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侍妾重生后火葬夫君》
1. 重生
凛冬,大雪,京城长街。
跑!再跑快些!为何不能再跑快些?
快啊!
燕芸盈心中仓惶如乱麻,却丝毫不敢停下逃命的步伐。
她往日那张如花似月的脸上都是焦急与恐惧之色,一袭素色衣裙翻飞着,染上点点污泥。
鹅毛大雪轻盈又欢乐地飘。这是京城近些年来下得最美的一场雪。
白茫茫的,满城银装素裹。
奈何,压根无人尚有心情赏——造反的叛军现已杀入京城,人人自危。
逆贼们早有反心,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昏君早已抛下其子民而逃,京中只剩下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哀鸿遍野。
许是身子柔弱,再加上近年来的娇生惯养,燕芸盈终归还是筋疲力尽地护着腹部,于雪地中跌落……
宛若一枝被暴雪无情摧折的海棠。
她终究仍被逆贼的手下抓至高墉之上。
燕芸盈于此见到众多被五花大绑的梁家人。大多数人都是一身狼狈、神情绝望。
她跟他们一样,都是人质——拿来威胁壅朝战神将军的人质。
那叛军头子瞥了一眼燕芸盈,不怀好意地狞笑起来:“呦,瞧这小脸,倒还真他娘的漂亮。也难怪那劳什子将军对你这小美人宠得不行。现如今,他女人跟亲人都在我手里,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办!”
雪还在落着,燕芸盈冷得浑身发颤。
尽管害怕,她仍强撑着冷静下来,硬生生地咬酸了牙,一言不发地静待着那人来救她们。
黄昏时刻,大雪终停。
黑压压的大片兵马奔来,旌旗于寒风中飘扬,卷起阵阵声响。
带着凛然之气的将士们于城墙不远处肃穆地止住,这一旅戎师的为首之人竟是一名青年。
只见他身披银灰色盔甲,手持一柄利剑,稳握缰绳,神情冷峻,高大端严。
眉压眼,一双眼宛如寒星,双眉微蹙,眉宇间透出几分忧虑,周身盘桓着一股凛冽的气息。
是梁承玦。
他的到来,让燕芸盈心中稍安。
“小子,快些投降,乖乖交出虎符,饶你不死!”叛军头子势在必得地冲其喊话。
“逆臣贼子,何必猖狂。”
梁承玦神情不变,冷漠地呵斥,丝毫没有被威胁的自觉。
“是吗?姓梁的,看清楚这些人后再嘴硬!”
一个接一个的人质被粗暴地推搡至城墙边!
意图让梁承玦看得更清楚,更紧张。梁承玦的马向前踏了几步。
叛军头子见其有所触动,嚣张起来:“姓梁的,这可都是你府上的人,你一刻不投降交出虎符,我就一刻杀一个,我倒要瞧瞧你这个所谓的战神能硬气地撑到几时!”
“那么,我们就先从你心爱的女人开始。嘿嘿嘿,‘梁大将军’,这两个女人你想我放开谁?”
一把锋利又冰冷的长刀立马被其手下架在燕芸盈脆弱白皙的脖颈上。
锋利到轻轻一挥就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燕芸盈挺直身子,将手心掐得通红,抬起低垂的眼,望着城墙下许久未见的梁承玦,忍不住落下一行泪。
她身侧即是梁府大夫人。
和她一样,也是被拿来威胁梁承玦的人质。
虽然,她跟其胞弟曾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但她也从来没想过她们会遭逢此番厄难。
梁承玦的脸色霎时变了。如同被暴力踩碎迅速裂开的薄冰。寒气冰冷到他剑指高墙:“你敢!”
长刀离燕芸盈的脖颈又逼近了几分。银白色的刀刃锋利极了,闪烁着似雪般的光芒。
这一刀砍下去肯定会很疼。燕芸盈竟还出神地想……
见梁承玦终于不再冷静,叛军头子满意地开怀大笑。
“哈哈哈,我给你半刻钟。若是半刻钟后你还选不出,那就全都给杀了!”
然而,梁承玦毫不犹豫地将那把战无不胜的宝剑指向燕芸盈——身侧的梁大夫人。
他说:“我选她”。
一阵寒气从头穿透到底。
燕芸盈霎时浑身麻木无力,如坠冰窖。
这便是梁承玦的选择吗?她被抛弃了!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考虑得这么快?真没意思。”连叛军头子都被梁承玦那迅速而又坚决的态度给无趣到了,转头嘲笑她。
“小美人,看来消息不准啊,你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吗?这张脸连我都有些舍不得,可惜……”
脸色苍白的燕芸盈已说不出来话。
她眼睁睁地看着叛军手下把梁大夫人放开,而她眼前的刀正要挥下……
霎时,变故横生。
突如其来的一支利箭射中那头子的胸口。
原本还被绑着的一些梁家人摆脱束缚,拿起武器开始杀敌,引起一阵骚乱。
“攻城。”梁承玦冷漠地发号施令。其身后的士兵遵令,势不可挡。
刹那间,战火纷飞,局势翻转。
哀嚎声、哭喊声、求饶声传至燕芸盈耳畔。四处充斥的血腥味让她作呕,她不甘心,她还不想死!
燕芸盈抓住一瞬,用尽浑身解数挣开束缚,拼命地想逃,以求一条活路。
然而,她还是被那头子扼住咽喉。
对方面容扭曲:“该死!梁承玦竟敢耍我,你是他的女人,想跑?”
城门破了,硝烟缭绕。
梁承玦拎着沾满鲜血的剑,自尸身踏过,一步步朝他们走来,煞气逼人。
“停下!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这女人!”叛军头子边后退边威胁,直到退无可退。
“那就杀了吧。”梁承玦脚步不停。其望向燕芸盈的眼神冰冷,毫无怜惜之意。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利箭穿过燕芸盈的心。
她停下挣扎,盯着这个自己曾爱过的男人——心如刀绞。
为什么?!从前待她尚有几分温柔的他会这般冷漠无情?
凭什么他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决定她的生死?
燕芸盈想不明白,生出浓浓的愤恨之情。
“你果真是个冷血无情的杀神。”逆贼头子见威胁不到他,恶狠狠地讽刺。
闻言,梁承玦神情自若,丝毫没有被讽刺的不满,宛若在观赏丑角们演一出难看的戏。
“将军,大夫人情况不太好。”此时,梁承玦的一名下属走来,其怀中抱着早已昏迷的梁大夫人。
只见之前还冷漠的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透出些许无措,一改之前那副无所谓的模样。
简直判若两人。
“早知道我就该拿那女人来保命,而不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连叛军头子都看出来了梁承玦真正在意的是谁。
燕芸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中痛斥自己真是昏了头,自作多情得令人可笑!
然而,她哪还有时间去管梁承玦?她只想要活下去!
趁叛军头子不备,她迅速拔出藏在乌发中的发簪,狠狠地刺入其右眼。
“啊!你这贱人!去死!”叛军头子痛到将燕芸盈猛地往城墙边一推。
她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坠下城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所有人震惊。
燕芸盈不甘心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来救救自己,却只触摸到料峭的寒风……
她看到仍抱着那女人的梁承玦走至城墙边,神色莫名地喊了声自己的名字。
可笑,都已经被抛弃了,还在幻想些不可能的事吗?
坠落的十几秒里,燕芸盈走马灯地回想着她这可悲又可恨的一生。
她一个出生乡野的孤女,于乱世之中遇到梁承玦,成了他的侍妾,也过过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
她还以为老天爷终于待自己好上一回。
结果,还是用生命的代价来明白——这天底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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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白拿的好处。
只是,她对不起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原本以为可以生下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人。
可惜,她生来亲缘福薄,就是没有这个命。也好,就算生下来,孩子也是不会幸福的。
好沉,好累啊,怎么一直没有尽头……
成片“花瓣”在燕芸盈脑后绽放,血气开始蔓延,她合上那双潋滟的眼后,一本话本凭空出现在脑海中,大段大段的文字形成一幅幅画面。
原来如此。
这个世界,竟然是一本以梁承玦跟梁大夫人为主角的话本!
在话本里,战神将军梁承玦与丞相之女夏侯嫣本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有缘无分。
话本里写道:若不是昏君喝醉酒、错点了鸳鸯,将夏侯嫣许配给梁承玦那早死的兄长,怎还会轮得到燕芸盈这个替身飞上枝头?
梁承玦在平定那场叛乱后民望大涨,接着招兵买马,终成一代新帝,有了一个强盛的王朝。
甚至到最后,他还放下道德枷锁,顺利地迎娶到白月光青梅嫂子,终抱得美人归。
谁看了这话本不叹一句:“还真是个霸业与美人双丰收、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结局呢”。
至于燕芸盈?
只不过是梁承玦为解相思之苦纳的一个替身侍妾而已。
她唯一的作用即是促进男女主的感情发展,然后在那场叛乱中“识趣”地死去。以免她妨碍到天之骄子们的“旷世奇恋”。
日升月落冬又至,雪落犹似坠楼人。
已死多年、徒有魂魄的燕芸盈见证着话本中书写的一切故事都被一一验证。
魂魄离不开,她只能在偌大的皇宫中游荡。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她冷眼旁观着主角们的幸福生活。
燕芸盈厌倦极了,却无法摆脱!
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人的爱情非要拉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来作陪?
燕芸盈恨一腔真心被辜负,更恨曾经天真愚蠢的自己,最恨被莫名操控的一生。
若有来生,她一定不要再成为如此可悲的傀儡,为他人的锦绣人生做嫁衣!
很久很久以后,话本的主角们接连死去。燕芸盈等得太久,久到早已平静而麻木……
直到这一天,她的神思从身体内再次醒来时,一杯茶朝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地偏了一下身,这才万幸躲开。
一声严厉的怒斥如水花般炸开:“燕氏,你竟还不知错?若不是你,霖儿他怎会落水?你让我儿怎么跟夏侯家、嫣儿交代?”
对方是在唤她吗?这是怎么回事?
燕芸盈表面冷静,心中暗惊,发现自己正跪着,衣裙湿透,所幸外面尚还有件黑色披风,堪堪遮挡。
她裹紧些披风,挺直了腰,抬起头。
府邸之厅,一名皱眉端坐着的妇人映入眼帘,有些许眼熟。
其身边簇拥着三三两两奴仆,个个看起来就不好惹,气氛凝滞、压抑。
许是她小动作太明显,那妇人眉毛又蹙起几分,神情更加不满,对方竟然能意识到她的存在!
燕芸盈很快就察觉到不对,温顺低下头,摆出一副等候发落状。
那居高临下的妇人仍冷着脸,一言不发喝着茶,其身边的一老奴倒是先冷嘲热讽。
“燕姨娘,莫不是就染了风寒?不然怎会连句话都说不出口?这梁府上下,谁人不知夏侯小公子天真活泼?他不过一个才七岁的孩子,你怎能如此恶毒地对他下手?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连串质问的话,砸得燕芸盈收获到不少线索。
这审问犯人般的场面,越看越似曾相识的面孔,宛若在何处曾听过的说辞跟嫌弃人的语调……
燕芸盈脑中久远的记忆开始逐渐地复苏。
她在一瞬间福至心灵:“小公子不慎落水之事,与我绝无半分关系。”
2. 人证
燕芸盈意识到自己重生回到了被夏侯霖诬陷的这一年。
其是梁承玦白月光的嫡亲胞弟。
前世,这个才七岁的孩子用苦肉计狠狠地诬陷她推其落水,以至于让她落得个恶毒和愚蠢的罪名。
当初事情发生后,燕芸盈原本以为许久未见到的梁承玦最起码会在知晓原委后,再下定论。
没曾想,她却只对上对方一双暗含失望的眼睛——好似在说:“你怎会如此不堪?”
随后他一言不发,转身亲自去看望昏迷的“受害者”。
梁母更是向来瞧不上她这个“狐媚惑主”的侍妾,不耐烦地审问一番后,干脆利落地把她关入禁室,以平息这场闹剧。
燕芸盈挣扎着喊冤,她克服着对这些权贵的恐惧,不甘心地为自己辩白!
然而,她得来的永远都是众人厌恶的眼神跟不屑的嘲讽。
一个两个的都在唾弃她:“可真是被将军宠到得意忘形,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区区一个玩意还敢恃宠而骄到犯下那害人的祸事,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对身份贵重的夏侯小公子动手!被荣华富贵冲昏了脑子的人,就是愚蠢不堪……”
可是,燕芸盈哪里会去谋害一个孩子?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燕芸盈并没有对夏侯霖怎么样,又或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得罪丞相府的姐弟。
那时的她在漆黑阴寒的禁室被罚跪。
每日只被允许喝一次清粥,还要就着一盏残灯为梁母抄写晦涩难懂的佛经……
在那十日里,燕芸盈时常于三更半夜被活生生地饿醒,黑夜如同鬼魅萦绕着阴森的禁室。
沁入骨髓的寒冷让她拢着单薄的衣物以汲取一丝暖意,然终无用处。
饥饿摧残着她的心志,疼痛折磨着她的躯体。寒气浸肌,渐销其神志……
燕芸盈被搅得不得安宁,往往徒然守至天明。
一通折磨下来,她消瘦得不成样子,身心俱瘁。
后来,“心地善良”的梁大夫人夏侯嫣只对梁母温柔地提了句:“那姑娘既已受罪,小霖也早已安然无恙,母亲您向来心慈,还是放她出来吧。”
再加上顾忌到梁承玦曾经对她不同寻常的“宠爱”,梁母这才肯高抬贵手,放她出来。
何其可笑!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比不过世家贵女轻飘飘的一句话。
到最后,还是梁承玦亲自来接她离开的禁室。
被抱起的那刻,燕芸盈仍是不受控制地于他怀里落下泪,强撑着一口气问出深藏于心的疑问:“承玦,你相信我吗?”
梁承玦沉默地抱着她,只轻道:“都过去了。”
在那之后,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虽然梁承玦又恢复成曾经那个待她有几分温柔的人,她还是留下一丝阴影,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其抱有百分百的爱慕之情。
尽管他下令不让知晓此事的任何人再多嘴多舌,一些针对燕芸盈的风言风语还是一直都存在。
空有表面的宠爱,这反而让她的日子越加艰难。
梁母也一直嫌弃她出生乡野、粗鄙不堪,学不来这京中达官贵人所喜欢的高雅趣味,连茶的好坏与否都品不出来,更别提琴棋书画这等修身的技能,时常到最后只冷笑一声:“罢了,终究是个只有美色的。”
所有人都听得出那言外之意——再怎么受宠,也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
这世道总有人自觉矜贵,高高在上。
这些人,从来就没站在燕芸盈的角度来考虑过她的处境,只会一味地否定她。
可是,世事无常,世间瞬息巨变。
不久后,叛军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攻入京城。
那昏庸无能的昏君早就弃了他的子民,落荒而逃,徒留百姓在京中饱受折磨。
前世,燕芸盈的命运早已被那话本定下,不过是男女主角爱情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已。
甚至连绊脚石都算不上。
鼻尖嗅到凝重又携着一丝细腻的清茶香,终将沉湎于过往不堪回忆中的燕芸盈唤醒。
此刻的她仍然会被冤枉而心生愤怒。
接着这股汹涌的愤怒,又渐渐凝为一片平静。
如今的自己,尚且还有一条命在,如果可以好好活着,谁会放弃呢?
话本又如何,蝼蚁尚且偷生。
重获新生的燕芸盈于心中暗自发誓——这一次,她一定要在保住命后离开梁府这座禁锢自己的牢笼。
无论如何,她都定要改变自己在这话本中受人摆布、毫无尊严的命运。
燕芸盈不会再将未来交给除自身以外的任何人。
她绝不允许自己再活得如上辈子那般窝囊!
谁也不能再欺辱她,谁也不行!她一定要活出属于自己的人生。
望着面前的这些人,燕芸盈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还真是来者不善呢。
若是她反应再慢些,那杯滚烫的热茶就会泼到自己这张脆弱苍白的脸上,到时候脸毁了那可怎么行?
燕芸盈暗自冷笑:无论无何,这张脸都是她最好的武器。
“燕氏,你竟还敢逞强嘴硬?若不是你带着霖儿去那湖中心,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落水?”
梁母脸色阴沉,尖声斥责。
好一个“嘴硬”啊!到底哪里来的嘴硬?燕芸盈于心底冷笑。
这梁母根本就没给她辩驳的机会,也从来不想给。
她人连嘴都还没张呢,罪名就已被梁母单方面粗暴地定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杀人放火了。
不过是为自身的恶意扯一张虚伪的假面皮罢了。
瞧不上、不喜一人时,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难听的……
无论她是笑还是哭,都会被曲解成心怀不轨。梁母就是如此。
燕芸盈知道对方嫌弃她出身不好,觉得她卑贱。
对方也更嫌弃她太过娇弱貌美——总怀疑她这一副好模样会勾引其儿子沉迷美色、误入歧途……
前世,她被梁母伪善的表面所欺骗,以为对方真心待她。
没曾想,梁母竟只是为了儿子不被诟病是白眼狼,这才施舍给她几分客套罢了。
看在燕芸盈救过其儿子、又对其儿子死心塌地的份上,所以才捏着鼻子认了她这个所谓的“儿媳”。
恨不得命令她把其儿子照顾的比天上的神仙还舒服,其实在心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家中的一员。
需要她时,她就是个好姑娘;不需要她时,她就是个替儿子疏解欲望的妾而已。
在其眼里,她被看成一个低贱的下人,一个不需要自尊的奴仆……
还好,如今的她早已今非昔比。
“母亲,就连牢狱里的犯人尚且会被允许辩驳,我难道是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吗?就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赏赐’给我吗?”
面对莫须有的诘问,燕芸盈神情镇定,语气不带一丝慌乱,泰然自若地应对。
“事已至此,燕氏你还有何话好说?”梁母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
“那有谁真的亲眼所见?有谁亲眼目睹我的手直接推夏侯霖下水了吗?就不能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万一只是一个意外呢?就非得说是被人害的?”
“呸。我们这些人难道都是蠢的不成?当初只有你与小公子在船上。若不是你下手,他怎会凭空坠入湖中?”梁母身边早看她不惯的心腹丫鬟跳出来接着污蔑。
燕芸盈慢慢地站起来,凌厉的眼神将周围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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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个一个盯回去,带着令人难以忽略的压迫感:“有谁看见了?是你吗?还是你?还是她?”
闻言,周围都安静了几秒——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亲眼看到过!
“如果真的见到了,怎么不敢站出来指认我?”
沉得像浸了水的气氛,让另一个老奴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那又如何?小公子会用性命来诬陷你吗?丞相之子偏偏跟你一个小小的姨娘过不去?论身份,人家是丞相府公子;论宠爱,谁人不知其自幼年时就常来府上玩耍……”
是啊,曾经的燕芸盈何尝不是不得其解。
为何夏侯霖独独就跟她这个小人物过不去?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然是为了替他那亲姐姐打抱不平啊。
在夏候霖看来,自家身份高贵的亲姐姐都嫁不了的心上人,燕芸盈一个乡野出生的怎么配得到?
夏侯嫣不能出面,那他还不能拿她出气吗?
如果被伤害的不是她,燕芸盈肯定会由衷地赞上一句:“还真是好一个姐弟情深啊!”
就算事情暴露了,也有的是人会替他开脱:不就是个孩子吗?难道他还会说谎?难道他是故意的?
他的确是个孩子,不过更是个恶毒到残忍的孩子!他就是会说慌,他就是故意的!
“凭什么没证据就指定是我做的?这不合规矩!”燕芸盈语气轻柔却透出坚定的态度。
“母亲,可千万不要被小人给蒙蔽了,成为一个被蒙在鼓中的愚昧之人。”
在梁母手上吃过亏的她当然知道其逆鳞——对方绝不允许府中有任何事不在其的掌控之中。
“好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倒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兴许被她这话触动,梁母反倒不急了。
“那日,夏侯霖跑来寻我,说与我投缘,一时兴起便主动邀我去游芙蕖湖。船游到湖中央时,他竟要摘一朵芙蕖,是他自己一时不慎失足落水,与我这个旁人毫无半分关系!”
燕芸盈迅速说完后,斩钉截铁地立言:“我有人证!有一个人一定能够证实我所言皆是真!”
此话一出,满屋子里的众人霎时神色各异。
还有一两个下人同情地望向燕芸盈,定是在心中腹诽:这女人莫不是真的疯了?
居然说出这番痴心疯的傻话。
所有人都认为她定是害那孩子的罪魁祸首!
毕竟,确实存在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条船上,委实只有燕芸盈与夏侯霖两人。
更何况,那孩子被救上来后,还惊魂未甫地往燕芸盈身上瞧呢!
那可怜的眼神仿佛在求饶说:“姐姐别推我”。这不就是在暗寓他是被这个女人给害得吗?
难道当真是夏侯霖他自己不要性命地跳入湖中?
这委实是太荒谬了,所以让众人难以置信。
究其真相,实情还真就是如此可笑——他主动往芙蕖湖里跳下去的!
曾经的燕芸盈喊冤,无人愿意相信:一个丞相府公子竟不惜用苦肉计来陷害她!
夏侯霖本就善泅,又因被救上来得及时,岂会有半分差池?
那竖子是恶毒,又不是真的蠢到去寻死。
面对燕芸盈的辩解,梁母只睨之,语带讥诮:“那此人是谁?现如今又在何处?燕氏,若你再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来人上家法伺候!到那时,休要怪我无情!实在不想再与你这般推拉胡扯……”
“梁府下人,庸叔。现在将军的身边。”
“此话可当真?你敢发誓绝无半分虚言?”涉及到其儿子的人,梁母终于肯正视她所说的话。
“若我撒谎,便让我死无葬身之地!”已死过一次的燕芸盈怎会惧怕此所谓誓言?
更何况,她问心无愧。
3. 对峙
庸叔,乍一看,只是梁府一个清理宅院的下人。
实际上,其却是梁承玦留在府上的亲信,武功高强,日常守护着梁家人的安危。
燕芸盈后来才知晓这个秘密,在前世那场叛乱中,她见到其随梁承玦上阵杀敌。
庸叔就是能助她洗清冤屈的人证!
那日,此人碰巧就蛰伏于湖边阁楼的阴影处,监视着所发生的一切,当然了解真相。
只不过,其并未将真相告诉任何一人。
在其心中,燕芸盈只是主人的一个“宠物”,而陷害她的可是主人真心肝的嫡亲弟弟……
庸叔全凭梁承玦的喜好行事——反正她不就是个主人的侍妾而已?
她有几分宠爱又如何,反正都是虚假的;她受些委屈又如何,反正到时候怪不到其头上!
“母亲直接传庸叔来一问便知。”燕芸盈接着开口,坚持自己的立场。
“住口!胡言乱语些什么?”清越的声音,传入厅中所有人的耳畔。
是梁承玦回来了。
燕芸盈望向这个前世让她爱到丧失自我的男人。
世间流水,不可回覆;苍天不惜,落尽琼花。
隔世再见,他的脸竟比她记忆中的还模糊。
此时的梁承玦还是个正值弱冠之年的少将军,意气风发,而她也重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随其一同进来的,除两三个随从,还有一名女子。只见梁承玦体贴地放慢脚步,等其跟上。
这女子温婉动人,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柔情。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好似明月高不可攀。
除了夏侯嫣,谁能让冷若冰霜的梁承玦这般小意温柔?
“母亲息怒,儿子现已向夏侯相爷赔罪,还请母亲饶过盈盈她这一回。”
“回来了,我儿辛苦了!自从你去了郊外营地练兵,为娘都这么久没见到你了。快,快让为娘好好看看!哎呦,瘦了不少……造孽!我儿连家都还没来得及回,就赶着去相府给这成天就知道惹事的燕氏收拾烂摊子。累坏了吧?霖儿可还好?醒了吗?和嫣儿一起从相府回来的?”
“回母亲,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您慢慢说……霖儿已无大碍。嗯,我和嫂嫂相伴归来的。”
一问一答,一唱一和,嘘寒问暖……
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
只见梁承玦应对完梁母,又转身对夏侯嫣说:“放宽心,我不会让霖儿落下遗症的。我打算明日向宫里递折子,去请最好的太医来给他调养身体。”
不愧是话本里对白月光一往情深的梁承玦。还真是面面俱到,一片痴心,教人感动。
然而,对燕芸盈来说,这男人就是个薄情郎。
“承玦,真的谢谢你,费心了。你兄长本就去得早,若是霖弟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都不敢想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还好霖弟这次命大,尚且还捡回条性命……”夏侯嫣眼眶泛红,默默垂泪。
怎么都这么多戏?都这么有戏瘾,怎么不去戏台子上去演?
这里是梁府,又不是戏园子!
燕芸盈冷眼旁观着这三人“和谐”得不像话的模样。
她干脆地打断:“母亲,您到底还审不审了?再拖下去,都快要用晚膳了。大家都还在这折腾着呢……”
“盈盈!谁允许你对母亲不敬的?还不快赔罪?”直到此刻,梁承玦才肯施舍她一点目光。
那双凌厉的凤眼,在见到她后泛起一丝怒气。稍纵即逝,不可捉摸、冰冷,却被燕芸盈捕捉到。
他本就久经沙场,此时不笑时,更显无情。
对方克制着怒气的阴沉神情让燕芸盈感到讽刺。
“既是没错,为何要赔?”她从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梁承玦不爱自己。
一进门,他不问她是否安好,也不去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就粗暴地给她下了定论。
若是真爱,为何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定下她的“罪行”?又怎会一味地替她招揽不属于她的“罪过”?
难道她燕芸盈就一定是一个不知是非、不明事理、恃宠而骄的女人?
被梁承玦无情隐藏的真相往往才最伤人心,其所谓的温柔和宠爱都是假的。
他一直在故作深情款款,惯会做替她着想的假态。
他内心珍爱的只有其青梅兼嫂嫂,而不是燕芸盈。
所以,梁承玦以什么身份来质问她?是她燕芸盈的夫君,还是夏侯嫣的小叔?
嫣嫣,盈盈。
尽管唤起来不一样,他还是分不清到底在唤谁吧。
可笑!
燕芸盈根本不惧,她抬起那张漂亮又相似的脸,与其目光相接,不退一步,为何要怕?
薄情寡义的人又不是她,负心冷血的人更不是她!
前世,命运让她爱上梁承玦,要了她的一条命。爱让她盲目,让她卑躬屈膝,做尽一切卑微之事……
因为太爱,燕芸盈心甘情愿地跟随他来到京城。
梁家的男儿常年在外征战,只剩极少数女眷孩童留在京城为质,以至于一个偌大的梁府空荡荡。
燕芸盈时常要伺候不喜她的梁母,学她学不会的礼仪,还要守一堆规矩,忍受寄人篱下的心酸……
到头来,一场空!
梁承玦只是因为白月光已嫁给兄长才苦闷到自请离京,赴边疆戍边。
后来,他遭遇危险后流落乡野,被燕芸盈给救下。故事的开始不过是梁承玦对白月光的爱而不得……
如今,燕芸盈正在遭遇着不被其信任的处境。
曾经,没被爱过的她天真到愚蠢,可笑到可悲,错把其的虚情假意当成这世间难得的珍宝。
幸好,永远也不会了。
“将军,最起码要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吧,你就这样粗暴地下定论是否不适合?”
梁承玦这才认真地打量这个质问他的女人。
奇怪,他为何会对燕芸盈有一丝陌生之感?
只见她姿色姝丽,一头乌发垂腰,容色极其清艳。
一袭黑色披风更是将她衬得素肤凝脂,更显娇美之态,反倒是越发清瘦飘逸了。
许久未见,她好像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变了,只是不似从前。
那身姿挺拔地站着,倒是格外出挑显眼,竟有一种清新之美。幽幽的眼神,让梁承玦竟忍不住想去探究,令他瞩目。
以往,他总暗嫌燕芸盈配不上与嫣儿相似的一张脸。其性格更是肤浅,缺少涵养,比不上嫣儿半点。
燕芸盈的心思也让他一眼看透,无聊乏味、好哄得很。没曾想,今日反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不过,他的话已在母亲面前说出口。不能越来越纵容燕芸盈,以免娇纵她闯出更大的祸来!
“为何推霖儿下水?你知不知道那是一条人命,容不得你胡闹!万幸霖儿这次没事,若是出了事,谁来赔命?”梁承玦仍是怪罪她。
“把庸叔传来。”燕芸盈不想再跟他废话。
“盈盈,敢做就要敢当。你非要扯旁人做什么?”
“燕氏,都已到这一步了,你还不认错吗?我倒要看看你在我儿和苦主姐姐面前还有什么脸面来喊冤……”
“燕姑娘,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推霖弟落水的。你也许是无心之举,过于害怕,这才不敢承认。霖弟既已无碍,我们都不会怪你的。正所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不是吗?”夏侯嫣也来添一把火。
这阵仗,一个两个生怕这场给燕芸盈扣黑锅的戏演不下去!
非要让她认下从来没做过的事,她还以为她杀人放火了呢!这么恨她作甚?
“我说把庸叔传来!把他传来问话!问他话!”
跟这些自以为是还固执己见的人对峙,才是燕芸盈真正犯的大错,她选择放弃沟通,真没劲再跟他们纠缠了……
许是被她的坚持给疑惑到了,梁承玦一脸无奈地吩咐把庸叔唤来,一副拿她没办法的宠溺模样:“好!既然你这般坚持,随你意。”
片刻过后。
到场的庸叔见这“三堂会审”的架势,生怕说错了话:“主子,有何吩咐?”。
“庸叔,我问你,那天在芙蕖湖,盈盈和小霖落水之事,你可曾看见什么?”梁承玦只不过对其随口一问。
“回主人,我看见了。”
“你说什么?”
他却听到与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回答。
燕芸盈忍不住帮其补充:“庸叔,在军中,下属知情不报已是罪过,更别提接着欺上瞒下了。你还想把将军蒙在鼓里吗!这就是你对梁家人的效忠?”
庸叔神色惭愧,如实道来:“那日,属下原先在芙蕖湖清理残枝和落叶,因不愿打扰小少爷跟燕姑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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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兴致,就特意藏起来,竟亲眼目睹到一场祸事。”
事已至此。
其无法再瞒,只好接着从实招来:“下属亲眼所见——是小霖少爷他自己跳入湖中的,他落水之事确实与燕姑娘无关……”
此言一出,厅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变了变神色。怎么可能呢?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庸叔!你这梁府老人莫不是老糊涂了?在胡说些什么?!”其中的梁母尤甚,率先发难。
此言太过出乎梁承玦的意料,他那张向来冷静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震惊之色:“庸叔,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侯嫣再也坐不住:“荒谬!怎么可能?霖弟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定是有人威胁你这般说!”
面对众人的厉声质疑,庸叔却只用一双浑浊的老眼望向燕芸盈,背一点点佝偻下来:“燕姑娘,实在是老奴对不起你……”
燕芸盈不言,冷眼相待——若是真的认为对不住她,为何不早些主动站出来给她作证?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庸叔,你所说当真?”梁承玦未曾想到,一贯对其忠心耿耿的人会对自己有所隐瞒。
“回主子,千真万确,毫无半分虚言。”
“那为何不将此事禀告于我?为何要擅作主张地瞒下?”被身为心腹的对方蒙蔽,向来骄傲自持的梁承玦失态了,语带冰霜。
更何况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颜面……
诸人皆感知到了梁承玦的怒火,整个厅中静得可怕,就连梁母与夏侯嫣都纷纷收敛了不少,不敢再多言。
燕芸盈于心底哂笑——左右不过就是抵不过人性二字。庸叔的确对梁承玦衷心,但也会打小算盘。
一面是牵扯进丞相府小少爷的“恶作剧”;一面是梁母好不容易才寻到燕芸盈的“错处”……
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毕竟,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不是吗?
