人烧了通往谷外的吊桥,远遁山林,咬牙做了几年野人,也没让夷皇得逞。
在世人看来,灵谷虽然有高超的武学,但比起江湖门派,更像一个半隐山林的仁德医会。正因为灵谷的门风有口皆碑,君康逸才动了将对君逸羽送入灵谷的心思。而且学武的同时,孩儿还可学些医药,免得将来生病后求医问药的风险,也算是让孩儿的身份秘密多一重保障。
无恨子是灵谷继上任谷主之后的三掌教之一。灵谷现任的这三位掌教,师从前任谷主济世上人,是嫡系的师兄弟。大师兄无崖子,不修医术,但却是个武痴。他尽得灵谷武学真传,研习百家武艺,不到三十岁就集众家之长,自创了一套“无崖剑法”,步入宗师境界,成为了江湖上最年轻的武学宗师,人送外号“奇才武痴”。老二无忧子和老三无恨子更偏向于医学,武功只是尚可。其中,无忧子继承了灵谷的青囊绝学,常年坐镇灵谷,解救疑难杂症,人称“妙手医王”,他也是灵谷如今的当家谷主。而老三无恨子虽然也醉心医道,但却偏爱钻研解毒之法,长期在外研究百毒,收集奇药异草,外号“百草毒圣”。
君逸羽五岁这一年,正逢无恨子来秦岭寻找十年玉草。
玉草是秦岭独有的一种玉色草木,其叶通透,草叶脉络神似玉纹,难得一遇的十年玉草,更是美若极品白玉。它只在秦岭生长,移植到别处后,就是用秦岭的原土细心培养,也活不过三年。玉草娇贵,极受世家贵族钟爱,厅中放置一盆,便颇为雅致。既然受贵族追捧,自然能卖出高价,所以常有险中求财之人,深入秦岭搜寻玉草。玉草的色泽本就大异于一般草叶的青绿之色,极易辨认,多年采取之后,在秦岭中已十分少见,十年玉草更是几乎绝迹的珍奇,每有发现也上贡给了皇家。
无恨子遍寻秦岭,倒是在秦岭人迹罕至的深处寻到了几株玉草,却没有十年以上的。而正在为君逸羽寻师之事苦恼的君康逸,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喜过望。无它,去年进贡皇家的两株十年玉草,有一株就被承天帝赐给了翼王府。秦岭原土移植,专职园艺师傅的精心照料下,它的生机还维持得不错。
无恨子被君康逸派人请到翼王府,看到了十年玉草很是欢喜,但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翼王世子平白对他献殷勤,他早打听到了翼王世子是在为独子寻求武学名师,不想欠下人情,便打定主意只要资质不是太差,就收入门下。
君逸羽本就有武学根骨,两年下来又实实在在地筑下了坚固的武学根基,无恨子见了自然满意。而且他对君逸羽起了惜才之意,与君康逸相约:“小医将世孙带回灵谷,看大师兄是否想收徒,若大师兄还是不想要亲传弟子,则由小医教他。”
当今江湖若按武功排序,无崖子不是第一也算第二。君康逸听说孩儿有机会拜无崖子为师,自无不允之礼。而且看君逸羽至少能拜师无恨子,为示诚意,也是不放心孩儿独自出远门,他索性休了长假,点齐拜师礼,亲自将君逸羽送到了灵谷。
于是,五岁的君逸羽告别翼王府众人,随君康逸和无恨子远赴灵谷,又顺利地被无崖子看中,自此拜入门下,开始了学艺生涯。
无崖子在武学上有一份痴气,教起自己唯一的弟子时,也分外严苛。好在君逸羽骨子里已是成人,又是个能吃苦的,再有先天的优势和武学宗师的悉心指导,君逸羽十年之间功力飞长,放入武林的年轻一辈中,也算是数得着的后起之秀了。
医道上,君逸羽前世就是个医学生,入得医绝天下的灵谷,又出于对保密身份的需求,自然没有弃医不学的道理。无崖子是不修医术的,君逸羽便跟着二师叔无忧子学医。无忧子“妙手医王”的名号半点不掺水份,君逸羽结合前世的医学知识,在中医路上也走得顺风顺水。
在这个没有电脑电视的年代,怀着现代的成人灵魂,君逸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学习感兴趣的东西,也算是弥补了童年的遗憾。而且白日长长,黑夜漫漫,不找点事做,实在是难以打发。所以皮囊只有十五岁的君逸羽,不仅医武已是青年翘楚,也确实如易清涵所说的那样,算得上琴棋书画诗文骑射,样样都有所涉猎。虽然还不算样样精通,以广博来论,也够让人叹一声小怪物了。
易清涵比君逸羽大两岁,却是自小就拜无忧子为师,比君逸羽足足早入门七年。妙手医王饮誉天下,易清涵师从无忧子,尽得其医道真传。武学上分心不多,武艺只是平平,但轻功颇为了得。
灵谷中,君逸羽这一辈的二代亲传弟子,无崖子只有君逸羽这一个徒弟;无忧子作为谷主一直坐镇灵谷,收徒较多,门下有五人;无恨子有两个徒弟,常年随着师傅周游在外。这样,灵谷现今的二代亲传弟子,一共八位,而易清涵是其中“唯一”的女子。所以君逸羽称易清涵时,直呼师姐即可。
君逸羽入门最晚,师兄们都早她很多年拜入师门,最小的师兄都比她大十多岁,又都常年云游在外。只有易清涵这个小师姐,与君逸羽的新皮囊年龄相仿,两人一起在灵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关系最是亲厚。
灵谷医武同传,能维持几百年延绵不绝,最是讲究脚踏实地。门下弟子不论学医学武,年满十五后,一旦学有所成,就要单独出谷游历,以求学以致用。夸夸其谈、纸上谈兵之徒,若不知悔改,则会被无情地扫出师门。当然呢,灵谷严把入门关,收进来的徒弟不仅要看根骨,还要鉴定心性,所以几百年下来,灵谷还没有出过弃徒,那条关于“除名”的规矩,只是写在门规上罢了。
易清涵是无忧子收留的弃婴,自幼在灵谷耳濡目染,医术上早已经达到了出师要求,缺少的只是历练罢了。两年前,易清涵年满十五,便遵着师门规矩和师傅的吩咐,出门游历锻炼了。两年下来,她闯出了灵谷医仙的名头,医道上得了肯定,这才回灵谷向师傅复命,也才有了她与君逸羽崖顶重逢的一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君逸羽和易清涵叙着两年别情,悠悠下得山来,紧挨着山脚就是一片繁茂的竹林。
径直东北向入得林中,竹林幽幽,脚下却是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两人也不用轻功,有一步没一步地走在青石小路上,闲看竹影,轻听鸟鸣,间或说几句玩笑。
约莫走了半炷香功夫,前方陡然一片开阔,一座朴素的竹楼映入了眼帘。却是茂密的竹林之中,被人特意清空了一片,修了这一处雅居。
君逸羽两人熟门熟路地绕过竹楼,来到它的身前,却见门左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木板,其上刻有“竹居”二字。明明用的是洒脱飘逸的行书,看着却有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感,打破了一路以来的清雅仙韵,让人颇嫌违和。
“师弟,师伯这‘竹居’两字,杀气太重了,你怎么还将它立在门口了?”易清涵眉头微皱,显然有些不喜,“我还是喜欢你之前写的,清逸脱俗,不染凡尘,衬得这处地界都更空灵些。”
“哈哈,师姐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师傅说我的武学技法练得够完美了,但是内功欠些火候,又说内功是水磨功夫急不来,我只有十年功力,如果能领悟‘势’,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师傅他有事要出谷,走之前告诉我‘势’,然后当面给我刻了这两个字,说他走后我可以多观摩一下,若能自行领悟,将来会大有裨益。你也知道我健忘,几个月都领悟不出来,我怕哪天给忘了,所以干脆把它立在门口了。我想我天天练武时都能看见它,总不会错的。”说到这,君逸羽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至于原来的字……我几年前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自己写得不错。后来再看,才发现自己临帖太杂,囫囵吞枣,只是空有其形。”
君逸羽想到黑历史就觉得可耻,咳咳两声,转而夸道:“师傅这字挺好呀,一看就是武学大家,多有气派。我们又不是要升仙问道,不过是一个住所,住着舒服就成。要真的全是仙气,反而不适合过日子了。”
说话间,君逸羽迈上台阶,推开大门,将易清涵让了进去。
“你哪里健忘?分明是不上心的事,就乐得散漫!师伯安排的功课,你做梦都记得,哪里会忘。不过师伯的字既然有妙用,那就随你好了。不过师姐还真是小看你了啊,师伯在武学上那般严谨,竟然都夸你武技完美,你这可才学了十年,真不愧是小怪物!”
“你又不是才知道我懒散,就别拿我说笑了。”君逸羽尴尬地捏了捏眉心。她本来就不是蠢材,如果和别人同一起跑线,这十年的学识,的确值得骄傲。问题是,她比人家多活了二十年,借着副嫰皮囊,自然处处都容易“天赋奇佳”。如此,她又怎么好意思以小怪物自居?以古人三十岁就算半老来看,说是老怪物还差不多。
“你方才说师伯出谷去了?”易清涵知道君逸羽不经夸,见师弟不好意思,只当没发现,嘴上却体贴地换了话题。
“是呀。”君逸羽点头,“我师傅出去的事,你没听二师叔说?他三个月前就出去了,走得匆匆忙忙的,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这还真没听说。师伯这十年教习你习武,几乎没出过灵谷,又经常一个人琢磨新招法,我还以为他又有了新想法,不知去山里哪个风水宝地钻研去了,哪成想他会出门。”
“嗯,师傅他琢磨起武学来是够痴心。师姐,你先坐会儿,我收拾一下和你住到药庐去。反正我不学新招了,又这么久不见你,不如住到药庐和你多亲近两天。”
君逸羽大大咧咧的话,听在易清涵耳中,却着实有些暧昧。她有些害羞,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灵谷被天录山环绕,坐落在天然的山谷里,三面环山,只有向南开的谷口通向外界,也是灵谷派的天然大门。左侧山崖上是开派祖师刻下的“灵谷”大字,染成墨色,气势凌人。右侧立了一块天然巨石,其上用鲜红笔墨写着“止步”二字,左下黑色小注,“灵谷山门,不得擅闯,不得生事,但有违者,灵谷门徒,永世不医!”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灵谷止步石了。
谷口进来不远,就正对着“寻医堂”。此处长期有灵谷亲传弟子驻守,谷外求医的人一般就是在这得到救治。寻医堂道旁两排房舍,是灵谷外室弟子的居所。
灵谷的核心地带,与寻医堂地界隔着一架吊桥。吊桥开口隐蔽,若无谷中之人带路,找起来还颇要费一番功夫。药庐和武居在灵谷腹地并肩而立,其内分别收藏着灵谷几百年收集、传承的医武书籍,灵谷内门弟子也多居住于此。
现任谷主,也就是君逸羽的二师叔无忧子,以及他门下的五位弟子,就住在药庐。
至于竹居,则是在药庐东北的竹林里,与药庐隔了一大片森林,紧邻着天录山。
历代灵谷弟子中,偏好隐居的人不在少数,是以灵谷之内依山就势,隐藏着不少僻静的居处,竹居就是其中之一。
君逸羽拜师无崖子时,君康逸坦诚地把女儿乔扮男装的秘密告诉了无崖子。无崖子不愧是世外高人,既然看上了君逸羽的资质,也不介意徒弟是男是女,又喜君康逸把事情摆得坦荡,当场就发下重誓,保守君逸羽的秘密。君康逸走后,无崖子就让君逸羽搬进了清净的竹居,自己也搬到了竹居附近的水边,对外只称是方便徒弟“专心学武”。
君逸羽收拾停当,和易清涵一起出得竹居,才踏上药庐前的广场,就看到了大师兄陈广。
陈广有三十多岁了,长相平凡,但眉目间很有精神,据说他也是灵谷收容的弃婴,长大后资质不错,就拜在了无忧子门下。他武学和医术都出类拔萃,无愧灵谷首徒的地位,现在已经承担起了寻医堂的日常工作。
“大师兄好!”君逸羽和易清涵齐齐施礼,给陈广问了个安。
“我说昨晚师妹才回来,怎么一大早又没人了。我还疑心自己是做梦,感情师妹你是去找小师弟了啊——”陈广刻意拖长尾音,开口就打趣易清涵,转而又对君逸羽调侃道,“还有你,小师弟,前两天我还听师傅念叨,说你好久没陪他下棋了。平时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你来,怎的你师姐一回来,你就跟来了?”
面对年长的师兄,易清涵只是矜持地笑了笑。
君逸羽对外是一直是男孩身份,自小和师兄们玩笑惯了,倒是不客气地将包袱扬了扬,回嘴道:“我和师姐打小一起读书,就是和师姐好,师兄你又不是才知道!都两年不见了,师姐回来了,我不仅跟来了,连衣服都背了几件,准备出来住几天呢。大师兄你也别说我不想你,我来药庐的次数不少,倒是你哪回在了的?今天倒是难得,怎么这个时辰还能在药庐遇见你?寻医堂今天没病人?”
“得,我没时间和你瞎扯,怎么会没病人?我还得过去接诊呢。刚刚谷口有师傅的信,我就是进来送信的,我先走了。对了,师傅现在在后院。”陈广被君逸羽的话踩中了尾巴。
“师兄慢走,改天我去寻医堂帮你。”易清涵开口礼貌,君逸羽只是笑着对陈广摆了摆手。
“还是师妹好啊,师弟你也学着点,有空多来寻医堂帮忙。前儿还有人问起你呢,尤其是些小姑娘,可把我烦死了!”陈广看了易清涵一眼,促狭地对君逸羽挤挤眼,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我看小师弟和小师妹一起就挺好,璧人似的,我也给你加把火吧。不然你不着急,小师妹该等着急了。
君逸羽有些哭笑不得。今天有易清涵在,陈广还算做得隐蔽,以前其他师兄都是把话摆在明面上,**裸地取笑她木鱼脑瓜。我可是把易清涵当妹妹,像以前的熙儿一样护着的,他们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再说了,我也是女的!女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师弟,这才两年就学会招惹小姑娘了啊,怎么刚刚都没听你说呢?”易清涵嘴上玩笑,心里却有点泛酸。
君逸羽耸肩拉了一把易清涵的胳膊:“走啦走啦,没有的事儿,他们瞎编排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小这些师兄们在你面前人模狗样,在我这就换了个德行。男女歧视!”
易清涵看着君逸羽擦肩而过,也跟着一笑。我怎么这么小气了,师弟他……这是解释吗?
药庐后院中,年近五十的无忧子,看上去有着异于年龄的年轻,不愧是医王,当真是养生有道。不过他的体型,却远远达不到养生有道的科学标准,矮矮胖胖的身材,配着一脸慈祥,活像个再世的弥勒佛。
君逸羽和易清涵走近时,无忧子坐在桌前,食指正敲打桌上的信纸。此外,桌上还有一盏茶,一本医书。
“师傅。”
“二师叔。”
易清涵和君逸羽齐齐给无忧子行了一礼。
无忧子笑眯眯的,更有了弥勒佛的神韵:“涵儿,羽儿,你们来了啊。来,坐。”
“羽儿,你来得正好,我刚打算派人唤你过来。你师傅来信了,你看看吧。”无忧子将手下的信纸推到了君逸羽身前。
无忧子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待君逸羽看完,才开口说道:“你师傅信里说了,他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灵谷,你要自行领悟‘势’,也不是三两天的功夫。他说你将满十五,武艺也够出师了,想要你提前出门历练,你怎么看?”
“二师叔,你怎么看?我要是走了,谁陪你下棋啊。”冷不丁听说要出谷,君逸羽有点无可适从。她还没想好去处,本以为还有多半年时间让她慢慢想,没想到这么突然。
“嗯,你现在的棋艺倒是也当得我的对手了。无妨,你不来药庐时,我一个人解棋局不也很好?依我的意思嘛,你也是该出师了。我们灵谷本就有艺满游历的传统,你看你师姐,不也是出去了两年才回来?你师傅说你的武艺可以出师了,医术你也有青出于蓝之势,是该行走天下,经受些历练了。”
“不过你师傅说的‘势’,我不太认同,你也不用太在这上面固执,你师傅不过是给你指了一条他觉得可行的路罢了。你和你师傅不同,宅心仁厚,从来生不出太多杀气,你师傅的武道经验,未必全都适合你。这也是为什么让你去游历,不论武学还是医学,闭门造车,都难成大器,出门多开阔开阔眼界才好。”
无忧子语至最后,见君逸羽面色郁郁,又笑道:“还有啊,你要是再不回家看看,我怕灵谷的门槛不被你家的人踏破,也要被你家的东西堆满了。”
“要我出谷我就出谷呗,与那些东西何干。哪有师叔说的这么夸张?再说了,我们灵谷门口就一块大石头,连门都没有,哪有门槛让人踏破,编瞎话也不编句靠谱的。”
“我哪是夸张?!玉安千里迢迢,可你家十天半月有家书,逢年过节有礼物,平时搜罗到的好玩意,也隔三差五往这送。这亏的是离得远,要是近啊,怕是整个翼王府都会跟着你搬进灵谷。”无忧子吹胡子瞪眼,“你这么个混玩意儿,也不知怎么这么招人稀罕。你师姐才回来,你再住两天了,就出谷去吧。混小子,记着先回家,可不许再乱跑了。要跑你也先回趟家再说,你要是敢直接跑了,害王府找不见,打上我灵谷来,你看我不拆了你小子。”
“感情你就是嫌我麻烦,借机赶我走呗。”君逸羽撇嘴,内心却因为回家二字,变得七上八下的。
无忧子不再搭理君逸羽,只是瞪了君逸羽一眼,就对易清涵和声吩咐道:“涵儿,我灵谷虽然一向受江湖人敬重,但行走江湖,总是得多些小心才好。你师弟要出谷了,江湖险恶,他又是个惫懒性子,你这两天多给他说说出门在外的防范。你这次回谷,就先不用急着出去了,把这两年游历的得失整理出来,再做打算吧。”
“二师叔,我也常出门玩的,这次只是远点罢了,没事的。”
没人搭理君逸羽。
“嗯,我会的。”易清涵听说君逸羽要走,久别重逢的喜悦全都冲没了。
原是想着师弟重阳就满十五,她怕他出师,才早早赶回来的。师傅说得轻巧,可他不同,他是翼王的长孙,是世孙啊,他这一去……还会回来吗。
第19章 第 19 章
君逸羽出灵谷已经一个月了,她一路骑马往玉安走,这一日到了豫州的洛城。
灵谷所在的天录山地处浙州,距离华都玉安足足有三千里,君逸羽谨遵师叔之命,回家的行程虽然算不上急行军,也没有多耽误。到得豫州地界,路途已过多半,君逸羽一个月野外赶路,说不得是人困马乏了。豫州州府洛城,相当于前世洛阳的所在,洛阳古都盛名在外,君逸羽赶路经过,又恰好需要休整,自然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华朝建国百年,天下大体还算得上太平,边患虽有,但地处中原的洛城少有纷扰,再加上现在在位的承天帝治国有方,当国二十五年来,大有欣欣向荣的盛世气象,洛城顺时发展,本就是一州府治所在,又因着地利之便,隐隐有作陪都之势,气度自然更是不同凡响。
君康逸入得城门,牵马缓步漫走,只觉洛城不负盛名,风华颇为可观。
时间近午,君逸羽在街上赏玩一阵,感觉有些饿了,她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自是非同一般,远远地就望见了一家客店的欢门,以欢门的规模来看,客店也应该不小。她于吃住上不很挑剔,本想直接入住,结果听说由于牡丹节将至,客店没有空房了。
难怪洛城这么热闹!
料想今日客店难寻,君逸羽只能以安抚肚皮为先,便在大堂点了酒菜。
这家客店的大堂里,谈话格外热闹。以君逸羽的耳力,不用刻意去听,酒客并未压抑的谈话,就飘进了她的耳朵。她本以为大家在谈论牡丹节,至此才知不然,而是出了件关乎华朝国运的大事。
“钱兄,你听说了吗,咱们大华换皇帝了!”
“那哪能不知道,陛下让位给皇储,布告贴得满城都是!”
……
“咱们大华朝还真真出了个女皇帝呀!”
“那可不,开天辟地头一遭啊。不过以前也有太后当政,我看这公主皇储十多年行了不少仁政,她登基是好事。”
……
“嘿,咱们这位女陛下,是个克夫的命。她可都换了三个夫婿了,前两个都没活过二十,听说这第三位如今也十八了,一直身体不太好,不知会不会……”
“哎,听我说。我还听说啊,这女皇啊,还是个风流人物,和好些才子名士都……”
……
“女皇陛下风流克夫,该不会也妨国吧……”
“嘘,你们知道些什么,不懂就别瞎说!承天陛下让位给女皇陛下,那可是老天爷的意思,是神龟负石送来的神谕!我看前头那两个驸马,分明是经不住陛下的龙气!你们在这诽谤陛下,可别连累我跟着遭天谴!”
……
华朝之前的近两百年,中原一直被胡人占据,便是华朝的开国太祖,也有些微的胡人血统,他的皇后甚至就是西武国公主。所以华朝颇受胡风影响,风气较历代开放,也从不以言治罪,百姓们言行无忌,只要不是谋反叛逆的话,事关国君重臣,也敢在公众场合肆意谈论。
君逸羽这一个月都在赶路,仗着一身武艺,大多数时候都在野外就地宿营,听了酒客们的议论,才知道承天帝已经在十来天前下了退位诏书,主动退位为太上皇,皇储君天熙登基,成了前无古人的一代女皇!
承天十三年,承天帝就力排众议,将他唯一的子嗣——祥熙公主君元熙,立为了皇储,并依照华朝皇族父子联名的命名之法,为她改名君天熙,定下了她大华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到如今,君天熙成为皇储已经有十二年了。
君天熙自小就受到承天帝的全力培养,册封为储君后,名正言顺地随承天帝观政,虽是女子之身,却在治国主政上极有才干。前些年,东宫正式处理起了日常朝务,还在承天帝的大力支持下,推行了几项德政,赢得了朝野的广泛称赞。
奈何,这位颇有明君气象的皇储殿下,是个亘古未有的“皇太女”。华朝虽比前代开放,但千百年来埋进骨子里的男尊女卑观念,并不会随之消解。尤其一些保守固执的儒家大臣,哪怕满意君天熙的才德,也对她的储君身份满是非议。
承天二十五年春,也就是半个月前,承天帝去京郊行春祭大典,回来时途经玉水,见一神龟负载玉碑,破水而出,玉碑上刻的却是“天熙受国,君华万年”八个海碗大的金字。
承天帝当即率随行百官,拜叩神龟,领受天谕,下旨令礼部准备授受大典,回宫斋戒七天后,就传位给了皇储君天熙。至此,承天帝结束了二十五年的皇帝生涯,退称太上皇,华朝开启了女主当国的新一朝,君天熙登极,明年改元天熙。
君逸羽一边吃着饭菜,一边支起耳朵,不动声色地从食客嘴中总结出了禅位经过。
作为一个现代无神论者,君逸羽对“神龟负石”的说法,自然是不相信的。没准就是承天帝想要传位,又怕大臣反对,才做了一出苍天有谕的好戏。历朝历代这种“人造祥瑞”、“人造神迹”屡见不鲜,古人淳朴,敬重鬼神,装神弄鬼往往能让百姓信服,有需求就有市场嘛,反正好用。
别的不说,只听大堂里有不少人相信君天熙是天命女帝,甚至将她丧夫的事也记在了龙气头上,便可知这场神龟负石的好戏,演得相当成功。
对于君天熙,君逸羽有些同情。当初就是一个故作冷漠、强自坚强、不肯在人前流泪的小女孩,也不知当皇帝是不是她本人的志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皇帝,哪里是那么好当的?实实在在地做了十二年皇储,登基时都要遭受这么多波折,也不知她这些年吃了多少委屈。
承天十三年,也就是君天熙被立为皇储的同年,卫国公第四子唐昭入赘皇家,与君天熙成婚,次年君天熙生大女儿君若珊,第三年唐昭病故。君天熙依礼守节三年后,于承天十八年再次成婚,这次赘入皇家的,是潘氏族长的长孙潘佐,次年得子君熙佑,潘佐却也在婚后第三年去世了。
现在的“皇夫”孙丰,却是君天熙的第三任夫婿,其祖父孙玄是三朝元老,虽然已经致仕,但朝中故旧无数,对华朝朝政很有影响力。孙丰在承天二十三年入赘给君天熙,同年年底得女君若萱。君天熙的前两任夫婿,都是十八岁与她成婚,不到二十岁就去世。刚刚升级为“国父”的孙丰,今年才满十八,民间基于君天熙克夫的流言,又因为孙丰一直身体不好,都觉得他活不过这两年。
古人迷信鬼神命理,君逸羽不信龙气,更不信命硬克夫这套鬼话。前世二十年,古代宫廷官场的电视剧没有少看,君天熙两任夫婿的短命,让她直觉其中有蹊跷。君天熙贵为天女又如何,三次极具政治联姻色彩的婚姻,已经非常不幸,更有这种克夫的论调中伤她,实在是可怜可叹,更可气。
至于女皇风流的说法,君逸羽心中也不大相信。“寡妇门前是非多”,君天熙不是寡妇,但有过三次婚姻,更能引人八卦。她的身份又不得不与朝臣才俊们多接触,有些什么风言风语,也是正常。
再者,前世资讯发达,富婆富女的风流韵事也没少听说,在君逸羽看来,君天熙只要能做好这个皇帝,就是真的风流,又与他人何干?历代的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功在社稷?怎么换成个女皇帝,死了丈夫再婚都不检点了!女皇还没“纳妃”呢!
回想着记忆中的君天熙,君逸羽有些为她难过。那般傲骨天成的少女,就跟熙儿似的,又怎么会“风流”呢。唉,叶琳熙,君天熙,都是熙儿,还真巧,性子也有些像呢。便是这些无聊者,在这黄口白牙地嚼舌根,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那年上元看到她时,她一个人躲在御花园哭,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都变成皇帝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身边的丈夫走马灯似的换,又坐上了最孤独的位置,本就是个冷清人,到如今……唉!也不知道她成了什么模样。以前她对我一直挺好的,可惜她太忙,见面的机会不很多,走的时候都没机会和她好好告别。对了,她对那时那个小唐大人是不满意的吧,成亲的时候脸跟个冰块似的,比平时还冷,可是后来怎么会有个女儿呢……
君逸羽饭菜吃饱,该听的也听得差不多了,能想的也想得差不多了,便唤来小二会账,牵马离了客店。
不出君逸羽所料,因为牡丹节的缘故,洛城的各大客店多数已经客满,君逸羽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家比较满意的客栈入住。就这,还是多花了几倍的价钱,请人让出来的房间。好在她这辈子不缺钱。
她原打算歇息一天就继续赶路,听说后天就是牡丹节,索性多住了一晚,来见识见识名满天下的洛城牡丹花会。
君逸羽本就是一个热爱美景的人,尤其顶着前世的灵魂活在今生,总有格格不入的感觉,让她并没有想创建什么功业的心思,走一步是一步的,更多了些寻访美景的心思,甚至打算来个世界旅行,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看客。
两天后,洛城牡丹节开办的日子,阳光明媚,是个赏花的好日子。
君逸羽来到古代,早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卯时起身梳洗,客栈中不好练武,君逸羽只盘膝吐纳了半个时辰,就打开了房门。
才刚刚辰时,洛城中就早早地热闹了起来。君逸羽用完早点,出得客栈,也不用问路,只随着三五成群的人流,就到了城东的荟芳园。这便是今年洛城牡丹节的举办地了。
说是牡丹节,其实也就类似前世的花展。君逸羽只是冲着前世“洛阳牡丹甲天下”的名头才来凑凑热闹,对牡丹的品种倒是不太了解。繁盛美艳的各色牡丹中,君逸羽悠闲漫步,偶尔混迹在人群中,听人们对展出的牡丹评头论足,倒也颇有几分趣味。
富贵花开、满城共赏的祥乐氛围,不知不觉地感染了君逸羽。十多年古代生活下来,她也多了一些这个时代所特有的风雅浪漫,见左右无人,她想起前世耳熟能详的牡丹诗,不由得念了几首。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颖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
牡丹花品冠群芳,况是期间更有王。
四色变而成百色,百般颜色百般香。”
第20章 第 20 章
独自走在原汁原味的古典园林里,伴着千姿百态的多彩牡丹,漫诵诗句的君逸羽,颇觉惬意。
等意识到自己的诗越背越顺口,还出现了作诗的趋势时,君逸羽一愣,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灵谷传承医道,常要和中医典籍打交道,所以虽然是个江湖门派,却很重视弟子的文教。在系统地接受了古人的传统教育后,君逸羽的国学修为有了质的突变。不然她又不是学中文的,谁没事记一堆牡丹诗?托古代教育的福,她如今不仅几百年前看过的诗都背得顺口,连现代人缺乏的作诗神经都接通了。只是一个人都在这触景生“诗”……咳咳,好像有点酸牙……
“兄台好诗才啊!”
突兀听得人声,君逸羽也不惊,投眼望去,只见身侧的檐廊下,绕出了一位青年男子。他的面容年轻俊朗,望之不过弱冠年华,一身玄色锦衣,华贵但不张扬,配上手上轻摇的纸扇和脸上真诚的笑容,颇具几分翩翩公子的风彩,恰到好处地引人注目,却又不招人讨厌。
“公子谬赞,这诗不是我写的。”君逸羽自己的诗句还在肚子里,解释的话倒是好说。她没有剽窃诗句扬名的心思,再加上面前这位锦衣公子观之可亲,也不想平白让人误解了去。
“兄台一路走来,随口就是七首前所未闻的牡丹诗,还俱是可圈可点的佳品,许某听了佩服得紧呢,兄台又何必过谦。在下洛城许朗,表字浩轩,敢问兄台高姓大名?”锦衣公子收了折扇,拱手一揖。
许浩轩,豫州刺史许世谦的公子,长像俊朗,极具文才,性喜交游。贵为刺史公子,却很有些礼贤下士的气量,人称“洛城第一公子”,在豫州广有名气。他听人随口就吟了七首牡丹诗,虽不算绝妙,难得这份急才,让他有心结识,这才冒昧开口。
君逸羽本就是个懒散人,面对的又是陌生人,解释过了,人家不信,也就懒得再费口舌了。她见许浩轩的衣饰,就知道他出身富贵,但为人谦和有礼,又语出真诚,让人观感极佳。听许浩轩问起名姓,她本打算如实报上,但考虑到“君”是国姓而非大姓,为了避免张扬,便说了前世的名字:“我还无字,叫我赵羽就好。”
“原来是赵兄,在下这厢有礼了。赵兄想必不是豫州人氏,是专程为洛城牡丹来的吗?”
“哦?你怎知我不是豫州人?”
“实不相瞒,家父是豫州刺史,豫州的才俊,在下多少都是知道的。赵兄高才,若是豫州人氏,没有不知晓的道理,故此才大胆一猜。”
“原来如此。”
……
许浩轩与这俊秀少年交谈,看他衣饰简单,与刺史公子相交却不卑不亢,让他很是喜欢,大有一见如故之感,于是以东道主自居,毛遂自荐地非要引君逸羽观赏牡丹。
君逸羽可算是见识了古人的热情,一语投缘就像个狗皮膏药粘上来了,想现代邻里对面不相识也是常事,又哪会有这种情况?她倒是无甚反感,对古人这种淳朴和诚挚,还有些感慨。反正她本就一人闲逛,怎么都无所谓,再加上许浩轩让人感觉真诚可亲,她也就随他,只当是多了个免费导游。往谨慎些想,反正她武艺在身,园子里游人也不少,又有何惧?
许浩轩的确是一个好导游。“御衣黄”、“白雪塔”、“青龙卧墨池”……一个个牡丹名品,他说来如数家珍,再说上几则与牡丹相关的趣闻,给君逸羽的牡丹会一游添色不少。若不是一身锦衣,又自报家门是刺史的公子,君逸羽都该以为他是个痴爱牡丹的花农了。
君逸羽听许浩轩从牡丹花事入手,谈古论今,收放自如,不由暗赞他的博识。她若知道许浩轩洛城第一公子的名号,必会夸他名不虚传。
许浩轩也暗暗称奇。他世代书香,从小耳濡目染,加之心系天下、交友广阔,虽然刚及弱冠,却很是博学多才。他平素也颇有些自负才学,可这少年接起自己引经据典的话来,不但不露怯,还常常见解独到,令人耳目一新。
半日闲聊下来,两人惺惺相惜,大有一见如故之感。眼看天近午时,正准备寻个酒楼,把酒再叙,却有一个青衣小厮寻到了许浩轩面前。
“少爷,老爷差奴才来找你,要你速速回府。”
“哦?我知道了。”听到速速二字,许浩轩知道不可耽误,挥退小厮,对君逸羽致歉道:“赵贤弟,你也听到了,我父亲召我回府,今日怕是不能和你喝酒了,愚兄实在是抱歉。不知贤弟在城中落脚何处?莫不如随我回府,愚兄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多谢许兄好意,在下心领了。我只是途径洛城,顺道来看看牡丹,眼见着就要走的,只能辜负许兄的抬爱了。许兄只管回家,我这就告辞了。”
听说君逸羽不能久留,许浩轩深觉遗憾,又打起精神问道:“不知贤弟家在何方?要去往何处?何时起行?愚兄也好来为你送行啊。”
“我将往京城,孑然一身,起行却是随意,也许今天,也许明天,就不劳许兄相送了。我的家世现下不好说与许兄,还请海涵。今日多谢许兄陪同了,若是有缘,来日自有再见之日,我们就此别过。”
“好,你我一见投缘,贤弟洒脱,愚兄自然也不效女儿情态。想来贤弟家世必有不凡,相交贵在交心,贤弟无须如此。独自上路,望多保重!但愿如贤弟所言,你我能有缘再见。”许浩轩与君逸羽相交甚欢,刚刚相识,就得别离,话虽然说得慷慨,但声音中却透着不舍。
“许兄保重。”
眼看君逸羽转身走了,许浩轩又忍不住喊道:“愚兄不知道贤弟的仙乡居处,贤弟若是有暇,改日一定要来洛城的州府衙门找我!”
有感于许浩轩的真心以待,君逸羽也颇为动容,但她天生不是个磨叽人,只默默将这份情谊记在了心中,摆摆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君逸羽心性自由洒脱,离别也不以为意,想她前世和叶琳熙朝夕共处十八年,到大学分隔两地,离别时也不过一个拥抱就再不留恋。前世通讯发达,她也是不理解古人因为路途不便、重逢难期,而愈发沉重的离别感伤之情。
不过结交了许浩轩,君逸羽其实在心里欢呼雀跃了一把。以往她小,便是认识了人,也放不到对等的朋友位置上,算起来,这几乎是她今生交的第一个朋友。
也许是人流都涌向了牡丹会,荟芳园外,远没有园中热闹,连大街都比昨天冷清了很多。
繁华之后,更添落寞。结识了新朋友,兴奋之后,却又让人想起了再难相见的旧友。
君逸羽突然很想念叶琳熙,脑中也放映起了和挚友的过往。
就在君逸羽神游天外的功夫,街市上却是一路鸡飞狗跳。
只见一个红衣少女带着十来个侍卫,一路策马狂奔,口中威吓地喊着:“让开,都给我让开!”
路上的百姓见了这阵势,知道是招惹不得的权贵子弟,也不多言,只是急急地争相躲避。
“喂!前面的!你是聋子吗?你没听见啊!快给我让开!”红衣少女打马飞奔,路人都避走了,却有一个蓝衣男子固执地走在路中,不闪不躲,眼见着快要撞上了,红衣女子不得不急急勒马。
“吁——”
红衣少女勒马虽快,但马速更快,一时间根本停不下来,眼看着就要撞上蓝衣男子了,旁边的百姓都不忍心再看,避开了眼去。
没有被撞人的痛呼,却是一声凄凉的马嘶响起,路人睁开眼再看时,只见纵马的红衣少女已被一个俊秀的蓝衣男子抱在了怀中,而她的马却倒在了一旁。刚刚的嘶鸣声,显然就是它的悲鸣。
这个险些被撞的蓝衣人,自然是君逸羽。她陷入回忆中,脚下只是习惯性地迈步,根本听不见身后的呼喊。眼看着红衣少女勒马不及,就要撞上她来,好在君逸羽已有武者本能,在头脑给出指令前,身体已自发反应,一个回旋把马踢翻,又在马儿倒地之前,飞身救下了马上的红衣少女。
“放肆,你,你还不放开我!”红衣少女不知道该庆幸没撞死人,还是该怨这少年伤了她的马,又或是该谢他救了自己。思绪万千,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陌生男子怀里,红衣少女羞愤非常。
“哦?哦。”君逸羽之前只是武者的自卫本能和身体的条件反射,听到红衣少女的骄叱,才算真正收魂。她答应着扶正了红衣女子,才放开了她。
“你,你是聋子还是傻子!我叫得那么大声,你都不知道避开,险些害了本小姐!”红衣女子的话大有兴师问罪之意,细听却也有些恼羞成怒的成分。
君逸羽虽然不知道事情经过,望望周围的场景,也够推测个大概了。她见这红衣少女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只当是大户人家宠坏了的小女孩,摇了摇头,不欲与她多计较。
“喂!你说话啊,难不成是个哑巴?”红衣少女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没听到答案,开口又是娇蛮。
“唉!小妹妹,你要我说什么好?这可是你闹市纵马耶,若不是我命大,你就该因为杀人进官府了。”君逸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红衣少女脸一红,跺脚说道:“你!你!登徒子!谁是你小妹妹!”
跟随红衣女子的十来个侍从,眼见快要撞人,都预先避到了道旁,发现自家主子坠马,又都急急下马围了过来。此刻见主子无事,又听到有人对自家主子不敬,侍从们想将功折罪,个个以手按刀,大有蠢蠢欲动之势。
君逸羽毫无惧色,又见红衣少女摆手止住了侍从,心中多了分好感。这女孩娇蛮归娇蛮,倒不是仗势欺人之辈。
红衣少女指了地上挣扎的骏马问道:“那你伤了我的马,这又怎么算?”
君逸羽虽觉红衣少女有些胡搅蛮缠,看在她没有恃强凌弱的份上,还是好言好语地理论道:“闹市驱马,可是小姐的不对?今天若是换了旁人,定会横尸当场,小姐必是不想的。看你年幼,我且不与你计较,只是万万不能一而再了。至于伤了你的爱马,若不是你闹市驱马,我何必打伤你的坐骑?伤了马总比害了人命要好,你说是也不是?”
“你,你……”红衣少女欲要再说,却被君逸羽滴水不漏的一席话堵得面色通红。
守在红衣少女身后的侍从头领看不过去了,出言呵斥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我家小姐要你认错是你的福气,你可知道,我家小姐可是……”侍从头领的话没说完,就被君逸羽寒光四射的眼神逼了回去。
君逸羽一身蓝色布袍,头发也只用同色的布带束起,简单干净,放在不知情的眼里,却也难免觉得寒酸。许浩轩那样交游广阔之人,在与君逸羽深谈前,也被她简洁的衣饰欺骗了,只当君逸羽是普通人家的士子,红衣少女的侍卫长自然也不例外。
“任凭什么身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忠心护主是不错,可也不能是非不分!否则不是尽忠,却是献媚!”君逸羽冷哼道。
那侍卫首领本以为君逸羽孤贫可欺,却为君逸羽的冷厉所慑,一时间竟不敢动弹了。
君逸羽转向红衣少女时,眼神恢复了温度,声音也重归温平:“是非对错,大家有目共睹。既然没酿成大错,我不会与你计较。但是你若想用身份强逼我认错,我是万不会答应的。我在路上走神,还害你受了惊吓,是我不对,向你道歉了。但我的对你的歉意,也仅限于此。”君逸羽拱手一礼,转身就走。
虽然是对立双方,可红衣少女对这个长相俊美、举止温润的少年观感俱佳,眼看君逸羽要走了,下意识地喊道:“喂,别走。”
君逸羽回身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俊美的面容,配上眼角带笑的弧度,美好得简直不像尘世中人。红衣少女看得一时间忘了开口。
君逸羽见她不语,只得暗自摇头,心中对这个小女孩颇感无奈,转身再不耽搁。亏她还以为小姑娘要给她道歉呢。
红衣少女回神时,君逸羽已经走入人群中寻不见了。她不禁揪了衣角,小声抱怨道:“走得这么快,我又不会吃了你!枉我还想给你道歉来着呢,哼!”
侍卫首领看红衣少女久不动弹,上前请示道:“小姐,舅老爷家还等着呢,您看?”
“嗯,知道了,我们走吧。对了,李剑勇 ,以后不能闹市驱马,你也不能说那些欺负人的话了,记住了吗。”
“可……”
“说了不许就是不许,你少啰嗦,你若不听,小心我回京了告诉爷爷。”
“是,卑职一切都听小姐的,国公面前还请小姐高抬贵手。”
第21章 第 21 章
君逸羽离了是非之处,经过意外的影响,从怀念故友的愁思中走了出来,心中却又无比想念起了翼王府。
熙儿是她前世的挂碍,而翼王府和灵谷,是今生的。前世之人不可追,让她更加想要珍惜今生之人。
来这世间十多年,君逸羽早已经知道,欺君之罪有多可怕。便是皇帝不想怪罪,大臣们也能逼着圣上严惩不贷、以正法纪。尤其翼王府以低贱出身,跻身皇族,风生水起,不知道引了多少人眼热。以往翼王府有承天帝庇护,又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切倒还好说。可若是把欺君之罪这么个天大的由头送出去,只怕会被人生吞活剥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原本心中矛盾,总觉得自己女扮男装,对翼王府是个大麻烦,反正离开十年也是离了,不如抛开翼王世孙的身份,索性离个彻底,为他们永绝后患,却又舍不得那么多对她好的人。
他们对我都那么好,我若是一下没了音讯,该怎么难过?尤其是爹娘,让我女扮男装是为我考虑,可不是担着天大的干系,让我一走了之的。唉!
抱着这份纠结,君逸羽虽然一路都在向玉安走,却也摸不准自己会不会下一刻就抛弃翼王府的身份。这也是她与许浩轩朋友相交,却没有告知身世的主要原因。
可是这一刻,君逸羽却下定决心回去,不想再纠结了。便是要走,要游历,要在这个世界任意漂流,也得先回去一趟,与爹娘商议后再做打算。若真遇到身份暴露,危及他们的时候,大不了我舍了这条命毁尸灭迹就是了。还什么都没发生,我在这杞人忧天个什么劲!
打定主意,君逸羽便再不犹豫。看看时间才过午时,她干脆回客栈拿了行李,继续出发。
六天后。
台阶之下,仰望着眼前的丹漆大门,君逸羽心中着实有些感慨。她以前虽然也有出门,但因为年岁太小,总有人照看着,都没机会看清自家大门。这次独自归来,总算有机会看看了。
翼王府的门庭果真是气势非凡。别的不说,只看这头顶的匾额,分明出自内造。鎏金的“辅国翼王府”并非当世名家手笔,但胜在威严大气。再看印鉴,原来是承天帝的御笔。单单这一块门匾展现出来的圣眷,就让很多高门大户望尘莫及了。
翼王府的门风倒是严谨,君逸羽一身风尘仆仆的蓝袍站在门前,却没有狗仗人势的家仆侍卫出来赶人。门房见有人来,匆匆走下台阶,在君逸羽身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开口不卑不亢:“敢问公子,可是过府拜访?不知可有拜帖?”
