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简书》 第1章 第 1 章 天将明不明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上还挂着霜。偌大的徐国公府上,只有零星几个院落亮起了灯。总有上了点年纪的人,一到这个时辰便自发醒转。 春寒料峭,吸进来的气若是急些,激得肺疼。敲钟的家仆直愣愣盯着更漏,水面升至卯时一刻,拿起小铜锤,敲响了檐下的鱼形挂钟。 二十四声清脆的钟声,在府中回荡,原本静悄悄的大小院落,立刻热闹起来。 灯亮了,抬水更衣的女使仆妇络绎往来,伴着又四响,侍奉主人盥洗完毕。大宅有严格的定规,八声钟响过后,府中男女有序入堂,向端坐上首的国公老夫人请晨安。然后男女分列左右,屏息凝神,听还未弱冠的七哥儿诵读男女训辞。 十五岁的谈临津,小小年纪已经很有稳重的做派,掖着两手,清音朗朗:“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悌忠信也。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男子当立其身,慕贤励行,行善之大德。妇主中馈,孝悌贞静,守节整齐,早作夜思,勤力务实。内宅宁,则外事兴也。” 两旁的男女俯身下去,齐齐道了声:“谨遵教诲。” 这是每日晨间必经的流程,接下来男入苍山堂,女入明烛堂,一齐用早饭。不同于先前的肃穆,这时大家都松散了,说笑着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院里的琐事。 徐国公府谈家,是个人口庞大的家族,老国公过世之后,因老夫人犹在,因此并未分家,三房仍同住一个府邸。长房谈荆洲任尚书列曹侍郎,二房谈瀛洲任敷文阁直学士,三房谈原洲任中位大夫。可着这汴京城去问,谈家都是出了名的家风清正,门第极高的好人家。 当然,人分百样,各有性格。平常牙齿磕着舌头的事也常有,老太太并不苛责,无伤大雅就好。 谈家三房,共有七位姑娘,论资排辈地落座。不过一张桌子有八个座位,剩下那个空座,挤进了二房长子谈临川的妾室燕氏。因她自小和姑娘们相熟,自诩和府里其他妾室不同,老太太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 “春夏秋冬,日有长短。不知老太太什么时候能发个话,把这老规矩改一改,晚上一两刻也好。”燕氏摆了摆面前的碗盏,颇有微词。 姑娘们都没有应她,七姑娘谈自晴撇着嘴笑了笑,反正这种表情时常挂在她脸上。 “呀,今日有梅花汤饼。”六姑娘自心把碗里的澄汁雪团舀了几个,放进五姐姐自然的碗里,笑着说,“你喜欢,多吃两个。” 姐妹俩对吃向来有研究,自然笑着偏头在自心耳边说:“我刚得了一罐栀子蜜饯,是班楼新出的,回头拿给你尝尝。” 大家闷头用早饭,席间讲究食不言,等吃得差不多时,老太太跟前的管事女使澡兰上前传话:“五姑娘,饭后留一留,令侯夫人过会儿要来辞行,老太太请姑娘作陪。” 五姑娘是府里最得祖母厚爱的,因为自小体弱多病,二房大娘子有五个孩子要管,老太太便发了话,把五姑娘接到上房来养。这一养养到十五岁,平时受老太太熏陶多,很懂茶道花事,但凡老太太有手帕交来做客,都要五姑娘奉茶招待。 七姑娘听了,又是撇嘴一笑,“祖母真疼五姐姐,这种场合从来不让别人露脸,就连长姐和二姐姐,也得靠边站。” 她想引众怒,可惜五姑娘不接招。抬眼看了看她,由衷道:“七妹妹,你往后别这么笑了,右边嘴角耷拉下来,乍一看要哭似的。你跟前嬷嬷怎么不提醒你?” 边上姐妹都发笑,七姑娘顿时愣住了,“五姐姐这是说我苦相?” 五姑娘掖掖嘴站起身,“我可没这么说。”一面跟着澡兰,往祖母的上房去了。 太阳出来了,草底的霜色也消融了,一扫晨间的清凉。穿过青石径,进了祖母的葵园,上房内挂着紫竹帘,高低错落间有光穿过缝隙,三屏榻上雕琢的兰草似乎都活起来了。 祖母见她进门,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让她坐过来。就着窗口照进来的光,捧着那张脸仔细端详,“昨天平嬷嬷给你滚脸,说这小脸毛猴儿一样,我瞧瞧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有笑声传来,是令侯夫人到了,啧啧打趣:“我就是欠缺一个孙女,要是有,八成也整日捧着不放。” 