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掉那个神明》 第1章 序 “呼。” “呼。” “呼。” 黑雾笼罩四野,周围没有仍何声响,只余她的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她像是跋涉了很久,带着一身的疲惫,要寻觅一处归途。 “你想回去吗?” “……想…” “想回哪里?” “回……回家。” “那是你家吗?” 这声音尖利起来,饱含讽刺:“背叛神明的人,还妄图回到神明庇佑的地方?!” “不…不是的…我这些年也做了很多好事…”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你做了好事,你就没有背叛过神明了?” 她急切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下一刻,黑雾畏惧地散去,神山显露出来,守山的少女倚着山门静静的看着她,一如当年。 或许是近乡情怯,她不敢置信得睁大眼睛,以至于眼角有些酸涩。 她想整理一下自己,伸出手却听到哗啦啦的响声。一根锁链穿透她的锁骨垂到她枯瘦如鸡爪的腕边。 黑雾退去更黑的地方,见她迟疑又悉悉索索道:“她身上带着天罚呢!” “跟我们一样…” “跟我们一起…” “呜呜…”有声音低泣。 “…不得归去…” 锁链绷直了向身后的浓雾延伸,她再不能向前一步。 不!她不肯退后,只要砍掉这些锁链她就能回去了。她带着一丝疯魔,试图斩断这些禁锢,黑雾里的尖啸声高亢,锁链自她血脉里延伸出来,一刀下去鲜血淋漓,如同砍在自己骨肉上面。 她不甘心,痛的一身痉挛也不肯停。 守山人看着她,目光中带了一丝悲悯:“回去吧。” 声音落下,周遭如黑白褪色,直至空无。 “奶奶,你怎么哭了?” 满头银丝的阿婆坐在小院子里,抱着小孙女,摸着她稀疏的头发:“没事,奶奶只是有些想家了。” “奶奶要走了吗?” “奶奶不走,奶奶陪着囡囡。” “囡囡乖,等过了这一阵,囡囡病好起来,奶奶给你做桂浆吃。” 小孙女藕白的手臂挂在阿婆的肩上,开心道:“奶奶真好呀!囡囡要陪着奶奶,这里就是奶奶的家!” 说好了哦。不能走哦。 第2章 人间 “嘎吱—”斑驳的朱漆大门被山间的风一吹就嘎吱作响,正殿的纸窗破了数个大洞,这风贯穿其中带起神龛上沉积的灰尘,又飘飘扬扬落到后院杂草上。 这后院之中原本铺着青石板,经年时光却让杂草吞噬了 边儿上有一口废弃的井,最近山中天气变化快,明明看着是艳阳高照,偏偏半刻就能落下一场瓢泼大雨。井沿布满青苔向里延申,探头一看,井内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太阳又露出来了,光线撒在井边上不肯再靠近半分——枯井里头似乎有声响,悉悉索索愈演愈烈,有什么东西从井底冲出来了! 只听唰啦一声——井里跳出来一个黄衫女子,她模样生的极好,粉面桃腮格外娇俏!此时却是愤怒急了,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柳眉倒竖向着身后一抓,也不知抓到了个什么,就狠狠忘地上掼去。她一套动作得极快,又伸手揩掉脸上的水叉腰骂道:“好你个不识好歹的臭狸奴!利用我给你冲破封印就算了,居然懒得连一口井都不肯自己爬出来!” 原来她刚刚扔的是一只三花猫,三花被她扔到地上也不恼,反而翻身起来慢条斯理给自己舔毛。 它将刚刚挂在女子背后不小心扯断的两根头发悄悄扔掉,又抬头细声细气朝她喵了一声,它被关了好久,爬不动了。 她解开了它封印,得对它负责。 龙小满被它一哽,先前的话有点接不上了,她扯过背后的衣服:“那你也不该抓我衣服啊!都抓坏了......”她现在只有这一件衣服啊.... 三花理亏,十分识趣,它舔干净毛,走到龙小满脚边,绕着她转了一圈,用尾巴噌她叫得一波三折:“喵~” 它饿了。 龙小满:“.......”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猫猫说什么就是什么。至少得先找个地方洗个澡再说。 这井水里枯枝烂叶糊了一堆,挂在人身上黏黏糊糊的。龙小满提着裙子转身环顾这座破庙,小庙不大,五脏俱全,想来百十年前这里也有些香火,只是如今山寺寂寂,神像生尘,看起来倒是更填几分萧瑟之意。 龙小满跨过后院倒塌的院墙,顺手折了一根石竹花往上一抛,朝着石竹花落下的方向后山走去,三花猫紧随其后。 约莫走了半刻钟,来到了一处溪水边上。现在暑气炎热,但山中的溪水还是带着浸骨的凉,她步入其中,直至灭顶,那颗焦灼跳动的心才逐渐缓过来,现在已经是武周垂拱元年,她已经睡了近百年。当年的变故发生太快,百年时间眨眼而过,旧人旧事也不知去何处寻觅。 缓了缓,龙小满又浮出水面,捞过一旁的衣服,从荷包里面摸出针线,开始缝背上被三花勾破的衣服。然而她针线活实在差劲,好好的草绿比甲被她缝的七歪八扭,而罪魁祸首在一旁昏昏欲睡。