“不是拜访,是回家。你去逸园通报,就说少爷回来了。”君逸羽见他客气,回话也是温和。不过她记着古人的身份有别,克制住了还礼的冲动。不然不是有礼,反而会害了这个门房。
“公子……”门房倒是知道府里的世孙一直在外学艺,但他从没见过,担心认错主。
“我离家十年,你不认得也是正常,你且去通报,我就在这等着就是了。”
门房见君逸羽的衣服虽然简单,但气度很是不凡,话又说得肯定,心中便信了几分。他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口中说道:“烦请公子稍后,小人这就去通报。”就急急的走了。
等了一会儿功夫,翼王府门口一阵响动,出来了一大群人,君逸羽闻声望去,出来的是一群丫鬟仆役,领头之人君逸羽却是认得。君逸羽轻笑着喊道:“珠芸姑姑。”
“少爷,少爷真的是你吗?你可回来了!少爷!”珠芸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她呼吸急促,应该出来得很是匆忙。
君逸羽见到熟人,对翼王府的归属感自然而然地又多了几分,又看珠芸情绪激动,她也颇为感动,连忙点头应道:“是我,我回来了。”
“少爷你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你还记得珠芸姑姑,奴婢真高兴。前些日子王府里还商量着,要派人去接少爷你回来呢。刚刚听到通报,奴婢还不敢相信。少爷都这么大了,不过还是有些小时候的样子,奴婢能看出来。”珠芸的声音分明已经有些哭声了,脸上却是明晃晃的笑容。
君逸羽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少爷,你瞧我,这把年纪了还让你看笑话。来,快随奴婢进府去,夫人在里面等你呢。”珠芸也已经三十多岁,毕竟不是小姑娘了,她很快收拢了情绪。回头对身后跟着的仆役丫鬟说话时,开口倒很有些管事姑姑的威严:“你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我们王府的大少爷回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少爷见礼!”
“见过大少爷!恭迎大少爷回府!”
“哗——”的一下跪了一地。
君逸羽离开翼王府时才五岁,灵谷虽然也有扫洒仆役,却没有这么大的规矩。她贵为王孙,离府前倒是常见这种阵仗,只是隔了许多年,冷不丁又被人集体大拜,来自现代的灵魂还是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珠芸的衣服,道:“珠芸姑姑,这是做什么,快让他们起来,我们快进去看娘亲吧。”
珠芸倒是体谅君逸羽的不习惯了,便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少爷叫你们起来,还不快谢恩?”
“谢大少爷!”
君逸羽只摆了摆手,就扯着珠芸跨进了大门。
进门后,珠芸打发了一大堆丫鬟小厮,只留了几个跟在身后。一路向康逸园走去,珠芸想着君逸羽离家时还小,怕是不认得了,便在她身侧边走边介绍地名。
“嗯,这府里我还记得,倒是没怎么变。对了,珠芸姑姑,你刚刚要他们称呼我大少爷,难道我离家的这些年,府里还有了二少爷,三少爷?”常年的家信多是对君逸羽的嘘寒问暖,府里的事提得甚少。
“可不是,小时候王府只有少爷您这么一个宝贝,现在二爷那头添了两个少爷,您可不就成了王府的大少爷。”珠芸笑着回答。
“哦?是叔父的啊,那感情好,这样府里我可就不是最小的了。不用像小时候一样,那么多人看着我了吧?”君逸羽也笑,“对了,叔父的孩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叔母什么时候生的孩子?怎么家信没人告诉我?”
君逸羽口中的“叔母”自然是指长孙蓉。
“那么小的事,少爷还记着呢。”珠芸听君逸羽前话说得好笑,又听她问话,摇头回道:“二少爷叫君舒飞,今年有九岁,三少爷君舒翔,七岁。二夫人没有孩子的,两个少爷都是姨娘生的。”最后一句却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姨娘?”君逸羽也跟着压低了嗓子,“几个姨娘?”
珠芸瞥了身后一眼,对君逸羽比了两根手指。
君逸羽默然,心中对君康舒有些不满。她还记得宠溺她、用好听的声音给她念书听的长孙蓉,本以为她该有自己的孩子了,一定会是个温柔的好母亲,没曾想……虽然知道这个世界上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寻常,像自家爹爹、爷爷和皇爷爷那样守着一个的女人的男子才是少有,可想到长孙蓉,想到君康舒让那般美好的女子陷入了难堪境地,君逸羽就是不满。
原来就觉得她在府中常常不是很开心,如今这般光景,又该是什么样呢?一时间,君逸羽倒是有些恹恹的。
珠芸见君逸羽不说话,也不再开口。一行人安静地走在回廊中,接近逸园时,远远地就能看到月门前,有一群窈窕的身影。
君逸羽是练武之人,眼神自是不错,她早已认出了人群最前的高挑女子,正是她此生的娘亲。
君逸羽急急几步走上前去,快走近时,又有些近乡情更怯地停了下来。
萧茹一身碧衣,衬得本就清雅的面容更加温婉。她还是那个一眼就让人望见如水温柔的女子,三十六岁的年纪,看起来却依旧年轻。十年的时间加注在她身上,却只是用成熟的风韵,更加突出了她的女性柔美。
见君逸羽停步不前,萧茹只是静静地等着,并不开口,眼神是母亲特有的温柔,眼眶却有些红了。
君逸羽从情怯中回过神来,很快注意到了萧茹的目光。只是那一眼的温柔,她的心就开始汹涌澎湃了。想到在萧茹身边长大的五年,受到的点滴照顾,还有十年在外时,家书礼物带来的声声关切,她沦陷了,沦陷在母亲特有的温柔眼神里,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萧茹给自己的母爱,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动,贯通脏腑。从这一刻起,有着前世灵魂的君逸羽,才算真正接受了这个身体,以及与这个躯体血脉相通的亲情。
“娘亲。”君逸羽喊得动情。
“孩儿回来了。”君逸羽抱得紧密,声音却轻轻地温柔了下去。
“嗯,娘亲知道,我的羽儿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就好。”萧茹轻抚君逸羽的背脊,声音温婉,却有着掩盖不住的颤音。
“来,快见过你叔母。”萧茹抱了君逸羽一会儿,又轻轻推开她,示意她向长孙蓉见礼。
君逸羽早就注意到了萧茹身边的长孙蓉。君逸羽着人进来通报时,长孙蓉正巧在逸园和萧茹下棋,听得消息,就随着萧茹一起迎了过来。
长孙蓉今年二十九岁,但对前世二十年累加今生十五年的君逸羽来说,要称呼她叔母,还是有些不够看。但现在这具身躯不是小孩,已经不是能赖着不管不顾叫姐姐的年纪了。好在这些年君逸羽在师门,最是讲究尊师重道,碍于师门规矩成天叫着易清涵“师姐”,她在称谓上倒是看开了——喊多了自然难以生出太多计较。
年月的积累让长孙蓉成熟,但岁月却丝毫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直如老天的垂青,让她的面容停驻在了最好的双十年华。最特别的是她周身文雅恬淡的气质,被时光孕育得越发吸引人了,只一袭白衣就那么静静的站着,却让人感觉无限安宁。她让人看到了一首诗,笔墨是最优美舒怡的文字。
走到长孙蓉身前,君逸羽长身一揖:“逸羽见过叔母。”
长孙蓉看着身前躬身行礼的蓝衣身影,心头微有遗憾。那个让自己欢笑的金玉小童,已经长成了长身玉立的俊逸少年,却再不会甜甜地叫我姐姐,央我给他读书听了吧。十年,是该生疏了。
君逸羽不知长孙蓉所想,她礼毕起身,一扫刚才的恭敬之态,语气亲昵地说道:“叔母,好久不见了呢,让羽儿抱一下吧。”说完,不待长孙蓉答应,就上前一步抱住了长孙蓉。
长孙蓉还没从遗憾中缓过神来,就已经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裹了。有青草般的清香随之而来,是少年清新干净的体味。长孙蓉觉得不妥,想后退挣脱君逸羽的怀抱,耳中却飘进了少年温柔带笑的轻语:“姐姐,我回来了。以后,希望能看到你每天快乐。你还会念书给我听吧。”
这一语轻柔,却似抽尽了长孙蓉所有的力气,让她无力逃脱这怀抱的温暖。所有的遗憾都已消融无踪,连心似乎都跟着柔软融化了。
曾经的小童一晃眼长成了如玉少年又如何,他还是他呢。
第22章 第 22 章
“羽儿,你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对叔母调皮。快过来,让娘亲好好看看。”萧茹笑着召唤。
“娘亲,你看我什么?看孩儿变样没?是不是觉得孩儿又变漂亮了?”
听到萧茹的招呼,君逸羽放开长孙蓉,又走回了萧茹面前,嬉皮笑脸地展臂,任凭萧茹打量。
“哪有你这般没脸没皮的?仔细人听了笑话。”萧茹眼睛黯了一瞬,又打起精神来,拉过君逸羽上下打量后说道,“倒是长高了不少,比娘亲都高了。样貌也有些小时候的样子,只是身板怎么这么瘦弱。”
十五岁的君逸羽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面容俊秀,五官清朗,虽然是男子扮相,说声漂亮却也不算自吹自擂。她还在长身高的年纪,却已经比萧茹高了一指,有接近一米七的个头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体型身量,用男子的标准判断,确实不算高大,但也绝对称不上瘦弱。若君逸羽不是萧茹的女儿,她应该觉得君逸羽体量正好才是。
“娘亲,我常年学武,很结实的,哪能说瘦呢?叔母,你说是吧?”似乎看到孩子从远方归来,母亲总会觉得孩子瘦弱。从前她只听同学吐槽这些,如今才有机会经历。但她一点都不想吐槽,一点都不想。
“还好,不过听你娘亲的总是没错的。”长孙蓉笑着附会,又问道,“阿羽你尚未加冠,怎么就束发了呢?”
“我习武束发方便些。再说了,离我满十五也差不了几天了,这么多年了,我总不能回来还是个孩子样吧?这头发束得不好吗?这可是我自己梳的,我觉得还挺好呢。”君逸羽说完还对长孙蓉眨巴了一眼。
长孙蓉见君逸羽口口声声不是小孩了,却又故作顽皮,忍不住抿嘴一笑:“阿羽,一晃十年,你都是翩翩少年郎了,却还是如儿时一般有趣。”
“任凭人大人小,做人还是要有趣些才好啊。”君逸羽有些一语双关。
“羽儿,怎么说话还是没大没小的。”萧茹看君逸羽和长孙蓉说话太过随便,不由得出言阻止。虽是责怪,却也温柔。
不待君逸羽说话,长孙蓉先扶了萧茹的手臂,笑道:“嫂嫂,阿羽是不和我见我,才这样的。我就喜欢他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你就别怪他了。”
君逸羽听长孙蓉为自己说话,抱拳连摆,脸上做感谢状。萧茹见了,赏了她一记白眼。长孙蓉掩嘴轻笑,围着的一群丫鬟也都低下头偷笑了起来。
“蓉儿,你总这样,比我还惯她。”
“对了,羽儿,你刚刚说头发是自己束的,这是怎么回事?大老远回来,一路都没带个随从吗?”萧茹问道。
“娘亲,我这叫自力更生。我有手有脚,自己的事自己做多好。再说了,你家孩儿可是武功高强的大侠,出门还要人照顾,那多没丢人啊。”
“你这孩子,怎么学得这般油腔滑调了。”萧茹听君逸羽说话没正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心知孩儿不要随从,只怕也是碍于身份秘密,萧茹面上不显,心里却极不是滋味。她的宝贝女儿,原该是仆从如云的王府郡主的……
“反正这也没外人,娘亲你肯定是不介意我这么说话的。叔母宽宏,打小对我最好了,也一定不介意,对吧?”
长孙蓉只是点头,心中好笑。十年在外,当初的小人儿与家人没有一丝生分,却是越发可爱了。
“你啊……”萧茹无奈摇头,向后招了一下手,便有一个长相秀气的少女走上前福了一礼。
“羽儿,这是陵柔,小时候你们一起玩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以后就由她贴身照顾你了。”萧茹不让君逸羽开口,又接着说道:“娘知道你想拒绝,这回你可别想。你回了家,就是大少爷,王府可没什么大侠,有人照顾不丢人。再说,这几天你住在爹娘院中暂且无妨,但过几天搬去你的羽园,偌大一个院子,总得有人替你打点吧。陵柔可是你嬷嬷的女儿,比你大两岁,你可得把她当姐姐看。她负责照顾你,你调皮惯了的,可不许欺负她。”萧茹口中的“嬷嬷”,说的是君逸羽的乳母杨氏。
“娘亲,瞧你说的,孩儿这才回来,怎么就被你说得像个恶霸似的。”
君逸羽说完看向陵柔,她对自己这位“奶姐姐”还有点印象,粉嘟嘟的小女孩已经长成秀美的少女了。娘亲说“欺负”,莫非是还记着我当初天天逗哭她的事?也怪不得我,谁让当初我一副小身板做不了什么别的,无聊的时候只有这个小东西可以玩呢。小时候的爱哭鬼,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我走的时候她才七岁,肯定是不记得了的。
君逸羽心中窃笑,人却一本正经地走到陵柔面前,拱手一揖:“姐姐在上,小弟这厢有礼了。”又偏头对萧茹笑道:“这样娘亲可放心?”
陵柔不敢受君逸羽的礼,急忙侧身躲避,待君逸羽直起身体后,又深深回了一礼:“少爷折煞奴婢了!奴婢见过大少爷。”
君逸羽摆了摆手说道:“你无需如此。你既然是嬷嬷的女儿,也合该是我姐姐的。对了,回来这么久,怎么没看到杨嬷嬷?”
陵柔低着头,听君逸羽问起杨氏,脸色一黯,正要回答,却是萧茹将君逸羽招了过去,低声道:“羽儿,你嬷嬷身体不好,在房中歇着呢。你先别问了,改日自去看她,可好?”
“哦,我在师门也学了些歧黄之术,回头我去看看。”君逸羽是吃杨氏的奶水长大的,小时候也受她颇多照顾,听到杨氏身体不好,情绪有些低落,但她不想大家陪自己一起没了好心情,又顺口转了话题,“对了,娘亲你刚才说到我的羽园?这是怎么回事?王府里有这么个院子吗?”
“那可是你爷爷下令特意给你修的,你这么大了,总不好还和爹娘住在一起。你走了之后,你爷爷奶奶成天念叨你,老早就把你的院子修好了。想着今年你都要满十五了,一定要叫你回来,丫鬟也都配着了,只等你回来就能直接住进去。”萧茹解释道。
“阿羽,你改天不妨去看看,你那羽园可是修得精心,我和你娘亲,都只能干羡慕。”长孙蓉也顺着萧茹的话头凑趣。
“叔母,这可是爷爷奶奶给我的一番心意,你要干羡慕我也爱莫能助了。不过你若是想参观,我不会把你关在外头的,你就放心吧。”
君逸羽脸上好不得意,心里却把自己骂开了:“家里人对我都这般上心,亏得我还一路纠结,差点没心没肺的人间失踪了。若真如此,那得伤了多少人啊。还是先回来好好住一阵,可不能辜负了家人的心意,游历的事再说吧。”
长孙蓉见君逸羽臭美的样子,只笑着摇了摇头。
“羽儿——”萧茹的喊声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别又和叔母没大没小,你快进去梳洗一下,我们去给你爷爷奶奶请安。他们身体不太好,看到你回来一定很高兴的。我已经派人告诉正院了,你可别让他们等急了。”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叔母她先打趣我的。”君逸羽说完,还对长孙蓉扬了扬眉头,不看她反应,又继续说道:“那你们先等等,我换件衣服,就去给爷爷奶奶请安。”
君逸羽说完就往房内走,陵柔刚刚被指派给君逸羽,见她走了,给萧茹、长孙蓉行了个礼,也很自觉地跟了上去。
翼王君承康已经六十三岁了,君逸羽记得他十年前身体就不是很好,这些年愈加衰老,颇有些风烛残年的味道了。翼王妃也已经花甲之年,不过身体还算健朗。翼王夫妇从北胡携手,扶持着一路走过,同甘苦,共患难,不离不弃四十多年,倒也是一段佳话。
见到长孙君逸羽回来,二老极为开心,回忆了很多君逸羽儿时的趣事,走之前,还不忘交代她先去“羽园”看看,言语中颇有些献宝的意味。
翼王府的一切,让君逸羽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就是自己的亲人,就是再久不见,血脉也打不断。她这一次是真的被翼王府牵绊住了,从感情上,认可了翼王府就是自己的家,彻彻底底。
告别翼王夫妇,长孙蓉自回舒园。萧茹母子与她分别后,回到逸园,见君康逸正坐在大厅喝茶。
“爹爹!”君逸羽喊得惊喜。
“夫君,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萧茹颇为惊讶,转念一想,又有些了然地笑了。
君康逸原是吏部左侍郎,天熙帝登基后升了吏部尚书,公事正是繁忙的时候。
“羽儿,你个小皮猴都这么大了,快来给爹爹看看。爹爹我在衙门听你娘亲派人来,说是你回来了,我可是把公务都抛了,偷偷跑回来看你的。”君康逸言语爽朗,让人听了都忍不住跟着高兴。
君康逸已经蓄了须,看起来更显稳重,儒雅风度也更甚。可能是刚刚回府没来得及更衣,一身紫色官服颇显威仪,长期位居高位,让他的眼中多了精光,更添睿智。老话说,“男人四十一枝花”,这句话放在别人身上未必有理,放在此刻君康逸身上,倒是正好。现年三十八岁的君康逸正当年华,官场平步青云,又有爱女归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也不过如此了。他原就长得和美的五官,配上怡悦的心情,真真当得起“一枝花”的称赞。
“嗯,我儿果真长大了,比你娘亲都高了,再过两年怕是能赶上爹爹了。”君康逸拍拍打打地对君逸羽好一阵打量。
“别,我再长点就行了,爹爹你还是自己做‘高人’好了,可别拉上我。我害怕出门撞门框,起身碰房梁。”
君康逸一身儒士雅气,却是文士中难得的高身量,足足有一米八几的个头。君逸羽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她的亲爹可能忘了她是女的。
“好小子,送你去学武,连嘴皮子功夫都没少长进,爹爹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不过,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活泼,爹爹喜欢。我儿就该这样快活自在。”君康逸心情甚好,说话不像朝堂大员,更像个江湖豪侠。
“谢谢爹娘,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嗯,你刚才见过爷爷奶奶了吧?今天才回来,好好休息,明天随我进宫,去见过陛下和你皇爷爷,你皇爷爷可是常念叨你的。”
“他们还记得我?”
“你小时候那般古灵精怪的,有几个人能忘。”这话却是萧茹说的,之前她一直在旁边笑看丈夫和孩儿逗趣。
君康逸连连点头,看起来颇为赞同。
“我才回来,爹娘就这般合起伙来欺负我了啊,我抗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一家三口说笑着回到了君逸羽房中,君康逸挥退了所有的丫鬟,抚须沉吟了片刻才开口。
“羽儿,给爹娘说说你在灵谷的情况吧。”
“我就在灵谷住着呗,跟着师傅练武,跟着二师叔学医,三师叔回来就去偷他在外面搜罗的宝贝。闲暇就看看书、下下棋、弹琴吹箫、爬山骑马,要不就练几笔字,画几张画玩玩,也有溜出谷玩的时候。家书不都有说吗,都挺好的。”
听了君逸羽的回答,君康逸斟酌着词句,缓缓问道:“羽儿,和爹娘说实话,这么些年了,你怪我和你娘吗?”
“爹娘对我很好啊,我怪你们干嘛?”
“能怪的很多,比如说隐瞒身份,将你充作男儿养,还有小小年纪就送你去那么远,这么多年也没去看你。你就不怨爹娘?不问为什么?”君康逸开口颇为沉重,看起来这个问题似乎压在他心头很久了。
萧茹在一旁,也死死盯着君逸羽的眼睛,一看就知她也很想知道君逸羽的答案。
“爹娘你们都说些什么啊,我就知道你们对我好,做什么自然都是有你们的道理。再说,当初不是我自己想学武吗?灵谷武功好,有机会你们自然就送我去了呗。爹爹是做官的,哪有时间去那么远看我,娘亲也不能自己去吧。你们人虽然没来,心意却一直都在啊,每个月都有家书,礼物也那么多,连师傅师叔都说我被家里宝贝得紧,你们怎么能这么想?你们送去的内甲,我可是一直贴身穿着的,就当是爹爹和娘亲一直陪着我。我在灵谷也挺好的呀,师傅师叔师兄师姐都对我很好。”君逸羽出生就穿越而来,自然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也理解他们的心情,开口就是安慰。
萧茹听孩子说得懂事,眼睛都红了。我们的孩儿,果然是最乖巧最体贴的。
君康舒听君逸羽说得真诚,长出了一口气:“羽儿,你能这么想,为父很欣慰。当初是爹爹劝着你娘亲,将你女扮男装做男孩养的,也是爹爹坚持送你去的灵谷的,你娘亲舍不得。不过爹爹不后悔,若没将你改扮男装,去年和亲的宁远公主,怕就是我的羽儿了。你看得明白就好,男儿身终究自由些,你做男儿也好。爹娘这辈子就只会有你这么一个孩儿,也不指望你什么,就是盼你过得开心。当初你想学武,我们也都随你。我见你有天赋,本想请个好师傅在府中教你,后来遇见你师叔,想着送你去灵谷也好。只要还在翼王府,你的身份就得保密。我是想着,送你去灵谷,学武了还能学些医术,这样你的身份,保密起来也多个放心。”
饶是君逸羽知晓因由,听了君康逸一番拳拳爱子之心,也不禁满心感动。她见气氛压抑,开口却压住了心中的情绪,用轻松的口气调节起了气氛。
“嗯,爹爹做得没错,还是爹爹有先见之明,我不用去北胡,还能天天自由自在的。送我去灵谷更是英明,你看在你的英明决策下,孩儿现在是文武双全,医术高超,既能挥毫泼墨,又会弹琴吹箫,诗文写得,围棋下得,骏马骑得,真真是才貌双全的人才啊!”
“你这孩子,哪有怎么自夸的!羽儿你从小就聪明,能理解就好,爹娘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中的包袱了。”以君康逸的才智,自然知道自家孩儿这般搞怪是为哪般,心中颇觉安慰,“羽儿,爹娘凡事都随你高兴,你只管自在过活就好。但有一点,你的身份一定要保密,我们不能祸害了整个翼王府。若有哪天你想恢复女儿身了,告诉爹爹,爹爹再来给你安排。”
“好。”君逸羽慎重点头。其实她目前根本没考虑过恢复女儿身的事,要知道,她这辈子的生活,除了隐瞒的性别是个隐患,其他的简直是天堂模式。
恢复女儿身除了多一堆条条框框束缚她,还能有什么好处?嫁人?少搞笑,那些三妻四妾的大爷,她可不伺候。想遇到一个像她爹这样专情的男人,还正好情投意合?只怕去大海里捞针更容易些……
萧茹走上前来给君逸羽抚了抚衣襟,嘴上交代道:“羽儿,你刚刚说到内甲,那玄龟龙鳞内甲可得好好穿着。那是你爹爹特意给你搜寻的,玄龟龙鳞殊为难得,制成内甲,一般的刀剑伤不到你,还能遮掩你女儿家的身形。有它在,就是只着内衫,也不虞被人看破真身。”
君逸羽挠头说道:“我一直穿着呢,本以为是我自己发现了它的妙用,原来是你们特意给我准备的呀。爹爹、娘亲,你们办事可真周到。”
“姜还是老的辣,你知道这点就好。”君康逸心情放开,脸上自得的表情,与君逸羽如出一辙。又正经说道:“聊了这般久,我官服都还没换,羽儿你且去休整,待会得去悯农堂用饭,你叔父那添了两个弟弟,你还没见过呢。”
“嗯,我听珠芸姑姑说过。爹娘,你们去吧,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又是在家,哪还要你们操心。”
“臭小子!”君康逸笑骂一句,招呼萧茹,一起回了自己的卧房。
晚间,君逸羽随着父母来到悯农堂,她的两个堂弟,在教引嬷嬷的带引下过来见礼。翼王府现在门庭虽然贵重,但以高门大户来论,人丁实是太少,也就不像其他豪门大家那般“嫡庶有别”。君逸羽占着嫡长孙的位置,身份更金贵一些,但这两个庶出的少爷,也是颇受王府看重的。这一点,只从他们的锦衣玉饰,还有被养得粉嫩的脸颊,就不难看出。
两个堂弟恭敬地向君逸羽这个空降的大哥行礼,君逸羽却是觉得失了孩子的天性。本来嘛,在她看来,一个九岁,一个七岁,都是半点大的小屁孩,正是该玩、该闹腾的年纪。君逸羽真正把翼王府当家了,对这新得的两个弟弟,虽然因为长孙蓉的关系,见着有些别扭,可也不想太过疏离。
有心之下,孩子自然是好接近的,君逸羽也不摆大哥架子,从《一千零一夜》里摘了个故事,就把两个小萝卜头给收了。只是一个故事的功夫,君舒飞和君舒翔就对君逸羽一口一个“大哥”的亲热了起来,让围观的人啧啧称奇。
长孙蓉来时,君逸羽特意注意了一下她对自己的两个所谓“庶子”的态度。长孙蓉的表现平平淡淡的,没什么特别,既不冷漠无视,也不过分亲热,还出于嫡母责任,从教引嬷嬷口中关心了一下他们今天的生活。君逸羽从她的表情里,实在判断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倒是两个小鬼称呼长孙蓉“大娘”时,君逸羽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到底还是呛着了。
守在君逸羽身边的珠芸,急忙接过了她的茶盏,递给陵柔,又给她抚背顺气,口中低声念叨着:“哎呦,我的大少爷,怎么喝口水你都能呛着。”
萧茹关切地看着她,君康逸觉得好笑,长孙蓉也似有所感地幽幽瞥了君逸羽一眼。
君逸羽见气氛古怪,本来还想说句“水塞牙”,恰好翼王拄着拐杖,由翼王妃搀扶着进来了。众人纷纷起身恭迎,君逸羽自然也不例外。
悯农堂虽然就在翼王所住的王府主院,但和翼王夫妇日常起居的正房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君逸羽看翼王老态龙钟的样子,本以为他不会来这用餐。不过想想倒也明了,怕是老人只要有一丝可能,就不愿放弃儿孙共聚的机会。
倒是君康舒,在大家就坐之后也没见人影,君逸羽疑虑地问起,才从翼王颇为不满的语气中知道,她那位叔父,一贯以军中有事为由在外厮混,三两天的不着家是常态。君逸羽听完,一顿腹诽:“总不会十多年了,儿子都这么大了,他还没长大吧。”
对照记忆,君逸羽发现,今天的晚宴比以往更丰盛,多了不少荤菜,可惜失去了以前合理的荤素配比。
王府换了厨房管事?
翼王动筷子后,王妃语气和蔼地说道:“阿羽,你小时候就爱吃肉的,这几个可是奶奶特意给你传的,都是八大楼的肉菜招牌,快尝尝。”
帝都玉安城中,菜色最好的八家酒楼,大家习惯性地合称“八大楼”。
君逸羽瞧准了一块“紫瓜”,正准备夹来,听到翼王妃的招呼,只得临时偏移了筷子的方向。君逸羽这才知道,不是厨房换管事了,而是因她回来,特意加的荤菜。
看着桌上的八道“玉安名荤”,君逸羽感念的同时,也有些无语,嘴上却甜甜地道了谢。回箸转攻八荤,不忘连赞好吃。
翼王妃见孙儿吃得喜欢,笑眯眯地看着,那是好不快活,简直比吃进自己嘴里还欢喜。君逸羽却是心中叫苦。
原来,君逸羽来到这个世界时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奶水米粥的过了几年,就没开过荤,等终于上了桌,许吃菜了,她对肉类的热切,让王府众人都对她有了“爱吃肉”的印象。
其实,君逸羽前世作为一个南方人,口味清谈,更好吃素,肉类只是饭桌上的调剂品。只是吃奶喝粥、没油没盐地过了几年,换谁都得想肉想疯了。
现在的君逸羽,过了那段疯狂期,又在南方的灵谷住了十年,自然回归了前世的清淡口味。只是老人爱孙心切,一番心意,她实在是不忍心伤害罢了。
君逸羽吃得痛苦,但在奶奶的殷切眼光下,还得扮作吃得欢畅,只是惯吃清淡十多年的肠胃,一下吃了个满腹油腻,却是不争气地有些反胃,得找些东西压压。于是放下筷箸,笑容讪讪:“爷爷,奶奶,我能喝酒吗?”
一句小心翼翼的问话,却让一桌人的目光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君逸羽早知道开口要酒会赚得满座讶异,可这肉不得不多吃,要是不拿点酒压住油腻,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萧茹皱眉道:“羽儿,你小小年纪,竟然好酒?”
“还好,也不算好酒,但能喝一点,突然就想喝了。”君逸羽讪讪地点头。
前世的君逸羽酒量就不错,这世的酒度数都不高,最烈的酒也不过二十,酒味醇香,不像现代辣口的白酒,她也是爱喝能喝的,算是继承了前世的好酒量。
“好,好!男儿就当喝酒吃肉,快去把太上皇送我的御酒拿来。”翼王听到自己的长孙要酒,很是欢喜。北地苦寒,北胡人游牧为生,讲究“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翼王在北胡三十年,也颇受这种风气的影响。他吃饭原是无酒不欢的,只是身体不好,也就不怎么喝了。听到爱孙好酒,他大有后继有人之感,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些。
王府正主兴致勃勃地发话,自然没人反对,酒很快就上来了。
君逸羽一口饮尽一杯,才去了口中油腻,夸了声:“好酒!”
翼王开怀,大手一挥说道:“喜欢就都送你!你皇爷爷每年都送我许多,可爷爷这身体喝不了了。原不知我乖孙爱酒,你那羽园也没建酒窖,你且在你爹娘处多住几天,爷爷明日就派人给你修个大酒窖。以后你皇爷爷那再来好酒,就都归你了。”
君逸羽道谢,心中却有些好笑。只是不忍伤害老人的疼爱,我就沦落成了“酒肉之徒”?
君逸羽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笑意,让君康逸夫妇回过了味来。感情自家孩儿孝顺,不忍负了祖父母的美意,就这般为难自己?家宴也不是就这一顿饭的功夫,难道以后吃饭也都这样装喜欢,硬撑着吃自己不喜欢的酒菜?傻孩子!
君康逸在萧茹的示意下正准备搭个台阶,好将骑虎难下的孩儿放下来,却是长孙蓉先开口了:“阿羽,好宜有度,肉素搭配方是正理。”
君康逸顺势而为,对君逸羽道:“你叔母说得没错,别只爱吃肉,也吃点菜。”又转过头对翼王夫妇劝道:“父王,母妃,阿羽才回来,你们欢喜,但也别太宠他,会把她惯坏的。”
君逸羽看他们亮晶晶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被看穿了,这是在给她救场呢,也就保持了沉默的姿态。
翼王夫妇含笑点头。
至此,君逸羽偷松一口气,总算不用死命吃肉了。
第24章 第 24 章
第二天卯时君逸羽就起来了,随便套了件黑色窄袖武士服,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打算去院中练武。
门外陵柔早已经候着了。
君逸羽开门就看到陵柔,很是吃了一惊:“你一直等在这?”
陵柔福了一礼,轻声答道:“没,奴婢早上才来的,想等着少爷起床,看有什么吩咐。”
这小丫头得是起了多早啊!
君逸羽看了一眼才放亮的天空,才柔声说道:“你房间在隔壁,有事我自会叫你,怎的不多睡会儿?这春天的早晨有些冻人,你就傻等在这,要害了病可怎么是好?记住了,下次可不能这样。我这没什么事,你只管睡觉就好。”
“侍候少爷是奴婢应该做的。”陵柔摇头。
“我有事自会叫你,你无需这样等着的。”
听了君逸羽的话,陵柔只是压低了脑袋,却依旧固执摇头。
君逸羽对这个忠于职守的小丫头有些没办法了,只得商量着说道:“听话好不好?我也不是小孩子,哪用人天天跟着照顾?你看我在府外十年,不也把自己照顾得挺好?”
“少爷,我再替您梳梳头吧。”陵柔一句话,就让君逸羽把接下来的劝说都吞回了肚子里。
君逸羽寻思着清早练武,也不会急着出门,嫌束发麻烦,就只用发带缚在了身后。想到自己这么大个人,刚刚还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就被她眼中的小丫头揪住了马脚,一阵脸皮发烫,尴尬地指了头发解释道:“我,我只是想着先去练武,不束发也没什么妨碍,我其实自己会梳的。”
陵柔听君逸羽说话温柔,又见她羞意可爱,忍不住轻轻一笑:“少爷,你说再多奴婢也得侍候你,我们做下人的就是这样的,少爷不用顾虑。而且,少爷你这个样子……太秀气了些,旁人见了怕是不太好。”
陵柔是杨氏的女儿,萧茹让她来贴身照顾君逸羽,自然信得过她,所以陵柔知道君逸羽是女孩。君逸羽的眉眼像君康逸,长得有些英气,平素瞧着虽然俊美了些,但她大大咧咧的样子绝不会出现在此间的女子身上,旁人见了,也只当“他”是个好相貌的翩翩美少年,不虞被人识破。只是女子的脸部线条毕竟不如男子硬朗,长发不束的君逸羽,看着确实柔和了些,陵柔怕被细心之人看出破绽,这才出言提醒。
“你先进来,替我梳头了再说吧。”君逸羽听她此言,只能泄气让步,声音颇有些无奈。
君逸羽上一次被人贴身照顾还是十年前,那时新身体还小,倒还能心安理得。如今嘛,仅从生活习惯上看,她就不习惯,毕竟独居了十年。经陵柔的坚持后,君逸羽得到了启发,知道自己总得适应王孙的生活,也不忍心折腾院子里的小丫鬟,于是道:“早上屋外天寒,我没法说服你,可老让你一早等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我这屋子大,索性让人再搬一张床架在外间,你就住在这,每天早上我起你再起,替我梳头,你看这样可好?”
陵柔感受到了君逸羽为人着想的心意,加上她是贴身侍女,睡在君逸羽外间没有不妥之处,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轻轻点头。
“这就好,要不害你冻病了,我娘亲又要说我欺负你了。我也没脸去见嬷嬷。”君逸羽松一口气,总算说通了这个倔强的小丫头。要不想着每天早上外面都有小丫头挨冻,她只怕睡不着了。
“少爷说笑了,不会的,原就是奴婢该做的。”
“说了把你当姐姐的,你别老在我这一口一个奴婢的。”
陵柔不答,只轻轻摇了摇头。
“其他人不知道我的身份,无事别让她们进我房间,早上也不用来等,把院子里的事做好,再等吩咐就是了。”
“是。”陵柔听君逸羽安排的在理,应得很干脆。本来君逸羽的房间,就是准备设成禁地的。理由也是现成的——少爷喜静。
陵柔心灵手巧,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君逸羽的头发梳理好了,退后一步端详了一番,觉得满意了才问道:“少爷,您看这样行吗?”
“嗯,挺好的,我随便怎么都好,只要头发不乱就行,谢谢你啦。”君逸羽说着准备起身出门。
君逸羽的道谢让陵柔一愣,眼看着她要走,有些着急地开口:“少爷等等,您今天要进宫的,奴婢再给您换一身衣裳吧。”
“我穿这个不行吗?我也不是做官的,就随便进宫见见人,没什么妨碍吧。”君逸羽看陵柔着急得脸色通红,笑道,“小丫头,我逗你呢,这是我晨起练武的衣服。”
陵柔有些无言以对。哪有人把进宫面圣说得这么随便的。再说了,明明是少爷更小吧,刚刚还说当我是姐姐,怎么又叫我小丫头了。
君逸羽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的拳法,回房擦洗一番,换了身衣服,盘膝打坐练了近半个时辰的内功,直到陵柔来唤她早食。
君逸羽来到逸园的饭厅时,萧茹已经到了。
翼王府中只有每天的晚餐是一大家子集中用的,早、午都各在院中自用。君康逸天不亮就去早朝了,退朝后会直接去皇城的吏部当值,晚上才会回来,这样,逸园中用餐的主子,也就只有萧茹母子俩了。
“羽儿,来,坐这。”萧茹见君逸羽进来,招手唤她坐到身边,又回头对珠芸吩咐道,“开饭吧。”
“爹爹呢?不等他吗?”
“你爹爹要去早朝,他先用过了,早已经出门了。”
“哦。”君逸羽点头,萧茹一说她就想起了古代起得比鸡早的早朝了。离家前自家爹爹就已经四品,早就有了朝参的资格,如今做到了举足轻重的吏部天官,早朝自然更是缺席不得。
“羽儿,我见你卯时就起来练武了,怎么不多睡会?难道是回家睡不习惯?”
“娘亲,没有,我睡得挺好的,只是习惯早起了,在灵谷每天都是卯时起床练武的。倒是娘亲,难道是我练武吵到你了?”
“没,你爹爹起时娘就起了,我在楼上见你练武就没叫你。你在师门十年,娘亲就是怕你回家过不习惯,没有就好。来,试试今天的早食,看哪些合你的胃口,告诉娘亲,我好给你记下。”
“嗯,谢谢娘亲,你也吃。”
“你这次回来,性子还像以前一样,饮食上的喜好却是变了不少。娘记得你小时候最是爱吃肉的,现在却吃得清淡了。傻孩子,在家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别再像昨天晚宴那样勉强自己了。”
“孩儿知道了,再不会了。只是昨天是爷爷奶奶一番好心,孩儿不忍弗顾。”
“唉,娘亲知道你孝顺,傻孩子。”
“我在师门,师叔师兄们可都是说我聪明的,也就娘亲说我傻,我不服。”
“你呀!”
……
用完早食,萧茹一挥手,就有四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跪成一排,齐声说道:“小的见过少爷!”
“娘亲,这是?”
“你出府总得有个牵马传话的人吧,他们四个是你爹特意挑给你的小厮,都算机灵好用。还有一队护卫也是拨给你的,他们候在外院,你出去就能见着,都是府中挑的好手,你爹爹特意交代的。”
“娘亲,孩儿自己会武功,再说我就在京城,哪用得上护卫啊?还有小厮也不需要这么多吧?孩儿一个人待惯了,不愿这么多人跟着。”
“那怎么行?别的不说,就说玉安这么大,要没个人跟着,你出了门怕是就找不回来了。这些人指给你,你也不用一下全带着的,只是让你身边多些能用的人,有事时也别一时找不到人手。”萧茹言语轻柔,意思却有些不容商议。
“哦,好吧。”君逸羽答应得不情不愿,又忍不住补充道,“娘亲,我们可得先说好,我收下他们四个可以,护卫是如论如何都不要的。娘亲,你可别忘了,我自己会武的。”笑话!小厮护卫的成堆跟着,她还出哪门子门!
“嗯——”萧茹沉吟一阵,见孩儿眼神坚定,也只得依了,“那好吧。富贵吉祥,你们四个以后就跟着少爷,一定要用心伺候。过来给少爷见礼吧。”后两句却是说给四个跪地小厮的。萧茹温婉,发号施令时语气依旧温和,却自有一股当家主母的威势。
四人齐声应“是!”
“小的阿富见过少爷!”
“小的阿贵见过少爷!”
“小的阿吉见过少爷!”
“小的阿祥见过少爷!”
“嗯,等会少爷要进宫,你们跟着少爷要机灵着些,先出去候着吧。”
“是!”
“娘亲,我还不知,你也有这般吓人的时候。”四人刚退出去,君逸羽就笑了出来。
萧茹只对她宠溺一笑,又道:“羽儿,你等会儿进宫,可不能穿得这么随便。昨儿给你赶制了一件衣袍,等会儿给你送去,你先将就着穿,等回来了再好好量量尺寸。”
君逸羽低头打量了自己几眼:“娘亲,我穿得挺规矩了啊,之前的武士服我可都换了。”
萧茹摇头道:“你呀,以后衣服什么,娘亲来给你安排。娘亲知道你自在惯了的,在衣饰上最重舒适,不会为难你的,就放心吧。”
“那就好,谢谢娘亲。”
“我是你娘,哪需要这么客气?快些去换衣服,早些去了也好早些回来,你不是还要去看嬷嬷的吗。你爹爹在皇城当值,他会在皇宫玄武门安排人接你的,快去吧。”
第25章 第 25 章
华都玉安有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之分。宫城是天子的内宫住所,皇城是天子外朝办公之地,包饶拱卫宫城,中轴线上由南向北有含元、宣政、紫宸三座气势恢宏的大殿,东西是中央各部官署。皇城和宫城,是帝王工作、生活的长居之处,内廷外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皇宫。至于外郭城,则是玉安的城防。
华朝的皇宫虽则威严大气,但也没法给君逸羽带来多少皇威压迫。三岁来宫中参加夜宴时,天色已晚,没有好好欣赏,现下她跟着君康逸,畅通无阻地走在皇宫大道上,间或还看上几眼宫殿,心中默默品评一番,全当是进了另一座故宫参观。
嗯,记得上次跑路时,内廷一个大华宫就挺大了,原来外面还有这么多建筑啊。啧啧,这皇宫的规模……怎么还没走到!
大华皇宫内廷,由南向北,中线是大华宫和御花园,东路是东华宫和皇极宫,西路是西华宫和皇承宫。内廷五大宫,以中位的大华宫为首,每一个都不是单一的宫殿,而是占地广阔、规模宏大的宫殿群。
承天帝退位为太上皇后,就从皇城中轴线上的大华宫搬到了宫城东北的皇极宫。寝宫取用了皇极宫中心的宁寿宫。
君逸羽随着君康逸在内廷一路畅行,连宫门都是君康逸刷脸就进,偶尔有宫女内侍遇见他们,也远远地俯身让开了道路。
来到宁寿宫,当看到那个头发花白、面容苍老的老年男子时,君逸羽真不敢相信他就是君承天。不过十年的时间,记忆中那个坐拥天下、气度非凡的男子,已经太过迅速的老去了。
皇帝还真是个高危职业啊!尤其是做一个好皇帝,做好一个皇帝。
帝国旭日东升,帝王日薄西山。
君逸羽收敛了心中的感慨,随着君康逸就要俯身行大礼,却被君承天先一步挥手制止了:“我如今不是皇帝了,对你们而言只是叔父、叔祖,宫里其他地方讲点规矩都算了,在我这皇极宫,只管随意些。坐!”
待他们坐定,君承天又笑眼看向君逸羽,平易近人地问道:“阿羽,你都这么大了,可还认得你皇爷爷?”
君逸羽见这曾经的皇帝、现在的太上皇越发没了架子,心中很有好感,刚准备回话,却发现自己的腿被一片温暖包住了。她讶异低头,视线与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碰到了一起。一个身穿鹅黄锦衣的小女孩,正挂在她腿上。
君逸羽见她可爱,一把抱起她来,放在腿上抱着,嘴中不忘回话:“皇爷爷我自然是记得的,小时候皇爷爷给了我好些补药,还喂我吃过饭,对吧?皇爷爷,这个小家伙是谁?”
“咦?走的时候才五岁吧,你倒还真记得。”君承康很开心,看了一眼君逸羽腿上的小女孩,笑意更浓了,“这是你皇姑的小女儿若萱,公主封号是福萱,你该叫她小皇妹。嘿,这小家伙养在我这一个月了,也没见和我多亲近,和你倒是有缘。”
“皇姑?”
“就是现在的陛下,你小时候还见过的。”这却是君康逸解说的。
“哦。”君逸羽了然地应了一声。她自然记得君天熙,只是一时不习惯皇姑这个称呼。
天熙帝现在有四个子女,她登基后,孩子都被封了皇子公主的尊号。大公主君若珊,封号福珊,今年十一岁。大皇子君熙佑,今年六岁。二公主君若萱,封号福萱,今年两岁,就是君逸羽怀中的这位。二皇子君熙泰,则是今年年初才出生。
“小萱儿,叫哥哥。”君逸羽一手抱着君若萱,一手摸了摸她肥嘟嘟的小脸颊。
君若萱黑葡萄似的眼睛,只是懵懂盯着君逸羽,配上那粉嫩的脸蛋,呆萌呆萌的,极招人疼。
“哈哈。”君承天见君逸羽逗弄小孙女,只觉有趣,朗笑两声后问道,“阿羽,离家十年,学了些什么本事回来?”
“不过是些刀剑功夫,自己喜欢罢了。”
“嗯,小小年纪,还会谦虚,不错。既然喜欢,想来必是学有所成,不如耍两招给皇爷爷看看?”