祖孙俩忙站起身迎客,老太太笑道:“五丫头及了笄,让嬷嬷给她开脸。线刚碰上面皮她就喊疼,弄得嬷嬷不敢下手。”一面请令侯夫人上座,“这么早来,下半晌就走么?” “可不是,范阳老家派了车来接,我辞过你就走。这一去一年半载,有阵子不能相见了……”令侯夫人一面说,一面扶了把纳福请安的自然,顺势查看她的脸。只见迎着日光,确实有一层绒毛覆盖在额头和两鬓,便笑道,“到底是年轻孩子,脆生得很。不过不似毛猴儿,像待开的玉兰,滚了做什么,我看这样就很好。” 自然笑起来,眉眼弯弯,分外明艳。 鲜少有年轻女孩子能用明艳这个词,而她是非这个词不能形容。她落地,眉眼就比一般人深刻,如同姑娘们赴宴精心描摹后的模样,她是天生带着妆面来的。可能因为漂亮的孩子难养活,她小时没少生病,当时给她取名,就取了自然二字。万物兴衰皆自然,寄希望于天地滋养,也借一借前朝得道神女谢自然的名讳。 后来果真养得很好,根基立稳了,反倒变成姐妹中身底子最强的。寒冬腊月出去踏雪赏梅,枝头落雪砸了一脑门子,回来喝一碗姜糖水,发了一身汗,说话儿就好了。 令侯夫人也是极喜欢她的,搂在怀里理理她的头发,遗憾道:“可惜,家里没有年纪相仿的孙辈,要是有,无论如何要聘回去做孙媳妇。” 老太太发笑,“你家男丁兴旺,早早都成家立室了,我们家是没赶上好时候。” 令侯夫人道:“这么好的姑娘,将来必有大前程。秦王殿下不是还没定亲吗,表兄妹亲上加亲,岂不妙?” 这话听得自然又笑起来,实在因为和表兄太熟,把他们两个牵扯到一起,万万是不成事的。 老太太也摇头,“我家女孩儿不攀高,嫁个寻常人家,想见时能见得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汴京有很多官宦与平民人家,想尽办法请托进献,要把姑娘送进宫去,但于老太太来说,女儿进宫是一桩至今懊悔的事。 自然的姑母庄惠皇后,是祖母唯一的女儿,十七岁应选入宫封贵妃,生秦王郜延修,庄献皇后过世之后,姑母就成了继皇后。也不知是不是宫中岁月并不尽如人意,皇后做到第七个年头,得了一场风寒,就再没能下床。嫁进皇宫的女儿虽可以探望,毕竟不像寻常家子往来,可以把女儿接回家疗养。头一天进去看望,还能坐起说话,第二天半夜宫中派人传话,说圣人薨逝了,再见到人,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老太太怕透了,所以提起和帝王家结亲,是一千一万个不答应。照她的话说闺阁里养得不抠搜,用不着图婆家的荣华富贵。姑娘家最大的底气是娘家,才能平顺地过完一生。若去了个规矩大过天,全不拿娘家放在眼里的去处,那可完了,圈在高墙里,受了委屈,哭都找不着坟头。 令侯夫人是知道老太太所思所想的,毕竟几十年的手帕交,什么心思都不避讳。 孙女的亲事且不谈,还早着呢,令侯夫人招了下手,让人把她带的东西呈上来。 “我得了两套建盏,拿一套来给你。五丫头懂茶具器皿,看看这建盏怎么样。”令侯夫人边说,边揭开了锦盒的盖子。 自然接过来,取出里面的建盏查看,一看便赞不绝口,“乌金釉、兔毫盏、油滴盏,还有曜变天目!铁胎,釉面温润,深邃玄妙,卢家祖母,这是难得的好物件,名贵得很啊。” 令侯夫人点头,“我就说,这丫头长了双好眼睛。那你看,吃茶是建盏好,还是龙泉青瓷好?” 自然很有她的见地,“建盏用以斗茶点茶,品茗把玩用龙泉。汤色水痕只有建盏能衬托,龙泉釉面清亮,可以映衬茶汤本身的颜色。” “那依你,最喜欢哪一种?”令侯夫人和她逗趣,“不许因我送的是建盏,就说喜欢建盏。” 自然捧起茶壶,为令侯夫人斟茶,一面道:“我呀,喜欢建盏的磅礴炫目,喜欢龙泉的乳浊莹润,也喜欢汝窑的蝉翼冰裂。若问最喜欢哪一种,真说不上来,看心情看茶品,轮换着用。反正哪样都爱,哪样都喜欢,茶器如人,也讲究文无第一。” 令侯夫人欢喜了,笑着赞同,“说得很有道理,看来下回我得再搜罗两套龙泉和汝窑,凑足五丫头心里的好。” “嗐,你竟听她的。”老太太摆手,“这丫头最会讨巧,也怪我惯坏了她,性子太直,不知道拐弯。” 祖母疼爱孙女,那是熟人都知道的,令侯夫人越维护,老太太越高兴。 自然是个乖顺的姑娘,贴心地对令侯夫人说:“卢家祖母,范阳路途遥远,到时恐怕已近清明了。春日要升发疏泄,春分多用平补双花茶,清明时节用明前的春助阳茶,对身子有益,可以免去许多小毛病。” 令侯夫人连连点头,越看她越艳羡,对老太太道:“你多好的福气,这么可心的孙女有七个,真叫我眼热。”