所以,其索性视而不见、闭口不言,选择委屈燕芸盈这个外人。
“庸叔,我都明白。不管是母亲、将军、还是姐姐,本意肯定都是想查明真相,所以这才会被一个小孩给骗了。一时情急之下,就一不小心冤枉了我这个无辜的人。你们定是无心之举,要怪就怪我运气不好,不过就是受些委屈罢了……”
燕芸盈缓缓落泪,好不可怜。
不就是装可怜装柔弱吗?好像谁不会似的。
她又对梁承玦服软:“夫君,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接受小公子的邀约去什么芙蕖湖,也不会平白无故落得个被冤枉的下场……”
见她这般懂事地递台阶给自己下,梁承玦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盈盈,你蒙冤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我之后定会好好补偿你。”
燕芸盈听到对方的承诺后,轻轻地冷笑起来。
“庸叔,知情不报,杖十,罚三月月钱。今日之事,所有人都不得传出去,否则休怪我无情!”
“以后盈盈的事,便只由我来亲自处理。”素来孝顺的梁承玦又当着众人的面对梁母说。
“你!你这逆子!你这是在怪我多管闲事?难不成我还会真害了你这打不得、骂不得的娇娇娥?”
梁母愤然:不就是差点冤枉了燕芸盈吗?又还没有真拿她怎么样!这不是还好好在那坐着吗?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只是不愿再发生此番误会。闹得如此难堪,这就是母亲您想要的吗?”
此言一出,梁母倒像是真的伤心了,不似作伪:“好!好好……果然是有了女人就忘了娘,儿子大了,不由人啊!如今就嫌我多事了!”
“母亲,我知道您向来不喜盈盈,怎敢再扰烦您?”
果然娘还是要亲儿子来治。这话如同一盆冰水直接泼上其的那张老脸。
将梁母的火气泼得都灭了,只好讪讪然地坐下,不再作声。
一旁的夏侯嫣将手中一方手帕绞得死紧,头一回把燕芸盈这个替身看进眼里,竟还产生了一丝害怕——承玦真的只是做戏吗?为何如此宠她?不会的,自己在承玦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自相倾轧的场景,燕芸盈不想再多看,真正的罪魁祸首,她绝不会放过!
不过,夏侯家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她无比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4. 相对无言
“行了,我乏了,今日就先散了。”梁母发话,不愿再被梁承玦鞭挞。
“是啊,承玦,你一路赶回来也累了吧,还是先带燕姑娘回去好好休息吧。”夏侯嫣在一旁帮腔,“母亲,我扶您回去。”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她们为她们的理亏和心虚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不得不打断这场原本用来指责燕芸盈的“三堂会审”。
若是燕芸盈没有找到人证给她洗清冤屈,梁母是根本不可能就这般轻飘飘地收手的。不扒她一层皮,梁母岂会善罢甘休?
然而,有眼力劲的也都不会说出来,只会闭口沉默。其中当然也包括梁承玦——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亲生母亲。
果然,燕芸盈就听到他退一步的回答:“那母亲好生休息,儿子先带盈盈回去了”。
闻言,众人也识趣地散去,徒留燕芸盈跟梁承玦。
“盈盈,我送你回房。”
虽然梁府上的正经主人不多,但这梁宅反而挺阔气,分给燕芸盈居住的阁楼倒也宽敞精致,比民间木屋与草房确实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前世,若不是梁家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位了,燕芸盈又怎么会傻到认敌为友呢?
她站在这栋曾经见证过自己无数次眼泪和心酸往事的三层小阁楼前,回忆起早已褪色的画面。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老天爷还真是会跟她开玩笑,命运又一次把她带回这里。
这院子前还有一株一开就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是她刚入梁府后和梁承玦一同亲手栽下的。现如今,早已枯萎到不成样子。前世的他们曾约定要一起去看更盛大的海棠花开。
然而,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这个约定都没有实现……
吱呀一声的房间门被梁承玦一把推开,强行打断了她的回忆,进了门。只剩下他们两人,竟都不知从何开口。
一时间,相对无言。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往往是匆匆一见就分离,很少面对面地聊一聊。
久而久之,存活于记忆里本就不多的感情,渐渐地失去温度,慢慢地丧失鲜活,徒留生涩和窘迫的处境,让人一触就生出难堪之状,难以调和。
“近些年,祖父祖母迁回老宅颐养天年,父亲和我常年奔波在外,兄长又不幸因病过世,母亲她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梁府,难免会有些偏激和极端。你一个做小辈的,就多让让她,多多担待。我知道盈盈你最是柔顺听话的,对不对?就当是替我给母亲尽尽孝心……”
素来高傲到冷着一张冷脸的梁承玦一改常态,竟也会向她“伏低做小”了。
那双平日里用来舞刀弄枪的大手轻轻地将燕芸盈揽入怀中,拂顺她额边落下的几缕发丝,语气温柔到不像话,“好了,不要再跟母亲较劲,嗯?等过段时间开春了,我就带你去踏踏青、赛赛马,好不好?你来京城这么久,我都还没有带你出过几趟门,要不然我到时候带你去打猎吧?如何?”。
听听这番话,多么“体贴”,多么“温柔”,让燕芸盈在心底忍不住为其高超的演技喝彩——他是不是还以为她是个好哄的小姑娘?
是不是觉得只要他这高高在上的大将军低个头,不走心地哄她几句好话,再许下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完成的诺言,就可以将她燕芸盈所受到的欺辱统统一笔勾销?在他心里,她的名誉就这么不值钱!她就真的这般贱得慌?
她早已不是曾经和他在山间一起打马赛弓的纯净少女。如今的她,早就被这京城给吞噬掉了最纯真的感情。
这世间,往往是天真善良的人更容易受到伤害,这是燕芸盈被欺负后最深刻的感受。
“夫君,那夏侯小公子故意落水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燕芸盈抬起低垂的眼,直直地盯着他。
梁承玦反驳:“盈盈,你记错了,哪里有什么‘故意’落水?分明只是小孩子贪玩、一个恶作剧而已。”
“夫君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还请你帮我解惑。”
“我和嫂子从小看着霖儿长大,他是个好孩子,这次应该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只不过头一回没把握好分寸……你还要跟个七岁小孩计较不成?”
向来聪明的他此刻在燕芸盈面前装睁眼瞎、偏心眼的傻子,同时也希望燕芸盈乖乖地演个大度的傻子给他瞧瞧……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梁承玦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他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的事实。
不管是什么原因,最后承受委屈的永远都只有她燕芸盈!
燕芸盈知道,这才是他真正的顾虑——比起替她这个替身去向夏侯家讨回公道,他更不愿意跟夏侯家产生隔阂。
在这话本中,夏侯家与将军府的情分可是不浅,祖上都有着助先帝打下江山的从龙之功。与夏侯家交好,很有可能更多的是为了他自己!
此刻的梁承玦早已生出一颗不臣之心。他早就想谋求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只不过他将野心藏得深,还没有人发现罢了。
“那听夫君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处理?不是夫君说要补偿我的吗?”
梁承玦见她委屈的神情,仅是叹了一口气,仍是低哄解释:“盈盈,这里是京城,不是在乡野,你莫要耍小性子,听话。”
说罢,他便伸手想去牵燕芸盈,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衣角。
梁承玦脸色有些不快,收回未触摸到她的手,强行压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怒火。
“这件事牵扯到丞相府,若是闹大,对大家都毫无益处。此后,若是我有空隙,一定多陪陪你,你且再忍忍。”
“夫君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有什么疑问呢?”他梁承玦不是要当深情款款的痴情种吗?没关系,她自己的仇她自己来报。
“燕芸盈,你为何变得如此娇纵?是不是我把你给宠坏了?”
她的语气又让梁承玦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翻涌起来,他也恼了,甩下这句话后就大步离开,徒留她一人。
望着对方怒而离去的背影,燕芸盈推开门窗,望着那远处的天空,伫立良久,拂去一滴无声落下的泪。
她默默地想:他们的相遇就是一个不合适的错误,折磨着梁承玦也折磨着自己……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梁母与夏侯嫣也正在商谈着此事的对策。
比起查清落水事件的真相,她们更在乎的是梁承玦的态度变化。毕竟,谁会在乎一个小人物的冤屈呢?
夏侯嫣正好生劝着:“母亲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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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左右不过就是个妾,不值得”。
“原本玦儿要纳一个出生乡野的侍妾,我还高兴来着,二话不说就同意了。没曾想,竟让玦儿带回来个狐狸精专门来气我!”说是乏了的梁母此刻又有劲头了,“嫣儿,你看那女人如何?我怎么瞧她反倒是硬气起来了!”。
“确实比刚进府时更聪明了,有点长进。”夏侯嫣忍不住地皱了皱眉,不甘不愿地承认。
梁母闻言,同样不满:“若不是这女人的家境实在是差,而玦儿又是我的心头肉,我怎会故意为难她?霖儿这孩子总来府上陪我解闷,乖巧得很,怎会做出故意诬陷她的事?定是误会,他还小,不过就是想跟她玩个小游戏……”
笑话!以他们将军府如今在京城的地位,要给玦儿娶妻,有名有姓的贵女还是可以挑上一挑的。原本再怎么样,都轮不到那艳俗娇蛮的女子。
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抵不过自己儿子的想法。
“玦儿的正妻都还没有娶过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妾来耀武扬威?看玦儿都把那女人宠成什么样了!差点连我这个正经的婆母都不放在眼里!还真是仗着玦儿喜欢她就想翻了天去……若是此等丑事被京城别的达官贵人知晓,到时候我还上哪去给玦儿寻一个家境优越又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来?”
“母亲,千万不要太过着急,万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夏侯嫣见梁母愁眉不展,只好再劝慰:“母亲,承玦是您生的。在他眼里,您肯定比那女人重要多了。他正在兴头上呢,您越是反对,他就越要跟您反着干,所以您还是放宽心,切莫在此时跟他唱反调,不过就是个过犹不及的道理”。
“嫣儿,还是你会说话,最得我的心。知书达理、温顺懂事,哪里是那出生卑贱的野丫头可以比的!只是可怜大郎去得早,还真是委屈了你。我可怜的大郎啊!若不是生病了,又怎么会早早就离我而去……”梁母又忆起伤心事,忍不住诉苦。
面对这位祖上也是出生农户的婆母,夏侯嫣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竟然拿她跟那个替身比!那女人根本就不配跟她相提并论!不过就是个她的替身,偷来了几分承玦的宠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一个肤浅又可笑的女人还真当自己是个珍宝了!
她夏侯嫣出身高贵,岂是那女子能比得上的?凭什么她没机会得到的东西,那女人就能得到?她一定只是被承玦的愤怒给吓着了,要不然怎么会把一个低劣的替代品放在眼里。
若不是她差点运气,怎么可能还轮得到那替身?能做她夏侯嫣的替身,都算是那女人的福气。
“母亲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您愿意相信霖弟,那就再好不过,”作为亲姐姐,她当然知道夏侯霖的本性如何,他向来是爱作弄人来玩闹,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小羊羔,就连她也被这亲弟弟骗过去好几次。
不过,他这次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让其他人捉到了把柄,她下次定要好好提醒他……
“我当然要相信自家人,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就当是霖儿替我出了口恶气。”梁母冷笑一声,让夏侯嫣一时间也不再搭话。
两人对落水之事不再多言,就此作罢。
5. 是夜
因梁府主人家心情不适,下人们都绷紧了一张皮来伺候,嚼舌根的也没了,老实做事的人多了。
梁母许是心灰意冷,之后倒也不曾主动来寻燕芸盈的麻烦。
一时间,梁府上下都消停不少,在各种层面上皆达到一种诡异的安静。
反倒是燕芸盈难得地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至于梁承玦?
一天天忙着他那军中庶务呢,成日不见人影,应该是真的被她气上头了。
燕芸盈知道他是故意不见她的,这招数他时常对她用。
往日里,每每都是她最先忍不住求和,他屡试不爽……
她开始让下人给她寻些书和话本子来看,不知不觉中就把心里的烦心事清理不少,整天忙着自娱自乐,一天天过得也快。
燕芸盈藏在她的小阁楼,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得到休息的同时,也不忘静候时机的到来。
白日的光阴变得更漫长,上身的衣裳渐渐地减少,轻拂过来的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似往日冷冽,绿色的枝丫悄悄地冒头——春日来了,草长莺飞,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光。
虽然这世道不太平,但京城中的百姓们还是在好好过日子,窝了整个寒冬的他们也开始陆续地出门游玩,京中热闹起来。
“主子,真的不去藏云阁瞧瞧燕姑娘吗?”
正是曾被梁承玦惩罚过的庸叔,此刻竟还被他放在身边信任地伺候着。
“庸叔,你只管做你的事便好,不用觉得对不起她,”温暖的书房中,梁承玦沉静地练着字。
“我知晓你的衷心,也明白你的难处。母亲不分是非固然有些不对,但我一味地宠着那女人也确实失了分寸,太过了些……这一回,我定要好好地冷上她一冷,她才能长记性。”
“可属下听说燕姑娘近些日子一直深居简出,半分都不像是难过的样子,看着竟还自在得很啊?”
庸叔总感觉长了记性的只有他才对。
他如今恨不得把梁府厨房中那只鸡什么时候被做成了鸡汤都要告知梁承玦这个主子,唯恐再被拉去打顿板子。
“……”
梁承玦停下笔,顿了顿:“是吗?吃了些亏,她到底还是学聪明了,就连欲擒故纵这套贵女们常用的老套手段都学来往本将军身上用,只可惜用法太过拙劣,如同她的性情,令人乏味。只学到几分皮毛,难登大雅之堂。”
说完,写废的纸张被其轻轻地揉破,随手扔进废纸堆中。
他还真以为燕芸盈能有所长进。
没曾想,还是那个会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就装模作样的女人。
想到这,他放下那一丝因燕芸盈的改变而有所不满的情绪,对燕芸盈微妙的轻视和熟悉的掌控感又恢复回来。
“她既已摆出如此大的声势来暗示本将军,那本将军当然要满足她的这个愿望。走吧,去藏云阁看看,听听她究竟有何想对本将军说的。”
庸叔听着主子说出这番话,五味杂陈,不知道该不该提示一下主子:其实你的语气里藏着连你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淡淡喜悦。
只不过这喜悦刹那间就散去。
庸叔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燕姑娘好像并没有主子口中的这个意思,主子这次可能判断有误……但是,他又一次选择沉默。
然而,藏云阁却不似他们想的那般压抑,反而是别样的其乐融融。
庭院中,三三两两个丫鬟们正走动着晒书,不慌不乱,气氛温馨祥和,让人不由得放松。
只见熹光下的燕芸盈身穿件亮丽的鹅黄色衣裙,身姿窈窕。
她挽起衣袖,露出双纤细白皙的手腕,手上还拿着本《文经》,正眼含笑意地提醒:“对,把这本书放那块去晒,趁着阳光好,多晒晒”。
梁承玦站在门外望着她,失了片刻的神……
过去的燕芸盈漂亮归漂亮,却总萦绕着艳俗之气,而今日见她竟多了不少灵动。
她笑起来的眼,如一汪清泉透亮。
貌若海棠,娇如明月。
俏生生地站在那处,竟让向来对美色有定力的梁承玦都尚且挪不开眼。
望着如此有活力却陌生的她,梁承玦竟突然想起来初遇到她的场景——那也是个明媚的春日,阳光明媚,在山野之间。
最初的她就是这般活泼,有生机,让人见之难忘。
到底是从何时起,燕芸盈就变成了个只知道拘泥于后宅、只想着争宠的女人?
梁承玦首次为将她带来这京城而感到些许后悔,生出愧疚之心,也许他真的做错了……
他回过神,迈入庭院中,将祥和的气氛给无声地打破。
“盈盈,怎么想起来看书?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的吗?你之前还跟我嫌弃它们晦涩难懂。怎么现如今反而看起书来了?”
燕芸盈收敛起笑意,把问题抛回去:“夫君来了,今日没有公务吗?怎么想起来这里?”
正是因为读书少,懂的道理太少,她的人生才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她现在才明白——多读些书总是没错的。
“近日我休沐,有时间就多来陪陪你,”梁承玦少有的愧疚心作祟。
“盈盈有没有哪里想去的?尽管说出来,我定会带你去,成天在这后宅待着也确实苦闷,出门散散心对身体好。”
燕芸盈知道她等的那个机会来了。
“夫君,你觉得清苑山如何?就在郊外,听说在那山上赏春景,更是绝妙,我还没有去过呢,很是心动,你能陪我去一趟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就后天如何。”
京郊的清苑山,风景秀丽,百年前就开山立庙,是个烧香拜佛的好地方。
达官贵人多去此山上的普安寺求愿去晦,消灾解难。
最重要的是那天夏侯霖会随其母去烧香,燕芸盈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报仇机会呢!
这可是她唯一向夏侯霖动手的好时机,既可以避开夏侯府的耳目,又可以吸引夏侯霖来单独找她。
正所谓,敌人最了解敌人。
以她对夏侯霖劣根性的了解,对方是绝对会跑到她面前来炫耀他作恶后毫发无损的成果。
“此事简单,可以。我就携你同去,我稍后就去安排。”
燕芸盈知道只有她的要求不妨碍到梁承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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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和护着的人,他都是对她好说话的。
毕竟,她这张与其心上人六分像的眉眼可不是摆设,她当然要好生利用!
不用白不用,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她可以隐忍,可以不择手段!
夜色沉沉时,梁承玦再次踏足藏云阁,出乎她的意料,她已许久未与之同枕而眠。
房中,只有他们,只剩他们。
不就是再与同一个男人体验吗?
燕芸盈于心底劝慰自己,慢慢地平复下心绪——有什么好再怕的!
“盈盈,我已安排好,后日就可启程。”
梁承玦的声音不复往日清越,低哑了些。
燕芸盈一步一步地靠近,清缓缓地抚摸上他这张冷峻好看的脸,眼神同样不清不白……
阁间暖香萦绕,几盏烛火静静地燃烧。
锦被翻涌,同赴阳台。
月色深深,山间溪水流淌,滋润着土地万物,让其焕发新生,以待孕育新的生命。
一夜过后,燕芸盈比往日迟了些时候才起。
她的唇色鲜艳,色若春花,漂亮的眉眼间又多了几分妩媚,越发动人心魄!
“盈盈,辛苦了,你再休息会,不急。”
宽肩、有着一把好窄腰的梁承玦于她床榻边低头系衣,那腰带的尾端还勾着她散落在地下的衣裙。
甚至她这锦被里还尚存有他的几分温度。
满室旖旎,一地凌乱……
燕芸盈轻轻地点了点头,在目送他远去后,神情渐渐地冷了下来。
事情绝对没有梁承玦说得那么简单。
果然,次日在梁府大门口看见梁母跟夏侯嫣时,她毫不意外。
这两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哪日要是不见她们来掺和一脚,燕芸盈可能都还会不习惯……
“盈盈,母亲听闻此事后,也十分意动,大家一起去,这岂不是更好?”
燕芸盈无话可说:“夫君,你总是有道理的那个,我每次听你说话都能听到不同的道理……”
她跟不讲道理、不遵守约定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她的精力。
“玦儿,你还在那说什么呢?清苑山普安寺可是胜地,人山人海!赶紧出发吧,万一错过烧香拜佛的吉时,那可就万万不好了……”
另一辆马车上,梁母语气焦急,生怕错过好时辰就会抱憾终生似的。
平日里怎么不见梁母这般积极?
梁承玦只好无奈地离开,潇洒地跃上骏马,手持马鞭,听梁母的话下令:“出发吧。”
只言片语随着马车队的前进而慢慢地消散,燕芸盈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回想那话本中涉及到普安寺的剧情。
话本中,普安寺这天会发生一场小小的动乱,倒是没有死亡的人,就是有不少人受伤。
她就是要利用这场动乱让夏侯霖不好过,向其讨回属于她的公道,让夏侯霖也体会体会什么叫“绝望”!
燕芸盈始终认为这世间就是要恶有恶报!
作恶的人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报应,尤其是那些不知悔改还洋洋得意的恶人们……
6. 道歉
京郊外,清苑山的山脚下,马车接二连三地停下,其中不乏有打眼望去就知背景不凡的。
燕芸盈撩开马车窗边的素帘子,抬起眼,往那山头上瞧,只见巍峨的山峦被乳白色的云雾缠绕着,恍若将至仙境。
这云雾环抱着整座山,把青绿色的山林草木皆吞入腹,留下星星点点的建筑们嵌缀其中,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人群声,钟鼓声,诵经声,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耳畔,鼻尖也犹如嗅到焚香的味道,一扫她心中的烦闷。
“娘,怎么还没到?让下人快些做事,到底还要磨蹭到几时?”正是弄鬼掉猴的夏侯霖。
燕芸盈正好下了马车,讨人厌的声音就如鬼魅般恶心地缠上她,忍不住泛起厌烦之情。
不远处,夏侯家的奴仆们为其人为地隔开一地,个个皆低眉顺眼地簇拥在马车旁,以待吩咐。
夏侯霖衣着华丽,脚下正跪着名老仆。他用力地踩上其后背下了马,语气不耐,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戾气,盛气凌人。
“这就到了,我的儿,累了吧?来,跟为娘一起,快见过梁夫人。”他的身边即是夏侯夫人,宠孩子是出了名的。
两家人好巧不巧,就在山下碰上面。这也与燕芸盈预想中的别无一二,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亲家母,还真是巧,在这遇上你,可真是个好兆头,近来可都还好?”夏侯夫人领着夏侯霖笑着走上前寒暄,“嫣儿没有给梁家添麻烦吧?若是她有什么错处,你尽管指出来,我回头定好好说说她……”
面对着丞相府夫人,梁母当然也同样和善客气:“亲家母,你这话可就言重了,显得生分!嫣儿向来孝顺,哪里有什么错处?多亏你教得好,一双儿女都这般聪明伶俐,大方可人。”
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情。直到梁承玦过来,她们才停下客套,开始透露真实的意图。
“承玦,许久未见,我都还未曾感谢你。为我儿请来太医就诊之事,你有心了。”燕芸盈好不容易才听到夏侯夫人说出句真心话,以其对夏侯霖的纵容放任之程度,对方绝对情真意切。
梁承玦神色坦然,点了点头:“举手之劳,夫人客气。”
目睹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逐渐地发展,有人终是按捺不住,开始插手,往他想要的结果引导。
夏侯霖接收到姐姐抛过来的眼神暗示,扑上梁承玦的腿,摇身一变乖孩子,满眼感激与崇拜:“玦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都还不知道会留下什么样的隐患呢?”
来了。话头终于要转到燕芸盈身上了。她就知道——这对姐弟怎么可能轻易把她落下呢?
戏台子已悄然搭建好,没有她,他们这颠倒黑白的恶心戏码还确实是演不成。
“霖弟,你还好意思提此事?若不是你贪玩,燕姑娘又怎么会被冤枉?还不快给燕姑娘赔个不是。”夏侯嫣佯装责备。
话音未落,夏侯夫人慈祥的面容刹那间变了变,扭曲片刻。其就连瞟都没有瞟燕芸盈一眼,赶在梁承玦开口前制止。
“此事不过就是个误会。霖儿还小,不懂事。承玦,想必你这位妾室也不会让你为难。当真同个七岁孩童计较做什么?”
梁母见状,也不好不给夏侯夫人几分面子,转头对燕芸盈施压:“燕氏,虽说是让你受到些委屈,不过你也没有失去什么,有什么好需要霖儿道歉的?此事就到此为止。”
这些人厚颜无耻到极点的行径,让燕芸盈再次突破对恶人的想象。同时,她也不再有所顾忌。
“长嫂,若非你要提起此事,我又怎么会再次想起被冤枉的痛苦?令弟的赔罪,我这等小人物万万不敢想也承受不起……我知晓长嫂守寡之苦,也理解长嫂对令弟的拳拳爱护之心。然而,我也想问上老天爷一问——为何要是我?”
燕芸盈眸含热泪,神情哀婉,从衣袖拈出一方帕子,用来拭去脸上的泪,好一副悲伤貌。
闻听此刺耳的“长嫂”,怒火在夏侯嫣心中升起,愤怒转换为掌心的疼痛,掐得通红。一声声“长嫂”,无一不在讽刺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和那个人在一起!
原本她好不容易才把那早死的短命鬼给忘记,却被提醒她仍在给其守寡……
礼法与伦理的束缚,让她无比厌恨燕芸盈这个女人——凭什么对方就可以得到她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贱人!真是个贱人……”一个声音在夏侯嫣的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你居然被这种货色给激怒了?她也配?”,两句话于脑海里交替出现,她被折磨得唇色苍白。
“夏侯夫人,我出生不好,没有读过多少书,说话不会弯弯绕绕——您是不是对旁人家的事太过上心反而忘记让贵公子去开蒙念书了?要不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他长到七岁都还如此‘懵懂无知’啊?孩子是小,为人父母的可不小呢……”
夏侯夫人嘴角僵硬了些,笑意渐收,被燕芸盈这绵里藏针的话语给惊诧到——总算肯正眼瞧上她一瞧了。
“贵府家大业大,本应该可以请来最好的授业师傅来教导贵公子吧?难道是夫人忘了给贵公子请?若是如此,夫人可要赶忙回去请个来给贵公子开开蒙,否则到时候就晚了!万万不要等到神仙来了都没救的那天,这成天烧香拜佛又有什么用……”
抬起脸的夏侯霖眼里淬了毒,剜了一眼燕芸盈,瞳孔闪过只有她捕获到的幽微恶意。
他险些披不下去“小羊羔”的皮,差点暴露跋扈自恣的虚伪本性。
“盈盈,你……”
还未等梁承玦反应过来,燕芸盈接着开口,她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出言制止而放过梁母。
“母亲,哪里有受到委屈的人都还没有张嘴就让其到此为止的道理?山上的佛祖可都还看着你呢,万一造了口业该怎么办?你也不想让逝去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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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转世后投不到一个好胎吧?那可就万万不好了……”
涉及到真心肝儿子的一切事情,梁母都会有所忌讳,这才终于将她那张“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嘴给闭上。
甚至,梁母还忍不住地怀疑——她儿子这女人莫不是撞邪了?怎么突然像是换了个人?该不会是真被鬼上身了吧?
从前的燕芸盈总是同情梁母的丧子之痛,对这位难伺候的老人狠不下心肠。她出于孝心和善意,对其多次包容与忍让,始终对其心怀怜悯。
可是,燕芸盈对梁母的善意却永远换不来应有的回报。既如此,那就不要怪她狠辣无情。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燕芸盈这接连不断的话语给震住!
有人露出惊讶的神情,有人脸上闪过讥讽,有人纯粹地看热闹,甚至还有人眼里带着诡异的同情……
她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赤裸裸地下丞相夫人和丞相公子的面子!真是不怕死啊。
这女子如此大胆地嘲讽,真的不会被灭口吗?难道是不清楚夏侯家的权势有多大?
不过就是个侍妾还敢如此嚣张!
重活一次的燕芸盈当然不是傻子,她不会蠢到主动去挑衅比自身强大的对手。现如今,别人都踩上她的脸了,她当然不会跪着让别人踩!
“小霖,给盈盈道歉。”左右为难的梁承玦终于表态,他在两方势力中选择了燕芸盈,语气严肃。
对此,燕芸盈并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她早就知道对方这次肯定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不管再怎么说,梁承玦最在乎的还是梁家的脸面。
若是她这个明面上的“梁家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压,那梁承玦的脸面还往哪里放啊?那他还不如干脆早点回府算了……
“霖儿,过来,听到你玦哥的话没有?还不快给这位姨娘道歉?”夏侯夫人强颜欢笑,咬牙切齿。
“燕姨娘,对不起,小霖不是故意的。小霖只是喜欢你,想跟你玩个躲猫猫的游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后来那样,我错了。你原谅小霖好不好?”夏侯霖笑起来,露出颗小小的虎牙,语气听起来很是诚恳。
如果不是燕芸盈在他手上吃过亏,她也许会信他说出的鬼话,瞧瞧这七岁小孩都有这般收放自如的精湛演技。
燕芸盈忍不住地思考——他们夏侯家祖上是不是有演过戏的名人?那要不然怎么个个都会演一手好戏?
“没关系,我原谅你,”她也轻轻地挽起夏侯霖的手,“你还小,我肯定不会与你一般计较的,”不就是演戏吗?她也会。
原谅夏侯霖是绝对不可能的,燕芸盈脸色温柔,心里却在谋划让其体会一下什么才叫“痛苦”。
“好了,时候真的不早了。还是先上山吧。”梁母总算是说了句中听的话。
“是啊,有什么事情可以上山后再详聊。”夏侯夫人也服软,不愿再面对这窘迫的场面。
7. 不过赝品尔
山路上,青苔将层层石阶染绿,人们小心翼翼地踏过,生怕摔倒。
燕芸盈边爬着山,边赏风景,还抽出些余力来时不时观察下周边的路况。她丝毫不热衷于烧香拜佛这事。
如果烧烧香、求求佛果真有用,那为何这世道上还存在着许许多多的不公与黑暗?
所谓干净的地方也可能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与其相信难以捉摸的神佛,不如停下幻想、主动去争取。只有如此,她才能为自身谋求条出路来。
“小心路滑。”
踩空一层石阶而差点摔倒的她,被身侧的梁承玦伸手揽过腰,温声提醒。
“多谢。”燕芸盈在反应过来后,默默地挣脱对方的怀抱,继续抬起脚步往前走。
山林间的光线忽暗忽明,梁承玦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神色多出几许不解。
不过赝品尔。
为何能牵引他的心绪?为何自持的他会越来越关注燕芸盈?明明最开始,他只图谋对方那与嫣儿六分像的容色。
尽管隔着衣裳,他手掌仍触摸到对方柔韧腰身的温软。在那短暂的片刻,他竟舍不得松手……
时间飞逝,一日将尽。转眼就到黄昏,暮鼓被僧人敲响,普安寺在夕照下更显庄重。
选择在普安寺过夜的香客们,皆被寺里管事的妥善安置到禅房休息,人们都接连地安静下来,各有去处。
唯有燕芸盈分到的这处禅房迎来位不速之客——除了恶叉白赖的夏侯霖还能有谁?
普安寺的晚上有晚课,梁母与夏侯母女携手去旁听诵经,而梁承玦则被安排到远处的禅房居住,奴仆们则更是不用担心。
毫无疑问:此等可以任夏侯霖撒泼放刁的“好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绝不可能!
这不就让燕芸盈等来了?还真是没让她久等。
上蹿下跳的,生怕燕芸盈会把他这个让她蒙冤的罪魁祸首给忘记!