“皇爷爷,这可不行。我师傅要是知道他教我的功夫,被我用来当杂耍了,会要我的命的。”君逸羽本就为数不多的慎重,早化解在了君承天亲切的态度里。她逗弄着腿上的小萝莉,嘴上推拒得有些随便。
“羽儿,怎么和太上皇说话呢……”
君康逸话还没说完,就被君承天摆手打断了:“逸儿,不妨事,我就喜欢他这样。倒是你在宫里老拘着,说话我都不爱听。你吏部事多,要不出去忙吧,就让羽儿在这陪我说说话。”
君康逸哭笑不得。我这就被扫地出门了?还嫌我说话拘束?毕竟是皇宫,众口悠悠的,还是多注意些才好呢。
“好吧,叔父,那就让羽儿留在这,我先走了。羽儿,你……”
君康逸还要对君逸羽交代些什么,又被君承天一挥袖打开了:“去去去,羽儿就这样挺好,你别教坏他了。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们爷俩说话。”
君康逸摇头苦笑:“那我走了,叔父,她都长这么大了,您可别像小时候一样太惯着。”
“啰嗦!”君承康不搭腔,赶蚊子似的赶走了君康逸,还笑眯眯地对君逸羽安抚道:“别听你爹的,咱们爷俩还该怎么就怎么,皇爷爷还就喜欢你,和小时候一样,不生分。对了,咱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既然你师傅不许,那皇爷爷就不害你的命了,可你这么久才回来,好歹也得给皇爷爷露点什么本事吧?”
君承康早注意到了君逸羽腰间的玉箫,指着说道:“前些年你爹爹从我这讨要了一管极品玉箫,说是要给你的,你这腰间挂的就是吧?既然你正好带着,不如吹个曲给皇爷爷听?”
“哦?我说玉雪这样难得的玉萧,原来是爹爹从皇宫淘换的啊。今天出门前,娘亲还特意吩咐我带上玉雪,我原还奇怪,该不是你们早有预谋吧。”
“哈哈,哪有什么预谋,不过是你爹从我这要走这玉……玉雪时就答应了,你回来得吹给我听的。”
君逸羽亲近而随意的态度,让君承天很是愉悦。有多少年没人在宫里和自己这样说话了,便是哥哥入了皇宫,也是一口一个陛下,话都说不痛快,好生无趣。
“也好,既然是占了皇爷爷的宝贝,给您吹奏一曲也是应当的,不知皇爷爷想听什么?”
“哈哈,不拘你吹什么,你随性,皇爷爷洗耳恭听。”君承康笑得很是开怀。
“皇爷爷,我不惯在室内吹箫,既然随我的性,今日春光正好,不如我们出去?”君逸羽笑着提议。她在灵谷时一直崖顶吹箫习惯了,向来只爱在旷达的地方演奏,宁寿宫虽然阔大,只怕会有回音,既然有旁的选择,还是出去为好。
“也好,那就走吧。”承天帝说一不二,当即起身就向外面走去。
“小萱儿,你也不叫我,还在我腿上坐得这么舒服,这可是不行。哥哥自己出去玩,不要你了哦——”君逸羽手底轻灵地旋着玉雪,又轻轻摸了摸君若萱的脸颊,起身把她交给了旁边的宫女,这才跟了出去。
君天熙入得皇极宫地界,往宁寿宫走去,远远地就听到了一阵引人入胜的萧声。她挥手制止了跟在身后的内侍护卫,独自走近,一眼就看到了花树前闭目吹箫的少年。
春日时节,天光正好,千树花开,阳光暖暖地洒在树前的吹箫少年身上,渲染出了一圈奇特的光晕。少年双眼轻闭,睫毛轻微翕动,俊美的面容因为专注而更加迷人。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似比那美玉所制的箫管更加通透晶莹。玉指在萧管上肆意飞舞,清幽的萧声也随之演奏出了几分春日烂漫。清风吹过,洒下星星点点的花雨,拂过少年宽大的衣袍,紫色锦缎上的银色云纹也更显轻灵,衬得长身玉立的俊逸少年,飘飘忽宛若神仙中人。
饶是君天熙见过无数青年才俊,也不禁眼前一亮。好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
君逸羽一曲完毕,睁开眼来,入目的恰是远处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龙袍女子。
君天熙更成熟冷艳了些,眉目五官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愈加显得精致。宽大的龙袍遮掩了窈窕的曲线,但卓然而立的高挑身姿,让人很难相信,她在三个月前又做了母亲。她明明只是一个人安静的站着,却一眼就能抓住世人的视线。仿佛一盏黑暗中的明灯,只要有她在,世界就再盛不下旁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君逸羽尚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恍惚认出了君天熙,她下意识地抬手挥了挥手上的玉雪,嘴中喊出了前世见到熟人时惯用的招呼:“嗨!好久不见!”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女皇陛下,一时间满面愕然。
君天熙毕竟不凡,迅速收整好面上的表情,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想到少年树前吹萧的飘逸身姿,她倒不怪罪少年无理,却是欣赏起了他从容洒脱的风度。
收拾好情绪后,君天熙不动声色地踱到君逸羽面前,正想开口。不远处静坐品萧的君承天,恰好从曲乐中回神,抚掌笑赞道:“阿羽,这曲前所未闻,莫非是你自创的?萧音一向清幽,却被你吹出了春光烂漫,好个一曲吟春啊!好曲,好才思!不错,不错,只为这一曲春景,你这十年离家,就算是不亏了。”
见君承天起身,君天熙忙迎上前行了一礼。
“阿羽?”君天熙纳罕吹箫少年的身份,在承天帝说完后,疑惑地看向了君逸羽。
君承天听君天熙不解,开口向她介绍道:“熙儿,你来得正好。来,这是你康逸皇兄的儿子君逸羽,你的皇侄。他小时候你也是见过的,只是他被你皇兄送出去学艺十年,这才回来,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阿羽,过来见过你姑姑,小时候你姑姑可是很喜欢你的。”
几句话的功夫,君逸羽也早已经凝定了神思。她想起自己对君天熙用了不该用的招呼,正暗自羞恼,见了君天熙也很尴尬。但听长者吩咐,只能走上前来,对君天熙长揖一礼,恭敬地说道:“见过陛下。适才一时忘我,多有唐突,还请陛下见谅。”
君天熙本就喜这少年丰姿,见他还能保持不卑不亢,更觉欣赏。“陛下”这一代表至高皇权的称谓,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称号,言语中的歉意却很真诚,但绝没有冲撞天子后一般人该有的畏惧和忧虑。
“好小子,说了要你见过你姑姑,你还假模假样地叫什么陛下。”君承天自然也听得出来,君逸羽口称陛下,但语气中没有面见天子的诚惶诚恐。他把翼王府的人当家人,见君逸羽能在君天熙面前保持镇定,心中很满意。
至于君逸羽身上那点拘谨,在君承天看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说句不怕掉面子的话,他这个女儿,比他的龙威强盛得多,一般人初次面见她,几乎个个都胆战心惊。羽儿还是小时候见过熙儿,等于是初次面圣,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别的不说,换一个人来,必不敢只行家礼。
君逸羽被君承天拆穿,只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她摆不出时人面见帝王时的惶恐心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已经是逼着自己,尽量拿出面见师尊时的恭顺了。至于行礼的事,能不跪她当然不想跪。
“你方才说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朕?”君天熙不动声色。
君逸羽想起自己的忘形,面色一红,讪讪说道:“额,我自小记事的本事就不错,小时候皇姑你和皇爷爷都对我很好,最后一次见你,应该是去师门前和你们告别的时候。十年前的事,是很久不见了。”
君逸羽虽然尴尬,说话时还是直视着君天熙。这在她看来,是人与人面对面交流时,最基本的尊重。
君天熙心中的感受却大不一样。她从出生起就是帝王独女,随后贵为皇储,现在更是这个偌大国家的主宰。显贵的出生,把她送上了至高无上的龙庭,俯视苍生,再高傲的头颅在她面前都会深深低伏。她习惯了皇权带来的尊荣,以及与之形影不离的孤独。但少年清澈的注视,给了她一种平等相交的真挚,这是她此生从不曾体会过的。
“是吗?朕倒不记得了。”君天熙压下心中感慨,只淡淡一句。
“你是皇帝,贵人多忘事,这是正常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有我这个闲人无事就都记着。”
天熙帝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中却是爱极了这少年与她说话时的腔调,让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君承天接过话头问道:“阿羽也有十五了,自诩闲人,可是想要有所作为了?”
君逸羽听得一惊。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随口一句闲话而已,他还真能联想!怕推拒晚了被安排上朝职,君逸羽连连摆手:“不不,我就爱做闲人。”
“嗯?这……”
“哥哥,抱。”
君承天刚要继续追问 ,却被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
君逸羽原准备接招,心思飞转地思索推拒出仕的理由,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借口。奶音救人危难,这一刻,君逸羽爱极了这个稚嫩声音的主人。
君若萱正被君承天身后的一个宫女抱着,君逸羽受她拯救,连忙走上前去接她入怀,喜滋滋地笑道:“小萱儿,你可算叫我了。叫的好,哥哥太爱你了,再叫一声看看。”
“哥哥。”
“哎,萱儿真乖。”君逸羽笑眯眯地答应着。
君承天和君天熙父女,见了一大一小的投缘模样,面面相觑。
“父皇,萱儿和他很熟悉?”君天熙迟疑问道。
“哈哈,今天才见,看起来很是投缘呢。”
“好,萱儿真乖。来,这个叫爷爷。”
“爷爷。”
“宝贝,这个叫娘亲。”
“娘亲。”
“我是哥哥,叫哥哥。”
“哥哥。”
“真乖,让哥哥亲一个。”君逸羽靠着逗弄小不点,避开了君承天的话题,又见她可爱听话,心中越发欢喜,不禁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在君逸羽看来,亲亲小孩子是再自然不过的喜爱表现,却让在场之人目瞪口呆。
公主虽小 ,也不能这般……轻薄吧。候在一边的教养嬷嬷,刚想张口说话,一想正主见了还没说什么呢,又把话咽了回去。
君天熙被君逸羽的动作惊了一下,语气中有了些冷意:“你这是作甚?”
“嗯?”君逸羽偏头满脸不解。
见了君逸羽的满脸迷惑,君天熙刚刚有些火起,又迅速降了下去,心中想到:“罢了,他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又是萱儿的哥哥,有什么好计较的。”还没想完,又被君逸羽接下来的动作给弄愣了。
“皇姑陛下,你也想亲亲她?”君逸羽抱着君若萱走到君天熙面前,嘴上问着话,手已把君若萱递了出去。
君天熙见孩子被递了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接过。
君逸羽见她呆呆傻傻地没了动作,只能转而引诱小孩:“来,小萱儿,这是你娘亲,你亲亲她好不好?来,亲这。”君逸羽一手推着君若萱的小脑袋,一手点在了君天熙脸上。
君天熙感受到了脸上的温柔触感,那是君逸羽的指尖,稍纵即逝,随后是君若萱软软的嘴唇。她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就算是她的三任丈夫,在她面前也都唯唯诺诺,可他……
君天熙本该恼怒被人冒犯的,可心中却有些暖意。只为这从未感受过的亲切,嘴角甚至勾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眼神也化得温和了些。
“怎么样,很舒服吧?”
听到君逸羽的问话,君天熙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君承天将君天熙转柔的面色收进眼里,默默叹了口气。有多少年了?也许是立她为储,迫她联姻开始,就没见熙儿真心笑过了吧。这些年来她牺牲太多,也负担太多了!
想到君逸羽可以让君天熙生笑,只为能让孩儿开心些,君承天说道:“阿羽,难得你和萱儿投缘,以后常来宫中,去你姑姑那看她吧,我这也想再听你吹箫呢。”
“哦,可以,我也很喜欢萱儿。”君逸羽还在逗趣君天熙怀中的小不点。
“嗯,你有一块皇家帝裔龙佩,想必还在吧?以后你就用它进宫,我会吩咐下去,许你宫内无阻。”
“嗯,在的,我爹娘一直要我随身带着的。”君逸羽说着还从颈间掏出了龙佩给他看。
君承天摇头失笑:“你这孩子。这龙佩可是你皇家身份的象征,该是佩在腰间的,这样用着也方便,怎的还像小时候一样悬在颈内。”
“以前在师门用不上它,我又天天习武,挂在外面怕不小心伤了碎了,这才贴身收着的。皇爷爷既然说了,改日我换了穗子系在腰间可好?”
“嗯。”君承天点头。
君天熙初登大宝,政务繁忙,原是来皇极宫给君承天请安的,陪父皇、女儿再待了一会儿,就匆匆回大华宫料理国政了。
君逸羽陪君承天下了几局围棋,又逗了逗君若萱,眼看天色近暮,才在君承天类似“下次一定要来”的殷切嘱咐中出了宁寿宫。
第27章 第 27 章
出得宫城,快到皇城门口时,君逸羽却是意外遇见了她的叔父——淳安郡王君康舒。
而立之年的君康舒,经过十多年的军旅生涯,倒是有了一番成熟军人的气象,一身羽林甲胄也很是威武。只是昨天在家听多了这位叔父的玩乐事迹,君逸羽没有被他的绝佳卖相欺骗。外表再怎么威武成熟,内里也还是个玩家。
这次归家,让君逸羽感受到了家人间难以被时间地域隔绝的亲情,真正认可了翼王府这个家,遇见君康舒,他与君康逸有两份神似的眉眼,让君逸羽心觉亲切,一时间玩心大起。在擦肩而过时,她一把拉住了君康舒的手臂,玩笑道:“这位将军,你爹娘喊你回家吃饭。”
君康舒现为羽林军统领。羽林军取意“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负责戊守宫城,是天子亲军。君康舒原准备去找值守的同僚,走在甬道里迎面遇到一个云纹紫袍的美少年,只当是哪家的王孙贵胄,也没多在意,不想却被少年拉住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一时间有些发怔。
君逸羽见他呆傻,忍不住捂嘴偷笑,眼见他皱了眉,不待他发作又开口道:“叔父,我是阿羽,你不认识我了?”
君康舒回神,以为是哪家被宠坏的少爷,刚要出口训斥,却听自称阿羽,又是一呆,反问道:“你是阿羽?哪个阿羽?”
“你的侄儿阿羽。叔父,我昨天回来你也不在,爷爷奶奶还怪你不回家呢。现在天也晚了,和我一起回家吃饭吧。”
“你是阿羽?我大哥的儿子君逸羽?我侄儿?”君康舒听君逸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是有些不相信。
“是是,我真是阿羽,昨天回来的,今天进宫看皇爷爷,不相信你问他啊。”君逸羽见他不信,扯过君承天派来送自己出宫的小黄门,要他给自己作证。
那小黄门跟在君承天的身边,翼王府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见他们叔侄相见不相识,连不跌地点头称是。
君康舒怕遇到了顽皮的世家子弟,逼着小黄门合伙玩弄自己,心中还是将信将疑。
“叔父,我真的是你侄儿阿羽,你且随我走,阿富阿贵他们还在外面等我呢,他们以前是跟着爹爹的,你不信我,总认识他们吧,走!”
君康舒半推半就地被君逸羽拉到了玄武门,见到门外候着的富贵吉祥四人,这才相信身边的紫衣少年真是自家侄儿。又想到刚刚的场景,不由拍了君逸羽的肩膀说道:“好小子,你行啊,就这么对你叔父,唬我一愣,还说什么‘你爹娘喊你回家吃饭’,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回的府,昨晚家宴没看到你,我还问过呢。还有,叔父,你不认得我了,我都没怪你,你怎么能先怪罪上我呢?爷爷奶奶是想要你回家吃饭嘛,我又没乱说。”
“你走的时候才五岁,一下这么大了,叔父怎么认得。昨儿个叔父是不知道你回来了,不然怎么都会回去的。”
“叔父,这天都快黑了,家里都要开饭了,你随我回去吗?”
“回!怎么不回?你都回来了,正好,我这也有两天没回了。”
不等吩咐,候在一旁的侍从很有眼力劲地给他们牵了马来,皇城门外十里,除了传递紧急公文的驿骑,其余人等一律不许跑马,叔侄俩索性按辔缓行,聊得颇为投趣,一路笑笑语语回了翼王府。
君逸羽叔侄俩到家时,眼看接近翼王府的饭点,便直接去了悯农堂。入得饭厅,除了翼王夫妇,其他人都已经在座了。
看到父亲进来,君舒翔和君舒飞起身行礼,口称:“给父亲大人请安!”君逸羽见了颇为诧异,她幼时没少被君康舒逗弄,以君康舒的性子,君逸羽本以为他会和儿子打成一片的,可两个堂弟的称呼与行动,无一不反应了对父亲的敬畏疏离。
这两个小兄弟和君逸羽这个大哥问起安来,虽然碍于父亲在场,比昨天拘谨了些,倒也不难看出亲近之意。看来昨天的一个故事,效果还真不错。
夫君回家,长孙蓉自然也迎了上来,她只点头轻声说了句:“回来了啊。”
相敬如宾,倒不失为一对和谐夫妻。可君逸羽冷眼见着,总觉得缺了亲近之感,成婚十几年的老夫老妻间就是这样?对比起自家爹娘的夫唱妇随、鸾凤和鸣,君逸羽心中感叹,还是自由恋爱好啊!
君逸羽和众人问了好,见君舒飞上手还有个空座,心知是自己的,就坐了过去。古代注重尊卑长幼,家长没来,是不能入席的。哪怕现在只是在茶座等待开饭,一大家子济济一堂时,也是有座次的。
估摸着开宴还有一会儿,君逸羽见两个堂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着他们对自己的亲近之意,索性又给他们讲了个故事。
君逸羽故事说得新奇有趣,两个小孩眨巴着眼听得认真,一时间吸引了悯农堂所有主仆的视线。
“阿羽,你们三兄弟是说什么说得这么有趣?”这苍老的声音,不是旁人,正是这座王府的主人——翼王。原来悯农堂众人被君逸羽吸引目光时,翼王在王妃的搀扶下,已经进了饭厅。
“爷爷奶奶,我不过是随便给弟弟们说个故事。”君逸羽起身补了个礼。
“哈哈,阿羽,你随便说说的故事倒是有趣得紧呢,难怪我这两小子和你亲近,真有你的啊。”这话却是君康舒的打趣。
“哼!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侄儿出去十年,这才回来,我昨天派人给你递信,也不知道你野哪去了,人都寻不到!”
君康舒无意中引火烧身,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君逸羽给了自家叔叔一个促狭的眼神,只换了君康舒一个白眼。她开口为君康舒辩白道:“爷爷,别这么说,叔父事情忙,忠于职守是好事嘛,您就别怪罪了。”
翼王本只是看不过君康舒的游手好闲,见了就忍不住指责一下儿子,府里人早已见怪不怪,都是不以为意的,只有君逸羽不了解情况出来维护。翼王看自家乖孙帮忙说话,也就算了,转而问道:“阿羽,你今天入宫可好?”
“嗯,都挺好的,给皇爷爷吹了曲子下了棋,也见着了陛下。对了,还有小公主,很是可爱,皇爷爷看我和那萱儿投缘,还要我常去看她呢。”
“如此就好。既然你皇爷爷说了,你没事多进宫玩玩也好。”
君逸羽自然点头应允。
饭后,君康舒非要找君逸羽比武,说是试试自家侄儿出去十年,本事学得怎么样。君逸羽推说天快黑了,不方便,却被他强行拉去了翼王府的演武场,说是白天当值没时间。除了翼王夫妇回房,其他人饭后无事,加上好奇,也都跟着去看两叔侄的热闹。
君逸羽三岁开始练基本功,五岁正式习武,师傅又是江湖上的一代宗师。无崖子痴心武道,对唯一的徒弟教导严苛,十年下来成果很是非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君逸羽的武功,同龄人中绝少对手。便是要她只身闯荡江湖,只要没有武林名宿与她为难,她那身武艺也是天大地大,都尽可去得。
君康舒从当初的禁军校尉,转迁到如今的羽林军统领,固然有家世的支持,却也离不开他自身的武力与才能。但是给朝廷当将军,比起个人武力,更重要的是军事才能。所谓术业有专攻,君逸羽不用比,就知道结果,只是人都被拖来演武场了,看君康舒的架势,怎么都得比一场。
叔侄切磋,自然是不用兵器的。君康舒军中武艺,练习的是外门功夫,没有内功的支持,可是下盘扎实稳重,一套太祖拳打起来是虎虎生风,全没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君逸羽见了也是惊艳。
君逸羽本就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加上对手是自己的叔父,又有家人仆从看着,总不能让叔父丢面子。几下过招探出君康舒的深浅之后,便只使了化影随风的步法,每每在君康舒拳势将要及身时才避开,看起来险之又险。
君康舒看似占尽上风,却知自己的拳头连君逸羽的衣边都没有挨上,心中知道这是侄儿有意避让,于是打得愈加上心,想迫使君逸羽正经出手。
君康舒拳锋虽盛,君逸羽却渐渐摸清了他的出拳套路。这套太祖拳法刚猛非常,又不失灵动机巧,若是战阵使用,必然威力无穷。君逸羽暗暗称好,心中对那位君华王朝的创建者愈加感佩,闪避起来却是愈发得心应手了。
君康舒打得泄气,终于收拳后退,君逸羽也顺势停了。
“阿羽,看来你这十年没白过,叔父还真不是你的对手,灵谷果然名不虚传。”
“叔父在军中也没白过,一套太祖拳气势逼人得紧呢,羽林军果然不是徒有虚名。”
“你这混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叔父知道不是你的对手,你还这般调侃为叔,真是岂有此理。”
叔侄两句话的功夫,旁观的君康逸一行也走了过来。君康舒也不粉饰自己打不过侄儿的事,笑道:“哥哥、嫂嫂,你们的阿羽可真是了不得,我全力发挥,他滑不留手的,我可是连他的衣角都碰不上呢。”
萧茹不通武艺,之前见君逸羽比武在下风,心中很是悬了口气,就怕她受伤。听到君康舒的话,才知道自家孩儿武艺不凡,还有余力相让,这才放下心来。
君康逸毕竟习过些武功,知道他们手中有分寸,也没担心,听君康舒此话,心中欣慰自家孩儿成器,口中却道:“你这当叔父的,才回来就欺负侄儿,也好意思开口。”
“大哥,你这是有了儿子就不要弟弟了,也罢也罢。”君康舒嬉皮笑脸,“阿羽,叔父当值常常不在家,也没空管你这两个弟弟,他们既然和你亲近,你多替我教导教导他们。”
君逸羽左右无事,又是自家叔父开口,对象还是自己的堂弟,当下自无不允之理。
第28章 第 28 章
君逸羽回家已经有好几天了,两天前她就搬进了自己的羽园。
从那天皇宫觐见后,君逸羽就没出过府,每天练练武功想想无崖子所说的势,却是苦于没有头绪。君逸羽深知练武之道,强求不得,索性不再拘泥,只坚持着每日练功打坐,想着哪一天水到渠成,自然会到突破的时机。
这一天上午,君逸羽在书房中看书累了,便起身去了翼王府的后花园。信步走到鱼趣池,远远地便看见池畔的扶风亭中已经有人了,是长孙蓉带了两个丫鬟在那。
鱼趣池畔,扶风亭中,捧书细读的素衣女子,侧影静美。间或有春日微风掠过湖面,扬起一池金光,散落一树花香,再拂过她的衣裙,却丝毫影响不了她安宁的身姿。
君逸羽脑中暮然浮现了前世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她是如斯美好的女子,或立或坐,安静而优雅地存在于这世间。她的身影投入眼底,只一眼,似乎就能让人远离所有的纷扰喧嚣。
第一次见时,她十五岁,一身新妇红妆掩不住的恬静,让人过目难忘。如今又快十五年了,她还是如斯静谧,甚至更甚。她怎么能有如此淡泊的姿态呢?有时觉着,甚至比我这个世外来客更超脱。
唉,岁月静好虽好,可这般如花女子,不求一生,也该有一刻灿若夏花的生命吧。她和我不同,我原是莫名其妙穿越而来的异世人,此生怎样在这世间存在都可随便。可她,若是用一生演绎秋叶的静美,那真的叫“活过”吗?
“少爷,是二夫人在那。”落后半步的陵柔,见君逸羽望着扶风亭久久没有动作,以为她隔远了认不出人,当下出声提点。
“嗯,我知道。陵柔,我们也过去。”
快到凉亭时,君逸羽摆手示意陵柔先噤声等在亭外。
“叔母,在看什么书啊?”
制止了两个将欲行礼的丫鬟,君逸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长孙蓉身后,突然凑到她耳边发声询问,把长孙蓉吓得手一哆嗦,书都掉了下去。好在君逸羽眼疾手快,又接住了。
“阿羽,是你啊。”长孙蓉轻抚胸口,看起来受惊不小。
“吓着你了啊,抱歉抱歉。”君逸羽本来还想接着打趣,看到把人吓得不轻,倒是不好意思了,连连出口道歉。
“没事,阿羽,你这回来了,也不出府,天天在园子里干嘛呢?”
“该干嘛干嘛呗,我师傅丢给我一个大功课,我想了多日,还是做不好,索性不做了,这不就出来玩了。没成想,这一出门就吓着人了,着实是不该啊。”
长孙蓉听君逸羽话中揶揄,面色微窘:“你吓着了我,我不与你计较,你反还笑话我,这是个什么道理?”
“是我不对。对了,你这是看的什么书?”
“一本奇门阵法,打发时间罢了。”
“奇门?阵法?”君逸羽吞了吞口水,讪笑道,“不愧是京都驰名多年的才女,您这打发时间的书,还真是……有……广度……有深度。对,有深度!”
长孙蓉眉脚一扬,这是什么反应?
“你这是夸我?”语气中满满的不确定。
君逸羽给长孙蓉补了一礼,便自行坐到了长孙蓉对面,一边翻着这本名叫《御奇记要》的书,一边回道:“算是吧。这玩意儿我以前在师门藏书里见到过,觉得无用又无趣,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学,也没什么人会吧。”
长孙蓉见了君逸羽守礼又不拘礼的闲适姿态,眼中闪过一丝宠溺笑意,点头道:“的确,奇门阵法生涩难学,现在怕是都失传了。说起来,奇门阵法应该是江湖技艺,有些人自称武艺高强的江湖大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君逸羽听长孙蓉打趣,“哈”了一声,晃着手中的书笑道:“你既然这么说,那君大侠也不能让你失望啊。江湖奇门阵法倒没有失传,不过会的人很少罢了。我师门有先辈留下的现成阵法,我有位师兄就喜欢摆弄,不过研究了好些年,也只会依样画葫芦,想要融会贯通……”说到这,君逸羽想起四师兄绞尽脑汁的模样,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才继续说道:“是挺不好学的。你没事看它干嘛?这种江湖技艺,不该是你喜欢的吧。”
“不是说了打发时间吗?”
“哦,对,打发时间。反正我也没事,不如你边念边看,我也借光听听,好不好?小时候,常常听你念书听的,这么多年没听过,还真是够想的。”
“这……”
君逸羽不给长孙蓉犹豫的时间,一把攥住她的袖口,嘴上“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这么多年来,再一次从小孩子一步步长大,有些小孩伎俩,她也是会使的。
“好吧,我念与你听就是了。你都这般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赖皮,不是说不喜欢奇门阵法吗?”长孙蓉无奈地抽回衣袖,“还有,不许叫姐姐,是叔母。”
“可我喜欢听你念书啊。”君逸羽听长孙蓉答应了,喜滋滋地把书递了过去,又低声嘟囔道,“以前都叫姐姐的,我已经够亏了,还叫什么叔母。”
一个称呼能亏了什么?
长孙蓉听君逸羽嘀咕,心中好笑,也不和君逸羽计较,摇摇头,翻书念了起来。
君逸羽换到能晒太阳的地界,半靠着亭柱坐了。闭眼听长孙蓉飘渺轻柔的读书声入耳,以前入眼但觉繁琐无味的奇门阵法,都仿佛有趣了许多。
长孙蓉一篇念毕,君逸羽鼓掌说道:“果然,还和以前一样,你念书的声音是最好听的了。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念书给我听,我吹个曲给你怎么样?”
春光烂漫,又听了更甚播音员级别的好声音,君逸羽心情大好。她来后花园本来就是想找个地方吹萧,此时更是兴致大起。
“听说阿羽的萧曲,太上皇听了都不住称赞,正想见识见识呢。”长孙蓉言笑晏晏。
一直安静守在君逸羽身后的陵柔,很适时地把玉雪递了上来,君逸羽道谢接过,正准备吹奏,却有一个小厮跑来报信。
“阿富?我不是把你们安排在外院了吗?你怎么来了?”
“少爷,刚才宫中有内侍来,说是太上皇要你进宫去。”
“哦,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君逸羽挥退阿富,玉雪放到嘴边,便准备开始吹奏,眉头却不经意地皱了起来。皇爷爷找我干嘛呢?
长孙蓉见君逸羽面有难色,于是道:“阿羽,既然上皇陛下宣召,你就先去吧。这曲子就当你欠着的,改日再吹好了。”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奇怪罢了,皇爷爷应该没什么事要急着找我吧。”君逸羽挠头。
“去了不就知道了,去吧。”
“也好。那我们说好了,这曲子我改天吹给你听,我还想多听听你念的书呢,保证不会赖账的。”君逸羽洒脱地晃了晃手中的玉雪,“那我先走了啊。”
君逸羽到时,君承天正在皇极宫的小花园里赏花,也许是春日阳光太过温婉,君承天依旧有着不符合年岁的苍老,面色却比上次见到时强了一些。看到君逸羽进来,君承天高兴地招手,让她在身前坐了。
“皇爷爷,你今日气色不错嘛。”君逸羽也不客气,拱手一礼,就坐到了君承天身边,抬手示意他递过胳膊来。
“是吗?上次你留的药膳我照着吃了几次,果然神气都清爽了些,你这小大夫还真不错,医术竟比过那堆太医了。”君承天顺从地递上手腕,任凭君逸羽诊脉。上次君逸羽提出要替他调理身体时,他原知道君逸羽师从灵谷,应该学了些医术,却不大相信君逸羽小小年纪能比过太医院,只是见君逸羽一片孝心,也就没有推拒。没曾想还真是小瞧了他。
“名师出高徒,我医术上的师傅可是人称妙手医王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这上赶着给皇爷爷请脉,总不能砸了师门招牌吧。”君逸羽知道君承天是开玩笑,便也不做谦逊,只笑意盈盈的贫了两句嘴。
“哈哈,哪有你这样当大夫的,把病人一丢是几天。”
“皇爷爷,我只说自己会医术,可从没说过自己是大夫哦。再说了,皇爷爷哪是病人,您原就身体硬朗,只要能放开心绪,每天过得这样舒心乐呵,长命百岁必不是问题,我那药膳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嗯,脉息尚好,上次的药膳怕是吃腻了,我等会儿再给你留两个新的,喜欢就吃,不喜欢就算了。”
君承天原就没什么大病,那份超出他年龄的苍老,不过是长期的皇帝生涯,劳心太多,思虑过甚的结果。君逸羽上次也被他的容色吓唬住了。
“嗯。”君承天点头。君逸羽说的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可放开心绪,保持每一天都舒心,说来容易,又有几人能做到呢?少年不识愁滋味,看着眼前笑容满满的少年,他也不说扫兴话,只转而笑责道:“最近忙些什么,要你多进宫的,你嘴里答应得好好的,竟还要让我派人去请,该罚!”
“皇爷爷说笑了,你能罚我什么,也就多下几局棋吧?对了,萱儿不在这吗,我还特意给她带了个小玩意儿呢。”
“萱儿一向是跟着你皇姑的,上次是你皇姑才登基,又有泰儿要照顾,我怕她顾不过来,才把萱儿接过来养的。你先陪我手谈几局,等会再去大华宫看萱儿好了。”君承天口中的‘泰儿’,是年初才出生的小皇子君熙泰。
君承天退位之后,大权都放给了君天熙,朝中事务虽然还多有关注,但也仅限关注。一切政务任由君天熙放手施为,从不多过问。从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下变成了无所事事的太上皇,清闲之余,日子却是有些不好打发。
上次君逸羽进宫,与君承天下了几局围棋,两人战得是旗鼓相当。君承天为皇为帝多年,旁人与他下棋都是小心翼翼地让着,唯恐赢过了天子,几时有过棋逢对手的时候?大呼过瘾之余,君承天竟然产生了一些棋瘾。这几天,君承天闲暇之余没少看棋谱,等了几天没见君逸羽进宫,这才忍不住派人去翼王府。
君逸羽的围棋技艺,是在无忧子的虐杀下锻炼出来的。许是当初在棋盘上被师叔虐得太狠,哪怕她现在水平不错了,对围棋还是谈不上喜欢。看君承天有兴致,君逸羽耐着性子陪他杀了两局,见他意犹未尽,灵机一动想到了五子棋。五子棋不缺乏趣味性,又比围棋容易不少,皇爷爷无聊时随便找个身边伺候的人都能玩,多好!
五子棋规则简单,容易上手,君承天下棋本就是打发闲暇,听了新花样倒颇觉有趣,当即开局大战。围棋上棋逢对手的祖孙俩,转战五子棋,结局毫无疑问:君逸羽完胜菜鸟君承天。
三局败北之后,君承天投子认负:“不行,今天先不玩了。你这五子棋看起来简单,内里却颇有门道,你且让我多琢磨琢磨,不然再这么输下去,我这老脸都要丢光了。”
君逸羽捡着棋子,看这老皇帝吹胡子瞪眼颇有些老顽童的神韵,于是嬉皮笑脸地给了他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
“臭小子,赢了还这么寒碜人。罢了,你且去大华宫看你皇姑和萱儿,我再多研究研究,下回杀你个片甲不留。”
君承天指了名内侍给君逸羽带路,眼看着君逸羽告辞要走,又补了一句:“阿羽,你隔个三五天就进来看看吧,别再让我派人请了。”
听着君承天话中的亲切和不舍,君逸羽只是无声点头。她能感觉到,这个老人,是真把她当家人、当孙辈疼爱着的。
第29章 第 29 章
华朝皇宫对称建筑,总体上分为东、中、西三路。大华宫作为内廷五大宫之首,是华朝历代帝王的居所,与外朝三大殿同在皇宫中路,北接御花园。而太上皇君承天现居的皇极宫,在东路最北,与御花园毗邻。换言之,从皇极宫去大华宫,最快捷、最方便的走法,就是从御花园斜穿过去。
领路的小黄门得了太上皇的吩咐,自然不会带君逸羽走冤枉路,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来到了御花园。
君逸羽想到三岁那年入宫时,她跑路的终点就是这个御花园,可惜寒冬腊月的,什么都没看到不说,还迷了路。心中好笑,君逸羽抬手挥退了引路的小黄门,只说想一个人逛逛。
华朝最近的两任皇帝,君承天不纳嫔妃,天熙帝是女主,后宫本就没有了前代的太多避忌,更何况发话的是备受天家恩宠、待之如同一家的翼王府世孙?那小黄门当即领命告退。
御花园中春日暖暖,古树青青,各色珍奇花卉争相开放,景色很是可观。偶尔有路过的宫人,见了君逸羽锦袍上的龙纹,纷纷行礼避让。君逸羽独自闲步御花园,良辰美景,心情颇是开朗。
不辨方向地随意走着,到得御花园深处,却是有一处竹篱隔开的小园,左右张望着无人相问,君逸羽耐不住好奇,推门走了进去。
竹篱小园的景致与御花园别处无甚不同,只是一路走来却没有遇见半个宫人,君逸羽心中纳罕,正准备原路返回,却被前方一个瘦弱背影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繁花锦盛中,她抱膝独坐,仿佛苍穹烂漫只余她一人孤寂。她的肩膀轻微颤抖,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压抑情绪,原就瘦弱的背影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更显单薄可怜。
君逸羽本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可不知是这御花园的好春光让她的心情太过美满,不忍心留他人独自落寞,还是这个背影太让人心疼,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姑娘可是心情不好?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怕惊吓了眼前独自难过的背影,君逸羽的声音极尽温柔。
突然的声音,让白衣背影诧异地起身回头,这人不是别人,却是当今大华朝的女皇陛下——君天熙!
君逸羽本是看这背影可怜,只当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善心大发地上前安慰,没成想是女皇陛下,一时间目瞪口呆。若是没记错,三岁那年的上元之夜,她偷偷从大华殿溜出,也是入了这御花园,也是撞见了偷偷哭泣的她。无巧不成书,刚刚她还在回忆当年的事呢,谁曾想回忆未毕,她又见到了她,还是在与当年如此相似的场景里。只是当时她是帝国独一无二的公主,如今已成了举世无双的女皇。
公主,女皇,都是显赫得让人仰望,让人称羡的身份,谁又会知她……
君天熙带着水光的双眸,让君逸羽心下一叹。她抽出手帕,上前抬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柔声说道:“皇帝也是人,想哭就哭吧。哭完好受些,何必这般压抑自己?”
也许是眼前人眸中的疼惜太过真切,也许是眼前人的动作太过轻柔,也许是眼前人的声音太过温和,一时间,君天熙所有的情绪都化作眼泪涌向了眼眶,她情难自禁地抱住眼前的温润少年,伏在他的肩上失声痛哭。
君天熙一哭就是半晌,似是要把今生压抑的所有委屈都用眼泪宣泄出去。
君逸羽却被女皇的反应吓坏了。她发现是女皇后,本来想装作没有看到她的脆弱,结果见了君天熙忍泪的模样,还是心下不忍。她掏出手帕时,其实做好了承受女皇责难的准备,没想到君天熙真的放出了眼泪。
见君天熙哭得伤心,君逸羽也不阻止,任由她抱着,手臂环过她的腰际,轻抚她的背脊,帮她顺气,心中却在感叹:“皇帝果然不是好当的啊。这才十多年,皇爷爷就从初见的春秋鼎盛成了如今垂垂老矣的模样。还有这可怜的女皇陛下,伤心都要躲着,还要强忍着眼泪,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
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君逸羽现在的想法,怕是会被人乱棍打死。
君天熙眼泪收歇,情绪回拢,想着自己在后辈面前失态,很是难堪。她一把推开君逸羽,眼神冷冽,语气冰冷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普通人在晚辈面前哭了,都会面子上挂不住,更别说君天熙是皇帝了。君逸羽也不计较她过河拆桥,老实地回道:“皇爷爷召我入宫,我从他那下完棋,想着要去大华宫看萱儿的,路过御花园就随便进来转转,然后看到你在这……我还以为是宫女,所以……”
“好了,朕知道了!”君逸羽话没说完,就被君天熙打断了,“这竹篱围着的怡思园,朕已将它定为了宫中禁地,不知者不罪,念在你初犯,这次就不治你擅闯之罪了。”
“哦,知道了,多谢陛下宽恕。”君逸羽心知,这怡思园只怕是女皇陛下特意圈出来发散情绪的地方,难怪进来后一个宫人都没有,却是让她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
“嗯。你不是要看萱儿的吗?随朕走吧。”
“别,等等!”君逸羽见君天熙作势要走,急忙叫住了她。
君天熙只拿眼扫了君逸羽一眼,似是在说:又怎么?
“那个,我现在走是没什么问题,反正我这衣服也快干了,可是你的眼睛……”君逸羽话没说完,又被君天熙更显冷然的眼色唬得转了话头,“我是说,我学过医,要不我帮你按摩一下?一会儿红肿就能消了,然后再出去,怎么样?”
君天熙是自尊心作祟,才给这好心少年冷脸的。听少年满脸尴尬地说完一席话,君天熙又觉得好笑。不知道的,只怕以为他才是在晚辈面前丢脸的人。
强行维持了冷然的面容,君天熙点头应允,当即闭眼。
少年温暖的指尖覆盖在眼上,温柔得想让人沉沦。
君天熙无声一叹。就在方才似曾相识的场景里,她已记起了与这少年的过往。那曾是她漫漫人生冰冷中唯一的温柔,她怎么会忘呢。
十二年前的上元夜,一样难过的心情,一样在御花园,一样笨拙但真诚的安慰。只是当初三岁大的小不点,已经成了如今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了。
“你别看我小时候的事情都还记得,其实我这个人吧,最是个惫懒性子。我要是想忘,今天的事没两天就能全忘光了,你就放心好了。”君逸羽给君天熙按摩着眼睛,看着闭眼之后脸色柔和许多的女皇,心中叹息之余,不由得出言给了她一剂定心针。
君天熙只是“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大华宫是一系列宫殿组成的建筑群,并有宫墙守护,北门顺华门,通向御花园,南门大华门却是通向了外朝,往前直走就是外朝三大殿之一的紫宸殿。因此,大华宫既是皇宫的中心,又是外朝内廷的交通之处,华朝历代皇帝的日常内廷生活多在这。
入主大华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正式秉持国器,主宰华朝天下的象征。便说华朝的世宗、仁宗两朝,大华宫真正意义上的主子,长期都是太祖的文德皇后。而那时,她是君华王朝的无冕之王,她才是大华朝廷的实际掌舵人。君天熙晋级为皇帝后,太上皇君承天为示让权之意,搬到了皇极宫,天熙帝自然毫不例外地入主了大华宫。
入得顺华门,早有一大群宫人候着天熙帝了。君天熙自回延福宫更衣,走之前指了身边的贴身女官慕晴,带君逸羽去看福萱公主。
大华皇宫占地广阔,好在二公主君若萱年岁小,并未在皇承宫赐宫室另居,而是养在女皇身边,同在大华宫内,就在延福宫西边的福宁宫。
福宁宫这地方,君逸羽是来过的。也是三岁那年的上元,那时它是君天熙的寝宫。哦,对了,那时她只是公主,还不是皇储,还叫君元熙,而不是如今随皇族父子联名制而改的名字——君天熙。
君逸羽到时,两岁的小公主正在一群宫人的陪护下玩球。一声“萱儿”,小家伙就撒欢地跑了过来,嘴中软软糯糯地叫着:“哥哥,哥哥”。
看护小公主的宫人刚要上前,却是君逸羽怕小家伙摔着,人影一闪,抢先一步把君若萱抱在了怀里:“萱儿,你还认识我啊?”
福宁宫的宫人们之前没见过君逸羽,但看来人一身宝蓝底团花龙纹锦袍,还有公主口口声声地叫着“哥哥”,就知道这少年来头不小,正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见礼,就见慕晴来了。
慕晴自小跟在君天熙身边,天熙帝登基后,慕晴虽然明面上仍然只是女官,实际上却总管着后宫的大小事务,连朝务都帮着参赞,可以说是君天熙身边最亲近得用的人。
大华皇宫的宫人们,自然没有不认识慕晴的,见她过来,忙不迭口呼“慕晴姑姑”,行礼甚为恭敬。
慕晴摆手制止了他们的见礼,手引君逸羽,恭声道:“这位是太上皇陛下的侄孙、陛下的侄儿、翼王殿下的长孙、翼王府的世孙爷,你们先来见过。”
“见过世孙爷!”