或许是感受到了龙小满的愤怒,三花尾巴左右一摇一摆,龙小满衣服被它施法弄干了。它邀功似的,朝着龙小满一声喵。 这猫妖着实可恨!龙小满木着脸,又从荷包里掏出两个巴掌大的果子,鲜红饱满有点像枣却又大了许多,她放了一个在三花面前,看它扒拉扒拉果子又耸鼻嗅,就是不肯下嘴,龙小满道:“别挑三拣四的,这可是我从山里带出来的,近百年也才结了几颗,不说延年益寿,饱腹是绝对没问题的。” 说完也不理会它,穿上衣服就要回道观里去,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下游处缓缓走过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趟着水,目光直愣愣望着前方,嘴里不住念叨着什么,一时听不清。龙小满朝他走几步,男孩又掉头匆匆往回走,眨眼就不见了,偏偏下一刻他又一脸茫然出现在原地。 龙小满走到岸边:“小孩,你怎么在水里呢?来,上来。” 她向他伸出手。 寂寂无人的山里,她笑的跟个吃人不见血的妖怪似的。 见男孩一直不动龙小满又恐吓道:“在这条小溪里待久了会被吃掉哦!”龙小满刻意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下,脚下的影子清晰可见。 男孩犹豫了半天,还是伸出手被龙小满拉出水里,男孩小腿以下近乎完全虚化了,龙小满恍若未察,把手里的果子顺手递给他随口问道:“你感觉得到饿吗?” 男孩摇头,他拽着果子也不肯吃,只是固执的站在原地望着溪水。 三花跳上一旁的石头:“他已经死了。” 龙小满:“他没死,只是生魂离体时间太长有些虚弱了。” 男孩听见一只猫说话,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 龙小满:“你吓到他了。” 三花:“人类真是脆弱,连一只猫都能吓到。” 龙小满没理它,她问男孩:“你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男孩想了想,点头。他指着溪水下游,沿着这条溪流一直走就能到他家。 龙小满拍拍手站起身:“走吧,刚好我要去山下镇子里买衣服,我送你回家吧?” 男孩想说,他在这里走了好多天了,每次都是回到原地,走不出去这片山里。? 龙小满像是知道,她在周围草木里转了一圈,折了一根细长的带一点穗的草,几下翻折便成了个灯笼的形状,笑眯眯的递给男孩:“拿着这个就不会迷路了,它会带你回家。” 两人一猫便沿着弯弯扭扭的山道下山。 紧赶慢赶还是在落日时分赶到山脚下,山脚下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这里的人近乎家家养蚕,往来贩卖,倒也富足。 到了男孩家,是个一进的院子,院边看进去收拾的很干净,隐隐能听见妇人的哭声,男孩呆呆道:“阿娘好像在叫我。” 龙小满轻轻拍拍男孩的额头:“那就回去吧。” 她这一拍,男孩如同被一阵大力拉扯,眨眼就失去意识。再睁开眼睛,就听见阿娘的哭声:“臭小子,你可算醒了!” 他想说什么,却因为躺了太久水米不进而气若蚊声。阿娘端了米汤来,他伸手去接才发现手里拽着个果子,胖大饱满像个大枣。 四岁的小妹在一旁看见叫道:“大果子!”他将果子递给妹妹,伸手揩掉她脸上的泪珠。听见她说:“哥哥,你睡了好久!”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日娘亲上街去卖蚕丝久久未归,他做好饭菜要去接阿娘和妹妹,谁知走在河边却突然被雷劈了,栽倒在水里,人事不知。再醒来却是在水里怎么也走不出去。再就是遇见了小满,被她带下山来。 可是娘亲却说他被人发现晕倒在水边,脑袋磕在台阶上流的血覆得满脸都是,被人发现抬回家后就一直发热昏迷直到现在。 他喝着米汤一摸脑袋疼地龇牙咧嘴,惶惶然不知真假,躺下时却在被子里发现一根由草编结而成的灯笼。 . 龙小满将男孩送回后转身要走,却突然愣住。三花跳上她的肩问道:“怎么了?” 龙小满回过神,看着男孩隔壁家院子,不同别家傍晚便燃起炊烟,这户人家黑灯瞎火的,没有半点动静,仔细去听,能听见里面压抑的咳嗽声,一声更比一声急。 她刚刚,好像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转瞬即逝,再要探寻却无影无踪。 . 龙小满带着三花寻到一家布肆,赶在店家关门以前,买了套成衣,又置办了些罗衾被褥雇了匹驴子要将东西载到山上去。布肆的老板娘接了龙小满给的明珠笑得见牙不见眼,待龙小满走后才回过神,她说的那山叫芥子山,山顶上只有一个庙,荒废了许多年,她一个女子生的娇娇俏俏的怎么看也不是个修道之人,如何就会在那山上居住?怕不是狐仙野鬼下山来捉弄人吧!老板娘想着赶紧扯了衣裳关门回了家。 . 龙小满赶着驴子走在山道上,那猫妖果然懒,已经跳到驴背上伸着懒腰,再不肯自己走。