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后的八分钟》 第1章 第 1 章 《日落后的八分钟》 陆宣清LuLu/文 - 二零二零年的夏天,蓝又时的《孤单心事》被翻唱后在网络上大规模地又火了一把。 傍晚的夕阳染红了半片天,桑随拒绝了主任想要让他侄子跟她相亲的想法。 原因是她暂时还不想谈恋爱。 从医院下班,迎面扑来一阵闷热的风,她在医院楼下的饺子馆简单解决了一餐。 同事杨紫荞在她面前拉开凳子坐下时,餐馆响起了背景音乐。 音乐前奏响起来,桑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愣住。 杨紫荞注意到她的反应:“你听过这个歌手唱的歌?” 她摇了摇头,回答说:“不认识这个歌手,只是单纯听过这首歌。” “这首歌是最近被翻唱之后才大火的,你之前听的是原唱版的吧?”杨紫荞吃了一个饺子:“原唱版发行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她以前听的版本。 桑随眨了眨眼,思绪渐渐回到了很多年之前。 那是学校的文化节。 抱着吉他,穿着简单白衬衫的少年,站在主席台上轻轻地唱着。 而她坐在台下,举着手机,听着他唱的歌,不禁泪流满面。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初夏,但那个场景桑随仍然记得非常清楚。 桑随说:“也不是,同学唱的。” 杨紫荞露出一个八卦的表情:“男朋友啊,还是说初恋?” 桑随的心脏漾出一抹苦涩:“就是一个隔壁班同学。” 别说男朋友了,她甚至一整个青春都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 杨紫荞:“一个普通男同学,你居然能记住他这么多年?我高中同学都有谁,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毕竟惊艳了她整个青春的少年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忘记? 桑随没说话,偏头看向窗外的天空,远天一片深蓝。 她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这样一个说法—— 日落后的20分钟,一般称为蓝调时刻。 当太阳在地平线下负4度到负6度的时候,整个世界会被染成蓝色。 桑随从来没有在浪漫的蓝调时刻见过梁逢深。 因为当时的她只是个胆小鬼。 高中时同学们一起在走廊看过一场集体日落,她却只敢偷偷看他的背影八分钟。 桑随初遇梁逢深,是在2013年春天的绿皮火车上。 她当时站在临川小县城的火车站入口,春日的风还带着未褪尽的凉意,撩起她额前细碎的刘海。 奶奶莫律英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指尖,一遍遍地抚摸,仿佛这样就能把即将远行的孙女留在身边。 “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别省那几毛钱的话费。”莫律英的声音有些沙哑,眼角的皱纹比去年又深了些,“你爸要是说你,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别跟他顶嘴,知道吗?” 桑随点点头。 莫律英不放心她独自出远门,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 她看着奶奶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喉咙突然哽住了,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这些饼你路上吃,到了榕城就吃不到这个味道了。”莫律英又往桑随已经鼓鼓囊囊的行李袋里塞进一个布包,里面是她最爱吃的梅干菜饼。 “奶奶,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桑随终于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莫律英红着眼眶摆手:“别总往回跑,车票贵。在那边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车站广播响起,催促乘客进站。 桑随咬了咬下唇,提起地上大包小包的行李,转身走进了车站。 桑随的整个童年都在临川这所小县城度过。九零年代初下海潮盛行,她的父母都响应号召离开临川到榕城去经商。而她则留在乡下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十五岁这一年,她升入高中,父母才打算把她接回榕城住。 她并不愿意离开从小生活的临川,但奶奶无论如何都想把她送走,毕竟临川和榕城的教育压根没有办法比。桑随从小便乖巧聪明,老师不止一次说过,她不应该拘泥于小县城,奶奶并不想她被耽误。 于是在高一的这年春天,她转学到了榕城。 绿皮火车像是从旧电影里驶出来的,外表已经斑驳,漆皮有些剥落。车厢内的空气黏稠而闷热,混杂着泡面、汗液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刺鼻气味。 桑随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艰难地塞到头顶的架子上,只留下一个装着奶奶做的饼的包抱在怀里。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稻田匆匆而过,桑随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并不习惯远行。 只不过在几个小时前,她刚从颠簸的大巴上下来,浑身像是散了架,整个人困得不行,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多愁善感,她便戴上耳机,挡住火车里嘈杂的声音,靠在有些硬邦邦的座位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睡眠来得又快又沉。桑随很快便梦见家门口那两棵很大的石榴果树,梦见一片片油菜花田,梦见她和奶奶在院子里晒艾草。 也许是梦太过美好。 她都不愿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晃了晃,一股清新的柠檬香气穿透车厢内浑浊的空气,钻入她的鼻腔。 那味道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唤醒了她沉睡的感官。 桑随缓缓睁开眼,在这一瞬间,和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对视上。 是个男生。 桑随愣了一会儿,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靠在邻座男生的肩膀上睡着了。她猛地直起身子,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意识到对方似乎在和她说话,她摘下左耳的耳机。 “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了,只好叫醒你。”男生的声音很温和,只是单纯地在陈述,语气没有半点不悦。 桑随这才彻底清醒,慌忙直起身,“对不起,我睡得太熟了。” 男生轻轻摇头,唇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没关系。” 他的眼睛很好看,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尾略微上扬,眸色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桑随注意到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了第一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 “你也是在榕城下车吧?”他突然出声问,声音像是午后的溪流,不急不缓。 桑随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睡着的时候,车票从口袋里滑出来了。”他指了指她座位边缘那张皱巴巴的纸质车票,语气里没有窥探的意味,依旧是单纯的提醒。 桑随慌忙收起车票,脸颊更烫了。她看了眼手机,列车即将到达榕城站,她竟然睡得这么沉,连到站广播都没听见。 火车缓缓减速,站台上“榕城”两个大字逐渐清晰。车厢内顿时骚动起来,人们纷纷起身取行李,拥挤的过道瞬间水泄不通。 桑随踮起脚,试图拿下架子上那个最大的包裹——里面是奶奶特意亲手做的临川特产,但拿下来更困难了,很难控制受力点。 “我来吧。”男生轻松地帮她把行李取了下来,那股柠檬香气又一次掠过她的鼻尖。 “谢谢——”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已经帮她把行李取了下来,朝她笑了笑,转身下了车。 桑随愣了片刻,然后才手忙脚乱地拿起所有行李,艰难地挪向车门。 走出车厢,榕城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与临川的干燥不同,这里的春天充满了水汽,连呼吸都变得绵软。