“呦,冒牌货,你今天怎么不积极点往姐姐和玦哥身上贴?梁府里的下人向本少爷禀告说你终于长记性了。早这么安分不就得了,还让我亲自跳湖来演出苦肉计。怎么样,我演得好吧?那湖水还挺凉的呢~”
这才是夏侯霖真正的丑陋本性。表面装一套,背地里一套,变脸的戏法都没他会变。
燕芸盈暂时不接他的话茬——对于这种天生的坏种来说,受害者越是激动,其就越是满足,痛苦是滋养他的养料。
“姐姐嫌料理你会脏了手,不屑搭理你。本来我也是,可谁让你是个无耻的小偷呢?当真是碍我的眼。”
这群人的观念都已经扭曲。在夏侯一家人眼里,就算是他们家嫌弃到扔掉的垃圾,最后也只能由他们家来处置。
燕芸盈连根眉毛都没皱,仍安静听着:“说完了?还有吗?你现在全部都说出来。”
她甚至还“鼓励”着夏侯霖继续说……
“你知道为什么玦哥如此‘宠爱’你吗?这可都是拜你这张和姐姐六分像的脸所赐!你就是个低劣的替代品呢~这已是梁府老人都公开知道的秘密,你知道吗?”
“我的容貌是我亲生父母给的,何谈偷窃?这么像,或许我上辈子是你们一家人的祖宗,这也说不定呢……”
就这秘密啊?她知道啊,她还知道之后更多的秘密呢。
“你这个假货把原本属于姐姐的情分给偷走。自我记事起,她和玦哥就情分不浅。只可惜造化弄人,到最后却便宜了你这家境贫寒的贱民!仗着有几分美色就拼了命地攀上玦哥这高枝!”
见她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夏侯霖终于沉不住气,还是年龄小,差些火候。
“夏侯霖,你姐姐嫁的是梁府大少爷,而不是梁承玦!无论如何,她如今都只是梁大夫人。你想毁了你姐姐的名声吗?”
真是可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梁承玦才是他正经姐夫呢。
这群人个个皆是只敢来指责她,怎么不见他们去梁承玦面前为夏侯嫣愤不平啊?是因为不敢吗?
就算她燕芸盈攀高枝,那又如何?
她一没有偷,二没有抢。她只是想在这话本世界活下去的同时,让自己舒服些罢了……
她又有什么错?没权没势的苦命人,在这世间要活下去本就艰难。
为了谋取到实打实的好处,她选择先留在话本主角的身边,以待真正自由的那日。
燕芸盈还以为会听到点新奇的话来骂她。没想到,这群人老是说差不多意思的话,来来回回,没点新意……
他们不嫌累,她都要听腻了,能不能换套说辞?燕芸盈脑子还算正常,理解不了他们的世界。
“你说完了?那轮到我了。”
“啪!”
响亮的一记大耳光被她恶狠狠地甩上夏侯霖的右脸,其脸周边皮肤立马泛起红,足以彰显出燕芸盈所用力气之大。
“你居然敢打我?”向来是欺负别人的夏侯霖被打得懵了,他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被掌掴的屈辱!
燕芸盈扬起嘴角,冷笑:“有什么不敢的?这还只是个开始。”
许是她此刻的气场确实可怕,夏侯霖惊骇不已,敏锐地感知到危险,往后踉跄几步,竟想落荒而逃!
他转过身想要离开,打算去找帮手撑腰时,门口却不知何时出现对穿着僧袍的中年男女,不似佛门中人。
果然,中年男僧二话不说就上前,干脆利落地摁住夏侯霖,用方巾把他给捂迷晕后大步迈入禅房,语气阴寒,“这位姑娘,你最好识相点跟我们走一趟……”
为了保住自身的性命,燕芸盈自然只能识相点,由着那女僧给她系上遮眼的布条,双手也被绑起绳索,不哭不闹地跟着走。
一路磕磕绊绊,直到前面引她前进的人停下脚步,遮眼的布条随着被拿下,她才重新恢复光明,悄悄打量四周。
这好像是个简陋搭建的小型牢房,那些人把绑来的人质都统统关在这里。
燕芸盈入目之处皆是废弃的建筑,这地方很有可能是被人工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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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地下暗室,阴暗的烛火随时快要被吹灭。
散落的角落里,蹲着三三两两个穿着不错的人们,有老有少;看起来像是官宦们的家人,都神色惨淡地窝着。
应该与燕芸盈同样是被强行绑架过来的。
还有几个人在无声地流泪,低泣的哭声,压抑的情绪让人喘不过来气,悲伤的气息弥漫开……
燕芸盈闻着空中的泥土味,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尘封的记忆从脑海中翻找出来。
前世,关于清苑山普安寺的这场动乱事件,并没有详细的记录,只有结果。
这场动乱,由抄家流放的罪臣之后们兴起。这些人早已把普安寺真正的僧人们给绑到暗室,接着冒充他们谋求所图。
前来烧香拜佛的官宦家人们便成了最好的谈判人质。
上辈子,和梁承玦一起来普安寺的是梁母和夏侯嫣。
她那时被束缚在梁府的后宅,并没有参与此事……没有人死去,只有人受伤,这极大缓解了燕芸盈的不安。
她盯着不远处的夏侯霖,早就将其划入受伤的人员行列中。
身处幽暗的空间中,燕芸盈终于敢面对藏在内心深处、无法忍受的痛苦——她其实根本没有忘记过她死去的孩子!
她嫉恨夏侯霖。
为什么就连这样不善良的孩子都可以过得好,而她的孩子却连瞧一瞧这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与此同时,梁承玦这边也更不好过。
“你说什么?你跟本夫人再说一遍?什么叫‘小少爷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我不是让你们好生跟着他吗!”
当夏侯夫人被告知她的宝贝心肝儿子被绑架失踪后,差点晕过去!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
夏侯霖定是甩开伺候的奴仆,偷摸去干些捉弄人的事!这一次,竟然真的被歹徒拐走了。
这让她这个母亲以后还怎么活啊!儿女都是债……
以往,她不管再怎么样宠夏侯霖,也不会放任他去以身试险!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意识到——这孩子果真是被她给宠坏了……
夏侯嫣连忙在一旁安慰:“娘,冷静些,一定不会有事的!霖弟吉人自有天相,承玦已经传消息给军中,他一定会把霖弟平安带回来,您千万注意身体。”
相比较于夏侯母女的焦急,旁边的梁母反倒是悠闲得很,丝毫不着急,甚至她的脸色竟然比之前更好些。
梁母知晓那侍妾也被绑走后,心中害怕的心情也褪去不少。若是那侍妾再也回不来,那就更好了。
她怎么可能会为个低贱的侍妾担心?她反而更担心玦儿未来的婚姻大事。
到那时,她也好跟玦儿提上一提娶妻生子之事。这也该是时候让玦儿正儿八经地娶回个贤妻良母来替梁家开枝散叶。
这偌大的梁府上连个孩子都没有,这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去向列祖列宗交代?
梁承玦在听到燕芸盈被绑走的那一刻,心中升起怒火——竟然有人真的敢打他女人的主意!
8. 说到做到
春暖花开,自然是一番好景象。
只不过,春日里的天同样乍暖还寒,寒暖交替,忽冷忽热得让百姓们有些吃不消。
春天的风雨来袭前,也都是宁静到让百姓们忘记危险的。
近些日子,皇帝越发变化无常,忽赏忽罚,阴晴不定到难以揣测。其也越发看心情处理朝政,发作了不少大臣。
皇帝一如这春日里的天,在朝堂上说变就变。
臣子们轻则被摘乌纱帽,惨遭贬黜;重则被抄家灭族,满门抄斩……
朝廷上的群臣们皆是不好过,每日去上朝都好似行走在随时就会裂开的薄冰上,生怕下一刻就一脚陷入冰冷的深渊,再也无法爬起来,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每日下朝,大臣们苦不堪言的同时,又暗自庆祝头上的脑袋还在;等到第二天上朝,大臣们却又无可奈何,开始新的轮回……
折腾来折腾去,就连梁承玦这般身体兼心理素质较好的武将都有些疲于应付,不想再面对此等折磨,直接选择休沐。
梁承玦也未曾预料到如此都还能被卷入是非之间——还当真有不怕死的人打上了他梁家人和丞相府的主意!
“主子,属下已查出些消息,此事很有可能是罪臣们出逃后的垂死挣扎之举。”接收到消息赶来的庸叔向其禀告。
“畏罪潜逃,罪上加罪。查清楚具体是何人主谋了吗?”梁承玦的声音如淬了冰,冷静地询问。
他最担心的莫过于夏侯霖。若是那孩子出了事,他又该如何向夏侯家和嫣儿交代?
另外,自从知晓燕芸盈这个替身也被作案者一同劫持后,梁承玦的的确确察觉到内心深处在逐渐生出些许焦躁之情。
也罢,到底还是跟过他一场的女人,他就也去救上这女人一救。
那般娇弱的燕芸盈遭遇到此等劫难,定会被吓破了胆子,恨不得晕过去……也不知道她是否平安?
“此事极有可能是林家人所为。”
“林家?那个半月前被皇上判处流放之刑的林家?”
“回主子,正是。”
京城中姓林的人家不少,可又是罪臣、又是姓“林”,那就很容易让梁承玦找到目标人物。
半月前,林家家主的数封奏章被指控“诽谤朝廷”,后又因为其触怒天颜而被打入大牢。
这已经算是皇帝手下留情的好结局了。于是,出身清贵世家的林家人,瞬间跌入深渊,不复往日。
大臣们可惜归可惜,却无人敢置喙皇帝的决定。
明眼人当然都知道——林家人这只不过是被当成了朝堂上权力争斗的牺牲品而已。
然而,梁承玦身为武将,骨子里当然藏着血性,遇到劫持老少妇孺的作案罪犯者,当然不会手软。
他已经找到对方藏匿人质们的窝点,定要将人质们给平安救回来,将罪犯捉拿归案。
清苑山后山的暗室里,被梁承玦担心的燕芸盈正在思考该砸夏侯霖哪只手才更好。
她正思考着的时候,听到有人逐渐地走进来的脚步声,争吵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们进来了。燕芸盈居然认识其中的一个少年。
不出意外的话,这少年将会是梁承玦的左膀右臂,未来新朝炙手可热的权臣。然而,此时的他看起来如此狼狈。
前世,在他成为梁承玦的臣子得到权势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蒙冤的林家翻案。
燕芸盈没想到他居然和此次事件有关,看来他是为了报家仇而跟着梁承玦打天下的。
“伯父,为何不先与我商量再行此事?您到底想干什么?究竟为何要绑来这些人?”
望着对方,林浔文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联合普安寺的主持绑来这些不认识的人。
林家的其他人都已被压着启程去往流放之地,他只有和伯父被救出来了。
面对林浔文暗含愤怒的质问,林家大伯阴狠地讥讽:“浔文,你还真是被大哥给养废了。若非普安寺的主持曾经受过林家的恩惠,你又哪里还能有机会在这里来跟我叫嚣?”
“伯父,我明白您的苦楚,可是为什么要牵连无辜之人?林家的仇应该向真正的仇人去报啊!”
“我当然是恨不得将狗皇帝杀之而后快!若是我跟你一样心软,我们林家的仇何时能报?”
“您是为了报复大臣们没有为我们林家说话吗?还是因为什么?”
……
燕芸盈听出来了——林浔文和他伯父因为复仇理念不合而产生较大的分歧,并且因此而争吵。
“把那晕倒的男孩和这个女人关一起,和其他人分开。这可是我们手上最有价值的人质,可千万要给我看好了!”
林家大伯的眼神,阴森森地盯着燕芸盈,那神情像是恨不得把她卖个好价钱。
“我不甘心!不甘心!为何死去的是我的孩子?而不是你这个‘慷慨无私’的懦夫!”
林家大伯突然变脸呵斥林浔文,把燕芸盈都给吓一跳,其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林浔文眼含热泪,神色麻木。这样的话,他在这半个月听得太多,早就痛到习惯。
对啊,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而是堂兄?
堂兄本就身体不佳,又受牢狱之灾,双重打击下竟离他们而去了,就比他就大两个月,才十五岁啊……
他也想问问老天爷为什么留下他这个只会读书的傻子!他这样只会念书的,活下来又有什么用?
“行了,我没有时间跟你再吵架,你就留在此处,给我盯着这些人!”
林浔文只能点了点头。林家大伯扫视一圈牢房情况,似乎是安心下来,吩咐完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按照林家大伯的吩咐,她和夏侯霖被其换到隔壁的暗室,只有他们三个人。
“你能放我出去吗?”燕芸盈不死心地询问林浔文,并不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果然,对方拒绝:“姐姐,对不起,我要听大伯的话。”
燕芸盈很怀疑——这个木木呆呆的少年今后真的会成为权臣吗?怎么这般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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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晕倒许久的夏侯霖终于是清醒过来。
他看到自己这和燕芸盈关在一起的情况,惊恐万分:“是不是你派来整蛊我的人?我错了,燕姐姐,你赶紧叫人送我回去吧。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跟其他人说你打了我的事。”
“不是我,没看见我也被绑来了吗?”燕芸盈冷笑。
夏侯霖知道后,又不客气起来,“都怪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被莫名其妙绑到这里来!若是让我知晓是谁,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然而,在他看到周围阴暗的场景后,说大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里究竟是哪里?我好害怕!”这句话确实是真心话。
燕芸盈见他意识清醒后,慢慢地走上前,抓住他的右手!
“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赶紧放开我,要不然我一定会让我爹把你抓起来,啊!好痛!我的手……好疼……”
夏侯霖的右手臂发出“咔嚓”的一声响,整条右手臂如同被摧残烂掉的枯枝扭曲起来,额头止不住地冒着冷汗,脸上血色瞬间变白,疼到忍不住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更是痛到跪下来求饶。
“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住手……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我让你住手啊!”
燕芸盈没有停下来——他的右手被燕芸盈硬生生地折断了!
望着身处于巨大疼痛中的夏侯霖,她没有半分心软。她说到做到——被陷害的仇,她亲手来报!
“你不是喜欢装可怜欺负人吗?你不是喜欢冤枉人吗?那我就让你装个够!这下子你就再也不用装了,这只右手彻底是废了……”燕芸盈笑起来,好看极了。
夏侯霖已经疼到没有力气说话,只能一味地发出痛苦的惨叫……
“你捉弄丫鬟小厮时,有没有想过他们的苦难?你鄙夷底层百姓时,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竟会连他们都不如?毕竟他们可是健全的人呢。而你,以后只能是个残了的残废!”
就连守着他们的林浔文都被她此等举动给惊讶到呆了!
为什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如此凶残?
她是怎么做到的?这可是活生生的人手啊!她活生生地掰断了人家的一只手啊!
听着夏侯霖的哀嚎,燕芸盈那口一直压在心里的窝囊气总算是顺了不少。
与此同时,暗室外面也在发生着变化。
林家大伯被梁承玦的手下给抓住,正在被梁承玦审问。
“说吧,为何要逃?畏罪潜逃可是罪加一等!”
林家大伯不再挣扎:“没什么好说的,左右不过就是成王败寇罢了。”
“你究竟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
“这难道不能共存吗?我想要报仇,也想满足我的私心。”
面对着这样油盐不进的罪犯,梁承玦不再有耐心:“说!你又把他们两个人藏哪里去了?”
“梁承玦,你可千万要记住我今日的下场,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林家大伯顾左右而言他。
9. 我好害怕
漆黑的深夜,山上的温度骤降,因有人失踪,这黑夜也越发难熬。
将后山四周围起来的士兵们手拿火把站立着,以梁承玦为首。
烛火在山风之中摇曳,场面肃杀,气氛紧张。
林家大伯被两个士兵强行地摁住肩膀,挣脱不得,下跪在梁承玦面前,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眼中布满血丝。
“只敢对女人和孩子下手,你此等卑劣的行径果真是让人不耻。”
林家大伯听到梁承玦的这句话,神情越发悲愤:“不耻?何谈不耻?我林家的下场还不够让我明白何为‘妇人之仁’吗?你手握权势,从未经历过如我一般的痛苦!你究竟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梁承玦,你还真是虚伪,口口声声都是‘正义’,还真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将军啊……若是你所在乎的人死于这里,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如此淡定!哈哈哈……”
“闭嘴!你把我儿子藏哪里了?藏哪里了!你想要什么?你说!是需要金银珠宝还是想要做官?你说啊!只要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就既往不咎。把我儿子还给我!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你只管开口……”
还未等梁承玦回答,素来以和蔼示人的夏侯夫人就猛地冲到林家大伯面前,双手拉扯住对方的衣领摇晃,眼神疯狂到狠厉,语带急切地恳求着对方。
夏侯夫人被对方口中的话语给吓得血色尽失,再也顾不上维持以往的贵妇人形象。
“夏侯夫人,你冷静些。”
“冷静?承玦,那可是你从小就看着长大的霖儿啊!霖儿向来把你当兄长来看待,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他还那么小,不知道会有多么害怕!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可就霖儿这么一个儿啊!”
听到自己的儿子被劈头盖脸地挨了通骂,梁母这时也不再对其客气:“夏侯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玦儿能不担心小霖吗?他这不正在为救小霖而努力吗?你是不是太过担忧以至于头脑发昏了?”
梁母心中不满:开什么玩笑,连自己都不舍得骂玦儿几回!
这夏侯夫人也真是的——夏侯霖是她的宝贝心肝,难道玦儿就不是自己的心头肉了吗?
自己的儿子自己疼,有本事自己的儿子也自己去救啊!在这里对着玦儿耍什么丞相夫人威风?
“梁夫人,你这话是嫌弃我无理取闹?平日里霖儿对你也孝顺得很,如今他遭逢此难,没想到你也是这般冷漠……好!好一个事不关己啊……”
“我何曾有这番意思?我只是看不过眼,你对玦儿太过催促了,我什么时候不关心霖儿了?分明是你太过紧张。”
“娘,母亲,你们都别吵了,都冷静些!承玦这不是在救霖弟吗?霖弟一定会无恙的。”夏侯嫣急忙调和着。
然而,两人争论的声音此起彼伏,各不相让。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够了,都给我住口!”
梁承玦眉头紧锁,被吵得头疼,终是忍不住出声呵斥——耳朵至此才终于清静……
他直接把事情的矛头对准林家大伯:“你不用为了拖延时间而激怒我,普安寺的主持已如实交代。”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林家大伯仍是副镇定的模样。
“普安寺的主持已自首,对方承认因报林家的恩情而买通狱卒帮助你逃跑,之后又将你窝藏在这清苑山的后山上。”
梁承玦慢慢地说着,眼神犀利地盯着林家大伯:“你因为儿子病重急需药而逃出狱,结果等你寻到药后,儿子竟已在狱中身亡,所以你就干脆地笼络近来的罪臣们替某个人图谋大业。我说的如何?”
“不如何。”
林家大伯双眼闪烁,跪着的身躯晃了晃,声音低了些。
“你利用主持对你的信任潜伏于普安寺。你偷偷绑架前来寺里上香的大臣亲眷们,威胁大臣们用情报来赎人。你还专门朝落单的女人和孩子下手……然而,这一次,你竟然不怕死地拐到我梁承玦身上来了。”
“梁大将军,没想到你还挺会编故事的。”
“不见棺材不掉泪。只可惜,你这颗无用的棋子现已被弃了。是不是要我说出你儿子的埋骨处,你才肯承认?”
终于,梁承玦话语未落,林家大伯目眦欲裂:“你敢!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霖儿和我的女人到底被你藏哪了?”
大势已去,林家大伯不再垂死挣扎,他彻底疯魔。
他无所畏惧,畅所欲言:“梁承玦,那样的昏君到底有何值得你效忠的,不如来加入我们?昏君当道,天理难容!”
“我早就不想活了,你们知道吗?我的儿子就这样死在了我的怀里……你们知道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是多么残酷的酷刑吗?我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翩翩少年,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可最后,他却死了!死在了冰冷的牢里。哈哈哈,他死了!死了……”
在场的人眼瞧着如此疯魔的林家大伯,沉默不语,就连梁母都有所动容——这天底下,儿女永远都是为人父母的软肋。
夏侯夫人忍不住地愤怒:“所以,你就来害我的儿子?”
“我只是想悄悄地绑贵公子来跟夏侯相爷做个交易罢了。至于那个娇滴滴的女人,是顺带的。”林家大伯又恢复正常,好似刚刚那个疯疯癫癫的人不是他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没想到情报有误。向来忙于公务的梁承玦此次居然会亲自陪亲眷们来普安寺。
林家大伯只好临时更改计划,手忙脚乱到漏洞百出,以至于事情败露,沦到此刻被主子抛弃的下场。
“他们三人在后山的暗室下。”
按照林家大伯给的线索,走过曲曲折折的暗道,梁承玦这群人终于找到燕芸盈他们三人。
潮湿的墙壁散发着泥土的霉味,幽幽的烛火下,燕芸盈正安静地坐着,瞧着就让人心疼。
看到她一副安好的模样,梁承玦不平静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盈盈,我来晚了。有没有哪里受伤?”他大步地上前,一把将燕芸盈抱入怀中。
“夫君,你终于来救我了,我好害怕。”燕芸盈整个人像只脆弱的幼鸟蜷缩于梁承玦怀中。
燕芸盈将小脸埋在他宽大的胸膛上,素手紧紧地攥着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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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衣袖,低声啜泣,满怀依恋地抱着他。
她乌发的缕缕清香萦绕在梁承玦的鼻尖,微凉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脖颈。
这泪水分明是凉的,却烧进他的心。
梁承玦眉头舒展开,感到几许满足,心居然更软了几分:“没事了,盈盈。我带你回去。”
这温馨的气氛被刺耳的尖叫所打破。
“霖儿,你怎么了?这是不是他们打的!这群杀千刀的贱人!”夏侯夫人见到夏侯霖的惨状后,忍不住地诅骂。
被燕芸盈治得不敢再说话的夏侯霖,脸色很不好。
夏侯嫣见他这副焉耷耷的模样,忍不住关心:“弟弟,你还好吗?疼不疼?娘,我们还是赶紧送弟弟去看医师吧。”
见到大家都在,夏侯霖开始哭泣。
“娘、姐姐、玦哥,是她!是燕姐姐把我的右手给弄伤的!你们要给我做主啊。我都要疼死了……”
“霖儿,你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莫要真把你娘当成个傻子来糊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闹吗?”
夏侯夫人在自家儿子面前从来都是不戴面具的,她皱起眉,头一回不顺着这宝贝儿子的意。
她的的确确也看不顺眼承玦这侍妾。这侍妾除了嘴巴利了些,倒也对她构不成威胁。
她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女人只会使些后宅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一个娇柔的狐媚子,怎么可能有本事折断自己这儿子的手?
再怎么样,这女人也就敢逞逞嘴巴上的威风而已,怎么敢真的害霖儿?
霖儿的性子,是越发乖戾,现在就连她这个亲娘都有些承受不来,也该是时候狠狠心管管他了……
夏侯夫人边怀疑边琢磨着,半分不信夏侯霖的话。
“娘,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是她干的!”
“好了,莫要再任性说胡话,娘一定会请来最好的医师为你治疗,你最近闹得有些过分了……”
梁母发话:“折腾这么晚,大家都累了,还是赶紧处理完回去吧。”
这霖儿也真是,同样的招数他用两遍,也不嫌烦?
“弟弟,你身上的伤更重要,莫要再使小性子。”夏侯嫣也不信这素来爱撒谎的弟弟所说的话。
夏侯霖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梁承玦身上:“玦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我……”
然而,对方同样让他失望了。
“小霖,你也该长大了,为什么你总是跟盈盈过不去?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掰断你的手?”
梁承玦这次是真的对这个他从小就看着长大的弟弟失望了,不愿再给夏侯霖留面子。
“喂,你来说。你是不是亲眼看到是她对我动的手?”夏侯霖到最后把林浔文都给拉扯进来,让其作证。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看见……”对方现在自身难保,又怎么会主动牵扯进去?
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夏侯霖。
燕芸盈要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最后,夏侯霖心灰意冷。
他被夏侯母女连夜送下山去接受治疗。
10. 吃味
“夫君,我没事。”
在夏侯霖被强行带走后,燕芸盈的眼神更加温柔,嘴角上扬,动作之间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没事就好。”见到她没有惊慌失措到失态,梁承玦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女子会被吓得脸色煞白,可她的神情看起来却是高兴的。
应该是他救了她,所以她才这么开心的吧?
在询问完燕芸盈是否安好后,梁承玦这才把目光放到她身旁的俊秀少年上:“他是谁?”
这少年面容白皙,眉宇间隐约透出书卷气,清瘦如青竹,气质似软玉,只是缺少棱角,伤不到人。
“我不认识他,他和我同样是被绑来的,也许是被坏人胁迫的。夫君,你可千万不要冤枉了他。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燕芸盈眼珠转了圈,开始睁眼说瞎话,话里话外都在为林浔文开脱。
看到梁承玦这阵仗,她就知道他已经把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其余的人也应该被他给救走了。
那她为何不给林浔文这位未来的权臣留个恩情呢?
为了以后多条后路,就算她会被别人诟病“挟恩图报”,也无所谓。
她能够得到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毕竟,林浔文在林家从来都是深居简出,成日里就是在书房里念书,几乎很少人认得他。
“是吗?既如此,那将他也带上。”
冷眼瞥向那被燕芸盈暗暗袒护着的少年,梁承玦的语气平常,语调却比之前重,周围的温度也冷了些。
身为当事人的林浔文低头垂肩,双手紧握,让人感觉出他的顺从之意。
走出潮湿阴暗的地下暗室,山间清冽的冷风扑面而来。
燕芸盈将目光聚焦在那个仍被抓着的林家大伯身上。
“梁承玦,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与林家其他人毫无关系。”
“你该庆幸没有人伤亡。否则,林家定会被你牵连。”
俄顷,林家大伯陡然暴起,猛地撞上身侧士兵的刀剑,刹那间,鲜血直流……
月色洒在流出的大片血迹之上,阴冷冷。
林家大伯倒在血泊中,眼神空洞,嘴角含笑,似是解脱。
他的眼睛望向林浔文的方向,也有着愧疚与不舍;林浔文的双手紧紧地掐着掌心,咬着牙,强撑着神情不变……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其就已自戕,面对着此等场景,不知该如何收场。
燕芸盈望着这位可恨却又可悲的林家大伯,久违的阴暗情绪开始于心中翻涌——当命运想捉弄人时,还真是不遗余力!
世间之情,皆是难渡。爱恨情仇,熬干心肠。
对孩子的爱,对敌人的恨,对情人的情,对仇人的仇……种种情不耗尽人的心血和肝肠怎能甘心?
燕芸盈面无表情,沉默不语,痛苦却从心中升起。
她大口呼吸着,靠冷风来强压下心中的不忿,克制悲伤。
“罢了,既如此,明日再审。今晚到此为止。”
见到林家大伯的惨烈死状,梁承玦素来冷峻的神情也变了变,叹了口气吩咐。
这个不平静的夜晚总算平静下来。
转眼间,次日。
“你逃吧。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燕芸盈站在一人面前,一张口就把对方给吓到了。
正是林浔文。
“姐姐,这话是何意?我听不懂。我不是和你同样是被绑来的吗?我为何要逃?”
“我已经把人都支开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你还要继续装吗?”
这些京城的官宦子弟们,个个都有好演技傍身,若不是她知晓话本的故事,也会被这个少年给骗过去。
燕芸盈不再废话:“林浔文,你再不逃走的话,等着你的可就是牢狱之灾。到那时,我定会指证是你伙同你伯父绑架的夏侯霖。”
果然,她就见到对方木木呆呆的眼神转为漆黑沉静,黑沉沉的,藏着要将人吸进去的漩涡。
林浔文那副书呆子的木讷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他聪慧机灵的真面目。
“你究竟是何意?想要如何?为什么要帮我?”
盯着这位曾经替自己圆谎、如今又说要助他逃离的女子,林浔文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着疑惑,摆明着不信。
自从伯父丧心病狂地绑架夏侯霖时,林浔文就已经预料到不妙,所以只好伪装成书呆子,以求自保。
到这时,这凶残的女子居然会反过来帮他,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燕芸盈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地相信自己:“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若是你把握不住此次机会,那就只能被抓回去蹲大牢了。”
听到此话,林浔文的眼神暗淡下来——是啊,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呢?
他无权无势,就只剩下条命。横竖都是一个死,他为什么要畏畏缩缩的?
豁出去了!
片刻后,在崎岖的下山路上,林浔文的步伐沉稳,一步步地逃离这普安寺。
那女人说的居然是真的——真的没有人来追捕他!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实打实地帮助了他。
这份恩情,他林浔文记下了。来日,若他得势,定会报答!
林浔文没有再回头,在心中告别:“再见了,京城。”
同个时间段的另一边。
“主子,那少年不见了。”庸叔发现此事,立刻告知梁承玦。
“我知道。”
好不容易处理完昨晚的事,梁承玦终于可以歇息片刻。
既然林家大伯已经伏法,昨晚的动乱也算有了个交代。至于那少年,算他送林家一个恩情。
给人留条活路,未尝不可。毕竟,风水也会轮流转不是吗?
林家是文臣,素来没有什么威胁,只要他往朝廷那边稍微打点过去,必然没有人敢同他较真。
只不过,他想起燕芸盈对那个少年的袒护,还是于眼底掠过一丝轻微的不快,有些许不适。
梁承玦并没有觉得他在吃味,怎么可能?
他身为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女人有占有之心,这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现在只不过是对燕芸盈的容色和滋味难忘罢了,所以对这女人难免有几分重视。
等他哪天腻了她,自然就不会了……
跪在佛堂里的燕芸盈并不知道梁承玦的心中所想。
就算知道,燕芸盈也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患得患失,她更在乎别的。
比如,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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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她真正的伤痛——如何忘怀那个她曾经满怀期待却惨死腹中的孩儿。
燕芸盈忘不掉,也不敢忘,没有一刻忘记。
梦里梦到那个孩子,她总是恨不得抱抱它。可是,每每只有被泪水浸得湿哒哒的枕巾将她从梦中唤醒。
在漫长又冰冷的黑夜,悲伤浸入到她的整颗心——这心如毒蛇结,被毒液浸透,麻木而痛苦。
不亚于经历一场对心灵的凌迟。
其实,关于这个孩子,燕芸盈曾经想了很多很多。
她的孩子会是女孩还是男孩?会不会喜欢她这个母亲?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哦,对了,小名也应该取一个……
可是,她这孩子却再也没有机会来这世间看看!
她该去恨谁呢——恨梁承玦的狠心?恨那个乱臣贼子?还是恨这个不太平的世道?
林家大伯好歹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而她又该去找谁报仇呢?
或许,她最该恨的是自己。
若不是她天真到愚蠢,又怎么会怀上孩子却护不住它?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保住!
“佛祖,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那为什么恶毒的人还活着,甚至还活得好好的?”
燕芸盈愤懑难平。
“请保佑我的孩子下辈子不要再找个如我一般的母亲,对不起。请保佑我的孩子下辈子幸福安康……”
她跪在佛前,泪如雨下。
自重生以来,这份压抑在燕芸盈内心深处的怨恨与痛苦终于在此刻爆发。
有时候,哭泣并不代表软弱,只是心绪的出发口,她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哭过后,燕芸盈起身,不再流泪——她已决定放下,好好过以后的人生。
她燕芸盈的人生还很长,不能一辈子沉溺于自怜之中。
与其为无法挽回的过去而自怨自艾,不如好好把握她可以改变的未来。
人生珍贵,就该珍惜。
普安寺的僧人再次敲响暮钟,梁家人已在收拾行李,准备返程。
“玦儿,累坏了吧?我们这好不容易出趟门,结果就摊上这么个祸事,还真是倒霉。瞧瞧,你这眼下都有青痕了……”
梁母又开始对梁承玦嘘寒问暖,恨不得替他受罪,好像昨天那嫌弃事情麻烦的人不是她一样。
“母亲,我没事。”
“那就好,早知道昨天会发生那种事情,我们就不应该来这普安寺,还说是什么‘灵验’的地方,都是骗人的。”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火急火燎地催着出发,不就是梁母吗?