天已经黑透了,一轮残月遥遥挂在天边,一路上虫鸣不断,萤火点点飘荡在前方。 隔老远就看见那山门前挂着两盏灯,随着山风摇摇摆摆。又见山门里迎出来两个绿团子样的小人儿,一见龙小满就叽叽喳喳围过来:“你可算回来了!” “神像已经打扫干净了。” “供奉的桌案也摆好了。” “后院杂草也除了。” “只是坏掉的墙我俩实在修补不来。” 驴子被这俩绿团子惊得一声嘶叫,龙小满将它栓在门口大树上,一边将东西取下来,一边对两个墨团子说:“谢谢你们呀。” 龙小满从荷包里面取出两粒小母指大小的明珠,俩绿团子嘻嘻哈哈接了,化作两粒萤火飘走了。 进到殿内果然干净,虽然仍有些老旧,但至少烛火通透,无网无尘。 那正殿供着一座神像,盘坐神台手里拿着五色稻,原来这里是一座废弃的神农庙。 龙小满放下东西,净手以后掏出一个白玉瓶,里面供着一节枯掉的树枝。三花跳上桌案好奇得看着龙小满,烛火映照下龙小满眼睛里面带着丝笑意,眼底藏着说不出的眷念。她将白玉瓶供于高台之上,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两个小碟子,将那个像大枣的果子拿出来在神农像下放三颗,枯树枝下又放三颗。 做完一切又去后院铺床准备安寝,三花跟在她身后:“不是说统共也只几颗吗?” 原来它说的是之前龙小满哄它吃果子。 龙小满捂着嘴笑,三花一下跳上床:“骗子。”它自行占据了一席之地,一边给自己舔毛一边朝蔺玉喵了一声:“明天吃鱼吧?” “不吃。” “明天吃鱼!” “容我想想。” “喵!” “睡吧睡吧。” 三花尤自不肯罢休,它翻来覆去半响,又问龙小满:“你那案台上的白玉瓶子里供着谁?” 案上供着谁?这怕是要从好多年前的一个梦说起了。 龙小满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山中雾重,此时被褥上带了丝丝寒意,忽的又起了一阵风吹得一树飒飒,如人窃窃私语。山中的夜晚其实并不太安静,仔细去听甚至还能听见山门外面驴子轻轻的磨牙声,它大概是累了,间或动两下,又沉沉睡去。 龙小满想了想回答道:“供的是美梦。” 第3章 琥珀心 龙小满其实很少做梦。 这一次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身处梦中,梦里视角很奇怪,常常需要抬起头来看人。 她面前的人常常迁就她,低下头来看着她摸她脑袋,偶尔又将她举到齐眉高,同她絮絮叨叨说这一路见闻,梦里看不清这人的五官,只觉得自己好像很依赖他。 梦境总是跳脱且不连续,常常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有时候它会变成一个小小的少女跟在他身后,更多时候,它还是小小的一团伏在他膝头。他一直是一个人,走在尘世中,却不沾染尘埃。它陪他一起不断的同那些乍然而起又悄然湮灭的缘分告别,它以为能这样持续很久。 直到大劫到来,它拼着断尾的风险,也要挡在他的身前。劫难过后,他近乎油尽灯枯,它也一身伤痕。 他带走了它,哄着它来到这里,却将它封印。之后,自己寻了一处无人之地坐化。 从此世间再无处可寻。 它在黑暗中嘶吼,咆哮,最终陷入沉睡。尘世间的几百年对于梦中人来说不过是白驹过隙,它那些见骨的伤痕渐渐愈合,它不想出去,它已经快要忘记了。 直到一身黄衫的女子一刀挑开它的封印。 龙小满无声睁开眼,三花猫立在床头盯着她,一双碧眼在黑暗中发出幽幽亮光,里面闪动着难言的情绪。 龙小满道:“原来你叫吼月,吼动晚霞,追云逐月,这名字可真美啊。”她朝它招招手,无视它炸毛一样的戒备。 吼月一动不动,她也不急,隔会儿吼月慢蹭蹭跳下来,毛茸茸的脑袋蹭过小满掌心,吼月蜷缩成一团背对着龙小满,躺在她手边。 看起来还是一只挺可怜的猫猫呢。龙小满想。 龙小满帮吼月顺着毛,她不厌其烦地一下又一下,直到它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 天刚蒙蒙亮,龙小满就起来了,她沿着昨天走过的地方找到了几棵木兰,大而雪白的花开了满树,香气四溢。她摘了几朵回去替换掉昨日的供果,放了驴子去自行吃草,她将昨晚绿团子修整后院时割下的草收敛到一起撒上一些井水,在山门前空地上点燃,不见明火,只于青烟缭绕。 龙小满闲坐树下,烧一壶水,捡几片木兰花瓣进去,托腮看着远处的群山,繁花过眼,群山不语。她只做了一场梦,山还是山,梦里却好像是过完了长长的一生。 吼月悄无声息出来,偷偷喝她杯子里的水,被龙小满一把捞住,她重新拿杯子给吼月倒了一杯,吼月又十分嫌弃,摇着尾巴表示它只想吃鱼。龙小满无奈,准备去山下农户看看能否给它换两条鱼。 还没起身,就见山道上走来两人抬着一顶小轿子,轿子上坐着一个纤纤妇人和一个豆丁一样的女娃娃。 小轿停在山门前,妇人看到龙小满尚且有几分迟疑,女娃已经挣脱大人的手跑过来一把抱住吼月,向妇人叫道:“阿娘,是哥哥说的小猫呢!”