顿了顿又道,“我这番来,一是临行向你辞行,二是有桩事,要你多留意。近来有个小吏家的女儿,年纪与你家二丫头相仿,长得也与二丫头有几分像。汴京城里常有公侯人家办春宴,谈家女儿不去的她都去,大家都传开了,说这姑娘有谈二姑娘的风范,不像小吏家女儿,像谈家女儿。” 老太太很大度,“不过是长得像,人家赴宴,我们也不好干涉。” 令侯夫人却担心,“不和谈家姑娘一同出席,就是想借二姑娘的光。被人依附得久了,难免引发混淆,你要仔细。” 老太太只是笑着,没有放在心上。 令侯夫人又坐了片刻,见时候差不多了,便要辞过。老太太亲自把她送到门上,切切地叮嘱:“路远迢迢,万要小心。老家虽好,也要早些回来。” 令侯夫人应了,登车朝她们挥手,“回去吧,我走了。” 老太太站在台阶前目送马车走远,方才回到葵园。回来之后面露愁容,自然小心翼翼觑了觑祖母,轻声问:“祖母为什么发愁?是为那个长得像二姐姐的姑娘吗?” 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被人攀上名头要担风险。为人规矩还好,若是不规矩,闹出什么事来,恐怕有心人误传,坏了二丫头名声。” 自然是闺阁里的小姑娘,起先想得不深,但祖母这么一说,便也警觉起来。 老太太望着窗外的春色喃喃:“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已及笄,接下来该说亲事了……” 转头看自然,她眨着一双眼睛,好像也在冥思苦想。老太太笑了笑,“真真,卢家祖母说的话,你一字不差地转达你母亲,听听她预备怎么处置,你也同她说说你的想法。” 自然道是,领了命从葵园退出来。她身边的女使箔珠比她小一岁,是个一根筋,追问:“姑娘,你有想法吗?什么想法?” 自然道:“这种事,不能道听途说。人家姑娘的名声也很要紧。” 这厢正说着话,她院里的女使快步赶来,呈上一封信,“姑娘,又来了。” 自然接过来,低头看信封上的字迹,果然还是此人。 自年后开始,常收到这样的信件,没有署名,信中内容都是些闲杂小事。起先还觉不明所以,但时日渐长,渐渐习惯了。犹如远方的老友,分享最温情的日常。 展开看,伴着春日融融的暖阳,一串端正的小楷落在素白的澄心堂纸上── 今晨路过市集,见新笋鲜嫩,买下数支,已交厨下用松茸同煨。又闻西郊桃林初绽,若明日得闲,可携上年偶得青瓷茶具,往花下试今年新焙的龙井。 晨暮料峭,宜慎衣裘,伏惟珍重。 顺颂,春祺。 家长里短日常向。 100个小红包,阅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箔珠探头看了眼,嘟囔着:“到底是谁,老写这些没头没尾的信。姑娘,信上不是说了吗,明天要是得闲,上西郊桃林品茶。咱们明早也赶过去,一棵一棵树地找,肯定能找到这人,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 自然摇了摇头,把信叠起来,重又收回信封里,“人家既然不署名,就是不想让我寻根究底。先不说桃树下有多少人赏春品茗,就算找到了,又想怎么样?” 有时候不去揭开谜底,反而更好。这样的春日短笺坦荡而有趣,不时收到一封,信上都是明朗清正的内容,对她也没有什么妨碍。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信件的时候,她身负重任,着急要去见母亲。 进了涉园,她母亲朱大娘子正在处置自己以前的衣裳。母亲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朱旖章,诗礼人家出身,外祖父在任时,担任了二十年宰相。母亲年轻的时候置办了很多衣裳,后来不怎么穿了,收在箱笼里也是白放,便拿出来,分发给府里的妾侍和女使。 捧了衣裳的女使,都高高兴兴出去了,边走边说料子好,要捎回去,给家里的嫂子穿。 父亲的妾侍崔小娘人没到,派了跟前的嬷嬷女使来领。那两人没留意让在一旁的自然,话里带着讥嘲的味道,“大娘子真是菩萨心肠,放了那么多年的衣裳,忽然想起拿出来布施。花色和款儿都好,只怕朽了,经不得穿。” “各房都是有分例的,想是大娘子勤俭持家,怕小娘们舍不得做衣裳。” 两下里一吹一唱,从院门上出去了。 箔珠很恼火,“真是狗咬吕洞宾,赠了衣裳,又没说非让小娘穿。崔小娘阔,手底下没有穷的,转赠他人,不也是积德行善吗。” 