君逸羽看见一群宫人对自己行的大礼,心中纳罕。这可是皇宫的正经主子才有的待遇啊,天家和翼王府亲如一家,还真是不假,这就差让翼王府搬进宫了吧。
心中纳闷,嘴上却不含糊,君逸羽也不刻意端什么架子,出言是一贯的清润温和:“都起来吧,我就是来看看萱儿的,以后想必会常来,你们见我,无需行此大礼。”
“萱儿,哥哥有礼物给你,你想不想要啊?”打发了围着的宫女内侍,君逸羽才继续逗弄手中的小不点。
“想,要。”
“那再叫我一声。”
“哥哥。”
稚音刚落,君逸羽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物件递到了她眼前,君若萱见了,眉开眼笑的,一把抓住看个不停。
这物件不是别的,却是个木雕。这木雕雕的也不是别的,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也不是别人,正是现在拿着它的小手的主人——福萱小公主君若萱是也。
若问君逸羽哪来的一手好雕功,却又不得不提到她的师父无崖子。无崖子武学奇才,不到四十岁就自创无崖剑法,成了最年轻的武学宗师。他自身为武痴狂,教起唯一的弟子君逸羽来也是不遗余力,极尽严苛。就说这木雕吧,练的是对自身功力的精准控制。雕刻之时,唯一的工具就是一把普通的小刀,若想刻好,自身的内功和指间的力量,必须得做到“收放自如,力随意动”。饶是以君逸羽的天赋,也是苦练了三年才让无崖子满意,顺便得了这一手雕功。
想着君若萱的可爱,君逸羽这几天在家没事,就照着她的模样雕了个小人,和君若萱本人倒是有九分相识。她进宫时特意记着带来了,果不其然得了小萱儿的喜欢。
第30章 第 30 章
君逸羽陪小萱儿玩了一会儿,又去福宁殿的东暖阁看了一眼小皇子君熙泰。三个月大的小不点引不起君逸羽逗弄的兴趣,君逸羽看他在呼呼大睡,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翼王府所在的皇承区临近皇宫北门玄武门,君逸羽从大华宫的顺华门出来,辛辛苦苦地穿过御花园,眼看通过兴华门和玄武门就能出皇宫了,却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喂,你是谁?我以前没在宫中见过你!”说话的是为首的女子,不,应该说是小女孩。一身粉色宫装,五官因为年岁还小颇有稚气,却显得很是娇俏。
君逸羽看着这个拦路的小女孩,心中大致猜出了她的身份。她挥手制止了身边想要介绍自己身份的小黄门,坏心眼地逗弄道:“哦?我以前也没见过你,你要知道我是谁,好歹得先告诉我你是谁吧。”
“你!我……”
君逸羽看小女孩怒气冲冲地瞪眼,很是可爱,这才乐呵呵地示意身边的小黄门。那小黄门在大华宫当差,自然是很有眼力劲的,当即上前介绍道:“公主殿下,这位是翼王爷家的世孙爷,您该称他皇兄。世孙爷,这是福珊公主,陛下的大公主,也是您的皇妹。”
“皇兄?”福珊公主转溜着眼珠,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哦?你就是翼王爷爷家那个很小就出门拜师的羽皇兄吗?”
见到君逸羽点头,福珊公主全没了之前的气恼模样,很是兴奋地跳上前来,行礼道:“见过羽皇兄!”
君逸羽回她一礼才毕,又听这小小的公主殿下在说:“皇兄,你这是要出宫了吗?要不你把我也带上吧,我都好久没看到翼王爷爷、王妃奶奶他们了?”
福珊公主君若珊精灵古怪,宫人见她唯恐避之不及。这几天君若珊也不知怎么了,变着法地想溜出宫玩,正好看到了要出宫的君逸羽,这才拦住了她。听说眼前的俊秀少年是她皇兄,君若珊想借君逸羽出宫,一口一个“皇兄”,叫得那叫一个亲热。
君逸羽倒是觉得这小公主机灵可爱,只是太过精怪了。她是公主之尊,想偷溜出宫,还要骗人下水,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皇妹聪明可爱,你翼王爷爷他们也是很想你的,只是出宫的事情,你该去找皇上或者太上皇。皇兄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见啦。”君逸羽给了君若珊一个灿烂的笑脸,话刚说完,就溜之大吉了。
君若珊眼见君逸羽消失,有些讶异于君逸羽的速度,旋即咬牙恨恨地一跺脚:“哼!不带就不带,说那么多,还跑得那么快,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走!”
顺利开溜的君逸羽,自然不知道身后的一幕。她骑在马上,一路缓行回府,想着今天在宫中的一切,天家的人就只有“国父”福王孙丰和大皇子君熙佑没有见过了。她倒是准备好去拜见那位年仅十八的福王“姑父”了,可大家好像都没替她做这打算,连君承天都说:“福王身体不好,有那份心就好,不用刻意去拜访。”她便也算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刚登基的女皇陛下委屈成了那样。记得我去灵谷前,女皇陛下就生了个女儿的,算起来大公主才十一岁吧,小小年纪,倒是个鬼灵精,还好我跑得快。她和她娘很不一样呢。记得第一次见到女皇陛下时,她也才十岁出头,那时就已经有冰山潜质了。萱儿太小,现在乖巧,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小皇子……
翼王府离皇宫不远,君逸羽杂七杂八一通胡想,还没想完,就已经到家门前了。摇头甩掉了脑中的八卦,下马回家。
三天后,君逸羽想到君承天的殷殷嘱咐,极为难得地主动进了皇宫。君承天这两天显然没有少研究五子棋,和君逸羽斗了个旗鼓相当。
君承天捋须得意,正准备大战三百回合分个胜负时,却有内侍通禀,说是天熙帝身边的慕晴求见。
慕晴却是为君逸羽而来,神色间颇有些忧虑,说是陛下有请。君逸羽随她辞别了君承天,这才知道原委。
原来,自从君逸羽将那木雕送给君若萱后,君若萱很喜欢,这两天就是睡觉也都要抓着。今天上午君若萱小睡之后,醒来却是不见了木雕。一向乖巧的小公主当即大哭大闹,连陛下都惊动了也奈何她不得,可是吓坏了一群人。小公主许是因为病弱父亲的关系,本就身体不好,若是哭坏了可怎么是好?
天熙帝听说木雕是君逸羽送的,又知道君逸羽今天入宫去了皇极宫,这才派人来找,想着君逸羽也许能解决。死马当活马医,总归多个路子。
君逸羽到得福宁宫,可是被君若萱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坏了,连给君天熙行礼都顾不得了。君若珊的先天体质本就不算好,君逸羽怕小萱儿哭得太狠了憋气休克,连忙把她抱过,拍打胸背,帮她顺气。
“小萱儿,这是怎么了,不哭不哭,我们小萱儿最乖了。”
听到逸羽的声音,君若萱倒真停了痛哭,只是委屈地断断续续叫着:“哥哥……娃娃……没了……”她的声音本就糯软,加上哭音,更是招人怜爱。
君逸羽本是最不受拘束,也最受不得拘束的人,前世今生她对“小孩”这种生物,都无甚喜爱——偶尔逗着玩可以,但要她护着、捧着、宝贝着,却是觉得万分麻烦。不过,君若萱一向乖巧可爱,和君逸羽难得的投缘,是个例外。今天看她哭得太狠,君逸羽就怕她一口气顺不上来,倒是为这小家伙狠狠地揪心了一把。
“好,哥哥知道了,是小娃娃没了对吧。萱儿不哭,哥哥再给你做,你要多少有多少好不好。来,我们小萱儿最乖了,好好睡觉,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从前啊……”
君若萱停止了大哭,殿内的人都放下了心来。君逸羽抱着小不点,想着以前看到旁人哄孩子的手段,嘴中下意识地说着,直到用童话把君若萱送入了梦乡。
出得福宁宫,君逸羽才长处一口气。刚刚吓得不轻,又碰上哄孩子这码事,虽然做得有模有样的,却实在是花姑娘上轿——头一回。
想到君天熙还在,之前情况紧急,连行礼都顾不得,君逸羽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长揖一礼:“陛下,刚刚我被小萱儿吓得不轻,一时怠慢了,抱歉。”
礼仪到位,称谓到位,歉意也到位,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没有怠慢皇帝的惶恐。
“罢了,情有可原。说起来,朕该谢你。”君天熙心中也是感叹,自己的女儿,一直带在身边,却和这个才见过几面的少年更亲近。
“算了,你不怪我就好,可别说谢我,说来说去,这事还是我引起的呢。小萱儿一向乖巧的,刚刚可把我吓坏了,赶明儿我多刻几个了送过来好了,不然,若是再来这么几次,我怕她没事,我要给她吓死了。”紧张之后的放松,君逸羽说话也不由得随意了起来。
守在君天熙身侧的慕晴,听了君逸羽的话,心中惊奇。上次她就看出这个少年是个自在无忌的性子,可没想到面对陛下也是这般随性,只听他说话,谁能猜出说话的对象是皇帝?
“朕以前也没见她着紧过东西,她和你亲近,你以后多来看看她。”
天熙帝的回答,更是让慕晴诧异。君天熙天子气度,宽容少年人的不羁倒也罢了。可是,以她这个贴身女官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看似平淡的语调,分明没有平素的疏离感,甚者隐隐有一丝亲近。要知道,这些年陛下和太上皇说话,都愈发冷淡了。这个少年,不简单啊!
“陛下,您该用午膳了。”慕晴见他们总堵在福宁宫门口不是个办法,于是出言提醒。
不等君逸羽告退,天熙帝甩了一句:“你随朕用膳。”就当先走了,君逸羽只能跟上。
君逸羽前两次入宫,都是在皇极宫用的午饭。君承天给君逸羽准备饭食前,都是先问过了喜好,再吩咐下去,也不存在什么合不合胃口的问题。说起来,陪君天熙吃饭,还是君逸羽首次见识御膳。
天熙帝的午膳倒算丰富,荤素搭配,咸淡相宜的八个菜品,一个人吃不算少了,不过就皇帝而论,称得上是粗茶淡饭。
在慕晴的安排下用银牌试了毒,又有小黄门“尝膳”,这才能给皇帝用。君逸羽前世电视中没少见这种场面,但真正亲眼见了这不经意中透出的“皇帝的命更金贵”的信息,还是有些为这种不平等皱眉。作为翼王世孙,她是属于高贵阶级的一份子,见多了这些,也只能是皱眉罢了。平等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准则,她自己做到平等待人也就是了,却是不能要求别人太多。
传膳的宫人在打理好后就都退下了,候在一旁,慕晴本是要留下给君天熙布菜的,也被天熙帝挥退了。
君天熙有意和君逸羽单独吃饭。她对君逸羽有些好奇,面对帝王时清澈的目光,以及言笑无拘的行止背后,究竟是怎样的人?
自顾自的提箸吃饭,君天熙思量着,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得到答案。
君逸羽受小萱儿的一番惊吓,又提着心哄了半天孩子,此时倒真是有些饿了。见君天熙动了筷子,她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不知道皇帝吃饭有没有吃不言的规矩,君天熙不说话,君逸羽也就只专心吃着饭,心中还默默地和皇极宫的菜品对比了一番,得出了“御膳房的手艺更好”的结论,吃得颇有滋味。
翼王府和皇家亲近,真说起来也还是臣子。天熙帝登基前后,偶尔为表示亲近,与大臣进过几次膳,哪一次他们不是感激涕零、小心翼翼?就连君康逸,虽说与君天熙有着不下亲兄妹的情谊,但在宫中也是恭谨地守着君臣之礼。偏偏他这儿子,吃得津津有味,全没有和皇帝吃饭的惶恐,一点也不像他爹。
莫不是在师门野出来的自由性子?天熙帝纳罕不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看到君逸羽吃得有滋有味,君天熙似乎也多了些胃口。她按耐住心中的疑惑,捡着自己爱吃的菜,问了些君逸羽在师门的情况。
君天熙言语虽然是一贯的冰冷,话题却像是亲人间的关怀。之前的几次接触,君逸羽和君天熙没有说过太多话,此刻听她关心自己,才真正地找回了与当初小公主的亲近感。
以为君天熙亲近,君逸羽自然不会冷漠以对,两人有问有答,一顿饭吃得竟然有了友人闲谈的模样。
许是氛围太过和谐,君逸羽注意到君天熙一直在吃素菜,给她夹了块鱼肉:“就算偏爱清淡,多少也得吃点肉吧,难怪这么瘦。”
看着碗中突然多出来的鱼肉,耳边是少年半带埋怨、半带关怀的清润嗓音,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女皇陛下,一时间怔住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吃呀。这是鱼肚子上的肉,没有刺的。而且我刚刚吃过了,味道清淡美味,和素菜也差不了多少,应该是合你胃口的,不信你试试。”
催促的话才说完,君逸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君天熙的反应不对。回想起之前的情景,君逸羽觉得自己一时大意,只怕是冒犯到了皇帝陛下。君逸羽连忙起身揖手:“陛下,我……抱歉……”
君逸羽犯愁,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神经大条,以为在和朋友吃饭吧……是不是要跪下来请罪……
“无妨,坐下吧。”
天熙帝适时的发话,让君逸羽收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还好还好,虽然比她以前高冷些,人还是挺好挺大方的。”
见君逸羽坐定,天熙帝忍不住问道:“君逸羽,你真的知道什么是‘陛下’吗?”
刚刚放下心来的君逸羽,冷不丁听这一问,呆坐当场,只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对于有着前世现代灵魂的君逸羽来说,“陛下”只是封建王朝最高统治者的专称。他不是皇权时代的土著,缺乏对皇帝的本能敬畏,若不是有翼王府牵绊着,“陛下”对她来说,就只是个独特的代称罢了。不然她也不至于,怀疑冒犯了皇帝,都没用跪礼。
好在天熙帝并不需要君逸羽的回答,她自顾自地说道:“罢了,你以后叫朕姑姑就好,继续用膳吧。”
君逸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既然没怪罪,她也懒得琢磨皇帝的心思。至于姑姑这个叫法,以后看情况再说吧。
只是这顿午饭,注定君逸羽吃不安稳。
“母皇,母皇。”少女银铃般的声音透着娇憨,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扑到了君天熙怀中。
“珊儿,站好。”
君若珊被天熙帝推起了身,这才看到今天有人和自家母皇共进午膳。想到刚刚的撒娇模样被外人瞧了去,君若珊脸上一红,待看清这人是君逸羽时,她又惊喜地跳了过来:“哈,是你?”
“珊儿,这是你羽皇兄,不得无礼!”
听到天熙帝的呵斥,君若珊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这才有模有样地敛身福了一礼:“见过皇兄。”
君逸羽再见这古灵精怪的公主,心中颇有些无奈。不过有她母皇在前,谅她也出不了什么鬼主意。君逸羽当即起身还了一礼:“公主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哦?你们之前见过?”
“是……”
君逸羽正要回答,却是君若珊抱着天熙帝的手臂说道:“母皇,偶遇,是偶遇啦!我上次在御花园正好遇见过羽皇兄的。”边说边给君逸羽打了一个眼色。
君逸羽看得好笑。这是怕我把她想偷溜出宫的事说出来吧。小鬼,有胆做,没胆认!
“嗯?”天熙帝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听了她这话中语气,就知道其中不尽不实,想来必有隐瞒,于是递了个质询的眼神给君逸羽。
君逸羽当即点头称是。
君若珊得了君逸羽的掩护,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捂嘴躲在天熙帝身后,笑得像个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
看着君若珊倚着天熙帝撒娇,君逸羽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女皇陛下,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有过三个丈夫了。说起来,来宫中多次都没见到“国父”呢。
国父只是君逸羽自己心中调侃的叫法。君天熙登基后,她的现任丈夫孙丰被封为福王,住进了东华宫,不过据说身体不太好,怕是真会应了民间对他活不过二十的预言。
天熙帝在君若珊面前多了些母亲的温情,平素有龙袍的权威和冰冷的容颜在,让人只记得她是皇帝,往往忘记她也是个极为美貌的女子。精致的五官与冷傲高华的气质相得益彰,天姿国色,莫过于此。
想到御花园中惹人怜惜的那抹白衣背影,这样的女子,尊贵、美极,却也只是这皇权皇宫的囚徒,君逸羽在心内为她叹息:“才生过孩子,就能瘦弱成这样,这样单薄的肩膀又是怎样支撑起天下的呢。”
就在君逸羽看着眼前这对大华朝最尊贵的母女,思绪纷乱,感慨万千时,君若珊却献宝似的拿出了一个物件:“母皇,你看这个。”
“这是?”天熙帝看着手中的木雕,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刻画得细致传神、栩栩如生,不是萱儿又是何人?
“怎么样,是不是很像萱儿。我今天去看萱儿时,她正好睡了,手中就抓着这个。母皇,你可知这是谁雕的,你下旨把他召来,也给我刻一个吧。”
天熙帝哪里还不明白,原来小女儿大闹天宫,是因为大女儿偷了她的玩具。
君若珊没听到回答,摇着君天熙的手臂央求地喊道:“母皇——,母皇——”
“公主殿下,这个东西可是你从福宁殿拿走的?”君逸羽的声音没有以往的温和,而是质询中透着些恼意。
“是又如何?”君若珊听出了君逸羽语气异常,可她是谁?她可是福珊公主!是两代皇帝捧着长大的帝女!何曾有人与她这般说话!
“你……”君逸羽这次是真的有些着恼了,想着小萱儿刚刚哭闹得那么凶,她学医的自然知道,若是一个哄不好,孩子可能顺不过气就去了,想想就让人后怕!如今见了始作俑者,又是这么个嚣张态度,要她如何不怒?!
“公主殿下!你拿了这玩偶不要紧,你可知萱儿醒来寻不到它,哭闹不休,差点没……你……她是你亲妹妹!”
君若珊精灵古怪,自然也不缺少聪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君逸羽话中,也知道自己拿走木雕,差点害了妹妹。可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她,何曾被人这般怒斥过?当即求救地望着天熙帝,希望得到母亲的帮助。
君逸羽的反应让天熙帝忍不住挑眉。这个洒脱不羁的少年,对萱儿是真心着紧呢。作为母亲,想到君若萱的事,她自然也后怕,只是犯事的是自己一直宠着的大女儿,想训斥她吧,又开不了口。正好有君逸羽发难,天熙帝乐得让女儿受些教训,当即对君若珊的求救眼神视而不见。
君若珊再机灵,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受了君逸羽的责难,母亲又不帮自己,她的眼眶立马就红了,却还倔强地偏过头去,不让他们俩看到自己掉眼泪。
君逸羽也是关心则乱,话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再怎么占理,对方也还是个孩子。不过是不问自取地拿了妹妹的玩具,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她不清楚情况,自己是不是说得过分了些?看到君若珊的别扭表现,想着自己都把小女孩弄哭了,君逸羽心软了。
“珊儿,皇兄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皇兄先给你道歉。”君逸羽绕到君若珊身前,长揖一礼算作致歉,君若珊这才把眼睛撇过来,眼眶却还是通红的。
看君若珊肯听自己说话了,君逸羽用平心静气的口气,连哄带劝地说道:“皇兄有皇兄的不对,所以给你道歉了。可你也有不对,是该认错的。你看啊,本来不过是个木雕,你若想要,皇兄再给你做百千个都可以。可你一声不响地把萱儿的拿了,惹得妹妹伤心,母皇担心,可是你的不对?你也知道你母皇是疼你的,这次若不是你做错了,她又怎会任我欺负你?”
十一岁的年纪,在君逸羽眼里是个小孩子,但在古代却实实在在是个小大人了,再长两年,嫁人都可以了。君逸羽一番好言好语,君若珊听了个透彻,又听她提到天熙帝,君若珊偷偷看了君天熙一眼,便知道君逸羽说的“母皇担心”不假。心中知错,可是君若珊的公主脾气有些放不下来,只是“哼”了一声算做回应。
天熙帝冷眼旁观,君逸羽的“让人不让理”,她看着有趣。至于君若珊,知女莫若母,天熙帝知道她已经知错了,只是嘴硬不说。于是出言调解道:“珊儿,你和皇兄一道去福宁宫,把这木雕还给妹妹可好?”
君逸羽正拿这闹别扭的小姑娘没办法呢,看她妈开口,总算得了解脱,她感激地朝君天熙一笑。
“嗯。”君若珊应了一声,磨蹭地从天熙帝手中拿过木雕,看了又看,想来还是舍不得,终于抛开了些公主脾气,对君逸羽喊道:“喂!你刚才说这木雕是你刻的,你可以给我刻百千个,可是真的?”
“珊儿,要叫皇兄!”天熙帝不悦地提醒了一句。
君逸羽看到这小公主肯认错,又没闹别扭了,已经是大喜过望,哪还在乎她喊什么。当即对天熙帝摆手表示不在意,摆出了一个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对君若珊应承道:“那是自然!”
“那我把这个还给皇妹,你再给我刻,可好?”
见到君逸羽点头应允,君若珊又补充道:“我也不要你刻百千个了,你就刻一个,刻我的样子,要比皇妹这个好看,可以吗?”
听着小女孩攀比的话,君逸羽“噗嗤”一下乐了,拍着胸口保证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第32章 第 32 章
四月初的时候,福王孙丰薨,天熙帝下旨追封孙丰为“皇夫”,谥号“孝安”,罢朝三日,行国丧。
君逸羽是从自家爹爹那听到消息的。君康逸那天回府时,对迎接的妻儿恹恹道:“福王薨了!”
“什么?”萧茹一时没反应过来。
“陛下的丈夫、福王孙丰,病死了。陛下追封福王为孝安皇夫,陛下她……唉!”
君康逸后面的话只化作了长长的叹息,君逸羽却是明了的。
天熙帝登基才半个月时,朝中就有大臣联名,要求为福王上“国父”“皇夫”尊号。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借孙丰之势,用丈夫的名义,分割君天熙的权柄。天熙帝用福王体弱,受不得大典折腾为由,先搁置了此事。若是答应,少不得朝中反对女主当政的大臣,还会打蛇随棍上。
这些日子,议立皇夫的事被反复提及,还没有个结果,宫里就传出了福王薨逝的消息。虽则孙丰一向体弱,但时间这么赶巧,若说其中没有猫腻,君逸羽是万万不会信的。只怕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前世的电视剧里见得多了,君逸羽和孙丰没交集,倒是没太在意,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民间定会坐实女皇克夫的说法。
唉!
想到那个坐拥大华的女人,君逸羽脑中浮现的不是她身穿龙袍、威严冷漠的帝王身姿,而是怡思园中那道白衣孱弱的孤寂背影。
这一个月内,君逸羽依着承天帝的意思,隔三差五就去皇宫,唯一没见过的大皇子,也在大华宫遇到了。
大皇子君熙佑,今年六岁,长得小正太的可爱模样,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皇子袍服,初次见到君逸羽时,有模有样地见礼,口称“皇兄”。君逸羽心中赞叹:“不愧是皇家子弟,小小年纪就懂礼貌。”只是这个念头还没闪完,小正太又眼冒星光地说道:“羽皇兄,我从飞皇兄和翔皇兄那听了好多你讲给他们的故事,你能也给我讲吗?”
小正太正在换牙,说话本来就不太清楚,一长串话这个皇兄那个皇兄的又说得极绕口,君逸羽发呆了半响,才吸纳了小正太话中的信息。
自从君逸羽的无良叔父交代君逸羽帮他管教两个孩子后,她那两个堂弟为了好听的故事,没少来找君逸羽。君逸羽被两个小孩缠得没办法,好说歹说,最后还是保证每天晚饭前说一个故事,这才打发了两个小祖宗。
大皇子君熙佑今年开始在尚书房开蒙学习,君舒飞和君舒翔是他的伴读。三个小兄弟天天厮混在一块,君熙佑自然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君逸羽说的那些有趣故事。
听明白了小正太的意思,君逸羽抚额叹息。不过是回家时想和才见面的堂弟打好关系,便让自己变成了童话大王?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前世的君逸羽从没觉得自己有孩子缘,可这一个月,差点有了自己是孩子王的错觉。除了襁褓中的那个,皇宫和翼王府中,君逸羽接触过的孩子,都爱粘着他。就连上次大大得罪过的福珊公主,收到君逸羽给她刻的木雕后,也是颇为满意地皇兄长、皇兄短。
好在君逸羽闲人一个,这群孩子又不哭闹,君逸羽保姆似的满足着他们的小要求,倒没觉得太麻烦,时不时有趣、可爱的想法还冒得多一些。
大华宫中的延英殿,历来都是华朝皇帝在内廷处理朝政、接见重臣、批阅奏折的场所。
此时的延英殿内静悄悄的,只有龙案之后的天熙帝在俯首批阅奏疏。天熙帝一向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每次处理国政时,更是一个伺候的宫人都不留,只留了个安静。也不知君天熙批阅了多久,许是有些累了,她放下了朱笔,支手揉捏起了眉头。
“吱……呀……”
延英殿大门开合的轻响,被空旷而安静的大殿放大,却是慕晴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陛下,你先休息一下,喝点汤吧。”慕晴红漆托盘上端着的,是个白釉汤盅。轻放在君天熙身前,还没开盖就有一股清香浅浅地飘了出来。
君天熙轻应一声,坐直身体,从慕晴手中接过汤匙,慕晴伺候着给她开了盖。
“嗯,御膳房今日的汤品做得不错。慕晴,这是什么汤?”
“陛下,你这回可是夸错了,御膳房都是受了世孙爷的吩咐。”
“世孙?君逸羽?”君逸羽三岁时被君承天下旨正式册封成了翼王世孙,大华朝如今也只有这一个世孙爷。
“对啊。”慕晴从小就跟在君天熙身边,殿中只有她们两人,她说起话来也就没太拘束,许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说完这话她还轻轻笑了出来。
慕晴的笑声压得很低,也只有一记,只是安静的大殿中,这点声音还是被天熙帝的耳朵捕获了。这倒勾起了君天熙的好奇,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有趣?还有,这汤怎么回事?”
“陛下,奴婢失礼了!是这样的,世孙爷今天和小公主用的午膳,小公主饭间咳了几声,饭也没吃多少,世孙这便记下了,饭后特意去了御膳房,熬了这道羹汤,又说陛下这几天气色不好,也该喝点才好,便叫奴婢送进来了。”
“萱儿又病了?”君若萱打出生起身体就不好,天熙帝故有此问。
“没,陛下放心,世孙爷看了,说是小公主这几天心情不好,些许身体不适,不当紧,来点药膳缓缓就好。”
“没事就好。”君天熙的眼色不易察觉地黯淡了片刻。慕晴虽然有意不说,可她知道萱儿心情不好,与福王的死有关。虽然她才三岁,和福王也并不亲密,可毕竟是亲生父女。她的孩子们,又没了父亲,还是他们的母亲亲口下令,要了他们父亲的性命!
“有世孙爷陪着,公主和皇子们都会再开心起来的。”慕晴敏锐地察觉到了天熙帝的情绪变化,不用细想也知她为哪般。
福王虽然年幼病弱,且无甚野心,可若是让有心人得逞,他将是牵制陛下的最好傀儡。福王之死,为着皇子和公主,陛下也颇多不忍,却又不得不如此!
君天熙“嗯”了一声,挥走了一瞬间的自责情绪。既然已经坐上了这个皇位,天下的责任都担在了肩上,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妇人之仁,不是皇帝该有的。做都做了,她又何须自苦。孩子们还小,没了父亲,她这做母亲的会尽全力让他们得到双倍的幸福。想到君逸羽,君天熙认可慕晴的话,他们还有一个好哥哥。自从他回来后,这肃穆沉寂的宫廷,都多了不少欢乐。
“这汤是君逸羽命人做的?那有何可笑?”
听君天熙问起,慕晴忍不住又是一笑:“陛下你不知道,奴婢不是笑的汤,是世孙爷。他去御膳房,原是卷了袍袖,打算亲自动手熬汤的,结果把御膳房的御厨管事们吓得跪了一地,这才作罢。只是这汤品的材料说来简单,世孙爷却说时辰火候都影响效果,御厨做不来,留在那亲自指导他们做的。这汤熬了两个时辰,世孙爷一直在御膳房,难免染了些烟火味,刚刚来送汤时,脸上还沾了点烟灰,被奴婢们好一顿笑话呢。”
“这样啊。”君天熙应得若有所思,许是想到了平素干净俊逸的少年沾上烟火味、被人取笑时的困窘模样,她清冷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笑意,“说起来,他对萱儿很是上心呢。”
“那可不,奴婢眼看着,他这做哥哥的,怕是比别家好多做爹爹的人都上心。小公主也和他亲近,上次哭闹成那样,陛下都拿公主没办法了,世孙爷一来就哄好了,说来倒真是缘分。不过也不光是小公主,世孙爷待人平和,宫里人但凡和他说得上话的人,怕是没有不喜欢他的。”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君天熙心念一动:“若他真是他们的爹爹就好了,他对他们好,泰儿太小还不知道,珊儿佑儿和萱儿一定都会很喜欢……胡思乱想些什么!他若成了他们的爹爹,那岂不是我的……丈夫!”
想到这,君天熙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地似乎要跳出来了。这种感觉谈不上好坏,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不自觉地捂住心口,她下意识地不肯再想,只竭力压抑住过速的心跳,用一贯不带太多感情的淡漠语气说道:“慕晴,难得听你这么夸一个人。”
“奴婢也只是说些实话罢了。世孙爷是个好性子,如今宫里多得是念他好的人,陛下你也是知道的。”
“嗯,他现在在哪?”
“陛下是在问世孙爷?”
君天熙点头。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他刚刚送汤来时,我看到大皇子身边的小顺子跟着的,怕是不给皇子殿下说个故事,是出不了宫了。”
君天熙皱眉道:“佑儿有些不成体统了。”
“陛下这可须怪不得殿下,世孙爷的故事,不说皇子,就连奴婢们都是爱听的呢。也不知道世孙爷哪来那么多新鲜故事,而且听着不仅仅是故事有趣,其中的道理也不少呢。”
君逸羽说的故事,君天熙也跟着听过几则,想着故事中为人处世的道理,她点头认同:“他的故事,确实有点门道,佑儿他们听听也好。”
慕晴作为天熙帝的心腹,自小与君天熙起居学习都在一处,不单单是侍候起居的侍女那么简单,更是君天熙朝政上的帮手。她此时见天熙帝心情不错,不禁顺着话题,提出了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的疑问:“陛下,恕奴婢直言,这么些日子,世孙爷虽然没有刻意表现,但也能看出是有真才实学的人。陛下登基不久,正是要为朝廷补换人才的时候,不打算给世孙爷安排职司吗?”
听了慕晴颇为不解的话,君天熙极为难得地笑出了声:“慕晴,你这话怕是憋在心里很久了吧。看来我们这位世孙爷,还真是很入你慕总管的眼啊。只是你看看他每天陪着萱儿他们,乐在其中的样子,是个想要入朝的人吗?他回来后第一次去见父皇时,父皇就问过他,他说就爱做闲人。”
“陛下就这么放任世孙爷?陛下,你是要进取北胡的人,正是需要信得过的……”
慕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天熙帝的手势制止了。
“今秋开恩科的诏书,早已经下发了,我大华不缺饱学之士。至于君逸羽,年龄还小,不着急。他是我皇室的人,要用他还跑得了吗?父皇的意思是放任他两年,朕看康逸皇兄似乎也不想让他入仕。他的才学,也只是推测,留看两年,不打紧。”
口中说着这些,君天熙想到的,却是君逸羽纯净的眼眸和骨子里的自在无拘。她不想过早地把他推进官场的泥泞中,污了那份难得的干净。
第33章 第 33 章
此时的君逸羽好容易打发了君熙佑,已经出了皇宫,自然不知道自己成了延英殿中一对主仆君臣的话题。
骑马在回家的路上,君逸羽摇头有些失笑。若是让二师叔知道他教的灵谷医术,成天只是用来给小儿做药膳,不知道会怎么数落人。
君若萱打娘胎出来身体就不太好,为她调理体质,君逸羽是乐意的,还有她那个让人心疼的母皇,君逸羽也不吝啬顺便着关心。至于其他研究疑难杂症的伟大医学事业,还是交给师叔师兄师姐吧。
也不知师傅回谷了没?他这次出去这么久,不知道干嘛去了,还把我打发了回来。这又一个月了,等下次见到师傅,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出师都没能和他老人家告别……师姐不知道在灵谷还是又出谷游历了,真想像她一样潇洒江湖啊。记得听师兄他们说过……
想着心事的君逸羽,没有留心看路,等回过神时已经快走到卫国公府了。好在只是走过了两个街头,君逸羽调转马头,刚准备往回走,却听到有人叫着:“赵羽贤弟,赵羽贤弟,等等!”
声音有些耳熟,名字又和自己前世的一样,君逸羽下意识地回头,看清拍马赶上的来人时,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化作了惊喜:“许兄?!”
这拍马赶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洛城花会上与君逸羽一见如故的许浩轩。
“哈哈,赵贤弟,真的是你!洛城一别,不知贤弟仙乡何处,愚兄本以为再难相见,深以为憾,不想才进京城,就能路遇,你我真是有缘啊!”他乡遇故知,许浩轩笑声爽朗,言语颇为愉悦。
君逸羽在洛城牡丹会与许浩轩结识,聊得颇为投契,心下已是把他当做了友人,此时偶遇,也很是高兴。
听了许浩轩满是喜悦的话,君逸羽正要开口,却见许浩轩身后多出了一行人,领头的红衣少女看到君逸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是你!”
许浩轩闻声回头,笑问道:“歆儿,你认识赵贤弟?”
“哼!我才不认识这个登徒子!”少女撇嘴,偏过头去不看君逸羽。
君逸羽看着眼前的娇俏少女,倒是有几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于是问道:“许兄,不知这位小妹妹是?”
“哼!登徒子!谁是你小妹妹!”少女又是一声怒哼。
许浩轩出言调解道:“歆儿,不要无礼,来,快过来赔礼。这位赵羽赵公子,是表哥的朋友,快且见过。赵贤弟,这是我表妹唐歆,她是卫国公的嫡孙女,家里娇惯坏了的,你别见怪。”
“哦,原来是唐小姐,在下有礼了。”此时,君逸羽方才想起,这叫唐歆的少女,就是那日在洛城纵马、差点撞到自己的人。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芝麻绿豆大的事,难为这大小姐还记着,看样子还有些怀恨在心?果然是宠坏了的千金小姐,不管对错,都是别人的错。
面对君逸羽的见礼,唐歆还是有些爱搭不理。她见到当日的白衣少年,本是惊讶中夹杂着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喜悦,可恶的是,这人竟全然不记得自己了。想她贵为卫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何曾受过这种无视!哼!
唐歆的表现,让许浩轩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君逸羽只当是刁蛮千金的小姐脾气,倒也不太见怪。她看许浩轩有些变了脸色,当即出言道:“许兄今日舟车劳顿,我就不打扰了。不知许兄在京中落脚何处,你我明日再来叙旧,可好?”
许浩轩见了唐歆的表现,也知道今天的情况是没法再谈了,当即说他住在卫国公府,和君逸羽约好了明日相见,便各自分别了。
*
四月的帝都玉安一片繁华,此时还不到饭点,玉安八大楼之一的醉仙楼,却已经客满八成,君逸羽和许浩轩正是在此间二楼的一处临窗雅阁把酒叙话。
“许兄,你怎会来了京城?”
“怎么,这京城只许你赵贤弟来得,愚兄就来不得了?”许浩轩是性情中人,与君逸羽洛城一见,引为知己,如今重逢,言笑晏晏。
“许兄说笑了。”
“实不相瞒,愚兄此次是为恩科而来。”
“恩科?我看许兄游戏人间,还以为你不惯入朝呢。”君逸羽听说他是为科举进京的,倒是心中奇怪。官宦贵族子弟可以门荫入仕,以许浩轩的才学家世,要想为官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参加什么科举?
许浩轩一口饮尽了杯中酒,长叹一声,才说道:“男儿在世,学得一身才学,又哪有不想为国效力的?想我朝太祖天纵英才,中原一统,救天下于水火,一度把胡人赶到了漠北,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惜太祖爷英年早逝,不然何至于安承北伐丢了蓟简二州!北方疆界门户大开,乃至我大华今日处处受制于北胡,只能用和亲和岁币去填补那群北方野狼的无穷胃口!如今我大华看似繁荣,可这荣华却是镜花水月,虚得紧。饶是如今两国交好,胡人还将我们的北境做了跑马场,若不能一战定北,狼子野心的胡人占据着我朝蓟简门户,来去自如,终究是心腹大患,后患无穷!
当今陛下虽是女主,为皇储时却已经表现不凡。神龟负石的天命君王之说,不过是说给平民百姓们听的。今上以女子之身坐天子位,纵然有太上皇的鼎力支持,可想要天下之人真心实意地信服,非得有一番大作为不可。我大华五十多年休养生息,尤其太上皇在位之时,一扫高宗朝浮华之风,外修武备,内备耕织,如今兵强马壮、国库充实,正是君王大有为之时。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高宗丢了蓟简门户,太上皇没有去收回来,若今上收复了,必然是传唱千古、天下称颂的帝王功业。若如此,还有谁敢拿女子身不足以担天下任来向陛下发难?以今上的才干,只要皇权稳固,必可开我华一世昌盛。太上皇拳拳爱女之心,用心良苦啊!北方边事,想来必是要着落在当今陛下身上了。
今上刚刚登基,朝中一帮老夫子看不到陛下的才能,看不清如今的形式,眼睛只盯着陛下的女儿身,实是误国误民!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赵贤弟,愚兄不才,却也想凭着自身的真才实学,在今秋科考的桂榜中求得一席之地,好辅助新皇,强我大华啊!”
君逸羽今生十五年,虽然在灵谷十年学武,算是半隐居的生活,但博览群书,尤其史书上着意留心,当今天下的事,自是知晓的。
君逸羽穿越所在的时空,想来是平行空间的平行中国,文化传承与他前世的中国大为类同,便是历史地理也多有相似,但若真要他具体定义到朝代,却是不能。
三百年前,中原齐朝空虚衰弱,北方各族各部趁机而入,进而瓜分消灭了齐国,在中原华汉土地上相继建立了几十个大小强弱不等的国家,史称“胡夷乱汉”。
近两百年战乱,汉人在夹缝和奴役中艰难偷生,直到君瑾横空出世,驱逐胡夷,收复中原,建立大华。君瑾称帝后,劝农扶桑,兴文重教,天下得以初治。十年磨一剑,华太祖兵锋直指北胡,于玉瑾十一年亲征北伐,扫荡了漠南王庭,将胡人尽皆赶回了漠北。便在此天下方安、华朝形式一片大好之时,一代雄主君瑾,却因为旧时战伤发作,驾崩于大华宫,年仅四十二岁。
君瑾死后,他唯一的儿子,年仅十二岁的世宗瑾隆帝即位。遵太祖遗命,瑾隆帝的生母、太祖的文德皇后,以太后身份临朝称制。大华开国才十二年,幼主继位,女主主政,国政不稳,连太祖刚刚征服的漠南也来不及整合,更遑论漠北。巴鲁尔特部的首领阿日塔布,借机收拢了被君瑾打败的部族遗民,逐步统一了漠北草原。
苍天的护佑似乎在君瑾的生前用尽了,并没有庇护他生后遗留的那对孤儿寡母。
瑾隆十年,刚刚亲政的世宗驾崩,年仅二十二岁。他的独子,时年八岁的仁宗隆安帝即位,大华再一次陷入了主幼国困的境地。十年间历经了丧夫丧子之痛的文德皇后,抚育幼孙,以太皇太后的身份,再度临朝称制,稳定华朝大局。
敌人的厄运,是自己的幸运。刚刚于漠北称汗没几年的巴鲁尔特·阿日塔布,伺机侵入漠南,并逐步统一了北方草原,直至隆安五年其子巴鲁尔特·多兀希根即位,终于定都塔拉浩克,确立了‘大宏’国号,在广袤的北方草原上,建立起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统一政权。
终世宗、仁宗两朝,主政的文德皇后重心在稳定太祖逝后岌岌可危的大华上,文治颇有建树,但于武功之上,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巴鲁尔特氏一步步崛起于草原,终究饮恨青史。
隆安二十六年,三十四岁的仁宗隆安帝驾崩,时年十八岁的高宗皇帝御宇登极,次年改元安承,开启了大华建国以来最长久、最浮华、最窝囊的年号。安承三年,年轻气盛、刚愎自用的安承帝,一力推动亲征。北伐失利!质子遣胡!蓟简易手!大华向宏国献上了岁币和公主!北疆年年沦为胡人的粮仓、奴隶源、跑马场!
安承三十四年,高宗安承帝驾崩后,太子君承天继承大统,为承天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承天帝在北胡过了三十年的质子生活,回国不到一年就继承了皇位,国内毫无根基。好在承天帝颇具政治才华,借着卫国公府的支持,把控兵权,收拢皇权,励精图治,开创了大华的繁盛局面,可称一代有为君王。
可惜承天帝自承天十三年强行立独女为储君后,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给女儿的登基铺路了,北胡之事也多是沿用高宗朝的和亲政策,两年前还封了一名宗女为宁远公主,嫁往北胡为妃。
承天二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年春,承天帝以“神龟负石”为契机,退位太上皇,将天熙帝送上了皇位。从天熙帝皇储期间的表现,不难看出帝王才学,登基后更是雷厉风行地颁布诏命,决定今年秋天就开科举,连明年改元再行恩科都等不及。由其求才之心的迫切,就可见其抱负的一斑了。
君逸羽前世就看不得重男轻女的现象,现在听到许浩轩客观地认可了君天熙的皇帝地位,并愿意倾力辅助,心中很是高兴,举杯敬道:“日月纷纷车走坂,少年意气何由挽。许兄忠肝义胆,小弟佩服!来,我敬你一杯!”
许浩轩本是陷入了忧国忧民的情绪,听得君逸羽此话,心中开解,当下哈哈一笑,也不多言,举杯一饮而尽,端得是意气风发,慷慨豪迈。又邀请道:“贤弟高才,不知可有兴趣与愚兄一道科举,求一个功名报效国家?”
君逸羽摇头轻笑:“小弟胸无大志,才学也不堪献丑,便只在许兄身后为你摇旗助威的好。”
“哎——”许浩轩皱眉,便要开劝。
君逸羽不待他说话,举杯再敬他一杯,转而问道:“话说回来,许兄,如今才四月,恩科是今秋八月,洛城到帝都最多不过半月路途,许兄怎么来得这般早?”
人各有志,许浩轩见君逸羽不欲再谈,便也跟着跃过了科考话题。又听君逸羽所言,当即起身长揖一礼到底,“说起这个,愚兄说不得得替我那表妹向贤弟道歉了。”
君逸羽见了连忙起身推辞。
许浩轩坚持行礼致歉,这才继续说道:“我那表妹是卫国公的嫡亲孙女,她父亲早逝,国公怜惜她孤苦,最是疼爱她,被宠坏了,得罪之处,万望贤弟见谅。愚兄来得这般早,说起来也有我这表妹的原因。她前些日子去洛城我家中看望外祖母,这次国公生辰将近,她要回来祝寿,家父命我相送。愚兄索性就收整行囊来了玉安,代家父来给国公爷祝寿之余,也好提前看看帝都才子的风华。也幸亏早来,昨天才能巧遇贤弟啊,哈哈。”
许是想到故友巧逢,许浩轩心中高兴,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君逸羽看了开怀,也跟着笑了,笑完才将在洛城得罪唐歆的故事说了一遍,许浩轩听得有趣,忍不住又乐了半响。
君逸羽故作苦恼地说道:“原不知那小女孩有那么大来头,卫国公府显赫,你那表妹又得唐公爷喜欢,小弟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许兄不替小弟担心,怎的还笑得出来?”
许浩轩收了笑容才说道:“贤弟见谅!我那表妹自小娇蛮,在京城也是敢无法无天的。她只是小姐脾气和你怄气,怕不是真的恼你。再者,愚兄虽不知贤弟家世,但想来必是不凡的,又哪会真的怕了她去?”
君逸羽听得前句还是带笑的,听到后句时却是面色一整,起身肃然一礼,致歉道:“许兄对我倾心相交,小弟却是躲躲闪闪,说来惭愧,我其实不叫赵羽,而是翼王府的世孙君逸羽,洛城时不便透露身份,对许兄多有隐瞒,还请许兄多多包涵!”
君逸羽说完,偷眼去看许浩轩,却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心中一紧:“莫非许兄怪我欺瞒,真恼了我,不肯原谅?”
许浩轩突然起身,大声呵斥道:“好你个皇子王孙君逸羽!骗得我好苦啊!”
“许兄……”君逸羽不想丢了许浩轩这个朋友,但自己欺骗在先,人家恼怒也是正常,当下无言以对。
见君逸羽面带难色,许浩轩却是爽朗地高笑数声,这才说道:“你欺我在先,现下我吓你在后,你我彼此扯平,可好?”
看到面色带笑,语出真诚的许浩轩,君逸羽心中感动,却也不矫情,只朗声说了声“好!”