又抓着吼月的爪子问:“小猫小猫,你会说话?” “喵~”吼月打个哈欠,不会呢,一点也不会说话。 妇人上前对龙小满行了个插手礼,道:“奴家今日来,是为感谢娘子昨日的救命之恩。” 原来昨日那少年醒来之后,便将遭遇告知母亲,少年已经昏迷数日,药石无医。眼见他一日日消减下去,已经心痛欲绝。 如今见儿子完好无损的醒来本就十分庆幸,暗中将满天神佛都谢了个遍,听了这话已信了五分,少年又将手中大枣,草灯笼等物交予妇人,这下彻底相信了。 今日一大早,妇人便带着幼女上到山来,少年原本也想跟来,只是他躺了数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没了,一张脸瘦得削尖,妇人实在不肯让他出门爬山受累,只让他在家中养身体。 她将手里篮子递给龙小满,里面鲜果罗列,香烛一束,显然是将龙小满当成了神仙精怪之流。龙小满失笑,将她迎进庙内,将香烛先供奉于神农像下,又洗了瓜果换上。妇人见此跪于案下蒲团之上,一脸虔诚。 龙小满见了有些好奇:“你不怕吗?”常人见到这些,绕是再大胆,也不会就这样上山來寻。何况她还是个妇人。 妇人便道:“奴家姓风,名唤晚娘,自幼在此地长大。奴家小时候养在祖母膝下,曾听祖母讲过小时候贪玩在山里迷路遇见神仙的故事。”妇人微微一笑:“奴家在祖母家见过这样的草灯笼。” 龙小满有点吃惊:“一模一样?” 风晚娘点头:“一模一样。” 风晚娘跪在蒲草团上:“奴夫家早逝,留奴守着一儿一女贫寒度日。奴幼女身体不好,常有些头疼脑热,近些年又添了心痛症。”她说着,眼底有些希翼:“奴家便想着,多跪拜跪拜神佛,不敢多求,只求他们一丝怜悯,让她少受些罪,若有什么,只管让奴受着。” 龙小满看着院子里扑蝴蝶的女童,这孩子命里早夭,能活蹦乱跳至今,亦是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 龙小满招招手,那孩子跑进来,许是刚刚跑跳过,她鼻子上带着微微的汗,纵然如此,她眼底也是隐隐泛青,唇色苍白。风晚娘有些心疼地将她鼻头的汗擦干,将她圈在怀里,眼见日头渐高,再不肯放她下去玩闹。 这孩子也是生性活泼,虽然被风晚娘抱着,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看着亮晶晶的。看着龙小满在笑,她也跟着笑。 龙小满将桌上的桂枣递给小巧儿,巧儿接过开心道:“巧儿也有!昨日哥哥给的!”说着就从她自己的小荷包里面摸出个果子来。 这枣子红彤彤,沉甸甸的。龙小满将桂枣一起给她装起来,对风晚娘道:“你回去以后,将这桂枣切片晒干,凡气喘胸痛时含服一片,可以缓解。” 风晚娘接过又谢,这世间事总是两难全,她也曾夫妻恩爱,偏偏早年丧夫;也得子女绕膝,却也为此担惊,唯恐再次失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能得一两分便也知足,她不敢奢求太多,如今这般守着巧儿便是万幸。 日中之时,风晚娘便要请辞归家。龙小满也要下山去还租的驴子,便同她们一起。 吼月熟门熟路跳上驴背,巧儿见了也不肯同她娘坐于轿子上,非要抱着猫坐驴子上。无法,龙小满只好巧儿她上去,风晚娘也不坐小轿了,只走路守着巧儿。 巧儿一身也没多少肉,抱起来跟个猫儿差不多。她抬臂搂着龙小满的时候,龙小满又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味道,和梦里一样带着一丝清凉的香,缭绕在鼻尖,直往灵魂深处钻。 她不动声色,看着巧儿乖巧的脸摸了摸她的头,问风晚娘:“巧儿这病起于何时?” 风晚娘想了想答道:“三年前奴夫君刚过世,事情纷扰杂乱,守夜之时巧儿困极,奴便将她放于床上,只留阿郎守着她。半夜突降大雨伴着雷鸣,奴担心巧儿怕,便去房里看她,阿郎昏睡一旁,巧儿却不见了踪影。奴同众人寻了一夜,雨停后却在巷子里发现巧儿。她浑身湿透,脚边沾满泥水,自那以后,巧儿便添了心痛之症,三五不时便会发作。” “可问过巧儿雨夜为何外出?”龙小满道。 “问了,只说追着蝴蝶出去的,其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风晚娘道。 也是,巧儿如此年幼,哪能事事都记得清晰。 风晚娘又道:“对了,奴家也不清楚是不是眼花了,当时找到巧儿时,她好像抱着一朵花。” “花?” “对,那花雪白,煞是好看,眨眼就开败了,落到地上什么也没有留下。所以奴家才说不知是不是眼花。”风晚娘说着,有些犹豫:“娘子,巧儿不会时因此....” “此事还不能下定论。”草木精怪之类修行不易,向清不向浊,一般不会轻易与人结缘,以免污染自身,一切还需要再看看,龙小满道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巧儿可还有别的异常?” 风晚娘摇头:“没有,至多就是比别的孩童嗜睡些。” 