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难欺》 第125章 与心上人的花前月下 姜颐守诺,次日便将丹书铁券赏赐下来,廖鹰马不停蹄,便带着薛淼入宫谢恩,也一并将薛淼的身世之谜,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姜颐听后默然许久,只是长叹一声。 “怪不得你要去和亲,怪不得你要丹书铁券。其实什么欺君之罪,我不追究也就是了,何必搭上你,何必,要走到今日这一步。” 就在那一刻,廖鹰莫名心绪翻涌,张口便要自己的身世来历,和亲的目的全盘托出,鬼使神差,姜颐那句“以她一身,换家国两睦”又在耳边萦绕不去,她也就闭了口,什么都没有说,告辞离宫。 准备离开大梁,收整行囊的那几日,廖鹰每每觉得恍惚,先前熟络或不熟络的人前来告别,实则许多人,她先前都说不上喜欢,如今要走,倒是难得的,把那些人看顺眼了些。 傅溦来找过廖鹰一次,在廖鹰与薛淼签了和离书之后。 这次傅溦看着鲜活了许多,手捧着不知何处采的花,身上也满扑着花草的清香,不由分说便握了廖鹰的手,将花束递到了她面前,廖鹰接下花,还未开口问,便听他道:“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廖鹰笑着点了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向前奔去,心中只觉得,去哪儿都好,只要是同他在一起。两人御马出了城,仿佛跑了很远很远,从白日直到了黄昏。 可至下了马,廖鹰入目之处,却实是一处世外桃源般,草木丰盛,良田美池,来往之人皆悠然自得,同外界大不相同,仿佛奔波大半日的劳累,在看到此间风景时,都得尽抚慰一般。 廖鹰小跑了两步向前,眺望一眼后又回身望向傅溦,笑问人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一开始想把你藏起来的地方。” 傅溦跟着上前,牵起廖鹰的手,在阡陌田垄之间行走。 “我之前察看过,此地偏僻,曲径通幽,内中又有洞天福地,是个难得的桃花源。我原本想,待做完要做的事,就到此处隐居,再也不用上朝,不用看奏章,不用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了。” 两个人牵着手缓慢行走着,偶尔会因廖鹰不自觉的蹦跳,而叫两个人的手晃来晃去,却谁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是,易通和凌娇?” 廖鹰驻足,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也似她与傅溦一般,牵手而行。 傅溦点头应道:“是,此地的住户,大多是如他二人一般,不能为外界察觉身份的特殊之人。但如今摄政王一倒,他们也可自由来去了。” 廖鹰目光不移,看着二人牵手谈笑,俨然是一对有情之人,不似先前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遂问道:“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傅溦照旧点头答言,“他们已经成亲了。” 廖鹰不由一惊,问道:“成亲了?” 傅溦轻笑,向她解释,“我们在外面,发生了许多事。他们在这里,也发生了许多事。我没有细问,只是听这里的老人说,他们躲入这里后,时常单独在一处说话,慢慢亲近起来。前些时日,刚刚完婚。” 傅溦见廖鹰听得将信将疑,又接口笑问:“要把他们叫过来问一问吗?” 廖鹰连连摆手,断然拒绝,“不了,他们有他们的日子,我也,没那么好奇。况且我马上就要离开,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廖鹰言及此不自觉抓紧傅溦的手,他们刚刚定情,居然就又要再度分离,廖鹰不是没有想过,要带傅溦一起离开,可大梁毕竟是傅溦出生成长的地方,要他为了她舍弃一切吗?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握紧我的手,是在担忧什么吗?” 傅溦直言问出口,倒叫廖鹰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因为,想要这样做,爱慕一个人,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是做什么,都有目的和原因。” 廖鹰抬眼望向傅溦,又问道:“那你这样握着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傅溦是惯于为每一件事寻一个原因的,遂思索后答道:“因为你在我身边,我的心绪,就能宁定下来。” 这一句倒是出乎廖鹰意料,眨了眨眼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宁定。” 说着话,又向傅溦靠近了几分,问道:“这样,你会更宁定一点吗?” 傅溦点了点头,靠得更近了些,近到廖鹰一歪脑袋,就正好可以搭在他肩上。 廖鹰被这样得依偎环绕着,也不由生出些不坚决来,终于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傅溦,我很矛盾,我分明有想去的地方,但我又不想跟你分开。” 傅溦笑了一声,将廖鹰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我已经向太后提请,担任和亲使臣,送你前往西夜,太后也已经答应了。” 廖鹰一怔,“你是打算。。。” 傅溦知她敏锐,必然猜得到他的心思,遂笑着接口,“我打算,趁机留在西夜。不瞒你说,呼延珏暗示过我多次,希望我能为他所用。” 廖鹰闻言更惊,“你答应他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没有,我不想为任何人所用。” 傅溦随处寻了块石头,拿自己袖子拂了拂上面的尘土,拉着廖鹰坐于石上,他后仰着身子,悬空的一只脚惬意地荡着,“太累了,我得多为我自己所用,没事就歇一歇。” 廖鹰忍不住担忧,“你真的打算留在西夜,这样好吗?我总觉得。。。” 傅溦枕着自己的胳臂,仰头笑着说道:“你觉得我生于大梁,却投身敌国,会心怀愧疚?没有,我全家为大梁所杀,我被变卖为奴,从那一刻起,我对大梁就无所谓忠诚,也就无所谓背叛了。” 无所谓忠诚,也就无所谓背叛。 先前傅溦在大梁朝堂,也算兢兢业业,虽然时常赶不上朝会的时辰,可处理政务从来是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的。 如今听得他如此轻飘飘地同大梁划清界线,总叫人有一种不真实感。 傅溦见廖鹰思索模样,也猜得她的想法,接口道:“太后救了我,我总要还完她的恩,才能歇着。但我想这恩,还到鹤州也就算完了。如果当时你没有来救我,还恩的傅溦已经死在鹤州了。” 廖鹰又垂首思索了一阵,追问道:“那你要随我去西夜,也是在还我的恩吗?这次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完?” 她似乎总是不太信任他的情,总是怀疑他的情是别的什么东西,或是恩,或是悔,而他似乎也难以自证,叫她从此相信,他对她,是完整的情。 “不,这个不算还恩,是我不想与你分开。而且我也不希望还完你的恩,最好你欠我,我欠你,一直这么拉扯下去,永远不要有分清的那一天。” 傅溦直起身来,同廖鹰贴得更紧,将手指天,“月亮升起来了。” 廖鹰也随之抬头,云翳渐消,月色澄澈,映在傅溦本就白皙的面容上,似是一层淡淡的光晕,他仍旧笑着同廖鹰说话,“先前看诗文话本,男女诉情往往要有月下花前之景,先前不懂此中风情,如今与你坐对花月,的确觉得,是大有不同。” 廖鹰也笑问,“什么不同?” 傅溦歪着脑袋,似在思索,半晌才朦朦胧胧地描述起来,“感觉心里很满,又很乱,像涨潮之时,要被卷进大浪中央了。” 他是个病人,从来也不明白这些,能形容成这样,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了。 廖鹰作势翻手,手心朝上,邀请他道:“怕被卷走,那就抓紧我的手。” 傅溦伸手握住廖鹰的手,顿觉暖意遍身,笑道:“果真神奇,潮水好像,也宁定下来了。”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与君同入眠 尘埃落定,薛淼的身份公之于众,一切似乎终于到了可以坦诚相待的时候。 “先前的事,你一定有很多疑问,淼淼的身份,你已经知道了,其他的,我现在,就都告诉你。” 廖鹰扁了扁嘴,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想从何说起。 “其实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是西夜,圣女明妲的外孙女。当年圣女明妲逃离西夜,便在边境平远,与一个大梁侠客,也就是我的外祖父结缘,便有了母亲,而后,有了我。” “呼延珏,是我的表哥,此番来大梁,的确并非真心要求和亲,而是想把我带回西夜的。我答应了他,跟他回去,助他登上太子之位,算作他帮我杀了宜阳的谢礼。” 傅溦一直安静听着,廖鹰所言不错,的确都是他当年猜测过的结果,是而没什么惊讶,只是仍旧认真望着她的模样,似乎他满心在意的,只有她是否因为自己的身世有丝毫不快。 所幸,没有。 “那之后,你的打算呢?” 傅溦的问题,让廖鹰陷入了片刻的思索,半晌才答道:“我原本是没什么打算的,只是如今,听你说的,找个世外之地好生歇着,也很不错。反正你那么聪慧,我们应当不会缺钱。再不济,我还有一把力气。” 廖鹰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随性一歪,半边身子躺到了傅溦怀中,“总之,等到该还的都还完了,我们就离这些人远一些吧。” 傅溦伸臂轻环住廖鹰,将她拥入怀中,亲昵地用下巴蹭着她的额发,口里却冷静地分析道:“呼延珏不放你离开的可能,有九成九。你是圣女明妲的后人,一旦身份公开,自有民心威望,且以你的能力,若要领兵打仗,未必逊色于他。” 廖鹰一昂头,正对上傅溦垂下的眼眸,玩笑着反口问道:“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单论武功,我是比他强些,可排兵布阵的军法,我并不通。” 傅溦没有笑,正色答道:“那些,我会。” 廖鹰笑意收敛,却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傅溦的话,“怎么?你想效仿伍子胥,去西夜建功立业?” 