许浩轩坐下给君逸羽斟了杯酒,才继续说道:“贤弟,说来好笑,当初洛城初见时,贤弟一身布衣,在花中漫吟,端得是文采风流,愚兄见了心下欢喜,只当你是哪个贫家士子,这才折节下交。没成想,我自报家世,贤弟不为所动,与贤弟半日交谈,发现贤弟才学见识更是远胜愚兄,心中便有了些计较。直至昨天在皇承区巧遇贤弟,愚兄便确信了贤弟的出生必然不凡。今日得知贤弟是皇家子弟,愚兄虽然惊讶,却也是早有准备的。”
“许兄目光如炬,小弟佩服!不过我却当不得贤兄‘才学’二字。”
“贤弟切莫妄自菲薄,你小小年纪诗才了得,见识广博不说,每每论事更是见解独到,愚兄自愧不如。‘才学’二字,你若担不起,又将愚兄置于何地?”
“我那也不过是看过几本书罢了,诗词也是书上的。再者,小弟可是从小学武,立志要做大侠的人,许兄你这般夸我才学,莫不是看不出小弟是身负武林绝学的高人?”
“贤弟不必过谦,愚兄自信读书不少,古籍孤本也是看过一些的,怎的贤弟的诗愚兄前所未闻?至于武功——”许浩轩笑语盈盈地说到这,又以手托颌,仔细看了看面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实是看不出半分武者气息,只当他是说笑,继续说道:“嗯——,贤弟若是隐而不露的武林高人,那愚兄就是九成宫云鼎天那般的江湖传奇了。”说完忍不住放声大笑。
云鼎天是辅助太祖开国的豪侠人物,大华建国之后,他辞了太祖的封赏,退居江湖,一手创建了如今可称正道武林龙头的九成宫,的确堪称传奇。许浩轩如此玩笑,可见戏谑之意十足。
许浩轩开怀,君逸羽却是有些哭笑不得了。说了诗句不是自己的他不信,总不能说是前世看的吧。十年灵谷学武,别的不说,武林年轻一辈想来是能数一数二的,说是武林高人也不为过,可他还是不信。君逸羽心下腹诽:“真的不信,假的偏信。我难道就长了个说笑脸?不信拉倒,以后有得你信的时候!”
其后,君逸羽和许浩轩又随意闲聊了些朝野趣闻,约好次日再聚,便各自散了。
第34章 第 34 章
陵柔入得羽园,寻到后院时,一眼便看到了院中舞剑的少年。
剑随身走,舞出一片银光璀璨,少年身姿矫健,眼神敏锐,平素的温润风度全数化作了此时如若奔雷的浩荡剑势,周身的气场似乎比手中的宝剑更加锋锐。
见有人来,舞剑少年一招用尽,剑花婉转,内息收敛,身上的劲装无风自动,回身对陵柔咧嘴一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羽园的主人。
君逸羽和许浩轩重逢后,这几日一直在陪他畅游玉安,今天得闲在家,在书房看书累了,便径直提了剑来后院耍弄。君逸羽搬进自己的羽园后,把后院划了出来,作为自己练武的场所,平素是没人来这打扰的。舞剑时看到陵柔寻了过来,便知她有事,这才停了下来。
陵柔身为君逸羽奶娘的女儿,又得萧茹夫妇的喜爱和信任,从一开始就知道君逸羽是女儿身,这才被指派给君逸羽,负责照料她的起居。陵柔年纪不大,却颇为干练,君逸羽的生活被她照料得妥妥帖帖。一个多月朝夕相处,君逸羽也极喜欢这位能干的少女。再者,陵柔知道君逸羽身份,君逸羽相处起来没有顾虑,熟稔起来更是多了分亲昵。
此时,收剑回身的君逸羽,却没看到陵柔走过来,细看才发现这小妮子神思不属,怔怔地立在那儿不知想些什么。
君逸羽本就是个惯于玩笑的人,和知根知底的陵柔更是如此,当下跳了过去,手在陵柔眼前上下摆动,嘴中戏谑地说道:“回神了,回神了!眼看着这才到四月,春天刚走,我家陵柔莫不就思春了?又或者是本少爷的剑耍得太帅,让人看傻了不曾?”
受君逸羽一摆弄,陵柔当即惊醒,退后一步福身行礼,低下的脸却是因为君逸羽的打趣而微微发红。
陵柔刚刚的确是为君逸羽舞剑的风姿所迷,这才走了神思,此时君逸羽一句玩笑,却是恰恰戳到了实处,又怎么不让人脸红?
借着行礼的功夫,陵柔调整了脸色才抬起头来,又正好瞧见君逸羽嘴角尚未褪去的谐谑笑意,配上她俊朗的面容,说不出的迷人。陵柔一时间又有些发愣,心中叹道:“亏得少爷不爱出门,不然,凭少爷的才貌气韵,不知道要迷倒多少闺阁小姐。这般风华气度,怎么能看出半分女儿情态,明知道少爷身份的我都看花了眼……”
君逸羽哪知道陵柔的心思百转。陵柔虽然才十七岁,却一向稳重得紧,极少有失态的时候,今日这般,莫不是有什么事?
“陵柔,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嬷嬷怎么了?”君逸羽有些着急,问话间还抬手试了试陵柔额头的温度。
君逸羽手中的温度让陵柔舍不得躲开,少爷总是这般待人亲切关怀。开口答道:“少爷,我没事。我娘吃了你开的药病好得差不多了,她也没事。”
“没事就好,刚才看你心不在焉的,可把我吓了一跳。”
“少爷最好了。陵柔谢谢少爷,也代娘亲谢少爷关心。”
“我不好!也不要你谢!吓唬我,哼,该打!”君逸羽说完顺势在她额头间轻敲一记。
“呀!”陵柔捧额惊呼一声,娇嗔地喊了声“少爷——”
君逸羽乐呵呵地笑了笑,问道:“陵柔,你来这找我,可是有事?”
“哦,对了,少爷,夫人叫你过去一趟,她在后花园。”
萧茹和长孙蓉各带了两个丫鬟,在扶风亭对坐着品茶闲话。看到君逸羽,萧茹招手示意她过来,长孙蓉背对着路口,见萧茹的动作,知道有人来了,也转头看了过去。
“呦,你们又在这躲清闲啊。今天怎么良心发现,知道主动叫我了?”
萧茹和长孙蓉关系亲厚,妯娌俩常常一起说说话,君逸羽无事时也喜欢凑凑她们的热闹。可君逸羽虽是晚辈,毕竟是男子身份,又有这么大了,女儿家的私房话不便有“他”,经常会被萧茹半路打发走。故此,君逸羽难得见她们聚会时主动把自己找来,才有了这一句怪话。
君逸羽回家一个月,她们都见惯了君逸羽无伤大雅的玩笑,都不搭腔,只笑盈盈地看着她走过来,眼神是一样的温柔宠溺。
君逸羽入得亭中,行礼后捡了个空位坐了,看到长孙蓉手中剥开吃了一半的橘子,伸手抢了过来:“我刚刚耍了套剑法,正好渴了。”说完,就将它扔进了嘴里。
长孙蓉显然是常受君逸羽这种欺负,只轻笑着颇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伺候在一边的几个丫鬟忍不住捂住笑了。
萧茹笑瞪君逸羽一眼,说道:“家里就你属霸王,叔母都敢欺负。看看你这吃相,哪像我们翼王府的少爷。”
“娘亲,我有欺负人吗?你看她好好的坐这,谁能欺负了去?要真有那不开眼的,小爷我一定好好收拾他。还有我这吃相,好得很呢,这叫大行不顾细谨。”
“欺负叔母就是你的‘大行’?”萧茹摇头好笑,“感情史书都让你读去歪理上了。”
“我看阿羽这是越发厚脸皮了。”这话却是长孙蓉的打趣。
“厚脸皮?厚脸皮好啊!防风防沙的,还省了保养功夫,要不我分文不取,转赠给你?”
“我不与你胡搅蛮缠,你娘亲找你有事呢,你先老实坐着,听人说几句话吧。”
“哦,对,娘亲,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今天你就别出门玩了,我和你爹要去给卫国公贺寿,你和我们一道去。”
君逸羽回玉安一月有余,京中消息灵通的都知道翼王世孙回来了,而且和宫中特别亲厚。早就有不少人想要结识君逸羽了,各种邀约不断,往常君康逸都会替她推掉。今天是怎么?
“娘亲,爹爹这次怎么没替我推了?”君逸羽心中奇怪,嘴上也问了出来。
“卫国公下的帖子,指明了要你也去,你爹也不好不卖唐公爷面子。爹娘知道你不爱那些应酬,都替你推了一个月了,可你毕竟是翼王府的世孙,早晚得和他们打交道的。听话,和爹娘去一趟。”
萧茹既然这么说了,君逸羽虽然心下不想,但也只能答应了,不情不愿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本来我今天还想去宫里的,这下只能改天了。”
“瞧你说的,也不过就是吃酒看戏罢了,有什么妨碍。说起来,你这倒是有好些天没去宫里了,娘亲听说你这几天都在陪一个朋友,最近结识的?”
“是在陪一个朋友,他叫许浩轩,我从灵谷回来时路过洛城,在那的牡丹会上认识的。我俩颇为谈得来,前些天在京中遇见了,总得尽一下地主之谊吧。”
长孙蓉看他们母子谈完了正事,这才出言接过话头:“你这地主,自己才回来一个月,平时也没见你在京里玩,怕是尽不好这谊吧。”
君逸羽讪讪地笑着,抓抓头发说道:“我那朋友以前就来过京城,说起来他比我对这熟,还真是他带我玩的。”
长孙蓉不过玩笑,谁想误打误撞说中了,当下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了不起嘛,不许笑!对了,左右现在无事,好久没听你念书了,怎么样,念一段来听听?”
“你说念我就给你念,我是你的书童不成?”长孙蓉挑眉轻笑。
“嗯——,看在你年轻貌美的份上,我就收下你这书童吧。来,妞,给大爷念个书来听听。”
君逸羽摆出一副大爷样,化用了前世的经典台词。这在现代自然是无妨,可换到古代,却是着实有些欠妥了。
“你——”长孙蓉本是淡泊超然的性子,十多年沉寂的王府生活让她愈加恬澹,可和君逸羽一起时,许是受君逸羽自在性子的感染,总是忍不住与君逸羽说笑。她是君逸羽的叔母,比君逸羽足足大了十四岁,却听君逸羽说自己“年轻美貌”,明知是言笑之语,心下却也欢喜。又觉得君逸羽这般玩笑不妥,当即有些无言以对。
萧茹早就见惯了君逸羽与长孙蓉相互打趣,倒觉得羽儿能让沉静的长孙蓉活泼两分,也算一桩好事。她本只是如往常般笑看着,可这时听孩儿言语失当,却是不得不出口阻止了。毕竟自家孩儿在人前是男儿,又有丫鬟在旁看着,这种如同调戏叔母的话,传出去影响不好。于是作势训斥道:“羽儿!怎么说话!越发没规矩了!”
君逸羽也是一时不查,听了萧茹的话,她立马反应了过来。本意只是想逗人开心些,怎可弄巧成拙,害人名声?君逸羽当即起身拱手,正色道:“娘亲说的是,孩儿知错了。叔母,阿羽一时忘了行止,您请见谅。”
萧茹满意地点点头。
君逸羽从不把长孙蓉当长辈,回来一月有余,俩人同在王府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早已经相熟。君逸羽许是幼时天天叫“姐姐”叫顺了口,如今对称谓方面虽然无所谓,但也是非必要情况不叫长孙蓉叔母的。
此时君逸羽为了表示致歉诚意,一声“叔母”毕恭毕敬的,长孙蓉听了,却是莫名地有些心中发空,但还是立刻道了声“无妨”,笑着示意君逸羽起身。
萧茹忍不住说道:“蓉儿,你就是太纵着她了,她才这样越发对你没规没矩的。”
长孙蓉只淡笑着摇了摇头,又对君逸羽道:“阿羽,坐回来吧。我今日带的却是本时下的诗词集,你可要听?”
长孙蓉声线优美,若是念诗,想来更有韵味,君逸羽当即大喜,喜形于色地说道:“好极好极,我最爱听你的声音,念诗想来是最完美不过的了。”
听了君逸羽这话,又看君逸羽毫不作伪的欢喜模样,长孙蓉心中乍起的莫名惆怅,一下就散了出去。浅浅还了君逸羽一记微笑,长孙蓉从丫鬟手中接过书册,轻轻开念。
第35章 第 35 章
卫国公唐劭老公爷今日花甲大寿,宾客如云,前来贺寿的车马能排到大街几里开外,大华上下却都见怪不怪。
卫国公府起自卫武烈公唐毅,他是追随华太.祖打天下的得力战将,曾于军阵之中三次救太祖性命,太祖君瑾动情说过:“有华百世,即有唐毅子孙百代荣华!”君无戏言,有了开国太祖这句话,卫国公府在华朝的地位自然稳如泰山。有华百年,卫国公一系在华朝军队中故旧无数,承天帝当初想立君天熙为皇储时,为了拉拢军中势力,就是选了卫国公联姻,由此可见一斑。
再加上卫国公府忠义传家,历代多受帝王倚重。卫武烈公开国功勋,三朝元老,太祖之后国局不稳的世宗、仁宗两朝,文德皇后主政多托赖他在朝震慑,才不至于被人欺了孤儿寡母。到得卫国公府第二代的忠定公,高宗亲征北伐时,卫忠定公随驾,也多亏他率众护卫,才让御驾安然逃回关内,算得上是安承帝的半个救命恩人。
如今承爵的是第三代卫国公唐劭,虽然没有其祖父卫武烈公、其父卫忠定公那样卓绝的军功,算起来却也是安承、承天、天熙三朝的元老了。承天帝当初毫无根基地即位,能迅速坐稳皇位,说起来也多亏唐劭的支持。真论起来,唐劭更曾是当今圣上的公公,合该是福珊公主的亲祖父。此次他过大寿,热闹自然非同一般。
“刑部董侍郎贺唐公寿!”
“兵部孙侍郎贺卫国公寿!”
……
“辅国翼王府世子携世子妃、世孙来贺!”卫国公府衣着光鲜的门童这一声唱喏,端得是中气十足。
听得这一声吆喝,卫国公府进门的、未进门的来客,都争相探过头来。
这二十多年来,翼王府圣眷最浓,与天家亲如一家,由不得人不侧目。又有翼王世孙回归,记性好的人还记得翼王世孙幼时,太上皇和圣上就对他颇多亲厚,听说他们十年分别,如今却没见半分生疏。皇城传来的消息,说这位世孙爷出入皇宫,简直像进自家后花园,皇子公主们对他比对陛下还亲,在宫人前的身份就如同天家的主子爷。这爷还是个不爱应酬的主,回来一个月有余,大小宴会邀约全部推辞,吊足了一众看客的胃口。此时来卫国公府祝寿的一众宾客,听说翼王府“只闻传说不见人”的那位世孙爷来了,心下感叹还是卫国公府面子大的同时,又哪有不好奇的?
卫国公府和翼王府同在皇承区,只隔了两个街头,走过来也不过几步。可官场上讲究排场,翼王府一行两架皇家亲王府规制的马车,小厮随从一溜,既不**份,也不失分寸。
与父母同行,君逸羽自然坐在后面的马车。马车停在卫国公府,王府管事上前将礼单递上,门童唱喏完毕,阿贵架好马凳子,守在马车门旁的阿富才给君逸羽撩开车帘。
王府出生,这些年下来,虽然不喜,但这些规矩君逸羽都是知道的。见车门打开,君逸羽施施然下了马车,走到了前面的座驾前,迎上了正下车的君康逸夫妇。君康逸一个示意,萧茹也给了个眼色,君逸羽当下了然地跟着往前走,抬眼看时才发现,自己一行人吸引了无数眼球。君逸羽心下有些奇怪,只当是翼王府招眼,她拿起礼貌的微笑,环视一圈,轻轻点头,算是见礼。
自从回了翼王府,君逸羽的衣饰就有萧茹和陵柔安排。今天贺寿,龙纹紫袍、玉簪束发的少年唇红齿白,长身玉立如临风玉树,卓尔不凡。最是那嘴角轻扬的淡淡笑意,好不潇洒。
“这就是翼王长孙?”
“好个富贵王孙!”
“如此风仪,难怪宫中喜欢。”
……
人群议论中,负责迎宾的几位唐家公子,已经从二门迎了出来。
翼王府位高权重,君逸羽随君康逸夫妇走到正堂时,卫国公府的一众贵客都迎候在了正堂庭前。君康逸团团见了礼,介绍了君逸羽,在众人“虎父无犬子”的赞叹中,拥簇着来到了正堂门口。卫国公唐劭已经等在台阶上了。
君康逸抱拳一礼:“劳世叔久等!世叔大人,侄儿代父王给您贺寿了!”萧茹和君逸羽也跟着行礼。
自君天熙联姻卫国公第四子唐昭后,承天帝用姻亲的名分,让翼王府和卫国公府以世交论处。这十多年来,君康逸兄弟都是称唐劭“世叔”的,这样也无形中显得两家亲近些。
现年六十三岁的翼王已经老态毕露,但花甲之年的唐劭看起来,却颇为硬朗。见君康逸行礼,唐劭笑着走下台阶,伸手虚托了一把:“贤侄客气,你父王身体可好?”
君康逸笑着答道:“多谢世叔关心,家父还是老样子,尚好。”
唐劭闻言连声说好,又看向君逸羽问道:“这是你家的小王爷?”君逸羽翼亲王世孙的身份,称一声“小王爷”不算僭越。
“世叔说笑了,正是犬子。逸羽,还不快来给世叔祖大人见礼。”
君逸羽听到君康逸的话,当即上前一步,揖手口称:“世叔祖在上,侄孙君逸羽给您贺寿了。”
“好,好,贤侄啊,你这儿子一身好人才啊!”
萧茹被国公府的丫鬟接引走了。开宴还有些时候,女眷们是在后厅单独开席的。
这厢君逸羽算是回来后首次在京城的达官贵人圈里露面,被自家爹爹拉着介绍给了堂内衮衮诸公,一次次作揖,一声声见礼,为着自家爹爹,世孙大人面带微笑地与人寒暄,是做了个十足的脸面功夫,心中却是叫苦不跌。
卫国公此次庆生,大华朝的公卿大臣几乎一网打尽,来客着实不少。君逸羽年岁小,便是贵为世孙也不可托大,免不得弯腰拱手,只这一项便是个大大的苦差事,好容易才一一见过了,君逸羽才告罪逃了出来。
卫国公府宾客盈门,离开宴还有些功夫,院中安排的歌舞戏班,很是热闹。君逸羽饶有兴味地看了一圈,觉着无趣了,又不想再回正堂赔笑,想着许浩轩就住在这,索性去寻他。
许浩轩的姑姑是卫国公长子唐晖的正牌夫人,虽然唐晖早就去了,但许氏寡居公府,一心抚育幼女,并未改嫁,颇得卫国公府上下敬重。国公夫人去世后,许氏更是以长房长媳的身份,一直掌管着卫国公府的内宅事务,她的娘家侄儿在公府的待遇,自然不一般。加上许浩轩聪明,对上了唐劭的脾性,有些看做自家孙儿的意思,他这表少爷在公府,都是像自家人一样,直接住在内宅的。
卫国公府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太祖钦赐的宅院虽比不得翼王府百亩的辅国亲王府邸,规模也颇为可观。君逸羽不知道其中关窍,只当许浩轩住在外院哪处,四处转悠了好一会儿,也没寻到,最后只得喊了个小厮问路。
大华受胡风影响,宫廷夜宴都一直没有男女分席的讲究。从君天熙出任皇储起,这十来年间,男女大妨的要求,更是不知不觉中放宽了许多。今天的卫国公府本就开门待客,以君逸羽的身份,后宅也是去得的。只是君逸羽是个怕麻烦的人,萧茹就在后宅和各家夫人们说话,她去了免不得碰上,到时候又要各种见礼。想着前几日老和许浩轩约在一块玩,今日也不是非找他不可,听说他住在后院,懒得再费劲,便准备打道回正堂。
*
唐歆是卫国公的嫡亲孙女,他爹唐晖是唐劭的嫡子兼长子,又很有军事天赋,学得家传兵法,极得唐劭喜欢,可惜死得早,只留下了唐歆这一个独女。
许是痛惜爱子早亡,唐劭夫妇对大房一直关照有加。夫人去世后,唐劭将家事都交给了寡居的大儿媳许氏打理,对长子留下的血脉,更是宠爱非常。说句夸张的,就是唐歆唐大小姐一把火烧了国公府,唐劭老公爷怕是都不带瞪眼的。
唐歆本就是尊贵的唐家嫡女,又得家主溺爱,自小在家中就受人奉承讨好,哪曾有过闹心的时候?可唐大小姐最近心情很不好。尤其想到那个叫赵羽的坏家伙,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心不在焉地撕扯着花草走在路上,唐歆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坏人。那人第一次在洛城跑得飞快,好像自己会吃人似的。第二次在京城遇见了,竟然又全然不记得自己!可恶!可恨!表哥这些天都和那个坏家伙一起,还不带上我,说是怕我小姐脾气,惹那家伙生气。哼!有什么了不起!恨死他了!
采依自小服侍唐歆,这几天见她闷闷不乐的,怕她闷坏了,想着今天府中为国公爷庆寿,小姐最是贪玩的性子,看看热闹了怕是能心情好些,这才撺掇着她出来转转。可看小姐的样子,那般死命的扯花草,真是可怜了这些好花。也不知小姐有什么烦心事。采依虽然是亲近的贴身丫鬟,可毕竟是下人,小姐不说,她也不好问,当下只是默默地跟着。走着走着,她突然眼前一亮。前面那位公子,像画里走出来的,长得好漂亮!
“小姐,你快看!”
“采依,别烦我!”唐歆兀自想着心事,不耐烦地打开了采依的手。
“小姐,你抬眼看看嘛,那位公子好……”
剩下的“漂亮”两个字,采依单单吞进了肚子里,有些不好意思说。又想到用漂亮夸一个大男人不妥,这俩字就更不好出口了。
唐歆没有注意,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手瞟了一眼。
那不是那个臭家伙吗?!啊!又跑了!竟然一看到我就跑,太可恶了!
唐大小姐贝齿轻咬,没忍住心头恼恨,怒声喊道:“赵羽!你给我站住!”
前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心中计较完毕,准备放弃许浩轩,回正堂找自家爹爹的君逸羽。
君逸羽之前处于沉思状态,没注意到有人,此时听人叫自己前世的名字,条件反射地回过了头来,看清了叫唤的人,才知道这确实是在喊自己。
怎么忘了这个主儿也是住这的!她可是老大看我不顺眼的,这又是她的地盘。唉,真倒霉!
君逸羽叹气的功夫,唐大小姐已经怒气冲冲地冲了上来。
礼多人不怪。君逸羽当即施礼,道了声:“唐小姐好。”
唐歆本是恼怒不已,可真走到君逸羽面前,又觉得有些委屈。别人都巴巴地跟着她,怎么这个人看到她就躲呢?
君逸羽看她叫住了自己,来了又不说话,只得出言问道:“唐小姐,你唤在下,可是有事?”
“赵羽,你很讨厌我吗?”
“怎么会?小姐何出此言?”
“要不你怎么一看到我就跑?”
“小姐误会了,在下方才神思不属,没见到小姐在此。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听君逸羽不是故意躲开,唐歆心下开心了些,想着洛城的事情,有些忸怩的说道:“那个……洛城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还有,那天我……我差点撞到你了,我想……想给你道歉的,可你先走了。”
唐歆上次去洛城,采依没跟着,小姐认识这个漂亮公子已经够让她奇怪的了,现在她看到了什么?小姐!卫国公府的唐歆唐大小姐!竟然在认错!
唐歆和君逸羽同年,将满十五的年纪。古代女子早熟,十五及笄便到了婚嫁的年龄,可在君逸羽眼中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女。洛城的事情君逸羽早就没放在心上了,要不然上次也不会认不出唐歆。
上次遇见唐歆,她横眉竖眼的,君逸羽还暗笑小女孩怪记仇,这下听见唐歆认错,只看那忸怩的神态,也能猜到难得。
君逸羽饶有兴趣地看着唐歆的别扭模样,静等她说完,才大度地表示:“洛城的事早就过去了,唐小姐不用再提,只要小姐不对我见怪就好了。”
“那……”
“少爷,你怎么在这啊,我可算找到你了。”
唐歆的话没有出口,却是珠芸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你叫他什么?!”
君逸羽见珠芸走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唐歆抢先问了话。只看她那突然瞪圆的眼睛,就知道吃惊不小。
“呦,是唐小姐呀,您认识我家少爷?”珠芸走来行了个礼。官宦家的夫人小姐都相互走动,翼王府和卫国公府算是同级别的高门,这些年又以世家相交,珠芸跟着萧茹,自然也是认识唐歆的。
“你叫他少爷?!”
“是啊,这是我们翼王府的世孙,我家大少爷,唐小姐不认识?那怎么……”珠芸见唐歆和君逸羽站在一块说话,还以为她们彼此认识,此时发现不然,当即也有些纳闷了。
唐歆不搭理珠芸的疑惑,却是怒目瞪向了君逸羽:“你不是叫赵羽吗?!”
君逸羽心中好笑。得,又来脾气了。这位唐小姐,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小孩脾气。
“在下君逸羽,唐小姐有礼了。”
“你骗我!”
“小姐何出此言?在下若是没记错的话,此前似乎没与小姐通报过名姓吧?”君逸羽似乎知道唐歆想说什么,施施然把她的责难堵在了嗓子眼。
“那天,我表哥说你叫赵羽的!”说没说过并不影响唐大小姐的愤愤不平。
“在下与浩轩兄萍水相逢,初遇时的确化名赵羽,让小姐误会了,海涵。”
“哼!那我表哥他怎么没告诉我?”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许是小姐见到在下就生气,许兄觉得没必要拿在下的事惹小姐烦心吧。”
“我……我哪有!哼!我去找他算账!”唐歆跺着脚风风火火的跑了。采依给君逸羽行了个礼,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唐小姐还是这样的急脾气。”珠芸好笑地摇了摇头,“少爷,你……”
“没事,只是误会。珠芸姑姑,你找我有事吗?”
“少爷,你怎么老喜欢一个人走动?夫人刚刚不是要阿富阿贵跟着你的吗,你又把他们打发了?真是的,害我一顿好找……”
君逸羽自小受珠芸照顾,自然知道她啰嗦起来没完的性子,借机插话道:“珠芸姑姑,我知道了。你辛辛苦苦地找到我,总不是专程来数落我的吧?”
“哦,对了,是后院那些夫人们想见见你,夫人才要我来寻你的。我都找你老半天了,怕她们都等急了,快跟我走吧。”
说起来珠芸也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平素跟着萧茹打理翼王府也颇为得力,可许是看着君逸羽长大的关系,对着君逸羽时,她总是改不了唠叨和毛躁。这不,话还没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扯着她往后宅去了。
第36章 第 36 章
横马街头,看着前面满楼红袖招的场景,君逸羽眼角抽搐,心下有些无语。她昨天被叫去卫国公府的后宅,正巧遇见了许浩轩。当时许浩轩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君逸羽去一个好地方,君逸羽今天本是想进宫的,就为他这话,巴巴地等了一天,许浩轩却是天将黑时才来。两人骑马向城东,到了玉安城鼎鼎有名的平乐区,君逸羽看着眼前大街的情景,又哪里不知道许浩轩嘴中的“好地方”,指的是千古驰名的烟花场所——青楼!
“浩轩兄,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君逸羽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哈哈,逸羽,我就知道你没来过这,只管跟我来,管保你不虚此行。”
自从那天巧遇重逢后,君逸羽和许浩轩这些天都厮混在一处,两人虽然相差了四五岁,但却颇合脾胃,早没了最初的客气,已经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了。
这些天相处,许浩轩发现这小兄弟天上地下的事情全都能知晓几分,唯独在男女之事上懵懂得很。身为贵族子弟长到了这么大,竟然还没去过青楼,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这才让他存了带君逸羽涨见识的心思。
许浩轩这一点的确没看错君逸羽。君逸羽前世今生加起来有三十五年,感情经历却是空白。她前世最好的朋友叶琳熙,不止一次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脑门说过:“你的情商怕是全部转让给智商了!”
君逸羽只是觉得许浩轩神神秘秘说到的好地方竟然是青楼,有些令人无语,她其实对古代这个有名的娱乐场所也是有些好奇的。此前在杭城,她也动过去青楼见识见识的念头,奈何年纪太小,想想还是算了,后来也就忘了这茬。
玉安城平乐区诸妓聚居,名扬大华,最是京都的风流所在,君逸羽和许浩轩此时所在的这条花月街更是其中翘楚。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可花月街上一路灯火,亮如白昼,两侧楼上浓妆艳抹的妓家,挥弄着手绢娇声招客,街上人来人往,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自古才子名妓演绎了不少风流佳话,王孙公子流连青楼一掷千金的故事也不少。许浩轩既是才子,也是公子,对这烟花之地毫不陌生,当下毫不理会左右招客的妓家,带着君逸羽直入这烟花柳巷,来到了“凤来楼”前。
平乐花色冠大华,而凤来楼更是平乐区风月场的龙头之一,其中的人气自是非凡。
“浩轩兄,这……”
入得红绸扎花彩门,脂粉香味扑鼻而来,莺声燕语不绝于耳,一室的纸醉金迷看得君逸羽目瞪口呆。
君逸羽话还没说完,却是凤来楼的老鸨挤了上来,娇声说道:“两位公子好眼生啊,我这凤来楼最是平乐区快活的好去处,不知两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妈妈我也好……”
许浩轩袍袖一挥,制止了老鸨的话头,说道:“妈妈费心,我们是为千落小姐而来。”
“这……公子既然为千落而来,应当知道她是不接客的。”老鸨面有难色。
许浩轩抛给老鸨一锭银子:“这我知道。妈妈不用为难,今天不是千落姑娘表演的日子吗,你只管给我们兄弟俩找一处好观赏的雅间,银子不是问题。”
妓院老鸨最是能察言观色的人物,她见两人形容不凡才巴巴地迎了上来,此时听人言语客气,出手大方,又是来为花魁捧场的,哪有推拒的道理?当下乐呵呵地收了银子,笑眯眯地引着他们去了二楼的雅间,安排了酒菜这才退了出去。
老鸨走后,君逸羽才问道:“浩轩兄,不知千落是?”
许浩轩哈哈一笑,“千落姑娘貌若天仙,一手琴技更是非凡,才半年就成了凤来楼的花魁,愚兄来玉安不过几天,就听说了她偌大的名声,逸羽你这回可是孤陋寡闻了!这千落姑娘卖艺不卖身,在这凤来楼一个月才表演三次,今天正是她表演的日子,你看这凤来楼中这般热闹,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为她来的呢。”
“浩轩兄既然这么说,想来必然不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是极是极,逸羽你果然是个洒脱人,我还怕你第一次来青楼放不开,刚刚都没叫人作陪,不如我叫几个姑娘来?兄弟你是王孙子弟,这种红粉阵仗总是要经历的。”
“浩轩兄,你既然知道我不习惯,就别为难我了。之前听你说得神秘,我在家中白白等了你一天,你倒好,晚上才来找我。我这晚饭都没吃就被你拉出来了,你我还是好好吃个饭,再来听听这被你夸上天的琴技吧。”
“逸羽,我刚刚夸的是千落姑娘,你倒好,听了半天只听到了她的琴技好,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让我怎么说你好。”
“比不得你才子风流,这总成了吧。”
“这话说的,以你的条件,你若是肯,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要巴巴地贴上来。不行,我今天非得喊几个姑娘来让你开开窍不可!”
许浩轩说完真的起身开门喊人去了,君逸羽来不及喊住他,摇摇头不以为意地继续吃着酒菜。她在王府一向生活得规律,今天被扯到青楼误了饭点,还真是有些饿了。
不大一会儿,许浩轩果真领了四个姑娘进来,抬手指着君逸羽说道:“你们好好伺候我兄弟,让他高兴了,本公子大大有赏!”
许浩轩这话说得豪气无比,君逸羽见他那几分纨绔子弟的样子,当即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许浩轩长相不俗,那几个妓家听说要伺候的另有其人,本来还不大乐意,此时听着笑声,注意到了屋内俊秀的小公子,纷纷眼前一亮。他那一笑透了些戏谑,平添三分魅力,比之这位许公子,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即都喜滋滋地贴了上去。
前世女生之间的亲密,君逸羽经历了不少,本是不在意的,所以就没卖力气破坏许浩轩恶作剧的兴致。可这一下花花绿绿地拥簇上来,却是和她理解之中的大相径庭。人人都往她身上挤着、贴着、粘着,嘴中“公子,奴家”的娇声不停,着实让人有些狼狈。若不是她有武功底子,怕是能被她们弄翻了去。
许浩轩在一旁看着君逸羽招架无力的样子,幸灾乐祸地说道:“逸羽,愚兄说得没错吧,你看看你多招姑娘喜欢。”
君逸羽在百花丛中东躲西闪,实在无力答话。许浩轩乐不可支,却也知道不能太过,很快见好就收,叫回了几个妓家,这才解救了君逸羽。
“浩轩兄,算你狠!”
一人一锭银子打发了几个妓家,许浩轩打趣道:“逸羽,这可怪不得愚兄,是你自己魅力非凡。你看看方才那几位姑娘,啧啧,为兄来青楼这么多次,还从没见过那么依依不舍的眼神呢。”
看到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君逸羽长出一口。又听许浩轩打趣,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坐回桌边,心中暗想:“还好娘亲有先见之明,要我一直穿着玄龟龙鳞内甲,不然身份非得曝光不可。”
许浩轩受了个白眼,哈哈两声也坐了回来。
雅间之中,两人喝酒闲话,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外面的喧嚣突然全都停了下来。君逸羽与许浩轩对视一眼,得他眼神肯定,心知这是花魁千落要出场了。
君、许二人气度不凡,加上出手大方,老鸨安排的这间雅阁位置极好,推窗可见大厅之中的歌台。此时歌台上已经摆好了琴案,老鸨在台上说了番暖场话,就退了下去。
幕帘启处,走出来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施施然一个福礼,也不多说话,体态优雅地坐到了台心的琴案前。
前世今生,君逸羽见过不少美女,饶是如此,她也不得不赞叹这个女子的美丽。身着翠烟衫的女子眉目如画,头上只一根玉簪,黑发披散似乎比丝缎更加柔顺。掩不住的天生丽质,道不尽的清雅自然,的确是倾国倾城的美丽佳人,难怪能吸引这么多眼光。最为难得的,是她在万众瞩目下的那份从容,明明是卖笑买笑的风花雪月之地,她的风姿,遗世独立。
歌台之上琴音渐起,如潮水般四散开去,其音悠然,其声洁净。
君逸羽不由得闭眼倾听。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玉人指尖流泻出的一曲高山流水,引人入胜。
琴声过后,闭目品琴的君逸羽还陷在琴境中,却被一阵阵叫好声拉回了现实。皱眉不满的睁开眼来,君逸羽这才想起身在青楼。
看着台上依旧静坐在琴案前的女子,君逸羽心中一叹:“琴艺超绝可比师姐,琴境也是上佳,可惜琴中无心无情。如此境地,却也难怪。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子,莫不是老天觉得对她太过优待,才让她身陷风尘?”
“千落姑娘果然名不虚传!”许浩轩的声音满是赞叹。
“嗯,绝代佳人,也是真正会琴的人。可惜命途不佳。”
“呵呵,看不出逸羽你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浩轩兄说笑了,楼下这是在干什么?”
“逸羽你有所不知,千落姑娘卖艺不卖身,但是每次表演后,不拘是诗词文章,都可献上,若是能让她满意,也许能和她一夕畅谈,一亲芳泽哦。”许浩轩拿出神往的调子,不无调侃地说道。
“难怪这么热闹。啧啧,浩轩兄来京城不过几天,这青楼的事都被你摸得门清啊。怎么样,许大才子可是有意?”
“愚兄倒是想啊,可惜我不擅风月诗文。”
“浩轩兄是经世治国之才,诗词小道,不擅也罢。”
“莫要取笑愚兄,倒是逸羽你诗才不错,可以一试。”
君逸羽笑笑正要答话,却听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什么花魁不花魁的,不过就是个婊.子!别大爷我给脸你不要脸!”
君逸羽敛了笑容往下看去,原来是千落对他们今日奉上来的诗文无一首肯,正要告退,却有一个公子哥心生不满,出言不逊。
此时那个口出污言的公子哥,在歌台上拦着不让人走,神情倨傲。千落被人拦路污蔑,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静站着,老鸨似是在告饶。
能在平乐区开的青楼,无一不是有后台的,凤仪楼这么大的场子,又是玉安风月行当数一数二的存在,背后撑腰的人权势定然不一般。敢在凤仪楼放肆,并让老鸨低三下气的人,来头必然不小。是以,虽然有不少千落的追随者,对这出言不逊的公子不满,但都只是窃窃私语,没有人敢出面。
“浩轩兄,我去去就来。”
不等许浩轩说话,君逸羽一个腾空,已经落到了歌台上,只留下雅间内的许浩轩,独自目瞪口呆。
“逸羽他还真会武功啊……这么高的地方……”
第37章 第 37 章
凤来楼中,众人只觉白影一闪,歌台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
君逸羽到得歌台,对千落拱手,灿然笑道:“千落小姐才情高绝,以文会友,在下……”
“哪来的毛头小子,给大爷一边呆着去!”
君逸羽的话没说完,便被身侧的尖厉叫嚣压了下去。
君逸羽淡淡瞥了一眼,皱眉道:“哪来的野狗乱吠。”
“你敢骂我?”
君逸羽作惊讶状:“这位公子,你是野狗吗?”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敢学人强出头。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小心爷爷我让你有命出头,没命走!”那拦路的纨绔恼羞成怒,这几句话说得是疾言厉色。
君逸羽习武多年,耳力高绝,上得歌台,有心之下,早就从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薛太师的二公子,薛宏。
不说君逸羽的武功,便是以她的身份,也尽可以在大华横着走,又哪会怕了薛宏?倒是本来漠然站着的千落,怕这位好心替自己出头的年轻公子不知情况,平白受顿欺辱,当下面露急色,张口欲言。
君逸羽见了摆手示意无事,无视了那薛二公子的叫嚣,只淡淡道:“这位公子若是有本事,不妨留下诗文请千落小姐品评。若是没本事,也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没得污了千落小姐的尊眼。”辱人者人恒辱之,见了此等仗势欺人之辈,君逸羽也没了好脾气,自然不会和他客气。
“少爷!”听到君逸羽的话,薛宏的狗腿子跟班都露出愤愤不平的表情,围拢上来恶狠狠的请示道,“让我们教训教训这小子吧!”
“给我上!”薛宏满面狰狞地狠狠一挥手。想他贵为太师公子,玉安城中不好开罪的,也就有数的那几位,这小子是哪根葱!
“公子……”千落眼看着面前的好心公子要被人仗势欺了去,捂嘴惊呼着提醒,只是她嘴边的“小心”没有说完,又生生吞了回去。
薛宏手下,不过仗着太师府横行霸道,酒肉里泡大的行子,又哪能真有多少本事?君逸羽甚至都没挪地儿,只施施然动了动腿脚,那几个家丁便被她送下了歌台。
“这位公子是要自己下去,还是要我请呢?”君逸羽看向薛宏。
薛宏面有惧色,但想着如果就此认怯,他以后再也没脸在玉安城混了。再者,他又哪受过这般窝囊气?色厉内荏地放话道:“小子,有种你留下名号,大爷我……”
君逸羽来到这个世间,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为富不仁、为贵不尊的公子哥了。也不听薛宏的狠话,她摇头上前,抬脚将薛宏踢下了台去。时间不早了,她这还是回家后第一次晚上出来,答应要早点回去的,可没时间让薛宏耽误。
君逸羽只是存着教训教训纨绔公子哥的意思,却没下狠手,那薛宏被踢了下来,“哎呦”着爬了起来。
“小子!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可是薛桂薛太师!有种你报上家门,我一定要让你全家鸡犬不宁!”
听见古代版“我爸是李刚”,君逸羽强忍了翻白眼的冲动,刚要开口打发薛宏,却听楼上飘来了一个慵懒的声音:“我道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薛二公子。怎么?薛公子要欺上我翼王府不成?”
君逸羽闻言望去,对面三楼,握杯倚栏的,不是君康舒又是何人?
“叔父,你怎么在这?”
“怎么,阿羽,只许你小子在这英雄救美,就不许我来这喝杯酒?”
君逸羽和君康舒平素笑闹惯了的,但是在公众场合,总不能落自家叔父的面子。何况君康舒明显是出来帮自己的,所以虽然有很多话可以打趣回去,君逸羽也只是笑而不语。
君康舒见自家侄儿给面子,轻笑一下,拿眼斜睨着薛宏问道:“薛公子,你这是怎么说,真要欺上我翼王府?”
薛宏是薛太师家的公子,一向欺行霸市惯了的,耐着性子追求千落半年无果,前几天好容易搜罗了一首诗想来一亲芳泽,谁想又被拒绝了。他公子哥横行惯了的,又哪里受得了?当即就来了火气,想仗着身份用强的。薛宏常年厮混在平乐妓坊,大家都知道他太师之子的身份,不敢出头。
君逸羽见着面生,薛宏只当“他”是外地来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是个随人拿捏的货,吃了君逸羽的亏后,又想丢点狠话找回点场子,此时听了君康舒和君逸羽的一番对答,薛宏哪还不知道这是踢到了铁板?竟然得罪了翼王府的世孙!
前些日子还听父亲大人说起,翼王世孙颇得圣宠,万万不可开罪。怪只怪他,回来这么久都没露面,我不认识他啊!现在我竟然当众说出了让人“满门鸡犬不宁”的话,我哪知道他是翼王世孙?可这话不管有心无心,出得口来就是大大开罪了翼王府。父亲若是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
想到这些,薛宏冷汗涔涔,对君康舒赔笑道:“淳安郡王说笑了,原不知是世孙爷大驾光临,不过是个玩笑,还请王爷和世孙恕罪,我绝无冒犯翼王府之意。我还有事,王爷和世孙慢慢玩,我先走了。”
想着自己之前的态度,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定然不会放过对方。薛宏对自己这番话实在没底气,说完就脚底抹油地走了。今天这人是丢大发了!这人也得罪大发了!
看着狼狈而逃的薛宏,君康舒无声摇头。薛太师生了这么个儿子,还真够倒霉的。
君康舒隔三差五地总和军中同僚约在一起玩乐,今天正好在凤来楼,他本来是不想搭理薛宏的,可看到出来护花的是自家侄儿,那薛宏言语中又冒犯到了翼王府,他这才出头帮侄儿解决麻烦,也省得吵闹着误了喝酒的心情。现在事情解决,他只挥了挥手,示意君逸羽不用理会自己,又自回包间喝酒去了。
薛宏的霸行,大家早就看不过眼了,只是无胆无势出头,此时见他灰溜溜地走了,凤来楼中掀起了喝彩声。君逸羽听了,展颜一笑,抱拳对众人团团一礼说道:“大伙请了。千落小姐的才情,大家有目共睹,以文会友,最是行不得仗势欺人,大伙说是也不是?”
此时楼中之人本就喜这公子仗义出手,现在知道他是翼王世孙,说话还这般客气有礼,与那薛宏比起来,当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更让人好感大增,都纷纷出言附和。
“君公子言之有理。”
“世孙说得好!”