她常年害病气血不足,嗜睡倒也正常。龙小满牵着驴子小心的避开烈日,尽量让巧儿在阴凉处。一路上抽了不少手掌大小的树叶给巧儿编了个简单的草帽,她个子小小坐在驴子上,带上草帽配上她原本绿色的衣裳,十足是个山中精灵。 巧儿十分喜欢,笑的眼睛弯弯,隔会儿又拉龙小满衣袖悄悄递给她一粒饴糖,上面印着小小的花,龙小满问她:“这糖做得真好看,是阿娘给你做的吗?” 巧儿笑着摇头,拉过龙小满在她耳边道:“巧儿只要闭上眼睛,包包里就能有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小荷包。 风晚娘笑道:“她日常总是吵着药苦,这应是她兄长为哄她给她买的。” . 小驴子直接停在风晚娘的院门口,她家门口有棵老榕树,树干遮天蝉鸣声嘶,此地倒是不同与其他的凉爽。小院子里养的鸡鸭正躲在树荫下闭着眼打瞌睡,如此一对比,隔壁院子就显得太静了,不说养些活物,隔壁院子连柴火都不见堆放。如果忽略里面那微弱的呼吸声,这简直就是个无人居住的屋子。 “隔壁这是?” 风晚娘抱着巧儿进到院子,一边示意龙小满进来喝杯水一边道:“那也是个可怜人,几年前我同夫君搬来这儿的时候她就在了。说是曾经家里走水无人幸存,独她带着一身火逃出来,在伤心地容易触及伤心事,后来她便辗转来到这儿,因着一身烧伤,白日里她是不大出门的。” 龙小满喝着凉丝丝的井水,她闭上眼睛,试图看一看隔壁院子,又隐约觉得什么也看不到。一时间有些犹豫,诸多疑点浮上心头,她刚刚醒来就遇见巧儿哥哥魂魄飘浮在外,这一连串的事情真的是巧合吗? 果然,四周气息清明,无妖邪异样,甚至老榕树还带点灵气……隔壁,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巧儿拉着哥哥出来了,龙小满闭着眼睛看不见人,却能看见平常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巧儿哥哥魂魄离体数日归来仍旧不稳,虚虚浮在身上,感觉随时都要脱身离去。 龙小满从荷包里取出一点朱砂,食指点在他印堂,轻声念道:“得神庇佑,心神归一,魂魄安宁,定!” 仿佛有看不见的涟漪自她指尖荡开,少年眉间朱砂一闪就不见踪影,接着少年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风晚娘忙揽住他,龙小满道:“无妨,睡一觉就好了。” 龙小满仍旧闭着眼睛,她转头看向巧儿,巧儿含着糖站在一旁,目光天真无邪,四周干净清透,却唯独心上缠绕着一团金色蚕丝,随着呼吸明明灭灭。 亮时通透如琥珀,灭时如墨笔重重勾勒。 第4章 黑雾 龙小满告别风晚娘一家,走出巷子很远之后,又悄无声息地绕了回来,一路上默不作声装哑巴的吼月跳上她肩膀问:“怎么又回来了?” 龙小满偏头一笑:“使点儿小手段。”她捡起一块小石子,打落了老榕树枝头两片同气连枝的叶子,又取下簪子在叶片上画了俩简单的眼睛,一只睁着向外看,一只微微阖着看向内。 她吹了口气,睁着的那只眼睛仍旧飘回了枝头。做完这些,她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龙小满牵着驴子找到了贷驴行,偏偏这畜生赖上小满了,绕着她转死活不肯进去。 贷驴行的老板十分会做生意,一个劲儿的撺掇:“畜生也知好赖,娘子不如买了它去,省的在这里做牛做马,它跟着娘子也算是有个好归处。” 龙小满:“......” 她最终还是掏银子将它买下了。 想想她这次醒来,云里雾里啥事儿没干,却莫名被俩动物给赖上了,可见天道之无常。 吼月嗤道:“你不坚定!” 龙小满:“?” “人家让你买你就买了!……不对,你败家!”吼月斩钉截铁。 龙小满:“……” 她恼羞成怒道:“闭嘴,你还吃不吃鱼了?” 她用力薅了一把吼月脑袋,牵着驴子找到一家饭馆,夏日午后格外炎热,此时饭馆里面已经没什么人了,伙计躲在柜台下打瞌睡。 龙小满食指轻叩桌面,唤醒伙计,先让伙计上了一盘清蒸鲈鱼并一两果酒,又问伙计现在可还有些新鲜面饼吃食之类? 伙计一听来了些精神,哈欠打了一半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蒸笼点心有水晶龙凤糕、透花糍、巨胜奴…” 伙计一连报了几个名字,打量着龙小满的表情又说道:“现在山里有菌子,采来切碎和米饭加上特制香料包在面皮里做成毕罗,其色泽白腻,肉质松软,十分鲜美好吃……” 龙小满笑:“那就这个!”说完在角落里寻个位子位置坐了,她其实不怎么吃东西,但是离开久了,还是会想念人间的味道。 吼月终于吃上鱼了,它十分满足,不再念叨龙小满,独自一猫解决了一盘鱼,趴在桌上舔自己的毛发,用尾巴蹭龙小满的手引着小满帮它顺毛,喉咙里发出舒服得呼噜声。 此猫有奶便是娘,短短时日已经混得十分自然脱俗。 吼月勉为其难接受了新的家庭成员--一只灰毛驴子。 . 龙小满在镇上逗留半日,在日落之前赶回山里。