傅溦抵着廖鹰的发丝,摇了摇头,“我早已无心复仇,建功立业与否,由你决定。不论你要天下归心,还是边河宁定,我都会全力帮你。” 廖鹰终于叹出了一口气,她并非有心回避傅溦的问题,只是此刻的光阴如此温柔轻盈,叫她不愿意拿这些苦恼扰乱。 “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得这些,我都想过。呼延珏有他的野心,太后,也有她的主意。将来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到底,天下大势,从不为我左右,又何必徒增烦恼呢?” 廖鹰稍稍直了直身子,傅溦也顺势挪了挪身子,让廖鹰靠得更舒服一些。 “呼延珏曾说,想要天下一统,千秋万代。可古往今来,千百年间,多少分分合合,多少王朝兴衰,无非一姓起,一姓落。我既不愿为郑之一姓卖命,也不愿为呼延一姓卖命,钱货两清,我就要走了。” 廖鹰察觉到傅溦用自己的怀抱撑着自己的重量,也便不再坚持,松了力气,彻底落在傅溦的怀抱里,语气也温柔下来,“你可以放心,若是我不愿做的事,没人能勉强我。到时候,我带你逃跑。我们圣女一脉的女子,都是跑路的好手。” 月色撩人,廖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傅溦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累了吗?要去我的院里歇一会儿吗?” 廖鹰起了身,好似来了精神般瞪起眼睛,笑问道:“远不远?我想让你背着我,要是很远的话,那我。。。” 傅溦不由分说,弓起背向人言道:“来。” 廖鹰一跃而上,搂紧了傅溦的脖颈,趁着月色,路过花丛,和着虫鸣,廖鹰听到傅溦心口跃动的声音。 他没有开口,可她却听得分明。 “你不说话,在想什么?” 傅溦听到廖鹰发问,脚步未停,轻笑出声,“你猜一猜?” 廖鹰也极给面子,立时接口道:“我猜,你是在想,这样背着我走,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对不对?觉得我这个强硬又傲慢的家伙,居然也会这样撒娇?” 傅溦轻笑不答,却觉廖鹰将脑袋搭在了自己肩上,蹭了蹭自己耳际,说话吐出的气息正拂在耳上,怪痒的。 “其实小时候,我娘行走江湖就是把我背在肩上的,后来我长大了,还是爱撒娇,总想让我娘背我。十二岁那年,我们被仇人追杀,我受了伤,站不起身来,我娘想背着我走,可她中了剧毒,根本背不起我。” 傅溦脚步一滞,不知是否该说些什么来安慰,正犹豫间,廖鹰复又开口,他也就浑作不知,继续走下去。 “后来我娘把我交给了我的生身父亲,让我从此跟着他去。我不肯,可我娘说,她便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教养,很多事不明白,才会吃亏,才会颠沛流离。我有父亲,至少不会被人骗,不会生如漂萍。” “可在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背过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廖鹰将脸埋进傅溦的脖颈间,似乎有冰凉掠过,傅溦再次停了脚步,可廖鹰只是愈加搂紧了傅溦,哽咽道:“我可以忍受穷困,可以忍受飘零,可以共苦同死,但是,不能瞒我,不能弃我。” 傅溦第三次停下脚步,侧过脸颊,正色答道:“我不会瞒你,不会弃你。” 廖鹰仍旧抱紧了傅溦,接口道:“你发誓。” “我发誓,我不会瞒你,不会弃你。若违此誓,就一辈子早起上朝,没有休沐。” 得到了傅溦的誓言,廖鹰似乎终于放下心来,笑了两声便依在傅溦肩上,不再言语,呼吸平缓,睡着了一般。 傅溦背着廖鹰,走进了他在此地的住所,是一座与周边景致无异的院落,只在偏院住着一对老夫妻,见傅溦趁夜而来,本想着终于有机会同恩公说几句话,一见恩公背上还背着一个睡着的姑娘,一时也不敢上前。 傅溦入了内寝,将廖鹰轻放榻上,又盖上了薄被,廖鹰睡得安稳,未被惊醒,面上还有几道泪痕,傅溦抬手为其擦拭,不由轻叹。 其实她没有猜对,他不觉得她是个强硬又傲慢的家伙,他觉得她,心肠柔软,又念旧情。 背起她时,自己与她所思相差不多,也是在怀念,他的娘亲。 他想起儿时,他的病情比如今重得多,路都走得不是很稳,他的母亲就将他背在肩上,那是他难得,觉得安宁的时刻。 他又想起母亲临终时,流泪不止,他以为母亲哪里疼,就忙着要给母亲喂药。 “好阿溦,娘不疼,不用吃药了。” 母亲枯枝般的手轻抚着他的脸颊,泪眼之中,满是不舍,那时他看不懂这些,只是坚持着要喂药,“可娘一直哭。” 他说完这句话,母亲便哭得更厉害了,止不住抽噎道:“娘是怕,娘要走了,往后没有人陪着阿溦了。我的阿溦,生来就与别的孩子不同,我走以后,无人庇护你,无人能懂你,你要怎么办呢?” 傅溦倒无担忧,顾自答道:“那我自己活,娘不哭了。” 母亲摇头,“人都是聚在一起活的,你如何能自己活呢?旁人不懂得你,排挤你,鄙夷你,你要吃很多苦的。” “我都,还没有看到你,结交志趣相投的友人,遇见一生相守的姑娘,想到这些,我怎么能闭上眼。” 那时候,母亲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却因为担心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不肯闭上,痛苦不已。 若死是解脱,又为何不舍? 他学着母亲安抚他的动作,侧卧在母亲身边,轻拍着母亲的肩背,口里哼着母亲为他唱过的,哄他入睡的歌谣。 他看到母亲终于闭上了眼,感觉到母亲的气息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他唱得支离破碎的歌声停了,他拍得毫无章法的手也停了,他蜷缩起身子,依偎在母亲的尸身边,感受她最后的温暖,不舍分开。 “会有的,娘,会有的,你安心走吧。” “等我再见到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有志趣相投的友人,也有一生相守的姑娘。”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与君长诀 廖鹰醒来时,傅溦正蜷缩在她身边,沉沉睡着,只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似乎曾轻轻拍着她入睡过。 廖鹰没有动,傅溦也仍旧闭着眼睛睡着,印象傅溦很容易入睡,忙里偷闲,烹茶的功夫他也能睡着,可这会儿,廖鹰动也没动,他却忽然睁了眼睛。 廖鹰看着有些睡眼惺忪的傅溦,奇怪道:“你怎么突然醒了?” 傅溦强打精神,眨了眨眼睛,笑道:“你的气息变了。” “这么敏锐?我看你睡得还很沉,再躺一会儿?” 傅溦撑起身子,垂首望着廖鹰,发丝缠在她的发间耳际,温柔道:“不躺了,一会儿还有事,不能睡迟了。” 廖鹰昂首望着傅溦的脸,手指抚着他垂下来的发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傅溦晨起,嗓子里也带着些沙哑,身子未动,一双眼睛直望着廖鹰,话说得不疾不徐,“我要随你去西夜,魏玄也要随霍姑娘周游天下,济世行医了。昨夜传信说,今日便要走了,我总要送一送。” 原本还赖在床榻上不肯起的廖鹰一时也醒了神,“今日便要走了?疏月倒是同我说过她的打算,我以为,还要过一段日子。” 两个人边说着话,边起身梳妆,不时说几句又闹着滚到床榻上躺着,消磨了颇多时辰,待到魏玄和霍疏月进了门,两个人还未摆弄明白廖鹰的头发,发髻梳了一半,廖鹰就急着起身,看得魏玄与霍疏月噗嗤笑出声来。 魏玄惯爱打趣,此刻啧啧嘴向着霍疏月笑道:“我就说晚一点来,傅溦是个不早起的,这会儿过来,他只怕还没收拾好呢。” “收拾好了。” 廖鹰急着答言,可话音未落,方盘上去的一缕发便应声落下,不前不后的散在肩上。 “过来,我给你重新盘发。” 霍疏月嘱咐了魏玄两句,便叫魏玄与傅溦起身离了房中,她则拉着廖鹰重新坐到了妆镜之前,拆下她的发丝,重新盘起,“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连个发髻都梳不好。。。” 廖鹰有些尴尬,急着接话道:“我平时弄得好好的,是傅溦心血来潮,说要给我盘个牡丹髻,结果根本就不成。。。” 霍疏月忽得悠悠叹了一声,“你这样,我怎么放心的下呢?” 廖鹰没了话,内中一片静默,疏月手上用力拢着发,口里言语却是轻柔。 “这些时日,我时常怀念,我们在平远的日子。我从小孤怪,没有人乐意同我结交,只有易通与你。那三年,我们在一起,谈天说地,你们不会笑我满心痴愿,不似常人。我以为,这是个好的开始,却不想如今,亲人皆亡,友人各散,我们两人,也要各奔东西。” 廖鹰没有回答,亦或是不知怎样回答,她好像总是说走就走,从没有同谁好好告别过,是以此刻只觉局促,幸而疏月也没有等她答话的意思。 “方才,我见到了易通,他比从前,变了许多,安静又沉稳,我看着他,几乎认不出来。他同我说,先前做了许多错事,往后会与凌娇一心向善,盼望能稍作弥补,以得心安。他向我问你,问你,好不好?” 易通这个名字,似乎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平远那三年,那是她最亲近的知交,可如今,居然到了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陌生的地步。 “我没有回答他,他害你性命,还问我这样的话,我只觉得不耻。可我又忍不住恍惚,忍不住惋惜。你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常常是我陪着你,他每日自县衙回来,都向我问你,问你,好不好?那时候我也坦然,好不好,我自有话说。可如今,我其实是不敢答他,虽然你同我保证过多次,前赴西夜,没有危险,没有苦楚,你胸有成竹,可我,怎么能相信,你去和亲,是好事。” 话到末尾,疏月近乎是咬紧牙关才不叫自己哭出来,手上簪好最后一只钗,才抬手抹了抹眼泪。 廖鹰看着镜中被疏月盘好的发髻,的确比方才她和傅溦弄出来的四不像好看了不知多少倍,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转头望向疏月的泪眼道:“疏月,人都是要走自己的路的。和亲这事,你替不了我,就像你能救死扶伤,我也替不了你。你担心我,我自然也担心你。可这是你选的路,我盼你走到底。” 廖鹰伸手攥住疏月的手,略显笨拙地安慰道:“所以,别难过了。” 疏月哽咽,低头不答,门外忽得传来一阵咳声,抬目去望,正见钟玄抱臂斜倚门框,眉眼带笑,挑眉问道:“先别感伤了呗,要是梳妆完了,就来吃饭吧。我和傅溦好不容易把饭做好了,给个面子?” 