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暂停时》 第1章 纸上的日光 高二开学第三个月，林湛的素描本里藏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这个秘密通常出现在下午第二节课后，当蝉鸣声不绝于耳，西斜的阳光恰好穿过窗户，洒在他前排那个男生的发梢，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时。 就像现在。 顾昭侧着身子，正和后排的男生讨论昨晚的篮球赛。他笑起来的时候会微微皱起鼻子，带着一种毫不费力的感染力，是整个班级气氛无声的掌控者。林湛的指尖捏着2B铅笔，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物理卷子摊在桌上，压住了素描本的一角，而空白处，几条流畅的、捕捉动态的辅助线已经悄然落下——是一个人物侧影的轮廓。 他知道顾昭的许多小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地转笔，偶尔卡住，笔会“啪”一声掉在桌上；喝水的候喉结会快速地滚动一下；以及，在他这个角度看去，顾昭右耳耳廓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褐色的痣。 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星辰，只存在于他安静的观察里。 “喂，林湛~！” 突然响起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静谧的湖面。林湛指尖一颤，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痕迹。他抬起眼，恰好对上顾昭不知何时转过来的视线。那双眼睛里还盛着未散尽的笑意，亮得惊人。 顾昭的手臂随意地搭在他的桌沿，指尖点了点那份物理卷子。“这道大题，”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你最后一步怎么算的？我对了半天答案，感觉我的方法绕了好大一个弯。” 周围似乎有短暂的视线汇聚过来，带着些许好奇。学霸林湛和人气王顾昭，这对因班主任“强弱互助”政策而结成的同桌，依旧是班级里值得关注的组合。 林湛垂下目光，落在顾昭指着的那道题上，心跳在耳膜里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沉默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重新写下关键的步骤，然后将纸轻轻推过去。 “哦——原来是这样！”顾昭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动作大得带动了桌椅。他咧开嘴，冲林湛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谢了，大学霸！帮大忙了。” 那笑容太有冲击力，林湛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直视，只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顾昭心满意足地转了回去，继续和他的后桌争论起刚才的篮球赛，仿佛只是随手摘下了一片路边的叶子。 林湛等了几秒，才悄悄将目光重新落回素描本的角落。那道因惊吓而产生的划痕，横亘在未完成的侧影旁，像心跳失误的证明。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用橡皮擦掉。 而是拿起笔，顺着那道意外的痕迹，轻轻地，为画中人的轮廓，添上了一缕仿佛被风吹起的发丝。 他的秘密依旧安全地躺在光影交织的线条里。 只是他还没意识到，有些故事，已经从一次寻常的问询，一声带着阳光温度的道谢，开始了。 第2章 蝉鸣与心跳 夏意正浓，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像是为期末的临近敲响警钟。教室里的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即使风扇全力运转，也驱不散那股燥热。 林湛和顾昭的同桌关系，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像冰镇汽水表面凝结的水珠，看似清凉，内里却涌动着不安分的气泡。 打破平衡的，是期末的小组专题汇报。班主任宣布同桌两人一组，完成关于“近代物理学发展”的报告并上台展示，成绩计入平时分。 “搭档，”顾昭几乎立刻转过头来，额前的碎发被风扇吹得轻轻晃动，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咱们得共渡难关了。”他说话时顺手拿起林湛桌上的铅笔，灵活地在指间转了一圈。 林湛的视线跟着那支笔转了一圈，轻轻点头。 分工很自然：林湛负责资料和报告主体，顾昭负责PPT和讲述。 “保证让你这份完美的报告锦上添花。”顾昭信心满满。 然而林湛能感觉到，顾昭在和他讨论时，会不自觉地放慢语速，偶尔停顿，像是在等待什么。当林湛只是简单回应“可以”或“不错”时，顾昭转笔的速度会慢下来，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光芒会短暂地暗淡一瞬。 那种细微的变化，像蚊蚋在心头叮了一下，不疼，却挥之不去。 汇报前一天，意外发生了。 放学时，教室像蒸笼一样闷热。林湛值日完后，发现顾昭还坐在座位上，盯着手机屏幕，脸色难看，鬓角挂着汗珠。 “怎么了？”林湛的声音比平时低沉。 顾昭把手机推过来，屏幕上是无法打开的PPT文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声音发紧，带着懊恼，“下午还好好的。” 