照旧是一人一猫一驴子走在山道上,吼月吃饱喝足,躺在驴背上十分自在。山门已经遥遥在望,龙小满牵着驴子突然道:“吼月,你带我去山的那边。” 她遥遥一指:“很远很远之外。” 吼月:“?” “我想验证一件事。”龙小满眯着眼睛看着天边滚着大团大团的黑云,山谷间风大如扯,晚上怕是会落雨。 她说:“如果你愿意呢,十天,我保证这十天你每天都有鱼吃。” 吼月眨眨眼睛,跳下驴背,在落地一瞬间变做一只巨大妖兽,皮毛丰茂,兽眼金黄,尾巴深长毛发上蜕变出深深浅浅的九个圈--这是九命猫的真身,一圈代表一命。 “吼!”九命猫吼声雄浑,令山谷震动。 龙小满拍了拍吓傻的驴子,让它先自己回山上去。她跳上吼月的背,随手指了个方向,吼月带着她瞬间就跃出几个山头。 周遭景色迅速退换,风声在耳边呼啸,吼月带着蔺玉眨眼就跑出十里地,芥子山的山脉渐渐被甩到身后。又在几个停落之后,吼月停在一处山巅,脚下是另一处人来人往格外热闹的城,比之前的小镇更加繁荣。落日时分,闭门鼓一声催着一声—— 而它背后的人,却越来越轻。 吼月兽眼压紧,似乎有些焦躁,龙小满摸了摸它的头,从它背上跳下来,她站在悬崖边上,风吹起她的裙角,整个人虚无淡化到仿佛风一吹就要散去。 龙小满看着自己透明的指尖,了然的点点头。她抬起手,吼月毛茸茸的大脑袋贴在小满指尖,带着温热的气息。 龙小满问它:“一个人类可以一直活着吗?” “不能。”吼月答。 “是啊,人没法一直活着,也不能死去又活过来。” 龙小满靠着吼月坐下,几乎陷入吼月丰厚的毛发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百十年前,那时她应该是个人类,当时出了一些变故,她被迫陷入沉睡。这一睡睡了好多年,梦中她已经走过了安稳喜乐的一生。 梦里有个很重要的人,她亲眼看着他身死魂消。 对现世来说,百年时间也足够红颜化白骨——在她无知无觉陷于梦中活着和死去的时候。 所以无论梦里梦外,她都应该是个死人了。死人本该归于黄泉之下,可是有一天,她闻到一缕熟悉的气息,于是她睁开眼醒来了 大梦近百年,她醒来还是当年的模样。 现在她是个什么东西,龙小满说不清,她觉得她还是人,还是想做人。 她追着那缕气息醒来,甚至数次巧儿身上闻到过。很浅淡,但她绝不会认错,是梦里那个人的味道。可是梦里之人,怎么会来到现世呢?她想不明白,所以在巧儿家门口放了一只眼睛,悄无声息地看着。 “那现在呢?”吼月看着她透明的指尖。 “现在?现在看来我应该不属于现世之人,只有灵魄而无身体,又是在芥子山醒来,那里相当于是媒介,我只能借助它而存在,不能走远了吧。” 不能离开太远,太远了,就不存在了。 吼月若有所思:“那沉睡之前呢?你是谁?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又如何会陷入沉睡?” 龙小满愣住了,她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仔细看,眼睛深处还有些惧怕,她记不得了。前尘往事如罩雾中,她看不清,想不起。就连那场梦,在她醒来的瞬间也是如海市蜃楼般消散,捉不到,留不住。 只留一截供在山庙里的枯树枝,从梦里带出来的。 那你那些对凡人来说玄妙通神的能力呢?也是梦里学来的吗?吼月识趣地没问,它觉得龙小满可能自己都想不明白,毕竟她用的时候信手拈来,这些东西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 当夜芥子山里果然下起了雨,狂风骤雨一夜不停,第二日却是晴空万里,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龙小满看上去十分萎靡。她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出门寻一些新鲜的花给案台上的供奉换一下外,就只剩下在溪边上找个阴凉处给吼月钓鱼,一坐能坐一天。 以至于坐了大半天后直接睡着了,连小鱼儿上钩了都不知道。 吼月在山庙周围巡逻了一圈,威风凛凛地来找小满,结果看到龙小满在睡觉!吼月十分生气,它跳上龙小满膝盖伸出爪子去拍小满的脸,小满脸上本来盖着一片遮阳的叶子,晒了一下午之后边缘已经卷曲,被吼月拍掉了掉在地上——龙小满瞬间惊醒,她一把按住在身上乱跳地吼月,狠狠瞪它一眼,却换来吼月更激烈的反抗。 最终龙小满顶着一手背的猫抓痕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收鱼竿,借此平复内心的惊跳。 她本来借着叶子在看巧儿家,彼时暮色四合,风晚娘应该是在厨房里,青白的烟顺着烟囱袅袅而上。 巧儿自己在院子里玩,似乎很开心,还捉住了树下的蝉举着给身边的人看,可巧儿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反而是地上慢慢凝聚出了一抹黑影,黑影弯下腰像是在看巧儿手里的蝉,无人察觉巧儿的异样。 