方才的心结未消,这顿饭众人吃得都有些食不知味,便是如傅溦这般迟钝的,此时也顾不上吃,一双眼睛定定锁在廖鹰身上,魏玄也察觉得到气氛不对,遂又清了清嗓,举杯开口,“没人说话,那我提一杯?” 众人目光皆望向魏玄,他晃了晃手中杯,目光落在了廖鹰身上,将酒杯向她敬去,“我和疏月吃完了饭就要走了,荆州水患,恐有瘟疫,人命关天,耽误不得,想是来不及送你了,今日这顿酒,就当我们送过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廖鹰应下这杯酒,接口道:“好,这一路恐怕不会太平,疏月不会武功,你要保护好疏月。” 魏玄点了点头,望着疏月笑意温柔,片刻又回头看向廖鹰,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我这外甥虽说学过些拳脚,但是懒懒散散,学得也不成样子。如今他跟着你远赴异国,你也得保护好他。” 廖鹰一怔,也望向傅溦,方觉魏玄已是傅溦最后的亲人,这句话同自己所言无异,算是托孤,遂正了神色,郑重答道:“我会的。” 奇怪的是,这杯酒倒好似真像是奔赴前程的吹角之声,暂消别意离愁,疏月一面笑一面落泪,攀着魏玄的手臂嗔道:“不许多饮了,一会儿还要赶路。” 又按住廖鹰给傅溦斟酒的手腕,劝道:“国公如今还服着药,你就别劝酒了。” 可惜一边都没有劝住,似乎只有到了此刻,这对性子各异的舅甥才出奇的相似起来,口里说着“不碍事。” 照旧接杯对饮,疏月又气又笑,直拍打着廖鹰叫她管管,廖鹰笑着按下两人酒杯,“好了,不能耽误正事,吃菜吧。” 席间四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疏月气恼魏玄贪杯,魏玄无奈疏月严苛,廖鹰和傅溦嘟囔着饭菜的味道实在诡异,傅溦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歪着脑袋思索片刻道:“大概盐放多了,我倒的。” 怪不得魏玄要饮酒,不然傅溦这厨艺真的叫人食难下咽。 终于在魏玄酒醉之前,在廖鹰要被傅溦这做得半生不熟的饭菜毒死之前,送了要远行的二人离开,有魏玄在,倒是没人能感伤得起来,他和疏月吵吵闹闹驾着上了马车,只是向后方的廖鹰傅溦摆摆手,便驾马而去。 傅溦似乎也没有太多感伤,面上是一贯的淡然,等到二人回了房中,傅溦走得几分歪斜,两手向前摸索着,翻身躺到了榻上,顾自睡着,廖鹰才看出他该是方才也跟着魏玄多饮了几杯,此刻酒劲上来,开始犯困。 廖鹰守着傅溦直到入夜,听着他只是呼吸平缓地睡着,口里呢喃着些听不清的梦话,偶尔能听清的,便是“魏玄” “阿鹰” 这样的名字。 待到明日,再问问他梦了些什么吧,廖鹰这般想着,离开了那处桃源,赶回城中,毕竟她也即将远赴西夜,也该把要带的东西再细细察看一遍。 可就在小院门口,她却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等在她紧闭的门前,不知他已立了多久,冷冽的月色映着他,夜间霜露凝在他的肩上,他似浑然未觉,只是寂然站在她的门前。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西夜之途 “你回来了。” 薛淼见廖鹰步步走近,并无动作,只是笑望着她,只是月色清冷,显得他的面容愈加惨白憔悴起来,“我来,送样东西。” 廖鹰想着天气转凉,他又不知在夜色中站了多久,便想着请人进来喝杯热茶,遂上前推开门,向人邀请道:“先进来坐吧。” 薛淼站定未定,只是摇了摇头,“不了,太晚了,就在这里说吧。” “你的剑落在家。。。” 薛淼话音一顿,奉剑的手也自一停,旋即恢复如常,接口道:“落在王府了,我给你送过来。这毕竟是,沈师兄留给你的,你此去西夜,带上它吧。” 廖鹰点了点头,默然接过剑来,拨弄两下,便发现了异常,开口问道:“你把剑穗取下来了?” 抬眼时,廖鹰才发现薛淼始终看着空荡荡的剑柄,目不转睛道:“嗯,我把它送给你时,是暗含私心,如今既已说明,那它便也不该留在你身边了。” 廖鹰攥紧剑柄,沉思片刻问道:“你送我的东西,都要讨回去吗?” 仿佛是到了此时,薛淼才有了些始料未及的慌乱,因为他也清楚,一旦他答了是,廖鹰会割舍掉与他的一切,再无瓜葛,一想到这些,他不由语气急切起来,拒绝道:“不,只是那些有私心的东西,带在你身边只会徒增你的困扰,就,留给我吧。” 廖鹰这才松了手上的力气,摇头道:“我不会困扰,无论剑穗是以怎样的私心给我的,它都陪伴了我在上京的整个少时岁月,无法割舍。所以不论往后如何,我也会,很想念他。” 薛淼犹豫再三,还是将藏在袖中许久的剑穗取出,在微微发颤的手心攥紧。她放不下的,他何尝能够放得下,那是他不堪的少年岁月里唯一的慰藉,要他如何能放下呢? “那,我把它交给你。你若有所思所念,至少它会一直在你身边。” 薛淼松开攥紧的拳,将那枚沾染了他的温度的剑穗奉在手心,虔诚地举到了她面前,他望着她的眼睛,止不住地想到,如果她拿走了这枚剑穗,他一定,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放下她了。可他没有退缩,仍旧执拗地将剑穗奉上,等她来取走。 廖鹰不知薛淼此刻心下转圜,轻轻巧巧地自他掌心取走了剑穗,而后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此时此刻,应当说些什么,只是轻声唤了薛淼一声,便再无下文,“淼淼。。。。” 廖鹰斟酌半晌,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怀抱打乱了所有思绪,薛淼上前一步,将她轻拥入怀,似乎是怕廖鹰推开,只是一瞬,便旋即松开,双手按在廖鹰肩上,“别再说了,不然我会忍不住,阻止你离开我。” “如果西夜不好,就逃出来,我在赢州等你。”薛淼后退半步,手上使劲,将廖鹰用力一推,头也不回,迈步离开了门前的这一缕月光,踏入街巷沉寂的夜色之中。 过后廖鹰才知道,薛淼为何会留下那样一句话,他早已向姜颐请命,镇守边关,不再回京。他走得匆忙,启程离京的日子,倒比廖鹰和亲的日子还要更早一些。 廖鹰复又把那枚缠绕着鸳鸯玉佩的剑穗挂在了剑上,将那把已经不算趁手的剑带在了身边。傅溦没有过问,倒是呼延珏,一眼就看出了这把剑的不合时宜。 “西夜人用刀,不用剑,而且你这把剑。。。” 呼延珏掂了掂自己手里,廖鹰的剑,垂眸看了一眼那鸳鸯剑穗,嗤笑一声道:“不趁手。” 廖鹰笑着接过这把剑,攥在手里,没有答话 呼延珏未再言语,只是推开房门,让外间的阳光映照入内,昂头望着天际的晴光,笑道:“西夜的天更高,云更远,你一定会喜欢的。” 廖鹰不置可否,照旧收整着远行的包裹,毕竟和亲的日子愈来愈近,虽则一应安排都有礼部料理,不会缺她什么,可她也总有些不舍的东西想带走。 她似乎总是在告别,似乎总是不得长久,不知此生,她的家到底会在哪里呢? “也许吧,但是人不能抛弃自己的过往,不是吗?” 呼延珏也是一样的不置可否,他知道他来得晚,让她习惯了在这群大梁人身边,可他从不在意这些,既然她答应了,要跟随自己回到西夜,那么他必定,会让她习惯西夜的一切,习惯,在他身边的日子。 “过去就过去了,我从不会往后看,我只看将来。”呼延珏推门而出,阳光满室,廖鹰收起剑,也迈步走出,任由阳光洒在身上。 将来吗?他说西夜的天更高,云更远,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廖鹰眯着眼睛迎着阳光,越过秋日的风雪,望向西夜的天际,才终于信了呼延珏的话。西夜天寒,在秋日便有风雪,风雪一漫,天与云自然模糊,看起来自然更远。 和亲的车队自进了西夜境内,无不裹上了厚衣长衫抵御风雪,常日阴郁的天,却在抵达西夜都城叶京后放晴,廖鹰仰头一望,果真更是天高云淡,偶尔几只飞鹰盘旋天际,好不自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马车停在了行宫之内,廖鹰开门欲下,却见呼延珏抬手上探,欲扶其下。 似乎还从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举动,便是少时身量不足,她也是自行跳上跳下,从不肯麻烦母亲,后年岁渐长,旁人一见她横眉冷目,便不敢近身,更不必说要伸手扶她下马车了,是以呼延珏此举,倒叫她有些怔忡。 那厢呼延珏将手举了半晌,却不见人有所反应,也不觉尴尬,反将手向她伸得更近一些,口里笑着调侃,“怎么,公主殿下不肯赏我这个面子?” 廖鹰回神,想着众目睽睽这样不作理会,实在叫他跌了颜面,这才伸手搭上,由他扶着下了马车。 廖鹰立在呼延珏身侧,仍旧望着苍穹碧空,仿佛是想把这片天看个分明,呼延珏一早笃定她会喜欢叶京,此时见廖鹰好奇贪看,更颇有几分得意,笑道:“那便请公主殿下先在行宫歇息,待晚宴时分,我会来请殿下入宫。” 廖鹰应了一声,目光移至不远处山间的女子雕像,遥遥一望,倒觉那白衣翩跹的女子有几分眼熟,遂问道:“那是谁?” 呼延珏闻言笑意更深,“那便是圣女明妲,西夜敬奉圣女,她的神像各地皆有,叶京之中尤其多,公主殿下往后,会经常见到的。” 廖鹰点了点头,低声喃喃道:“与母亲,的确相像。” 呼延珏抬手作请,引廖鹰入行宫之中,“得空我与你同去瞻仰神像,此行舟车劳顿,你该休息了。行宫中有婢女侍奉,你想要什么就吩咐她们。若要找我,也叫她们传话于我即可。” 呼延珏交代过后,便告辞离去。他要应付大梁来使和西夜皇室,自然有诸多事务。可他仍将行宫一切料理得极好,内中宫人无不恭谨伶俐,又通大梁习俗,面对廖鹰进退有度,叫人挑不出半点错。 廖鹰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被婢女轻声唤醒,要为她梳妆打扮,为晚宴作准备,廖鹰本也不困,翻身而起,望着呈上来的衣裳有些发愣,那并不是她素日穿的大梁服制,而是一身极为正式的西夜冠服,通身雪白,不染一尘,细看之下,竟是玉纱所制,珍珠镶嵌,名贵非常。 “这是。。。。” 婢女见廖鹰迟疑,忙屈膝恭敬答言,“此乃圣王殿下为公主殿下准备的冠服,我朝尚白,寓意纯洁高贵,可衬殿下之尊。” “是呼延珏准备的?”廖鹰眉头一皱,猜不出他是个什么主意。 婢女仍旧恭敬,点头应道:“是,是圣王殿下特意嘱咐奴婢,为殿下准备的。” 廖鹰瞧这冠服有几分眼熟,却想不起何处见过,又觉自己与呼延珏已是同道,总不会设计陷害,遂不疑有他,向人答道:“好,那劳烦帮我更衣吧。”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圣女还朝 直到更衣梳妆完毕,廖鹰站在镜前端详,才终于想起这身衣裳到底是在哪个见过。 不是旁的,就是那尊圣女明妲的神像,当时遥遥一眼,分辨不出这冠服到底相像几分,可此刻镜前的自己,白衣翩跹,果真有如西夜终年不化的山雪,且自己那双本就深邃的眼瞳,原本只是有些许异域风情,此刻在这身冠服的映衬之下,倒是个活脱脱的西夜人了。 