……
君逸羽笑着压下了附会声,这才说道:“在下既然来了这歌台,也不能坏了千落小姐的规矩。我文才有限,只有一篇故人的文章借花献佛,想请千落小姐品鉴,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千落一直在台上看着君逸羽的一举一动,知道这位亲王世孙是要帮人帮到底,虽然她并不在意这些,但也不拂人好意,当即点头说道:“公子气度非凡,您的友人必也是当世大才,文章愿给千落一观,是千落的福气。”
看到千落应允,君逸羽这才对老鸨客气地说道:“烦请妈妈取些笔墨来。”
笔墨取来,君逸羽正要上前,却是千落一礼说道:“今日得公子仗义相助,千落无以为报,愿为公子研墨。”
君逸羽闻言一笑,也不矫情,点头应允。
歌台之上,其他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只留书案前一对男才女貌,赢得一阵暗赞。
君逸羽手腕一抖,笔走龙蛇,飘逸洒脱,令千落眼前一亮。
“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
“晋陶渊明独爱菊。”
“自齐汉以来,世人盛爱牡丹。”
千落声音清澈,娓娓念来,很是动听。写到这,君逸羽趁着蘸墨的功夫,给了她一个别有深味的笑容。千落见之一怔,接着看去,眼神微闪,这才继续念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人矣。”
这篇短文风格简洁,语言优美,凝练自然,直将莲花亭亭玉立的画面展现于眼前,让人心领神会,体现出莲花的独特风采,更以花喻人,盛赞了千落的高洁品性。
来逛青楼的人中,文人墨客本就不少,富商公子们也多是读过些书的,其中不乏识货之人。千落刚刚念完,便有人喝起彩来。
写完,君逸羽也不管台下的议论,放下笔对千落告辞一礼,便要离去,却听千落说道:“如此佳篇,千落佩服,不知公子可否赏脸一谈?”
这还是千落出道半年以来第一次提出邀约,众人面色变幻,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赞同者有之,不甘者亦有之。只是不管台下是怎样的心情,薛宏闹事时他们没出面,此时更是没有资格说话了。
君逸羽欣赏千落的才情,同情她的身世,又见不得人欺负女孩子,这才出手相助。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又顺势录了这篇《爱莲说》给千落。她前世好些好诗文这儿没有,没得留在她一个人的脑子里浪费了。加上她事先声明了是“故人”之文,还真没想到千落会发出邀请。她愣了愣,才拒绝道:“小姐才情高超,我一介纨绔,不敢辱没了小姐。”
千落作色道:“千落自知出生风尘,卑微低贱,公子若是看不起千落,不愿与千落相交,直说就是,又何必自称纨绔,用故友之名搪塞于我。”
君逸羽见千落不相信故友的说法,不由得皱了眉头。她之前看到千落弹琴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就是“出淤泥而不染”,这才一下就选中了爱莲说。同时,也是存了些借文宽慰千落的意思。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随便拿一首自己的旧诗,把规矩给她圆过去也就是了。
许浩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台前,他看到君逸羽拒绝千落,只当自己这个小兄弟是在男女之事上放不开,不由提声劝道:“逸羽,男儿在世,光明磊落,你高才在身,这篇爱莲说,分明是以莲喻人,盛赞千落小姐的高洁品性,又何必用故人做托词。难得千落小姐有一篇瞧得上的文章,你就应约吧。”
君逸羽殊为无奈。连许浩轩都这么想,她感觉自己就算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加上注意到千落因自怜而伤怀的模样,君逸羽心知自己坚持“故人”的说法,只会伤害这位苦命女子的自尊心,于是指着案上未干的文章道:“千落小姐不要误会。小姐虽然沦落风尘,却洁身自好,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若非如此,在下又怎会以爱莲说相赠?还请小姐,切勿妄自菲薄。”
“那公子肯赏脸吗?”千落心头一定。她果然没看错他那一眼的意味。
“千落小姐,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是第一次晚上出来玩乐,怕家中牵挂,这就要回府去了。此次与我同来的许朗公子,学富五车,远胜在下,小姐不若与他一叙,必会知晓在下此言不虚。”说到这,不待千落推拒,君逸羽就走到台边,把许浩轩拉了过来,“浩轩兄,你不是一向思慕千落小姐的才情吗,你且与她一叙。我今晚被你强拉出来,这么晚了,家里还指不定怎么挂心呢,就先走了。”
君逸羽说完给了许浩轩一个促狭的眼神,你不是为千落来的吗,独处的机会送给你。把许浩轩和千落推到一起,又对千落行了个礼权作告别,君逸羽就脚底生风的走了。只留下心绪复杂的千落和目瞪口呆的许浩轩,在台上大眼瞪小眼。
凤来楼中的众位看客,本以为君逸羽和千落今晚,定会演绎一段风流佳话,冷不防正主跑了,大伙儿更是议论开来,什么行侠仗义,温文有礼,心智坚毅,不为美色所动的高帽子,纷纷盖到了翼王世孙头上。当然,酸溜溜觉得君逸羽假正经的人也是有的,只是这般场合不好说出口罢了。
且不提千落的落寞和凤来楼中的议论,君逸羽出得青楼,径自骑马回了皇承区,想到走正门还得饶好大一个圈子,她索性把马系在路边的树上,运转轻功翻墙回了翼王府。
还是会武功好啊,对付起这几米高的院墙来,就是小菜一碟。节省了回家时间的君逸羽,心里有点小得意。
翼王府中晚上都有巡逻的侍卫,君逸羽遇到一队,安排了人去牵马,又着人去逸园报备自己已经回府的事,便优哉游哉地准备回自己的羽园睡觉了。
夜深人静,稀疏的虫鸣声都清晰可闻,路过后花园的君逸羽,却是意外的听到了一缕琴声。
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有人在后花园弹琴呢?
北宋周敦颐的《爱莲说》,原句应该是“自李唐以来,世人盛爱牡丹”,文中改作了“齐汉”。君逸羽不想抄诗,只是因为我不会写诗,所以有些涉及诗文的情节,就只能这样设计了,读起来可能有些尴尬,望海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君逸羽怀着纳闷,循声走近,到了扶风亭。
借着一路蔓延的宫灯,君逸羽看清了夜半弹琴之人,那飘渺绰约的身影,不是长孙蓉又是何人?
不比千落精修琴技,长孙蓉琴艺尚可,不算出类拔萃,但胜在传情。幽幽的琴声,将弹奏之人的落寞感伤,传递得淋漓尽致。
三更半夜的独自弹奏出这般凄苦的琴声,可是有心事?
君逸羽缓缓走近,待得她一段弹完,才轻轻问道:“今晚怎么这么好的雅兴?”
长孙蓉弹得太过投入,连有人走到身后了都没察觉,冷不丁听到问话,依旧停留在琴弦上的手一划,在寂静的夜中,破音声格外刺耳。转过身来,看清是君逸羽,长孙蓉长出一口气,嗔怪着说道:“是阿羽啊,你吓着我了。”
“谁知道你这般专注,我都没压轻步子,走到你身后了都不知道。”
长孙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吓着了我,又是我的不是了?”
君逸羽想着她今夜怕是心中惆怅,倒也没张嘴顶回去,只挠头轻轻笑了笑。
“今天晚饭你不在家,你两个弟弟没故事听还不高兴来着。听你娘亲说你和朋友出去玩了,你这是,才回来?”
君逸羽无奈地拍拍头:“那些小鬼是把我当故事书了不成?我刚刚回来,嫌绕远了,索性翻墙回来的,路过这听见有人弹琴,这不就过来看看吗。”
说到“翻墙”,君逸羽还给了长孙蓉一个洋洋自得的笑容。
长孙蓉看君逸羽自己一身孩子气,还口口声声说人家小鬼,很是好笑地说道:“明明大不了几岁,还说别人小鬼。再说了,是你自己不知哪来的那一肚子故事,引发了他们的趣味,还能怪谁?”
君逸羽心内一撇嘴。真算起来我比你还大呢,他们不是小鬼是什么。又听长孙蓉说到故事的事,这才道:“得得,是我的不是,没事拿故事撩拨他们,是我的不是,这总成了吧?切,不就是几个小破孩要听几个故事吗。我这肚子里旁的没有,故事多得是。倒是你,黑灯瞎火的,怎么有雅兴一个人跑出来弹琴?”
和君逸羽只随便说了几句话,长孙蓉就觉得开心了些。此时君逸羽语气虽然随意,但长孙蓉又哪听不出眼前人的关心之意?她心中温暖,开口却有些抬杠的味道:“园中有灯,哪算黑灯瞎火?”
“那这三更半夜的,你来这,好歹要带个人吧?”
长孙蓉今夜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明明知道眼前人在关心自己,回答时却有些故意不买账的感觉:“我那离后花园近,走过来也没几步。这么晚了,我睡不着,没得还搭上一个人睡不了不成?”
君逸羽只当长孙蓉是心情不好又不愿说,倒不怪她语气不佳,只是幽幽应道:“说得也是。”
长孙蓉晚上睡不着临时起意出来,也没加件衣服,四月的温度白日刚好,但到得深夜,更深露重,却是难免有些寒意。扶风亭又在池塘边,专心弹琴时长孙蓉还不觉得,此时水面吹来的阵阵凉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君逸羽晚间出门时,萧茹特意给她拿了件大氅,她有内力护体,本就不觉得冷,只是懒得拿才穿在了身上,此时见长孙蓉发寒,二话不说地脱了大氅,给她披上,口中道:“这么大个人了,晚上出来也不多穿点。还好我娘亲给我准备了一件大氅,我不冷,正好便宜你了。琴弹好了没?要是好了就早点去休息,别给冻着了。”
君逸羽没好气的话,长孙蓉却听出了丝丝宠溺。这个人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时不时的孩子气,可怎么总不把我当长辈呢?有意无意的淡淡关心,点滴宠溺的感觉,让人感动眷恋。
长孙蓉低头拢紧衣服,想让身上的温暖更加真切,鼻尖却闻到了一丝驳杂的脂粉味,忍不住皱眉问道:“你今晚去了哪里?这么晚才回来,衣服上还有这么些脂粉味,你也去了那种地方?”
“脂粉味?”君逸羽凑上去闻了闻大氅,还真有些刺鼻的香味,“哦,别提了,浩轩兄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结果竟然是青楼,我这还是把他撂那了,自己开溜回来的呢。浩轩兄戏弄我,在青楼找了一群姑娘来,我躲都躲不开,这才染了味。你冷,先将就着穿穿吧。也不知道这青楼有什么好的,他们那么爱去。不过花魁确实挺漂亮的,她的琴弹得挺好。对了,今天我还在那见到了叔……”
君逸羽顺嘴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偷眼去看长孙蓉的脸色。想到长孙蓉问话时的不悦,以及之前那个“也”字,怕是因为叔父流连青楼吧。莫非今夜是因为叔父,她才半夜出来……
君逸羽来闻大氅的气味时,不可避免的靠近,让长孙蓉心内一颤,脸红地偏了眼去。听君逸羽突然停了话头,长孙蓉才回过眼来,却发现君逸羽正小心翼翼地打量自己的脸色,不由奇道:“怎么不说了?”
君逸羽见了长孙蓉的表现,以为猜中了她的心思,想到自家不爱回家的叔父和他们夫妻间疏离有礼的客气,心下一叹,当下语带小心地问道:“你心情不好,出来弹琴,可是因为叔父?”
“你哪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长孙蓉纳闷反问。
“我听你琴音凄苦悲凉,今晚又在凤来楼遇到了叔父,所以……”
“所以你以为我因为你叔父心中不快,对吧?”
不等君逸羽说完,长孙蓉就没好气地接过了话头。看到君逸羽眼中的赞同之色,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弹弹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擅长丝竹管弦,自古音律以悲为美,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叔父那,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寻常,有什么好不快的。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那般善妒的人?”
君逸羽见她神色自然,言语不像作假,放下心来,说话又随意了些:“没有就好。我只想你开心些,乐由心生,你这般感伤的音色多少也是受心绪感染的。若是自娱,爱怎么弹就怎么弹,管他什么音律之美,悲音欢音的,自己喜欢就好。至于那什么三妻四妾理所当然的说法,你再别和我提了,哪来那么些男子天生高贵、女子低人几等的规矩。”
“你这话还真是……难得。少有人会有这般想法的,也不知你……”
“姐姐!我是说真的!男尊女卑,最是没道理了。你这样的女子,本该是快活生活着的,却为着这世道的破规矩,活得束手束脚的,这算什么事!”
“你叫我什么?”
这是君逸羽回家后第三次喊长孙蓉姐姐。第一次是返家的那个拥抱时,在她耳边轻轻唤出来的,第二次是在扶风亭,耍赖央她读书时。真论起来,这次才是君逸羽回家后,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当面喊长孙蓉“姐姐”。
“姐姐啊,小时候我不就这么叫的你?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叫叔母怪别扭的。”君逸羽一脸的理所当然。
“胡说……”我比你足足大了十四岁,便是做你娘亲都够了。
长孙蓉话没说完就被君逸羽接了去:“什么胡说,本来就是嘛。说真的,我私心里把你当朋友,所以希望你过得开心些,要是和我叔父过不好,不如和离吧,到时候我肯定支持你。叔父可以纳妾生子逛青楼,没道理让你不开心地为他守在翼王府的。”
面前眼神明亮、语出真诚、说出一番惊世骇俗言论的少年,让长孙蓉有些感动无言。最后,她叹了口气说道:“这话我今日听了就好,你再不可对旁人胡说了。就算当今陛下是女子,这世间也容不下你这些言论的。这些年我在翼王府过得挺好的,你别替我瞎操心。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君逸羽还想说什么,长孙蓉却当先走出了扶风亭。无法,她只能默默跟了上去。
眼看到了深夜,虽然府中一路都有灯火,但君逸羽还是坚持着,将长孙蓉送到了舒园外。
望着长孙蓉离去的背影,君逸羽长叹一声。大华虽然比起历代开放,但终究对女子不公平,她这样聪慧美丽、气质超绝的女子,放到现代社会,有无数种方法活得光芒四射,可惜生不逢时。
想到最后,君逸羽无比感谢她今生的爹娘,女扮男装,给了她男子的身份。这世间并没有她想做要做的事,但这个男性身份,至少让她作为旁观者,也能活得自由些,而不至于被男女不平的世道枷锁。
回到羽园的时候,君逸羽估摸着已经入了子时了,四处静寂,她的房间还亮着灯火。
君逸羽推门进去,发现陵柔靠在外间的桌子上睡着了。君逸羽心中感动,又有些责怪:“这小妮子,明明知道我出去了,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自己去床上睡,傻等在这,靠在桌上睡着了,若是病了可怎么好。”
“少爷,你回来了啊。”
外间有陵柔的床,君逸羽走到桌边,轻手轻脚地准备把陵柔放到床上安睡,刚把她抱起来,陵柔就迷迷糊糊地醒了。
“嗯。”怕搅扰陵柔的瞌睡,君逸羽只是轻轻一应,抱着她继续往床边走去。
感觉自己被君逸羽抱着,陵柔暮然清醒:“少爷,你,你快放开我。”
“嗯?”君逸羽见陵柔的眼神不迷糊了,倒是不怕说话了,“反正都快到了,你就别下来了,我放你去床上睡。”
陵柔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红了:“不,不,少爷,我还不睡,你快放我下来。你要洗澡的,我去给你收拾衣服。”
房中点的蜡烛不少,但灯火明灭,君逸羽倒没注意到陵柔的脸色,再者,就算发现了,她也只会以为是睡后晕红,谁让陵柔是知道她身份的呢。
“傻丫头,洗澡的事我自己会安排好,你只管睡。还有,以后我要是回来得晚,你也不用等我,像今天这样在桌上睡着了,要害病的。”
陵柔被君逸羽抱在怀里,听她说着关心的话,脸越来越红,心跳也快了。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自己明明知道少爷其实是小姐,抱着也没什么的,可就是……难为情。
陵柔终究被君逸羽抱着放到了床上,但她还是坚持起来伺候。君逸羽拧不过她,只能随她去了。
君逸羽习惯每天洗澡,古代取水不便,为此,在灵谷时,她特意用竹木做了个蓄水取水系统,直接从山上接水通向竹居。回到翼王府,没有因山引水的地势之便,为了洗澡方便,她还特意想办法改进了一下,让当初施工的工匠啧啧称奇,直夸公子好创意。
为了方便,君逸羽直接将浴室安排在了卧房旁,里间有小门相通。陵柔知道君逸羽洗澡的习惯,炉中添了不少柴,水一直温着,只稍微加了把火就能用热水了。羽园本就没让留太多下人,君逸羽浴卧所在的这块地界,更是除了陵柔,其他人没有特别吩咐一律不许踏足,所以君逸羽洗澡时放心得很,进了浴室,活塞一拔,美滋滋地洗了个热水澡。
洗完澡,君逸羽一身清爽地从小门回到卧室,给陵柔道了句晚安,就径自睡了。她这十五年来习惯了早睡早起的生活,没了以前熬夜的习惯,此时将近子正,实在有些困了。
君逸羽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全不知她今晚好心一抱给人造成的困扰,让陵柔在外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第39章 第 39 章
生物钟的关系,卯时不到,君逸羽就自动醒了,因为睡得不够,还止不住地打哈欠。
一夜无眠的陵柔早就起床了,听到里间君逸羽醒来的动静,便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君逸羽见到陵柔时吃了一惊,心中纳闷:“不过是一个晚上睡得少一点,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重的黑眼圈了。”
晨起练武,吸收了新鲜空气,让君逸羽感觉精神了很多。清洗了一下,换掉了武士袍,君逸羽照旧去逸园吃早饭。其实有了自己的羽园,她完全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不过她怕君康逸不在,萧茹一个人吃饭无聊,搬出来后也总是去逸园陪着她一起吃的。
饭间,萧茹问起她昨晚出去的事,君逸羽把凤来楼的事情细细说了,惹得萧茹笑骂她“精怪”。
想到半道把许浩轩撂在青楼时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君逸羽也是好笑,心中想到:“浩轩兄找一堆女子戏弄我,我给他送回一个和花魁共处的机会,很够朋友了。也不知浩轩兄昨晚和千落姑娘聊得怎么样,多少人都求不得的机会,下次一定要好好敲诈他一顿。”
吃完饭,萧茹母子一起去给翼王夫妇问安。进入四月,春夏之交的日子,翼王偶感风寒,王妃照顾翼王,老两口晚上都没去悯农堂用饭了。
“父王安好!母妃安好!”萧茹盈盈福身,率先请安,君逸羽也跟在她身后问礼。
“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让孙儿再探探脉吧。”
翼王老迈病弱,一年到头大病小灾不断,身子骨已瘦弱得比木柴强不了多少了。听说自己出生之前,爷爷也是个出征挂帅,征战一方的英雄人物,如今又哪能从这瘦骨嶙峋的老人身上看出半分?每每想到这,君逸羽都有些黯然。太医看顾,补药将养,她虽是灵谷高徒,也挽不回天命寿限,奈何奈何。
“嗯——,脉象好多了,想来再按着我那药方吃几天,爷爷你的风寒就能大好了。”
看到自家有本事又孝顺的孙儿,翼王颇为欣慰:“是了,爷爷也觉得吃了羽儿开的药身上爽利多了。”
翼王妃在一旁帮扶着翼王,听到他们祖孙的话,当即笑道:“你爷爷说得是呢。以往你爷爷稍微染上点风邪,太医开药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见不到有效的,你这药才几剂就让你爷爷眼看着快好了。不枉我们家阿羽一去十年,还真是学了真本事回来呢。前儿个听你叔父说他都打不过你,现如今看着,连着医术也学得比太医们强。”
听人夸奖自家孩儿,萧茹只轻笑着矜持说道:“母妃别太夸她,免得她太过得意。”
“得意?我们家阿羽这么有本事,得意也是应该的啊。再说了,阿羽乖巧,不是个猖狂性子。”王妃笑看萧茹一眼,又道,“太医院的张院正那天来诊脉,看了阿羽的方子,都直叹好的。我听他那话里的意思,都似有点自叹不如,想向阿羽请益的意思。”
萧茹想着这些日子,眼见着自家孩儿回来了,猖狂得意说不上,可那闹腾玩笑没大没小的野性子,万万是说不上乖巧的,当下她只摇头好笑地瞥了君逸羽一眼。
“奶奶,你这么夸孙儿,孙儿会不好意思的。太医来咱们府上,自然得说点咱们府上人的好话,奶奶你可别当真。”
“你奶奶没夸错,别的不说,这医术你是比太医院那帮不中用的强多了。”翼王话中可见对太医的不满。这也难怪,风寒感冒也能被人拖个十天半个月一点药效不见,换谁都该不满意。
“爷爷,话不能这么说,太医们本事尽是有的,只是他们身上担着掉脑袋的干系,难免用药谨慎些。”太医看诊的不是皇家就是显贵,用药一个不好就会葬送身家性命,所以往往对症的药也要斟酌再斟酌,小心加小心。尤其遇到翼王这种体弱的贵人时,常常调成吃不死人的补药,自然见效慢,甚至不见效。
“那倒也是。也是爷爷这身子骨不中用,他们不敢放手用药。”翼王语带叹息。
“爷爷别这么说,你看孙儿学了医术回来,等爷爷这回身体大好了,我就顶了太医的差事,给您调理身体,一定能养好的。”
翼王缠绵病榻多年,就是对后事也多少有了些心理准备,生病吃药之事,早就见怪不怪了,此时见了自家孙子的关切表现,颇觉安慰,笑道:“爷爷没事,你有这份心就好。”
王妃在一旁也是看得欣慰:“好了,这安也请了,脉也看了,茹儿你们娘儿俩这就回去吧。阿羽今日可是还和那许家小哥有约?”
“没呢,浩轩兄今天有事。”
君逸羽偷笑着想,浩轩兄昨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的,今天怎么都得在家补觉吧。
“嗯。”王妃点点头,“羽儿没事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多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好,奶奶,我知道了。”君逸羽笑着应和。实际上朋友的事情上她一向随缘,没有刻意交游应酬的兴趣。
别了萧茹,君逸羽自回羽园。左右无事,她去书房练了练字。
君逸羽练字时,陵柔在一边伺候着,君逸羽实在看不过她顶着两个熊猫眼的可怜样,强推着她回房间补觉。陵柔职责大于天,只是不许。君逸羽想着自己在家她总是要坚持在岗,又想着这些天和许浩轩混着,已有十来天没去皇宫,指不定皇爷爷又得说道了,她索性把陵柔强行塞进了被窝,说自己要进宫,陵柔这才老实睡了。
*
大华内廷里,大华的女皇陛下难得地闲坐在凉亭中,抱着小公主君若萱,饶有兴味地看着院中几个孩子蹴鞠。
怀中原本乖坐着的女儿,突然挣扎了起来,君天熙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已跑了开去。顺着君若萱的逃跑路线,君天熙讶异望去,随即释然。
游廊上俊雅的青衣少年,已经抱起了君若萱,施施然走了过来。说曹操曹操到,那人不是刚刚还被念叨起的君逸羽又是何人?
随着君逸羽抱着若萱走近,一大一小的对话愈加清晰。
“小萱儿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有——”
“那有没有乖乖听你娘亲的话?”
“有——”
“那有没有想哥哥啊?”
“想——,哥哥好久没来了。”
“啊,是哥哥不对,好久没来看我的小萱儿了,哥哥给你道歉,你原谅哥哥好不好?”
“好。”小家伙可爱地死命点头,好像怕点晚了让人不相信似的。
“哈哈,我就知道萱儿最好了。”
……
踏着游廊走到君天熙近前,随侍在一侧的慕晴带着一众宫女内侍给君逸羽行礼,笑道:“世孙爷以前隔两三天就来的,这次这么久没来,让小公主好一番惦念,方才陛下还说起您呢。谁知世孙爷这么不禁念叨,才说完您就来了,早知道,便该早些多念念世孙爷才好。”
“我这才几天不来,就遭人嫌弃了。”说完这句,君逸羽扬了扬怀中的君若萱,看向了君天熙,“陛下,萱儿把我的手霸占了,我这不能给你见礼,可怪不得我。”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君天熙竟然习惯了有这随性的笑语和温暖的笑颜给沉寂的宫廷生活添一抹亮色。不过十来天没有看到,就让人有些心烦意乱。此时再见,真好。
“你有几次老实行礼了?朕若真与你计较,你还该跪拜呢。坐吧!”
君天熙语气虽然不客气,却是透着与旁人没有的亲近,话没说完时,君逸羽就已经老实不客气地自己坐了,那句“坐吧”还真是多余了。君天熙见了,只颇显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凡是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宽纵和包容。
“天地良心,我可是在帮你抱萱儿耶,你还忍心要我跪?”君逸羽笑呵呵地叫苦。
君天熙瞪了君逸羽一眼,却没有平素的半分冷厉:“又不是朕要你抱的。”
“得得,是我自己乐意抱的,不关您老的事,这总可以吧?还是我家小萱儿好啊,知道想哥哥,原谅哥哥,不像某些人哦——还没孩子大度。”君逸羽说着话,手握着小萱儿的小胳膊,朝君天熙摆了摆。
君若萱不知道自己成了君逸羽开玩笑的道具,还以为君逸羽在陪自己玩,乐得“咯咯”直笑,君逸羽也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君逸羽故意拖长声调嘲讽自己,君天熙哪能听不出来?看到面前一大一小的笑脸,君天熙心中是难得的安乐,却淡淡道:“几天不见,愈加放肆了。还有,萱儿是我的孩儿,怎么就成你家的了?”
“这好好的,我是怎么得罪您这尊大佛了,怎么都不认我了呢?我也是君家人好吧。我这是在说慕晴不大度呢,您可别自己对号入座错怪我,我冤着呢!”
君逸羽说完,还故意对君天熙身后的慕晴挤眉弄眼,惹得随侍的宫人都捂嘴偷笑了起来。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早见惯了这位世孙爷在陛下面前的无所顾忌,随意笑闹。他们这些在御前近身侍候的人最清楚,陛下虽然面冷,但对人从不苛责。尤其是这些日子,眼看着有世孙爷时,陛下的心情总是好的,宫人们都敢放松些。有世孙爷说情,就算稍微出点小错,陛下也不会多怪罪。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宫里人都喜欢上了这位有趣又好心的世孙爷,把他当皇宫主人一样尊重。
“世孙爷,奴婢给您赔罪了,您和陛下说话,可别搭上奴婢。”慕晴福礼笑道。
“朕不和你计较,免得有人说朕没度量。”
君逸羽哈哈一笑,举出一个大拇指赞道:“不错,天子胸襟。”
说完,君逸羽往院中蹴鞠的孩子看了一眼,认出人后,奇道:“咦——,这三个臭小子不是该在尚书房读书吗,这个时间怎么有空在这踢球玩?”
“哪有做哥哥的这么说弟弟的,不像话!”君天熙刺了君逸羽一句,才解释道,“今儿上午杜恩告假。”文渊阁大学士杜恩,是君天熙给大皇子君熙佑选定的开蒙师傅。
君逸羽笑了笑正要说话,却看见院中蹴鞠的君熙佑、君舒飞、君舒翔三个小家伙,不知道是谁注意到了这边,聚在一起嘀咕几句后,把球扔给了侍候的小黄门,齐齐跑了过来。
大皇子君熙佑领头,到得凉亭前,三人停了奔跑,理了理袍服,恭敬地走上来给君天熙行了礼,这才转向君逸羽见礼。
君逸羽见他们老实行礼,然后在君天熙赐座后才坐下,笑着说道:“看你们三个这么规矩,哥哥我都要无地自容了。”
君熙佑没接君逸羽的话,倒是坐下后迫不及待地说道:“皇兄,你昨天没给他们讲故事。”
君逸羽忍不住悄声对君天熙吐槽了一句:“我说是臭小子吧,一来就找我要故事。”
君天熙见了君逸羽的不满样,都有些忍俊了。
“佑儿,你这一见我就要故事听,皇兄是故事书吗?”君逸羽笑问。
“不不,皇兄讲的故事最好听,佑儿最喜欢皇兄了。皇兄,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君熙佑摇着君逸羽的手臂,又是撒娇,又是拍马的,舒飞、舒翔两个也是眼巴巴地看着,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就是,就是。”
君逸羽这些日子早就有了讲故事的觉悟,被他们弄得无法,给了君天熙一个苦脸,这才说道:“好好,别再晃我了,我还抱着萱儿呢,我说就是了。上次说到哪了?”
“哦耶,皇兄太好了。”
“大哥你上次说到了孙猴子被四大天王捉回天宫了。”
“嗯,对,大哥快说说,孙猴子后来怎么样了?”
看着三个欢呼雀跃的孩子,君逸羽既觉欢心,又有无奈。她这一个月每天都被缠着说故事,也懒得再回忆那些童话故事了,索性讲个长篇,每天说一段,于是这些日子给他们讲起了西游记。
在三个弟弟的连声催促下,君逸羽无法,递给君天熙一个可怜加无奈的表情,扶了扶怀中坐着的君若萱,调整舒服了坐姿,这才开始讲到:“孙猴子被抓回天宫后,玉帝……”
西游记的故事对时人来说新奇有趣,加上君逸羽语言生动,很快就将凉亭中的主子宫人们都吸引了进去。
看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君天熙的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了一丝。这个集高妙才学和赤子情怀于一身的少年,却并不炫目灼热。他乐观开朗,他率性自然,他温润善良。他的俊逸洒脱,他的温柔风趣,他的真诚坦荡,如一年之中最和煦的三月阳光,照进人的心底,让冷寂的龙庭深宫,都鲜活和软了许多。
就在君逸羽口若悬河,君天熙思绪纷飞时,接了小黄门禀报的慕晴,凑到君天熙耳边轻声禀告道:“陛下,礼部尚书郭英求见。”
“知道了,要他去延英殿候着吧。”
君天熙起身时,君逸羽望了过来去,三个听故事的小家伙都起身肃立一旁。
“你们三个见好就收,不能老是缠着皇兄,听完一段故事就去尚书房温书,知道了吗?”
“是,母皇(陛下)。”
“嗯。”君天熙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对君逸羽说道,“萱儿让朕带走,你陪他们玩会,别惯坏他们,午膳去延英殿,和朕一块用。”
君逸羽轻轻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君若萱交到了宫女手中。原来讲故事这会儿,小若萱已经趴在君逸羽怀中美滋滋地睡着了。
第40章 第 40 章
延英殿在大华宫西南角,南接外朝,是历代华朝皇帝的内廷办公之所。皇帝接见宰臣亲信、听政议事,也常在此。
礼部尚书郭英之后,又有几位大臣求见,等君天熙接见完毕时,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慕晴,君逸羽呢?”
“世孙爷已经到了一会儿了,现在在东偏殿。”
“嗯,他们玩得可好?”
“上午陛下走后,世孙爷给大皇子他们讲完了一段故事,然后又被他们拉出去蹴鞠了。世孙爷本是推说不会的,可又太心软,经不住殿下他们请求,也就去了。”慕晴笑道,“奴婢听下面的人说,世孙爷的白打很出彩呢,说是球就像粘在世孙爷身上,怎么踢都掉不下来。”白打就是踢球时不要球门,而是以踢得高、踢出花样为好。
“是吗?大抵是他习武的缘故吧,改天朕也看看。”
“嗯,奴婢听他们说了,也很想看呢。”
君逸羽照着君天熙的意思来延英殿找她午饭,在东偏殿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想着君天熙在商议国政,怕是一时半会完不了,索性把伺候的宫女和内侍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就着便榻小眯一会儿。她昨晚去了凤仪楼,回来晚了,本就睡得不够,今天又耐不住君熙佑三个小家伙的死缠烂打,陪他们玩了好一会儿球。本来就不会蹴鞠的人,全依仗着武功才玩了些白打花样,颇费精力,此时实在是有些犯困。
君天熙来时,发现本应在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候在了房廊。她有些奇怪,但没多问,而是安排慕晴去传膳,把自己带来的人也留在了殿外,独自走了进去。
到得殿内,君天熙环视一圈,绕过一架黄花梨屏风,罗汉床上本想小眯一会儿的君逸羽,此时却已沉沉入梦了。
少年侧躺在卧榻上,薄唇轻抿,眉目舒缓,睡得极为安宁。紧闭的双眼显出了他长而卷翘的睫毛,天光斜斜地洒在他的脸上,将他挺直的鼻梁投射出阴影,几缕发丝略微凌乱,却让安睡的俊颜更染魅惑。
君逸羽几可入画的安睡模样,让君天熙嘴角上挑,一贯冷漠的容颜上,极为难得地现出了一道温柔的微笑。
冥冥之中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君天熙悄然走近。
她缓缓伸出右手,似是要唤醒睡梦中的俊脸。
她的指尖轻颤,却是轻轻地抚摸了上去。
或许是睡梦中察觉了脸上的温柔触碰,君逸羽一个轻微的翻身,手臂顺势外转,握住了君天熙停在她脸上的指尖。
君天熙一惊,想要抽手起身,却又听见君逸羽嘟囔了一句什么。只这一句,冷眼天下的女皇陛下心内一震,忘了动作。惊讶,更多的却是丝丝喜悦。
君逸羽的梦话有些含糊,但近在榻边的君天熙却听了个真切。
她分分明明地听到,他说:“熙儿,别动,让我再睡会儿。”
当丝丝喜悦甜便全身时,鼻尖却又涌上了止不住的酸意,让睥睨天下的女皇陛下,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榻边,将头埋在了榻上人身旁,眼泪就那样一滴、两滴、无数滴地掉了下来。
幼时的他像一缕春日阳光,暖暖的照进心里,化成了她漫漫冰寂人生中,唯一的温暖感动。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他,花树下吹箫的如仙少年,赞叹着,只一眼就烙印在了心底。怡思园中他满眼的疼惜和举止间的温柔,剥脱了她作为帝王的冰冷坚强。月余相处,欢喜他的关切,纵容他的肆意,保护他的纯粹。多日不见,止不住想念他的笑颜,想念他的笑语。强行按捺传召他的冲动,再见时不动声色,她却心知肚明自己的满心雀跃。直到此时听他梦呓,一句“熙儿”撞进耳中,引起她情绪的滔天波澜。她已经明了自己对他的情意。
你梦中念的可是“熙儿”?她是谁?可会是我?你可会将我放进心底?
苦涩……为了母后的仇,遵照父皇的心意,三次联姻,四个子女,坐上皇位,担负天下,我已然认命,为何又在此时遇见了你?为何我足足大了你十一岁?又为何,你我是名分上的姑侄!
苍天,这般戏耍于人,让人……如何是好……
君逸羽本是想小憩一会儿,没成想会真的酣然入梦。睡梦之中,她又看到了叶琳熙,她前世最好的朋友。二十年相识相知相交,她们一起走过了所有的路,可胜亲人的存在。
脸上的触碰,让君逸羽恍惚中以为还是在前世,叶琳熙故意调皮,骚扰她的睡眠,她也如以往每次一样,握住她的手,对她说:“熙儿,别动,让我再睡会儿。”
君逸羽本还想继续睡的,可梦中的场景让她慌乱起来,联系着脸上的触碰,她甚至都要以为这不是梦了。叶琳熙哭了,她那般要强,怎么会哭成这样呢?她抱着她嚎啕大哭,泣不成声,还捶打着她的背脊,断断续续地说着:“羽,你是个混蛋,大混蛋!……你答应陪我一辈子的……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我……你就是个笨蛋……我喜……那么多年……你怎么能不知道……不许丢下我!……羽……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君逸羽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环抱着叶琳熙,任她哭打。脊背上叶琳熙的拳并不让她疼,可她的声声哭泣,却打痛了她的心。
直到君逸羽感觉到颈间的眼泪,滚烫的温度似是要把她的心灼伤,她醒来,才知道叶琳熙终是在梦中。
终究是一场梦,只是那份心疼太过真切。
来不及惆怅,君逸羽发现眼泪不是梦,原来是君天熙伏靠在她的肩头,泪水出自她的眼睛,滴落在她的颈间。
“你怎么又哭了呢?”也许是将梦中对叶琳熙的心疼掺杂了进去,也许是想到了怡思园中君天熙惹人怜惜的单薄背影,君逸羽一句轻语,满满的疼惜和关切。
君天熙闻声,止住泪水,抬起头来。她的眼圈发红,眼中水光盈盈,发丝也有些散乱,但毫不影响她精致面容的美丽,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娇弱之美,引人爱怜。
看到君天熙楚楚可怜地半跪在榻边,君逸羽坐起身来,往里面挪了挪,伸手把她捞起来,安放在了罗汉床上。见她一缕头丝垂落在鬓边,君逸羽帮她别在耳后,摸摸袖口衣襟,没找到帕子,索性捋下衣袖,用衣服里子轻轻给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珠,嘴上轻轻哄道:“这是谁把我们女皇陛下弄哭了,告诉我,我且去做一回护花使者,黑衣蒙面夜行,给你好好教训他们。”
君天熙掺杂着惊讶、喜悦、纠结、痛恨等多种情绪的泪水,来得快,去的也快。任凭君逸羽动作,听得君逸羽的话,许是想到君逸羽做黑衣人的样子,君天熙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君天熙总是冷面帝王的形象,偶尔笑笑也只是轻扯嘴角,何曾见她笑得这般明朗?她五官精致,本就生得极美,平素的冷美人此时殊为难得地莞尔一笑,笑靥如花的模样让君逸羽见了,竟有一瞬的失神。
“不哭了?”回过神来,君逸羽道,“长得这么好看,就是要这样多笑笑才好嘛。”
近在咫尺,君天熙自然没错过君逸羽眼中的惊艳。她心下欢喜,却只道:“我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哪有什么好看不好看。”
君天熙许是情绪波动,此时却是连“朕”的自称,都不知忘到何方了。
君逸羽也没注意到君天熙的自称变化,她看到君天熙能笑也能说笑了,想来是无事了,又有意逗她开心,便打趣道:“一把年纪?如花似玉的年纪,可比天仙的容貌,亏得你能说出这种话。若不是怕亵渎天子,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寤寐思服了,大美女!想要人夸你好看就直说嘛。”
“你!我哪有?”君天熙这一句,却是隐隐有了些女儿家的羞涩。
“不开玩笑,我是真的夸你。”
君逸羽满脸的带笑模样,却掩不住眼中诚挚的光芒。君天熙知道君逸羽说的是真心话,忍不住轻触近在咫尺的带笑眉眼,低声道:“抱抱我,好吗?”
君逸羽一讶。君天熙前后的表现让她觉得有些异常,转念一想,也只当她是哭后所致,当下不作他想。女孩子哭过之后,想找人抱一抱本就正常,不过是借个肩膀嘛。笑言一句“美人投怀送抱,求之不得”,君逸羽张开双臂,将君天熙揽在了怀中。
君天熙知道君逸羽是看自己哭了,有意插科打诨,调解自己的心绪,心中感动,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窝在君逸羽怀中,借以平复心境。
君逸羽忍住心下的叹息,在她耳边劝道:“你还是多笑笑的好,不为漂不漂亮,只为自己开心些。天下事那般多,心放宽些,总有解决之法的。我虽然不知你今日是为何,但不管何事,我相信女皇陛下你都能做好的。朝堂的事最是麻烦,那些老翁翁不顺你的心,你继位不久,且忍耐些。秋后取士,我大华才俊无数,你想必能收些帮手的。而且你不是一个人,皇爷爷他们一直鼎力支持你。若是需要,我也可以帮你的。”
听到君逸羽的宽慰,君天熙紧了紧环在君逸羽腰间的手,抱得更紧了些。听君逸羽误以为自己是为朝政而哭,她也不解释。听到君逸羽把一帮朝廷大员说成老翁翁,她不禁勾了嘴角。直到听到最后,她靠在君逸羽肩上,忍不住在君逸羽耳边问道:“我父皇几次想给你安排职司,你唯恐避之不及,今天怎么了?”
“我倒是就想当富贵闲人来着,可我们的冷面女皇都变成了鼻涕虫,我难道就那么袖手旁观?你若需要,我就牺牲一下呗。我最大的缺点是善良,你不知道?”君逸羽调侃之意给了个十足。
君天熙一把推开君逸羽,嘴中嗔道:“你这人,说不得几句话就没正经了。还有,说谁是鼻涕虫呢?”
君逸羽故作唉声叹气状:“哎呀呀,这年头好人不好当啊,可怜娘亲新给我做的袍子,这可是上好蜀锦,被人用来擦了眼泪鼻涕,转眼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
君天熙见君逸羽作怪,拆台道:“胡说八道,你这明明是杭绸。”
“啊?你还认识布料?”君逸羽真心惊讶了。若是旁的女子倒也算了,女皇陛下的关注点,不应该都在军国大事上吗,怎么有闲心了解这个?
“这是我前些日子赐给翼王府的贡品杭绸,怎么不认识。看你还着睁着眼睛说瞎话!”君天熙看到君逸羽讪讪的模样,说得得意,心思一转,又道,“算了,不管你蜀锦杭绸,我就承你的情好了,免得你逮着机会说我过河拆桥。让我想想啊,该给你个什么官职好呢?可不能辜负了你的一番好心和你这身锦袍啊。”
君逸羽回家这么久,尤其因着君承天的吩咐,常常进宫,也不是第一次与君天熙说笑了,听君天熙的口气,君逸羽便知不好,连连摆手陪笑道:“不过是一件衣服,这都怪我自己睡出了褶皱,怎么能让陛下拿官职陪呢,要是让那些大臣知道了,可不得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怎么,不说我翻脸不认人了?我这也不单单是为了赔你衣服,不是你自己说要出仕帮我的吗?”君天熙似笑非笑地看着君逸羽。
“你……我还不是看你之前那样才那么说的,你怎么就抓住我的话头了呢!”君逸羽气结。她之前哄人不过随口一说,哪会想到这一出?见得君天熙的神色,她又忍不住没出息地赔笑道:“您看我家爹爹和叔父都在做官,一文一武的正好,不差我这么个没本事的,要不就算了?”
君天熙挑眉:“嗯?你要反悔?”
“我……”君逸羽结舌。虽然算不得正经承诺,可不管怎么样,出得自己口中,要她反口却是万万做不到了。又见君天熙的得意模样,想到她之前哭泣时的可怜样,君逸羽狠狠心,一拍大腿一咬牙说道:“也罢,也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算我败给你了,任你处置,这总可以了吧!”
君天熙见君逸羽一脸慷慨就义的模样,好笑地说道:“行了行了,别人都是挤破了脑袋想求一个官身,让你入仕,你至于摆出这么要死要活的样子吗。”
听君天熙话音松动,君逸羽满是惊喜地问道:“所以不用我入仕了?”
“嗯——”君天熙拖长语调做沉吟模样,故意吊君逸羽胃口,见君逸羽脸上惊喜褪尽,换作了急切模样,这才说道:“你先做个宫廷待诏吧,也不要你做别的,你只每天入宫一趟,督促一下佑儿他们的学业,怎么样?”
君逸羽这才长处一口气。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只是每天给他们讲讲故事、催催功课的功夫罢了,当即答应道:“既然这样,那没问题。”
见君逸羽恢复了轻松模样,君天熙轻笑点头。她暂时还不想让君逸羽搅进朝政的龌龊里,只是私心里想找个理由要君逸羽每天都进宫,这一点小心思,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放下心来,君逸羽却是饿了,于是捂着肚子说道:“你看我不过是找你蹭顿饭,我容易吗?早知道我便该去皇爷爷那的。现在你没事了,事情我也应了,陛下您是不是能赏我一口饭了?”
“饿了?那这便传膳吧。”说道这,君天熙却是脸上发烫,急忙起身下榻,抢先走了出去。原来她要君逸羽抱了自己,此前说话没留神,都算是半坐在君逸羽怀中的,直到想要唤人时,才察觉出了不妥来。
君逸羽前世和女生搂搂抱抱的习惯了,之前见君天熙哭了,抱着她安慰,在她想来都是正常。加上她和君天熙有姑侄之名,君天熙提出拥抱,她全然不做它想。以至于她顶着个男子身份,与君天熙一番容易让人误会的亲密相处下来,竟然丝毫没觉得不妥。
看到君天熙走了,君逸羽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熙儿,我又梦到你了,怎么会梦到你哭呢?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唉!