风扇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 林湛拿起手机检查，指尖不经意擦过顾昭因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 “文件损坏了。”林湛得出结论，声音平静。 顾昭的肩膀垮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力气。 “明天第一节就要用了……” 夕阳透过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滚烫的地面上。 林湛看着顾昭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看着他紧抿的嘴唇，脑海里浮现的是他这几天兴致勃勃讨论动画效果的样子。那种明亮的东西，不该被熄灭。 “可以去我家。”林湛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资料都有，重做。” 顾昭猛地抬头，眼睛因惊讶而睁大。“现在？都快五点了，而且……” “离学校近。”林湛打断他，已经开始收拾书包，“来得及。” 一种混合着惊讶和感激的情绪在顾昭脸上绽开。“好！”他立刻站起来，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又赶紧扶起来，“太好了！” 去林湛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长。顾昭难得地安静，只是偶尔用余光打量身旁的林湛。林湛走在他靠阴的一侧，白衬衫在夕照下泛着柔和的光。 林湛的房间整洁凉爽，有淡淡的书墨香。书桌靠窗，窗外是茂密的香樟树。顾昭的目光扫过房间，在书桌旁的小画架上停留——上面是一幅未完成的校园风景，笔触细腻。 “你用我的电脑，”林湛打开电脑，拖过椅子，“你说，我来做。” 两人并肩坐下。顾昭开始阐述思路，语速很快，偶尔用手比划。林湛安静地听着，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偶尔抬眼确认。 “这张图放在左边？” “对，然后文字从右侧淡入。” “这个时间轴需要加长吗？” “不用，刚好。” 时间在键盘声和简短的对话中流逝。夕阳西沉，房间暗下来，林湛伸手按亮台灯。暖黄的光笼罩着书桌这一角。 中途，林湛起身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两瓶冰镇汽水。瓶身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流下，在桌面上晕开一小圈水渍。 “谢谢。”顾昭接过，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达心底。他看着林湛被灯光柔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看似清冷的同桌，其实比谁都细心。 直到晚上九点多，新的PPT终于完成。顾昭伸了个懒腰，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搞定了！” 他靠在椅背上，转头看向林湛，语气真诚：“今天真的多亏你了。” 林湛摇摇头，目光落在桌角的素描本上。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跳突然快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他轻声问：“林湛，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问完他就后悔了。太冒昧了。 林湛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看向顾昭，暖黄的灯光在那双总是带笑的眼里流淌，没有戏谑，只有温和的期待。 沉默在蝉鸣中蔓延。窗外的香樟树轻轻摇曳。 终于，林湛伸出手，把素描本推到他面前。 “看吧。”声音很轻，像夜风。 顾昭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 空荡的篮球场，光影斑驳的林荫道，雨后的操场积水……每一笔都透着安静的观察。然后，他的手指停住了。 下一页，是他。 是他在球场上跃起投篮，球衣下摆扬起；是他趴在课桌上午睡，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是他转头说话时扬起的眉毛和带笑的嘴角…… 一张又一张，不同的他，被细腻的笔触定格。在画里，他比现实中更安静，却更生动。 顾昭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软又胀。他抬起头，发现林湛正看着他，耳尖通红，嘴唇紧抿，像是在等待审判。 目光在台灯的光晕中交汇。 顾昭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张自己午睡的素描旁——那里有一行极小、极工整的字： “他睡着了，蝉鸣都变得安静。” 指尖的温度透过纸页。 顾昭合上画册，轻轻放回原处。然后他看向林湛，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平时那种灿烂的、阳光普照的笑，而是温柔的、只照亮这一隅的月光。 “林湛，”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很喜欢。” 很喜欢这些画。 很喜欢画里的我。 很喜欢……这样的你。 林湛怔怔地看着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窗外，晚风吹过香樟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最轻柔的回音。 那一瞬间，夏日所有的燥热都沉淀下来，化作彼此眼中清凉的倒影。 第3章 “亲近” 画册的秘密被温柔地接纳后，林湛的世界仿佛被推开了一扇窗，涌入了前所未有的光线和微风。他开始允许自己期待每一天的校园生活。 