她拖着行李,一步步走向出站口,远远就看见了等在那里的父母。 “怎么这么慢?大家都快走光了。”谭蕙玉皱眉打量着她,“不是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带吗,榕城什么买不到?” 桑致远直接提起那个装着大棉被的包裹,摇头叹气:“这么大一床被子,占了多少地方,城里都有暖气,用不上这个。” 桑随也不反驳,只默默听着,这都是出门的时候奶奶特意做的,无论是梅干菜饼还是棉被,都并不是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一家人朝着车站外走去,桑随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父母身后。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车站广场时,她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榕城的街道两旁种满了香樟树,新叶刚长出来,嫩绿中带着微黄。 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就站在不远处,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背影清瘦挺拔得如同远山上的白杨。一个同龄男生正朝他挥手,响亮地喊了一声:“梁逢!” “梁逢”二字乘着初春的风,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舌尖轻轻抵住上颚,又缓缓落下,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呼唤。 原来他的名字叫做“liangfeng”,只是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她偏过头,看见他笑着朝朋友走去,背影挺拔如春日里新抽芽的白杨。就在这时,她的耳机里正播放到方大同的《特别的人》,男声温柔地唱道: “若只有一天爱一个人 让那时间每一刻在倒退 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 你就是我要遇见的特别的人。” 春风拂过,卷起地上的落花,似乎也带来了火车上那股清晰的柠檬香。 生命中有万事的可能。 桑随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似乎突然明白了歌词的含义。 最终还是谭蕙玉催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恍惚:“随随,发什么呆呢?快走吧,你爸车停在外面,要被罚款了。” 桑随最后看了一眼梁逢消失的方向,然后转身跟上父母的脚步。 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萍水相逢。 她估计再也不会再和他有相逢的机会,只是居然心里会控制不住有些小遗憾。 即使她和他只有一面之缘。 去往父母公寓的车上,桑随默默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榕城的建筑比临川高得多,街道也更宽敞,行人步履匆匆,没有小县城里的悠闲。一切都陌生得让她有些无措。 “你的学校已经联系好了,下周一就去报到。”谭蕙玉从前座回过头来说,“榕城一中是省重点,你可要抓紧,别跟不上。” 桑致远接话:“小县城的教育水平怎么能跟这里比。你要是跟不上,我们就给你找个家教。” 桑随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看着窗外。她想起临川一中的教室,虽然设备陈旧,但从窗口可以望见远处连绵的山脉。春天时,山桃花开成一片粉色的云,风一吹,花瓣会飘进教室里。 而现在窗外只有看不到顶的高楼。 回到榕城的家,桑随默默跟在父母身后。这里的一切对她而言还很陌生,宽敞的客厅收拾得干净整齐,比临川乡下的房子要大不少。 “你的房间在这里。”谭蕙玉推开一扇门,“以前是书房,简单给你收拾了一下。” 桑随点点头,提着行李走进去。房间不大,但足够整洁。比之前她住的环境要好不少。 她正整理着从临川带来的零碎物品,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一个少年探出身,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穿着时髦,脸上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对周遭事物不甚在意的神情。这是她的弟弟桑迟。他们虽是姐弟,却只在每年过年时见过寥寥几面,彼此间比陌生人熟悉不了多少。 桑随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小迟。” 桑迟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没有任何停留,仿佛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向客厅,拿起桌上的平板电脑戴上耳机,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桑随抿了抿唇,不再试图交流,转身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晚饭时,气氛沉闷。 父母询问了几句学校的情况,桑随简短地回答着。 桑迟一直埋头吃饭,偶尔在学习平板屏幕上划两下,对餐桌上的对话毫不关心。 桑致远把桑随从临川带来的梅干菜饼也放上了餐桌,毕竟是大老远带过来的,也不好浪费食物。 “这是什么?”桑迟很少见这种东西,难得地主动开口,带着点好奇。 “奶奶做的梅菜干饼。”桑随应了一句。 桑迟伸手拿过一个,打量了一下,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只咀嚼了两下,他的眉头就紧紧皱起,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随即手腕一扬,将剩下的大半块饼直接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桑迟皱起眉:“这什么味儿,又干又硬,难吃死了。” 这一瞬间,桑随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猛地烧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浪费食物,这是奶奶特意做的!” 桑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别过脸,嘟囔道:“不好吃还不能扔了?” “随随,一块饼而已。”谭蕙玉立刻打圆场,语气里带着惯常的缓和,“小迟他吃不惯这种东西。” 桑随没有再说话,似是习惯了父母总站在弟弟那边。她默默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推开。母亲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还生气呢?”谭蕙玉的声音放软了些,“你弟弟年纪小,被我们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桑随低着头,没有回应。 谭蕙玉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不耐烦了:“桑随,你的脾气怎么这么大,就一块饼你要和弟弟生气?还有你看你这身衣服,都旧成这样了,明天妈妈带你去买几件新的,别生气了。” 桑随低头,看到自己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连衣裙,她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愿多交流。 谭蕙玉离开后,她打开窗户,初春的风轻轻吹动窗帘。 榕城的夜晚比临川亮得多,看不见星星,只有霓虹灯把天空染成橙红色。 她戴上耳机,听着歌。 心里有种闷闷的感觉。 起初她是真的觉得爸妈是喜欢她的,但爱因差别而厚重。 因为有了桑迟做对比。 桑随才知道,爱与不爱是真的很明显。 桑随,桑随。 只不过是随便的随。 第2章 第 2 章 次日,桑随在清晨六点的时候就醒了。她习惯了临川高中的作息时间,这个点就已经睡不着。 她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家里静得听到客厅挂钟的嘀嗒声。 简单洗漱完,桑随从冰箱里拿出吐司和牛奶,学着昨天谭蕙玉的样子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烤好的吐司散发着焦香,她挖了一大勺花生酱抹上去,又热了杯牛奶,这是她来榕城的第二天早餐,和昨天一样。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花生酱黏在口腔上颚,吐司烤得有些干巴,但她还是吃完了,她不习惯浪费粮食。 七点半,家里人陆陆续续都醒过来了。