大宅里,难免有妻妾不睦争长论短,但只要明面上过得去,基本都是含糊着过日子。 自然没放在心上,“就是分仙丹,也有人嫌颜色不好看。大娘子既然决定这么做,肯定料准了有人看不上,她都不在意,咱们可别多嘴。”说罢,提着裙裾迈进了门槛。 进门见自心的母亲叶小娘也在,她和大娘子相处很融洽,为人没什么心眼,整天把主君挂在嘴上。有时候连大娘子都摇头,说孩子已生了两个,不知怎么那么痴迷主君。也许这正是叶小娘在谈家的生存之道吧,仰慕主君,听大娘子的话,走到哪里都不吃亏。 叶小娘回头一瞥,看见了自然,忙招呼,“五姑娘快来,来看我分得的衣裳。哎呀,我进门那会儿见大娘子穿过一回,当时就觉得端庄,有当家主母的款儿。所以一听分衣裳,我跑得快些,果然被我截下了。”边说边往自己身上比,“过两日你们姊妹要在谈氏宗族宴上晤对,到时太子太傅来主持,我就穿这件。你们不知道,我年轻那会儿,曾经很仰慕太子太傅。他那时还只是个从五品的秘书少监,每日打我家门前过,我就躲在门后,偷着看他。” 她的口无遮拦,让朱大娘子直呼倒灶,“孩子在这里,你说话也不避讳些。” 叶小娘讪笑,“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回去,让女使熨烫熨烫。”说完欢天喜地地走了。 自然看她走远,笑着说:“小娘这么喜欢这件衣裳。” 大娘子笑了笑,“不是喜欢,是知道怎么做人。你就是给她换上一套,她也一样是这番话。”边说边让古嬷嬷搬个绣墩来,调整了方向,让自然坐在日光下晒后背。 “令侯夫人走了么?”大娘子问,“直去范阳了?” 自然“嗯”了声,“先前卢家祖母带来一个消息,祖母听后不太高兴,让我把消息转达娘娘。”把前后经过都说了一遍,最后眼巴巴看着母亲问,“娘娘,这事您怎么看?” 大娘子的脸色不太好,沉默了半晌道:“这件事,我其实早有耳闻,也派人打听过。那姑娘是翰林医官家的女儿,名叫田熙春。因为略懂些医术,姑母是淮南转运使夫人,带在身边赴宴,那些设宴的官宦人家并不见怪。其实不论她怎么人前露脸,与我们是不相干的,但渐渐有人拿她与自观比,说谈家二姑娘出身虽好,太过疏离,不如这位姑娘可喜可亲。我一个做母亲的,从来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拿来议论,今年有三家向自观提亲,这位姑娘已经攀交了两家,过两日,就要去第三家随礼了。” 自然没想到,这世上竟真有愿意做别人的影子,占道而行的姑娘。 “她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寻个好人家吗?”她纳罕地问,“若是咱们家亲事议不成,那些门户就会聘她?” 大娘子脸上淡淡地,就着日光,轻轻拍打自然的脊背,一面道:“如今结亲,姑娘的人品样貌固然重要,但人家第一看重的还是门第。翰林医官,七品的衔儿,女儿要进那些勋贵人家,大抵是无望的,所以才想出这样的主意,到处逢迎,到处与人结交。门路是开阔了,作为闺中姑娘的庄重却也没了,若她明事理,别人拿她与谈二姑娘比时,她就该撇清关系,郑重地避嫌。结果她倒好,和那些嚼舌的勤加往来,这就看出来了,她非但不觉得为难,反而受用得很。” 作为一家的主母,大娘子见过的风浪很多,这事虽然糟心,但也并不影响她的心情。她倒是有心考验女儿,转而询问自然,“你知道了来龙去脉,替娘娘出出主意,怎么处置才好?你姐姐这两日正抄书,我没去打搅她,但心里总为这件事烦扰。明者销祸于未萌,等到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把你姐姐的名声和亲事都搅合了,咱们再想办法,可就来不及了。” 自然其实原本还想着,她一个姑娘只能嫁一家,反正向姐姐提亲的有三家,让一家给她就完了。但听母亲这么解读,姐姐人在深闺,却无时无刻不被拿来议论,确实是无妄之灾。 她想了想道:“田家姑娘从不和我们赴同一个宴,她有心错开,咱们碰不见她。既然这样,不如摆到明面上来,派个嬷嬷过去,不要下帖子,口头传话请人,请她来咱们家见一见,再作打算。” 大娘子听后颔首,闺中的女孩儿通常办事不够老辣,但她知道口头传话不下帖子,就说明有防备之心,这点已经很好了。 “依着你,明日城里没有人家设春宴,让古嬷嬷跑一趟,把人请来。” 自然这丫头有点孩子气,对那个据说肖似姐姐的姑娘很感兴趣,说定了,明天一定要躲在屏风后偷看。 大娘子笑着点她脑门,“看吧,见识一下人家姑娘的城府,就知道你有多傻了。” 