君逸羽叹息着从罗汉床上下来,捋了捋衣上的褶皱,调整了心情,这才往门外走去。
第41章 第 41 章
东偏殿外,慕晴吩咐了谁都不许进去,这才远远离了殿门,以手捧心长出一口气。方才她奉命传膳回来,发现宫人都候在殿外,于是独自进去禀报,却看到罗汉床前,陛下半跪着靠在世孙爷身上,她急忙悄声退了出来。
从一开始,她就觉察到了陛下对世孙爷的不同,想着世孙爷小时候陛下就对他好,也只当世孙爷的性子投了陛下的脾气。眼看着这些日子,陛下的心情总是开心些,她作为近身伺候的人,看着高兴,也没往别处想,可刚刚看到的场景……却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不会的,陛下比世孙爷足足大了十来岁,而且他们是姑侄啊!……世孙爷人好,和陛下看起来倒是一对璧人,他们又不是亲姑侄,年龄也不打紧,福王不也比陛下小了**岁吗……不可,翼王府的嫡系皇族地位是太上皇花了半辈子才一步步提到现在的,若是陛下和世孙爷在一起,那不是连太上皇的脸都打了吗。到时候朝野议论,更是给了那些本就反对陛下的大臣口实了。翼王府若是没有名义上的帝裔身份,也势必……可是陛下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中意的人……但是……
慕晴一通胡思乱想,脑海中左右两种想法互博,怎么都拿不定心思,最后只决定守口如瓶,听之任之,这才回东偏殿门口守着。
“慕晴!”
君天熙一声传唤,慕晴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心思走了进去。
“陛下,是要传膳吗?”
君天熙高坐在殿中主位上,只是“嗯”了一声。
“都准备好了,陛下请稍后,奴婢这就叫他们进来。”
慕晴说完,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却是一旁坐着的君逸羽饿极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慕晴,我都要饿死了。”
慕晴抿嘴轻笑:“是,世孙爷,奴婢知道了,午膳立马上来。”她偷眼瞟了君天熙一下,发现一贯冷面的陛下,此时却是笑着的。心叹一句“果然”,慕晴暗自摇头,甩掉了脑中多余的想法,老实退了出去。
上膳的内侍早就候在殿外了,慕晴出门一个招呼的功夫,午膳就摆好了。一切办妥后,不待君天熙吩咐,慕晴行了个礼,又带着他们退下了。
“咦,他们今天的手脚还真快。”君逸羽这一个多月没少和君天熙吃饭,每次传膳都要等,今天倒是快得让人纳闷。
君天熙笑着扫了她一眼:“你不是饿了吗,来得快不正好。”
“也是,饿死我了!”
“别动不动就把‘死’字挂嘴上。”
“说说而已,没事没事。喂,你别都吃素的,跟个兔子似的,好歹吃点肉。”君逸羽吃得香甜,说话时没忘扫了眼君天熙,发现她又在夹青菜,忍不住敲了她的筷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发现冷面的君天熙,其实和以前一样好相处。在确定君天熙不摆皇帝架子后,君逸羽也真的安安心心地把君天熙当家人,如今对这位女皇陛下是越发胆子大了。
“你……”
不等君天熙说话,君逸羽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又夹了个肉丸子到她碗里,努嘴说道:“那个归我,你吃这个,青菜换肉丸,便宜你了。”
“给你给你。”君天熙话说得不满,却果然依言,将筷子上的青菜放进了君逸羽碗里,自己吃起了君逸羽夹来的肉丸子。总觉得今日的肉味,格外鲜美。借着低头吃菜的功夫,君天熙笑弯了眼。
君逸羽含笑摇头:“你今天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君天熙心下一叹:“今天,确实不一样了……还不是你害的!”想到后面,君天熙抱怨道:“你的饭菜还是吃的朕的呢,也不知道说句好听的。”
“还是你要我来吃的呢,要不我早就在皇爷爷那蹭到饭了。”君逸羽故意不买账,“好了好了,算我求你多吃点,这总可以吧?”
算你求我多吃吗?
君逸羽说得随便,但听在君天熙耳中,却全是宠溺意味。她面上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心中却十分受用。
在君逸羽看来,君天熙只是身不由己才成了如今的冷淡模样,人却是很好的。两次误闯御花园看到偷偷哭泣的君天熙,让君逸羽对君天熙总多了些怜惜,平素常常有意和她说些趣事,或是玩笑一二。
摇摇头,君逸羽为了提高君天熙对肉食的兴趣,转而就着桌上的菜品,捡了些山野趣闻来讲。君天熙饶有兴味的听着,还真的多夹了几筷子肉。一顿饭吃得和和美美,直让君天熙想永远这么过下去。
只是不待君天熙多想,扰乱的人来了。
“母皇,母皇!皇兄是不是在这?哈,皇兄!”君若珊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看到君逸羽坐在桌前,她匆匆给君天熙行了个礼,就跑到了君逸羽身边。
“哈,珊儿,我还奇怪今天怎么没见你呢。”君逸羽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双丫髻。
每次君逸羽前脚进宫,君若珊后脚就会跟过来,简直像在君逸羽身边安排了眼线。
君若珊嘟嘴不满地说道:“皇兄,你又揉我头发,我又不是萱儿和泰儿,你别老拿我当孩子。”
十一岁的君若珊明眸皓齿,还有些婴儿肥,配上嘟嘴的样子更是可爱。君逸羽忍不住戳了戳她鼓起的脸颊,笑着说道:“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
君若珊有些气急败坏:“皇兄!你不过大我三岁!”
不待君逸羽说话,却是君天熙道:“珊儿,怎么没大没小的?你还没给皇兄见礼呢?来了就缠着你皇兄,都不看朕一眼。”
君天熙说到最后却是有些幽怨了。她也有些闹不明白,除了尚在襁褓的君熙泰,她其它的三个孩子,都和君逸羽格外亲近,这才一个多月,都能比过她这个做娘的了。
君逸羽向着君天熙的所在努了努嘴:“喏,珊儿,你娘亲吃醋了,还不去补救补救。”
君若珊是君天熙的第一个孩子,最是受宠,在宫中都是可以无法无天的主,她是不怕君天熙的。当下她吐了吐舌头,对君逸羽道了个万福,便径自抱着君天熙的手臂,开始了撒娇讨饶模式。
“行了,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也不知道通禀,有什么要紧事?“君若珊抱着君天熙的手臂一个劲的晃荡着撒娇,让君天熙不得不出言制止了,要不然她这女儿怕是会没完没了。
“哈哈,这话可是太抬举她了,我们福珊公主什么时候知道通禀这回事?”
君天熙忍不住瞪了君逸羽一眼:“你也是个不知礼的,别在这五十步笑百步。”
“就是,就是。”君若珊连忙在一旁帮腔。
“这话说的。”君逸羽起身,整理了衣袍,似模似样地行礼,故作恭谨的说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福珊公主!”
君天熙不管君逸羽的作怪,扫了一眼乐不可支的君若珊,训诫道:“你也别得意,以前是朕太纵着你了,以后不可这么莽撞,下次入殿记得先禀报。”
君若珊偷偷给君逸羽做了个鬼脸,这才应道:“我记住了,母皇。”
“嗯,记住就好。说吧,来这什么事?”
“我来找皇兄的啊,上午就知道他来了,可那时歆姐姐在我那,我没空过来。刚刚听说皇兄踢白打可好了,我怕他出宫了嘛。皇兄,我的球老踢不好,你教教我吧。”说到最后,君若珊眼睛发光地望着君逸羽。
君逸羽行礼恭声说话,继续装模作样:“公主恕罪,微臣才疏学浅,教不得殿下。”
看着眼前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君逸羽,君天熙觉得陌生无比,明知道君逸羽只是做做样子,可君天熙的心还是不安了起来。
摒弃心中愁绪,君天熙讨厌君逸羽的恭谨疏离,想要开口唤回那份她难得遇见的平和温暖,却是君若珊抢先扯了君逸羽的手臂说道:“皇兄,皇兄——,你别这样嘛,你就教教我,教教我嘛——”
君逸羽最是扛不住人撒娇的,只要不是无理要求,对她死缠烂打,多求几句,基本她都会有求必应。一个多月相处,机灵古怪的君若珊显然已经把握了这一点。
耐不住君若珊的撒娇,君逸羽给君天熙递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只是一个眼神,君天熙的心神便宁定了下来。她扯过君若珊说道:“珊儿,朕刚刚命你皇兄做了宫廷待诏,督促你皇弟读书,你若是想要他教你,就去尚书房读书,也省的你天天闹得宫中不清净。”
君若珊的性子,是难得静下来读书的,君天熙为君逸羽解围,这个由头却是好极。君逸羽会意,偷偷对她拱了拱手。
果不其然,君若珊面露难色:“这,母皇,我自己有看书的,干嘛要去尚书房听那群老头啰嗦。要不,我不要皇兄教了,就让皇兄踢给我看看好了。”
君若珊调皮可爱,君逸羽喜欢归喜欢,却怕她用学球的名义把自己缠住。此时听她只要看看了,踢两脚给她看看也就是了,便准备答应,可君天熙抢先否决道:“不行!”
“为什么看看都不成?!”
君逸羽也是满脸不解地看向君天熙,女皇陛下却丝毫没有陈述理由的意愿。
君若珊读懂了母皇脸上的果决,思量半响,还是觉得和皇兄一起有趣些。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读书吗。当即拍板道:“好,我去尚书房,那以后皇兄要教我踢球。”心中默默加了一句:“还要皇兄多给我找好玩的。”
君天熙满意地点头允了。
君逸羽却是哀嚎一声,控诉道:“我就这么卖身给你们娘几个了吗,你们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呢!”
“朕说你愿意就是愿意。”君天熙避开君若珊,给了君逸羽一个诡秘的微笑,“他们几个朕就交给你了,若是尚书房的先生那传出什么不好的风评——”后半句故意拖长语调,余话不再说完,其意却是不言自明了。
到了这时,君逸羽哪还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加上个小小年纪就一肚子鬼主意的君若珊,她已经能想见尚书房的一堆麻烦了。徒劳地想做一点抗争,君逸羽哀怨地说道:“你不是说就要我督促一下佑儿的学业吗,君无戏言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答应朕入仕的,朕只是见他们和亲近你,让你管管他们。你若不愿,那朕再给你别的差事?”
“别介,就这个,你别害我了,我答应还不成吗。”开玩笑,别的差事?光是每天点卯坐堂就是个大麻烦!
“如此就好。”君天熙说得平淡,只有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暗爽。
君逸羽见了君天熙淡淡然吃定自己的模样,心内滴血:“也不看是谁之前哭成那可怜样,转脸就来陷害我!一片好心却被人拿住了话头,天可怜见,好人难当啊!”
第42章 第 42 章
“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许公子在书房等你,这都换了好几盏茶了。”陵柔在羽园门口张望,好容易见到君逸羽,急急迎了上来。
“少爷,奴婢听你说过,许少爷是你好友,所以让他去书房等你,没做错吧?”古人待客依着关系的亲疏远近,待客地点各有不同,书房算是很亲近的会客地点了。陵柔自作主张地将许浩轩引进了君逸羽的书房,有些担心,故而有问。
“没事,没事,陵柔把我的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哪会有什么错?你就放心吧!辛苦你啦!”陵柔在君逸羽身边,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善,却还总怕有漏洞,君逸羽见她那瞎担心的可爱样子,亲昵地拍了拍她的头。
君逸羽时不时的亲昵动作,这些日子下来,陵柔也有些习惯了,倒还不至于脸红,只催说道:“少爷,你快进去吧,许少爷来了快一个时辰,都该等着急了。”
羽园,书房。
君逸羽平素读书既多且杂,古代得书不易,但以翼王府的底蕴和君逸羽的身份,她这书房的藏书含金量十足,让许浩轩这个刺史公子都看得羡慕不已。
书房装饰清雅,各种器具摆设,唯有懂行之人,才能辨出其中富贵,古今的名家字画也不少。
读书品茶,赏画临帖,若是平日,君逸羽的书房只怕会让许浩轩流连忘返,可他今日有事,赏玩半响,眼看着等了快一个时辰君逸羽还没回来,可真是有些坐不住了。
“浩轩兄,昨晚小弟成人之美,让你与美人夜话,还以为你今天没空来找我呢。”
“逸羽,你去哪了,让我一番好等,走,快随我走。”许浩轩无心理会君逸羽的打趣,一见君逸羽进门,就想把人拽出门。
“哎哎哎,浩轩兄,你何时成了急性子,好歹得告诉我去干嘛吧?”君逸羽强行扯住了许浩轩,把他从门口拉了回来。
“千落说今晚宴请你,感谢你为她解围。这都要误时辰了,快随我走吧!”
君逸羽打趣道:“这么上心,看来昨夜许兄和千落姑娘相谈甚欢啊。”
“相谈什么!你走之后,我才和千落说了几句话,她便说自己身体不适,明天宴请你我,就告罪走了。为兄这么些年去青楼,可从没受过这种冷落。”
“啊?那你还……许兄,你莫不是对千落姑娘有淑女之思了吧?”君逸羽看着许浩轩迫不及待地样子,灵机一动,笑得极为古怪。这人莫不是贵公子当多了,就喜欢找虐受人冷眼?
“我……”许浩轩待要反驳,可被君逸羽笑得颇为不好意思,无奈道,“也罢也罢,逸羽你别笑了,愚兄今年有二十了,就是对千落姑娘有了淑女之思,也没什么好笑的吧。”
“既然这样,那你一个人去不更好,还要我去干嘛。”
“那怎么成,千落可是要宴请感谢你昨天替她解围。”
君逸羽双手一摊:“你就说找不到我,要不说我病了去不了,你全权代表我赴约呗。”
“那怎么行,为兄昨天可是替你答应了,说你一定去的。”
“好你个许兄,有了美人转手就把朋友卖了!”君逸羽见许浩轩脸上有了红色,也不再玩笑,只道,“千落姑娘太客气了,昨天不过顺手而为,也当不得什么谢。不过既然许兄有意,小弟怎么也得支持你啊。”
听君逸羽露出答允的意思,许浩轩道:“是是,愚兄知道逸羽你最是义气,咱们这就走吧。”
“别急别急,我刚刚在宫里蹴鞠了的,你不给我机会泡澡,好歹得让我换身衣服吧。千落姑娘就在凤来楼,又不会跑了。”君逸羽心中好笑,前世她男性朋友不少,替他们牵线的活计也是做过的。只是浩轩兄这就掉入爱河了?真是性情中人啊……
“也对,是该换身衣服,不然对千落姑娘不敬。我在这等你,你快去换吧。”
听了许浩轩的话,君逸羽几想吐血。他都没怎么和千落说过话,怎么就这么迷上了呢。不过千落长得漂亮,琴艺也够好,是有吸引力。
*
夜幕四合,平康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又是一夜热闹。
“逸羽,咱们就不能快点吗,真误了时辰了。”
“浩轩兄,淡定淡定,你这样子,还怎么吸引千落姑娘啊,拿出点风度来,等会儿自然有我向千落姑娘请罪,保证不影响你凤求凰,这总可以吧?我这两晚陪你出来,不知道受了我娘亲多少白眼,你好歹得关心关心我吧,太不够朋友了。重色轻友,重色轻友啊——”说到最后,君逸羽却是拖长尾音,故作感慨模样。
听君逸羽打趣,许浩轩想想却觉在理,浮躁一路,总算安定了下来。想他许大公子那也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物,与千落姑娘不过一面之缘,好则好矣,但也不能这么丢份啊。
君逸羽和许浩轩一进凤来楼,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君公子来了。”
“嘿,快看,君公子。”
“哪个君公子?”
“你不知道啊,君公子说的是翼王府世孙,昨晚在这凤来楼,君公子……”
“世孙爷昨晚挥毫即就的爱莲说……”
……
大华百年,京都繁华之地最是不缺富贵闲人,平素也没少八卦。不单单是在凤来楼,自从昨晚君逸羽为千落解围后,翼王世孙君逸羽,温雅俊逸、怜香惜玉的名声就被传了出去。虽然才一天,但茶馆酒肆议论的人已经不少了,到得这事件发生地点凤来楼,知道的自然更多。
君逸羽今天进宫了,自然不知道外面关于自己的传言。许是千落早有交代,她和许浩轩一进门,老鸨就亲自迎了上来,说是:“千落在楼上恭候多时了。”
凤来楼共有五层,为了彰显花魁的地位,第五层花魁专有,现在自然是千落的领地。
老鸨亲自领他们到了五楼,指了一下宴饮的地点就退了下去。
君逸羽道了谢,只从老鸨的表现,就知道千落这花魁在凤来楼的地位。心头笑道:“以千落的才貌也当得起,要不也不能一下就吸引住了浩轩兄啊,哈哈。”
轻敲门扉,有一个碧衣小丫鬟开门迎了出来。花魁的丫鬟,姿色也是不俗,开口更是伶牙俐齿:“呦,两位公子,奴婢这刚准备换菜,你们就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倾茗,休得无礼!还不快请两位公子进来。”
“是,小姐。”那叫倾茗的漂亮小丫鬟不甘愿地撇撇嘴,让他们进了门来,又关门走回了千落身边。
这是一个套间,布置典雅,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房内的丝竹乐器,琴箫错落摆放,观之可喜。层层轻纱珠帘的掩映之中,隐约可见东侧的卧榻,不难猜出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房中已经置办好了一桌酒菜,千落站在桌前,一身淡绿罗衫,头发只用一根乌木簪子挽着,不复昨日盛装。昨晚她还上了点淡妆,此时素面朝天,半分脂粉也无,却是更显素雅。天生丽质,她的确是极美的女子。
“见过君公子,许公子。倾茗无理,千落调.教不周,还请恕罪。”千落福身一礼,极尽优雅。
虽然昨天见过,但不比今天近在咫尺对面相处,看得更彻底。千落的美让君逸羽眼中闪过一抹赞叹,看到她要大礼致歉,急忙上前一步扶起她来。
古人示意不用多礼,一般是虚扶一把,君逸羽却是情急之下忘了规矩,实实在在地扶住了千落。千落身处风尘,但出道就是花魁,一个指头都没被男人碰过,此时被君逸羽扶住,她有些微愠地抬头,迎上的却是君逸羽清澈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未见半分轻佻,千落心下释然。
君逸羽扶起了千落,又退后一步,回到了许浩轩身边,这才说道:“千落小姐不用多礼,倾茗姑娘口直心快,说的本就是实话。原是我等不是,劳小姐久候了。”君逸羽说完歉意地一揖,又向千落身后的倾茗拱手一笑:“倾茗姑娘,莫要怪我浩轩兄,怪只怪我疏懒,让浩轩兄多等了我一个多时辰,这才误了功夫,他实是被我拖累的,见谅。”
“没,没事。”倾茗害羞地躲到了千落身后,心中暗想:“他是王府公子,贵为世孙,对小姐客气倒也算了,怎么还对我这个丫鬟道歉呢?他笑得真好看,都要比上小姐了。”
君逸羽对倾茗致歉,千落也觉奇怪,却道:“君公子客气了,您和许公子都请坐吧。”
“千落小姐请。”
君逸羽客气一句,心中纳闷浩轩兄佳人在前怎么一言不发,借着入座的功夫偏头一看,才发现他眼中尽是痴迷。君逸羽怒其不争,趁千落不注意,偷偷碰了他一下,许浩轩这才回神入座。
“昨夜多亏君公子仗义出手,小女子无以为报,仅以杯酒相谢。”
“千落小姐客气了。小姐天资卓然,哪里容人不敬?在下不过是一时手痒,这才上台向小姐借了笔墨,又哪有小姐该谢之处?若要相谢,也该是在下谢小姐昨日借我笔墨,今日赠我佳肴美酒。”君逸羽说完一口饮尽,却是全然辞了千落的致谢,心中暗想:“古人真是麻烦,原不是什么事,有什么好谢谢的。这样客气着说话真是累啊,若不是为了浩轩兄追美……这家伙真是不争气,也不说句话,枉费我一番好心。”
千落暗自挑眉,这君公子还真是不同呢。身处青楼,开启话题是基本功,千落虽是花魁,也不例外,当下她也不再道谢。酒桌忌讳冷落他人,千落轻启话题,不动声色地把许浩轩也拉了进来。
许浩轩总算不像个木头桩子了,君逸羽放下心来,也不再多话,吃着酒菜,心中暗想:“嗯——,要找个什么理由开溜就好了,留他们多交流交流,省得我在这当大灯泡,我也正好早些回去睡觉。习惯还真是个根深蒂固的东西,昨晚不过少睡了点,今天竟然就在宫里睡着了,想以前熬夜赶工也是常事。今天也不知为何会梦到熙儿那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
第43章 第 43 章
闲话几句,千落发现君逸羽有意沉默,又把话题引回了君逸羽身上:“君公子昨夜一篇优美的短文挥毫即就,读来唇齿留香,真是好文采,千落佩服。”
许浩轩与千落几句闲话聊,总算恢复了公子风度,闻言笑道:“千落姑娘有所不知,逸羽年纪虽小,写文妙,诗词更是一绝,只是他才回京,又不爱张扬,才没人知道罢了。”
“哦?”
许浩轩见千落感兴趣,又接着说道:“今岁洛城牡丹节,逸羽独自赏花,一路信步走过,随口就吟了七首牡丹诗,我有幸见了,惊为天人。”许浩轩说完眼神有一瞬迷离,似乎又想到了当日情景,“还记得——”
“浩轩兄,那不过是……”君逸羽出言试图打断许浩轩。
“不过是什么?逸羽,你是不是又要说那诗是书上看的?还是要说是友人那听来的?”许浩轩也不让君逸羽说完,言语打趣,摆明了不信。他不给君逸羽再开口的机会,又转而对千落说道:“千落小姐,在下这有一阕词,还请小姐品鉴。”
“许公子客气了,承蒙许公子看重,千落荣幸之至。品鉴不敢当,千落恭听。许公子请。”
许浩轩轻抿了一口酒,然后握杯悠悠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浩轩兄,你怎么知道这阙词!”许浩轩虽是个公子哥模样,君逸羽却知他家学渊源,笔力雄健,尤其擅长政论赋文,吟诗作曲却是难得,当下做洗耳恭听状。可许浩轩念出的词,却让君逸羽大吃一惊,举杯欲饮的那杯水酒,都洒了一半在桌上。勉强等到许浩轩念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拽着许浩轩的衣袖发问了,语气明显急切。
怨不得君逸羽失态,苏轼这首《定风波》她前世极为喜欢,可今生的历史与前世似是而非,时代真论说起来也多不过唐宋之间,是万万不会有苏轼,也万万不该从别人口中听到这首《定风波》的啊!莫非还有其他人和她一样穿越了?
“逸羽,莫急。你这是怎么?这词我是从你的书案上看到的啊,我今天在你书房等了你一个多时辰,也不是全白等,至少看到了你这阙词,就是不亏了,哈哈。”许浩轩笑得颇为自得,难得看你这着急吃惊的模样,看你还谦虚着不承认!
“我的书房?书案?原来如此——”君逸羽怔怔地放开许浩轩的衣袖,有些失神。本来还以为有同道中人,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君逸羽今生十五年,父母家人,除了女扮男装身份的隐性危机,其它万事都算圆满。她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今生,可对前世总有些怀念,也偶尔有些对今生有格格不入之感。听许浩轩念出一首《定风波》,她还以为有个难兄难弟与自己有同样的遭遇,却是误会一场。当下她放开许浩轩,茫茫然想要喝一杯,才发现自己情绪激动之下,半握在手的杯中酒,都几乎洒尽了。倾茗走到君逸羽身旁,在擦拭之前洒落在桌上的酒水。
十五年毕竟是习惯了,君逸羽茫然一刹,很快回过神来,偏头笑着对倾茗说道:“在下失礼,有劳姑娘了,多谢。”
原本口齿伶俐的倾茗,却是面色微微一红,只轻轻摇头示意不用谢,又加快手上动作,匆匆擦好了桌子,回了千落身旁。
听完许浩轩的吟诵,千落心中称快,又听得君、许二人对话,知道词作出自眼前的少年郎之手,她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虽然君逸羽的表现有些异样,千落也只当是君逸羽不惯在人前张扬,昨夜一篇文章,今夜一阕词作,俱是绝妙,已经让她在心中认定了君逸羽的才华,赞道:“这词竟是君公子的大作吗?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警,公子旷达超凡,千落佩服。”
君逸羽苦笑着摆了摆手。好好的在书房练字的东西都被人看了去,还害自己空欢喜一场,让她全没了解说的兴致,想来便是说了他们也不会信。偷诗就偷诗吧,那般好诗文少不得自己以后一时手痒又会写出来,省得多些麻烦。
“千落小姐别夸我,这不过是前几天练字时下雨了,顺手写了这阙《定风波》,放在书房,没想到会被浩轩兄看了去。”
“公子高才,太谦逊了。千落一时技痒,自请弹唱,不知可否?”只从千落房内摆放的各色乐器,就知道她是个几近成痴的音乐爱好者。自古诗词配乐弹唱,绝妙作品尤其难得,这首定风波还真是吸引住了千落,让她不愿错过,这才忍不住提出了请求。
千落出道半年,表演都是琴曲独奏。弹唱诗词,还真没人见过。此时听千落主动提出,许浩轩大喜,当即给君逸羽打了个眼色。
君逸羽与许浩轩志趣相投,这些天总玩在一处,早已有了些默契,当下笑道:“固所愿,不敢请耳。千落姑娘既然有缘听到了这阙词,就由在下做主,将它送给你了,权当是感谢千落小姐的赐宴好了。”
“这怎么可以?”好诗词千金难买,尤其对于青楼艺妓来说,往往让人一曲成名。千落虽然不好那些虚名,却也深知这阙词的价值,本是见猎心喜,想弹奏一番,谁知这君公子竟然爽快地直接送给了自己。莫非……不,若如此,昨晚他不会帮完我后就匆匆走了,而且他眼神澄澈,不是这样的人。唉,这个人,还真是看不透呢!
君逸羽却是不知千落的百转心思,反问一句:“有何不可?”
千落看眼神就知君逸羽真不在意,这词作她也是真心喜欢,推脱反而太显矫情,当下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礼道:“既如此,千落谢过君公子厚赐了。”
“千落小姐莫要太客气,你请我们吃饭,我们还没道谢呢。你若真要谢,就谢我浩轩兄吧,是他念给你听的,与我无关。”
“这……也好,谢过许公子。”
“逸羽就这性子,千落小姐莫怪。他说不用谢就不用谢,千落小姐只管放心收下就是。”
“嗯,君公子洒脱不凡,是千落俗套了。烦请两位公子稍后。倾茗,取琴来。”千落浅笑着说完,轻施一礼,施施然去了内室。
青楼喧闹,但千落的房间独在五楼,还算安静。千落准备的功夫,君、许二人静坐等候,却是君逸羽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浩轩兄,你听听是不是有人在喊我?”
许浩轩不比君逸羽练武之人的耳力,否定道:“嗯?没有啊。”
“嘘——,你再仔细听听,好像真有。”
君、许二人凝神静听的功夫,房门大哗,“碰!”的一声被撞开,两人讶异望去,那门外人群推搡中,有一人格外眼熟,只听她道:“表哥!君逸羽!你们是不是在里面,快给我出来!君逸羽!你给我出来!表哥!”
君、许二人对视一眼,便知没错。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卫国公的孙女、许浩轩的姑表妹——唐歆!
“歆儿,你怎么来这了?!”
“好啊,你们果然在这!”
许浩轩和唐歆大眼瞪小眼的功夫,君逸羽拉过带人拦路的老鸨,塞了一锭银子:“妈妈,这位姑娘是来找我们的,你且让她进来。”
“这……”老鸨面露难色。她这是青楼,哪有女子来的道理?
“妈妈,让她进来,你们下去吧。”门外吵闹的功夫,千落主仆也听得声响走了出来。
听千落发话,老鸨可不想得罪自己的摇钱树,何况这君公子的身份也不是她得罪得起的,当下收了银子,叫回几个拦路的龟公,赔着笑将唐歆让了进去。
几人回到房内,一问才知,唐歆竟然是偷偷跟着许浩轩来的,也亏得许浩轩在翼王府等了一个时辰,她都没放弃。
许浩轩来京第一天就遇到了君逸羽,之后两人一直在一起游玩,唐歆本也想跟着去的,可京城初遇时,唐歆对君逸羽横眉竖眼的一幕让许浩轩记忆犹新,只是不肯。前天卫国公府祝寿,唐歆与君逸羽尽释前嫌,许浩轩这才答应下次出来玩带上她。只是这两天,许浩轩和君逸羽都是去的青楼,自然绕开了唐歆。唐大小姐气不过,今天留了个心眼,偷偷跟着许浩轩,发现他们来了平乐区还锲而不舍,更是上演了一幕大闹凤来楼的好戏。
凤来楼这么大的场子,看家护院的人手不少,以唐歆三脚猫的功夫,本来是不可能闯进来的。可她一路高呼“君逸羽”,态度嚣张,很是不客气。老鸨摸不清她的来路,别的不说,只听她口口声声喊着翼王世孙的名讳,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必然来头不小,指不定和世孙是什么关系,若是因为她得罪了翼王世孙,那就是大大不美了。基于这些顾忌,老鸨只是带人拦着路,也不敢动粗,推搡退让中竟让她闯上了五楼。
唐大小姐勇闯凤来楼,又是口口声声喊着君逸羽的名字,这事必然哄传,也不知又会在翼王世孙头上加上什么八卦。
“歆儿,你怎么能来这呢!”许浩轩语气颇为恼怒。
“哼!是你说下次你们出来玩会带上我的!”唐歆不忿地偏开了头。
“表哥说话算数,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带你,可你怎么能自己偷偷跟来呢,这是你女儿家能来的地方吗。”说到最后,许浩轩压低了声音,毕竟千落还在。
“凭什么你们丢下我,你们能来,我也要来!”
“你……”
君逸羽见他们俩兄妹说不拢,笑着圆场道:“浩轩兄,唐小姐既然已经来了,就先别说了。唐小姐跟了一路,怕也饿了,不如先吃点酒菜?”落座时,倾茗已经给唐歆添了碗筷。
唐歆却不领君逸羽的情,瞪了她一眼,又是一声怒哼。
“这……”君逸羽摸摸鼻子,颇为无奈地笑道,“在下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又惹小姐生气了?”
“哼!谁让你们来青楼的!”唐歆这一句说得咬牙切齿。
君逸羽总不能把许浩轩出卖了,只道:“千落小姐琴艺超绝,唐小姐来得正好,不如一起欣赏?”说完转向千落,递了个歉意加请托的眼神,“千落小姐不介意吧?”
千落风月之中看惯世间百态,以她的眼力自然能看出,唐歆对君逸羽,隐隐比对她表哥更在意些。看到唐歆生气,君逸羽给她赔笑,千落心中莫名地有些烦躁,可收到君逸羽可怜兮兮的致歉加求救的表情,她还是出言为君逸羽解围道:“自无不可,唐小姐请便。”说完,自去了琴案。
唐歆闯进前,弹奏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千落净手之后径自抚弦,琴声渐起。
君逸羽皱了皱眉,上前止住千落的琴弦道:“琴音不静,可是刚才的纷扰搅了千落小姐的心绪?”
千落默然低头。她刚刚一触碰到琴弦,就知道自己的心境没有到位。她学琴多年,一向是坐到琴前自然就心静的,今天是怎么了?心下不解,看来今日这琴是弹不得了。
千落刚要起身致歉,却是君逸羽对倾茗说道:“烦请替我取一管萧来吧。”
倾茗一怔,下意识地望向自家小姐。
千落心中一喜,莫非他还擅长音律?看到倾茗征询的眼神,千落轻轻点头:“将紫竹箫取来给君公子。”
“紫竹箫?”那可是小姐自己用的。倾茗讶异,但看到千落不容置疑的眼神,当即应声去了。
第44章 第 44 章
此时的许浩轩也看出了君逸羽要和千落合奏的意图,他此前还没见过君逸羽演奏,但是敢在千落这里要乐器,想来音律造诣不低,当下笑道:“逸羽,你还有多少本事是为兄不知道的?这世上,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去,你还想不想听千落小姐的演奏了?”君逸羽语带威胁,却是只有许浩轩自知。
“得得得,为兄不说了,为兄拭目以待,这总可以吧。”
君逸羽轻笑一记,大发慈悲地轻轻放过了他。
不多时,倾茗取了紫竹箫来,君逸羽试了试音色,颇为满意,对千落笑道:“千落小姐,在下献丑了,小姐可莫取笑。”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君逸羽只是简单一下试音,千落便知道君逸羽音律上别的不好说,只洞萧这一项,必然是可观的,于是应道:“君公子太谦虚了,请。”
君逸羽点点头,不再多言。
箫声悠长,将人带到了旷达的野外。箫声绵绵,似乎看到了如毛的雨丝。箫声清扬,似乎听到了轻快的步伐。
一曲《定风波》的空灵箫声之中,他的豁达,他的超脱,他的豪迈,尽皆入耳、入眼、入心。
千落静静倾听君逸羽指下的萧音流泻,心中先是止不住赞叹,很快又沉静了下来,她知道要合奏好这一曲,必须得先借助箫声调整好心绪。她渐渐投入,直至箫声牵引,她无意识地抬头,入目的是君逸羽的眼睛,澄澈,干净,温柔,深邃。
琴弦轻抚,她已忘我。
琴箫合奏中,她的眼中只有他的从容洒脱,他的潇洒不羁,他的旷达超凡。
他笑,她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琴箫相谐,歌尽,音止,两人久久对视。
良久,许浩轩从曲乐的意境中回过神来,拍手赞道:“琴美,萧美,歌美,许某今日有幸一曲听三美,悔不早学音律矣。”
“浩轩兄,说话别这么酸,最听不得你这腐儒调子。”君逸羽萧管轻旋,戏谑地敲了许浩轩一记。
“逸羽,我这是夸你们呢,你不爱听,也别妨碍我夸千落小姐啊。”
“去你的。”君逸羽挥手打发了许浩轩,对千落粲然一笑,“谢谢你。”
“嗯?”千落还陷在之前合奏的意境里,君逸羽突然一声“谢谢”,让她有些弄不清状况。
君逸羽却是没解说的意思,她哈哈一笑,颇为开怀地说道:“人生在世,知音难得!伯牙子期相遇幸甚,今日一曲和谐,君逸羽得遇千落也是幸甚啊!”
千落听到君逸羽言语中有视自己为知音之意,心中高兴,却道:“君公子客气了。今日与公子合奏,是千落的荣幸。”
君逸羽摆手说道:“千落,你说话太客气了。从方才合奏之后,我视你为知音,以后就叫你千落了。我未取字,你若是愿意,可以像浩轩兄一样直接叫我逸羽。”
“也好,逸羽。”受君逸羽大方的态度感染,千落轻轻点头,接受了君逸羽的提议。
“哈哈,这样才好嘛。知音交心,小姐、公子的叫着,疏离不说,最是麻烦。你说是不是?”
千落犹豫着,见君逸羽征询时怀着一脸真诚笑意,终于轻笑着点头。
“哈,那就好,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你和浩轩兄也别再小姐、公子的客气了,没得大家生分。我看千落你也直接叫浩轩兄的表字好了。”
“也好。”千落觉得自己中了君逸羽萧声的毒。不过第二次见面,哪有这般熟稔的。罢了,不过一个称谓,随他便随他好了。
听到千落同意,君逸羽得意地朝许浩轩扬了扬眉。兄弟,我没忘记你,够意思吧。
许浩轩还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君逸羽往许浩轩那看时,正好扫到了唐歆。她一个人坐在桌边,气鼓鼓的样子,似乎比之前更愤怒了。君逸羽心道不好:“这大小姐可别拆台,让大家都不好说话,不如我把她带走,也好让浩轩兄和千落单独相处,好好交流交流。”
打定主意,君逸羽向千落告辞道:“今日一曲合奏,甚为满意,饭也吃了,我这就走了。左右浩轩兄无事,千落不妨和他多聊聊。”不待千落反应,君逸羽转向许浩轩,对他使了个眼色:“浩轩兄,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又溜到唐歆身边,邀请道:“唐小姐,曲子也听完了,我正好有事找你,不若随我走吧。”
唐歆气鼓鼓地瞪着君逸羽,君逸羽想她不会老实跟着自己走,索性不等她拒绝,扯了她的手臂径自把她带出了门,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千落,多谢招待,我先走了,唐小姐我也带走了,回见。”
说来话长,但君逸羽做起来却是一溜烟的功夫就好了。眼看君逸羽匆匆走了,千落满腔喜悦化作虚无,心中郁闷不已。不拘公子、才子,来了都是巴不得与我多说两句话,怎么这人是个异数?
千落忍不住问道:“他,总是这么急着走吗?”
许浩轩还在奇怪:“歆儿怎么这么老实地任逸羽拉走了呢?逸羽会武功不假,可歆儿的脾气,便是挣不脱,也该说几句吧。逸羽也是,这么冒犯她,看你等会儿怎么收场。”
听到千落的问话,许浩轩打了个哈哈道:“逸羽他这两晚都是被我强扯出来的,想来是急着回家吧。”有君逸羽走前留下的眼色,他自然知道君逸羽这是有心成人之美,留他们独处,这却是不能说给千落的。
君逸羽扯着唐歆直出凤来楼,吸引了一路眼球。
“快看,君公子和之前闯进来的姑娘!”
“呀!这姑娘还真是闯进来找翼王世孙的啊!”
“不知这姑娘是哪家小姐,这么……”
“嘿!这好像是卫国公家的……”
“哇!真是唐公爷那宝贝孙女啊,她怎么连青楼……”
“君公子从五楼下来,那可是花魁的住处啊,不知千落……”
“这世孙爷……”
……
君逸羽却是不知她身后这一地八卦的。就是知道了,她也管不住别人的嘴巴。
“你,你还要握到什么时候!”出得凤来楼,唐歆见君逸羽还不放开自己的手,忍不住开口,言语间是唐大小姐难得的忸怩。
“我怕你不肯跟我下来,唐小姐别见怪。”君逸羽连忙放手。
“哼!”唐大小姐之前很生气,看君逸羽和许浩轩进了青楼她就生气。后来君逸羽和千落合奏,虽然很好听,可在她眼中看来,那两人却是郎情妾意、情意绵绵的,有碍观瞻!让人更气了!现在,被君逸羽强拉出来,手被君逸羽牵着走了一路,倒不是那么生气,只是心里有点怪怪的。
“天色不早了,要不我送唐小姐回家?”君逸羽讪讪地问道。
“别小姐小姐的,我不爱听!”唐歆暗自愤恨:“哼!和那个什么叫千落的都是直接叫名字叫得亲热,干嘛还唐小姐唐小姐地叫我!见了她巴巴的贴上去,见了我连名字都不记得!难道一个妓.女能好过我这个国公府的小姐?哼!讨厌死了!”
“呃?那叫你什么?”君逸羽挠头,对这位大小姐颇为无奈。古代直呼其名太不礼貌,君逸羽也是今生十五年才习惯这么客气称呼的,哪成想会遇到这么个主。
“随你!”唐歆偏头。
都不要我叫你唐小姐了,还怎么随我?君逸羽心中腹诽,摸摸鼻子思量了一番,小心试探道:“要不?我和浩轩兄一样,叫你歆儿?”实话说,君逸羽问得很忐忑,毕竟不熟,而且这大小姐老是对自己横眉竖眼的。
唐歆只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看到唐歆勉强同意,君逸羽解决了她的称呼问题,心中一松,又问道:“那好,我就叫你歆儿。那个,唐……歆儿,你现在回家吗?我送你?”
“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有事吗?”唐歆不会承认,听君逸羽叫自己歆儿,她心中有些欢喜。
额,那还不是带你下来的托词。君逸羽正要说明,突然灵光一闪,还真有一个事可以问问她,于是道:“哦,是这样的,我才回来一个多月,在外面除了浩轩兄也没什么其它的朋友,歆儿你一直住在京城,能不能介绍个人教我蹴鞠?”
君逸羽今天在皇宫先后被皇子、公主扯去白打,还真是玩出了几分对蹴鞠的兴趣。她今天全然是仗着武艺,还是觉得要学些蹴鞠技法才好。再说,君若珊还眼巴巴地要她教呢。
“蹴鞠?那找我小叔叔啊,我表哥没告诉你?”
“我还没问浩轩兄,你小叔叔是?”果然有戏。蹴鞠原就源自于军中,是训练士兵、考察兵将体格的方式,大华军队每年还有蹴鞠、马球比赛,卫国公府与华朝军队联系紧密,君逸羽觉得她家是该有些能手的。
“我小叔叔唐晗啊,他蹴鞠、马球都可好了,找他准没错。”
唐晗是现任卫国公唐劭的幼子,也是他硕果仅存的嫡子。唐劭的嫡长子唐晖,也就是唐歆的父亲,早在多年前就故去了。老二唐晙和老三唐晔都是庶出。老四唐昭,嫡子,也是君天熙的第一任丈夫,早亡。最幼的儿子就是唐歆提到的这位小叔叔,老五唐晗,今年二十岁,比他的唐歆侄女才大了五岁,这小叔叔还真是够小的。
君逸羽前天给卫国公祝寿时看到过唐晗,算是认识了的。唐晗个头健壮,长得浓眉大眼的,看起来性格不错。君逸羽只知道他以弱冠之龄做到了金吾卫的都尉,虽然其中肯定有卫国公府的分量在,但他也必然不是庸才。要知道,金吾卫负责宿卫宫城,是含金量十足的天子近卫,在大华军中仅次于天子亲军羽林军。
“哦……”君逸羽恍然大悟。之前她还真不知道唐晗擅长蹴鞠,想想也正常,每年华朝军队都有蹴鞠大比,金吾卫的人自然也会。
“那好,歆儿,你先帮我问问你小叔叔,若是可以,麻烦他教教我。”
“嗯,放心吧,我去和他说,他肯定教你。”
“那就谢谢唐……歆儿了。事也说完了,我送你回去吧?你是骑马来的,还是坐车来的?”君逸羽的马已经有人送来了,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唐歆的座驾。
“没了。”
“没了?怎么会呢?你一路跟着我们,总不会是走来的吧?”
“没了就是没了啦!”唐歆才不要让君逸羽知道自己忘了栓马。把马弄丢了,丢死人了!
唐歆不愿意说,君逸羽也再不多问,应道:“这样啊,那我的马给你好了。”
君逸羽说完递上马缰,唐歆不接:“那你怎么办?”
“你骑马,我跟着走呗。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街上不安全,我总得送你回去吧。”
君逸羽说得理所当然,唐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说谢谢,又拉不下面子,只是别扭地说道:“你不骑,我也不骑,一起走吧。”
“额,你且等等。”君逸羽说完又去凤来楼买了匹马出来。
“喏,你骑我的马,它听话好骑。我骑这匹,走吧!”
第45章 第 45 章
两人一路骑马小跑,出得花月街地界,看到路边酒家,君逸羽“吁——”的一声停下马来。唐歆发现后,回头不解地望着君逸羽。
君逸羽一拍额头,笑道:“歆儿,怪我太笨,你一路跟着我们,肯定还没吃晚饭,这都戌时了,一定饿了吧?这酒家还开着,看起来还凑合,不如随便吃点?”
“走吧!”唐歆说完率先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她下午就跟着许浩轩了,怕跟踪掉了,一直没空吃饭,之前在千落处倒是有酒菜,可她光顾着生气了,却是一口没吃,还真是饿了。
君逸羽倒喜欢她举止大方,笑了笑,也跟着进去了。
玉安的夜晚不算冷清,此时是戌正二刻,这酒家在平乐区,最是京城夜晚的热闹所在,酒客也不算少,但女客唐歆却是独一份,故而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华朝民风开放,贵妇千金由仆妇跟随着,大摇大摆骑马游玩的不少。可即便再不忌讳抛头露面的女子,也少有胆大包天的晚上来酒家的,更别说是在这几乎等同于青楼代名词的平乐区了。
“两位吃点什么?”店家见有女客进门,有些诧异,可君逸羽和唐歆二人的打扮,一看就是大家子弟,他连忙绕出柜台,亲自迎了上来。
“歆儿吃点什么?”君逸羽先不答话,却是偏头征询唐歆。
“随你。”
“哦,好吧。店家,你这什么拿手来什么,去吧。”君逸羽不是个挑剔吃食的,见唐歆随便,她也懒得再点。
“好嘞,客官稍等。”一听这话就知道遇上了豪客,店家喜滋滋地应了。
“歆儿——”
“喂!”
君逸羽笑了笑。她本是不想冷场,准备和唐歆闲话一二的,没想到开口便和唐歆不约而同了。
“我不叫‘喂’,你若愿意,可以和你表哥一样叫我逸羽。你刚刚要对我说什么?”