桑致远随便吃了个清水蛋,带着桑迟准备出门。桑迟身上穿着崭新的校服,书包斜挎在肩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爸。”桑随站起身,喊了一声。 桑致远一边换鞋一边说:“你今天跟你妈去商场买几件衣服。明天再去学校,我都跟老师说好了。” 桑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先一步出了门。 桑随应了声“嗯”,重新坐回座位上,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她面不改色地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回头看见谭蕙玉敷着面膜走进卫生间,待了几分钟后走出来时,谭蕙玉脸上的面膜已经不见了。 桑随把碗筷收进厨房,走出来看向谭蕙玉,“妈,我烤了吐司面包。” 谭蕙玉点了点头,走进厨房拿出一块烤吐司,咬了一口,秀眉皱成一团,“你这烤得也太焦了,怎么吃?” “我温度设得高了一些。” 谭蕙玉把烤吐司放下,“让小迟去烤面包都不会烤焦。” 桑随脸上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 她懒得反驳,也不想去解释什么,戴上耳机准备上楼。 谭蕙玉喊住她:“别上楼了,待会儿带你出去转转,帮你换件新衣服。” 桑随脚步停顿住,深呼吸一口气:“哦。” 谭蕙玉简单吃了点早饭,便带她下楼,准备前往榕城最大的商场。 桑随没有来过榕城,说实话她也是真的想好好逛一下这所城市。 刚下楼,便遇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只是唇色有种病态的白。桑随并不认识她,谭蕙玉倒是和对方笑着打了声招呼。 桑随正在心里默默思量着是否需要跟那个女人打声招呼,她们便结束寒暄,谭蕙玉拉着她离开。 没走出几步,谭蕙玉有些不满地看向桑随,“你刚才也不知道打声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会教孩子。” 桑随抿了抿唇:“我都不认识她。” 谭蕙玉恨铁不成钢:“不认识叫声阿姨也可以啊,别人以为我不会教孩子,教出一个哑巴。” 桑随无言以对。 正当她以为谭蕙玉跟刚才那个陌生女人是什么要好的关系时,却听到谭蕙玉又说:“她女儿也是你们学校的,到时候你要努力点学习,别被人瞧不起了,至少成绩比她女儿要好一点才可以。” “我不想跟别人比。” 谭蕙玉说:“没说要你跟别人比,我只是觉得我的孩子不可能比那种人的孩子更差。” 没等桑随回答,谭蕙玉又说:“难道你想比别人差,让别人看不起吗?” ——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才不会这么无聊,因为你成绩不好就看不起你。 桑随坐上副驾驶,扭头看向窗外,默默地想。 商场很快就到了,十几层楼高,比临川的商场大不少。 “随便看,喜欢什么就试试。”谭蕙玉随手指了指商场里的衣服。 桑随在一家店前停下,衣架上挂着一件浅黄色的上衣,下身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牛仔裤。 “这件太素了。”谭蕙玉摇头,“年轻人该穿得亮眼些。” 又逛了几家,桑随看中的衣服,谭蕙玉总能挑出毛病。不是款式太旧,就是颜色不衬肤色。 谭蕙玉有些嫌弃地端详桑随的脸:“妈妈也不是没给家里寄钱,你的脸怎么会晒得这么黑呢?感觉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好看。” “妈,您看着选吧。”桑随终于说,“我都行。” 谭蕙玉皱起眉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衣服是穿在你身上的,总要你自己喜欢才行。” 桑随本来想反驳,但张了张唇,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干脆直接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最后谭蕙玉选了几件当季新款,桑随试穿时,导购员夸张地称赞:“阿姨眼光真好,这件特别衬您女儿。” 桑随看着镜中的自己,身板很瘦,脸上没有一点肉,衣服很合身,但她不喜欢。不过谭蕙玉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的皮肤确实很黑。 这叫做很衬她吗? 桑随抬头看到导购员脸上难辨真伪的笑容。 买完新衣服,谭蕙玉又带她逛了精品店和生活用品店,内衣袜子防晒霜保湿霜,都给她买了。 结账的时候,桑随瞥了一眼收费单,上边的数字已经早就超过四位数。在她身上花钱这件事上,谭蕙玉倒是舍得。 那晚桑随很早就回了房间,把新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 桑随把防晒霜拿出来,放在书桌上盯着看了许久。 而后又拿出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莫名想起今天谭蕙玉对她说的那句话。 自卑感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第二天,桑随便要去榕城一中报道。 初来乍到榕城,她其实对环境很陌生,但父母工作忙,没空请假陪她过来办手续,她便自己导航,独自坐上前往榕城一中的公交车。 早高峰的车厢像个沙丁鱼罐头,她被人群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就在车子摇晃着进站时,她瞥见前门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衬衫,清瘦的侧脸,像极了梁逢。她踮起脚想看得更清楚,那人却已随着人流下了车,消失在站台熙攘的人群里。 她很快在心里否认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在车上遇见“梁逢”? 估计只是她眼花。 榕城一中比想象中还要大。 校门口种满了柠檬树和橙子树,青涩的果实掩在绿叶间,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清香。她循着导航找到办公楼,在三楼的政治组办公室前停下脚步。 “请进。”里面传来温和的女声,正是桑随新的班主任袁颖。 桑随推开门,一眼看到了坐在办公椅上的袁颖。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身材中等,她的眉毛修剪得很整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框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神色温和的眼睛。 “桑同学。”袁颖抬头看向桑随,抬了抬眼镜,“刚来榕城还习惯吗?” 桑随规矩地站着,回答也是中规中矩:“还行,挺好的。” 袁颖笑了笑:“那就好,在这里签个字就行了,学费你爸爸已经在网上交了,待会儿让我们班长带你去教室,顺便熟悉一下学校。” 桑随一听,这才注意到正站在不远处的窗边等待的男生。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很干净的长相,黑框眼镜,校服穿得一丝不苟。 “你是桑随吧?”男生微笑着走上前,“我是宋时樾,也是我们班班长。” 桑随点点头:“麻烦你了,宋同学。” “不麻烦。”宋时樾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走吧,我们先去领教材。” 他们穿过长长的林荫道,宋时樾很健谈,一路给她介绍:“这是实验楼,理科课都在这边上。那边是艺术中心,音乐教室在顶层。” 桑随安静地听着,目光打量四周。 榕城一中真的很大,建筑又新又漂亮。 “教室还没到吗?”她忍不住问。 宋时樾笑了,露出两颗虎牙:“你傻呀,现在是上课时间,多逛一会儿就可以少上一会儿课。” 桑随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也忍不住笑了。 高一(7)班在走廊尽头。还没走到教室门口,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喧闹声。宋时樾推开门,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桑随身上。 “这是新同学桑随。”宋时樾介绍道。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伴随着窃窃私语。桑随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深呼吸一口气。 “大家好,我叫桑随,桑叶的桑,随便的随。”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临川人特有的软糯口音。 后排传来几声轻笑,几个男生凑在一起聊天,声音压低: “白期待这么久了,感觉转学生挺普通的啊,还以为是大美女。” “眼镜挺土的,而且看起来有点黑。” 桑随假装没听见,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宋时樾正好坐在那群男生身边,低声警告了一句:“章达,别这么说新同学。” 