呼延珏来得有些晚,天色已暗,廖鹰等得有些急了,迎出门去,立在风雪中等候,却正见他来得不疾不徐,面上带着些高深莫测的笑意,不禁又气又好笑,问道:“我看路上,已经没有此刻进宫的人,我们不会要迟到了吧?” 呼延珏笑意难收,抬手将人送上入宫的马车,附耳道:“最重要的人,自然要最后登场。” 廖鹰坐定,气了一路,到底憋不住,撇撇嘴无奈道:“你以为我猜不到你的主意?你让我穿这一身,不就是想要我扮圣女明妲。可你的年纪,见过她吗?万一我的相貌根本就不像呢?那雕像能看出来什么,你的父皇和那些长辈应该都见过圣女的模样,你就不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倒也不必这么自谦。” 呼延调侃一句,在触及廖鹰恶狠狠瞪过来的眼刀后住了口,转而解释道:“我看过祖母的画像,你与她,极像。” “但是。。。” 但是画像又能看出来几分呢,廖鹰尚未说出口,一向徐行的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 呼延珏行至马车门前,预备下去,却又回身向她笑道: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这话说得笃定,如他往常每一个决定一般,自信必得善果,又不肯向人说个分明,廖鹰急切追随,口里唤他道:“呼延珏,你等等。。。” 呼延珏等得不算及时,直至廖鹰追着他来到了马车之外,他已经一跃至马车之下,向她伸出了手,照旧要接她下马车,廖鹰正想嗔他几句,却见他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口里催促着却丝毫不见急色,“来。” 现下西夜宫人在马车之前站了两排,众目睽睽,廖鹰也不好发作,也只能无奈笑了一声,握住呼延珏的手下了马车,二人不言不语,行在宫道之上,往宫宴所在的大殿而去。 他们来得晚,宫宴的殿门已经合闭,是宫人见二人前来后,复又打开的。门一开,明光与管弦之声便迎面而来,热热闹闹地落在廖鹰这一身圣洁冷寂的衣裳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迈步跨入门槛,在众人的目光下踏进殿内,谈笑声骤然停了,众人举杯的手,流转的目光,似乎也都停了,皆定定,聚在了她的身上。 她走得并不快,殿内宽阔,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在直面西夜国君的那条长道之上。论理,她应当在行至王座玉阶之下,向国君行礼,可她只走了一半的路程,端坐上首的西夜国君起身而立,众皇亲朝臣也随之起立,廖鹰的脚步一滞,不知这是何意,戒备起来,不再上前。 西夜国君见廖鹰驻足,竟自行离了座位,三步并两步,迈下了座上玉阶,踉踉跄跄得疾行至廖鹰面前。 天子降阶,这等殊荣让廖鹰也有些不知所措,见西夜国君似因病痛而行走不稳,忙上前伸手搀扶。可西夜国君站稳身子之后,并无所言,只是抬手轻覆在廖鹰发上,目光慈爱且哀伤,又似有无限遗憾,比起在姜家所见到的,眼前人,才更像极了一个和蔼的长辈,印象中便是母亲也极少有过这般温情的目光。 廖鹰素来厌恶旁人贸然亲近,可眼前的西夜国君,却似乎真的有血脉相通的默契一般,冥冥之中,指引她寻找到了此处 。 仓促之下,廖鹰礼也未行,立身不动,直面西夜国君,而在天子降阶之后,满座皇亲朝臣也尽数倾前而立,恭敬垂首,前座几位长者,他们都曾有幸追随圣女明妲出征,保家卫国,对圣女的风姿刻骨铭心,可几十年过去,他们已至垂暮,而圣女,光华如昔,怎能不让人泪落。 如斯情景,却偏偏无一人敢发出声响来,仿佛怕任何异动,都会打破这场圣女还朝的美梦,唯有静默,才堪付以这经年的等候。 西夜国君的双唇微动,廖鹰尚以为是有话要说,忙近前几步,欲倾身细闻,却见人身形一晃,便歪身倒向一侧。幸她常年习武,伸手便将人扶住,才不至于叫他摔在地上。 众人一时高呼“陛下”簇拥上前,震得廖鹰双耳鸣痛,恨不能立时脱身,可她被围在人群中央,动弹不得,众人七嘴八舌,如狼奔豕突,毫无章法,叫人焦躁难抑。 “传太医啊!” 她从未如此刻般声嘶力竭,进退失据,江湖里,战场上,比这棘手百倍的情况都不足以叫她失态,可这群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长者,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鉴于她的怒吼,众人才仿佛终于回神,稍稍恢复了些秩序,这才叫一直立在殿后的呼延珏得以上前,安排诸事,将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众人疏散开来,将昏厥的西夜国君送回寝宫,传了太医前往诊治,里外里,俨然是西夜的主心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医诊治,朝臣已退,只剩下西夜国君的几个儿子在外守候,廖鹰也在呼延珏的要求下,与他们一同留在殿外等候。 那几位皇子,似乎都对廖鹰没什么好感,过了半晌,一位看起来尚年少的皇子似乎是再难忍下去,几步来到呼延珏面前,近乎本能地,呼延珏抬手一拦,将站在身侧的廖鹰护在了身后。 “三哥,父皇病重,我们兄弟在此就足够了,她。。。” 那少年冷眼一瞥廖鹰,满是狐疑与猜忌,“就不必留下了吧?” “公主殿下已经与我们是一家人,待在这里,有何不可?” 呼延珏面色友善,态度却是寸步不让,“若父皇醒来,要见公主殿下。七弟,要如何向父皇交代呢?” 少年冷哼一声,不屑道:“和亲公主,嫁的父皇,不是三哥你。你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什么心思,以为兄弟们看不出来吗?” 呼延珏这七弟,个子高,脑袋大,偏偏说起话来,一股子憨气,廖鹰抬眼悄悄打量呼延珏一眼,心想按着呼延珏的脾气,少不得他这七弟要挨一顿好骂,可呼延珏只是侧了侧首,寻了个没人的方向,抿了抿唇,强行忍下了笑。 廖鹰转首见那七皇子得不到呼延珏的回应,而愈加气愤,正想出言解释几句,她与呼延珏的关系,并非他所想那般。 正于此时,寝宫内殿的太医与宫人一同外出,呼延珏上前询问了西夜国君的病情,得太医答复是旧疾复发,需好好调养后,众人才算放下了心。 那宫人送走了太医后,并未急着回内殿去,绕过了追着他问询的众皇子,小步行至廖鹰面前,拱手作礼。 “陛下已经清醒,请殿下,入内一叙。”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找到家了 “我自己进去?” 廖鹰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看几位面色不善的西夜皇子,最终将目光落在呼延珏身上,犹豫不决,是否要独自跟着宫人入内殿。 呼延珏却是松了一口气,一副早有所料的神情,“你去吧,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叫我。” 廖鹰点了点头,迈步进了西夜国君的内殿,殿内静谧,有着淡淡的香气缭绕,不似大梁宫殿常用的焚香,而是西夜花草的幽香。 西夜国君正倚着卧榻上的软枕,合目休养,廖鹰穿过几层纱帐,脚步轻缓,不敢惊动,至来到他的床榻前,虚弱的西夜国君仍旧无所察觉,呼吸轻微,面色苍白憔悴,露出的手腕和掌指,也如枯槁,一派灯枯之象。 廖鹰恐扰人安眠,就那么立身候着,等到西夜国君再度醒来,才看到了站在身前的廖鹰。 “你来了。”他强撑着手臂,直了直身子,向廖鹰温和笑道:“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这么一会儿竟又睡着了,叫你等久了吧?” 廖鹰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躬身行礼,“没有的,我也是刚进来。” 西夜国君拍了拍自己的床沿,勉力探着身子,向廖鹰说道:“好孩子,再过来些,让舅舅,好好看看你。” 廖鹰又是一怔,随即还是迈开步子,向前几步,走到了他眼前,而西夜国君深深凹陷的眼睛就那么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向她问道:“你与你娘,很像吧?” 廖鹰细细回忆着少年时母亲的相貌,照实回答道:“母亲的样貌,比我更像中原人一些,性子也更活泼。” “难得小妹,是个活泼性子。”西夜国君混浊的双眼闪起光亮,随即又暗黯淡下去,不无遗憾地叹道:“我若是,早些找到她,便好了。” 廖鹰垂着头不说话,西夜国君只当她伤怀,安慰她道:“好孩子,莫伤心了。如今回了家来,有舅舅给你撑腰,再也不会叫你受委屈了。” 廖鹰仍旧垂着头,守着礼数,口里道:“谢陛下。” 西夜国君闻言却是既疑惑又急切,若非体力不支,只怕这会子便要下得床来,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么还叫我陛下?珏儿说,他已经与你说过你的身世,我与你师父,都是你母亲的兄弟,是你的舅舅啊。” 他说得言辞恳切,由不得廖鹰不生动容,但内中情由,她做过错事,又如何能安心认下这亲呢? “可,您知不知道,师父,是被我杀死的。” 西夜国君闻言,登时冷了神色,长叹一声,“这件事,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呼延舍是他唯一的同母弟弟,自母亲去世后,年少的呼延舍便是由他这位兄长,亲自带大的,读书,骑射,他对自己的儿子都不曾这样耐心教导过,可这是母亲留下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他如何能不倾以心血。 兄弟亡故,自如手足断绝,焉能不痛?西夜国君这一身病痛,便是因呼延舍而得,如若可以,他也想找个人去恨,好叫自己不必日夜煎熬,愧悔欲死。可当她的外甥女说,这是她的过错,他却半点无法怨恨了。 “时也命也,在你安全抵达叶京之前,不向你暴露你的身世,本是出于谨慎,可阴差阳错,计划泄露,才造成了那时的误会,那本不是你的错。你的小舅舅,不会怪你的。” 廖鹰仍是摇头,坚持道:“不,这是我的错。师父当时,告诉过我,他是要带我回西夜的。可我情急之下,来不及思量,也全然,听不进他说的话。若我当时能冷静一些,听完那些话,他不会死。” 自恢复记忆以来,廖鹰时常回忆起那一日,她是如何挥剑刺杀了自己的师父,自己的舅舅,便是在梦里,也不住在她眼前重现,她悔之痛之,此刻近乎哽咽,“凭师父的武功,我根本杀不了他。他是不想伤我,才会为我所害。” “阿舍是为了我,才到大梁去打探消息,不叫他对你言明身份,也是我的主意。若他的死,要追究谁的责任,那我才是要被追究的第一人。你如今不肯认我,是怨我啊。难道我们这一家人,命途多舛,以至于难得团聚,竟不得享片刻的天伦之乐,只余怨怼吗?” 