“盈盈,我们这就回府。昨日让你担惊受怕,是我不好。”梁承玦淡淡地道歉。
“玦儿,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若不是这女人出的鬼主意,我们又怎么会来普安寺遭这趟罪!”
还没有等燕芸盈开口,梁母就不耐烦地插话打断,又把过错随口就甩燕芸盈身上。
“母亲,你既知道是我向夫君提出的主意,那怎么还跟来?难道是担心夫君找不着路吗?”
燕芸盈也毫不客气,直接点明梁母的小心思——小两口出门,哪里有她一个做母亲的也后脚跟来的道理?
还真是不害臊,她都替梁母感到难为情。
11. 纳妾
“你居然还敢顶撞我?”梁母气不打一处来。
“好了,母亲。天色已晚,我们该启程了。”
这次不需要燕芸盈亲自反驳,梁承玦就已经开始把话给挡回去。
眼瞧着这场景不利于她发挥,梁母铩羽而归,总算是灰溜溜地退出燕芸盈的视线。
梁家的马车在暮色下启程,缓缓驶离山间,山林风景渐渐地远去,只余下萧瑟的风在燕芸盈的耳畔拂过。
出山时还是灯火稀少的冷清,此刻却见人烟稠密。
暮色降临,市井渐醒。
行至城门外,人群渐多,传来市井人声。
燕芸盈望着这京城的城门,呼吸不畅,有些窒息。她又要去争,去斗,去恨,去怨……
那高耸城墙之上的明灯如星星,看似明亮又柔和,实则阴寒如刀刃。
她何时才能彻底地远离这令自己窒息的京城?燕芸盈没有答案,但是她不会放弃。
按照话本子上所写——这个世界动荡的局势将会在三个月后到来。
在纷乱的世道下,燕芸盈身为一名女子要独自生活下去的确可以,只是风险太大,确实有些艰难。
为了积累更多的资本和钱财,她最起码要等到梁承玦平定天下后再离开。
尽管要忍受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燕芸盈还是觉得她这条来之不易的性命更重要!
跟在梁承玦的身边,燕芸盈可以靠他话本主角的光环保护自己,也更可以得到不少的好处。
毕竟,在这个话本世界,死谁都不可能死梁承玦!
话本主角的气运是她这种小人物无法睥睨的……
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燕芸盈可以等待,哪怕那天会来得晚些。
没关系,她都可以等。
春日来得急匆匆,去得更急。转眼间,梁府里的树木又绿上了。
看似安静的梁府,正在酝酿着风雨,再次迎来不宁静的日子。
“玦儿的那贱婢还真是骄横又无礼。谁知道燕芸盈那晚在歹人那有没有受辱?一脸狐媚相,也不见她为玦儿生出来个一男半女!若这狐媚子给玦儿生出个孩子来,我就姑且算她有几分能耐。可她那肚子也不争气啊!我定要好好寻个人来杀杀她那股锐气……”
虽然梁母原本的期待落空,但是她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还是恢复过来了心神,又有精力来“讨伐”燕芸盈了。
“夫人,您的意思是?”
正服侍着梁母的老奴暗暗地试探,观察梁母的神色。
梁母额头上的皱纹加深几分,眉头皱起,嘴角下撇,重重地砸下手中的茶盏,语气不善。
“也该是时候为玦儿多纳几房侍妾了,与其被那贱婢踩在头上,还不如多扶几个乖巧听话的。争的女人多,宠爱也就少,到时候她也就自然学会收敛和懂事了……我还就不信,这都治不了那贱婢!等玦儿过了对她的那阵新鲜劲,我看她还怎么猖狂!”
“夫人说的是,这办法确实是有效,只不过……”老奴欲言又止。
梁母见状,自然顺着问下去:“有话就说,有什么好绕圈子的。”
“少将军忙于公务,对女色素来敬而远之,这唯一的一个侍妾还是靠着恩情才被他纳入府。若是少将军不同意……”
说起孩子,梁母心里是真的期望有孙子,倒也不全是为了针对燕芸盈。
“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别人府上的孩子都会叫‘祖母’了,而我却连孙子的影子都还看不见!这成何体统?”
老奴不敢再多嘴,只好迎合:“夫人考虑得周全,少将军也确实到可以做父亲的年纪了。”
于是,燕芸盈就因此被梁母叫来训话,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芸盈啊,你知道你作为侍妾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吗?”
燕芸盈知道梁母这是盯上她的肚子了,佯装惊讶:“芸盈不知,还请母亲赐教。”
“当然是赶紧为玦儿生儿育女啊。你进梁府的日子也不短了吧,怎么这肚子还没有动静呢?身为女人,没有孩子傍身,在男人心里是站不稳的。”梁母意味深长。
“母亲教训的是,可是夫君时常不在府上,我也有心思,奈何没有机会……”
“我作为过来人,告诉你个道理——这再多的宠爱,也撑不住一无所出,最后只能沦落到人老珠黄的田地。”
梁母语气听起来诚恳,话里话外却暗藏讽刺。
对方的这种话,燕芸盈听得多了,她这对耳朵都要起茧,心中毫无波澜,面无表情。
反正她又不会永远是梁承玦的侍妾。到那时,她老不老,丑不丑,跟梁承玦又有何关系?
“若是你真的怀不上,那就由我这个当母亲的做主,为承玦多纳几个妾。你也好多几个姐妹,这样在府上也不至于太过寂寞,我也好多几分抱孙子的机会。皆大欢喜,有何不可?”
闻言,燕芸盈莞尔而笑——看来梁母对自己的不喜是深入骨髓的,居然还想出扶持傀儡来跟自己打擂台这损招……
你也不怕到时候梁承玦讨不上正妻?哪里来的皆大欢喜?是你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吧?
就算她同意梁母这馊主意,梁承玦也不会同意啊。
人家除了祸害她这个替身外,可是为白月光“守身如玉”呢。
问题又不出在燕芸盈的身上。
她很想告诉梁母:你小儿子心里面藏着的可是你大儿子的妻子。你大儿媳真心喜欢的也是你小儿子……
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梁母在装糊涂。
对方又不是真傻子,怎么可能感受不出来?也许是心知肚明呢?
“此事我当然没有异议,只不过夫君……”
梁母眼瞧着燕芸盈似乎有难言之隐:“你有这样的觉悟自然是好。若是你肚子争气,我这做母亲的又怎么会亲自给玦儿张罗纳妾之事?玦儿怎么了?”
“若是夫君他无意此事,那该如何?”
“那再商议。”梁母本就是把燕芸盈叫来敲打敲打,她根本就没有与燕芸盈商议的意思。
燕芸盈听到这话,干脆利落地走出房门,心宽得很。给梁承玦纳妾这件事情,根本就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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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操心。
该着急和会反对的另有其人,轮不到她这个只想过平静日子的小人物,她才不去搅和。
又过几日,天气正好。
“嫣儿,你弟弟现已如何?”
回娘家小住些时日的夏侯嫣回府了,向梁母请安。
这次,夏侯嫣的神情不复从前柔和,隐隐约约有些疲惫:“医师说霖弟的手因为错过最佳治疗时间,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我娘为了此事大发雷霆,将霖弟看得更加严,恨不得将他带身上……”
为此,弟弟跟母亲时刻在争吵,闹得整个夏侯府鸡犬不宁。
至于父亲,他忙着应付朝堂上的事,知晓弟弟的伤势后也轻飘飘地关心几句便又离开……
夏侯府上的种种皆让她实在是难以招架,只好狼狈回来。
“没事就好,最起码留着条性命在。”对方淡淡的语气让夏侯嫣有些不适,可她仍是保持着微笑。
直到她听到对方居然真的打算给梁承玦纳妾!
“母亲,我们之前不是说慢慢来吗?这样只会让承玦更加反着来!当初我们商量得好好的,母亲如今为何又变了心思?”
梁母的变卦让夏侯嫣很是不满!
她好不容易才慢慢地接受承玦有了个替身的事情,现在又让她眼睁睁地容忍别的女人待在承玦身边伺候吗?
夏侯嫣绝不允许同样的事再次发生。
“玦儿父亲在玦儿的这个年纪,都已经做上爹了!我能不着急吗?子嗣问题事关重大,容不得我再拖拖拉拉!”
梁母这次态度强硬,让人明白她是铁了心要催生个孩子出来。
“那母亲属意谁?这梁府上还有哪个女人堪堪配得上承玦?母亲怎么不请出来?我定要好好地瞧上一瞧。究竟是何方的仙子美人,居然能入得了母亲您的法眼……”
见梁母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夏侯嫣语气里带着嘲讽,眼底闪过一丝怨恨。
“也算不上什么美人,只是乖巧又孝顺罢了。长得好看的女人总是太过娇蛮。我瞧着就不舒服,还不如听话懂事更加顺眼。”
梁母打算吸取教训,誓要找个最衷心的来伺候梁承玦。
听了这话,夏侯嫣冷笑:乖巧懂事?还不如说是想要在承玦身边放个眼线吧?
她倒要看看梁承玦会不会同意!
梁母终于等到梁承玦归家,她下令将燕芸盈等人都唤来正厅议事。
“玦儿,今日趁着大家都在,母亲想跟你商量件事。”
“母亲尽管开口。”
面对着这位含辛茹苦地养育自己的母亲,梁承玦向来是顺着她的意。
“你把锦柳收为侍妾吧,这孩子常年伺候我,是个有孝心的好丫头。为娘也想你多个人伺候。”
梁母示意身边的女子上前向梁承玦行礼。
这女子长相端正,清秀有余而美貌不足,身上穿着打扮居然不差。
正是之前那个曾经看不惯燕芸盈而跳出来指责她的丫鬟。
燕芸盈知道对方是梁母的心腹,定是领了和自己作对的命令来的。
12. 开枝散叶
只可惜啊,这两人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
燕芸盈静坐于角落,指尖轻点桌面,微挑眉梢,抬眼,望向那站在梁承玦面前的锦柳。
只见对方脸色羞涩,眼里暗含期待,倒还真显现出几分青涩的韵味。
锦柳自幼服侍在梁母的身边,是梁母为梁承玦预备的贴身丫鬟,所以其被按照较好的规矩来教养。
所以,这就是对方之前针对燕芸盈的原因——左右不过就是嫉恨罢了。
现如今,就连她一个替身兼挡箭牌都要被嫉恨和羡慕吗?
到底是应该怪这府上的人能装模作样,还是应该怪梁承玦太会做戏?
竟然把不少的人都给骗了过去。
梁承玦心里可是只爱着白月光,至于她——只不过就是个替身兼挡箭牌而已。
燕芸盈很想提醒锦柳:真的没有必要羡慕她的这种“恩宠”。
被骗身骗心、当挡箭牌的“恩宠”谁要谁拿走,反正燕芸盈是再也不要了。
“相较于京城中的贵女,锦柳的身份确实是万万比不上的,但是她再怎么不济也比芸盈更合适几分啊。最起码她还是为娘亲自教养出来的呢。既然芸盈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都可以,那锦柳怎么不可以?”
梁母就差直接把“凭什么燕芸盈这野丫头就可以”的真心话朝梁承玦问出来了……
此言一出,梁承玦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掠过些许无可奈何之色,眼眸深邃如潭水,眉头轻皱起,鼻梁高挺,嘴角微抿。
“母亲的好意,儿子心领了。只不过,儿子如今只想把心思放在仕途上。至于孩子,缘分到了自然就会有的。”
“缘分?我的儿啊,你也不能光图谋仕途啊!为娘不图你飞黄腾达,只愿你平安顺遂就好。若是你一味地等待缘分,我的孙子何时才能抱上?你怎么就对子嗣如此不上心呢?若是按照你的说法,我们梁家何时才能够开枝散叶?”
梁母说着说着竟动真情了,左一句说“传宗接代”,右一句说“开枝散叶”,翻来覆去,念念叨叨,没完没了……
因此,梁承玦再冷硬的神情也维持不住,只能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忍不住地打断:“母亲,如今天下的局势尚未安稳,我无意儿女私情,更不愿被情爱牵扯住前行的脚步。”
原本深藏于梁承玦内心的痛苦被梁母的这些话给牵引出来,让他的情绪有所波动。
他喜欢的女子已经再也不可能嫁给他,那他为何还要再误人误己呢?
这对谁都无益。
曾经,为了缓解失意的落寞,他甚至还寻来个跟心上人容貌相似的替代品!
这举动已是他对这段感情最大的背叛,他不愿再重蹈覆辙。
靠着燕芸盈那张和嫣儿相似的容颜,他倒也能慰藉几分对嫣儿求不得的不甘,心绪得以缓解些。
“玦儿,莫要拿这话搪塞为娘。开枝散叶乃是为人子女的本分!谁说干大事就一定要断情绝爱的?梁家的香火本就不旺盛,你这般推三阻四,我们梁家的香火怎么能够延续?你这是要把为娘给气死才满意吗?看来为娘是抱不上孙子了……”
梁母怫然不悦,起身指责。
“子嗣的问题,我会考虑。母亲,请给我些时间。至于纳妾之事,没有必要。我有盈盈就足够了。”
梁承玦言辞凌厉,表明态度,不容置喙。
闻言,燕芸盈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眼神冰冷——果然,在梁承玦的眼里,她还真是个好用的垫脚石呢。
梁承玦当然是愿意做出一副对她“情深不寿”的痴情样子。
要不然,上哪里去找像她这么优秀能干的垫脚石和挡箭牌去啊?
她进可以当白月光的替身来安慰梁承玦求而不得的脆弱心灵,退可以做天然的挡箭牌来替梁承玦拒绝不想要的女人。
还真不愧是他梁承玦!
这不明摆着把她架在火上烤吗?
果然,梁母的斥责马上就来:“我就知道是燕芸盈这狐媚子阳奉阴违,把你哄得忤逆为娘的话!”
定是燕芸盈这女人为了争抢玦儿的宠爱,而在背地里跟玦儿撒娇卖痴了!
不然,为何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子会如此忤逆她这个亲娘?
梁母终于找到个台阶来给自己下,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黑锅都甩到燕芸盈的背上。
“母亲,这又跟盈盈有什么关系?您太过着急子嗣的问题,以至于有些难以沟通了。”
当然有关系——若不是燕芸盈在背后挑拨离间,她这素来听话的儿子怎么就变了呢?
怎么就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了呢?
梁母暗恨:定是燕芸盈这女人把玦儿哄骗得忘了体统。当真是没规矩的做派!
旁边的夏侯嫣看着梁母恼羞成怒的丑态,心中快意。
夏侯嫣就知道梁承玦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纳妾的,她跟其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明白他是个偏执的人。
他对自己的情意更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消失的。
尽管她与梁承玦的关系有着礼法的束缚,她还是不甘心跟对方就这般断了缘分。
与其再来个新的女人碍她的眼,还不如接受燕芸盈这个替身的存在。
毕竟,她知道——梁承玦认定的事情,是绝不会轻易改变的。
既然他一开始认定燕芸盈是替身,那么这女人在他心中就永远只能做个替身!
至于这个被梁母推出来的锦柳,夏侯嫣连瞧都懒得瞧——连个冒牌货都够不上的货色,不配。
与此同时,锦柳也被梁承玦的话给打击到,屈膝行礼后退至角落,脸色苍白,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裙,在落泪。
身为梁母的贴身丫鬟,锦柳很早之前就期待着这一天,她早就眼红燕芸盈那般的恩宠。
既然燕芸盈这个外来的都可以,没道理她这个从小跟在梁母身边伺候的人不行。
可是,为什么少爷拒绝了她?她到底是哪里比不上燕芸盈这外来人呢……
锦柳死了心,看来她还是安分地服侍梁母吧。和燕芸盈作对这差事她是彻底没机会领了。
“夫君,你莫要跟母亲吵了,她这么絮叨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还是再忍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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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芸盈把这番话送回给梁承玦,让他也体会一回她被梁母唠叨的苦楚。
他梁承玦不是劝她要做个孝子吗?这不就是他向梁母表孝心的好机会?
轮到他自己时,他就说不出那样轻飘飘的话了。
燕芸盈眼神淡漠,眸子里静静地映照着这群人的纷争与欲望。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抱有着不同的目的,每一个人的欲望都是这样的真实又丑陋。
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玦儿,你回去好好想想,为娘等着你改变主意。”梁母见她的意见被梁承玦否定,无心再多言。
就此,这次争论到此结束,众人散去。
燕芸盈回到藏云阁,身后还跟着梁承玦。
“母亲要帮我纳妾这件事,你为何同意?”
梁承玦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少有的疑惑。他的确不理解为什么燕芸盈居然也会同意。
好像不见她大闹一场就少了些什么似的。
“夫君,我深知自己人微言轻,怎么敢有所怨言?我只能接受啊……”燕芸盈垂眸,楚楚可怜道。
“盈盈,我知晓你懂事,可是母亲要我纳妾,你竟也不吃醋吗?”
面对着这口口声声说可以接受他纳妾的女子,梁承玦心中稍有些复杂。
她难道都不吃醋的吗?定然是强撑出来的假象,她怎么可能不会吃醋?
对于后宅的女人来说,要和别的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本就是最大的苦楚。
更不要说燕芸盈此时还在被他的母亲明里暗里地催促着要孩子。
想到此事,梁承玦的眼神难免软下来些。
此次,他亲自感受到母亲给人的压力是多么的令人窒息,这才切身体会到燕芸盈的难处。
不行,他不能再如此下去,他又对燕芸盈心软了!
梁承玦深感不对劲——他对这个仅仅只是嫣儿替身的女人越来越心软和同情……
可是,他转念又一想:既然燕芸盈如此懂事,那他对她再好上些,又有何妨?
也罢,就当是他拿燕芸盈当嫣儿替身的补偿吧。
“盈盈,你放心。我有你一个就足以,不需要再寻些旁的女子来。”
梁承玦揽着燕芸盈纤细如弱柳的腰身,又开始说些甜言蜜语来诱哄她,引她痴心妄想。
燕芸盈已经上过很多次的当了,她再也不愿麻木地欺骗自己。
否则,到最后,最难堪的一定只有她自己!
“母亲的话确实是有些道理,梁家现如今的确人丁不旺,或许我们可以考虑要个孩子。”
梁承玦这话让她彻底愤怒!
要孩子?
还真是讽刺——梁承玦居然跟她说要孩子?
燕芸盈的墨眸淬了霜,冷冷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她真想告诉他:“你曾经确实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然而,他们的这孩子早就去转世投胎了……
燕芸盈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她绝不要让孩子降生于虚情假意的家庭中,她不愿意!
因为她明白——这对孩子来说,太过残忍。
13. 就寝
“夫君,你觉得梁府未来的少夫人会接受她还未过门,她自己的丈夫就有庶出子女出生吗?”
燕芸盈忍不住地出言嘲讽,浑身上下散发出抗拒的气场,险些没有维持住柔弱可怜的假面。
为了梁家和梁母的愿望,梁承玦就可以张口就来说要孩子。他说得倒是轻巧啊。
她一个侍妾生下来的孩子该在这梁府如何自处?让他们两个人的孩子永永远远都是庶出吗?
难道让孩子遭遇和她自己同样的屈辱吗?难道让孩子未来如同她自己这般受苦受罪吗?
若是她生出来的孩子不受宠爱,那又该当如何……
他真的从来都没有站在燕芸盈的立场上来替她认真地考虑过。
身为一介孤女,燕芸盈最是清楚不过:如果就连孩子的亲生父母都对其不上心,那这孩子的人生将会过得多么可怜和可悲。
如果父母根本就不相爱,那将永远都养育不出来幸福健康的孩子。冷清的家中只会又多出一个满怀怨恨的怪物。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延续家族的香火而去选择生下一个孩子,那更是造孽的事。
她怎么忍心呢——她绝不要让自己的孩子一辈子都被某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人看作是“低人一等”的庶出。
梁承玦见状不对,他敏锐地察觉出燕芸盈的愤怒:“还说你不吃醋,那你这般生气做什么?我刚刚不是承诺过暂时还不会再寻其他的女子来吗?梁府现在不会有什么少夫人,你冷静些。莫要生气了,生气伤身,对你的身子不好。”
这莫名其妙且肉麻的话,梁承玦都能说得出口,他也不怕酸了自己的牙?
燕芸盈佩服他的做戏精神,她确实应该夸赞他,他还真是“恪尽职守”啊!
对方总是能毫不心虚地说出些动人且温柔的巧语来欺骗她。
梁承玦对她许下的承诺从来就没有实现过。每一次,他说的时候都是信誓旦旦,而做的时候总是阳奉阴违。
燕芸盈若是再选择相信他,那她就真的是天底下最蠢的蠢人了。这一世,她再也不想当被蒙骗在鼓里的傻子!
再者,她什么时候吃醋了,她怎么不知道?梁承玦自以为了解她心里的想法,根本就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强压下心中强烈的不满,燕芸盈怒气渐消,小脸褪去愠色,平稳下来呼吸,又恢复回往日平和的神情。
“若是夫君实在是想要个孩子来做父亲的话,为何不答应母亲的要求?为何不选择去纳妾呢?正如夫君所说,梁家现在确实缺少子嗣。为了梁家的未来,我当然愿意把夫君你忍痛让给其他的女人。”
“盈盈,少说气话,我知道你定然是不愿意的。”
望着屋内烛火下燕芸盈的这张美人面,梁承玦动了动喉结,轻叹了一声,上前几步,轻轻地牵起她的手。
听到她说出的这番话,梁承玦第一反应是质疑——他根本就不相信。
燕芸盈对自己的感情,他再也清楚不过。
这样喜欢自己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甘愿把自己给让出去?
他不相信燕芸盈会甘心把自己给推出去,也不相信燕芸盈不会吃醋。
这样的她和从前的她别无二致,还是爱耍小孩子脾气,总是需要他去哄着她才肯罢休。
燕芸盈只不过是在朝他使小性子。他哄哄,她一定会就此作罢,然后乖乖地听话。
然而,事实上,完全相反。
燕芸盈根本就愿意得很。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在经历过绝望后,她早就已经明白很多残酷的道理。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如同天与地;人与人之间的命运,也截然不同。
这个世界上人们不愿意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糟糕的事情就会因为一个人的不愿意而停止发生吗?
不会的。
“我愿不愿意又有何用?难道我不愿意,你就能一辈子都不娶妻吗?”燕芸盈嘴上还是如此问。
既然梁承玦希望她做出一个对他痴情、非他不可的怨妇样,那她就摆出这副模样给他看。
果然,梁承玦在听到她的话后,质疑的神情转换为“果然如此”的自信——他在笃定她永远都会听他的话。
“所以,我们如今应该要个孩子。若是你生出个孩子,母亲也能多几分安慰,她也就不会三天两头就来寻你的麻烦了。有了孩子,你就会有独属于你的亲人,而我也可以去回绝母亲的想法。如此,家庭关系就会变得和睦,这将对所有人都有个交代。”
燕芸盈瞳孔放大,眼里有着寒光,抿着唇,克制住心中无声的呐喊:“那请问谁来给我自己一个交代?这个母亲难道我是非当不可吗?”
“我也知道你被母亲催得紧,可是为人子女的怎么能不考虑父母的感受呢?不过,此事确实值得更慎重些。”梁承玦又加了句话道。
燕芸盈在心里无话可说。
你娘还让你考虑纳妾呢,你怎么就因为要给白月光守身而拒绝了?让你考虑生孩子,你倒是考虑着听进去了!
梁承玦你倒好,光捡自己喜欢的听和光顾着考虑自己想要做的事,是吧?
“在你娘面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不是说不想被其他的事物给绊住脚吗?你知不知道孩子也是需要精力来抚养的?孩子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更不是你需要完成的任务!”
“盈盈,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也该是时候成长起来,去试着做一个成熟的母亲了。我当然知道养育子女是件辛苦又伟大的事情。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总归是需要一个孩子的。”
你需要孩子,那你怎么不自己去生啊?老是来折腾和催促她干嘛……
燕芸盈冷笑:梁母将生孩子的压力传递给梁承玦,梁承玦现在又把压力传递给她。
他们还真不愧是一脉相承的亲母子呢。梁家人丁不旺跟她燕芸盈又有何关系?
梁承玦要去做大孝子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她也去当大圣人……
为了满足敌人的愿望而委屈她自己吗?燕芸盈还没有这般下贱!
为人父母是需要勇气的,燕芸盈不愿意再次经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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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也更不愿意再次失去自我。
“可是我不需要孩子。”重生后,她第一次在梁承玦面前说出来一句真心到不能够再真心的话。
很遗憾,对方还是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傻话吗?”梁承玦抬眸望向她,眼里带着责备,也有略微的探究。
只见燕芸盈披着件轻薄的雪衣,斜倚在软榻之上,满头青丝散落在玉背后,神情慵懒,其姿态居然有些许魅惑。
梁承玦被其艳丽容色蛊惑到的同时,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燕芸盈怎么可能真的是不想要孩子?这绝对不可能。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屋内的温度却越来越冷,香炉里焚烧着的香将尽,他们就这样冷着对方。
直到夜色渐渐深了。
就寝后,他们仍是同枕异梦——明明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却各怀鬼胎,各有目的。
燕芸盈对这样的情景有些厌倦,她转过身去,静静地等待着困意的到来,不愿再与梁承玦争论不会有结果的事。
她身侧的梁承玦也是在心中思索。
其故难辨,明明他们歇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锦被,他居然还是感受到疏离和冰冷。
似乎,他与燕芸盈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好像下一秒对方就要离他远去。
沉默地盯着她转过身后的侧面背影,梁承玦反复摩挲着手掌中的指茧,英俊的冷脸上有些不解,眼睛里若有所思。
他怎么感觉哄燕芸盈的难度越来越大了……
没错啊,他分明用的是和从前同样的法子啊。怎么现在就不管用了?
难道是燕芸盈来月事了,所以才心情不好?为什么今晚上的燕芸盈就这般难哄呢?
梁承玦未解其因,他对睡在自己身侧的这个女人越来越有探究的欲望,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次数多起来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梁承玦于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再这般下去,否则终将会失了分寸。
他抱有着这种想法,沉沉地睡去。
与此同时,梁母死不甘心。
“既然玦儿不愿意再纳别的女人,那就让那个女人生!”梁母见给梁承玦塞眼线不成,改变策略。
她吩咐锦柳:“去给那女人送点补药过去,她那样纤瘦的身体何时才能够为我儿怀上孩子?生不出来就给我多灌下去几帖补药。若是还生不出来,就让她一直补。什么时候为玦儿生出一个大胖小子,就什么时候停止!”
锦柳闻言,心中暗感不妙,她是想攀高枝,不是想去送死啊……
她试图劝劝:“夫人,这是否不太合适?万一那贱婢又撺掇少爷跟您作对怎么办?那贱婢当然是无关紧要,可若是因为她,让您跟少爷真的母子离了心,那才是得不偿失啊!”
现在梁府上的明眼人都知道,那女人可是少爷的心头肉,她怎么可能还敢去得罪!
“我还就不信了,这样下去,她还怀不上个一男半女,那她就还当真是不争气!”
梁母置若罔闻。
14. 出头
“要是燕芸盈能够生出两个孩子就更好了,长子过继给我苦命的大郎,次子养在我的膝下。到那时,我便勉强认她做个玦儿正式的妾,这样倒也算这女人对我们梁家有所功劳……”
梁母沉浸在她的想法中无法自拔。
锦柳觑着梁母的神情,心情微妙,莫名总感觉夫人此次的算盘又会落空……
先不要说燕芸盈会不会愿意,就算她愿意,梁大夫人那又该如何说?
这不是明摆着要戳梁大夫人的伤心事吗?
因大少爷得病早逝,梁大夫人本来就已经够烦心的了。
现在还让她去抚养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如果能够怀上自己的孩子,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愿意抚养别的女人的孩子?
只要涉及到子嗣的问题,梁母就早已然忘记所有的一切,颇有走火入魔之态。
梁母又想起大儿子的早逝,心中泛起难言的疼。
不管再怎么样,她毕竟也还是个在乎孩子的母亲:“若是大郎没有早早去了,我何至于此?我现在竟然还要催个侍妾去生下梁家的子嗣……”
梁母默默地叹气:要是玦儿同意娶妻,她还需要催促燕芸盈那女人?早就物色起来正经儿媳妇了!
然而,玦儿就是跟她死犟着不松口。
所以,这几日,燕芸盈与梁母两个人之间的对话都大差不差。
通常都是以梁母催促燕芸盈要孩子开始,以燕芸盈劝告梁母去找别人的茬为结尾。
“你到底何时才能够怀上玦儿的孩子?为什么你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难道是你身体欠恙?”
梁母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来势汹汹,咄咄逼人。
“母亲,长嫂也没有孩子。再者,夫君什么时候同意娶妻生子了?我怎么不知道?需要孩子的话,你还不如赶紧给夫君相看起来,这才是最快的办法。”
燕芸盈敷衍着,见招拆招。
她就知道梁母肯定是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的,对方定是在暗地里琢磨着寻她的麻烦。
她不能够坐以待毙,必须做好准备,行动起来。
还好,燕芸盈知道不少人的秘密。
“陈大夫,你为了谋利,可是虚报过梁府上的药材价格呢,这个秘密够不够成为你和我合作的筹码?”
她盯着用身体不适的借口请来的陈大夫,轻轻地开口。
语气温柔,话却惊人。
陈大夫,梁府用惯了的大夫。
其看起来本分老实,实则为了帮不成器的儿子还赌债而利用采买药材之便,暗地里中饱私囊。
“你可曾与锦管家勾结,在采买药材中偷偷做过手脚?”
燕芸盈的话语让陈大夫的脸色煞白,他只好低头:“燕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陈某照做便是。”
“陈大夫,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大事。只要你下次给我看病时,将病情说得更加严重些就行。如此简单的要求,能做得到吧?”
“燕姑娘的命令,老夫莫有不从。”陈大夫眼神恭敬,不敢违背,舒了口气。
这点小要求,他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次日,在藏云阁。一幕好戏就因此而发生。
烈日下,燕芸盈正站在门口,身影单薄。
几名奴仆正气势汹汹地拦在她面前,来者不善。
其中又以一名老嬷嬷为首。
其体型偏胖,板着张老脸,正叉着腰,指使着后面的奴仆端上几碗黑褐色的补药。
“燕姑娘,这可是夫人赏赐给你的好东西,有助于你早日怀上少爷的子嗣。早喝完,早怀上小主子,大家伙也好交差不是?那些个平民女子还喝不上此等大补之物呢,你可千万要珍惜。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乖乖喝了吧……”
这又是个恨燕芸盈的人。
刘嬷嬷,梁母心腹中的心腹,始终以梁母马首是瞻,同时也是锦柳的亲生娘亲。
“嬷嬷的意思是让我随随便便就喝下这看着就令人作呕的‘药’?我为何要喝?”
“燕姑娘,你不要以为得了二少爷几分宠爱就可以不把夫人的话放在眼里!再怎么样得宠,假如你迟迟还生不出来孩子,那也还是个一辈子做妾的命!”
瞧着有花容月貌的燕芸盈,刘嬷嬷那浑浊的老眼里闪过几丝厌恨。
如果不是这外来的狐狸精横插一脚,以她跟夫人的情分,女儿怎么可能会攀不上二少爷的高枝?
一个不下蛋的贱婢,二少爷居然还如珠如宝得宠着!