章达开玩笑:“哟,刚来就维护新同学,怎么,你喜欢人家?”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宋时樾面无表情。 “真是没有幽默细胞。”叫章达的男生耸耸肩,吐槽了一句之后,就没再说话。 桑随的座位安排在倒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她的同桌叫赵言淇,留着短发,身材高挑,像个假小子,她的五官长得很好,皮肤也并不算白皙。 说实话,桑随很少在榕城看到跟她一个肤色的女生。 在桑随打量赵言淇的同时,对方也在看她。桑随很瘦,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健康均匀的小麦色,齐肩的短发,厚重的齐刘海和眼镜,看起来很乖。 “我叫赵言淇。”大概是以后就是同桌了,赵言淇主动开口拉近关系。 “桑随。”她跟着自报家门。 两个人随便扯了几句,但大概还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陌生了,最后感觉越说越尴尬,再加上上课铃声打响,物理老师夹着课本走进教室,两个人便干脆就此结束了对话。 即使下课了,她们也没有再主动找对方说话。 物理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 结束这节课,便是午饭时间,教室里的学生一听到下课铃声,就飞速跑向食堂,像饿死鬼投胎。 赵言淇和前桌的两个女生都是外宿生,不用和其它同学抢食堂,也不着急离开,悠哉悠哉地谈起八卦来。从最新款的漫画书谈到校门口借书铺里三元借一周的言情小说。 而桑随也是不善言辞的人,没有加入她们的谈话,而是沉默地低头整理自己桌面上新拿到手的教材。 她对学校还不算熟悉,抢饭也抢不过其它同学,还不如等人少了再去打饭。 桑随刚在数学书扉页写上自己的名字,教室里的音响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教室的广播里传来一阵轻快的音乐声,午间广播开始了。 "大家好,这里是榕城一中午间广播站......" 一个清朗的男声透过音响传来,桑随的手猛地顿住。 这个声音—— 清澈干净,带着少年特有的质感,却又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沉稳。她觉得这个声音很像在火车上对她说"我下一站就要下车了"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音色很特别,极其有辨识度。 隐隐之间,桑随总觉得这个人是他,想要多听几句,但是他只念了开场白,就没有继续说过话,广播里便开始放起了歌。 桑随急需要求证什么,她轻抬起头来,看向同桌赵言淇,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赵言淇,你们学校有一个叫做‘梁逢’的人吗?” 她心怀期待,却听到赵言淇说:“liangfeng?我们学校好像没有这个人吧。” 也是,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永远都没有这么幸运的时候。 桑随没有再继续多问,转身下楼,也没听见身后赵言淇和朋友的谈话。 贺丽莉:“她该不会问的是梁逢深吧?” “不可能吧,她会认识梁逢深吗?”赵言淇语气震惊。 乔春朝:“我也觉得不可能,毕竟桑随和梁逢深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桑随走在学校的油柏路上,心里是控制不住的失落。 在她即将走到食堂时,不知谁喊了一句“梁逢深”,声音很甜,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身旁的朋友捂着嘴咯咯笑地打趣说,“林书宁,你好大胆呀。” 桑随闻声回头,而后便看到了这一幕—— 春色葳蕤,连排葱茏的香樟树前,几个少年一前一后骑着自行车驶过,扬起一阵风。 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其中一个男生身上。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校服短袖,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上衣下摆被风鼓动,向后扬起,带着几分清爽自信的少年气。 他骑车的姿势很好看,身子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专注又松弛的力道。额前黑色的碎发被风全然向后拂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等桑随反应过来时,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转角处。 在这个刚刚开始春心萌动的年纪,桑随只知道,在风吹来的那一刻,她喜欢的人已经有了具体的样子。 桑随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浅遇逢君深寄梦, 心扉自此不关风。 原来,他的名字叫做梁逢深。 原来幸运也是可以降临在她身上的。 第3章 第 3 章 傍晚时分,学校后街的“老王烧烤”已经坐满了学生。油渍斑驳的桌子旁,梁逢深、宋时樾和几个走读生围坐一桌,铁盘里堆着刚烤好的肉串,冒着滋滋的热气。 程逍抓起一根肉串,视线转向一直安静喝汽水的梁逢深:“哎,听说舞蹈班的林书宁又给你送水了,这都第几次了?” 梁逢深握着玻璃瓶的手指顿了顿,汽水里的气泡细细密密地往上冒。他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你能不能聊点别的。” “这不是八卦一下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书宁喜欢你,刚才在食堂门口,她好像还喊你名字来着。”程逍对梁逢深挤眉弄眼。 梁逢深不是很喜欢谈起这种事,干脆沉默。 “行行行,”程逍识趣地转移话题,他的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宋时樾,准备换个人八卦,“班长,听说你们班新来了个转学生?” 宋时樾正小心地擦掉校服袖口沾到的油渍,闻言抬头,一脸无语:“你的消息怎么这么快,这都能知道?” 程逍“啧”了一声,作为八卦圣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是当然了,我可是‘江湖百晓生’。” 宋时樾咬了一口羊肉串:“是来了个新同学,从临川转来的。” “叫什么名字?” “桑随。”宋时樾一字不改桑随自我介绍的原话:“桑叶的桑,随便的随。” “好神奇的名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姓桑的人呢,她长得怎么样?”程逍来了兴致,眼睛发亮,“文静吗?漂亮吗?跟林书宁比谁更漂亮?” 宋时樾想了想,很客观地回答:“她挺安静的,说话声音很轻,长得挺清秀的。不过要说漂亮,那还是林书宁更漂亮些。” “哦——”程逍拖长了音,一听不是什么大美女,兴趣果然淡了下去,转身又去拿新的烤串。 宋时樾吐槽了一句:“你就只知道问谁好不好看。” “那实在是没办法,谁叫我们班的班花明大美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导致我看谁都觉得一般般。”程逍啃着羊肉串。 梁逢深始终没说话,只安静地吃着一串烤馒头片,烧烤店的窗外是渐渐暗下去的天。 榕城的春天天气变化莫测,桑随刚转来一周,就已经下了好几次雨。 整座城市的温度降下来,空气带着几分潮湿。桑随起身去水房接热水,却发现水房里排起了长队。 “跟她同桌一周了,桑随都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少有的几次对话还是我先开的头。”赵言淇剥着手里的石榴。 贺丽莉:“她比较内向吧,刚到一个新环境是这样的,说不定熟起来就疯了。” “不过她应该也不是那种能疯起来的性格吧?”乔春朝出个了主意:“赵言淇,今天下午上完数学课就放假了,你要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到校门口那条美食街吃好吃的?” 赵言淇耸了耸鼻子:“我不敢,你是不知道每次我一想主动说话,扭头对上她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我就觉得什么都说不出——” 话说到一半,赵言淇便停住。 三个女孩交流了一下眼神,自觉换了个新话题,因为桑随此时已经从水房里接水回来了。 桑随捧着水杯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拧开杯盖喝了一口,似乎没有发觉到氛围的诡异。 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座位旁几个女孩的性格。 贺丽莉和乔春朝绝对是欢喜冤家型的同桌,总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时候话多到像是永远都说不完,但又会时不时拌嘴,上秒吵架下秒和。 赵言淇喜欢趴在桌子上看漫画或者是看小说,时不时从嗓子眼里发出傻笑声,偶尔和前桌两个人讨论八卦。 