西夜国君枯瘦的身子,如冬日凋敝的枝杈,仿佛一阵北风,便能吹折了一般,兼之他此刻痛心难抑,奋力拍打着床沿,不住发出“砰砰”之声,更叫人胆战心惊。 廖鹰俯身上前,跪坐在西夜国君床畔,强忍着几欲涌出的眼泪,不住摇头道:“我不怨您,我不怨您的。我只是怨恨我自己,母亲当年把我留给父亲时,已是中毒已深,可我没有察觉,就那样跟着父亲回了上京。师父带我回西夜的时候,分明要同我解释的,可我没有听,还杀死了他。”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亲手害死了我的亲人。我好恨,我好怕,我怕母亲和师父不能原谅我,我怕您接受不了我。” 西夜国君再一次把他的手,覆在了廖鹰低垂的脑袋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开口的语气,也是十足的轻柔关怀,“好孩子,别这么想。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我们心中,有愧啊,疼你还疼不及呢,怎么会怪你?若是怪你,又怎么还千里迢迢,到上京去找你?” 言及此,西夜国君也已是老泪纵横,他自六岁便没了母亲陪伴,再见母亲,也只有战场的匆匆一面,便永远失去了她,又怎会不懂廖鹰的心情。 “珏儿给我写信,说你在上京,一直被人追杀,还被关进大牢里。把我气得,恨不能立刻发兵,攻打大梁。你为他们上过战场,险些丢掉性命,他们利用你,去伤害你的亲人,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我的孩子啊。” 西夜国君愤然攥起拳头,可手仍是止不住发着抖,牙齿也随之打颤,面红耳赤,浑身战栗,一字一句,几乎要把肺腑给呕尽方止。 廖鹰的眼泪也再无法忍耐,双手包住西夜国君颤抖的手,恨不能将自己手上烫人的热都渡给这只冰冷,枯瘦,不住颤动的手,“您不要动气了,您要保重身子,您要长命百岁的,舅舅。”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我已定情 廖鹰扶着西夜国君躺到了软枕上,又捧起放在一旁的汤药,喂了人饮下。 西夜国君看着廖鹰泪眼婆娑,又思及自己身子每况愈下,时日无多,不免又是心伤,可口里却劝廖鹰道:“孩子,不必怕,这里就是你的家。等我走后,你的兄弟们,也会如我一般,照顾你的。” 廖鹰想起方才殿外,几个皇子剑拔弩张,只怕一切并不能如西夜国君所愿,可口里不提,只是忍泪点头。 “珏儿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孝顺,懂事,又上进,从不让我操心。若非他的生母出身不好,珩儿去后,我便有意,要立他为太子,可惜皇亲朝臣多不信服,我也不免担心。” 西夜国君咳嗽两声,仍旧拉着廖鹰的手,絮絮说着话,“若是你肯帮他,那我便将西夜,交到你二人手中,也能安心了。” 廖鹰昂头问道:“我要怎么帮他?” 见廖鹰并不抗拒,西夜国君也欣慰地笑了笑,接口说道:“你回来之前,我就在想,要如何赐封你才好。公主,圣女固然尊贵,可权力有限,你未必就能事事如愿。” 言罢见廖鹰满面认真,便更进一步试探问道:“我朝皇后,自来便有临朝听政之权,与帝同尊,共掌天下。做珏儿的皇后,你,愿不愿意?” 做呼延珏的皇后?廖鹰虽说有所猜测,可想着如此大事,怎可如此仓促定下,故而西夜国君乍然一提,廖鹰竟无准备,愣在原地。 西夜国君却不无热忱,欢喜道:“你若愿意,我即刻吩咐下去,为你与珏儿操办大婚。” 到了此时,廖鹰才回过神来,慌忙后退,摇头拒绝道:“不行。” 西夜国君却是不解,反问道:“怎么不行?你们是兄妹,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 廖鹰张口便答:“我已与他人定情。” “是,是谁?” 西夜国君震惊不已,止不住又咳起来,廖鹰一面为其递水拍背,一面心一横答道:“您早晚会知道,我就直说了。我与之定情的,就是此次的和亲使臣,傅溦。” 先前呼延珏几次来信,并未提及廖鹰傅溦之情,故而西夜国君闻言大为震惊,错愕追问道:“他,你,你们如何打算的呢?” 廖鹰也无意隐瞒,将自己与傅溦的计划和盘托出,“他说他会留下陪我,不会与我分开。我们打算,让他服药假死,届时舅舅只消告知大梁,傅溦是在西夜染了疫病,无法将尸身送还,做出傅溦已死的假象,让他能隐姓埋名,在西夜留下来便好了。” 西夜国君沉默半晌,半信半疑道:“我听说,他有护国公的爵位,在大梁朝廷,也极受器重。若要假死,先前他所有的这一切都必须放弃,从此远离故土,在异国他乡,无所依靠。这样,他也愿意吗?” 廖鹰不由一怔。是啊,如果傅溦要留下来陪着自己,就意味着舍弃过往的一切,从此随她漂泊了,心头一紧,接口道:“他愿意。而且,他不是无所依靠,我就是他的依靠。” 西夜国君看着廖鹰坚定的眼睛,一时无言,他决计不能逼迫,否则这孩子若像母亲一般一走了之,他这一生只余悔恨,遂只能无奈叹道:“看来,你们的确情比金坚,那我自然会成全你们。可他要以此法留在西夜,便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不能再自由行走,只能在你的陪同之下,才能外出,并且无论他在哪里,做什么,都要时刻受到禁军的监视。” 话音未落,一直伏在西夜国君床榻前的廖鹰腾得跳起,怒目圆瞪,言辞锐利,“这是囚禁!他为了我孤身前来西夜,您不能这样羞辱他。” 很好,太好了,她愤怒,坚定,寸步不让。 这样才对,才像母亲。西夜国君带着欣慰的笑意望着廖鹰,仍旧一派温和,耐心劝说着。 “孩子,你要明白,他是大梁人,你信任他,可西夜人,注定是不会信任他的。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他,若我准许他自由行走,一旦西夜朝政出现任何纰漏,群臣起了猜忌,他必然是首当其冲。” 廖鹰闻言冷静下来,细细思量西夜国君的话,自觉颇有道理,毕竟她与傅溦几经生死,对他是什么样的人无比清楚,可对西夜人而言,傅溦是大梁朝臣,还曾率领鹤洲守军阻击西夜,如今他强留西夜,自然令人生疑,要监视他的行动,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可傅溦为了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如今若连自由都要剥夺,让他从此活在监视之下,她又如何对得起傅溦,如何能忍心呢? 西夜国君见廖鹰态度有所动摇,便忙复跟上一句,“珏儿曾说过,他灵慧至极,我这番道理,他必然想得明白。若他真心爱重你,这些屈辱是他理应为你承受的。若他是怀了别的心思,要利用你潜伏下来的话,那便趁此机会,将他赶走吧。” 西夜国君自然有他的打算,他并不希望傅溦留下,毕竟傅溦聪慧,盛名远播,他实在不能相信,一个绝顶聪明之人,因为爱上一个女子,就甘愿抛家舍业,背井离乡,只追随着对方而动,必定是有什么目的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此时廖鹰情热,他方提一句,廖鹰便处处回护,深怕他受一点委屈,若在此刻强行拆散,只怕要遭廖鹰怨恨。 他千辛万苦才找回来的外甥女,可不能为了一个外人闹得生分,故而只能旁敲侧击,逐个击破,最好能用这个法子把傅溦给逼走,叫廖鹰看清了此人不肯为她让步,实在并非真心,两人分道扬镳。如此,他也能再劝说廖鹰,同呼延珏成婚。 “我明白舅舅的意思了,这件事,我会再与傅溦商量的。” 廖鹰起身行了礼,想着有事尚需料理,便向人行礼道:“诸位表兄表弟已经等候多时,他们也很担心舅舅的身子,阿鹰不敢多作叨扰,先告退了。” 廖鹰方才哭过,眼眶酸痛,血丝满布,出了殿门站在风口,穿堂风吹过,又是一阵酸涩。 呼延珏见她出来,起身相迎,见她垂泪自然奇怪,低声问道:“怎么哭了?出什么事了?” 廖鹰抹了两把,摇了摇头答话,“没事,你。。。” 话未说完,内殿的宫人便出来传话,“各位王爷,陛下请您各位进殿叙话。” 几位皇子先后入殿,呼延珏走在最后,见廖鹰红肿的双眼,又不放心地追上去说道:“我派人送你回去,你放心,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商量。” 廖鹰点了点头,推了一把他的手臂,“知道了,你快去吧。” 廖鹰看着呼延珏远去的身影,不由想来,似乎自遇见他起,也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可每每他说,将事情交给他,她便只觉得安心,也许这就是血脉相连。 可是表哥,即便是亲人,也不能太过依赖,有些决定,只能她自己做。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2章 假死变真死? 廖鹰自宫中离开,已是夜幕深沉,宫宴早散,众人也早已离宫。 傅溦等使臣住在离皇城近些的驿馆,不比廖鹰所居的行宫华丽,两下距离不近,廖鹰又不熟悉叶京道路,找起来总是困难,幸而呼延珏派了仆役送廖鹰,这才将廖鹰引到了驿馆来。 傅溦一贯贪眠,此刻却没有睡,他也忧心廖鹰被单独留下,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和变故。烛火摇曳,他的心也跟着一荡一荡,不能平静,直到廖鹰前来叩门,他才安下心来。 可廖鹰在屋中坐下后的第一句话,便叫傅溦措手不及,添了一半的茶也因太过惊讶也停了动作。 “你还是回大梁去吧。” 廖鹰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案几,似有心事。傅溦不动声色,强撑着手上的力气,将那盏茶添满,佯作不在意地问道:“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廖鹰仍旧低着头,皱着眉,两只手的手指也不安地绞在一起,含糊应着,“嗯,你先回去,等到我陪完舅舅,等到表哥登基,我就去找你,我们再一起到桃花源去。” 傅溦将那盏热茶递过去,顺着廖鹰的话问道:“你称呼他们为舅舅,表哥,说明你已经认下他们是你的亲人,那为什么要分开?是,他们不接受我吗?” 傅溦试探一问,廖鹰不由长叹一口气,捧着那盏茶饮了两口,方才转向傅溦,正对上他的眼睛,赞道:“你真聪明,我今天同舅舅说了,要你留下的事。他说,说你要留下,就会失去行动自由,只能在我的陪同下外出,还要时刻受到监视。。” 廖鹰的声音愈来愈低,颓丧无力,渐不可闻,傅溦却笑了笑,点头答应下来,“可以。” “可以什么?” 廖鹰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发出不小的声响,声音也高扬起来,听得出来很是不满,“这就相当于把你囚禁起来。” 廖鹰的担心与愤怒,无疑让傅溦更加愉悦了些,他笑得毫不掩饰,动作极轻地为她添茶,口里说着些不知算安慰还是玩笑的话。 “如果西夜国君说的是实话,那他还真算是个仁厚之君。