自然抱住了脑袋,“我不是傻,有祖母和娘娘在,还要我动什么脑子!”说完怕挨数落,一溜烟地跑了。 回到她的小祗园,进门先去看看她的两只鹤。那两只鹤都有名字,一个叫云翁,一个叫放翁,养得十分精神。鹤通人性,虽然平时喂养有专门的女使,但只要她来,就振着翅膀翩翩起舞,颇有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自然和云翁比了比个头,笑着说:“你长得和我一般高啦。”又拍拍放翁的翅膀,“多吃一些,才能赶上它。” 正踅摸着,要给它们再放些谷子玉米,就听身后传来拖着长腔的声调:“这种东西养来做什么,吵得很,还有味道。” 自然听见这嗓音,脑门就痛起来,又不得不应付,转身道:“燕姐姐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了?” 所谓的燕姐姐,就是今早饭桌上要祖母改家规的那一个。二房中嫡出的子女有三个,大哥哥谈临川,二姐姐谈自观,自然是最小的垫窝儿。当然,往大宗上论资排辈,顺序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哥哥也只能称三哥哥,上头还有长房的谈临岳和谈临嵩。 这位燕姐姐呢,闺名叫燕逐云,和谈临川算得上青梅竹马。出身本不错,两家一直有来往,因此姐妹们并不以小娘来称呼她。她当初的亲事很波折,和宗正少卿家定了亲,临要办喜事又忽然悔婚,闹坏了名声没人上门提亲,这才给临川做了妾。虽然为妾,但她坚信自己是不一样的,婆母般挑理谈临川的正室,对底下那个通房更是不屑一顾。偶尔来几个小姑子这里,诚如官家出巡,漫不经心地转上一圈就开始指点江山,这里不好,那里不该。大家嘴上不得罪她,背后都很厌烦她。 她也不自知,日日三省吾身,我很好,我没错,我全对,是她立于不败之地的决胜法宝。自觉和姑娘们是知己,说话并不委婉,“我听说令侯夫人你保媒了,闲来无事打探打探,说了什么好人家。不过才进你的院子,就被这两只鹤给熏着了,养着它们,不怕身上有味儿吗?” 听得边上的箔珠和樱桃直要翻白眼,箔珠道:“小娘的鼻子这么灵,还能闻着味儿?我们的鹤园天天有婆子打扫,青砖都刷得秃噜皮了,干净得很。” 燕小娘垂下视线一瞄,好像确实没刺可挑,又来充好人讲大道理,“既然是鹤,就应该翱翔在天上,五妹妹不能光顾着自己高兴,把它们圈起来当鹅养。” 樱桃笑着接话,“小娘才来,不知道其中缘由。这两只鹤是西瓦子百戏班解散,要卖给班楼做菜的,被我们姑娘救下了。飞羽重新长出来后,顾念恩情不愿意离去,所以我们姑娘才养在院子里。说起我们的鹤,我记得小娘廊下养着鹦鹉,那鹦鹉脚上总拴着金链,看上去也怪可怜的。” 燕小娘这下没话说了,眼珠子一转,又言归正传,“令侯夫人给你保了什么媒,我替你打听打听为人品行。” 然而没人理她,箔珠不依不饶,“小娘的鹦鹉,回去就放了吗?我力气大,我给您扬出去。” 燕小娘碰了一鼻子灰,知道是打听不出内情了,转而又拉老婆舌头,“三婶正给六哥儿说亲呢,六哥儿房里那个春研,和六哥儿情投意合,好得一个人似的。昨儿见她,坐在后廊上直愣神,好可怜模样。唉,既是有情,为什么又要拉扯一个不相干的人进来。我就佩服那些只娶一位正头娘子的,盲婚哑嫁,哪里比得上青梅竹马。” 看来这是在给自己抱不平啊,人在无话可说的时候,真的会笑。 自然和箔珠樱桃一起咧开了嘴,笑得燕小娘茫然,“你们乐什么?” 自然这才收敛些,语重心长地说:“北府上的事儿,我们做小辈的不能多嘴,更不敢过问。我也赞同燕姐姐的话,只娶一位正头娘子就好,不要左一个妾侍,右一个通房。但……哥哥要是遵循,可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他该守着谢氏嫂子,干干净净地过日子才对,你说是吧?” 燕小娘愣了,心上被小姑子的话凿出了淤青。仔细一想,自己确实失言,自讨了个没趣,最后臊眉耷眼地借故走了。 箔珠捧脸,“天爷,自己裤子一条腿,还有心思给人做裁缝。” 自然说别理她,喂过了鹤,转身进屋了。 她的玲珑小院,正屋东边有个卷棚抱厦,平时放着帘子,她就坐在木柞的平台上看书喝茶。今天刚坐下不久,见穿堂里人影一闪,院子里管事的女使苏针走过来,轻轻叫了声“姑娘”。 自然抬头,见她踟蹰着,奇道:“怎么了?有话要说吗?” 这府里的女使分为两类,一类是箔珠樱桃这样的家生子,一类是苏针这样的雇买女使。