叶子只能看见听不见任何声音,在漫天寂静中,黑影像是有所发现,它慢慢直起身朝龙小满的方向看来——恰巧此时叶子被吼月拍掉,叶子落地的瞬间就化为枯叶。 黑影在看向龙小满的时候,慢慢凝聚成人形,五官尚且不清晰,身形却渐渐高挑清瘦,长袖招风,是个男形。 在黄昏交界之际,阴阳界限模糊之时,果然忍不住要出来了吗? . 夜。 黑云再次裹挟着风雨而来,一声一声敲在窗棂上。 刷啦—— 刷啦—— “…是在这里啊?” “怎么…就…找不到…呢?” “找不到…” “…找……不到……” “……呜呜……” 断断续续的呓语犹如呢喃在耳边,渐渐不成调子,呜呜咽咽连绵不绝。 龙小满一脑门官司从床上坐起,看到打着小呼噜的吼月,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疑惑,它怎么就能睡得这么好? 三天了,整整三天!每晚下雨都能听见有人在拖着长长的锁链,在山里徘徊着找什么东西,每次都是雨褪去时离开。 前两夜风大雨大的,龙小满不想动,想着找到了应该就离去了,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美好了!龙小满无声的叹口气,起床从角落里寻出一把伞,撑开后边上有个小洞,但也聊胜于无。吼月听见动静醒来,从窗口跳上她肩膀,龙小满问吼月:“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吼月凝神去听,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先前呢喃的呓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龙小满撑着伞走进雨里,溅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蔺玉裙边。四周漆黑如墨让人辨不清楚方向,山间充盈着大雨倾盆哗啦啦地声音。蔺玉只能凭着直觉走,破伞看起来在大雨中撑不了多久。 吼月打着哈欠,吐出一团幽蓝的妖火浮在蔺玉面前,依稀能照亮脚下的路。龙小满跳着避开一处水坑,又绕过几棵老树,前方杂草丛生的山谷中有一块巨石,形状嶙峋突起,张牙舞爪有如恶鬼狰狞。吼月稳稳地趴在龙小满肩头,眯着眼睛,好浓郁的妖气!山谷中风声寂寂,却如同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 吼月操纵妖火飞起靠近巨石,以石头为界限,黑暗浓郁得像裹了一层厚厚的黑布,黑雾中响起虫子似的咔嚓咔嚓声。妖火靠近黑雾就像被吞噬一样就突然熄灭了。 吼月后颈的皮毛不自觉耸起。它跳下来,落地的时候妖力倾泻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混乱的咔嚓声被压下,光照之下,那片黑暗就像有生命一样迅速浓缩,最后缠绕在巨石如同枝干的凸起上,不断坍塌又聚合。 然而下一瞬,被压下的声音以更加尖利的方式在耳边响起!声音裹挟着黑雾如同水波扩散开,龙小满手臂上被惊起一堆鸡皮疙瘩!下意识运气将油纸伞撑开挡在身前。“啪嚓—”随着一声裂帛之声,油纸伞的伞面被撕裂,这下彻底报废了。龙小满被雨淋了个彻底,触不及防和黑影面对面。 黑影就像发现的目标,在巨石上不住的扭动,慢慢聚出五官,黑洞洞的眼眶紧紧盯着蔺玉,它似乎在不断修正着五官走向,最终变换出一张十分俊美的脸,修眉入鬓,长眼多情。它靠近龙小满蛊惑道:“小满。” 话音未落,黑影闪电般伸出触手直掏龙小满心脏! 与此同时四周再次响起谵妄的呓语—— 来了... 她来了..... ……真的是她! 她还活着!! 她居然还活着!!! ……杀了她…夺走…… “咔嚓!”龙小满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电光火石间,匕首在她掌心翻转,刀身斜刺直接斩断身前的触手。接着她腰身一扭,凭直觉避开身后偷袭的黑雾——这黑雾四处游走,神出鬼没几乎没有实体,专等在人防不胜防时伸出触手偷袭。 龙小满一刀挑断触手,错身之际又抬腿横踢,她借着身旁老树的枝桠轻轻巧巧地旋身而起,手上不停,匕首在她手里几乎只能看见残影,龙小满利落斩断触手,落地与黑影拉开距离。 “你这张脸挺好看的,很符合我的心意。但是用一张脸就想掏我心,太看不起我了吧?”龙小满用衣角轻轻擦拭匕首,这匕首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刀身薄如蚕翼,寒光凌冽,黑雾一经接触就被瞬间消融。 黑影似乎有些畏惧,不再攻击,它审视着龙小满,隔了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你居然失忆了。” 它不再使用那张脸,整体又归为混沌的状态。 