桑随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沉默,她从桌子里掏出数学课本,上课铃声响起来,数学老师纪云归夹着卷子走进教室,全场安静下来。 纪云归脸上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两周后就是本学期第一次月考了,现在为了摸清各位同学们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认真学习,正好今天有两节课,那就临时来一场摸底小测吧。毕竟临近周末放假,想必大家也没心思听课。” 底下瞬间传来一阵哀嚎声。纪云归一听阵阵嚎叫,笑得更开心了。 学委楚熙然分发卷子,卷子纷纷往下传。 桑随拿到卷子之后,快速过了一遍题目,发现题目都还算基础。她拿出笔和草稿,埋头计算,一节课没过去,她就已经翻页。 也是此时桑随隐隐注意到好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迟疑了一会儿,抬起头,对上好几双求助的眼神。 桑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卷子推过去一些。 那几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数学随堂测试结束。 桑随收拾背包准备回家,却听到赵言淇主动喊了她一声:“桑随。” “嗯?”桑随抬头看过去。 乔春朝问她:“我们去美食街玩,你去不去?” 桑随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还算早。只是若是她晚回家,说不定会被谭蕙玉说。 她摇头拒绝:“下次吧,我要回家了。” 赵言淇顿了两秒钟,表情有些僵硬:“那行吧。” 桑随刚走出校门口,就隐约听到一句,“感冒,不想去玩。” 她一顿,扭头往声源处看了一眼,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梁逢深身上。 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身影一晃,便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开。 梁逢深没有和程逍等几个人在校门口道别,他便独自拐进了另一条小巷。 巷子深处有家不起眼的音像店。经营这家店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冯望。他是一个纯粹的音乐爱好者,店里什么都有,各种CD唱片,磁带,黑胶唱片,甚至还有Xbox360,PlayStation3,Wii等实体游戏光盘。 梁逢深经常来这里。 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店里弥漫着旧木头和纸张特有的味道,四面墙都摆满了唱片和磁带,按年代和风格仔细分类。 “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从柜台后抬起头。 “来淘点CD。” “看上谁的了?还是来找电司?” 梁逢深说:“LadyGaga。” “有品位啊。”冯望笑了笑,低头收拾背包,“行,你随便看,我本来想着去接孩子放学,关一会儿店的,正好你来了,帮我看会儿店?” 梁逢深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无数次怀疑冯望开这家店是不是就是单纯想要自己收藏,并没有多想要靠这家店挣钱的意思。 否则怎么可能把这家店开在角落里,又总是动不动关门,接孩子关门,去买菜关门,下雨天心情不好也关门。 这家店是梁逢深偶然发现的宝藏,老板冯望是个音乐发烧友,收藏了大量绝版唱片。梁逢深经常来这里淘碟,慢慢就和老板熟了,偶尔会帮忙看店。 梁逢深点点头:“行,我帮你看着。” 冯望拿上车钥匙出门。 梁逢深在店里挑选。 黄昏时分,桑随回到家后,便在房间里写作业,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班级学委楚熙然发来好友申请,通过后直接把她拉进了班级□□群。 “以后作业和通知都在群里发。”楚熙然言简意赅。 桑随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群聊,犹豫了一下,打字问道:“学委,有年级群吗?” “没有。班主任不让建,怕我们闲聊影响学习。” 桑随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机。她原本想着,如果能进年级群,或许就能找到梁逢深的账号,哪怕只是偷偷看看他的空间。 她点开楚熙然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该怎么自然地打听梁逢深的事?问他是不是在广播站?问他喜欢什么音乐? 桑随努力斟酌了好久,却仍然不知道怎么问。 她干脆退出和楚熙然的聊天框,给蒋邀月发了个表情包“有空吗”过去。 蒋邀月几乎秒回。 蒋邀月:新学校怎么样啊? 桑随放下笔,捧起手机,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桑随:还行吧,学校很大很漂亮,老师也挺好的,学校食堂也很好吃。 蒋邀月:听起来真的很不错的样子。 桑随:但是没有你,我想你了。 蒋邀月:你在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我一猜就知道没有。 蒋邀月:你要主动一些,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朋友的存在的话,那实在是太难熬了。 桑随: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蒋邀月:哈哈哈哈。 桑随初中那会儿,学到一个新的英文单词“boring”。她想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不会开玩笑,不会主动结交好朋友。 性格有缺陷的人,本来就很难交朋友。 蒋邀月的性子却是阳光得极端,活泼阳光得像精力无限的海绵宝宝。 桑随用了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弄清楚,蒋邀月为什么会如此主动要和她做朋友。 蒋邀月说:“人和人之间的磁场就是那么奇怪,只需要一眼就注定有所羁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喜欢。” 桑随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她也会值得有人喜欢吗? 蒋邀月总能会肯定她,“那是当然。” 蒋邀月对桑随来说的重要程度,是和奶奶一样重要的存在,若不是蒋邀月,也许桑随这辈子都不会交到好朋友。 经年过去,时间筛选掉她们身边一批又一批的人,但她们两个人依旧在对方身边,也几乎无话不说。 桑随简单又说了一些学校生活,随后捧着手机,认真打下每一个字。 桑随:我好像喜欢上一个男生了。 蒋邀月:哟,你终于春心萌动了,有没有照片? 桑随:你好像不吃惊? 蒋邀月:这个年纪有喜欢的异性,这不是很正常? 桑随:我没有他的照片,只知道他的名字,连他在哪个班都不知道。 蒋邀月:哦,那他应该很帅,有一张十分帅气的皮囊。 桑随:你觉得我是见色起意? 蒋邀月:那不然呢?见色起意也没有那么上不了台面,大部分人都喜欢帅气的皮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始于颜值,忠于人品。 桑随心里想。 梁逢深,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总之仅仅只是在绿皮火车上匆匆一面,她就喜欢上了他。 正当桑随和蒋邀月聊得正欢快,她的房门被推开了。 谭蕙玉端着水果进来,看见她手里的手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回家就玩手机,作业写完了吗?” “我在看班级群的消息……”桑随试图解释。 “什么群不群的,都是借口。”谭蕙玉不由分说地拿过手机,“没收了,写完作业再说。” 门被重新关上,房间里恢复安静。桑随看着空荡荡的书桌,心里一阵烦闷。她翻开数学练习册,没有半点动笔的**。 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划过,等她回过神,发现纸上写满了“梁逢深”三个字。她慌忙把那张纸撕下来,揉成一团塞进书包最底层。 桑随突然想起蒋邀月说的那句话——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第一眼就注定了。” 喜欢也是在一个瞬间开始的,它毫无预兆、猝不及防且悄无声息。 无论究竟是什么原因,桑随也能够在此刻确信。 她喜欢上了梁逢深。 它没有任何道理,哪怕只是无意识地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心会控制不住地颤动。 喜欢,真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第4章 第 4 章 突如其来的少女心事,总那么容易令人心烦意乱。 