雇买女使是良人,雇契一般是五年五年地续,等到了年纪,或是攒够了赎身的钱,就可以结束契约出府去了。苏针这些年管着事,但毕竟二十了,自然心里有预感,她早晚是要走的。可当她要开口时,又不免不舍,暗暗期望她是有别的事要回禀。 可惜,没有料错。 苏针低着头说:“姑娘,我家里替我找了个人家,城南的富户托人来保媒,让我去做续弦。” 自然呆了呆,虽然对续弦的身份不甚衬意,但穷苦人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出路也不算太坏。 反正不能泼冷水,便笑着说:“那很好,只要是做大娘子,主君能敬着你,你就去吧。” 苏针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惆怅,“前头的正室娘子因身子不好,又无所出,听说议了谈家的女使,就同那人和离,让出了大娘子的位置。和离之后也不曾送回娘家,一直养在偏院里。” 自然当即便皱眉,“这怎么行,不清不楚的,不是聘大娘子,是雇个管事媳妇。”顿了顿问她,“你心里情愿吗?要是不情愿,我去找大娘子,让她想想办法。” 苏针却摇头,“我弟弟有病,那富户愿意替我照顾弟弟一辈子,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说着拜下去,“姑娘,这些年承您厚待,不因我是雇买的女使和我见外,奴婢很感激您。可我们这样的人家,总有难念的经,仗着在府里管过事,能嫁进那种门户,已经是很好的出路了。我也不知道将来的路好不好走,无外乎硬着头皮往里头闯。姑娘惦念我的时候,来看看我,就尽了主仆一场的情分了。” 100个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自然满心的惆怅,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苏针直起身,要离开了,她叫住了她,说让她等一等。自己跑回屋子里,打开箱笼和首饰匣子,找出两身没穿过的新衣裳,还有一套花冠头面,捧到她手上。 “多谢你这些年侍奉左右,这些东西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添妆奁。”她在苏针手上压了下,请她务必收下,“你这一嫁,期盼你能有个好归宿,安顿好自己,也安顿好家里人。但若是婚后过得不好,你不要藏在心里,回来找我,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家里爹爹和哥哥们都是做官的,虽说不会借着门头强压人,但你若是受了委屈,我就是去哭告,也一定给你撑腰。” 苏针的眼泪立时就下来了,这是多好的家风,才作养出这么心善的姑娘啊。她也有小姐妹,在别家府上做雇买女使,却没有一个能像她这么好运,遇见这么知冷热的主子。 再多感激的话,说不出来,唯有深深拜别,擦着泪去了。 自然站在抱厦里,看苏针慢慢走远,只是觉得难过。姑娘和男子不同,闺阁里的岁月无外乎书画女红,大一点准备物色婆家。然后从这个闺阁搬到另一个闺阁,遇见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气……有时候想想,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也挺好的,姐姐妹妹都不要出嫁。当然那个不招人喜欢的七姑娘除外,她还是赶早嫁出去吧,免得每天盯着她小刀乱扎。 晨昏定省,这是身在谈家必须遵守的,但晚间向祖母问安,不似早晨规矩那么大。叔伯爹爹和上面几位哥哥都有公务要忙,有时来不了,也不要紧。女眷们和没有功名的哥儿来道个安,就各自回去了。 自然的晚饭这些年一直和祖母一道吃,葵园里有她的小屋子,今晚住在这里。晚上到园子里查看,找找茉莉有没有结花骨朵,要是结了,掐下嫩苞儿,攒起来做茉莉糖霜。 老太太站在廊下看,枯眉发笑,“一天瞧八百回,说了还没到时候,哪里来的花儿。快进来,别受凉。” 她这才不甘心地折返,搀着老太太回房,一面道:“园子里的海棠要开了。” 老太太说:“那你就琢磨琢磨,别做茉莉糖霜,做海棠糖霜。”坐定了又问,“你母亲那头,打算怎么处置?” “明天把人请来,先见一见。”自然站在脚踏上,接过女使送来的手巾,展开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一面擦脸,一面说见见也好,“察而后谋,谋而后动,深思远虑,计无不中。