然而，青春的旋律从不单调，总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也难免有不合时宜的杂音。 那场物理汇报非常成功。顾昭在台上的讲述生动流畅，配合着他们熬夜完成的精美PPT，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一致好评。当掌声响起时，顾昭在讲台上朝林湛的方向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带着小小得意的弧度。 林湛垂下眼，指尖在课桌下悄悄蜷缩，感受着心底那份陌生的、与有荣焉的暖意。 汇报结束后的几天，是林湛记忆中少有的、近乎明媚的时光。 顾昭会极其自然地和他分享一副耳机，左耳塞自己，右耳塞给他，在午休时一起听歌。耳膜共振着相同的旋律，林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顾昭打球回来，会顺手把喝了一半的冰矿泉水放在他桌上，鼻尖还挂着汗珠，笑着说：“帮我拿一下，谢了。” 那瓶身上凝结的水珠，仿佛也浸润了林湛干燥的心田。 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时候仍是顾昭主导，但林湛回应的话语不再仅仅是单音节，偶尔甚至会主动问一句“下节什么课”，或者在对答案时指出顾昭思路中的谬误。 一切都朝着更温暖的方向发展。林湛甚至开始觉得，那个关于“喜欢”的无声告白，或许真的能等到一个明朗的回响。 直到那天下午。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收拾书包，教室里一片喧闹。林湛正低头整理笔记，感觉顾昭用笔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林湛，周末一起去新开的那家科幻书店看看吗？听说有很多绝版画册。”顾昭的声音带着期待，眼睛亮亮的。 这是一个明确的、超出校园范围的单独邀约。林湛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好”字。他抬起头，看向顾昭，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个微小的、准备答应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伴随着爽朗的声音。 “顾昭！磨蹭什么呢？队里训练要迟到了！” 篮球社的队长，一个阳光健硕的学长，大大咧咧地揽住了顾昭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顾昭趔趄了一下，“快点，就等你了！” 顾昭“哎”了一声，被学长带着往外走了两步，他匆忙回头，对林湛语速飞快地说：“那个……书店的事下次再说！我先走了！” 他甚至没等林湛回应，就被学长半推半攘地带出了教室，融入了走廊喧闹的人流中。临走前，学长还好奇地打量了一眼独自坐在座位上的林湛，那眼神纯粹是看一个“不太熟的安静同学”。 林湛嘴角那抹还未成型的笑意，就那样僵住，然后缓缓消散。 教室里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独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刚才还觉得温暖的空气，此刻却带着一丝凉意。 那句“下次再说”，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却在他心里砸出了一个空洞。 他默默地收拾好书包，将顾昭忘在桌上的那半瓶水，轻轻推回到他桌子的正中央。 接下来的几天，一种微妙的距离感悄然回归。 林湛又变回了那个安静的林湛。顾昭依旧会和他说话，分享趣事，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林湛周身那道无形的墙壁，似乎又无声地立了起来。回应变得简短，目光接触时，林湛会更快地移开视线。 顾昭有些困惑，也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不明白，明明之前一切都那么好，怎么突然就倒退了呢？他尝试着更热情一些，但林湛就像一只受惊的蜗牛，触角刚伸出来，遇到一点不确定，就又迅速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第4章 软糖 雨下了一夜，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彻底清洗后的干净气息。阳光重新洒满校园，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昨日的闷热被一扫而空。 然而，高二A班靠窗的那对同桌之间，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林湛像是彻底退回到了故事最开始的状态，甚至更为封闭。他不再回应顾昭的任何闲谈，对于学习上的问题，也只给出最必要、最简短的答案，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丝毫波澜。他的目光总是落在书本、窗外，或者空无一物的黑板上，刻意地、彻底地避开了身边那个耀眼的存在。 那本素描本，被他深深地塞进了书包最底层，仿佛那里面藏着一个不该被触碰的禁忌。 顾昭感受到了这种刻骨的疏离。他几次张了张嘴，想找些话题，却在看到林湛那近乎淡漠的侧脸时，将话又咽了回去。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隔开了，能看见对方，却无法触及。 午休时，顾昭习惯性地将一只耳机递过去，林湛却像是没有看见，径直拿出自己的耳机戴上，隔绝了内外所有的声音。顾昭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顿了几秒，最终默默收回。 那种无力感和烦躁感再次涌上顾昭心头，但这一次，里面混杂了一丝清晰的、名为“愧疚”的情绪。