定是这狐狸精使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手段……
燕芸盈当然感受到了刘嬷嬷对她的怨恨。
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如果你生不出孩子,那你下一秒就要魂飞魄散……
她不跟这种被生育完全控制了头脑的人纠缠。
“我就是不喝,你能拿我怎么样?”燕芸盈挑衅。
果然,刘嬷嬷被激怒,急不可耐地嚷嚷:“不喝?这可由不得你!来人,把她给我扼住,强灌下就是!”
其身后的几个奴仆闻言,直接迅速地冲上前,蛮力拉扯起燕芸盈的衣裳,恨不得从她身上扒下一层皮出来。
燕芸盈没有反抗,任由她们折腾起自己,美目中酝酿着情绪——很快,该来的人就会来了。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来了,梁承玦来了就好。
燕芸盈还就怕他见不到这群奴仆欺辱和刁难她的场景呢。
“夫君,你回来了。是我没用,身体太差怀不上你的孩子,母亲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我的身体太不争气……”
她似一只受惊的彩蝶轻盈地撞进梁承玦的怀中,抱着对方轻声哭诉。
未等梁承玦开口,刘嬷嬷就不服气地顶撞:“二少爷,是燕姑娘不肯服药在先,老奴不过是领夫人的命来劝劝她而已……”
在被梁承玦撞见后,刘嬷嬷也只是稍微收敛起几分嚣张的神色:二少爷定然不会与自己这个梁母的心腹计较。
自己可是陪着梁母多年的老人,二少爷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燕芸盈就责罚自己?
再怎么说,他对自己这跟在梁母身边伺候的老人总还是要留几分颜面的……
然而,梁承玦的反应跟刘嬷嬷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只见他怒极反笑:“本将军何时不知——我的梁府居然沦落到让个奴才都能够来教训我的女人了?究竟是母亲的指令,还是你这老奴为逞威风跑来盈盈面前故意刁难?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去欺辱她?”
梁承玦的眼里再无半分温度,语气冷若寒霜,泄露出些许煞气:“来人,将刘嬷嬷拉下去,杖十五。至于受她驱使的其他人,杖责可免,罚三月月钱。”
此言一出,一片静寂,这群奴仆终于感受到梁承玦护着燕芸盈的决心,统统跪地,面如死灰,噤若寒蝉。
个个都恨不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来趟这趟浑水过……
“二少爷,你怎么能对老婆子我如此狠心啊?老奴伺候夫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二少爷,我知错了!知错了……”刘嬷嬷终于慌了,开始跪地求饶,哪里还有之前那仗势欺人的嚣张气焰?
燕芸盈抬眼,暗中朝对方扬起一个讽刺的笑。
如果没有刘嬷嬷的“尽心”,这场戏还真可能唱不出这样的效果。
没辜负她的期待,她还要感谢其做出的贡献呢。
“把刘嬷嬷拉下去打,再速去请陈大夫来。把汤药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
赶走这些人后,梁承玦瞧着怀中柔弱可怜的燕芸盈,眉头蹙起,神情突变,难得地失措:“别哭了。”
“嗯,还好有夫君你在,我安心多了。”她感激的话让梁承玦心中的怒火渐消,眉眼间的冷意也散去不少。
陈大夫领命而来,为燕芸盈把脉后直言:“少将军,燕姑娘这是寒气入体啊,险些就会伤到她身子的根本!”
“她是服了些补药,陈大夫,你仔细瞧瞧。”梁承玦将留下的汤药递给对方。
“回将军,这些补药,性味寒凉。若是过量灌服,不仅对燕姑娘没有帮助,还会直接损伤她的身体。假如长期大量服用,后果定然是不堪设想。”陈大夫神情认真。
“大夫,你这话的意思是我的身子现在不行了吗?那我以后该怎么办啊……”
燕芸盈躺在床榻上,用双清凌凌的泪眼安静地瞧着梁承玦。
她欲说还休的可怜样子,让梁承玦的心中轻轻荡漾起阵阵涟漪,难以忽视。
“此言当真?”
望着小脸苍白到病恹恹、身子单薄的她,梁承玦又心生怜惜,接着泛起怒火。
也许,他确实应该对这个深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再施舍几分关怀,她为他吃了不少不必要吃的苦。
如果没有遇上他,燕芸盈也许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罪,她都是为了他才肯这般委曲求全的。
他遇到燕芸盈的时候,已经心有所属:若是自己先遇到的是燕芸盈,那该有多好?只是可惜了这样爱自己的人。
他终究是辜负燕芸盈这颗真心了。
不行!难道他要让这么爱自己的人一直受委屈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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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此次,他必须要为燕芸盈出回头!
“盈盈,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好。我等你回来。”
燕芸盈嘴角微翘起些许弧度——对,就这样去寻梁母的麻烦吧,最好让梁母再也没有精力再来寻自己的麻烦!
梁承玦不知道她的想法,他看似冷峻的外表下燃烧着无形的怒火,让瞧见他的下人们皆纷纷退避,不敢靠近。
他大步又迅速地赶往梁母所居住的庭院,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令人难以忽略的冷气,比往日更胜上几分寒。
梁母见他来了,起身笑道:“玦儿来了,快坐。锦柳,把我刚刚亲手泡好的茶给端上来,让玦儿也好生尝尝。”
“不用了,我说完话就走。”
许是梁承玦的语气太过强硬和冰冷,梁母收敛起笑意,眉头皱起。
“玦儿,谁惹你生气了?怎么到了为娘这里还挂着张不高兴的脸?是不是公务太繁忙把你给累着了?这成天两头在外面跑,确实也真够忙的……”
梁承玦直截了当:“锦柳,你先带着下人们出去,我跟母亲有话要说。”
等周围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时,梁母语气也冷淡下来:“说吧,是不是那狐狸精又怎么了?”
“母亲,我不是说过子嗣的事情着急不得吗?你究竟在着急什么?盈盈她已经尽力了。”
梁母闻言,痛快地承认:“玦儿,你说你的兄长在地底下会不会孤单?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为娘实在是不忍心啊!若是你有了两个孩子,那将你的长子过继给大郎,他也算是有后了,这样大郎在地底下也就可以安心几分……”
“母亲,是不是你吩咐刘嬷嬷的,让其去给盈盈强制灌服大量的补药?”
“是又如何?我只是想你们都有子嗣而已,我有什么错?”
梁承玦被梁母所说的话刺痛,他神情晦涩难辨:“母亲,我知道您挂念兄长,也体谅您心中的苦楚。可不管再怎么样,您也不能为了兄长而去折腾活生生的人……”
“混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同胞兄长居然还比上你的一个女人?甚至你如今还要为了那个贱人来指责你的亲生母亲?梁承玦,为娘看你的确是被那贱人给迷得昏了头!”
梁母将手上精致又稀有的青花瓷茶杯狠狠地砸向梁承玦,好在偏了些,滚落在他的脚边,瞬间碎成片片残瓷。
突然拔高的声调,尖锐到刺耳的声音,紧绷到通红的脸色……
无一不在体现出梁母的愤怒之情,她暴跳如雷。
滚烫的茶汤飞溅到梁承玦的靴上,他被这茶汤的热意所烫到。尽管他曾经受过比这深百倍的伤,心还是被钻疼。
自从兄长因病早逝后,母亲对他的控制欲和掌控欲就越来越强。
往日,他顾及到母亲的颜面,不愿揭露,可他再怎么冷静老成,面对着这样疯狂的梁母,也难得地生出几分怨气。
“母亲,您究竟是为了兄长,还是为了去寻盈盈的不痛快?您对我的期许,我尽量都满足,可是您千不该万不该这般对盈盈!”
梁承玦心中晦涩,相较于自己,母亲从小就对兄长更加宽容。
兄长不愿意做的事情,母亲绝对不会以“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名义去逼迫,也会尊重兄长的喜好,而自己呢?
他从小就要承受母亲对自己的期待,母亲总是把她认为好的东西塞给他——尽管他说了千万次不需要。
母亲寻不到他,就把怨气撒在燕芸盈身上。往日,他尚且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回,只要一想到燕芸盈那双泪光盈盈的眼,他的心中就会升起怒火,再也无法做到如从前那般冷漠。
“此次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我怎会想到母亲你身边的一个老奴居然都可以来对盈盈说三道四?”
梁承玦语气渐渐地冷了下来:“她还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若是就这样被服下的补药给毁了身体,那她这辈子该怎么办?母亲,您有为她想过吗?哪怕只是一点点?”
“她又作什么妖呢?我不就是想让她喝下几帖能助她怀上的补药?谁知道她的身体就这么不中用!瞧把你给心疼的……”梁母依然坚持她不认可的态度。
“若母亲执意如此,那我只好带盈盈出府去调养身体。所有人都眼不见心为净。”
“你威胁为娘?好!好啊……好一个爱美人不爱亲人的逆子!算我白养上你这个儿子一回!”梁母也放狠话到目眦欲裂。
“随母亲您怎么说,反正我说到做到。”
说罢,梁承玦干脆利落地离开。
15. 过继
“陈大夫,今日多谢你了。我吩咐你做过的事,想必你也应该知道守口如瓶吧。”
在梁承玦离开藏云阁后,燕芸盈打发出下人们,留下陈大夫问话。
她要为下一步要做的事情谋划。
“燕姑娘提醒的是,老夫自然会知道。您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吩咐?”
望着看似柔柔弱弱又毫无攻击性的燕芸盈,陈大夫头一回意识到以貌取人是多么可怕的行为。
这哪里是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分明是会吞噬人心的食人花啊!
当真是奇怪得很,那位传说中高傲又冷漠的少将军怎么就被燕芸盈这张看似无辜而娇弱的脸给蒙蔽了呢?
作为时常来梁府的大夫,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少将军对一个女人是如此地担忧与关心。
在听到他说出的那番话后,少将军素来镇定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不满的神情与怒火。
这位燕姑娘还真是好手段,她居然还真降住了那梁承玦几分。
眼瞧着这情况,她也许真的能够飞上枝头成为这梁府上的二夫人?也不是不可能……
“陈大夫,您在想什么?我的话您听到了吗?”他的心神终于被燕芸盈的声音唤回。
“燕姑娘见谅,老夫年龄上来了,这耳朵也老到不好使了,能否麻烦您再说一遍?”
燕芸盈闻言,再次开口:“我希望您能够替我传个话给您的老伙伴——去提示锦管家来寻我详谈。能否做到?”
陈大夫点头应答,唯燕芸盈的命是从,怎敢有半分异议,连忙退下,准备去照办。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燕芸盈,她这才卸下令自己不舒服的假面,静静地思索着她的下一步棋到底应该如何走。
梁母经过此次的打击,必然是会消停几分,只不过绝对不可能会死心,其定会寻找同盟来对付她。
燕芸盈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梁母会寻找的同盟是谁——除了夏侯嫣还会有谁?
这两个人不仅是一对婆媳,更是一对天然的盟友。
同样的处境,同样的敌人,甚至是对梁承玦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掌控欲……
梁母跟夏侯嫣的想法完美契合——这两个人,时常都在背地里恨不得将她碾作尘泥,扫地出门。
最好是能够将她这个眼中钉死死地踩进肮脏的淤泥里,再也不敢来攀附梁承玦这株金枝。
如此,这两个人憎恨她的情绪才可能会消散上几分。
只可惜,燕芸盈是不会让这对婆媳如愿的。
没有永远合作的盟友,只有永远追逐的利益。她们不是盟友吗?不是亲密无间吗?
等到她们自身的利益受损时,燕芸盈倒还要看看这对亲如母女的婆媳还会不会像从前那般的亲密!
燕芸盈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另一边的梁母在暴怒后反而冷静下来,眼冒毒光,表情阴狠,又生借刀杀人之计,速传夏侯嫣来商量对策。
“那贱人使出的美人计竟还当真是管用,玦儿如今已然是沉迷在她的软香温玉中,不可理喻。再这般下去,我看宠妾灭妻这种荒唐事早晚也会在梁府上演!”
夏侯嫣当然也知晓了最新的消息,刚得到消息时,她掐红了掌心,差点捏碎手中的帕子。
她难以置信:承玦居然真的愿意为了那个替代品出头,他竟真不顾梁母的情面而去下令惩罚梁母的心腹!
那个替身居然真的能够蛊惑承玦做出如此荒唐至极的事情——他居然为个低贱的侍妾而狠狠地踩亲生母亲的脸?!
看来,她确实是小瞧了燕芸盈。
她好不容易松下的心再次提起来,生出的怨恨如同毒蛇啃噬着她本就不多的平静。
该死的燕芸盈,为什么总是能如此碍她的眼?她分明已经够大度地容忍其的存在了,为什么还要来刺激她呢?
不过就是个可以替承玦生下孩子的替身,竟然还敢如此张扬?
既然如此,那就休要怪她无情,都是燕芸盈自找的!
“母亲所言极是,承玦此次的确是失了些分寸,我瞧那燕芸盈的面容楚楚可怜,谁承想,她竟是个祸水的料子。”
“嫣儿,你与玦儿自小一起长大,从前,他对你的话最是上心不过,你何不去劝劝他?若是你去劝他,他很有可能会听进去。”
梁母改变策略:既然儿子不听她这个当娘的话,那么她就去寻能够让儿子听话的女人。
“母亲希望我劝承玦什么?”
夏侯嫣可不做亏本买卖,她可不会被梁母这一两句好话就收买,傻乎乎地跑去做把杀人刀。
“劝他赶紧和燕芸盈生出个孩子来。然后,再把这个孩子过继到你的名下,成为大郎的子嗣。若是如此,大郎也算是有后了。若此事成真,我也能舒坦上几分。”
巧了。这跟夏侯嫣想到的法子一模一样。
“这法子,确实是行得通。母亲深谋远虑,让我佩服。此事就交给我试试吧。”
夏侯嫣心中暗恨:若承玦同意,那替身再怎么样受宠,其未来历尽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孩子还不是要认她做母亲?
孩子向来是父母的心头肉。
若是燕芸盈惹她不满,未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她拿捏和对付其的把柄。
无论如何,替代品永永远远都只是替代品。
燕芸盈必须要一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下!
暮色时分,梁承玦正漫步在府上的小花园内,借此来平复心绪。
他很少有今日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需要冷静下。
在赏完花圃里这些姹紫嫣红的花朵后,梁承玦的心绪慢慢地平稳下来。
他正打算回藏云阁再瞧瞧燕芸盈的情况时,迎面遇上缓缓而来的夏侯嫣。
不知为何,他近些日子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
然而,面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梁承玦心中难免泛起些许涟漪。
“承玦,你怎么来这里躲清净?今日府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让你操心了,你确实是太辛苦。”
对方体贴的话语让梁承玦的眉头舒展开,他的神情也放松了些:果然,还是嫣儿最懂他的难处。
“人一旦长大,就是要经历各种各样的难事。我们还是做孩子的时候最开心,无忧无虑。”
夏侯嫣也望着这片花丛,神情怅然。
梁承玦知道对方这是话里有话,他接过话茬:“今日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有些闹心。”
“不谈这些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的过家家游戏吗?当时我扮新娘子,你扮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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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官,玩得好不开心。然而,年少时光就这样逝去了。”
夏侯嫣黯然低语,勾起梁承玦美好的幼时回忆,想起那段岁月,他眼里也闪过一丝暖意。
他眼神软下来,温声道:“当然记得,那时候兄长还在。我们也还天真,无世俗之纷争,无尘世之痛苦。”
闻言,夏侯嫣的眼尾泛起红,眼中泪光盈盈,语带哀愁。
“只是造化弄人啊,你的兄长就这样离我们而去。若是他还活着,那该有多好?我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何来的‘孤家寡人’?你不是还有夏侯家的亲人们?再不济,也还有母亲和我这些家人们。”
夏侯嫣神情一顿,接着垂泪,声音哽咽:“可我却再也无法拥有一个孩子。承玦,你知道吗?我再也做不成母亲了!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何其残忍啊……”
梁承玦感受到她有所求:“所以你的意思究竟是?但说无妨。”
夏侯嫣停止哭泣,她抓住梁承玦的双手,语带恳求:“承玦,若是你将来跟燕姑娘有了第一个孩子,能否将这孩子过继给我?如此一来,你兄长也算有后了,我也能有所安慰。”
她不顾梁承玦脸上露出少许讶异的表情,接着说:“你和燕姑娘还年轻,孩子,你们还会有的。可我不一样,我已经没有你兄长了,不能再没有一个寄托。就当是我求求你,可以吗?”
“我明白你的难处,可此事事关重大,并不能由我一人定夺……”
还未等他说完,夏侯嫣就又开始带着哭腔道:“承玦,我的人生已经缺失丈夫,难道还要缺失孩子吗?我再次求求你,看在这些年我们之间的情分上,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好不好?若是你答应,我定会将过继来的孩子视如己出,全心全意来教导!”
梁承玦望着如此哀怨的夏侯嫣,只能劝道:“你先冷静下。此事,我知悉了,待我从长计议。”
“好,我等你的消息,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想必你也知道,过继之事,母亲定然也是赞同的。”夏侯嫣见好就收。
夜晚终于到来,梁承玦历经种种波折,从来没有觉得一天竟会如此漫长。
“盈盈,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燕芸盈也又见到他了。
“过继——将我们未来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兄长,让长嫂来教养这孩子。”
燕芸盈就知道,梁承玦肯定只会带回来她不爱听的消息。
“长嫂她确实过得不容易。自从兄长过世后,她孤苦无依,的确需要个孩子来帮助她缓解孤独。”
夏侯嫣不容易?那这个世界上究竟有谁就容易了?这就是她们想出来的计谋?
她们居然还丧心病狂到想借一个不存在的孩子来对付她。
很遗憾,燕芸盈永远都不会为了个不存在的孩子去委屈自己的。
果然是白月光。
对方的几句话就能够让梁承玦在还不到半天内就倒戈,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碎梁承玦为她编织出来的虚假“美梦”。
这就是梁承玦真实的想法——他和梁母、夏侯嫣,他们才是同一个阵营的一家人!
而她?
只不过就是个误闯进他锦绣人生中的局外人。
16. 冷战
“梁承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燕芸盈首次不屑伪装,不装柔弱,直呼对方的大名,轻笑中带着讽刺。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我总归是需要一个孩子的’?这就是你对孩子的态度?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养,你还真是慷慨又无私啊!”
梁承玦何其残忍——他让她在无意间当了夏侯嫣的替身还不甘心。
他居然还想让他们未来的孩子也去认夏侯嫣做母亲!
他们未来的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就已经被其亲生父亲拿去讨好另一个女人……
梁承玦不管她愿不愿意,生不生得出来,反正就这样三言两语地定下一个孩子的去向。
左右不过就是牺牲她这个局外人来替他和夏侯嫣忆当年。
有句话还当真是有道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伤痛的很有可能是你的敌人。
她知道夏侯嫣就是想借梁承玦的嘴巴来嘲笑自己:燕芸盈啊,燕芸盈,瞧瞧,他再宠爱你又如何?最关键的时候,他还不是只会选择我!
夏侯嫣还想要借过继之事来警告她:你当了我的替身还不够,你的孩子也要送给我来教养。你这辈子都要活在我的阴影下。
他们这些人从来都只把她当成一个工具来看待,甚至还要让她心甘情愿地接受替他人做嫁衣的荒谬命运。
令她感到无比恶心!无比可笑!
万幸,这些人再次让她深刻明白——爱别人甚过爱自己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燕芸盈早已记下这个血的教训。
她沉默下来,什么都不再说。
与此同时,梁承玦的心中同样也是掀起惊涛骇浪。
燕芸盈生气的模样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对她感到陌生。
他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荒谬之感。
梁承玦被她的反应给惊讶到:这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燕芸盈吗?
为何燕芸盈会变得如此陌生……
燕芸盈不是向来在他面前最是乖巧听话不过的吗?她居然还会与他生气?
她在他面前应该是温顺如绵的,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可以肆意地发泄情绪的。
这样的燕芸盈是如此的令他陌生。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燕芸盈同时也是如此的鲜活,好像一个全然新生的人正倔强地站在他的面前愤怒着。
这样真实又生动的她,让梁承玦难以忽略。
他端详着燕芸盈,试图从她好看的脸上找出令自己不解的答案。
可他只见到对方如玉的肤色渐渐染上薄红,似上了层鲜艳的胭脂,呈现出别一番的情态,竟让他又愣了几秒。
如此一反常态的燕芸盈,他有些难以招架,不知该如何去沟通。
俯视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梁承玦突然很想问问对方:你为何会变成如此令我陌生?
为何他感觉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燕芸盈的存在,终于肯低头将燕芸盈看入墨眸里。
他看见了燕芸盈——对方再也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而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
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是燕芸盈。
她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的身份,同样也有自己的喜怒……而不是一个旁人的影子。
这些新的看法还没来得及在梁承玦的脑海中冒出头,就被其强行压下——他决不能这样想!
否则,他把燕芸盈当成嫣儿的替身,这又算什么呢?
算他薄情吗?
“我知道此事对你来说可能太过为难。你没有必要这么快就给我答案。”
梁承玦只能以退为进。
燕芸盈早就不吃他这套惯用的招数:“你就算是来问上我一千遍,一万遍,我的答案都是绝对不可能!如果夫君实在是想为长嫂送个孩子,还是早日另选他人吧。”
谁爱去生,谁去生。反正她绝不去生!
就算是会被梁承玦赶出梁府,她也认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她自力更生。
要是这辈子还是活得窝窝囊囊的,她还不如早日寻块软豆腐来一头撞死!
瞧着燕芸盈软硬不吃的模样,梁承玦攥紧手心,喉结滚动,脸色暗淡。
他本想出声斥责,可又因为几分心虚不敢再瞧燕芸盈的脸,话到嘴边终究是变成了:“盈盈,话不能说太早。也许等到哪一天,你就会想通了。”
“你说的有道理,话确实是不能说太早。这句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该想通的人也更应该是你自己。”
燕芸盈不甘示弱,也直接将脸色给甩回去,语气强硬到让梁承玦难以置信。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燕芸盈也会有刺,甚至这刺还可以刺伤他。
梁承玦不愿相信。
“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我认为我们都需要一段时间来保持理智。”还未等燕芸盈回复,他就转身离开。
梁承玦落荒而逃。
理智?自重生以来,燕芸盈觉得不理智的一直都不是她。
事情的是非对错,她早已无意去争执。只要某些人不来主动招惹她,她当然会保持理智。
等时机到了,燕芸盈自然就会马上收拾行李离开,何须他们成天上蹿下跳地追着来提醒?
这不是有人不肯放过她吗?那她怎么能够干等着被欺负呢?
当然是要反击啊,她又不是冤大头!
既然某些人这么闲,那她就给他们寻些事情来做,忙起来就没时间来折腾她这个小人物了。
她也该是时候让锦管家这颗棋子派上用场了。
人性都是贪婪又丑陋的,再好的关系一旦夹杂猜忌与嫉妒,最后都逃不过破裂的结局。
梁府的管家权向来是梁母与夏侯嫣共同行使。
尽管这对婆媳背地里各有各的小算盘,目前也相安无事。
如果不是梁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锦管家怎么可能敢利用采买药材之便来从中谋取利益呢?
只要锦管家不摆在明面上,也没有人会去揭露他的行为。
梁府上的有些人也都可以永远装作不知。
毕竟,装聋作哑也是在后宅中的生存之道——不要去插手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不要去招惹比自己更有背景的人。
然而,燕芸盈就要做这个明眼人。
她要揭露锦管家的罪行,挫败某些人的阴谋。
“燕姑娘,你让老陈来传话给老奴有何贵干?你要是无聊想寻乐子,可以去找几个小丫头来陪你解解闷。假如燕姑娘实在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我这身上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望着端坐在黄花梨椅上的燕芸盈,锦管家的三白眼里透出股刻薄的怨气,满脸都是不服气。
果真是个祸害人的,要不是这女人,他家老婆子怎么会被二少爷惩罚?
二少爷就是太年轻,这才会被这女人的皮相给迷惑住!
要是他多尝尝别的颜色,定然不会如此宠爱燕芸盈。
比如他家锦柳就不错啊,一看就是个懂事的,为什么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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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就是不肯纳了她呢……
燕芸盈打断锦管家的臆想:“你还想不想继续待在梁府?若是还想,就听我的话。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此话是何意?老奴听不明白。燕姑娘,老奴确实忙得很,没空在这里跟你打什么哑谜。”
锦管家表情不屑,态度轻视。
果然跟刘嬷嬷是一家人,这仗势欺人到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还真是相像得很。
燕芸盈单刀直入:“锦管家,你有没有偷偷贪污梁府的银钱?”
面对着她的问责,锦管家连眼皮子都没有眨,更不要说有一丝惧色。
“哟,燕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您可是要对说出口的话负责任的,可不能张口就来啊。这梁府里,总有些人喜欢摆谱,也有疑心病重的人,更有爱管不该管的事的闲人。您说是不是?”
“锦管家,我还要说一句‘自作孽不可活’呢。勾当做了还是没有做,都是有迹可循的。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爱管闲事又如何?总比某人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来得干净。”
燕芸盈暗叹:这锦管家不愧是摸爬滚打的老江湖。
对方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和强大的心理素质的确是值得她学习。
“随便燕姑娘你怎么编排,老奴没什么要紧的,你高兴就成。”
“好,那你退下吧,我与你确实也无话可说。”燕芸盈就知道锦管家是不会与她合作的。
她本就意不在此。
梁府里不安宁,在梁府外的梁承玦内心也同样不安宁。
他这次仍是故伎重施,冷着燕芸盈有些许时日了。
然而,素来有用的招数居然失效了。
这回难受的反而是梁承玦自己。
或许是燕芸盈的反常给他带来了久违的新鲜感,他蓦地??想起燕芸盈的次数越来越多。
近些日子,他冷不丁会想起她愤怒的神情,想起她漂亮的面容,甚至还会想起她任性的话语……
想起燕芸盈的次数多到让他难以适从。
他总是想去打探燕芸盈的近况。
每每走到藏云阁附近,想进去瞧瞧她时,又硬生生地停下脚步,沉默着调转方向,默默地离开。
梁承玦最后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很有可能是新鲜感在作祟。
他反常的情绪只是新鲜感带来的附加反应。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原因。
他不允许出现任何感情上的错位与意外。
京城的局势越发动荡,梁承玦只好将心思都藏起来,不再多思,以免自己总是心神不宁。
直到他被庸叔告知燕芸盈卧床不起之事。
“你说盈盈她怎么了?不是已请过陈大夫来治疗吗?怎么会……”梁承玦语气焦急。
一瞬间,他将自己还在跟燕芸盈冷战的事实都抛之脑后,连忙赶回府,连盔甲都还来不及卸下就直奔藏云阁。
“盈盈,你的身体为何还是不好?你是不是这段时间忧思过虑以至于把身子都给气坏了?”
梁承玦捧来一碗药,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你回来了。我只是觉得这药甚是难喝。许是府上的药材不适合我。”
“胡闹!你怎么能够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梁承玦的声音里泄露出几分无可奈何。
“夫君,你说的对,我想通了。我可以答应过继之事。只是……”
“盈盈,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直说的?”他察觉出燕芸盈的言外之意。
“我也想为府里尽份力,帮帮母亲和长嫂。”燕芸盈语出惊人。
17. 搅局
药的苦味在霎时安静下来的房间内弥漫开,幽幽地飘溢。
燕芸盈露出的细白手腕越发衬出衣袖的宽大,肤色苍白如雪,更显几分羸弱。
乌润的青丝散落于薄背后,垂至柳腰间,略显凌乱,与褪去血色的柳叶唇形成鲜明的色差。
她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喝下梁承玦递到嘴边的药汤,往日鲜活的神情不复存在,徒留病气。
如一枝被霜雪摧残到失去艳光的海棠。
听到她提出来的不合理请求后,梁承玦蹙完眉后又忍不住心生怜惜,将声音放低了些:“你是想帮衬母亲和长嫂来管理梁府中的庶务?”
他屈身靠近,将倚靠在床边的燕芸盈揽入怀中,婉言拒绝:“你身子这般虚弱,当务之急是好好调养身体,而不应该多思劳累,以避免忧虑成疾。”
不知是否是梁承玦的错觉,他总感觉怀中的燕芸盈比上次抱她时更清瘦了些。
念及此,他的眼神晦涩,生出些许愧疚,心中泛起一丝隐约的心疼。
他跟单纯柔弱的燕芸盈较什么劲?
有何可较劲的,赢了又没有军功……
燕芸盈不过是个爱他爱到有些丧失自我的女人,又不是他在战场上刀锋相见的敌人。
身为男人的他,为何非要与燕芸盈争个你死我活?
对年轻又任性的燕芸盈多给予些宽容,多让让她,未尝不可。
想通这点后,梁承玦心中积攒的郁闷情绪立即一扫而光。
他谅解燕芸盈了。
“夫君,我来梁府这么久,都还未曾为府上做些什么,我只是想寻些事情来做。若是我还可以帮上大家一些忙,那就更好了……”
“我当然知晓你是好意,不过管家之事……”
“是我病得糊涂了,居然会头脑发昏到此等地步,嘴里尽说些昏话。我只不过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哪里配沾手府中事务……夫君嫌弃我无用也实属正常。你别跟生病的我计较,把听到的那些话都当成糊涂话吧,莫要放在心上。”
燕芸盈知道梁承玦的话里看似是在替她着想,实则是谢绝她的请求。
她不甘心到选择适当的让步来探测对方的容忍程度,试探对方能不能改变主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反正只需要她再说出些虚假的话,又不需要她再付出什么。
现在,就赌赌看她这张形似白月光几分的脸在梁承玦心中到底有没有那么重的份量了。
看看能不能帮她博来个搅局的机会。
事实证明,燕芸盈的选择没有错。
她那轻柔而温软的声音绕进梁承玦的耳畔,他听出来其中沾了些委屈,甚至还掺了一丝藏不住的怨气。
只见燕芸盈的眉眼含着倦色,如羽的眼睫低垂,眼神由暗含期待转为暗淡无光。
她脸上是掩不住的低落,还带着些许不甘。
燕芸盈的脆弱神情让他明白:她的真实想法和她口中所说出的话完全不同。
燕芸盈在隐藏失落。
不知为何,梁承玦居然觉得她伤心难过的模样有些刺眼。
他不愿再看见燕芸盈的酸楚。
为此,梁承玦破天荒主动服软,甚至将自己已决定的主意都改变。
“盈盈,惹你伤心是我不好,不许再说这些气馁的话。既然你真心想去管家,我都依你。”
“真的吗?夫君此话千真万确?你真的同意了!?”
“嗯,我同意。明日,我即去知会相关之人,当众宣布此事。你若是实在困倦,可晚些时候再过去。既然我都答应你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养好身体,不要再伤心,好不好?”
这句话落进燕芸盈的耳里,她轻轻地点头,弯起眼,笑了笑,浑身上下都透出股乖巧的意味。
她还是笑起来更令自己舒服,梁承玦心想。
他抱着恢复回柔软温顺模样的燕芸盈,轻扯嘴角,弯了弯,眼底同样浅浅漾起星点笑意。
这难得的笑,淡在他的眼尾处,忽地消失。
然而,燕芸盈却不这么想。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她想安心地躺下休憩,不愿再跟梁承玦周旋,委婉暗示:“夫君,我有些累了。”
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可是她半夜不睡觉,打开窗户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才换来的“成果”。
要是受了罪还达不成燕芸盈的目的,那她没有病恐怕也会被梁承玦给气出病来。
“好,你歇着,我就不留下来打扰你休息了。对了,陈大夫给你开的药一定要记得按时又按量地喝下去,不可嫌苦就少喝……”
“我知道,我明白,你放心。”燕芸盈连忙应下梁承玦的嘱咐,省得他还继续念叨下去。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梁承玦有这么多话来对自己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转性成话多的“贴心棉袄”了?