你记着,什么样的人,就用什么样的手段。咱们行事不存害人之心,但若是人家偏要惹你,那下手就不要留情,明白了吗?” 自然说是,伺候祖母睡下,自己住在东梢间里。 这间屋子的槛窗正对着东边花墙,墙脚下栽着一株海棠,半夜里下过一场雨,早上推窗能闻见清冽的泥土气息,看见青翠枝头闪动的水滴。她在窗口燃了一块乳珀香,袅袅青烟里,可以封存很多细碎的回忆。 时候差不多了,照例晨间请安听家训,用过了饭,她跟在母亲身后回了涉园。母亲的陪房曲嬷嬷一早领命,已经赶往翰林医官的府上了,自然不时看看更漏,“娘娘,她要是不来,那怎么办?” 朱大娘子气定神闲,“会来的,不着急。” 果然隔了个把时辰,外面传话进来,说田姑娘到访了。 自然忙藏到屏风后,不一会儿就见曲嬷嬷领着一个身条秀柳的女孩进来,光看样貌,和自观真有三分像。 朱大娘子浮着笑,上下打量这位姑娘,田家姑娘向她欠身行礼,她忙抬手虚扶了下,引到玫瑰椅里落座,含笑道:“我早就听说姑娘的大名了,一直想见,总不得机会。人都说你与我家二姑娘像,今日一见果真传闻不虚,因此分外觉得亲近。姑娘今年多大?家里有几位姊妹?都出阁没有?” 那位田家姑娘行止很端庄,在椅中欠欠身道:“回大娘子的话,今年十八。家里有两位姐姐,都已出阁了,如今就剩我,发愿在父母跟前多孝敬几年,也跟着父亲学一些医术。” 朱大娘子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她惯用的话术。干脆说赖在家里享福,譬如屏风后那个人一样,倒还切实些。开口就说为了多孝敬父母,这话就像点茶上的沫饽,一炷香工夫也就散了。 但大娘子仍旧称道:“三姑娘是位有孝心,有志向的姑娘,如今这样的姑娘可不多见了。” 一旁的曲嬷嬷附和,“还同我们家二姑娘一般年纪,要不是姑娘刚被老太太传去,两个人站在一起,怕是像亲姐妹一样。” 田熙春赧然低了低头,说不敢,“大娘子和嬷嬷过奖了。” 大娘子又和声问:“三姑娘的医术学得怎么样了?我们府里有人患病,也请医官局的人来看,说不定与令尊有过照面。我常说,可惜汴京没有女医官,否则闺阁里瞧病还方便些。” 大娘子的话头,很有几分要考验她真功夫的意思。田熙春当然也察觉了,一丝局促从眉间划过,忙抿唇笑了笑,“我刚跟着父亲学把脉,也粗略看过几本医书。到底还是纸上谈兵,若说女医,那可差远了。” “入门最难,只要入了门,假以时日,医术必定长进。”曲嬷嬷是懂得打圆场的,别叫人家姑娘下不来台。 大娘子说对,“三姑娘有这份志向,就赛过汴京城好些贵女了。”边说边融融打量她,“哎呀,这姑娘真撞进我心缝儿里来,怎么像我生的一样。上回和几个闺中密友建茶局,她们还提起三姑娘,说三姑娘和我家二姑娘眉眼近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谈家姑娘呢。” 其实自己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总是有数的。田熙春当即面色尴尬,垂首道:“二姑娘是园中名贵的海棠,我不过是一株不起眼的藤蔓罢了,哪里敢于二姑娘相提并论。海棠独占春色,藤蔓只需借助一些微光便能活,我的人生,终究是与二姑娘不一样的。” 大娘子目光一转,望望对面的屏风。这田家姑娘嘴里的因头可露出来了,若是一点微光都不肯赏给人家,那就是你家恃强凌弱,不知屏风后的傻丫头听出来没有。 这次相见,是绝不能闹得不欢而散的,否则谈家把人诓到府上羞辱教训的消息,立马就会传遍整个汴京。 大娘子遂放软了嗓门,“每位姑娘都如珠如宝,门第是有不同,但我倒更欣赏逆境里长出来的姑娘,坚韧,有担当。唉,我听人说起,你母亲亡故得早,父亲又忙于公务,继母当家,你过得不易。” 这是挑着话来说,实则田家那位续弦娘子没有生养,脾气急躁但持家有道。先头娘子的女儿们和她不对付,传出去,无外乎继母刻薄,慢待了姑娘。 而这位田家姑娘呢,并没有否认的意思,侧身坐着,低着头,很有几分心酸的模样。 大娘子身边站着的古嬷嬷掂量火候差不多了,便笑着说:“我们大娘子最心善,尤其姑娘与我们姑娘年纪样貌相仿,愈发惹大娘子心疼了。依着奴婢看,干脆认个亲,家里姑娘又不嫌多,往后结伴同进同出,那多热闹。” 古嬷嬷说完,调头问田熙春:“三姑娘看怎么样?” 而大娘子只是端着茶盏,笑吟吟望着田熙春。 