窗外天色渐暗,桑随实在写不下去,她突然站起身,推开房门:“妈,我出去买本辅导书。” 谭蕙玉从厨房探出头:“现在这个点还出门?” “榕城和临川教材不一样,没有辅导书我写不下去。”桑随扯了个谎。 谭蕙玉没看出来,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行吧,快点回来,饭快好了。” 谭蕙玉掏了一张五十给她。 桑随应了一声,走到玄关处换鞋,注意到有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她敏锐地抬起头,和桑迟的目光对视上。 桑迟捧着一包薯片,坐在客厅沙发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四目相对地瞬间,他快速移开目光,脸上一副冷淡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桑随也懒得理他。 正打算打开门出去,谭蕙玉又探头出来:“回来的时候经过楼下超市,带瓶橙汁回来。” 桑随准备去握门把的手停在半空:“橙汁?” “对,你弟弟喜欢喝橙汁。” 桑随心情有些复杂:“其它饮料不行吗?” “你弟弟就喜欢喝橙子汁。” 桑随很轻地“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家门。 桑随并没有去书店,而是准备走向家附近的那条商业街。 她手机被没收了,所以想来商业街淘点能够打发时间的东西,比如随身听之类的。 没有导航,她只能边问路边七拐八绕地走,在她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迷路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名字。 “疯狗音像店。” 音像店为什么会叫这种名字?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正经店铺的样子。桑随在门口纠结了一会儿,才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风铃叮当作响。 店内并不大,但种类却很多,最角落的一排陈列着一些老式随身听和MP3。 店里很安静,只有一个背影清瘦的男生站在柜台里,正低头整理着一叠唱片。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桑随的脚步顿在原地,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这一刻,欢喜从她的心底瞬间破土而出,于萎靡中苏醒,恣意生长。 桑随进门的动静不大,但梁逢深还是听见了,他抬起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女生,似乎也愣了一下。 梁逢深认出了她,也记起来曾经跟她在绿皮火车上的一面之缘。 “你需要什么?”他放下手中的唱片,语气很平常。 桑随这才回过神,走到柜台前,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衣角:“我想看看MP3。” 梁逢深从玻璃柜台里取出几个样机:“这些都可以试听。” 她低头挑选着,其实根本无心比较音质和功能,满脑子都是此刻站在柜台后的他。最后她随便指了一个白色的小巧机型:“就这个吧。” “要下载什么歌?”他拿出机子里的内存卡,“我们这里可以帮你下载,你家里有电脑的话,回家自己下载也行。” 桑随怔了怔,她家里的确有一台台式电脑,但家里肯定是下载不了的,谭蕙玉肯定会问她怎么突然买了一个mp3,说不定还会没收掉。 她突然鼓起勇气轻声问:“你平时都听什么歌?” 梁逢深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她,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我听的比较杂。”他声音很轻,“我是Radiohead和Muse的铁粉,最近还听一些后摇。” 这些名字对桑随来说有些陌生。在临川的时候,她最常听的都是周杰伦孙燕姿林俊杰,还有电台里流行的情歌。 “那你能推荐几首你喜欢的吗?”她声音更轻了,生怕这个请求太过唐突。 梁逢深沉默了片刻,在搜索栏输入了几个字。很快,舒缓的吉他前奏从音响里流淌出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轻轻唱着。 “这是Radiohead的《NoSurprises》,还有《Creep》,这首歌很好听。”他说。 桑随安静地听着。这些歌的旋律很简单,却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像黄昏时独自坐在空荡的教室里。 接着他又放了一首,这次的音乐更加激昂,充满戏剧性的转折。“Muse的《Starlight》。” 她听着歌,忍不住偷偷看他。他垂着眼睫,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柜台,整个人沉浸在音乐里。 “喜欢哪种风格?”他忽然抬眼,正好对上她没来得及移开的目光。 桑随耳根一热,慌忙低下头:“都很好听,特别是第一首。” 梁逢深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在电脑上操作,“那我帮你全下载进去了”。除了他推荐的几首外,他还下载了一些华语流行歌手和独立音乐人的作品。 “但我觉得这个歌手你应该会喜欢。”他点开一个叫方大同的歌手的页面,“他的R&B做得很好。” 当《特别的人》的前奏响起时,桑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是他们在火车上相遇时,她耳机里正在播放的歌。 “你知道这首歌?”梁逢深注意到她细微的反应。 “嗯。”她轻轻点头,却没有说破那个巧合。 等待下载的间隙,店里安静得能听见电脑风扇运转的声音。 桑随站在柜台前,目光悄悄掠过他的侧脸,而他则专注地看着屏幕,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还正在下载,需要一点时间,可能需要五分钟。”梁逢深放下鼠标,猝不及防抬起头来。 桑随没来得及避开目光,同他四目相对,她顿时心里有了一种被抓包的慌张。 “没事,五分钟其实挺短的。”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像是在发烫。 好在梁逢深并没有多问什么,又或许没有注意。 五分钟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漫长。 也许是气氛太过诡异,梁逢深主动问她:“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这家店很偏。” 桑随实话实说:“我刚来榕城,对这里并不熟悉,问了好多个人,七拐八绕,差点迷路了才找到。” 梁逢深轻笑出声:“的确很难找。” “你周末过来兼职吗?榕城一中作业好像挺多的吧?”别说兼职了,就算是周末每天写三四个小时,也完不成作业。 梁逢深语气有些惊讶:“你知道我是榕城一中的学生?” 桑随整个人瞬间僵硬住,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听起同学说起过你,我还听说梁逢深是你的名字。” 梁逢深挑眉:“嗯。” 桑随看不出他此时的心情和想法,只希望自己没有冒犯到他,咬了咬唇,她主动说:“那个……我叫桑随。” 意识到梁逢深此时正低头盯着她看,她有些怂地垂眸,避开他的目光,继续介绍自己:“桑是桑叶的桑,随是……” “我也知道你,”梁逢深说:“‘愿随春风寄燕然’的随,你们班长跟我说过。” 他知道她。 桑随猛地抬头,梁逢深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此时已经下载完成,梁逢深利落地把内存卡装进MP3,一起放回包装盒。 “一共二百六。”他把袋子递给她。 桑随没想到会这么贵,她想着最贵也不会超过一百五,若是在其他店,也许她会犹豫着拒绝,但此时面前站着的是梁逢深。 在喜欢的人面前,总会有一些可怜的自尊心。 好在来榕城之前,奶奶给她偷偷塞了钱,让她不至于在此时丢脸。 桑随付了钱,接过袋子时,指尖又一次不经意地触到他的手。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缩回,而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 走出店门,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握紧手中的袋子,里面装着崭新的MP3,还有他亲手挑选的歌单。 桑随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回家的路上,连风都带着几分清甜。 家楼下果真有一个小超市,说是超市,不如说它是一家大型便利店。 桑随走进去,随手挑了一瓶橙子汁,准备结账,这才发现收银的是个跟她一般年纪的女生。 那女生比桑随高一些,脸是十分明显的鹅蛋脸,下巴小巧尖翘,皮肤在灯光下白得发光,她的鼻子非常高挺且精致,给她的脸带来几分清冷和英气,撑起了整张脸的骨相,让她在不做表情时有一种疏离感。 “十一元。”女生利落扫码,把橙汁装袋,递还给她。 女生微垂眸看过来,桑随看清她的眼睛。 