梁承玦最近还当真是奇怪得很,让她奇怪。
她想不明白就不想,打算好生休息。
燕芸盈接下来可是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不好生休息,她怎么能恢复好精力去离间那对“好婆媳”呢?
眨眼间,昨夜里的月亮就被升起来的太阳给赶走,让梁府上的诸人都迎来崭新的一日。
青天白日,微风轻拂,是个无乌云遮蔽的晴朗好天气,容易令人心生愉悦。
梁府中的众人遵从梁承玦昨日匆匆下达的命令,按时来到府邸的正院厅堂。
除了梁母和夏侯嫣这两位主子,还来了些下人们。
比如锦管家一家子,各房分管事们,还有三三两两的其他下人……
与京城其他权贵们府中的人数相比较,梁府里的人虽然不能算得上多,但细数下来也不少。
人都差不多来齐时,梁承玦出现了。
他换了身平日很少穿的雪青色云纹长袍,腰悬白玉佩,更显其身姿挺拔如竹,黑发用根玉色簪子束起,眉眼锐利如刀。
这身打扮帮梁承玦褪去不少肃杀感,添上几许清冷味,衬得他不像个冷冽的将军,倒像个闲适的文臣。
他静坐于厅堂中央的红雕花梨木椅之上。
瞧着这样的梁承玦,姗姗来迟的燕芸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着不俗的资本和不凡的特质。
气质变了变,却还是有张?冷峭?到好看的脸。
毕竟是话本的主角之一,梁承玦的容貌当然不输任何人,是独一份的好看。
前世,她就被对方那层温柔的假面给蒙骗了,落到个悲催的下场。
再好的容颜都会老去成枯骨,皮相皆虚妄。
燕芸盈直到此生才明白自己的性命和人生比所有的一切都更重要。
她回过神,不再沉湎于过去。
“今日,本将军将大家召来此处,的确是有件重要的事需要宣布。”梁承玦直截了当地开口。
闻言,厅堂内的所有人都平静下来,表情认真,静候他的下句话,厅堂里一片肃穆。
直到最先搭腔的梁母打破平静。
“玦儿,你要跟为娘低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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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不必做到当众道歉这般地步。只要你肯早日娶妻生子,为娘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你想通了就好,这成日里跟为娘犟着也太不成个样子了……”
梁承玦眼里浮现出一丝无奈后打断:“母亲,你误会了,我并无此意。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听到此话,梁母原本还感兴趣的神色瞬间凝固,撇了撇嘴,显然是对他的回复不满:“行,我倒要听听你要宣布何事。究竟是何等大事,竟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
沉寂些许时日的夏侯嫣闻言,挑了挑眉,嘴角扬起,笑着说:“承玦,那是不是过继之事呢?你已有了决断?”
她这段时间特意避开梁承玦,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也不催促其尽快给出答案。
夏侯嫣无疑就是希望他心中能对她多些愧疚,从而得到其同意过继之事的承诺。
然而,她却听到梁承玦说出她万万想不到的荒唐之言。
“与此事也无关。我有意让芸盈来学着打理府中的庶务,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帮上母亲和长嫂几分,减轻些你们的负担。”
梁承玦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被他的话给惊讶到了——燕芸盈只是一个出生乡野的小小侍妾,居然还能染指梁府的管家权?
莫不是他们幻听了吧……
能做出让燕芸盈参与管家的这个不正常的决定,难道二少爷也是真的疯了不成?
这可是二少爷未来明媒正娶的正妻才能得到的待遇!
她燕芸盈又算个什么货色!
燕芸盈是真的敢要,二少爷他也是真的肯给?看来,二少爷极有可能是被她下蛊了。
要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如此荒谬的事情。
与此同时,燕芸盈任由某些人频频侧目,气定神闲到那些窥探的目光都不好再偷偷打量……
“玦儿,莫要跟为娘开如此无聊的玩笑,你是不是昨晚上没有睡好?这大白天的,怎么还说起糊涂话来了?”
因为梁母根本就没有把梁承玦的这话当真,所以她反而是这群人中最镇定的那个。
“母亲,我很清醒,并没有在跟您开玩笑。我身体和头脑也并无任何问题。另外,我考虑得很清楚。”梁承玦反驳后还补充几句。
这回是夏侯嫣先按捺不住,之前的笑意早已褪去,素来温柔的语气也带着藏不住的怨气。
“承玦,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变得如此令人陌生?燕姑娘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何管家?万一她有个什么好歹……”
“多个人,多份助力,你们也可轻松些。减少部分要处理的庶务,不好吗?我只是希望芸盈能够帮帮你们而已。”
谁会愿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上能掌握的主导权越来越少?
谁会容忍本就不嫌多的后宅资源被新来的低贱侍妾争夺走?
是多个人来搅局,多个人来分走一杯羹吧!
夏侯嫣的脸色明显很不好:梁承玦肯定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他现在已被个替身给蛊惑了。
“梁承玦,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为娘想问问你——燕芸盈如何能够处理好府上的日常庶务?靠她这废物的身体吗?怕不是还没有开始,就会哭着喊着要放弃了……”
梁母回过味来,被气到直接口出恶言,丝毫不顾及她的形象,整张老脸都是厉色。
至此,众人皆明白:一场纷争已被引发。
所有人都要亲眼见证——梁承玦会如何解决此次纷争?
无论如何,管家之事,必须当众理个明白。
这同样也是燕芸盈的想法。
18. 审判大会
浓浓的火药味正在弥漫开,暗流涌动着,萦绕在正院厅堂内,静静地等待着点燃的那刻。
在场的大部分下人们都闭紧嘴巴,收敛起声音,尽量屏气呼吸。
各怀心思,生怕被卷进这些主子们的纷争里。
因此,梁母愤怒的声音更加清清楚楚地闯进众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皆知:她对燕芸盈参与管家这事持有的态度是绝对的反对,强烈的不满。
事实上,梁母这次是真的心口如一。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的儿子终于是想通了,是来向自己主动认错求和的。
没曾想,梁承玦这次还是来气她的,甚至变本加厉——他居然还提出让燕芸盈参与管家的荒唐言论!
她这儿子还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试问哪个府上会让个妾来沾手管家权?
梁承玦不会是真撞上什么了吧……
“母亲,你这话说得过分到有失偏颇。芸盈不是这样的人。”
梁承玦再次反驳,似有坚持他的想法到底的意图。
“燕芸盈,你来说。你究竟意欲何为?我竟不知你何时有这般的野心!你居然还想要参与管家?为了什么?是不是你撺掇梁承玦的?你还真是个‘有手段’的,也算是让我开了回眼界。我竟看走眼,把你给小瞧了……”
梁母见状,忍无可忍,转头就把事情的矛头指向坐在不远处正安静地喝着茶的燕芸盈。
一连串绵里藏针的话朝燕芸盈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其恨不得用唾沫星子砸死她……
突然被质问,燕芸盈脸上表情不变,眼神平静,仍静静地坐着,轻放下手中的茶盏,丝毫不慌张。
她语调慢了些,把问题不疾不徐地抛回去。
“母亲先息怒,您问这么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要不然,您先告诉我您最想要知道答案的是哪一个?您这么激动,小心气坏了脑袋。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想法呢?只不过是夫君多疼我几分罢了,你们都误会我了。”
“误会?怎么可能是误会!你这时候倒是摆起乖巧可怜样来了。玦儿就是被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假样给迷惑了。”
“燕姑娘,虽然母亲的问题确实多,但这也不代表你可以对母亲不敬,也更不应该成为你阴阳怪气母亲的理由。你只需回答——是不是你向承玦提出的‘好建议’?”
“长嫂,你是嫌弃我对母亲的态度不好?可是我自幼就只知道有话就要直说啊,我只是不想绕圈子罢了,绝无对母亲不满之意。提出管家这个话头的是夫君,又不是我。为何你们都来质问我?还请大家明鉴……”
夏侯嫣的目光如霜,似笑非笑,嘴角挂起一丝讥诮:“你不必如此说话,大家都有耳朵听得出来你真正的意思。”
“我到底能有什么意思?我确实不知道啊……为何你与母亲都一味地认定我心中就有不良的意图呢?我又没有犯错,为何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犯人来审问?我不明白。你们对我的偏见太多,难免有失公平。”
就她们会甩问题来质问人啊!
燕芸盈也会。
凭什么这两个人问,她就要老老实实回答?
她们还真把自己当衙门里审理案子的老爷了!
犯错的又不是她燕芸盈。
该被审问的另有其人。
“偏见?何来的偏见?若此事成真,将来得到最多好处的人只有你。我不问你燕芸盈,还需要去问谁?除了你,还有谁能以色事人到如此可笑的地步。”
梁母脸上的嘴角歪斜,表情越发僵硬,呼吸粗重,语气尖锐到刺耳。
她这话令本就混乱的场面更加混乱。
她们三人的一句句话如同一颗颗炸雷:一把将火药味彻底地点燃!
管家权俨然是她们之间无形争夺的权力。
至此,焦灼的气息弥漫在整个厅堂里。
“母亲,你这话让我很是伤心啊。有何好处?难道是还没有开始就被怀疑上的好处吗?只不过是夫君疼我,愿意给我个成长的机会,哪里有那么多其他的弯弯绕绕呢?你们不妨换个角度来想想,或许是夫君他自己的意愿呢?”
燕芸盈直接又把矛头转向梁承玦。
“承玦,她说的这些话,你也认可吗?此事真是你真心愿意的吗?”
夏侯嫣眼眶泛红,声音急切,急于想得到他一个否定的答案。
“的确,是我同意的。”
“玦儿,你同意是你的选择,光有你同意可不行。燕芸盈有没有资格尚且不论,她有何能力可以处理好府上事务?”
梁母极度愤怒后眼神斜睨,下巴紧绷,头往后仰,身体重重后倾,冷下来的态度透出她对燕芸盈的不屑。
“芸盈有这份心就可以了。我只是希望给她找些事情来做,免得她成日里胡思乱想。”
梁承玦的话里话外皆表达出他的潜台词——燕芸盈没有能力又如何?这很重要吗?
他又不在乎。
闻言,其他下人们的表情微妙,眼神藏着不满,有人眼底甚至还闪烁着对燕芸盈的一丝轻蔑。
二少爷竟然敢让个没有能力的女人来掺和管家庶务,他也不怕到时候府上会尽出些岔子……
谁能来为祸事负责?
毕竟,要在梁府后宅讨生活的可是他们啊!
他们可不想成日里都被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打搅。
假如不是燕芸盈,哪里会有今天的纷争。
然而,谁让梁承玦才是这梁府的主人呢……
他的决定才最有用。
夏侯嫣显然比梁母更会说话,话里暗含机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燕芸盈有参与管家的资格,那她是否能将府上的事务处理好?万一到时候燕姑娘处理不来,岂不是让众人活生生地瞧她的笑话?”
“谁敢?处理不好就处理不好。我本就不指望芸盈能帮上多少忙。”
梁承玦实话实说。
“承玦,我们跟你一样的,也是好心为燕姑娘的身体着想,一时情急之下才会说出这番话。府上的事务说难也不太难,但是说简单也不简单。我们只是担忧燕姑娘的身体撑不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燕芸盈静坐着,美目平静如水,在听完她们对她的谴责后,轻轻地拂了拂衣袖,缓缓起身。
她挪步走到厅堂中央,提高的声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清楚地听到她在说什么。
“我身体的确是虚弱,可是再不好,也不至于算不明白账目。你们连试试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还没开始就无端揣测上我定会失败,这是否不太对?”
“有何好试的?这还需要试才能看出来吗?你从来都没有管过家,当然不能做好。再者,机会是靠自己的能力挣来的,而不是靠别人的施舍。假如梁府的每一个人都如你这般装模作样,那才是坏了规矩。”
梁母皮笑肉不笑,连伪装都不愿再伪装,句句话皆是淬着毒。
“燕姑娘,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也是个不错的优点,有自知之明的人才能够走得更远。”
夏侯嫣也暗含讥讽。
难听的话语映衬出她们对燕芸盈的轻视。
管家权不仅仅只是代表着管理事务,更是后宅话语权的象征。
它是权力的博弈,每一次的改变都呈现出权力的悄然变更。
那么,梁母与夏侯嫣怎么能够容忍她们手上的主导权越来越少呢?
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从一开始,燕芸盈就根本不想管家!
“好,我可以不管家,但是我今日必须要揭露一个人的罪行。趁着大家都在,当众查个清楚。”
这才是燕芸盈真正的目的。
她的本意从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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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了管家,而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锦管家的丑事给狠狠地揭露出来。
“你这又要闹哪出?再胡闹,也该有些分寸,我们没有空再陪着你在这浪费时间!你以为管家是玩过家家吗?”梁母不满。
她说个不停:“玦儿,你也就这么纵着她惹是生非吗?她迟早要被你给惯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过分轻狂往往是没好下场的。”
“承玦,我也只同意母亲的看法。管家之事,的确需考虑周全方可允人参与,希望你能收回成命。”
夏侯嫣也表态。
梁母还忍不住地提出建议:“玦儿,要不为娘再选个真正灵的寺庙带你去烧烧香?让大师给你瞧瞧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停。”
梁承玦用手轻叩桌面,缓缓开口,尾音低沉:“你们都给我歇歇。”
他冷静的目光掠过她们三人,透出不愿再让她们相互声讨与谴责的意图,冷声制止。
屋内的温度都降了些。
“母亲,你先让芸盈把话说完,不必着急。今日,我有的是时间来聆听所有人的意见。”
眼见着自己背靠着的梁母处境不好,锦管家硬着头皮站出来打圆场。
“二少爷,夫人和大少夫人说的有道理啊。小的管理府上这么久,经验丰富都难免会有些吃力,这着实不是什么好差事。燕姑娘的确是不合适啊……”
“锦管家,我正要提及你呢。”
燕芸盈静静地伫立着,轻柔动听的声音在这紧张又安静的场面里也变得清晰。
听到她的话后,锦管家脸色僵了僵,眼神闪烁,扬起个僵硬的笑,“燕姑娘,你怎么还把话传到小的这里了?”
“当然是因为你管家管的不行啊。你可是敢伪造账目来贪污银钱呢。”
“请二少爷明察,冤枉啊,小的怎么敢做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燕姑娘这话说得很没有道理,她这莫名其妙的指责让小的不理解,难受啊!”
锦管家脸色一变,开始否认。
梁承玦同样也未曾想到燕芸盈会突然转变话题,皱了皱眉毛,眨了下眼。
他眸里闪过一丝怪异,但很快又被燕芸盈话里的内容所吸引。
“芸盈,你说什么?”
“夫君,府上的药材有问题。”
“何出此言?”梁承玦也难免不解,“你的意思是锦管家在药材上做了什么手脚?以次充好?”
他见燕芸盈的神色不似玩笑,试探着询问。
燕芸盈点点头,接着说:“近些日子,我抱病在床,病总是反复不好。我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才发现是药物的不对劲。”
“荒谬!你又不是大夫,怎么还可能发现药物的不对劲?燕芸盈,你睁眼说瞎话也不考虑考虑逻辑?”
梁母现在也不跟燕芸盈绕圈子。
无论燕芸盈说什么,她都要来骂上几句。
“我自幼在山脚下长大,自然熟悉一些草药。我说的是真是假,大家查一查不就知道?”
“承玦,你不会就凭她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就大动干戈吧……”
还未等梁承玦回答,夏侯嫣就开始插话。
“燕姑娘,能力不足的话,还是少攀扯别人为好。毕竟,就算你把锦管家给赶下台,那也不能证明你就可以管好了。你这般疑神疑鬼的,实在是令人厌倦。”
“长嫂,能力不足是能力不足,品行问题是品行问题。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查库房的账本,而不是在这里声讨我。心中有鬼的可不是我,弄虚作假的也不是我,行为恶劣的更不是我……该问心有愧的,是别人。”
燕芸盈直接反驳。
“既如此,那就去拿库房账本来盘点对账。究竟有没有猫腻,一对便知。”
梁承玦终于发话。
众人皆知——他这次要动真格了。
19. 过错
梁承玦派庸叔去库房拿账本。
片刻后,其便带着几本账本回来,“主子,属下已将库房所有的账本都带来,还请主子过目。”
闻言,锦管家的脸色如常,并无慌乱,甚至老眼还闪过一丝得意。
“账本数目对得上,看起来的确没错。”
梁承玦翻开看过账本后,语气平静,神色并无任何变化,令人猜不出心思。
“就是啊,二少爷,这都好好的呢,哪里是燕姑娘口里说的那般。还好您没有听信她的话,更多亏了您明察秋毫,要不然小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锦管家露出谄媚的笑。
燕芸盈也慢慢地展露出个笑容,声音清脆,“锦管家,你拿个假账本来糊弄夫君?你当所有人都真的眼瞎吗?”
“燕姑娘,小的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令你如此揪着小的不放,一直在针对小的。这青天白日的,你也不能随便冤枉人啊?可有人证物证?不能随意污蔑啊。”
燕芸盈就等着锦管家往她挖的坑里面跳呢,“当然有啊,稍后就有。我怎么可能会随便冤枉好人?”
她的话音刚落,陈大夫就来了。
“陈大夫,来得正好,你是梁府上的大夫,应该最是清楚药材的价格不过。你来说说,锦管家是否有中饱私囊?”
见状,锦管家松了口气,老陈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呢?
他跟对方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说,怎么回事?”
梁承玦轻放下手上的账本,眼里带着探究,透出的目光如刀,声音低沉。
“少将军,燕姑娘说的没错。老夫被鬼迷了心窍,一时误入歧途——我曾经与锦管家勾结,在采买药材之事上偷偷做了手脚……是老夫的错!”
陈大夫语气坚决,垂着头,态度诚恳到不像是个会犯下他口中之罪的人。
“老陈!你老糊涂了?你可不能够老眼昏花到看不清在跟谁说话,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鬼东西?怎可随便乱咬人!”
锦管家面部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攥紧拳头。
老陈还真背叛他了!
他不明白老陈究竟图什么?
他翻船了,老陈能有什么好过的吗?
“仅凭陈大夫一人的说辞就来定下锦管家的罪,如何能服众?万一他被燕芸盈给收买了呢?”
终究是自己的附庸,梁母选择帮着说几句。
她当然也不希望她的人被她儿子给发落了。
“老夫所说的千真万确,绝无虚言。若老夫说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大夫明白贪污银钱这事迟早会被发现的。
与其成天担惊受怕和良心受到谴责,还不如早日超生。
“誓言有何用?不过是张口就来的东西。陈大夫,这府上何人不知你近些时日一直在替燕姑娘治病!而燕姑娘定是因上次纳妾之事就记恨上了我家锦柳!”
立于梁母身侧的刘嬷嬷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燕姑娘,你忌惮我家锦柳会分走二少爷对你的宠爱!所以自然是对我们一家子人怀恨在心,借此来报复。”
与此同时,夏侯嫣还是决定给锦管家留个人情。
“承玦,母亲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仅凭陈大夫的话,就定下锦管家的罪,这是否有失公允?也许陈大夫是被旁人收买而来冤枉好人的,这也不是不可能。”
眼瞧着有人支持自己,锦管家更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二少爷,对啊!小的也希望您能够听听旁人的意见,不能偏信燕姑娘的话啊!”
“急什么,稍安勿躁。谁说只有陈大夫一个人证了?陈大夫的证词还不够,还有一个人呢。”
燕芸盈这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原本还吵闹的场面霎时安静下来。
“你还在等什么?出来吧。让大家听听你要说的话。”
“回各位主子的话,我爹他的确伪造了梁府上的药材账目——这才是我爹藏起来的真账本。”
是锦柳!
居然是锦柳!
其上前跪在众人的面前,语气恭敬地呈上一本新账本。
“你这死丫头来凑什么热闹!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还不快道歉说你是胡说的……”
还没有等别人反应过来,刘嬷嬷就冲上前拉扯上锦柳的头发,厉声喝道。
“住手。”庸叔上前制止刘嬷嬷的行为,让锦柳继续回话。
“我所说的句句为真,毫无假话,二少爷一看便知。”
锦柳说完后,跪着沉默不语。
“锦管家,这可是你亲生女儿出面来做的证。她说的话,可不可信?看到了吗,我不仅有人证,还更有物证呢。”
燕芸盈笑起来,眼里盛满星星点点,“锦管家,你瞧瞧,眼不眼熟——那是不是你苦心积虑偷藏起来的真账本?”
燕芸盈知道很多人的秘密。
她知道陈大夫的致命软肋就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她更知道锦管家将真账本藏在了哪里。
她不过就是告诉陈大夫一些帮助他儿子戒除不良瘾好的办法罢了。
前世,这锦管家仗着梁母的势,时常克扣下本该拿来为她调养身体的药材。
其为了谋取利益,常常将次品药物送给她,令她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轮到燕芸盈来料理了他。
还有,难道就某些人会找倒戈的人吗?
当然不是。所以,锦柳出现了。
有过节的人有时候也可以成为帮手。
锦柳是锦家这一家子里尚且还有几分脑子的人,其会看势头,更明白识时务的重要性。
她可是知道自己的爹做出来的这事可是板上钉钉的犯罪,而且真可以送进衙门去坐牢的。
与其被燕芸盈揭发让二少爷送她爹去坐牢,还不如趁此机会直接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
如此,她这侵吞梁府银钱的爹好歹还可以留条性命,还可以自由活着。
更何况,燕芸盈给了她一笔钱,虽然不多但够她离开梁府去好好过日子。
既然有当个人的机会,谁会愿意当个伺候人的奴婢呢?
可是锦管家不明白!
他瞪大老眼,瞳孔微缩,——还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出卖了!
“人证有你的同伙陈大夫,你的亲生女儿锦柳。物证有你造了假的账本,还需要我回藏云阁再找出些你以次充好的废药材吗?人证物证皆在,这也该够撬开你这如此硬的嘴了吧?你还要死不承认和垂死挣扎到何种地步?是要到牢里吗?”
燕芸盈的话说完后,一片静寂,鸦雀无声。
就连素来喜欢挑她刺的梁母都沉默了。
毕竟实在是挑不出来什么刺……
“把那账本拿来,我亲自来对。”
燕芸盈知道梁承玦这可不是偏向她,而是为了梁府上的财产。
他是个有野心的,底线就是府上的财产和利益。
一旦涉及到梁承玦的核心利益,他可不会在乎什么情不情分的。
“何时对出,你这个梁府总管何时可离开。”
梁承玦的语气平静,却说出让众人胆战心惊的话。
其他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做看客,时间过得又慢,静到令人窒息与发狂……
“两本账本的数目对不上,错了。”
梁承玦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了——这账目不对,有致命的漏洞出现。
“锦管家,你可是这梁府上的总管家,你能同夫君和大家解释清楚吗?这其中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若是连你都理不明白这账目,那还有谁能够更明白呢?”
燕芸盈话里话外都直接点明:账目是锦管家做了手脚!
“说,怎么回事,还不肯从实招来吗?”
梁承玦的声音越冷,这厅堂里越安静。
锦管家彻底慌了神,“扑通”一声就跪下,边哭喊便磕头,其额头上直冒冷汗,声音发颤:“二少爷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下此等大错。是小的不慎走了弯路,小的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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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看着夫人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罪证确凿下,他只能承认。
至此,锦管家贪污的丑事这才终于败露。
“饶命?若不是今日芸盈发现账目不对,府上的银钱迟早会被你给贪空。你竟还敢让本将军饶了你?”
梁承玦面无表情,难得地发怒:“难怪芸盈的病一直不好,你怎么敢的?若她的身体出了问题,你怎么承担得起?拿你的命来赔都不够。”
“二少爷,小的知错了,是小的对不起燕姑娘……”
“你伪造账目来贪污梁府的银钱,罪不可恕,赐鞭刑十五。另外,在你补齐贪污的赃款后就立刻带着全家给我离开梁府。至于陈大夫,因自首可减轻责罚,为梁府免费看诊。何时还完赃款,就何时可以离开梁府。”
梁承玦这次再也不顾及梁母的脸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锦管家给发落了。
周围的下人们,不敢大声呼吸,不敢直面他的眼神,生怕下个要被惩罚的是自己。
“二少爷,这可怎么使得啊!使不得啊!我家老头子之前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是他并没有害人之心啊!”
向梁承玦求过情后,刘嬷嬷转身又跪在梁母的面前,还试图拉扯上其的大腿,老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如牛。
“夫人,老锦他知错了!求您开开恩!求求您看在我这老婆子这么些年尽心尽力地伺候您的份上,饶过他一回吧……”
望着这般的刘嬷嬷,梁母心生不忍,原本想张嘴求情,可在正对上儿子的神情后,又无颜面开口。
刘嬷嬷是从娘家陪她出嫁到梁府上的,情分匪浅。
所以,她对锦管家也不错,可这锦管家竟然如此贪心,胃口越填越大!
“母亲,这等欺上瞒下的刁奴你也要护着吗?我这已算对他仁慈,若是军中的士兵敢如此放肆,早已人头落地。”
梁母甚至还未开口,梁承玦就轻抬手制止:“我意已决,此事绝无任何商量。”
“究竟是谁何原因?以至于锦管家如此放肆作案都竟无一人知道?”
梁承玦冷下眼神,锐利的眼神掠过所有人。
“梁府里为何混乱到此等地步?本将军在外面奔波劳碌,以至于疏忽对府上的管理。我竟不知,我们梁府竟已成了这般荒唐模样……说,是谁纵容你在账目里伪造价格来做假的?”
燕芸盈终于等到他开始追溯真正放任锦管家的罪魁祸首,尽管所有人心中早已有答案。
“是梁大夫人拉拢我,她纵容我做出这件事的!”
瘫痪在地上的锦管家破罐破摔,居然选择将过错推到夏侯嫣身上,令人意想不到。
夏侯嫣眼睁睁看着这事情牵扯到她的身上,素来温柔的神色变了变:“锦管家,你这话是何意?与我有何关系?”
“若不是大夫人你装作不知,老奴怎敢做出如此胆大的事。”
锦管家开始推卸责任,势必要拉个人来一起担责。
他知道自己现如今已是无路可走,他最起码要保住梁母对锦家的几分情分,维护梁母的脸面。
“可笑,何人不知你锦管家唯母亲的命是从,何时我可以使唤动你了?再怎么样着急,也不能胡乱攀扯。”
许是今日心情太过糟糕,夏侯嫣不愿再拐弯抹角,直接点破。
毕竟,梁府人人皆知锦管家是梁母的附庸之一。
“嫣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母脸色青白,表情难看,本就不多的颜面彻底扫地。
手下的奴才被揪出错处,身为主子的她当然也是脸面无光。
她们的处理失当,导致梁府的财产亏损。
梁母与夏侯嫣此次是丢颜面丢到狠了……
“我也有错,错就错在我也没有对府上之事尽心,才会导致今日才发现这锦管家的罪行。”
梁承玦语带轻讽。
他一直以为嫣儿不染尘事,可她也会为了讨好母亲而对有些不公视而不见,其有也阴暗的一面。
当然,这无可厚非,只是他有所芥蒂。
20. 事了
眼瞧着如此窒息又让人无法逃离的尴尬场面,下人们的心里皆是苦到不知该如何描述此等场景,五味杂陈。
锦管家所做的龌龊之事,的确是有人曾经隐约察觉出不对劲,可谁让人家有个不得不忌惮的好后台呢……
仗着有人撑腰,锦管家的气焰越发嚣张,媚上欺下乃是家常便饭。
其仗着梁母的势,在这梁府后宅如鱼得水。
对于无权无势的下人们来说:在这后宅之中,没有背景和后台就去管不属于自己的闲事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然而,他们却怎么也想不到向来嚣张惯了的锦管家会被燕芸盈给料理了。
而且,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出其罪行。
不得不说,燕芸盈此举是替他们狠狠出了口恶气,直接将这盛气凌人的锦管家瞬间给灭得再也无法作声。
看来,燕芸盈的确不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围着少将军转的女人了。
她竟也学会了借力打力,会用少将军的宠爱来巧妙应付看不惯她的人。
果然,就算是再天真愚笨的人在无故蒙受屈辱后也都会变得强硬起来,也会为自己的利益而主动去争、去抢……
燕芸盈并不关心也不在乎旁人是如何想她的。
她浑身气势冷冽如寒霜,冷眼审视着锦管家被拉下去行刑,沉默着,不再多言。
锦管家得到这样的结局是他罪有应得。
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母亲,我能有何想法?我仅仅只是不愿陷入被误解的处境和背负上不实的罪名而选择直说罢了。锦管家这事与我毫无关系。”
夏侯嫣维护她的主张,不一味地捧着梁母。
话落,刺痛到对方。
“嫣儿,你这话听着才好笑。当初你可也是协助管理庶务的,这个时候才来说这些话是否有些晚了?你是要推卸责任吗?”
“何来的责任?本就不是我的责任,为何要担?非要计较的话,那也只能算我失察,而并不能证明过错全在我。”
下人们皆垂首,敛气收声,只敢偷偷往她们身上瞄——谁也没料到,曾经一个自持身份、一个端庄的好婆媳,居然会当众为锦管家之事而闹得这般难堪。
还未等梁承玦正式下定论,这对往日里和睦相处到如同亲母女一般的婆媳,倒先把情分给轻易地撇开了。
如今,就算是再没有眼力劲的下人们都能够看得出来——梁母与夏侯嫣反目了。
世间之大,无所不有,更无奇不有。
还真是一场诡异的闹剧,让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感慨,匪夷所思。
除了燕芸盈。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同样没有半分意外,事情正在按照她的计划在顺利地发展。
无论是再怎么样看似和谐并存的关系,只要涉及到自身的死活,皆逃不过瞬间崩塌的下场。
“一切争论,到此为止。若无其余事,都各自离开。”
望着母亲与嫣儿各执一词的丑态,梁承玦正式发话,不愿再冷眼看着她们相互讨伐对方。
梁承玦就连呼吸都裹上道不明的苦涩,眼底本就没多少的温度彻底散了,心中漫起来无尽的失望。
他感到失望。
对母亲跟嫣儿失望,更对自己也失望。
他每每忙完公务,回来不是处理这件事,就是处理那件事,被她们闹得心力交瘁,深感无奈……
实在不行,他要不然请个专门审判对错的大师来梁府上镇宅吧。
也不失为是个让她们消停会儿的好办法……
在他的心中,母亲跟嫣儿都是重要的人,而燕芸盈只是个没有能力的替身。
然而,此次的风波却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甩到他的脸上,告诉他——他错得离谱。
原来,没有能力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母亲放任恶人逍遥自在,然后还瞒着他。
上阵杀敌他擅长,后宅之事他却不加过问。
这是他的错,他必须承认。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被最信任的亲人们蒙蔽在鼓里的傻子!
梁承玦深受警醒:是他错了。
他不该以为自己想的就是对的。
人皆是复杂多面的。
可他每次都只愿意相信朝向自己的那看似美好又干净的一面。
这令他此次彻底地栽了个大跟头。
永生难忘。
原来,对他关怀备至的母亲竟会任人唯亲,他眼中洁白明净的嫣儿也会束手旁观。
她们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私心。
她们的言语和举动也藏着些隐秘的小心思。
多为自身考虑,当然没有错。的确可以理解,也是人的本能之一。
然而,她们却逃避她们该承担的责任。
这让他再也无法苟同——人活就该活出个敢作敢当的人样。
她们千不该万不该,在得到权力与好处的同时,居然还妄想着甩脱与之相关的责任!