田熙春抬起头,眸底微光荡漾,站起身道:“我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敢高攀大娘子。” 大娘子牵过她的手道:“咱们只论心迹,不谈门第。你若是不嫌弃,认我做个养母未为不可,以后姐妹们在一起,对你也是个照应。” 照理说,忽然来了位贵妇,要认你做养女,这事不诡异?不值得防备吗?田家姑娘有她的顾忌,但最终还是被利益说服了。 谈家这样的门户,是她做梦都不敢攀交的,借着谈二姑娘的光到处逢迎,说起来也不堪。但有了谈家养女的名头,那可不一样了,是真正的师出有名,谁不盼着一个拿得出手的来历呢。 就说宫外请托,有送去给宫里娘子当养女的,即便是个商户女,也能侍主成为后妃。自己给徐国公府当养女,仔细算来利大于弊,只要名头定下,将来一损俱损,谈家非但不会难为她,还会处处为她张罗。而朱大娘子这样的当家主母,不过是想把住关,不让她坏了谈二姑娘的姻缘罢了。 她不求和谈二姑娘争长短,只要她们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她受用无穷了。于是敛裙拜下去,“请大娘子恕熙春唐突,今日斗胆求大娘子垂怜,从此愿奉茶伺膳,聆听教诲。” 大娘子的语调里满是欣喜,忙亲手上来搀扶,“好好好,我又多了个女儿,高兴都来不及。好孩子,这下可不用拘谨了,我看你这半日小心翼翼的,叫我心疼得慌。你听我说,今日咱们先认了这门亲,等择个吉日再好生过礼。认女儿可不是这么马虎的事,必要大张旗鼓,让这汴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才好。” 一旁的古嬷嬷和曲嬷嬷连连道喜,“今儿息夫人生日,是个花团锦簇的好日子。大娘子又认了三姑娘,凑出个好上加好了。” “可不是。”大娘子道,“过礼归过礼,今天这见面礼不能少,叫人把那套檀色双丝的春衫拿来。” 外面侍立的女使道是,不一会儿就捧了全套的行头进来,有春衫,有白角团冠,还有红丝缯发带。 大娘子拿衣裳在她身上比了比,“这一身是我给五丫头预备的,刚做成,还没来得及让她过目,这料子花色,配你更合适。我看你穿得素净,年轻的姑娘还是得明媚些才好,衬得人有朝气。明日益王府上设春宴,咱们不求出挑,也别被人比下去。” 田熙春听说王府设宴,心头顿时一热。她去过很多宴席,最高不过是三品官员府上的繁花宴。这汴京城里虽然处处都是豪门显贵,但豪门与豪门之间也是有差别的。像这种勋贵已极的门第,你就算踮着脚尖也够不着,但有了谈家这层关系就不一样了,只要能登上树冠,谁还在树杈子上摘果子。 她的眼梢泛起了一抹红,“大娘子如此厚爱,熙春真是感激不尽。” 朱大娘子面目朗朗,眼神里尽是怜惜,替她把碎发绕到耳后,温声道:“这会儿叫大娘子,过几日就改口叫母亲了。你放心,既然认了你,我必定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不会让你受委屈。” 田熙春嘴上诺诺称是,心下很有几分得意。早前被人拿来和谈二姑娘比,她惴惴不安,硬着头皮没有反驳,也知道谈家得知后必定不痛快。但因她结交越来越广,朱大娘子碍于脸面,不能把她怎么样,毕竟长得像又不是罪过。计较再三,与其放任,不如收归旗下。清流人家也有清流人家的烦恼,名声看得太重反倒掣肘,到最后只好想出这么个稳妥的办法。 至于明日益王府上的春宴,虽然欢迎汴京城的贵女们莅临,却也不是任谁都能进门。大娘子吩咐她在王府外等一等,与谈家姑娘汇合后,再一齐进去。田熙春这会儿是无不从命,向朱大娘子又行一礼,仍旧由曲嬷嬷送了出去。 等人一走,大娘子才叹了口气,看着屏风后出来的自然问:“你都听见了吗,你姐姐独占春光,人家是藤蔓,只要分得一点微光就够了。还好今天见了一面,要是含糊下去,再过一阵子,她怕是要变成绞杀藤了。” 自然在屏风后听得很真切,到这时才知道,真有这样处心积虑的人。 “娘娘认她做养女,不怕她带坏谈家的名声?” 大娘子笑着说:“不是你出的主意,只命人口头传话,不下拜帖吗。口说无凭,莫说认养女,就是她今天进过谈家,只要咱们不回应,就没人相信。你早就想到这一层了,还同我装傻?” 自然讪笑,“我只是为免节外生枝罢了。那明日真要带她去益王家赴寒花宴吗?” 大娘子抿了口茶汤,淡淡一哂,“就怕她等不及你们,自己先进去了。” 随机100个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