龙小满:“………”所以这东西并不是会偷窥人心,而是真的认识她。 “你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龙小满试探道。 黑影冷笑:“你还是如以前一样爱在梦里偷窥别人。” 这就没法交流了,谁还能控制自己梦境不成?龙小满斟酌道:“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闯进来的?” 黑影:“……” 它似乎有点恼羞成怒,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反驳的点,它蠕动半响,冷冷丢出一句:“总比什么都忘了的人强。”又嘲道:“连你都忘了,我想找的东西怕是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说着说着又开始混乱起来。黑雾似乎有些不受控制,越发张牙舞爪。 “不死之血的味道…吃…吃了它!”呢喃声越响越密,简直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这感觉就像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包围了一样。 在气氛绷到极致的时候,雨似乎停了一瞬,这时黑雾动了!它几乎凝出实体!肢体喷张顶端凝结出了九个蛇头,带着庞大的身躯从各个方向向龙小满袭来。 雨水再次倾盆落下,豆大的雨珠砸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吼月身形瞬间暴涨,它高高跃起,利齿咬住蛇头一用力,蛇头被它扯断落。它口鼻间喷出灼热的气息,一口吐掉蛇头:“难吃。” 龙小满避开攻击,借力跳上面前高高昂起得蛇头,用匕首狠狠地攻击蛇的七寸,蛇身吃痛之后如雾溃散,龙小满霎时掉落下来,落地刹那又旋身将匕首刺向侧面攻击而来蛇眼,这一下真是险之又险,大蛇的獠牙几乎贴着龙小满脖子划过。 龙小满的头发已经被雨彻底冲散,跑动间糊了一脸。她伸手将头发向后一撸,漏出白皙的脖颈,上面有一道深长的伤口,缓缓浸出鲜红的血。 就像往油锅里面倒入了沸水,黑雾对鲜血的渴望达到了巅峰! 龙小满偏头揩掉脖颈上的血,由于体质特殊,她体内的血相较常人是更少,即使受伤也不会流很多血。龙小满看着指尖莹莹一点血珠,她不知道它们说的不死血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它们想要怎样吃掉不死血,但是她的东西,她不给,就谁也别想要! 龙小满偏头舔掉指尖的血珠,冲黑雾挑衅地一笑。 黑雾怒了,它就像尘土一样膨胀到极致后炸得漫天都是,又混在细细密密的雨水里落下来,瞬间就像牢笼一样笼罩住龙小满! “吼!”吼月大吼一声,它被隔绝在外,雨落在它皮毛上被妖力蒸发。眼前的黑雾丝丝缕缕浮动在空气中,像虫子又像发丝,密密麻麻地缓慢蠕动。 咦—— 这可真是瘆人。 吼月退后两步,它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吼月气沉丹田深吸一口气——张口吐出一团火球,火球在空气中越滚越大,直接冲向黑雾! “轰!”灼热的高温蒸发雨水,黑雾被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恼人的呓语终于被迫停止,聚集成团的黑雾反而让火球燃烧得更为彻底,看起来甚至有点惨烈。 吼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它就说嘛,它的妖火怎会对付不了这东西?它蹲坐地上,用爪子给自己擦脸。蓦地顿了顿,似乎,好像,忘了些什么? “啪!”一道闪电炸在吼月脚边。 吼月:“?” 它全身的猫毛都因为这道闪电炸起,它抬头朝天上一看,雨终于停了,但是黑云翻滚遮天蔽日,闪电游龙般穿行其中,下一刻似乎就要劈下来! 这是,天雷???? 没给吼月琢磨明白,龙小满一脚将黑雾踹出一个洞,被燃烧的火焰烫了个正着,立刻就将腿缩回去,她从破口处跳出来,身上没有什么伤口,但是头发被烧掉一小块,龙小满跳出来骂到:“吼月!你故意的吧…” 话音未落就惊了,龙小满看看天又看看猫:“你干啥了连天雷都引来了?!” 已经被妖火烧的稀薄的黑雾中传来黑影的嘲讽:“哼,区区妖物,竟敢不敬神明?!!” 说完它就如潮水一般浸透底下,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像是在躲避什么。 神明?谁是神明?那群扭来扭去的虫子吗?那它咋跑了,神明也会怕天雷吗?龙小满和吼月面面相觑。 轰隆隆—— 还是龙小满先反应过来抓着雷电中不自觉炸毛的吼月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