这令梁承玦难堪。
同时,梁承玦更替她们难堪。
对于母亲和嫣儿,他总是太过信任。
他也太过纵容了,以至于这段时间她们尽闹出些让旁人看尽笑话的事情。
这确实是他身上存在的弱点。
梁承玦开始冷静地重新审视自身,决定吸取此次的教训。
燕芸盈说的没错。
就连他也很有可能一直对她抱有着偏见。
他固执的看法让燕芸盈受了不少的委屈。
只是,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更准确的来说,是他不愿意去发现。
或许,也该是时候放下深藏于心中的偏见。
他需要重新去看待燕芸盈。
梁承玦心想……
听到梁承玦的话后,燕芸盈知道他还是对这对婆媳心软了。
他草率地终止了这场纷争。
没什么其他的原因,仅仅就只是舍不得为难梁母和夏侯嫣。
对她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惩罚。
因为都是梁承玦真正放在心尖上在乎的人。
仅此而已。
燕芸盈于心中自嘲:这才是真正的爱啊。
她从梁承玦身上得到的那些虚情假意是比不上半分的。
浅淡的假意怎可与深厚的真情相比较?
有着天壤之别。
假的永远是假的,真的永远是真的。
左一个是养育自己的亲生母亲,右一个是自己得不到的心上人,还真是难为了他呢……
毕竟,手心手背都是割舍不下的肉。
梁承玦再怎么样生气与无奈,他还不是会乖乖地递个台阶给她们下。
人心都是偏的啊。
上哪去找什么绝对的公平……
只要是在乎的人犯下的错,人人都是昏庸的“瞎子”。
梁承玦嘴上说得再好听又有何用处?
她还真要感谢梁承玦让自己深刻地领悟到一个道理:一个男人的行为才是真正的“照妖镜”。
只信甜言蜜语是会被害死的。
不可只听他说的话,还要看他切实做的事。
万幸,她现在明白尚且有救。
还好,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
梁母跟夏侯嫣再怎么看她不顺眼,经历此事后也该会消停了……
更何况,距离她跟梁承玦要离开梁府的日子也不远了。
到那时,燕芸盈还有其他的目标要完成,没空再与她们在这梁府里毫无意义的来纠缠。
她必须要锻炼好自己的身体和多赚点钱,为了以后过上自由又闲适的人生而笃行不怠!
……
在梁承玦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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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梁母与夏侯嫣自知理亏,皆沉默下来,不敢再争辩,下了他给的台阶,灰溜溜地离开。
下人们也更是识趣得很。
见状,闭嘴不言,各自散去。
“芸盈,你留下。”
梁承玦望着被他单独留下的燕芸盈,沉默许久才道:“管家之事,你如今的想法如何?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管家吧,你只想揭发锦管家的罪行。”
“夫君,发生今日这般的事后,我的确是不想再管家。”
梁承玦话里的试探很直接。
他看出来燕芸盈心中藏起来的真正的意图。
“为何?还是你懂事。”
如果可以的话,谁会愿意当个“懂事”的人?
燕芸盈眼底掠过一丝讥讽,口中却仍是说:“不为何,我只是不愿再搅入是非之中。”
她话音刚落,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之感就笼罩在他们两人的周身。
空气如流沙,也沉闷得仿佛浸了水雾。
又是这般的感觉。
梁承玦皱起眉。
他们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又仿佛咫尺天涯。
梁承玦觉得他与燕芸盈之间好像有了误解和隔阂。
对此,他略微感到不适。
“我想我们应当好好叙叙话。”
梁承玦主动打破无形的冰。
“你想如何与我好好谈谈心?”
燕芸盈并不期待。
“你不要生闷气,她们都是我的亲人,而你是我喜欢的人。”
梁承玦低下头,眼神温柔,静静地凝视着她,“芸盈,你没必要硬将自己跟她们放在同一个天秤上来比较。”
“我不愿看到你们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相互对立的矛盾中遭受到伤害。”
他说得情真意切。
可是,这番话却能侵蚀燕芸盈的理智。
她沉寂许久的心又被梁承玦给伤害到。
亲人?
梁承玦跟她谈亲人?
在这个狗血的话本世界,她原本的人生仅仅只是做个傀儡人。
燕芸盈从来都没有过亲人。
所以,她永永远远都感受不到来自亲人们的无条件、无理由的偏爱。
她真想知道有真正的亲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燕芸盈从来都不愿去想,甚至都不敢去想。
一想到自己的身世,她的这颗心就会忍不住泛起疼。
也会如梁承玦这般无底线包容对方吗?
她从未体会过。
这让她怎么能够体谅梁承玦呢?
论身份,他是将军,她是侍妾;论地位,他可以随心所欲,她却要伏低做小!
梁承玦有爱他如命的母亲,有爱他如宝的青梅,有选择别人的机会,甚至到最后还有权有势……
有着好命的他,居然还在她的面前大谈特谈起他那些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烦恼的烦恼!
燕芸盈感到荒谬。
“先作比较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其他人。”
“难道非要我在你们当中选出一个赢家和一个罪人来吗?这根本就不现实。”
梁承玦开口稍顿,语气重了些。
“夫君,我并没有要求你这般做。”
燕芸盈反驳:对方从未放下过对她的偏见。
她心中泛起些许难言的怨恨。
她终于肯承认——自己对梁承玦有恨。
凭什么?
凭什么梁承玦就可以得到这么多的好处?
她不甘心!
燕芸盈绝不认这个“炮灰”命!
若是连挣扎都不敢再挣扎半分,就干等着命运的刀无情地挥下来,这般废物的话,她就不配再拥有如此宝贵的生命……
人活着,究竟是为何而在活?
燕芸盈想找到独属于她的答案和价值。
21. 离京随行
“那你此刻究竟为何不开心?你的确没有开口,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心情不悦。”
在听完燕芸盈暗含不满的话后,梁承玦也难得地反问道。
知行合一是很难做到的。
说到就做到,需要时间来实现。
这对于梁承玦来说,也不例外。
燕芸盈不配合的态度,让他逐渐失去耐心:自己分明不愿再与燕芸盈有所争执,可事实却总是相反。
近些日子,他和燕芸盈越来越容易吵起来……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梁承玦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和习惯不了。
这并不是他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他不明白素来对自己百依百顺又满眼依赖的燕芸盈到底在不满和怨些什么……
燕芸盈到底还有何需要怨的?
作为一个侍妾,她得到的已经够多。
难道他对燕芸盈还不够好吗?难道他对燕芸盈还不够宠吗?
梁承玦扪心自问:他该给的都已经给她了。
他甚至都还愿意为了她打破规矩——就连她荒唐的要求都愿意尽量去满足。
的确是燕芸盈又一次过界了。
她又在恃宠而骄。
燕芸盈想要的太多。他无法再容忍,也实在不愿再给予更多的情感。
否则,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地乱了分寸。
梁承玦无法想象丧失理智的他是怎么样的,也绝对不可能成为一个为了美色而沉沦的男人。
那般愚蠢的下场,他接受不了。
“你到底还有何不满,你可以说出来。如此扭捏,有何意思?”
“也许病未好,并无其他原因。你误会了。”
燕芸盈强压下一股不甘的心绪,还不是时候!
对方的这些话完全就是在点燃她的怒火,还不到时候,忍耐!她必须要忍耐!
不去听,不去想,不去恨……
也许到某一天,她才会真正地放下。
“芸盈,是我一时的疏忽,让你遭受到不少的委屈。原谅我好不好?”
梁承玦仍是使用过去用惯的伎俩。
闻言,燕芸盈抬眸,扬起脸,也笑吟吟地望向他:“夫君说得严重了,我们之间何需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梁承玦只会用他这套哄人招数来敷衍她,他甚至都不愿意换套说辞。
毫无诚意,无需成本。
还当真是万无一失又不亏本的“好招数”,也难怪他会一直用,都舍不得换换。
她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张张嘴巴的事情而已,没有任何难度,她也学起来用上。
“希望你真是如此想。”
梁承玦移开视线,静静地伫立着,沉默下来,不想再惹她生气。
多说多错,他选择不说。
“我还能如何想?自然是真。”
燕芸盈说完后,微微垂眸不语,对方沉默,她也保持沉默。
两个人都静着,谁也不愿意先屈从。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燕芸盈开始反思。
她与梁承玦本就不平等。
她哪里真的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梁承玦呢?
他们之间隔着的根本就不仅仅只是身份和地位,还更有感情上的不对等。
梁承玦从头到尾都在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
他没有一刻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
对方总善用裹着毒的甜言蜜语来做无形的武器,将他自己塑造成一个包容她的“痴情样”。
好似她永远都只是个会无理取闹的女人。
她的存在不重要,她的想法不重要,她的喜怒不重要,她的态度更是不重要……
真相就是如此残忍——梁承玦觉得她不配,他看不起她,他还可怜她,他在施舍她。
他们之间甚至都不配谈什么爱不爱的问题。
而是,就连她最起码的存在都被梁承玦给残忍又无情地抹杀了。
他对她并不上心。
这令燕芸盈难堪——为她曾付出的真情难堪。
三分都可能不到的感情能被他装出七分的在乎出来,也算他厉害……
看来,梁承玦是真的适合当个骗子。
他嘴巴上说着好听的话语,但其实心里和眼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个独立的人来看。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她的想法,也不关心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在梁承玦眼里,她干任何事情都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就好像她是为梁承玦而活的一般。
的确,前世的燕芸盈还真就是这样的一个傻子……
因为没有体会过来自亲人的无私的爱,所以她被个骗子的假意给感动。
梁承玦付出些虚假的感情,她就赔上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到最后,混到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燕芸盈觉得曾经的自己确实是可怜,但也真的是可恨!
事实上,是曾经的她给梁承玦的自信。
被爱的那个人怎会感受不到爱意的深浅呢?
当然可以。
燕芸盈忍不住想——若是前世的她把这份无私的感情送给自己,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明明可以拿这份最纯粹的爱意来滋养自己,却把它浪费在一个骗子身上……
当真,可惜了。
“好了,你回去吧。”梁承玦输了,他先退步。
“夫君,那芸盈先告退了。”
他们又一次皆选择将说不出口的真心话咽了又咽,仍是并未把话说明白,以至于不欢而散。
个人的爱恨情仇在命运的安排下是如此的难以言喻。
若是情人之间,皆可以做到说得清楚、断得干净,那就不会有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了。
然而,个人的感情在世道的变化下,微不足道。
次日,朝堂中。
“梁承玦,朕命你戍守边关两年,你可有异议?”
皇帝的话刚落下,文武百官们的神色各异,无论他们心里是如何想的,脸上的神情倒也还算镇定。
“臣领旨,并无异议。”
梁承玦虽然单膝跪地,却好似古松般挺立在这朝堂之上。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皇帝能够忍到今天才开始向自己挥起刀,已经算其够能忍。
表面上让他戍守边关,实则是将他流放边疆,最好是有去无回……
不过,他梁承玦最不怕的就是杀人。
彼时彼刻,藏云阁。
葵花铜镜中映照出一张芙蓉面,山眉水眼,好看得不似真人,正是燕芸盈在细细上妆。
她这张脸可不能浪费。
话本中的重要剧情终于要开始来临了。
无数人的命运即将改变。
梁承玦将要被昏君派去北境戍守边关,为了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她必须要跟随着对方一同去。
梁承玦怎么可能甘愿被流放?
绝对不可能。
他早就算计好了——远离京城,坐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天高皇帝远,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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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马正当时,北境正好可以扩大他的军事势力。
等到暮色降临,下朝的梁承玦终于回到府上。
“夫君,他们说你要离开京城去边关,对不对?”燕芸盈语气急切,顾不上他们还在吵架的事。
“芸盈,你如何得知的消息,如此之快?”梁承玦怀疑道。
望着守在书房门口乖巧又耐心地等待他回来的燕芸盈,不可否认,他沉闷的心情好上了那么些许,剑眉舒展开。
“夫君,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带我一起走,我离不开你,一刻也不行。”
刚刚才放松些的梁承玦被她的这句话给惊讶到愣了愣——他怎么也想不到燕芸盈会说出这句话。
注视着表情不似胡闹的她,他首次感到棘手:“芸盈,毋妄言。我是去北境戍守边关的,而不是去享乐的。”
“我知道,我只想要你带我一起走。”
梁承玦直言道:“你知道吗?那里没有锦衣玉食,仅仅只有漫天风雪,日子苦寒无比。”
“你要把我留在这个没有你的京城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燕芸盈坚持她的态度,一双好看的眼直勾勾地盯着梁承玦,她在恳求对方的同意。
“那我如何能够带上你?从军可不是开玩笑,你一介女子,能受得了那份苦吗?”
比起她的性命,她吃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不怕吃苦,我只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可以女扮男装,装扮成伺候你的小厮,明面上过得去即可。”
燕芸盈一句句提议着,生怕梁承玦不带上她。
在这个狗血的话本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有梁承玦这个主角的好运,就事半功倍了……
待在梁承玦的身边,她最起码可以留住条性命。
毕竟,她的这张长得像白月光的脸还是很有用的,不是吗?
燕芸盈于心中冷笑。
在梁承玦还未能光明正大地抱得美人归前,她对他来说,就是有价值的,是可以被庇护的。
“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我生不如死!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她泪光莹莹,瞧着梁承玦,把他冷漠的神色都瞧得温柔了些。
他眼神泄出几分感动,心中泛起些许愁绪:母亲的年纪上来了,不能奔波劳碌,更受不住边关的苦寒。
至于嫣儿,更是说都不用说。
绝对不可能,他也舍不得。
他怎么舍得让她跟着自己去风餐露宿呢……
所以,梁承玦原以为他要独自一人出发,背井离乡去北境。
没曾想,竟然还真有这般天真的燕芸盈愿意跟随着他同去。
他心中从未想过——燕芸盈居然会愿意跟随着他去边关吃苦。
梁承玦一直知道燕芸盈对他的感情是深厚的,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已经爱他爱到如此之深……
不可否认的是,没有人会舍得和忍心拒绝一颗毫无保留来爱自己的心。
原来,无论如何,燕芸盈都是真的爱他!
她爱到不愿意离开他的身边,选择跟随他离开京城。
她爱到愿意陪着他去遥远又苦寒的边关吃苦,甚至不害怕危险和困难。
如此纯粹又热烈的真情,怎能不令他感动?
虽然,他不能给燕芸盈独一无二的爱情,但是将来他定不会负她!
“好,既然如此,你愿意就好,我如你所愿。”梁承玦答应了。
燕芸盈也笑起来,眼里却没有温度。
22. 告别
燕芸盈望着梁承玦眼里溢出来的那一丝感动之色,手攥紧了些,蹙了蹙眉,眉稍藏着不悦。
看来,这张长得像夏侯嫣的脸在他心里确实是很有用。
最起码比她说的任何一句话都管用得很。
为何她从前就不明白呢?
连自己在他眼里是别人的影子都没有发现。
看来是对方这伪装出来的“爱意”只蒙蔽了她一个人的眼睛。
这场情爱只有她是个被迷蒙了眼跟心的“瞎子”。
前世,梁承玦肯定还曾在心中厌她到叹过一句:当真是痴心妄想……
“比起危险,我更在乎你的安危,我想要陪着你。如果你将我独自留在京城,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我只会担心你担心到茶饭不思,睡不安心,以至于悲痛欲绝!就算是死,我也要与你死在一起!”
燕芸盈嘴里说出来的全是腻人的甜言软语。
她的眼神却还是冷的——她言不由衷。
既然真心待他得到的却是假意,她又何必再真心待他?
她也该好好学学梁承玦的哄人手段,用他对付自己的招式来反过来对付他。
哪怕是只能从他身上习得几分皮毛,也够她用了。
果然,真的有用。
看来,她在对方眼里确实是个很好哄的傻子。
梁承玦被她的这番真情给切实感动到——从未有个人这般在乎和关心过他。
向来都是他关心保护别人,他早已习惯去守护着别人。
这还是他首次听到燕芸盈如此直率地抒发她对自己的不舍之情,被她给当成个“弱者”来在乎跟爱护。
尽管只是些话语,他还是感受出来了爱意。
燕芸盈对他是这般地执着,这般地炽热……
原来在燕芸盈的心中,他是如此重要。重要到居然可以与她的命来相提并论……
这怎么不算是真正的爱意呢?
梁承玦早就知道:燕芸盈在热切地爱着他。
她给他的这份情意,无关乎血缘与身份,无关乎钱财与地位,无关乎是否被他看见,甚至无关乎她的性命……仅仅关乎他这个人。
这份情同珠璧的爱意,世间堪称绝无仅有。
这种被燕芸盈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很奇怪,却很奇妙。
总而言之,还不错。
令梁承玦满意。
“我明白你对我的心,没有谁会比你更在乎我。芸盈,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吵架这件事百害而无一用。要不然,你每次都被气到身体不好,这样长期以往下去不行。”
梁承玦开始如实地说出来他的心里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老是这般时好时坏,忽冷忽热的,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半天,闹到最后受伤害更多的还不是只有燕芸盈一个人……
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些心疼的。
既然燕芸盈这么爱他,那他对她好上那么些许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只是他举手之劳的事情,又不需要付出什么巨大的成本,何乐而不为呢。
“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这颗心,忍不住想要你多关心关心我。”
燕芸盈沾了些泪的羽睫低垂,轻咬着下唇,语带委屈,消瘦的身子微颤,楚楚可怜的神态说来就来。
既然梁承玦吃她这套扮弱的伎俩,那她当然不能放过。
不就是要继续装出来一副非他不可的丑态吗?
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她可以忍!
“走,我带你去知会母亲,好让她知晓此事。我将要离家在外,母亲定是担忧的。我知道母亲提出的过继之事让你有所芥蒂,此事不是已经被大家搁置了吗……你就不要再为这件事同她置气了,就当是让让老人家。你们都是我在乎的人,何必非要较劲出来个赢家?”
梁承玦仍是不放弃地劝说着她,许是要离家远行,一时间居然也掩不住内心的怅然。
“就算她有再多的过错,她也还是养育我的母亲。也许,等我们有了孩子,养育过孩子后,才能够切实体会到这种为人父母的辛苦与心酸……”
燕芸盈默默地听着,眼神专注,轻轻点头示意,脸上满是认真与“受教了”的神情,表示完全赞同他的说法。
他难得的长篇大论,她还是要做做样子来捧捧场的,就当是她给予对方答应她要求的回报。
她看似专注地倾听,实际上思绪早已经飘离,都不知道神游到何处去了。
“芸盈,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受凉了?”
谢天谢地,梁承玦终于住口。
她站立许久,足重如铅,双腿更是如同枯木般麻木,上了妆的玉容都憔悴不少。
“那倒也不是。就是夫君你这再说下去,天色可就晚了。假如再拖拉些时候,母亲可就要休息了,还是快些走吧。”
他再不住口的话,燕芸盈险些就要装不下去,说来说去都还是那个意思——要让她委曲求全的意思。
不管她们之间哪一方退步,受益者都只有他一个,他当然希望她们和睦相处!
这种可以做裁决者的感觉,燕芸盈也真的好想感受一次。
她不想一直做个被他人置喙的下位者……
这话让好不容易沉浸在离别愁绪之中的梁承玦抽离出来,他顿了顿,只好道:“你说的对,我们还是边走边聊。”
天边晚霞渐渐消融,残阳将沐浴在它身下的所有景物都染上金红,除了远处传来一两句听不太清楚的人声之外,静得可怕。
暮色微凉,夜色渐浓,风中藏着冷意,夕阳渐渐地沉下去,如同他们之间再次安静下来的氛围。
光线昏暗得让人有些看不清路,两个纤长的身影忽隐忽现,忽远忽近,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夜色迷蒙了双眼,让他们更看不清彼此的心。
还好,目的地不久就到了,不至于让他们太过窘迫。
“母亲,我带芸盈来叨扰您。”
梁承玦大步迈入房门,走在燕芸盈前面,向梁母鞠躬行礼,态度比往日更加恭敬。
“这般客气作甚?怎么,现如今梁大将军终于肯来向我这个母亲道歉了?假如不是,便免了吧。为娘要休息了。”
“娘,儿子即将要奔赴边关,戍守边疆,为期两年。恕儿子不孝,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要多多保重。”
梁承玦双膝跪在其面前,声音低沉,眼里是藏不住的愧疚与无奈:“娘,我此次离京,归期未定,你莫要伤怀。”
他垂首时,燕芸盈瞥见了其的眼尾有泪。
只不过,那泪刹那间就沉入那双如寒星的眼中,再也不见,仿佛从未落过。
由此可见,他是真心舍不得亲人。然而,他同样也是真心想要成就大业。
家人与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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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承玦都想要。
“你说什么!怎么会如此突然!?”梁母大惊失色,不再故作姿态,更不再刻意拿捏腔调。
她的眼睛里霎那间布满血丝,如同浸了血般鲜红,面容凝重——无论如何,梁承玦都是她仅剩下的孩子啊!
如果他再出了什么意外,她还怎么活?
她颤抖的手抚摸上梁承玦的肩膀,语带哽咽,尾音发颤:“儿子,非要去吗?你爹已经在那劳什子的地方待了这么久还未回来,为何他们还要派你去?这一年,你好不容易才在京城中待上些许时日,为娘才跟你相处没多久,这又要离开……这是要逼死你母亲我啊!”
“儿行母担忧,千古的道理。你这不孝子,为何如此狠心?你们父子俩就抛下你娘我一个人留在这京城,也不怕你娘我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到那时,我看你们还……”
梁承玦连忙提高语调,严厉地打断:“娘,此话欠妥!莫要说这等不祥之话!”
“那你何时出发,可有同伴?行李可有收拾妥当?你这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是风风火火的,也不给为娘留些余地来思考。”
“儿子不久后便要出发,芸盈随我一起。”
“什么?玦儿你的意思是你要带着这女人一起离开京城?你莫要开玩笑,连我都知道从军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她能干什么?粘着你撒娇卖蠢吗?”
梁母再次被她儿子的这决定惊到失去从容的表情,脸色都变了。
“娘,你说的这些话不对。我此次是来向您告别的,而不是来征询您意见的。”
梁承玦语气坚定,或许是要离开,说话越发直白。
梁母闻言,只好无奈妥协:“行了,既然你都不害怕燕芸盈在行军路上遇到意外,我还跟着操心什么呢。为娘只希望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千万要记得——留得条性命在,万事才有可能!对了,还有北境严寒,为娘去年给你做的那些棉袄记得带上,不要嫌麻烦,那衣服暖和,我棉絮填得可厚实了……还有,你定要……”
梁承玦收敛起严肃的神情,安静地听着梁母絮絮叨叨,头一回没有打断对方,而是选择耐心地听完。
他知道:母亲对自己的不舍都藏在这一句句的话里,这些说不完的话是母亲对自己掩不住的关心和眷恋。
与此同时,站于角落的燕芸盈沉默,静悄悄地望着这一幕。
她看着梁承玦在其母亲面前认真地听着叮嘱,众多滋味交织,心中又酸又涩,很是复杂。
燕芸盈的确羡慕梁承玦。
羡慕得心都好像在滴血。
羡慕梁承玦有家,家里有亲人,永永远远会有人在等他回来。
她更羡慕梁承玦有如此无私爱他的母亲。
尽管这位母亲对她不好。
无论无何,他都有归处,归处里总有人盼他归来。可是,她却连个归去的目的地都没有。
落叶归根,倦鸟归林,魂归故里……
这些均是被所有人视作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她的故乡又在何处?
她又能归去何方……
或许是离别让人软弱,她也免不了俗,想要明白——被人真心牵挂究竟是何种滋味?
假如有一天,她也即将要远行,是否会有那么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来为她送别?
燕芸盈不知道。
只好将这个问题压在心中,不再多思。
23. 出发
“时辰不早了。”燕芸盈终于出声,“夫君,告别完了吗?”
梁承玦这才意识到她还在身旁等着,收敛起伤感的神色,“抱歉,让你久等。”
他又不小心忘记了燕芸盈的存在,语气略微低了些,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燕芸盈摇摇头示意:“无碍,我只是稍作提醒。之后要做的事情很多,要抓紧时间。”
“你说得对。是我忘情了。”梁承玦承认。
“既然玦儿已经决定好,那你就随他一同去吧。还算你对玦儿有几分真心,在外面可不比在梁府舒服。人命关天,望你好自为之。”梁母难得地少说。
“多谢母亲教诲,芸盈明白。还请母亲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面对其的冷嘲热讽,燕芸盈安静地站着,眼里满是冷漠,不再反驳,如同一块毫无感情的木头。
反正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她不会再浪费时间与口舌。
再也没必要跟梁母争论那么多有的没的,她更没那个精力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广阔,她没必要将自己困在这梁府上成天与人打擂台。
“我们走吧。”
梁承玦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
正走到半路,梁承玦突然开口:“芸盈,你先回去吧,我尚且还有些事情。”
“嗯,我明白。你去吧。”
许是降温,吹拂着燕芸盈的晚风更凉了,让她心中一颤。
他这是要去找夏侯嫣。
除了这件事,还能有何事值得他这般着急和上心?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吗——在梁承玦心里,她永远都比不上夏侯嫣。
只要到要紧的关头,梁承玦唯一的选择只有青梅白月光。
或许梁承玦还会觉得:她能排在夏侯嫣的后面,都已是他给予她的“恩赐”……
她凝望着梁承玦迫不及待就转身离开的背影,伫立良久。
最后,她收回目光,只呵了一口气,将披着的衣服裹紧几分,在漆黑的夜色下,独自走回藏云阁。
同一片夜色下。
梁承玦伫立于夏侯嫣房门外,隔着些距离,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越发低沉,藏着浓浓的不舍:“嫣儿,我要离开京城了。”
黑暗会侵蚀人的理智,梁承玦也不能免俗。
边关苦寒,梁承玦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也会不舍京城的烟火,也会不舍京城的家人。
明明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可他还是做了。
他心中总是会想起来兄长,想起来跟他们三人之间无忧无虑的少时岁月。
他忘怀不了,也不敢忘:“你在家里要好好的,你与母亲平安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只是来和你告别的,这么说别无他意。”
梁承玦眼里透出不舍之情。
假如人可以永远如小时候那般简单,那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只是他的妄想。
梁承玦早就把自己难得的童真给消耗没了。
手染鲜血的人,不配谈什么天真。
“你说的是真的吗?”夏侯嫣闯出来,脸色匆忙,眼眶红了,“你又要离开我们?”
“没错,千真万确。”
“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夏侯嫣眼里有泪,“承玦,你怎么就又要离京了呢?我为何感觉距离你上次归来还宛如昨日?”
“归期未定,尚且不知。”梁承玦只能这般回答。
“好,我知晓了,愿你平安。”
除此之外,夏侯嫣并无其他的表示。
要不然,她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她还能跟着梁承玦去边关过吹冷风的日子吗?
她是喜欢梁承玦,又不是喜欢过苦日子。边关的条件那么差,哪里是她夏侯嫣可以接受的……
只要梁承玦心里有她,那就够了。等梁承玦班师回朝,她还会没有好日子过吗?
夏侯嫣心中这般想,眼里却仍是满含悲伤,脸上满是对梁承玦即将远行的牵挂。
“嫣儿,好自珍重。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你也是。”
两人两两相望,欲说还休。
就算大半夜的有旁人见到,也只会感慨一句:“这对叔嫂关系当真是好。”
飞光飞光,转眼三日后。
校场上,晨风寒凉,天边星月尚且还未完全落下。这时候,天还早。
士兵们却早已列好方阵,严阵以待。
除了士兵们的呼吸声外,出奇地安静,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感,刀枪如林,剑光闪烁。
“将军,所有人都已经收拾妥当,随时听候您的吩咐。”副将弯腰躬身,神色间满是钦佩,眼神恭敬。
“我已知晓。退下吧。”
梁承玦身穿玄黑色劲装,衬得身姿更显挺拔,本就冷硬的玉容愈发锋利,如冰棱般的下颌角透着肃感,气场摄人。
燕芸盈同样裹着身黑色劲装,做男子打扮,束起长发,高马尾,素面朝天。
她的背挺得笔直,侍立在梁承玦身侧,动作间竟也有几分利落与沉稳。
如同株刚抽枝的青柳,略显单薄,却在无形之中也透出股少年劲头,有不服输、不怯生的冲劲。
最起码,她明面上看起来是名梁承玦的贴身侍从,倒也能糊弄过去几分。
旌旗猎猎,鼓角未鸣。
所有人皆在等,梁承玦同样也在等。
他在等皇帝那道出发的圣旨。
然而,到最后却只等来一个态度轻慢的老公公。其慢悠悠地走来,身后跟着两名端着酒杯的奴仆。
“梁大将军,是咱家来晚了,竟误了时辰,让大家伙等这么久,还真是罪过啊……陛下感念您的辛苦,特意让咱家带来一杯酒用以聊表陛下的心意。咱家祝将军一路平安,还望将军早日凯旋归来。”
这老公公的话虽然说的好听,其行为举止却并未有多少郑重,反倒是像打发个无关紧要的人出京,应付了事罢了。
任谁都可以品出一个意思来——这老公公的态度就是皇帝的态度。
左右不过就是刻意的轻慢与敲打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理由来解释。
梁承玦望着这杯老公公装模作样递过来的赏赐之酒,面无表情道:“臣谢过这杯酒,没齿难忘。”
他神色冷静,眼里却毫无温度,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打在所有人的心上,令人心惊。
他大手触摸上那一盏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
这老太监见他如此“识趣”,一时间也不好再刁难,只好收敛起那副刻意的倨傲模样。
再者,其更被梁承玦的气场所震摄,下意识弯了半截腰,身体微微后缩,眼神躲闪,软了些话语:“将军勿怪,咱家也不过是奉旨行事……”
“本将军自是清楚。多说无益,让开。”
梁承玦冷笑,他当然明白这老公公是奉命行事。跟个无名小卒计较,他还没有这么闲。
幕后之人还坐在那张龙椅之上。梁承玦心里清楚得很。
他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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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目光冷冽,扫过眼前列队的将士们,下令道:“拔营,出发戍边!”
“是。”士兵们齐声应和,他们的姿态都在完全地诠释着“令出即行”的服从。
燕芸盈于马背上回望那城墙,内心晦涩难明:或许,此次离开,她再也不会回这京城了。
……
失策了。
又一次体验坠落感觉的燕芸盈很无奈。
经典情节来了——她跟梁承玦遇刺了!
不是,昏君啊!
梁承玦这才刚刚离开京城七天不到,刺杀他的杀手就随后就到。
昏君你就这么着急要梁承玦的命吗?好歹等上半个月啊……
还有,她真的很想冲老天爷大喊一声:“为什么话本子里一定会有坠崖的情节?”
这算什么——坠崖情节虽然晚来,但绝对不会不来吗?
她完全不想遇刺坠崖身亡好吗!
“芸盈,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到?我刚刚……”
梁承玦连忙扶起紧紧抱在他怀中的燕芸盈。
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着急到泄露出他内心对燕芸盈的关心。
“将军,我没事。还有叫我‘燕匀’,你要习惯我们现在的身份。”燕芸盈边从他身上爬起来,边提醒道。
她赶忙摸摸自己的腿。
还好,还好,她的腿没有任何问题……
这下,她放心不少,她可不想当四肢不全的“瘸子”,身体可是她的命啊!