她五官中最漂亮的是眼睛,比杏眼更细长的眼型,眼尾微微上挑,内眼角又轻微向下勾,带着几分厌世感。 桑随敢说,这个女生是她这辈子亲眼见过的最好看的女生。 她似乎看呆了,愣住片刻才掏钱付款。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把MP3藏在外套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进家门。 “辅导书买到了吗?”谭蕙玉问。 “没有,想要的版本卖完了。”她小声回答。 今天的晚饭,桑随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茄子,便放下筷子。 谭蕙玉瞥她:“怎么吃这么少,减肥吗?” “没有。” “你们这个年纪,就知道减肥,”谭蕙玉仍然觉得自己看透了桑随的小心思。 桑随没反驳,直到谭蕙玉唠叨累了,她才如释重负般,快步走回房间。 关上门,桑随迫不及待地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音乐缓缓流淌,她又记起了那家小小的音像店。 他喜欢的音乐,他推荐的声音,此刻都通过这根细细的耳机线,传到了她的心里。在这个被没收了手机的周末,她意外地拥有了一个只属于他的歌单。 耳边的歌声温柔地唱着,她用手撑着下巴,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桑随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认认真真地写下: 2013.04.26。 “和他又说上话了。” “因为他,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名字。” 桑随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要每个同学的名字都是父母认真取的,要轮流说起自己名字的寓意,她并不知道自己名字有什么寓意,于是一通电话打给远在榕城的爸爸。 桑致远当时工作忙,抽空接个电话,却听到桑随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有些无语,随意应了一句:“能有什么特别的?就随便取的名字。” 此后很多年,她都这么以为。 桑随的随,是随便的随。 直到今天,她的名字在其他人的口中,有了新的解释—— 愿随春风寄燕然。 她对梁逢深是见色起意吗?也许吧。 但他也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 第5章 第 5 章 假期刚结束的周一,早自习总是会睡倒一片又一片,楚熙然捧着一本课堂记录本坐在讲台上,十分钟的时间,本子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名字扣了分。 扣分最严重的依旧是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但楚熙然偏偏逮着宋时樾骂:“宋时樾,你怎么也带头睡觉!” 宋时樾眼底的黑眼圈堪比大熊猫:“我就眯了一会儿眼睛,就逮着我一个人说啊。” “你是班长,不带头做好榜样。”楚熙然抱怨。 宋时樾努力撑了撑眼皮,最终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楚熙然翻了个白眼,看宋时樾更不顺眼了。她重重拍了拍桌面,有些崩溃:“你们都别睡了,待会儿学生会过来检查,我们班量化分都别要了呗。” 班里的同学们稀稀拉拉坐直了一些,却又控制不住地身体摇晃、点头钓鱼。 桑随也有“假期综合症”,周一的早上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总让人觉得困得不行。她倒是没有睡觉,但也看不进书,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她想到周五傍晚,那家音像店的偶遇,握着笔的手,无意识在本子上画下了一只小狗。 “疯狗音像店”——她第一眼只觉得店名十分不正经,但此时此刻,她却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很有个性,大概是在店里跟梁逢深的偶遇,让她对那家店都有了滤镜。 喜欢一个人,好像就会变成傻子,无理由地喜欢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 就连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在她眼里也都变得可爱起来。 桑随提笔,在画完的小狗旁边,写下几个英文——“Crazydog。” 早自习结束,便是周一例行的的升旗仪式上。 太阳越过地平线,清风拂面,送来一抹好闻的清柠香。 桑随站在班级队列里,听着身旁的赵言淇和乔春朝在谈话。 赵言淇:“什么时候学校的橘子和柠檬才能熟啊,我都想吃了。” 乔春朝:“这是学校的果树,熟了也不能吃啊。” “等果子熟了,你就算偷几个也没人发现。” “万一被发现了,抓到办公室去,给你弄个处分,以后记到档案里,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赵言淇一听,被吓得抖了抖。 行注目礼,唱了国歌,接着又是漫长的国旗下讲话,讲话人员都是高一年级的学生,一周轮换一个值周班。现在值周班已经轮到高一五班,班级代表是林书宁。 当林书宁的身影走上主席台时,周围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我就知道这次是林书宁。” “不得不说,她是真漂亮啊。” “废话,她可是舞蹈生,能不好看吗?” 桑随抬头,看到了主席台上发言的女生,在身边人的八卦声中,知道了她的名字。 林书宁扎着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校服穿得整整齐齐,却依然能看出姣好的身形。 更难得的是她站在全校师生面前时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声音清脆悦耳,每个字都咬得很准。 林书宁发言完下台,桑随跟着人群鼓掌。 世界上漂亮的女孩子很多,譬如蒋邀月,譬如昨天在便利店偶遇的女孩,譬如此时台上的林书宁。 有人像太阳,有人像月亮,有人像星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美好之处。 桑随像什么?她不知道。 因为她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升旗仪式结束,学生们陆续撤场。 桑随却看到了一排穿着护旗队队服的学生,她刚才站得远,没看清学校护旗手的脸。但此时撤场经过他们时,桑随却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眼看到了梁逢深,这次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他。 梁逢深穿着笔挺的护旗队制服,深蓝色的制服衬得他肩线格外平直,金色的绶带从肩头斜挎到腰际。制服帽檐下,他的眉眼显得更加清晰利落,鼻梁挺拔,他偏着头,跟身旁的人在说话。 这样的他,和之前的他不太一样。少了几分随性,多了几分英挺,却依然保持着那份独特的干净气质。 "快看,梁逢深穿护旗队制服好帅啊!" "他本来就是护旗队的队长,每次升旗都能看到他。" “喂,你觉得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至少也得像林书宁那样吧,或许还要更优秀才行。” 周围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桑随却觉得那些声音都变得很远。她看着梁逢深站在队伍里,身姿挺拔如松,和其他护旗队员低声交谈时,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这一刻,桑随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自卑。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又摸了摸额前总是遮住眼睛的刘海。和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林书宁相比,和眼前这个穿着制服英挺帅气的梁逢深相比,她普通得像一粒尘埃。 这样平凡的自己,连偷偷喜欢他都显得那么不自量力。 她加快脚步,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可就在她低头匆匆走过时,梁逢深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桑随的心猛地一跳,慌忙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宋时樾从她身后走过来,而后同她擦肩而过,向梁逢深所在的方向走过去,随后两人凑在一起说些什么。 那抹属于梁逢深的视线也移开了。 南方春天的梅雨季,潮湿的风吹过来,桑随猛地呛了一下,有些难受得呼吸不过气来。 心里浮现出自作多情的羞耻感。 梁逢深果然不是在看她。 也是,他怎么可能会看她? 