我还以为,他会把我关进密不透风的地牢,用铁链绳索捆起来,只有你想我的时候,才会给我解开。” 这听起来也太可怜了,廖鹰简直不能想象傅溦是如何笑着把这番话说出口的,将气性忍了又忍,反口问道:“你都想到了,那你还不快跑?” 傅溦摇头,笑意更浓,“不跑还能在你想我的时候见到你,跑了,可就一面也见不到了。我只希望地牢能建造得精致一些,让我住得舒服一点,有吃有喝,睡得安稳,这日子倒也不错。” “你。。。” 廖鹰伸出手指欲戳傅溦脑门,傅溦躲也不躲,笑着承下这一指,而后抬了手,轻握住廖鹰指尖,攥在了手心,一双眼睛闪着光亮,仍如他们重逢那日的雪,澄澈无它,直直望着她。 “反正,除你之外的人,我本来也不想见。” 廖鹰是前来西夜的和亲公主,本不该夤夜来和亲使臣的房中私会,瓜田李下,难免会有议论,故而廖鹰也不并未坐多久,便趁着夜色离去,未敢惊动旁人。 傅溦无意离去,对失去自由一事也不十分放在心上,似乎在知晓廖鹰的担忧之后,他反倒放了心,那一夜倒是难得安眠。 过后几日,西夜国君身子方有好转,便召见了傅溦这位和亲使臣,甚至将会面之地,选在了较为私密的寝宫中,屏退左右,只余二人密谈。 见人皆散去,西夜国君也是开门见山,直言道:“傅大人,你与阿鹰的事,朕已经听说了。作为长辈,朕不能不成全阿鹰,可对于你,朕可以明白告诉你,朕信不过你。” 傅溦更是坦荡,当即答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所以,烦请陛下为我腾出一间干净的牢房,最好宽敞一些,不必有什么摆设,我只需要一张大且柔软的床榻。如此,我可以在里面待一辈子。” “你愿在牢房待一辈子?” 西夜国君对傅溦的答复始料未及,惊愕无言,半晌追问道:“那你与阿鹰的情呢,也不顾了吗?” 傅溦神色平静,双目直视西夜国君,“您是阿鹰的长辈,自然不会束缚于她,她若想见我,可以随时见我。” 西夜国君闻言无奈摇头,笑道:“西夜的美男子也不少,你不守在她身边,不怕她移情旁人?” 傅溦如此平静,却更叫西夜国君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须知傅溦是追随廖鹰前来西夜的,两国恩仇错综复杂,稍有不慎,这仇怨的落点就要落在傅溦身上。 他若失去了廖鹰的爱,也就失去了在西夜的屏障,冷眼屈辱那都是小事,届时他的性命能否无忧都未可知,若非为了家国大业,他怎能将自身的安危,说得这样云淡风轻,西夜国君心中不能不更生疑窦。 傅溦仍旧有他的的一番道理,也缓缓摇了摇头,回答西夜国君道:“人若要移情,就算时刻守着,也是守不住的,这些事我在决定来西夜之前便都想过了。阿鹰,她若爱我,那我有被爱的活法,她若弃我,我自然也有被弃的活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西夜国君更生好奇,追问道:“你若被弃,下场如何,你想过吗?” 傅溦点头,面上仍笑,语气嬉笑,可言语却不由令人心惊。 他说,“想过。若西夜国君君心仁善,大概会保我在牢中安稳待上一辈子。若西夜国君君心不仁,那大概就要,剖腹剜心,悬尸城楼了。” “你就不怕?” 西夜国君也好奇,他以为傅溦是绝顶聪明,一句话里自然有八百个心眼子等着,可又似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 譬如此刻,他说,“自然是怕,但生死之事无定数,即便我不死在此处,也会死在别处,倒不如,死在离她近一点的地方。若您真想杀我,那我也只有,引颈受戮。” 西夜国君仍未放弃劝他离开,接口道:“只要你肯告诉阿鹰,你不愿在此受人监视,要回大梁,与她长诀,朕自然会放你安然回大梁去。” 傅溦也明白西夜国君的心思,若是别的事,他也懒得争取什么,就这么走了倒也罢了,可偏偏是阿鹰,他为她,无不可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可能叫他与她分离。 “放虎归山,并非是明智之举。若我孤身回去,便要与西夜,不死不休了。我劝陛下,还是此刻把我杀了了事。” 西夜国君闻听此言,也没了耐心,拊掌唤进守在殿外的宫人,目光冰冷地盯着傅溦,似乎是想用这无声的威压吓退傅溦,可傅溦却似无感,仍旧长身鹤立,不动如松。 “来人,赐大梁朝臣,毒酒一杯。”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3章 真死变假死? 西夜国君看着傅溦接下宫人呈上的酒盏,向他开了口道:“饮下这一杯毒酒,你不会马上死去,而是剧痛七日后,肠穿肚烂而死。朕会封锁消息,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死与朕有关。” 傅溦低头看着泛着红色涟漪,气味刺鼻的毒酒,西夜国君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接口命他饮下此酒,“你若真心为了阿鹰,这七日,就什么也不要同她说。” 傅溦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西夜国君的要求,却没有立刻饮酒,反而抬眼又望了望西夜国君,不由心中暗想,果然老人总说,外甥像舅,是有几分道理的,西夜国君沉下脸色的时候,眉眼之处,与阿鹰简直是一模一样。 西夜国君见傅溦半晌无动作,反是定定望着自己,以为他是心意转圜,惧怕死亡,遂笑问道:“为何不饮,怕了?” 傅溦回神过来,晃了晃手中酒,复又想起廖鹰那个少时之愿,不由叹道:“倒不是怕,只是有些惋惜。她才刚刚找到自己的家人,这里,是她一直想要的家。” “那我死后,请您照顾好她。” 傅溦仰头,毫无犹豫,一饮而尽,行礼告辞,西夜国君无言,只是挥挥手示意他自行离去,但见他背身离去,步履轻快,行走如风,一身白衣迎着殿外风霜,墨发纷扬,浑然不像赴死之相,倒更似是要羽化登仙而去了。 那所谓的七日剧痛,不知是否是因傅溦先前为廖鹰试药时曾受过几种毒药在体内混合的非人折磨,忍痛的能力强了许多,竟除了上吐下泻与偶尔头晕之外,并无太大异样,症状像极了使团中几个水土不服的随从。 可第八日的清晨,傅溦却没有醒来,西夜国君得到消息后,将傅溦接入了宫中,派了太医前去诊治,半天过后,却只带回了傅溦染了疫症,不治而亡的消息,驿馆也被封锁起来,使团人人自危,尤其是那几个与傅溦症状相似的护卫随从,更是吓得写起了遗书。 廖鹰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封锁驿馆之后,因傅溦还未与她商量好假死之事,乍然听说,她自然慌乱,故而也顾不上未被传召便赶赴宫门,要强行进宫,可守门的西夜士兵似乎早有准备,分毫没有阻拦的意思,甚至连通传都没有,便恭敬地让开了路,请廖鹰进宫。 廖鹰顾不上思考这一路上诡异的顺利,满心里都是傅溦。 傅溦被安置在一处冷僻的宫院,除了守门的侍卫和三两个宫人,寥落得连片枯枝落叶都没有。而这几个人也似乎早就知道廖鹰会来,只是无言行礼,未曾惊动她分毫。 廖鹰急切切推了房门,几步奔了进去,傅溦就一动不动躺在床榻,面色苍白,看起来毫无生气。廖鹰原本以为,傅溦是未曾与她商量好,提前假死,她此刻赶来,说不定能看到一个躲在这里悠闲喝茶的傅溦,而不是此刻自己眼前这个,了无生气、闭着眼睛的傅溦。 是药效还没有过吗? 廖鹰伸出手指,却在傅溦鼻尖探不到丝毫气息,心下更慌,毕竟傅溦没有理由连告诉她一声都不曾就服药假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关心则乱,廖鹰还未理出个思绪,便难以自控地落泪啜泣起来,泪珠正落在傅溦无血色的脸上,可廖鹰隐忍的哭声方发了出来,便被乍然睁开双眼的傅溦给吓了回去。 “你别哭。” “你没死!” 两个人四目相对,同时出声,傅溦慌乱,廖鹰惊诧,对视片刻,竟又同时开口发声。 “我没死的。” “怎么回事?” 傅溦缓缓从床榻上撑起身,廖鹰已经是愤愤难抑,分明眼眶里的泪还在打转,却已经沉下脸色,冷了眉眼,端了与西夜国君一模一样的生气情态出来。 “我是假死,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 傅溦此言一出,直接将廖鹰气得怒不可遏,指着傅溦厉声质问道:“假死?假死你不知道提前跟我商量,假死你见我来了,还不赶快起来,居然躺在那里装死吓我?” “我,我只是想逗逗你,我以为你很快就能看出来。毕竟我也没想到你只探了我的鼻息,没有试我的脉和心跳。” 傅溦说得没错,她是习武之人,还曾混过江湖,上过战场,要判断一个人是否死了,的确不应当只是探一探鼻息这么草率的。 今日之事,要是传出去,只怕她要贻笑大方了。 可她太怕失去傅溦了,见到他那一瞬间,她恐惧地不知所措,才会被他耍了这一遭,焉能不气,登时起了身迈步就要撂下傅溦离开。 傅溦也知道自己惹了廖鹰恼火,慌乱伸了手去拦,可他的药效的确未过,身上乏力,人没有拉住,反而害得自己从床榻上摔下,站不起身,只能挣扎着在地上爬。 廖鹰行至门口,看得傅溦如此狼狈,急忙奔回去,将傅溦自地上扶起,坐回床上。 “阿鹰,是我不该开这玩笑,只是我总想确定,你有多在乎我。你若恼我。。。” 傅溦身上无力,便将自己的脸颊侧了侧凑了上去,“就打我吧,打到你解气。”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廖鹰也是当真恼火,即刻怒目圆瞪,高扬了手,似乎是要重重掌掴傅溦一顿,傅溦也没有躲的意思,反而将脸凑得更近,廖鹰又气又恨,最终却也只是在傅溦脸上拧了一把了事。 “我当然在乎你,是你不在乎我。今天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 傅溦闭着口,没有接这句话,毕竟西夜国君的所作所为,他虽然也能猜个大概缘由,但到底还是让他们舅甥自己说清楚比较好。他所言难断深浅,万一引起误会,反倒更是不好。 廖鹰见傅溦沉默不言,脸色更冷,附耳过去恐吓道:“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告诉舅舅,我不愿意再见你,让他把你送回大梁去。 ” 此言一出,傅溦态度立时软了下来,近乎哀求,“别这样,我说就是。” 他为了留下来,能做的,不能做的,他已经都做完了,如果得到的结果就是被廖鹰厌弃,丢回大梁,那真的是一个大笑话了。 “我不是故意瞒你,是你舅舅,说让我对你保密的。” 廖鹰万没想到,傅溦假死之事竟然与舅舅有关,不由追问,“舅舅?什么事要对我保密?” “假死的毒药,是他给我的。只是当时,他说那是真的毒药,七日后毒发,届时我就是感染疫症而死,与西夜无关。如此,你也就能接受我死去的事实,而不会生出怨恨。” 傅溦一面小心翼翼说着,一面打量着廖鹰变化的神色,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给她听。 