燕芸盈就知道:有梁承玦这个人性肉垫在,老天爷总是会眷顾他们的。
他们并没有伤得很严重。
坠崖后的第二天,燕芸盈跟梁承玦找到一个山洞,尚且可以为他们遮遮风、挡挡雨。
“燕匀,快来尝尝这个。是酸的。”梁承玦脸上掠过一抹惊喜,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
“梁承玦,不喜欢吃酸的,就不要吃。”
他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酸果子被已经燕芸盈一把抢走,“芸盈,是你喜欢吃吧。”
梁承玦确实不喜欢吃酸的,可是他们沦落到如今这境地,还有何可以选?
梁承玦尘封的记忆开始苏醒。
他想起曾经的燕芸盈是可以独自长大的人,她好像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娇气弱小。
相反,燕芸盈甚至充满着活力,她懂得很多,也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
的确,燕芸盈会做饭,会识别草药,会洗衣服,会编辫子,甚至会骂人……
出京后的燕芸盈,与之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是一株枯萎的芸草突然被焕发生机一般……
看起来都是些不值得一提、毫无价值的“技能”,可现如今他居然觉得燕芸盈好厉害。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在乎燕芸盈。
这不太对。
梁承玦首次正视起这个问题,陷入回忆。
他转念又想:是他自己先看轻了燕芸盈。
原来她只是不适合京城。
或许,燕芸盈的确是株适合在乡野之间肆意生长的芸香草。
是他自己强行把燕芸盈带入不属于她的世界,明明曾经他有过这个反思,可却被他故意忘记了。
她本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生存,而不应该被他束缚在梁府那一亩三分地。
原来,她只是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梁承玦心中泛起一丝酸,不只是因为尝到了酸果,更因为那未知的心绪。
24. 独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令燕芸盈猝不及防。
她此刻才有时间来回溯自己与梁承玦坠崖这整件事。
午时还风平浪静,她许久未见乡野间的风景,看起来也甚是新鲜。
临近傍晚,众人寻地扎营,各自散开忙碌,她跟着梁承玦来到这悬崖上边休憩。
崖顶平平无奇,草木稀疏,只有几棵瞧着就要枯死的老树在。
风云变幻前,看似一切正常。
然而,就在最平静的那刻,三名刺客来了。
一人直面拿匕首朝梁承玦身上劈下,被其刀剑反挡刺伤,另一个刺客趁隙杀来,仍是被梁承玦几剑逼退,摔出倒地不醒。
而这时,唯一剩下的那人从背后偷袭。
刀直面燕芸盈而来!
梁承玦飞快转身,挥刀挡在她的身前,剑气险些擦伤她的脸。
失重感袭来,她被梁承玦揽住。
为了避免那人的攻击,他们滚向悬崖边。
“芸盈,闭上眼。”
燕芸盈只顾得上将自己紧紧埋在梁承玦的怀中——保命要紧,她根本就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两人身影隐在翻涌的云雾间,于风中向下急速地坠落。
“铮。”
锋利的刀剑被猛地刺入崖壁,擦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强大的求生欲让燕芸盈紧紧攥住如同游蛇般攀附在岩壁上的藤蔓。
风拍在她的脸上,腰被梁承玦紧扣着,指尖传来刺痒,身体也被其刮得生疼,她仍是紧紧扯着……
直到滑落至崖底处,成片幽绿色密林映入眼帘,遮天蔽日。
一棵棵树垂首而立,数不尽的绿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好似一只只绿眼睛在低头窥视着他们。
好静谧,仿佛闯入个静止的世界。
回忆到这,燕芸盈往上瞧,那救过他们的满岩壁绿藤更是如一张巨大的罗网般张牙舞爪。
多亏了这些野蛮生长到无法无天的藤条。
若不是亲身体验,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跟梁承玦从这么高的崖顶掉下来竟还能留有条命在……
脚下踩着的泥土,鼻尖草木的香气,耳边似乎凝滞的风,与孤鸟的一两声鸣叫……
无一不在告诉他们:此处是险境。
此崖底处草木葱茏,竟还颇有些山间桃源之态。
真是瑰奇而独特的山林。
假如不是落难到此处,她或许还会称赞一句:“还真是个风景清幽又清静的好地方。”
空气中有潮湿的味道,是雨要来的前兆。
要落雨了。
温度降到让燕芸盈忍不住环抱住自己。
“雨要落了,我们要快些寻个遮雨处。”
若是再找不到遮风避雨的地方,她跟梁承玦就真的要被这即将来到的冷风细雨给折腾死了。
“嗯,你说的是。”
梁承玦也从这景象中回神,赞同她的想法。
最后,他们寻到个岩洞。
这岩洞中覆满青苔,凝成黛绿,泛着阴气,格外刺人的眼。
水滴答滴答,敲击着石壁,在向他们打招呼。
湿气流动,缠绕上燕芸盈的身体,凉意直钻心口。
这岩洞里阴得刺骨,凉得透彻。
可好歹是个能遮遮风,避避雨的地方。
他们别无选择。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浓雾凝滞在他们周身。
他们只能等待着梁承玦的人来寻。
眼前漆黑一片,燕芸盈因踩上苔藓而脚滑后退半步,手不慎间触碰上梁承玦的手腕,被其反手顺势紧握住。
触摸不到的水气缠湿发丝,视线被夜色模糊,他的声音愈发清晰。
“阿芸,不要怕,我在呢。”
燕芸盈被他一把搂入怀里,不得不与之靠得更近,呼吸交织。
相拥时,只剩下两人重叠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清晰可闻。
“我无碍,只是不小心被阴藓绊倒脚而已。”
燕芸盈的发丝拂过颈脖,带来一丝微痒。
梁承玦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温度,忽然觉得,这岩洞似乎没有那么冷了:“那就好。”
一件划破的外衫被递到她的面前,是梁承玦刚刚脱下来。
燕芸盈毫不客气地裹上身:还算他有点良心。
“你受伤了?”
“只是些小伤,你没事就好。”
可黑暗中正蔓延着的血腥味,出卖了他。
燕芸盈知道:他的右手正渗着血。
“我给你清理下,这伤口需要止血。”
燕芸盈的语气听起来着急,神情却很冷静。
梁承玦闻言,安慰道:“不用太担心,这种程度的伤,不致死的,看着可怕而已。”
“不会死就不会疼吗?为什么要忍住不说?你又不是外头那些树。”
梁承玦猝不及防。
心在跳动。
他未曾料到心跳起来竟能如此之快——脸上迅速攀升的温度更不受掌控,无尽暖意涌上心头,耳尖凝了红,浑身更是泛起薄热……
明明他早已经习惯忍受伤痛。
可在此刻,他却听懂了燕芸盈的隐喻:伤在你身,疼在我心。
是啊,他是人。
再厉害的人,有了伤口也还是会疼的。
燕芸盈此言有理,她的愤怒里有爱。
他又不是那岩洞外毫无感情的草木,不会冷,不会疼,甚至下雨了,还只能被老天爷无情淋湿。
梁承玦竟然感到久违的轻松与平静。
在燕芸盈眼里,他不需要一直当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可以在她面前只当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他为何就羞于承认:其实,自己也会软弱片刻呢……
何其有幸,他遇到了个爱自己入骨的女人。
梁承玦觉得他还是幸得天公眷顾几分的。
原来这就是被深爱着的感觉。
梁承玦开始解释:“阿芸,我只是怕你担心我。这才没有告诉你。”
他已经知道了内鬼是谁。
是夏侯渊,夏侯相爷。
对方选择两面都不得罪,来的杀手并没有赶尽杀绝,有对方的人。
“京城中,我部署好了暗卫与手下,他们定会守护好母亲跟嫣儿的安全,再不济,还有祖父的人手在。”
若是皇帝直接动手,他就更师出有名了。
燕芸盈知道他定然留下了心腹跟暗卫,去护卫他心中重要的人。
“所以,梁承玦,你是故意的?你想过没有,万一我们殒命于此,那又该如何?”
“不会的。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
燕芸盈冷笑,不再出声。
次日,清晨。
“芸盈,快来尝尝这个果子。是酸的。”梁承玦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
“梁承玦,说了叫我‘燕匀’。还有,怕酸就不要吃。”
他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酸果子就已经燕芸盈一把抢走,“好,阿芸,是你喜欢吃吧?”
梁承玦确实不喜欢吃酸的,可是他从未跟燕芸盈说过。
原来真心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就算他不提自己的喜好,她都会主动去了解,默默地将他的喜好铭记于心。
还有,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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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他总感觉——自从离开京城后,燕芸盈就好像彻底释放出天性,好似不愿再“装模作样”了?
出京后的燕芸盈,与之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短短的几天,他与她朝夕相伴,日夜相守。
与其距离甚至不逾百步,几乎是寸步不离。
他自然能够察觉出燕芸盈巨大的变化。
就好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芸草突然被养活,进而焕发出强大的生机……
梁承玦望着这般变化大的燕芸盈,一时间失了神,竟再也忍不住漾起阵阵涟漪。
难道人经历过险境后就会变化怎么大吗?
尘封在他脑海深处里的记忆逐渐苏醒。
梁承玦又开始动摇。
近来,此情况时常出现,他不愿意承认。
他想起曾经的燕芸盈是可以独自长大的人,她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并且后来还救过他。
燕芸盈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娇气弱小。
相反,燕芸盈甚至充满着活力。
她懂得很多,也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
的确,燕芸盈娴于烹调,能识别草药,会骑马,会救人,更还会为自己的清白据理力争……
看起来都是些不值得一提、毫无价值的“技能”,可现如今他觉得这些令燕芸盈更加鲜活……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在乎燕芸盈。
这不太对。
梁承玦首次正视起这个问题,陷入回忆。
他转念又想:是他自己先看轻了燕芸盈。
原来燕芸盈只是不适合京城。
或许,她的确是株更适合在乡野之间肆意生长的芸香草。
是他强行把燕芸盈带入不属于她的世界。
明明他曾有过这个反思,可却被他忘记了。
她本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生存,而不应该被自己束缚在梁府那一亩三分地。
看来,她只是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梁承玦心中泛起一丝酸,不只是因为尝到了酸果,更因为那未知的心绪。
这短暂的两天,他们一起平静地听山间落雨,相依而眠,度过了寒冷的夜晚。
他亲自照顾燕芸盈,切身体会到照顾一个女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三天,他们终于被其他人给找到。
来的都是梁承玦忠心耿耿的下属们。
有五个人,他们凿崖嵌好铁环,带着攀崖麻绳,将他们平安吊上崖顶。
燕芸盈终于可以远离那阴气森森的崖底了。
梁承玦面朝那五人,眼里有询问之意。
为首之人是名二十出头的青年,神情冷静,跪地行礼:“将军,有疑之人已查明,待您回去发落。”
“起身,鹰云七,辛苦你跟弟兄们了。军中如何?”
“属下们不敢当,一切尚好,并未出现较大动乱。”
“那就好。”
燕芸盈站在一旁不语,安静地收拾衣角。
无意间抬头,发现对方正眼里含笑望着自己。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是梁承玦真正的笑,她能够感受出来。
与这个男人相处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对方真正的情绪呢?
“阿芸,雨停了。”他轻声道。
回过神的燕芸盈随口回了句:“是啊。”
雨终于停了。
浓雾散去,转晴,云层透出微光,带来暖意,风中飘着的水汽被晒干,唯有地上的积水坑还证明着昨晚落过一场倾盆大雨。
燕芸盈舒了一口气,希望之后少出些幺蛾子。无论是由于什么原因,她都只想平平安安的。
25. 鲜活
燕芸盈是被冷醒的,她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整个洞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昨夜里的水气散去不少,视线也更加清晰,能见到微弱的光线,应是黑夜过去了。
梁承玦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只有滴答滴答的水声陪着她,这让她生出些许的害怕。
燕芸盈走出岩洞,只见阳光洒下,绿树成荫,浓雾散去,是雨转晴。
云层透出微光,带来暖意,风中飘着的水汽被晒干,草木喝饱了水,愈发亮绿,彰显着巨大的生命力。
雨终于停了,阳光明媚,是新的一天。
唯有泥地上随处可见的积水坑还证明着昨晚落过一场倾盆大雨。
燕芸盈站在洞穴前,将心底那点理不清的慌乱压下去,安静地整理着她的衣角,等待着梁承玦回来。
比起担心梁承玦这个常年在外打仗的将军,她还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处境……
正想到出神,她无意间抬头,不知何时出现的梁承玦正眼里含笑望着她,递上刚摘下来的野果。
“阿芸,你醒了。饿坏了吧?拿着,这是我去林子里寻的野果子,是可以吃的。你勉强填饱下肚子。”
燕芸盈望着他手中那些还沾着水的野果,一时间有些恍惚。
与这个男人相处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对方真正的情绪呢?
这是梁承玦真正的笑,燕芸盈能够感受出来。
笑意在他眼底荡漾开,倒映出她苍白的脸色。
“你放心吃,我尝过了,这个野果子是酸的。”梁承玦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与平日里的他截然不同。
“将军,说了叫我‘燕匀’。还有,怕酸就不要吃。”
他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野果子就已经被燕芸盈一把抢走。
“叫你‘阿芸’一样的。你如何得知我不喜欢吃酸的?我并未告诉过你。”
梁承玦确实不喜欢吃酸的,可是他从未跟燕芸盈提起来过。
可她还是知道。
他剑眉舒展开,眼底的寒星亮了几分,凝视着燕芸盈,再次漾起笑意,脑中冒出许多想法。
原来真心爱一个人是这样的:就算他不提自己的喜好,燕芸盈都会主动去了解,并且默默地将他的喜好铭记于心。
梁承玦并不是没有得到过别人的善意。
恰恰相反,他得到过很多。
实际上,感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却有着浓度深浅之别。
别人的那些感情里参杂着太多其他的东西,与燕芸盈给他的这份纯粹的情意比起来是那样的单薄。
正因为此,梁承玦才能察觉到她不对劲。
自从他们离开京城后,燕芸盈就好像彻底释放出天性,好似不愿再“伏低做小”了?
出京后的燕芸盈,与之前的她完全不一样。
这短暂的时光里,他与燕芸盈朝夕相伴,日夜相守。
与她距离甚至不逾百步,几乎是寸步不离。他自然能够察觉出燕芸盈巨大的变化。
就好像是一株快要枯萎的芸草突然被养活,进而焕发出强大的生机……
“比起饿死,我宁愿吃酸果。你的手怎么样了?还疼不疼?”
“我没事,阿芸,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理理。”
“将军,你还会束发?”
燕芸盈一怔,并不期待。
梁承玦走到燕芸盈的身后,缓缓低头,手指穿过她的发丝,眼神专注,动作轻柔。
一下又一下,将她乱糟糟到打结的发理顺。
他用行动告诉燕芸盈:“当然,你以为我只会打仗?这等小事,难不倒本将军。”
发丝缠绕着手指,微凉的触感如蛛网绞杀着梁承玦的理智。
不可否认,他的心又开始乱跳。
在梳理好她的发后,梁承玦的手没收回,反而顺着耳廓往下,指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目光认真:“脸怎么还这么凉?”
燕芸盈僵了僵,被他掌心的温热烫到,更被他指腹的薄茧蹭到心悸了一下。
她想往后退。
梁承玦却又攥住她的手腕,裹住她冰凉的手,嘴角上扬道:“我们先回山洞吧,外面冷。”
“嗯,傍晚我们必须去捡些柴火回来。”
燕芸盈边往里走,边提醒他。
“确实应该拾些柴火,要抵御夜晚的黑暗跟寒冷。”梁承玦明白。
傍晚时分,雨水彻底干了,空气干燥起来。
他们也出发去捡柴火。
丛林里,散落着落叶与枯木。
燕芸盈弯腰捡时,指尖不小心蹭到梁承玦的左手。
她飞快收回手,好似从来没有这回事。
对方也沉默不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为何,他们两人从各干各的变成:燕芸盈在前面拿着枯枝扫开落叶,梁承玦跟在后面捡。
动作默契到心照不宣。
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挨得愈发近。
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燕芸盈快步循着水声走,脸上有着期待之色。
她语气带上喜悦:“梁承玦,快来!看,这里有个水潭,甚至还有鱼!”
随后而来的梁承玦只见她正蹲在清浅的水潭边,神色欣喜。
“梁承玦,真的有鱼!”
燕芸盈眼睛亮起来,眼里终于有着笑意,“我们可以不用只啃酸果了。”
梁承玦冷硬的眉眼也柔和下来:“嗯,我下水去捕几条上来,做我们的晚餐。”
两人话里都有着藏不住的安心——有鱼,就多出些许生机和几分从容。
梁承玦挽起裤脚,下水,用剑刺向水中的鱼儿:他很有把握,相信自己一定会抓到。
然而,事实却完全相反。
梁承玦皱起眉头,不解:明明他的手很稳的,可为什么滑溜的鱼每一次都能够逃开?
他脸上闪着一抹委屈,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会连条鱼都抓不到:“不过就是鱼,本将军定会……”
“你受伤了,一旁歇着,还是我来吧。”
燕芸盈轻咳几声,暗含嫌弃,亲自动手,悄悄靠近鱼儿,手轻轻往下拢……
“抓到了!”
她抓到一尾鱼,往梁承玦眼前晃了晃,鱼尾挣扎着溅起水花,溅了他满脸,炫耀道:“夫君,鱼儿可是吃软不吃硬的。”
话音未落,她脚下忽然一滑,整个身体晃了晃,就要往水中倾去,被梁承玦眼疾手快地拽住。
梁承玦将她拉进身侧,语气带笑:“阿芸,你确实比我厉害。不过,再开心也要小心啊。”
望着眼睛笑起来璀璨如星的燕芸盈,他忽然觉得,这崖底也并非只有灾难,他还见到了更真实的她。
“谢谢,我们的晚餐可以不用愁了。”
燕芸盈冷静下来,礼貌道谢。
“是啊,多亏了你。今晚,我们有鱼吃了。”梁承玦投来赞许的目光,眼睛紧盯着她,再没了往日的冷傲。
回来岩洞后,梁承玦折断捡来的枯枝,在避风处钻木取火。
燕芸盈蹲在身旁,轻声道:“这里还有些晒了大半日的枯叶,应该也可以引火。”
梁承玦点点头,将她拢过来的枯叶夹进去。
火点燃了!
火舌舔舐着枝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燃烧出来焦涩味,驱散了空气中的湿冷,火光摇曳,带来暖意。
梁承玦将他们白日捕到的鱼用剑干脆利落地处理好,架在火上烤。
燕芸盈默默地陪着他,什么都不再说。
鱼的香气渐浓,梁承玦仔细挑去烤焦的鳞皮,将嫩白的鱼肉递到燕芸盈的面前,柔声道:“可以了,吃吧。”
“夫君,你辛苦了。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没有你,我活不过一日。”
燕芸盈张口就来。
“我知道。不用谢我。”
望着乖乖吃着鱼的她,梁承玦一时间失了神,竟也忍不住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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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漾起阵阵涟漪。
他心中泛起难言的满足。
昨夜,他亲自照顾了燕芸盈一整晚,切身体会到照顾一个女子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是心疼。
难道人经历过险境之后就会变化这么大吗?
尘封在他脑海深处里的记忆逐渐苏醒。
梁承玦又开始动摇——他对这样的燕芸盈越来越重视了。
自从离开梁府后,这种情况时常出现。
他之前一直不愿意承认。
他想起曾经的燕芸盈是可以独自长大的人,她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并且后来还救过他。
燕芸盈似乎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娇气弱小。
相反,燕芸盈甚至充满着活力。她懂得很多,也有着一颗不服输的心。
的确,燕芸盈娴于烹调,能识别草药,会骑马,会救人,甚至还会为她的清白据理力争……
看起来都是些不值得一提、毫无价值的“小事”,可现如今他竟然觉得这样的燕芸盈更加鲜活……
他愈发在乎燕芸盈了。
这不太对。
梁承玦首次正视起这个问题,陷入回忆。
他转念又想:是他自己先看轻了燕芸盈。原来燕芸盈只是不适合京城。
或许,她的确是株更适合在乡野之间肆意生长的芸香草。
是他强行把燕芸盈带入不属于她的世界。明明他曾有过这个反思,可却被他忘记了。
她本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中生存,而不应该被自己束缚在梁府那一亩三分地。
看来,她只是还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
梁承玦心中泛起一丝酸,不只是因为燕芸盈,更因为那未知的心绪。
他心软成一团:或许,自己的确应该怜取眼前人。
这或许很难,但他并非做不到……
第三日,修整好的燕芸盈跟梁承玦在崖底终于等来自己人。
他们两人终于被其他人给找到。
来的都是对梁承玦忠心耿耿的下属们。
有五个人,他们凿崖嵌好铁环,扔下长长的绳索,将燕芸盈跟梁承玦平安吊上崖顶。
燕芸盈终于可以逃离那阴气森森的崖底了。
她舒了一口气,希望之后可以少出些幺蛾子——最好再也不要!
无论这个世界如何风起云涌,燕芸盈都只想过平平安安的生活……
为首之人是名二十出头的青年,神情冷静,跪地行礼:“将军,偷偷给京城传递消息的人,属下已查明,待您回去发落。”
燕芸盈认识此人:鹰十,梁承玦重要的暗卫之一。
前世,那个在城墙上抱着夏侯嫣的下属。
“鹰十,起来吧。辛苦你跟弟兄们了。军中如何?”梁承玦俯身扶起对方,眼里有询问之意。
“属下不敢当,一切尚好,并未出现较大动乱。”鹰十向其禀告军中情况。
“那就好。那个人是夏侯府上的人吧。”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
听到鹰十肯定的答复,梁承玦脸色沉下来。
燕芸盈也已经猜到了内鬼是谁。
是夏侯渊,夏侯相爷。
对方妄想脚踏两条船:一面在皇帝面前装贤良忠臣,一面在他面前装同盟,两面都不得罪。
“此事,我亲自来料理,切莫走漏风声。”
燕芸盈闻言,都快要被梁承玦的真心给“感动”了——夏侯丞相背叛他,可他还是看在白月光的面子上容忍了……
她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梁承玦心里在想什么:他还是不想让夏侯嫣难做……
的确,梁承玦就是这样想的。
他心中不耐:这夏侯相爷也不替嫣儿想想。假如嫣儿知道了,她该会多难。
燕芸盈望着崖底,脸色冷如霜。
温柔刀才是最可怕的。
他对她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
还好,她没有相信。
26. 心境
铅灰色的云层下透出微薄的暖光。
天终于转晴。
不是因为下雨,而是雪停了。
营帐外,燕芸盈正忙着将受潮的草药按照类别分开晾晒——没有这些草药,因为寒冬而造成的冻伤和风寒可就没办法应对了!
“燕匀,梁将军说他今天可能会晚些回来。你有事可自行安排。”一名士兵跑来,声音清脆。
她停下翻晒草药的动作,转身笑着应答:“好,我知晓了,多谢你带回来的消息。辛苦你了,冷不冷?”
“动起来就不会冷,燕匀,你还是这么喜欢侍弄这些草药啊。你慢慢晒,我回去复命。”
“嗯,你也慢些跑,小心摔到雪地里。”
“我知道……”对方传完信后,就又跑远了。
对方的声音在雪地里飘散。
望着那人在苍穹之下愈发渺小的背影,燕芸盈满心感怀:环境对人的影响还是很明显的。
她放眼望去,尽是无边无际的雪野。
白茫茫,银白色直晃人的眼。
尽管如此,燕芸盈还是感受到生命的野性。
人还是不能缺少冰雪气,应该在广阔的空间里待着,最起码不会成天被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困住。
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从会冷到生病到逐渐适应寒冷的气候,她用了三个月。
这是她随着梁承玦来到北境的第三个月。
温度愈来愈冷,衣裳越加越多。到最后,终于迎来北境最漫长与最熬人的季节——凛冬。
这个季节,极寒漫长。
出门都需要魄力,暴雪常连下数日乃是正常事,积雪甚至可以没过战马们的肚腹。
大雪甚至可以压塌营帐,冰冻万物。
呼啸的北风更是如刀,尽伤得人脸干唇裂。
它裹挟着雪花,能轻易穿透百姓们裹了三四层棉袄的身体里,更可以让人们呼出来的气都瞬间凝成霜。
荒原,朔风,冰雪,白霜。
寒冷,棉衣,烧火取暖,艰苦,伤寒……
这些构成她对北境的印象。
这里没有温柔的春风,没有绚烂的云霞,更没有湿润的雨,草木罕见,常有的是漫天飘扬的大雪。
雨水稀少,北风泛滥,气候苦寒到极致,落雪是常态。
痕迹深重的烽火台,永远在修建的营垒,在雪中飘着的旌旗,夜里偶尔响起的羌笛声,还有战马哒哒哒的踱步声……
永远在烧着的炉子,晾干的肉干,防风的皮帽棉袍,凿冰取水……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戍边将士们留下的烙印,也处处都透出边关百姓们与苦寒较劲的痕迹。
荒与寂是北境的底色,风雪与寒冷才是此地真正的主宰。
苍凉感是燕芸盈对此地最大的感受。
这种情绪体验时刻提醒着她要好好生活,才能不被孤寂给打败。
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时光里,燕芸盈见识到不少新鲜的事物,也让她成长不少。
她裹着厚厚的棉袍,将脸部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方才再次出门。
“燕匀,你今天怎么有空?快来尝尝这刚挤出来的羊奶,可新鲜了!”
沿途的牧民认出她,向她打招呼。
“阿叔,谢谢您了。不过,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燕芸盈婉言拒绝。
这里的百姓们朴实好客,热情洋溢,会给燕芸盈一些本地食物做礼物。只可惜,无论是喝多少次,她都还是喝不习惯这羊奶。
经过的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凌,正折射着寒光,脚下踩出“咯吱”的闷响,是雪在提醒着她路滑。
她来到另一个营帐外,只见军医也正在忙着给染上风寒的士兵们熬药,浓郁的药味飘散着,唤起燕芸盈久违的回忆。
自从经常锻炼身体后,她就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药了。
梁承玦在闲暇之余会教她用剑,习些强身健体的武功,让她的身体有所好转。
身为梁承玦的贴身侍从,燕芸盈的主要工作就是侍奉好他。然而,她时常忙活自己的事情。
她可以做端茶递水的侍从,但是不能永远都只做伏低做小的奴隶。
幸运的是,梁承玦做任何重要的事情都不会带上她,更不会与她商量。
燕芸盈也省下不少精力,可以有时间去学习她要学习的事物。
每日锻炼身体是她必做到的功课,除此之外,她还向军医学习医术,眼界和见识都拓宽不少。
“师傅,今天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燕匀,你来的正好。你帮我把这些刚刚收来的草药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我忙得很,这天气还真是冷!不少人都被冻伤,你也要小心些,注意防寒保暖。要是连你也倒下了,那我可就真的会少个能干的帮手啊……”
“师傅,我现在就去。您也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心焦。”
燕芸盈忙忙碌碌一下午,终于帮军医处理好草药,还顺便帮着煮药。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快些,月亮悄悄爬上天幕,将月辉散在辽阔的大地间,提醒着劳碌的人们该回家休憩。
军医擦擦额头上忙出来的汗,对燕芸盈感谢道:“燕匀,今天多亏你来帮忙。光老夫一个人,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处理好的,谢谢你。天色已晚,将军也应该要回来了,你回去照顾将军吧,我这边已经不需要人来帮忙。”
“师傅,您说的这话着实生分,燕匀都还未曾谢过您对我的指点。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不值得提及。”
燕芸盈客气回应。
“好,我就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快些回去吧,小心路上滑,”军医大笑,“这军中谁不知道你燕匀是将军的‘心头肉’,要是让将军知道我指使你干了一下午的活,可不得把将军给心疼坏了。”
听到这话,燕芸盈也只好无奈地笑了笑。
她总不能告诉对方这一切都只是假的吧……
梁承玦做戏都做出习惯来了,令她心中郁闷不已——自从他们来到北境后,他越发喜欢展示他对她的好。
越来越多的外人被梁承玦对她的温柔假面给欺骗:还真以为她是梁承玦深受信任的心腹兼侍从。
她有苦说不出,逐渐放弃抵抗,随他们怎么想去。
趁着夜色,燕芸盈踩着残雪回到她跟梁承玦的营帐,只见到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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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燃灯,烧起炉子,煮上姜汤,拿起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舆地图来学习。
烛火摇曳,映出她认真看书的身影。
营帐外风声又开始呼啸起来,一阵冷风袭来,是在远处的营地练完兵、穿着厚重甲胄的梁承玦掀开了帘子。
他回来了。
其甲胄上,积了薄薄一层的白雪,眉睫上也挂着霜花,手上居然还拎着只可怜巴巴的雪白兔子……
他一进来就寻燕芸盈,神色不复往日冷硬,眉眼里有一丝喜悦:“阿芸,你看!我今天在外面抓到一只雪兔。给你当伙伴怎么样?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军事繁忙,我总是没有空陪你。”
“将军,辛苦你了。快把它放下吧,喝碗姜汤暖暖身子。”燕芸盈迎上前,递上一碗滚烫的姜汤。
梁承玦动作熟练地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啜,让热流渐渐暖透身体。
他的嘴唇裂开着几道渗血的口子,失了血色,有些苍白。
燕芸盈触到梁承玦僵硬到青紫的手时,用温热的掌心裹了裹,牵起来帮他暖了暖。
眼里有掩不住的心疼:“你怎么把手弄成这样?再怎么样繁忙,也应该注意防寒。”
接着,她取来干净的雪水,浸湿一方帕子,粘上碾碎的药粉,走回他的身侧,又皱起眉道:“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被冻伤了?坐下,我替你上药。”
闻言,梁承玦乖乖照做。
他解下甲胄,于床榻边坐下,微抬下颚,静静地等着燕芸盈给他上药。
“这点冻伤,没关系,你别担心。还好今天雪停了,大家终于可以不用担心大雪会封路。”
他边说,边望着燕芸盈。
感受到她的指尖是凉的。她的睫毛轻颤,于烛光下形成阴影,如同跳跃的蝴蝶。
梁承玦望着她眼眸中倒映出的自己,喉结滚动,一时间失了神,却在她抬眸时,忽然闪避。
两人呼吸交缠,染上双方的体温,暧昧的情愫悄然产生……
直到燕芸盈开口:“这几天,你需要注意防寒,要勤喝水,知道吗?”
“这就上好药了吗?”梁承玦反应过来,竟还有些遗憾。
“嗯,我现在给你做个护膝跟手套,免得你的手跟膝盖再次受到损伤。”
明日就是梁承玦的生辰。她早就已经做好一个护膝来应付了。
燕芸盈此刻只是装装样子。
然而,梁承玦看不出来。
望着灯光下给他一针一线做防寒护膝和手套的燕芸盈,他只觉得浑身的寒意都在她的温柔里慢慢化了。
暖意漫进他的心口,就连呼吸都慢下来。
“心软成一团”,原是如此滋味。
梁承玦的心境已经变了。
从前只嫌情是累赘,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被燕芸盈爱原是这般安稳。
她一直都说到做到,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默默地陪伴着他。
他从来没有如此意识到陪伴的重要性。
或许,陪伴才是最温柔不过的真情。
燕芸盈的柔情,是独属于他的。
想到这个事实,梁承玦嘴角微勾起个弧度,眼里有明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