“嗯,其实也没什么,那个,我就想问问你,你之前不会蹴鞠吗?”华朝蹴鞠广泛流行,军中用以训练,民间用以娱乐,甚至朝廷军队每年都有蹴鞠比赛。是以华朝不拘男女,也不论平民贵族,多会蹴鞠。尤其是贵族子弟,唐歆之前就没遇上过不会的,心中奇怪,才有此一问。
“我五岁就去了师门,不久前才回来,以前还真没学过蹴鞠。”
“哦,这样啊,难怪我以前不认识你。那你怎么又突然想学了呢?”
“今天被人拉着去玩了几把,觉得挺有意思的,就想学学了。”
“嗯,蹴鞠是挺好玩的,不会可惜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把我小叔叔找来教你,他蹴鞠可好了。我玩得也不错,你学会了我们可以一起玩啊。”唐歆显然是很喜欢蹴鞠的,说起来眼睛都在放光。
君逸羽挺喜欢唐歆直爽的性子,大大方方地有些像她前世的现代女生。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当下点头应道:“嗯,一定一定,那我就等着你给我找师傅来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唐歆只差拍胸脯保证了。
此时店家已经上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君逸羽笑着递了双筷子给唐歆:“好极好极,那我先多谢歆儿了。来,先吃饭,吃了我早点送你回去,不然你家里人该担心了。”
菜色尚可,两人吃完也不再耽搁,径直打马往皇承区,眼看快到卫国公府了,唐歆却停马不前了。
“前面你就到家了,怎么不走了呢?”君逸羽奇道。
“我,我不想走大门。”唐歆说得犹豫。
“什么?不走大门?”君逸羽惊奇。这是个什么道理?看清唐歆面上的忸怩,君逸羽却是有些明白了,忍不住笑道:“我说卫国公怎么会放你晚上出来,你不会是偷溜出来的吧?”
“有什么好笑的,还不是你们害的!”唐歆恼羞成怒,说话没好声气。这么晚回府,要是弄得阖府皆知,爷爷那还好说,娘知道了,又要禁我足了。
唐歆此话又是小姐脾气的不讲道理,可无疑承认了自己是偷偷跑出来的。也是,谁家会让自家的千金小姐大晚上独自出来。
“不笑不笑,不过你下次可别这样了,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多不安全啊。来,跟我走这边。”君逸羽摇头失笑,说完踢马往卫国公府后门处绕去。
卫国公府后门没人应门,唐歆有些着急:“这可怎么办啊。”
君逸羽望了一眼卫国公府的围墙,估摸着以自己的轻功带一个人翻进去完全没问题,这才问道:“这门后是哪处?人多吗?”
“要是人多不就有人来应门了!真是的,也不知道那门房死哪去了!”
“那就好,要不我带你翻过去吧。”
“你……”唐歆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得罪了!”君逸羽也不多言,径自上前揽上唐歆的腰身,化影随风的轻身功法随心而动,轻灵一跃,脚踢围墙一个借力,便高高腾空而起了。
唐歆但觉脚底一空,下意识地抱紧了君逸羽,待得脚踏实地时,已是入了公府。
“嘿,歆儿,吓着了?”落地之后,君逸羽放开唐歆,却发现她怔怔然还紧紧抱着自己。
听得君逸羽问话,唐歆回神,触电般飞快松开了抓在君逸羽腰间的手。
“你没事吧?”
“没,没事。”两人一路过来相处投契,唐歆一直言谈大方,此时这话却说得磕巴,头也是低着的,倒是难得有些女儿家的羞涩情态了。
君逸羽只当她是吓着了,道:“没事就好,你早些回去休息吧,别让家里人担心了。我先走了,再见。”说完,退后一步,轻功一转,又跃了出去。
唐歆留在原地,抬头呆呆望了墙头许久,良久回神,她突然“噗嗤”一笑,兴高采烈地回房了。
却说今晚还不是太晚,君逸羽没像昨晚那样翻墙回府,而是走的大门。
门房迎上前来牵马,传话道:“大少爷回来啦!世子爷留了话,要您回来就去找他。”
“这个时辰,爹爹还没睡吗?”君逸羽有些奇怪。君康逸每天不拘上朝还是当值,都是要早起的,平素睡得都挺早。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世子爷早就留话了,要不少爷还是去看看?”
“也好。”
“珠芸姑姑,我爹爹睡了吗?”君逸羽入得逸园,在主楼前遇见了珠芸。
“少爷,你怎么才回来,世子爷一回来就找你,他还在书房,怕是在等你,少爷你怎么又……”
“知道了,我去找爹爹。”君逸羽摆摆手,径自遛往君康逸的书房,把珠芸剩下的唠叨都甩到了身后。
“爹爹?”
听到君逸羽的问询声从门外传来,君康逸脸上自然浮现了一丝笑意:“进来吧。”
“爹爹,你怎么还不睡呢?”
这些日子以来,看着自家孩儿孝顺聪慧,君康逸颇感欣慰。风神俊逸的君逸羽,让作为父亲的君康逸都忍不住赞叹,“可惜不是儿郎身!”但又想,“不是儿郎又如何?她是我和茹儿的孩子,天资聪颖,出类拔萃!又有哪家儿郎比得上?”
“还不是你这个臭小子,让爹爹好等。”因着君逸羽对外的男子身份,君康逸人前笑骂她“臭小子”说习惯了,人后也老是改不过口。
“嗯?爹爹急着找我?怎么不要阿富他们去把我叫回来呢?”
“也不急,来,先坐下。”待君逸羽在身旁坐了,君康逸才接着说道:“这两天你都没在家用晚膳,又回得这么晚,这是去玩了什么?这么开心?”
“哦,我和浩轩兄去凤来楼了,认识了一个叫千落的姑娘,她的琴弹得极好,我今天和她合奏一曲,当真是畅快之极。”
君逸羽眉开眼笑的样子,君康逸见了欢喜,笑问道:“千落?你昨天和薛太师家的薛宏起了龌龊,可是为了她?”
“呀!这事爹爹怎么知道了?”
“翼王世孙斗恶少、救花魁的故事,今天都传遍玉安了,爹爹我还能不知道你的‘义举’?”君康逸言笑晏晏,口气颇为打趣。
“嗯?有这说法?不至于吧,我也没干嘛啊。”君逸羽有些傻眼。
“你是没干嘛,爹爹我只是听说翼王世孙君公子武艺高强,飞身上了歌台,几句几脚踢走了薛二少,挥毫留了篇好文章给花魁,就潇潇洒洒地走了。”
“额,倒也不算,只是千落的才情让我佩服,不想让人欺辱了她去。再说了,那薛公子也是因为叔父出面了,他不想得罪我翼王府才溜走的。”
“嗯,我都听你叔父说了原委。薛宏跋扈,看着薛太师的面子,平素是懒得有人理他,既然欺负到你头上了,那也只能怪他不长眼色。你那文章,爹爹也听了,还是不错的,说来也怪,你去灵谷十年学的是武,这文笔功夫怎么也这么厉害?”
“爹爹,你别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君逸羽是真不好意思。要真是自己的文章,她倒喜欢被爹爹夸奖。
君康逸笑着摇了摇头,良久敛了神色,指了指桌角道:“这是你的,拿着吧。”
君逸羽这才发现桌案一角有一个包袱,好奇道:“这是什么?”
“你的官服官凭。”
“嗯?”君逸羽顺手打开,包袱内深绿色文官服色,正是宫廷待诏的六品官服,不禁奇道,“下午才说的事情,这么快就来了?皇姑陛下她可真有效率。”
“旨意今天下到吏部,爹爹我顺手就给你办好了。”
“这样啊,也好,给我省事了。”想到自家爹爹是吏部尚书,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嗯。”君康逸应了一声,斟酌良久才接着说道:“羽儿,你有才干,要想入朝做官也好。之前你皇爷爷也和我提了多次,我一直给你拖着。现在既然你已经答应你皇姑……”
“爹爹!”听出君康逸的意思,君逸羽不等他说完,就连忙打断,“你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还说这个。孩儿不想做官的,这待诏也是皇姑和我开玩笑,不过就是陪佑儿他们读读书罢了。”
君逸羽可不想被绑定在官场上,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君康逸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羽儿,身份不打紧,女儿身又如何?你皇姑如今不也坐上了皇位?你若是想,尽管去做就好。难得你的好天份,处事也还算有分寸,若是碌碌无为,爹娘也会为你觉得可惜的。爹爹现在可是无比庆幸当初给你定下了男儿身份,避开了和亲,你的本事,有这身份,也好发挥,不像你皇姑她……唉!”
君康逸以为君逸羽怕身份泄露才推脱,当即出言开解,君逸羽却听得哭笑不得:“爹爹,我没本事,也真的不想当官啊!”
“你?也罢!爹爹怎么能忘了你的性子。好,爹爹和你娘什么都随你,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只是这宫廷待诏的官服官凭都在这了,你就先领着,你皇姑既然说是让你陪读,想来不会费你什么事的。”
“好。”
看到君逸羽点头,君康逸才接着说道:“你皇姑她不容易,你若是愿意,出来做点事,帮帮她也是好的。若是不想做官,宫里喜欢你,你没事多去看看也好。”
“这是自然,皇爷爷皇姑萱儿他们,孩儿也都很喜欢的。”
“嗯,那就好。你一去十年,爹爹本来还担心你回来和家里人生分,如今看来是爹爹多虑了。”
“血缘亲情,哪会那么容易疏远。”
“嗯。”君康逸欣慰地点点头,又道:“羽儿,你回来一个多月了,既然不想入朝,那以后有何打算?给爹爹说道说道,爹爹我也好心中有数,为你看顾着。”
“这……”君逸羽面露难色,她虽然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可总缺乏一些归属感,除了游历天下,对未来还真没什么打算,“说实话,爹爹,孩儿没什么别的念想,我领了师命要外出游历,孩儿自己也想多出去走走,踏遍大好山河。父母在,不远游,你和娘亲只有我这一个孩儿,孩儿十年在师门,已经是不孝了。孩儿这才回家没几天,也不敢做这打算,且先在你们膝下承欢,也就是了。”
“爹爹知你孝顺,你若是想出去,爹娘这倒是无妨,只要你开心就好,只是你爷爷那……”想到翼王的身体状况,君康逸眼神一黯,后面的话也没说了。
君逸羽了然,心下也是难过。爹爹的意思是爷爷的身体一向不好,怕是大限也不远了,作为世孙的自己不管从哪一方面考虑,都应该留在家。君逸羽从回京起,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出不去了,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下宽慰道:“爹爹,不用说了,我省得地,爹爹你也放宽些心。爷爷这一辈子英雄,不亏。孩儿学了灵谷医术回来,我来给爷爷调养,必保爷爷这几年无虞。”
“嗯,爹爹知道你最懂事了,你每天都去爷爷那问安请脉,你奶奶还夸你来着。你爷爷的身体,是早年损伤狠了,太医都无甚好法子,羽儿你也不用太过勉强自己,尽力就好。羽儿,天色不早了,若是没事,就去睡吧。”
“是,爹爹你也早些睡吧。”君逸羽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说。翼王的身体她看过了,太医们是无人愿意顶着掉脑袋的干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她自信自己来为翼王调养,只要没有大变数,想来保个三四年不是大问题。
眼看君逸羽要出门了,君康逸思忖着又交代道:“羽儿,你爷爷身体不好,这个节骨眼上你的身份泄露不得,平素一定要多注意,万不可告诉旁人。再有,你出门多少还是带上两个人,你独来独往的,你娘亲虽然知道你有武功,也担心得很。你回来不久,又不常在外走动,京中识得你的人不多,带些人手让他们长点眼色,也省得再遇上不开眼的人,又生了龌龊。”说道最后,想到有不开眼的家伙开罪了自家宝贝孩儿,君康逸眼底寒芒掠过,长期身居高位的威严自然散发了出来。
“知道了,爹爹,除了你们就只有师傅知道我的身份,孩儿一定会守好秘密的。还有,只有孩儿欺负人的份,不会受人欺负的,爹爹你就放心睡吧。”
君逸羽说话间摆摆手就没了人影,只留君康逸轻笑着摇头自语:“这孩子……”
第46章 第 46 章
回到羽园,陵柔果然还没睡。
她独坐在外间的桌前,就着桌上的烛火,专心做着绣活儿,连君逸羽进来了都没有发现。烛光柔和,映衬着她本就秀丽的面容,加上那份认真专注,显得分外秀美。
“在绣什么呢?”君逸羽玩笑心起,突然蹿上前,凑到了她眼皮底下。
“啊!”陵柔身子一颤,惊呼一声,却是扎到了手指。
“呀,出血了!”君逸羽见陵柔指尖冒血,歉意地找来了一块干净的手帕,“对不起啊,陵柔,我就想和你开个玩笑的,没想到你那么认真,都扎到了。”
“没事,是奴婢胆小,与少爷无关。”
“这么晚了还不睡,这是绣的什么呢?”
“只是闲着无事,就绣了个荷包。”
“绣得这么好啊。”雨过天青色的布料上绣着的墨竹,虽然还没完工,却已颇显雅致,君逸羽忍不住啧啧称奇。
陵柔抿嘴轻轻地笑了。她一向心灵手巧,女红刺绣上,都习惯听人夸奖了,可君逸羽的赞叹之语,依然让她由衷欢喜。
“花样别致,颇显清雅,真心不错。”
“少爷要是喜欢,奴婢绣好了就送给少爷好了。”
“给我?”君逸羽指着自己的鼻子,惊奇反问,旋即又摆手笑道,“算了吧,你这荷包绣得这么精巧,指不定是送给心上人的,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想夺美。”
“少爷——”陵柔娇嗔地喊了一声。这些日子和君逸羽日渐亲近,君逸羽平素就爱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陵柔早就有些习惯了。只是今天打趣的是亲事,女儿家听了难免脸皮薄,遇上这么个主,实是让人无奈:“说了是闲着没事绣的啦。”
“行,不说这个,别脸红啊。反正你还小,亲事少爷我给你盯着,不着急,以后慢慢找,一定给你找个中意的。”
陵柔听得跺脚。口口声声的不说,她这说的都是什么!
“少爷能不说这个吗?”
见陵柔有些急眼,君逸羽当下打了个哈哈:“行行行,不说了。那咱们说好了啊,你这个绣得好看,赶明儿做好了送我,可不许赖账。”
许是长期居住在灵谷的原因,君逸羽爱竹,日常也惯穿清雅的颜色。陵柔为了绣这荷包,特意设计了墨竹花样,又找了雅而不俗的雨过天青色料子,私心里本就是想送给君逸羽的。此时听君逸羽讨要,虽然依旧是玩笑的语气,却不难听出那份真心的欣赏,陵柔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就说好了啊。对了,陵柔,你天天在府里,是不是无聊了啊?”
“没有啊,少爷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呢?”
君逸羽指了桌上那一大堆绣品说道:“要不你怎么都无聊得绣花了。你以前在我娘亲那,都是帮着管事的,现在在我这,我这园子里本来人就留得少,也没太多事,那可不就让你无聊了?”
陵柔听得好笑,心中暗想:“少爷虽然是女儿身,可实是半点女儿心思、女儿样都没有的。”便对她说道:“少爷,你怎么会这么想呢?这就跟你闲暇爱看书习武一样,这女红本来就是女儿家的消遣啊。”
“这样啊。也罢也罢,我不懂这些,你只要开心就好,我就怕你天天在家闷坏了。”说到这,君逸羽灵光一闪,“陵柔,爹爹要我以后出去要带人,要不我把你带上吧,肯定比你绣花有意思。要不我们明天出去玩吧?我回来这么久,还没和你出去玩过呢。”说到这,君逸羽有些歉疚,陵柔天天照料她的生活,她竟然忽略了她,让这么个小姑娘天天无聊得绣花,着实是不该啊!
陵柔听君逸羽自说自话,虽然好笑,却也感动于她为自己着想的心思。
“好了,少爷,我知道了,你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好吧?天不早了,少爷快去洗澡了早点睡吧。”陵柔哄孩子似的,将君逸羽往内间的浴室门推。
君逸羽半推半就任陵柔推搡着,临到浴室门口了,还补充了一句:“陵柔,我是说真的,小小年纪的,天天闷着不好,你和我一块出去多好啊,那些贵妇小姐,不也常常上街玩吗。”
“知道了,少爷进去吧,水一直温着的,衣服也给你放架子上了,你快去吧。”陵柔感动又无奈。少爷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话里话外却老喜欢说别人小。
*
华朝不设坊墙,商业繁荣,尤其京都玉安,城内百业兴旺,商货琳琅。其中,若论商贾云集,邸店林立,贸易最为繁盛者,当属东西二市。
这一日,东市北大街,马蹄嘚嘚敲击着青石地面,悠悠驶来一辆双驾马车,只看那线条优美、形体健壮的拉车骏马,便知道马车主人必是出自豪门。那马车前后紧跟着四个青衣小厮,长相伶俐,也都骑着骏马。
“停车,就在这下吧。”马车内传来一个清澈的声音,乍一听男女莫辨,倒颇为悦耳。
“吁——”驭者显然是驾车的好手,停车的吩咐刚刚传出,马车已稳稳地停住了。
四个骑马小厮当即下马,只是还不待他们安置好马凳子,马车车帘掀开,众人只觉眼前一闪,车旁已经出现了一名男子。
许是跃下马车的缘故,这人一身月白丝袍,无风自动,简约干净中,更是透出了一股飘逸出尘之气。男子身姿颀长,俊秀的面貌很是年轻,望之不过十五上下,原来是个翩翩少年郎。
见这少年下车,小厮并驭者五人,齐齐迎了上来。
少年摆手示意无须多礼,还不待说话,却听车上幽幽传来一声“少爷——”隐隐有些埋怨的意味。
少年一个眼神,五人心领神会,自动分出两人,一人打车帘,一人架马凳,却见车内钻出了一个秀丽的女子。
你且看她约莫二八年华,身着丁香色撒花烟罗衫,那轻薄舒适的面料一看就不是凡品,头上珠饰虽然只有简洁的两三样,识货的却能知道,这样样都不是寻常人家能消受得起的。从衣饰和气质判断,只觉这女子应该是名门闺秀,可万不该她头上梳的却是时下侍婢常用的双平髻,让人见了好生纳闷:这般女子竟是人家的丫鬟不成?这是哪家有这样的气派!
“少爷,你该让奴婢先下来,再服侍您下马车的。”女子语气无奈,可看向少年的眼睛中,却透着几分明丽笑意。
少年摊手耸肩,撇了撇嘴,显然是不以为然。他这怪异的动作,却透出了一份别样的潇洒,让人见了眼前一亮,只在一旁悄声议论,这俊美公子一看就大有来头,也不知是哪家子弟。
女子无奈摇头,便要下车,却见身旁伸出一只白净的手,顺眼望去,正是自家少爷灿烂的笑脸。女子莞尔一笑,将玉手搭了上去,手中借力,脚下轻抬,袅娜下得车来。
“少爷,你对陵柔姐真好。”
“阿祥,就你话多。”
听得下人打趣,少年言笑晏晏,不以为杵。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君逸羽。
“本来就是啊,少爷你一向喜欢一个人出门,这次为了陵柔姐,把我们带上不说,还不嫌马车颠簸了。”富、贵、吉、祥四人中,阿祥最小,本就是多话机灵的主,这些日子的跟随,知道君逸羽是好相与的主子,更多了些说话的胆量。
“阿祥,你胡说些什么。”却是陵柔听了有些脸皮薄了,又转而向君逸羽抱怨道:“少爷,他们之前在大爷手下都好好的,你看这才跟了你几天,就跟你学得这么没规矩了。”
陵柔的话虽然不是正经责怪,可也让阿祥面色一整。陵柔身份不一般,夫人那不说,只她是少爷贴身侍婢这一点,就不是他能开罪的。
君逸羽摆手道:“好好的要那么多规矩干嘛,年纪轻轻的就是要活泼点嘛。”阿祥听了君逸羽的回护一喜,还不待他笑开,却又听君逸羽说道:“不过你们这几个家伙,好好的放你们在府里练功有话说,带上了还有话说,是该敲打敲打。尤其是阿祥,要不我回去和你过两招?”
自君逸羽回到翼王府,吉祥富贵四个人就被拨给了她,君逸羽回家做富贵闲人,平素也用不上他们几个小厮,偶尔手痒找不到对打的人,索性教起了他们功夫。君逸羽灵谷学武时,无崖子要求严厉,师徒俩的实战对打,是半点水分没有,让她被师傅狠狠地虐打了几年。不过也多亏如此,她的武艺才得以进步神速,而且实战经验充足。是以,教富贵吉祥学武时,君逸羽也学上了自家师傅的做派,与他们过招,都会让他们多少吃些苦头,从而发现自己的不足。
听到“过招”二字,阿富三人偷笑,阿祥面色一苦,告饶道:“少爷,您大人大量。奴才给您和陵柔姐赔礼了。”
君逸羽手腕一抖,折扇轻摇,得意地招呼道:“陵柔,走,咱们逛街去。”
陵柔见君逸羽故作小人得志的嘴脸,忍不住捂嘴偷笑,听话地跟了上去。富、贵、吉三人幸灾乐祸了两声,落后陵柔一步,稳稳地跟进。阿祥情知少爷只是玩笑,这是放过自己了,也乐呵呵地吩咐了车夫看住马车马匹,自己跟了上去。主仆一行六人,几句玩笑,都赚了个好心情。
“少爷,别买了。”
“干嘛不买?哈哈,我觉得这个适合你。”君逸羽从身边的货摊上拿了一个精致的彩绘拨浪鼓,在陵柔面前左右摇动。
陵柔抚额,推开了拨浪鼓:“少爷,别闹了。你买了太多了,看看他们四个。”
君逸羽越过陵柔的肩膀往后看去,吉祥富贵四人手上都拿满了,见君逸羽看过来,齐齐给了自家少爷一个无辜的眼神。
君逸羽打了个哈哈:“呀,这么多了啊,我是看着难得带你出来嘛,加上有免费劳力,不需要我提,一不留神,一不留神哈。”
陵柔似笑非笑:“那少爷您现在总留神到了吧?”
“看到了,看到了。嘿,你们几个不累吗?”
“累,累死我们了,少爷。”富贵吉祥异口同声地叫苦。
“知道累还不知道早点说。去找老孙,把东西放车上了再过来。对了,这个也买了。”君逸羽随手买下了手中的拨浪鼓,塞到了阿富怀里。
“少爷,您买这个干嘛啊?”眼看着自家童心未泯的大少爷买了一路,如今连拨浪鼓都不放过,阿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这小孩玩意儿,总不会是买给陵柔姐的吧?
“不过随便买买,有什么好干嘛的。你们快去放东西,回来了我们去吃饭,我和陵柔在这等你们。”
那拨浪鼓不过是君逸羽随手拿来逗弄陵柔的,不好意思还给货郎罢了,还真没什么好为什么的。嗯,改天带进宫逗弄泰儿也不错。
君逸羽随手指了身后一家书肆,打发了富贵吉祥四人。四个“移动货架”都堆满了,实在是可怜,早知道该把马车牵着走的。
第47章 第 47 章
君逸羽今日来东市,原就有买几本时下文集的打算,走入这家名作“雅风”的书肆,才发现这的生意格外好,尤其其中一个大书摊前,围了不少翻阅的顾客不说,不时还听人喊道:“老板,这本书我要了,以后若是有续本,也记着给我留一份。”
君逸羽心下奇怪。我这也就两个月没来书店,最近大华出了个文豪?看到顾客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全是士子模样,君逸羽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莫非是最近流行了什么小说话本?
待得看清那本受人追捧的热销书籍时,君逸羽好容易才忍住了抹汗的冲动。
“老板,这书是?”
书店老板收钱收得手软,听到君逸羽提问,还是偷空抬眼回答道:“咱们大华还有几个世孙?这《世孙故事》就是翼王府那位世孙爷说的故事啊。”
“翼王府的世孙爷?”君逸羽吞了吞口水,又转向身边的陵柔问道:“陵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陵柔也是满脸古怪:“少爷,这些天奴婢都在府里,这事奴婢还真没听说。”
旁边的买书人中,许是有好心人看不过这对孤陋寡闻的主仆了,七嘴八舌的解说不断传出。
“这位公子怕是外地人吧,莫不知咱们大华只有翼王府一个世孙?”
“世孙爷名讳君逸羽,五岁就离京学艺去了,月前才回来,公子不知也是正常。”
“翼王世孙……”
……
听众人好心地为自己解说翼王世孙,君逸羽“咳咳”两声才强压下笑意。听旁人对着自己介绍自己,这感觉可真够奇特的。
君逸羽扬声道:“诸位,谢谢诸位了,在下知道翼王世孙是谁,只是在下久不来京城,不知道这本书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世孙写的?”
鬼扯!我可没梦游写故事书的习惯,就是写了也不会用这么个狗血名字啊。还世孙故事,恶寒。到底是什么情况?
陵柔见书肆众人当着翼王世孙本人的面给她解释翼王世孙,已经是在忍笑了。又听君逸羽装模作样地想探听情况,终于忍不住躲在她身后,捂嘴笑了出来。
君逸羽摇头笑看陵柔一眼,提醒她注意不要露馅,陵柔这才渐渐止了笑意。
书肆的众位买书人虽然觉得这对主仆奇怪,却也无心再想,得了君逸羽这一问,他们才想起来,这几天光听说这书和翼王世孙有关,至于是不是世孙写的,他们还真没问过。一时间,大家都将问询的眼睛投向了书肆老板。
老板赔笑道:“公子说笑了,世孙爷天潢贵胄,前儿个在凤来楼写给花魁千落的一篇《爱莲说》更是文采斐然,又哪会有心思给小店写书?不过诸位贵客放心,小店保证这书中故事是世孙爷说的。这些故事世孙爷只讲给了皇子、公主和淳安郡王的两位小王爷,小店这也是在宫中和王府有些门道,才搜罗了这些故事,又请了专人捉刀,才得了这本书。世孙爷的故事新奇,在下活了这么些年,开了半辈子的书肆,在此之前也从未见过这种故事。雕版难刻,小店利小本薄,也难以保证再印,诸位……”
店家的话说到这,“轰——”的一声,引发了抢购热潮。
君逸羽在人群之后摇头轻笑。这老板可真够能耐的,他这不是顺势打广告吗。说得好像是买了这本书就和皇子、公主、小王爷是同等待遇似的,又在那暗示数量有限。他这店这般规模,还能从宫里、王府里打听来故事,还真能利小本薄了去?搞得我跟个托儿似的,他这还侵了我的权呢……算了,反正我也是在侵《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吴承恩他们的权。
君逸羽腹诽的这会儿,早有人买了书出来,许是受了店家一席话的影响,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了翼王世孙身上。
“也不知这翼王世孙去哪学的艺,他哪来这么多前所未闻的故事?”
“可不是,那位小爷才十五岁吧,我听说他抓周时就……”
“听说他三岁那年上元节在宫里……”
“嘿!还说这些老黄历干嘛,我听说啊,卫国公宠上天的那位唐歆大小姐,昨儿晚上为了这位世孙爷,闯进了凤来楼!翼王府和卫国公府倒也算门当户对,你说他们会不会……”
“欸?世孙这两天都去了凤来楼,他不是千落小姐的入幕之宾吗?那唐小姐被唐公爷宠坏了,最是个任性妄为的,有什么好的。我看……”
“什么入幕之宾,不对!世孙为千落小姐解了围,千落宴请感谢他也是应有之意。世孙虽然不错,可千落小姐哪能那么轻易的就……”
“你这才不对!那千落姑娘出道半年,追捧她的才子公子哥儿不知有多少,你可曾听说她正眼看过旁人?你是没看到翼王世孙的风华,我听说啊……”
“去!你们别忘了,他可是翼王爷唯一的嫡孙子,又是长孙。听说宫里皇上、太上皇都爱重他,他爹翼王世子和叔父淳安郡王的婚事,都是太上皇在位时下旨赐的,那千落小姐花魁名声再大,也不过一个青楼女子,顶了天纳进王府做个小……”
“有道理,我看唐小姐和他没准能……”
自己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被人翻出来八卦,君逸羽就已经够无语了,再听他们提到千落,提到唐歆,更把她们和自己的婚事联系在了一起,君逸羽怎一个目瞪口呆。都是没影的事,亏他们能说得有理有据的,还争论了半响。翼王世孙站在他们面前了,他们都不认识啊!亏得他们这么敢猜敢说!可算知道女皇陛下那般冷清的人,是怎么传出克夫风流的无稽谣言了!
君逸羽与陵柔对视一眼,又是讶然又是好笑,买了本《世孙故事》,摇摇头便走出了雅风书肆。原是想在这选选书等富贵吉祥回来的,可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我这回家一个多月已经够低调了,也就被浩轩兄扯去了两次青楼,亏得这些能耐人,捕风捉影地替我想这么多。我和千落,也就昨天一曲合奏生了知音之感,我去凤来楼可是给浩轩兄做媒的。唐歆的事就更没道理了,她闯进青楼可不止喊了我的名字啊,她可是找浩轩兄的,那么大声的“表哥”他们也能忽略?再说了,我也是女的,女的啊!都搞不清状况,乱点什么鸳鸯谱!说起来都是托浩轩兄的“福”,下回可不陪他去青楼了,我还是低调再低调的好。话说,华朝这群八卦人士可真是够能量的,难怪我去了凤来楼,爹爹只一天就得了我的传闻……
“少爷?”陵柔见君逸羽走出书肆后自顾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也忍不住笑着关切。
“陵柔,你们大华人可真够能耐的。”
“嗯?”陵柔不解。还有,什么叫“你们大华人”?
君逸羽轻笑一记,也没有解说的意图,转而说道:“陵柔,我们就在这等富贵吉祥他们过来吧,想来他们也快回来了。等他们来了我们就去吃饭,想想吃什么,对了,顺便也想想吃完饭玩什么。”
“奴婢都随少爷,少爷决定就好。”
“那怎么行,今天我可是陪你出来玩的,你来想,我可懒得想了。”
“少爷——”
第48章 第 48 章
马车刚停在翼王府大门,手眼通灵的门房认得自家马车,马上迎了上来。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说话的是门房主事的老周。
“是老周叔啊。您老辛苦,可是有事?”君逸羽待人是一贯的和气。
“大少爷,您太客气了,可折煞老奴了。是这样的,中午宫里来人了,老奴听说似是要少爷你进宫的,少爷还是去夫人那问问吧。”
“宫里?我昨天才去过啊。”君逸羽琢磨一阵,无甚头绪,笑着对老周说道:“行,谢谢周叔提醒了,您老自去忙吧。对了,陵柔,刚刚买的小吃食,给老周叔他们拿一些来。”
“是,少爷。来,周叔,给,烦请您老给他们分分吧。”
“是,谢谢少爷,谢谢陵柔姑娘,这太客气了,让老奴怎么敢当。”周叔搓手接了糕点,带着一众门房下人,忙不迭躬身道谢。
君逸羽摆手进了门,陵柔他们自然也跟上,倒是走在最后的阿祥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周叔,你们就别谢了,少爷都进去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老周在翼王府做到门房主事,身份只会比宰相府高的。这点吃食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重要的是主子的这份心意。当下他听了阿祥的打趣,却不与他计较,只感慨着说道:“阿祥你们几个能跟着少爷,是有福气的,少爷是好人啊。我做门房这么多年,见多了趾高气昂的贵公子,他们也许看着王府的面子,在我们这摆出一份亲和模样,实际上却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下人的。可大少爷这么贵重的身份,对我们下人却是真心的……”
眼看着君逸羽要走远了,阿祥却是没心思听老周夸自家大少爷了。他跟着君逸羽这些日子,府中人前人后,上上下下地没少听人夸赞君逸羽,当下有与荣焉的说道:“那是,我们大少爷是心最好的。老周叔,少爷都要走没影了,我不和你说了,先走了啊。”话音刚落,人已经一溜烟地追了进去。
老周叔看了,独自留在原地摇头:“这孩子,之前跟着世子爷,看着伶俐,却也稳重的,现在怎么这样了?少爷待人也太和顺了些,可别把这些小家伙惯着了。”
且不提门房老周叔的操心和一众下人的交口称赞,却说君逸羽入得王府,到得垂花门,买的东西自有内宅仆妇上来接着,她让富贵吉祥四人先回了外院,带着陵柔直入内宅。
走在通往逸园的抄手游廊上,君逸羽忍不住嘀咕道:“陵柔,你说是要我入宫吗?我可是昨天才去过啊,莫非出了什么事?呀,可别是萱儿又……”
陵柔见君逸羽一惊一乍的,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少爷,你别在那瞎琢磨了,宫里要是有什么大事,哪还能等你慢悠悠地回来?逸园就要到了,想来也不是要紧事,你去问问夫人不就知道了,何苦在这瞎操心。”
君逸羽挠头道:“倒也是,只是宫里派了人来,我忍不住就想多了些。”
“少爷你这是关心则乱。”陵柔笑说一句。作为身边人,君逸羽和宫里的亲近,她是都看在眼里的。
君逸羽只是笑,陵柔却突然想到了早上收拾时,在外间看到的包袱。“对了,少爷,早上那件官服,你只说是你的,也没说清楚。宫里来人,不会是要你去当值吧?少爷,你不会是领了官职,头一天上衙,就给忘了吧?哎呀,都怪我早上没找你问清楚!”说到最后,陵柔都着急自责了起来,以少爷对自己的粗疏性子,没准还真是这样!可恶自己竟没留心!
“不是啊,我那是陛下随口给了个宫廷待诏的官位,不用去什么衙门的。”
“那就好。”
陵柔刚放下心来,却见君逸羽折扇一碰额头:“呀!陛下要我管佑儿他们读书的事情,好像是每天都要进宫的,不会是今天就开始吧?”
“少爷,你……”陵柔被君逸羽气得几近跳脚。
君逸羽一把拉过陵柔,劝道:“不急不急,昨天才说的事,不用今天就急着去吧。就算是,也没事,反正今天是去不了了。”
君逸羽的话,只让陵柔哭笑不得。这算哪门子安慰?这主也太不把陛下给的差事当回事了吧!亏得是宫里不和王府见外!
“娘亲,我回来了,娘亲!”入得逸园主楼,君逸羽在楼梯上就叫唤开了,上得楼来才看到房中除了丫鬟,还有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呀!你怎么也在这!”
萧茹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还有,什么你你的,叫叔母!”
长孙蓉似笑非笑:“听你这意思,你娘亲这,我来不得?”
“娘亲说的是,叔母!”君逸羽对长孙蓉拱了拱手,袍角一提,在她们两中间坐下,又赔笑着继续说道:“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没想到你在这,乍然看到,心中惊喜,才一不留神说错话的吗。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较我的口误了,成不?对了,我今天去了东市,还给你买了福顺斋的如意糕,这个是你喜欢的,我没记错吧?”说到这,君逸羽回头看向了陵柔:“陵柔,那些糕点呢?去帮我拿来吧。对了,长春卷是爷爷奶奶爱吃的,派个人送到正院去。今天天有点热了,现在就送,放久了不好吃。”
“知道了,少爷。”陵柔含笑应了一声,又给萧茹、长孙蓉福了一礼,就下楼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如意糕?”长孙蓉微微挑眉。
“拜托!”君逸羽手指双眼,“我这长的是什么东西?我难道不会自己看吗?”
“算你会说话,也还算有心,我便不计较你的口误了。”长孙蓉轻笑点头,她本就是顺势打趣,毫无怪罪的意思,听君逸羽念着自己,还买了自己爱吃的糕点,却也感念君逸羽的上心。这人自己大大咧咧的,待人却细致用心。
“你叔母不怪你了,你娘亲我可是要吃味了。怎么你爷爷奶奶叔母他们都有糕点,娘亲却没有啊?”
“哎呦,我的亲娘耶,你不是不爱福顺斋的东西,也一向不爱吃糕点吗?你这是故意找我的茬!”君逸羽一个叫苦,却是让房内的主子丫鬟们都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本来就是嘛,我抗议!”
“对了,娘亲,我听门房的老周叔说,今天宫里派了人过来,是找我的?”
“你还有脸说!”君逸羽不问还好,一听她问,萧茹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皇姑今天中午打发人来,说是你领了宫廷待诏的职司,答应陪大皇子读书的,你给忘了?”
“没啊,昨天才提的事,我怎么会忘呢。”
“那你今天怎么不入宫?”
君逸羽一声哀嚎:“不是吧,昨天才说的事情,也不给人调整的功夫,怎么今天就要去呢?”
“皇上派差,也就你这小祖宗敢在这讨价还价。”这话却是长孙蓉的揶揄。
“好吧,那宫里今天派人来,是什么说法?问罪的?”
萧茹瞪了她一眼:“你少得意,陛下和太上皇纵着你,你就翻天了。”
“是是是,我认错,娘亲你就说说嘛。”
“你皇姑姑派人来说了,今天就算了,让你以后每天上午记着去。”
长孙蓉接过萧茹的话,打趣道:“我看你皇姑也是摸透了你的性子,知道你十有八.九会忘,这是特意派人来提醒你的呢。”
“哈哈,陛下也知道我不拘小节的,没事没事。”
闻听君逸羽此话,萧茹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叫不拘小节?这要换了别人,这么不把陛下的吩咐当回事,送命都是有的!也不知道你皇爷爷和皇姑干嘛这么纵着你。”
君逸羽赔笑道:“我不是别人嘛。还是娘亲的功劳,把孩儿生得讨喜。”又递上了茶盏:“这才入夏,热天还长着呢,娘亲别这么大火气,来,喝茶消火。”
长孙蓉笑道:“阿羽,你说自己讨喜?亏你这话也能说……”
说话的功夫,陵柔已经将糕点拿来了,各色拣选了几块,用莲纹盘装了,放在了桌上。君逸羽捻起一块如意糕,塞进长孙蓉嘴里:“你的糕点来了,就吃你的,饶了我吧。”
嘴被堵了,长孙蓉话没说完,笑瞪君逸羽一眼,只能先把糕点吃了。
萧茹这些日子,早见惯了君逸羽的没大没小,长孙蓉不怪罪,她也就不再多说,当下好笑地摇了摇头,喝了口茶水才说道:“羽儿,今天卫国公府的小公爷派人来带话给你了,说是他上午当值,下午一般都在家,欢迎你上门。”
“卫国公府的小公爷?”
萧茹见孩儿不解,解说道:“就是唐晗,上次去国公府拜寿,你见过的。他虽然是卫国公最小的儿子,可卫国公现在只有他一个嫡子了,他上面两个嫡亲哥哥也没给唐劭老公爷留下嫡孙,若无意外,卫国公府应该是他袭爵,所以大家都用小公爷称他。”
“哦,唐晗啊,嘿嘿,歆儿那小丫头办事还真快。”君逸羽恍然大悟。
长孙蓉刚好吃完了嘴里的如意糕,好奇地问道:“歆儿?卫国公的孙女唐歆?”
君逸羽点头,促狭笑问:“如意糕好吃不?”
长孙蓉只斜睨了君逸羽一眼。
“羽儿,你这又是唐歆,又是唐晗的,是要做什么?”
“哦,是这样的,娘亲,唐晗蹴鞠是个好手,我想和他学学,昨儿正好遇上了唐歆,就要她帮我问问,没想到消息这么快。”
“怎么想学蹴鞠了?”
“哈,还不是昨天进宫,被佑儿他们强拉着去踢了几下。不过我觉得蹴鞠挺有意思的,左右无事,就想找个师傅好好教教我。珊儿还要我教她呢。”
长孙蓉戏谑开口:“自己还没学,就敢夸口教人?”
“切,你别小看我,我虽然没学过,可练过武,那么大个球还是能控制的。要不我们出去比划比划?”
萧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叔母的蹴鞠?羽儿,你还是算了吧。”
“怎么?娘亲?她是踢得太好还是太差啊?”
“踢得好?指望你叔母,还不如指望你娘亲我。羽儿,我跟你说啊,上次我们蹴……”
长孙蓉一声“嫂嫂!”急急打断了萧茹的话头,脸都有些红了。
君逸羽虽然没听萧茹说完,可看长孙蓉的表现,也知道定然是丢人的事,那她的蹴鞠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她狂笑出声,摆手对长孙蓉说道:“你不用不好意思,哈哈,亏你敢用蹴鞠打趣我!没事没事,改天我学好了教你好了,哈哈。”
丫鬟们见此情景,也都偷笑了起来。难得见一向清淡的二夫人这样着急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 48 章
第49章 第 4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0章 第 5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1章 第 5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2章 第 5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3章 第 5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4章 第 5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5章 第 5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6章 第 5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7章 第 5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8章 第 5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59章 第 5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0章 第 6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1章 第 6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2章 第 6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3章 第 6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4章 第 6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5章 第 6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6章 第 6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7章 第 6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8章 第 6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69章 第 6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0章 第 7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1章 第 7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2章 第 7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3章 第 7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4章 第 7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5章 第 7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6章 第 7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7章 第 7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8章 第 7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9章 第 7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0章 第 8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1章 第 8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2章 第 8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3章 第 8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4章 第 8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5章 第 8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6章 第 8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7章 第 8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8章 第 8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9章 第 8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0章 第 9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1章 第 9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2章 第 9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3章 第 9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4章 第 9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5章 第 9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6章 第 9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7章 第 9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8章 第 9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99章 第 9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0章 第 10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1章 第 10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2章 第 10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4章 第 10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5章 第 10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6章 第 10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7章 第 10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8章 第 10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09章 第 10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0章 第 11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1章 第 11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2章 第 11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3章 第 11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4章 第 11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5章 第 11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6章 第 11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7章 第 11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8章 第 11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19章 第 11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0章 第 12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1章 第 12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2章 第 12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3章 第 12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4章 第 12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5章 第 12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6章 第 12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7章 第 12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8章 第 12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29章 第 12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0章 第 13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1章 第 13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2章 第 13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3章 第 13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4章 第 13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5章 第 13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6章 第 13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7章 第 13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8章 第 13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39章 第 13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0章 第 14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1章 第 14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2章 第 14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3章 第 14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4章 第 14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5章 第 14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6章 第 14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7章 第 14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8章 第 14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49章 第 14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0章 第 15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1章 第 15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2章 第 15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3章 第 15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4章 第 15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5章 第 15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6章 第 15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7章 第 15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8章 第 15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59章 第 15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0章 第 16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1章 第 16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2章 第 16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3章 第 16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4章 第 16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5章 第 16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6章 第 16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7章 第 16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8章 第 16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69章 第 16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0章 第 17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1章 第 17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2章 第 17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3章 第 17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4章 第 17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5章 第 17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6章 第 17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7章 第 17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8章 第 17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79章 第 17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0章 第 18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1章 第 18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2章 第 18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3章 第 18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4章 第 18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5章 第 18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6章 第 18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7章 第 18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8章 第 18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89章 第 18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0章 第 19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1章 第 19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2章 第 19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3章 第 19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4章 第 19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5章 第 19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6章 第 19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7章 第 19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8章 第 19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199章 第 19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0章 第 20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1章 第 20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2章 第 20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3章 第 20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4章 第 20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5章 番外·长孙蓉1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6章 番外·长孙蓉2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7章 番外·长孙蓉3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8章 番外·长孙蓉4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09章 番外·长孙蓉5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0章 番外·长孙蓉6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1章 番外·长孙蓉7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2章 第 20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3章 第 20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4章 第 20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5章 第 20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6章 第 20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7章 第 21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8章 第 21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19章 第 21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0章 第 21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1章 第 21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2章 第 21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3章 第 21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4章 第 21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5章 第 21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6章 第 21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7章 第 22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8章 第 22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29章 第 22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0章 第 22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1章 第 22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2章 第 22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3章 第 22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4章 第 22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5章 第 22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6章 第 22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7章 第 23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8章 第 23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39章 第 23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0章 第 23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1章 第 23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2章 第 23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3章 第 23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4章 第 237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5章 第 238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6章 第 23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7章 第 24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8章 第 24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9章 第 24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0章 第 243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1章 第 244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2章 第 245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3章 第 246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4章 完结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5章 if线番外:if顺利金蝉脱壳1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