可他说惯了实话,此刻情急,更是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说法,只能径自接口,“我也不希望,你和刚刚找到的家人生出龃龉,所以答应了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如今看来,他并没有伤害我的意图,苦劝我离开大梁不成,又拿假的毒酒来骗我,应当只是想试一下我对你的真心。” “他真的很疼爱你。” 傅溦笑得很是安心,似乎验证了西夜国君待廖鹰的心意是最为重要之事,而险些将他毒死这件事,还没有眼前廖鹰仍旧皱紧的眉头重要。 “阿鹰?你还在生气吗?” 傅溦所言清楚,廖鹰自然也听得明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舅舅曾要逼死她的爱人,哪怕此刻她的爱人仍旧活生生在她眼前,哪怕她知晓这不过是一场情意的测试,可她却不能不酸涩痛楚,不能不心有余悸。 “你,你。。。如果是真的毒酒呢?你喝下去就死了!” 廖鹰再次拧上傅溦的脸,这次力气大得多,便是傅溦这般不怕疼的人也觉得廖鹰是真的气得使了不小的劲,扯得他脸生疼。 可偏偏,她的眼睛里是欲垂未垂的眼泪,和难以掩饰的心疼,让傅溦忍不住越看越深,仿佛能得她这样看自己一眼,他这七日的忐忑与煎熬,就全然值得了。 他顾不上脸上的疼,被廖鹰扯得咧开的嘴里说得第一句,仍是安慰她的话,“没有那么严重,其实我早就猜到,你舅舅他不会杀我,所以才喝下的。” “你别哭,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4章 便做真兄妹 傅溦的药效过后,也仍旧待在那间寂寥的院落,一切交由西夜与大梁交涉。 因大梁使团也有多人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疫症症状,故而对西夜给出的傅溦疫病而亡的说法并无异议,也并未追要傅溦的尸身。 待料理好了这些事后,傅溦仍旧未有离开院落的半分意思,每日好吃好喝,睡得安稳,一日里有大半日是躺在床榻上的。 如此过了半月,长久无人来访的院子,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客人,只是却并非傅溦日思夜想的人,而是,圣王呼延珏。 呼延珏看着难掩失落的傅溦笑道:“其实父皇并没有限制你的行动,你若要出去,不会有人阻拦你。” 傅溦摇头分析道:“总要等风头过去,不然一着不慎,引起两国争端,岂不是前功尽弃,这点利害,我不会不明白。” 呼延珏对傅溦的回答十分满意,抬手作请,引人入座后,自己也落座叙话,称赞对方道:“所以父皇没有限制你的行动,你是个聪明人,就算不加限制,你也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拿毒酒唬你,不过是想验证,你对阿鹰的真心,想验证你,是不是愿意为了她,舍弃自己的一切。” 傅溦对这样的测试不置可否,并无多么大的情绪波动,尽管这场所谓皆大欢喜的测试,是拿他的性命来做赌注的。 “看起来,国君陛下相信我了。” 傅溦只是笑了笑,似乎只要自己可以留在廖鹰身边的目的达到了,死亡测试,他真的毫不介怀。 “不错,虽然我们都不能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选择,但是我们相信你,接纳你了。” “多谢。” 呼延珏的确不能明白,为什么人会愿意为了另一个人,舍弃自己的一切? 就像他也不能明白,廖鹰为什么要断然拒绝赐婚,定要一生一世守着傅溦一人,实则如今凭着父皇对她的疼爱,即便她不肯与自己成婚,要选多少个美男子来侍奉,全在她一念之间。而失去权势的傅溦根本无力阻止,甚至只能摇尾乞怜,来博取她的恩宠。 权势难道不是最要紧的东西吗?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呼延珏想不通,只苦笑道:“不必谢我,是我们若不接纳,阿鹰便要带你离开,再不相见,还说我们要是逼死了你,她绝不独活。我与父皇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心意转圜,现在她又闹着,要跟你一起关在这里。” “你说说看,除了接纳你,我们还能怎么办?” 傅溦闻言,会心一笑,他的阿鹰没有忘记他,那这些时日漫长的苦等就都是值得的。 稍顿片刻,傅溦自这难掩的喜悦中平复下来,自袖口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福签,交到呼延珏手中,向他说道:“请你把这个交给她,她看到了,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不会再要求来见我了。” 呼延珏看得一头雾水,“这应该是,你们大梁祈福所用的福签?你确定有用?” 这是傅溦同廖鹰才能明白的意思,昔年廖鹰曾在福签之上写下了“想要一个家”的愿望,如今回到西夜,得亲人爱护,才算心愿得偿,他又如何能让她为了自己去与好不容易团聚的家人对抗呢? 只要看到这枚福签,廖鹰必然能够明白傅溦的心思,为了这个家,他们二人,都可以忍耐。 呼延珏将信将疑,将那枚福签交到了正在闹绝食的廖鹰手中,结果真如傅溦所言,廖鹰一见此物,便不再坚持要与傅溦见面,而是让步肯用膳了,甚至还向呼延珏道歉,说她是情急莽撞,不顾大局,直将呼延珏看了个怔愣,心下不由大赞惊奇。 呼延珏看着几日少有进食的廖鹰狼吞虎咽,不由担心她如此暴饮暴食,反伤了自己的身子,遂劝道:“慢些,你这几天吃得极少,这么急着吃一会儿要难受了。” 廖鹰此时也是有些饿得急了,口里的吃食还未咽下,便急着说话,“不碍事,我小时候跟着娘行走江湖,时常几日吃不上一顿整饭,有饭自然要快些吃,不然一会儿赶路就顾不上了。” 她咀嚼得极快,呼延珏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把食物嚼碎便吞了下去,但从她的经历来看,如此行举也算不上奇怪。 “被姜家赶出去之后,有一段时日没有月钱,全靠我和傅溦去赚,钧瑶精打细算,我们就只有赚得多一点的时候才能吃顿好的,怕下一顿又不知道在哪儿,所以我这么个吃相,好多年改不过来。” 这大概是呼延珏第一次忍不住想,他找到她实在太晚了些。 先前他从不会回头去想这些事,只觉得他做尽人事,如今也算夙愿得偿,上天已待他们不薄。可如今听到小表妹那些艰难苦楚,又难忍心头意难平。 “不用改,你如今回家了,没人会指摘你的吃相。我白说一句,是怕你噎着自己。” 呼延珏轻拍着廖鹰的后背,为她端起近旁的汤碗,让她喝上一口,“以后顿顿都会是好吃的。” 呼延珏也是自小要强惯了的,自然明白廖鹰的心境,艰辛的日子过去了,可留下的那些痕迹却不会消失,就像他手上那层厚厚的茧,就像他身上那些伤疤,是为了让人赞他博古通今,赞他弓马娴熟而存在的,不是为了此时此刻,去换她给一些,他已经不再需要的抚慰。 酒足饭饱,廖鹰方才想起了正事,向呼延珏说道:“对了,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你放心。” 呼延珏只是笑,“无妨,你随我回来,已经是极大的帮助了。这几日,父皇已经将各部族的事权都交给了我,我那几位被夺了权的兄弟,现下正跳脚呢,这都是多亏了你。” 廖鹰不由困惑,“我?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呼延珏坐得更近些,避人耳目低声道:“你一来,就让父皇乐晕过去了,他们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恨得你不得了,你前脚刚从父皇殿中离开,他们后脚就在父皇面前给我们告了一状,气得父皇大发雷霆,就将他们的事权都收了回去,尽交给了我。” 廖鹰瞪大眼睛听得仔细,二人离得太近,呼延珏甚至能看到廖鹰清澄的眼瞳中的自己,不由一震,旋即直起腰,后撤了身子,匆忙定下心神,方才作出一副兄长情态,轻拍了两下她的脑袋,不动声色笑道:“我说过了,我只要你跟我回来,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我来就好了。”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5章 赶在生辰之前 两人坐着说话的空当,外间便来了宫里的人通传,竟是西夜国君近身的内侍。 来人身上还带着外间冬日的风霜寒气,面上却是喜笑颜开,向着廖鹰与呼延珏见礼,又自怀中掏出一册帛书双手奉给廖鹰。 “殿下,玉姬主子册封夫人的封号,陛下为她拟了几个,说既然这晋封的主意是您提的,那这封号也一并由您来选才好。” 廖鹰双手接下,翻开不过看了两眼便觉头昏眼花,她虽通西夜话,可对文字尤其是这般繁复精巧的遣词用句十分不擅长,只能看着零星认得的词句,猜测着完整的用意。 “您且先放下,待我好好想想,过后再去回陛下。” 那内侍面上露出了些许为难之色,却不敢驳廖鹰的意思,只得应声道:“是,陛下吩咐,这几日便要为玉姬主子筹办册封典仪,只等着殿下定好这封号了。” 一直沉默着的呼延珏大抵是看出了廖鹰的窘迫,遂向那内侍言道:“大人放心,殿下明白,定不会让大人为难,您只管回禀,殿下是在我这儿绊住了。父皇不悦,自然有我来担着。” 言罢自腰间解下一枚银坠递予内侍,笑道:“大人顶风冒雪前来实在辛苦,拿去换壶热酒暖暖身。” 待呼延珏谈笑风生将内侍送出了门,廖鹰还在专心钻研那份写满了西夜文字的帛书,难得她直皱眉头,呼延珏见此,一把将那帛书从她手中抽了过来。 “父皇怎么忽然要册封我母妃,还特意要你来定封号?这是怎么回事,不打算告诉我吗?” 玉姬是呼延珏的生母,入宫二十余年来,恩宠低微,从无晋封,一直在最低的位分无人问津。 似乎除了当年北庭亡国,她作为保全皇室的礼物被献予西夜时,西夜上下就再想不起还有这样一个人了。 也不尽然,在其他人攻击呼延珏,是个北庭舞姬生下的低贱混血儿时,他与母亲又每每处在风口浪尖。 他不知道廖鹰做了什么,只见她此刻有些窘迫地扁了扁嘴,伸手抢了两下呼延珏拿过去的帛书,看呼延珏不肯给,便也不再相争,开口解释起来。 “册封你母亲,是我提出来的不假。我听舅舅说,你什么都好,只是因为母亲的出身,因为没有母族支持,做什么都比别人艰难些。所以我想,会不会你的母亲更得势一些,对你也有帮助。所以我劝舅舅,如果真的对你寄予厚望,便也,给你的母亲多一些荣耀。” 呼延珏长久凉薄的心不由一热,他一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能够周全好所有人所有事,可偏偏不知道,他竟然也会在她向他诉说这些为他着想才去做的事之时,感到心潮翻涌,不知所措,连个谢字也难开口。 “只是怎么这么着急,我才刚说没多久,这几天就要赶着办册封典仪。” 