她们这个年纪会被很多事情唬住,楚熙然会看重班级量化分而崩溃,赵言淇会被所谓的处分吓到,而桑随则把自己困在身体发育的青春期,自卑像潮水把她吞没。 桑随在意起自己的外貌,在意起自己的身材,在意起自己的一切。 而所有的所有,其实都跟梁逢深有关。 回到教室,桑随刚放下书包,学委楚熙然就抱着一叠表格走了过来。 “数学竞赛的报名表,”楚熙然递给她一张,“要参加吗?” 桑随接过表格,目光在“榕城市高中数学竞赛”那几个字上停留片刻,轻轻摇头:“我没有竞赛经验,还是算了。” 楚熙然点点头,转身走向下一个同学。 周二下午的体育课,太阳明晃晃地照着操场。 跑完八百米,桑随觉得喉咙干得发疼,独自往小卖部走去。 快到小卖部门口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梁逢深和程逍正站在门口的香樟树下说着话。 桑随不认识程逍,但总觉得他眼熟,用了几秒钟认出来,她的确之前见过他——在火车站门口。 但下一秒,桑随的目光只落在梁逢深一个人身上。 梁逢深今天把校服外套随意地系在腰间,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衬衫,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 他手里拿着一瓶绿色的汽水,正仰头喝着。桑随能清楚地看见他喉结滚动的弧度,看见几滴汽水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又被他漫不经心地用手背抹去。 程逍在一旁说着什么,梁逢深微微侧头听着,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等他转身离开,桑随才走进小卖部,从冰柜里拿出同款的青柠气泡水。 气泡水的瓶身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握在手里冰凉凉的。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爽的柠檬味在口中蔓延,带着恰到好处的酸涩,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并不是很喜欢喝气泡水。 但这是梁逢深的同款,仿佛这样,她就可以离他更近一些。 回到教室时,大部分同学还在操场上。赵言淇已经回来了,正趴在桌上看小说,看得入迷。 “什么书这么好看,又在借书店淘了新小说?”贺丽莉在她前桌坐下,顺手把帮赵言淇带的矿泉水放在她桌上。 赵言淇头也不抬,含糊地应道:“武侠小说,可精彩了。” 贺丽莉笑了笑,“你看完了借我看一下。” “我已经提前预订了。”罗可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没等贺丽莉说话,赵言淇从书里抬起头,“罗可威,你排在贺丽莉后面看。” 罗可威瞪大眼睛:“这怎么行,总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 赵言淇:“我跟贺丽莉的交情你能比吗?” 罗可威骂了一声,“什么啊,好没原则,我真服了。” 贺丽莉笑嘻嘻地比了个中指。 罗可威自然想挑衅回去,大概是真生气了,脚下不小心一个踉跄,碰到桑随的桌角。 被放在左上方的青柠气泡水滚落在地上。 瓶盖没有拧紧,一摔在地上,气泡水便咕噜噜地掉了一地。 即使罗可威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气泡水捡起来,也掉了大半瓶。 “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罗可威语气十分抱歉。 章达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哟哟哟,小威威你完了。” “没事。”桑随把水接过来,用纸巾擦了擦瓶身,“一瓶水而已。” 不属于她的东西,其实也强求不来。 大概是天意如此。 罗可威拿拖把拖了地,桑随拿出下节课要用的物理课本。这是每周二雷打不动的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和窗外隐约的蝉鸣。 桑随刚翻开课本,前排靠窗的男生突然压低声音喊了句:“灭绝师太来了!” 教室里顿时一阵忙乱。赵言淇吓得手忙脚乱,想把小说塞进抽屉,却不小心把书甩了出去,正好落在桑随脚边。 就在这时,班主任袁颖已经走进了教室。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书,快步走过来捡起。 袁颖看了看封面,目光在桑随和赵言淇之间扫过:“这书是谁的?” 赵言淇紧张得脸色发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桑随瞥见她这副模样,想起她刚才看小说时专注的神情,轻声说:“我的。” 袁颖面不改色,把书合上:“下课来办公室一趟。” 她又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收走了两部手机和几个小玩意儿,这才离开。 赵言淇长舒一口气,手捂在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吓死我了。” “袁颖真是无处不在,总是突击检查,还好我今天留了个心眼。”乔春朝掏出一本言情杂志,书名极其辣眼睛——《暗恋校霸那些年》。 赵言淇仰天哀嚎:“该死,你这不是炫耀吗,啊,我的小说!” 哀嚎了一阵,她偏头感激地看向桑随:“太谢谢你了,没把我供出来,周末我请你吃炒冰。” 桑随轻轻摇头:“没事的。” “有事,灭绝师太不是盖的。”乔春朝神神秘秘说了一句。 赵言淇眼底的愧疚更深了,只可惜桑随没看懂。 下课铃响,桑随独自去了教师办公室。袁颖正在批改作业,见她进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坐。”袁颖把小说放在桌上,“《天龙八部》,是本好书,但不该在自习课上看。” 桑随低着头,也不反驳。 她从小养成的习惯,被骂就安静受着就好了。沉默有时候比顶嘴和辩解好用多了,因为就算是她左耳进右耳出,也不会被发现。 “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喜欢看这些,”袁颖的语气不算严厉,“但要分清楚主次。马上就要月考了,你刚转学过来,更应该抓紧时间适应。” “我会好好准备的。”桑随小声应道。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桑随下意识抬头,看见梁逢深走了进来。他怀里目光淡淡扫过她,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瞥罢了,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物理老师的办公桌。 “李老师,我来拿物理测试卷。”他的声音清朗干净。 桑随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想过无数次能够在学校里遇见他,但她多么希望不是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 梁逢深抱着试卷很快离开了,匆匆来又匆匆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也许他根本不记得这个在办公室里挨批评的女生是谁。 桑随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袁颖又唠叨了几句,大概是刚才她也看到了梁逢深,不自觉地说起他:“刚才那个六班的同学,他是音乐生,但成绩也非常好。你不努力,你的竞争对手可不会在原地等你。” 这句话,桑随倒是认认真真地听到了心里。 从办公室出来,她低着头往教学楼走。在楼梯拐角,她意外地看见了梁逢深。 他正抱着一叠试卷,独自走在林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衬衫在微风里轻轻拂动。 桑随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微微被风吹起的发梢,看着他挺拔的肩膀线条。 校园里的橘子树和柠檬树正开着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香。 他就这样安静地走在前面,浑然不知身后有一个女孩,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背影。 走到教学楼岔路口,他转身往另外的方向去了。桑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泛起一丝酸涩的苦。 坐回属于自己靠窗的位置,桑随侧头就能够看到玻璃窗里,倒映着她的脸。 遇上梁逢深,她拥有了心事重重的十五岁,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比较自己跟他之间的距离。 她看向窗外,看到天色渐暗,以及乌云一片片,风雨欲来。 梅雨季的这场大雨,也同样落到了桑随的心里。 2013.05.07 梁逢深,你是那样的好,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