廖鹰对呼延珏的动容并无察觉,仍旧歪着脑袋,思索着那些繁杂的西夜文字,见呼延珏拿了帛书过去,也便不再费神,反向呼延珏笑道:“西夜的位分封号,我不大懂,你更了解你母亲,就选个她喜欢的吧。” 母亲喜欢的? 呼延珏竟是一怔,印象里母亲在他面前从未笑过,永远是一身素衣背对着他,只管闭着眼睛面朝佛像诵经,她会喜欢什么封号,他真的不知道,甚至这份自作主张的晋封,她大概也不会喜欢。 她似乎甘愿一生无宠,甘愿一辈子被困在最低的位分,蹉跎一生,这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的夫人位分,似乎从来,只有呼延珏来说,才具有意义的。 呼延珏将帛书交还到廖鹰手中,笑向人道:“还是你来选得好,母亲信佛,你看不懂,那就让天意来选吧。” 廖鹰接过帛书接着翻看,呼延珏仍旧望着她笑问道:“你知道,为什么父皇要急着为母亲办册封典仪吗?” 廖鹰闻言收了帛书,望着呼延珏摇了摇头。 “因为再过一个月,便是我的生辰。” 呼延珏回想起先前自己的生辰宴,母亲因为位分低微,是不能参与的,也许这正如她所愿,可他难免觉得遗憾,“赶在生辰之前,为母亲晋封,也算是给我的大礼吧。” 若是如此,那的确应当早些把封号定下,廖鹰不由攥紧了手中的帛书,却又听呼延珏后言,“而且近来的确事多,不仅是母亲的册封典仪与我的生辰,更重要的,是圣女祭天。” 呼延珏附耳,向廖鹰低语,“父皇的意思,你既是作为和亲公主而来,为免两国争端,仍旧以皇后之名册封,但要行圣女之礼,为西夜祭天。” 廖鹰歪了歪脑袋,反口问道:“那我究竟算是皇后,还是圣女?” 呼延珏笑答:“是皇后,也是圣女。皇后可以统管后宫,听政问政,圣女可以祭天安民,规束君王。你将会同祖母一样,成为西夜权势最盛的女子。” 不得不说,他们西夜选人的眼光真的一般,每每选一些不爱权势爱自由的人来手握权柄,而那些真正向往权势的人,又总是被排挤到一边。 廖鹰悄悄打眼去瞧呼延珏,想他苦心经营,却步步艰难,而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便被授予了这样高的权柄,实在不能不心虚。 “那什么时候祭天?” 呼延珏耐心解释道:“当然是越快越好,西夜皇室祭祀,乃是奉神祈天之礼,为求风调雨顺所为,群臣百姓翘首以待,必然要足够隆重的。但什么时候办,还是要你来定。” 廖鹰听闻考虑自己的意愿,不由眼珠转了两转,计上心来,试探问道:“那我。。。选你生辰那日,也可以吗?” 呼延珏只当她是女儿家的小心思,也便顺着玩笑道:“怎么,非要跟我抢风头?” 廖鹰眉峰一挑,下颌轻抬,带着几分得意,向人答道:“是这样,不可以吗?” 呼延珏仍旧笑着,佯作恭敬,满口答应下来,“当然可以,您是皇后,是圣女,想选哪一日祭天,就选哪一日。”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6章 祭天大礼 廖鹰第一次见到呼延珏的母亲玉姬,是在她的册封典礼上,果如呼延珏所料,玉姬面上没半点喜色,冷脸受旨册封,知晓是廖鹰为她请旨册封之后,也没有一字感谢,只是横了她一眼,而后快步走开。 仿佛多嫌恶她一般,廖鹰不解,也撇撇嘴不予理会,倒是呼延珏安慰她道:“母亲一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她是北庭的亡国之礼,听闻早年间还有一位未婚夫,但入贡西夜之后,就再无可能,故而一直心中怨怼。” 呼延珏又想起母亲得知晋封时说过的话,“你所求为何,这么多年,我一直清楚,也从未干涉你分毫,可你贪心太重,竟要强行拉我入局,是笃定了我必然要给这位新皇后脸面吗?” 呼延珏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母亲的背影,带着从不曾回头看自己一眼的决绝。 他一直知道母亲的坚持,不争宠,不问后宫事,更不支持他夺储君之位,仿佛这些于他而言无比重要的事,都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他已经习惯了,可玉姬听得他不回答,竟愤愤回身,一双满含愠怒的眼睛冷冷盯着他,口里的话语更是寒似冰霜,“我偏不肯。你去告诉新皇后,我不承她的恩,更不要这个晋封。” “皇后是儿子的长辈,儿子无权质疑她的决定。母亲若有不满,便自行请命,让皇后收回旨意吧。” 一贯如此的,得罪人的事情,母亲一贯是推给他做的,不见客是这样,不赴宴也是这样,自己要想着法子给她打圆场,却仍然得不到她的一点好脸色。 “你威胁我?” 玉姬乍然被拒,又惊又气,“你以为巴结上这位新皇后,你的储位就稳了,就可以对我,耀武扬威了?你以为你如今得了势,那些人就能忘记你的血统,前来拥护你了?我告诉你,你一日流着与我一样的血,就一日不会得到西夜上下的认同。” “随便您怎么说,册封那日,也随便您去不去。我也会继续走自己的路,直到我死。” 呼延珏撂下这一句话,便自行拂袖而去。 他猜他的母亲,若没有人肯为她兜底,她是不会自寻麻烦的。事实也果真如此,玉姬虽则没有给任何人好脸色,到底是极为配合得,完成了晋封典仪。 呼延珏愣了一会儿神,转首望廖鹰仍是一副郁闷神色,遂又俯下身凑到廖鹰耳边笑哄她道:“你既是为了我,那我往后,时刻念着你的好,能不能叫你痛快些?” 廖鹰原本正担忧自己先前不知玉姬先前的经历,只觉得晋封自是好事,便去讨了这个赏,若是反而惹得众人不快,岂不是得不偿失,正自思索,却听呼延珏耳语,也立时换上一副笑颜,斜了斜眼睛看他,轻轻摇晃着脑袋说道:“那还不能够,我已经同舅舅说定了,祭天大礼,就选在你生辰宴那一日,待吃过你的宴席,再去社稷坛祭天。” 言罢颇有几分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刻意拖长了音说话起来,“我要那一日,你把所有的风头都让给我,才能痛快。” 呼延珏乐得惯着她,便点头应承下来,“好,我保证那一日的风头,都是你的。” 呼延珏从不欺骗廖鹰,至他生辰那日,他比之平日,更是出奇的低调。 除却众人赠礼时的寒暄之外,他竟大多数时候就坐在自己座上,不言不语,众人觥筹交错,他只是看着,偶尔廖鹰好奇瞥向他,他仍不言语,只是淡笑着向着人群挑一挑眉,仿佛在提醒她,她再不去出一出风头,宴会便要结束了。 廖鹰不动,也只是坐在人群之外,顾自静看宾客如云,来来往往,甚至是到呼延珏举着酒盏前来劝酒之时,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真的不出风头啊?这可是你的生辰。” 廖鹰垂首望着呼延珏递过来相碰的酒杯,特地将自己的酒杯放低了几分,迎了上去,“我那都是说笑罢了,你快去同他们玩吧,我不会恼的。” 呼延珏饮下那杯酒,却没有动的意思,仍旧与廖鹰对向而立,藏在众人之后,独他们二人,在人声鼎沸之间说着些别人听不到的窃窃私语,“答应了你的事,自然要做到,不过。。。” 呼延珏言语稍顿,目光上下打量了廖鹰一圈,方才低笑道:“不许我出风头就罢了,连个礼物也不送我?” 廖鹰似有意卖个关子,耸肩笑道:“这么着急?这一日还没过去呢,放心,肯定会给你的。” 言罢望了望外间天光,喃喃道:“再等等。” 实则呼延珏是个急性子的人,但在廖鹰相关的事上,他似乎都充满了耐心,廖鹰要他等,他也就乐呵呵地等着,等到了宫宴散尽,等到了众人围聚在西夜的社稷坛,等候廖鹰前来,行祭天大礼。 廖鹰换了祭天方可着的冠服,比起呼延珏曾为她准备的那一身更为华贵端庄,以银为线,珍珠为结,摆似雪原,冕似飞霜,轻晃的垂旒,不断提醒着她要更为庄重。 那是个难得的晴日,她一个人站在祭台中央,做完了西夜的拜礼,念完了敬天的祝词,献上了苍璧玉帛,祭天所有的步骤,已然结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晴日朗朗,天高云淡,偶飞过几只鸣叫的鸟儿,她仍旧一个人背身站在空阔的祭台中央。 祭天大礼,除却西夜圣女,无人有资格踏上社稷坛,故而廖鹰不动,皇亲与群臣皆不敢催促,只是不由好奇,是否是这位初次登上社稷坛的圣女还不够熟练,并不知祭礼已经结束,该自行退离了。 不过半晌,廖鹰骤然转首,扫视坛下众人,忽而抬起右手,缓缓伸出食指,正正指向了呼延珏,众人的目光一瞬之间从祭台之上的廖鹰皆移到了呼延珏身上。 呼延珏不明就里,可仍然上前一步,与廖鹰对望着,廖鹰笑了笑,翻手向上,曲了曲手臂,是个向他伸手,邀他前来的姿态。 按照礼仪,他不该上前,这社稷坛自古以来,也只有国君与圣女两个人可以站上去,他若上前,便是破了规矩。 他停住脚步,未敢冒进,可廖鹰仍是笑望着他,向他伸手。 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可又无法拒绝她,呼延珏心一横,几步上去,踏入了社稷坛,这片只有国君与圣女才能踏足的土地。 廖鹰笑得开怀,取出一直藏在袖中的骨哨置于唇边。 哨音一响,便是四下飞鹰奔袭而来,在天际交错盘旋。 哨音再响,飞鹰似是得了什么指令,在呼延珏头顶的天空上聚拢绕飞,鸣叫之声响遏行云,如裂帛断弦,似战场金戈,叫呼延珏动也不敢动,只能站在距离廖鹰还差十几步的位置与她对望。 这大概是第一次,他露出这样的,不解,震动,惊喜的眼神。 鹰是西夜圣物,群鹰围绕,便是神迹。 他自小便知道,只是从不曾想过神迹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身后的皇亲朝臣无不震撼,纷纷行大礼跪迎神迹,山呼万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再也不会质疑他的血脉,质疑他的出身,他将是千百年来,第一个被神选中的西夜君主。 一想到这些,他的骨血便像是熊熊燃起的烈火一样,直要将他全身烧个干净。 第三声哨响,聚拢的群鹰四散飞去,渐渐在他二人头顶上围成了一个圆圈,鸣叫之声也更显平宁,更像是大胜过后的奔走相告的贺喜之声。 鹰飞愈远,渐渐向城中各自散去,又似是要把这场惊天动地的神迹,告知所有百姓。 呼延珏背对坛下众人,只身向廖鹰而去,竟丝毫压抑不住心头热切,风发意气志凌云,龙驹凤雏难相争。 在她面前,他的心事,好似什么也藏不住,又好似,什么也不必藏,“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不错,开心吗?” 廖鹰昂头望向鹰群散尽,明朗高远的天,莞尔一笑,“你的生辰,我要天地神鬼,与我同贺。” 这才是她选在他的生辰祭天的原因,不是为了争他的风头,而是为了让他成为西夜最无可争议的储君。 呼延珏也顺势昂起头,看着澄澈明空,心神是从未有过的通达。 “很开心,再不会有比今日更开心的时候了。” 全文完。 喜欢孤女难欺请大家收藏:()孤女难欺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