他回想起昨天雨中林湛决绝的背影，回想起自己在朋友面前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意识到，他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男生们照例凑在一起打球。顾昭今天却有些心不在焉，运球失误，传球也屡屡不到位。 “顾昭，你今天怎么回事？不在状态啊！”队友抱怨道。 顾昭抹了把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操场另一边。林湛独自一人坐在树荫下的看台上，戴着耳机，低头看着膝盖上的书。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安静得与周围奔跑笑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那一刻，顾昭心里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奇异的理解。他好像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林湛并非刻意孤僻，他只是选择了让自己舒适的存在方式。而自己，或许曾无意中试图将他强行拉入自己的世界，却忽略了他的感受。 “不打了！”顾昭突然把球扔给队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转身朝着看台走去。 他走得有些快，心里盘算着该说点什么。道歉？会不会太正式反而尴尬？像平时一样插科打诨？显然更不合适。 林湛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是顾昭，他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顾昭在他面前站定，因为刚运动过，呼吸还有些急促。 两人之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球声和蝉鸣。 “那个……”顾昭抓了抓头发，语气有些干巴巴的，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林湛的眼睛，“昨天……下雨，你没淋湿吧？” 话一出口，顾昭就想给自己一拳。这算什么蠢问题？ 林湛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轻轻摇头：“没有。”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顾昭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从运动短裤的口袋里掏出一盒东西，动作有些粗鲁地塞到林湛手里。 那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果汁软糖，粉蓝色的盒子，上面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 “给你这个。”顾昭的声音有点硬，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我小表妹非要塞我包里的……甜得要命，我不爱吃。” 这借口蹩脚得可笑。谁会把小表妹给的糖随身带到学校，还正好在此时拿出来？ 林湛低头看着手里的糖盒，指尖能感受到盒子冰凉的触感和上面细微的棱角。他没有说话。 顾昭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心里七上八下。他觉得自己像个笨蛋，举动笨拙，言语可笑。他憋了半天，最后只闷闷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许多，也柔和了许多： “那个……周末的书店，还去吗？”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补救的意味。 林湛握着糖盒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依旧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了一下。 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 许久，在顾昭几乎要放弃等待的时候，他听到林湛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像一片羽毛落在湖面，几乎没有声音，却实实在在地荡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顾昭怔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冲散了之前所有的忐忑和尴尬。他咧开嘴，想笑，又觉得不太合适，努力憋了回去，只余下眼底满满的笑意。 “那……说定了！”他声音轻快起来，“周六上午，校门口见？” 林湛终于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再次发出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单音：“嗯。”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两人之间。那盒被硬塞过来的果汁软糖，在林湛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急促心跳的温度。 冰层没有瞬间融化，但第一道裂痕，已经悄然出现。 顾昭没有再打扰他，心情很好地跑回了球场，甚至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而林湛，在原地又坐了很久。他慢慢拆开糖盒，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果然很甜，甜得有些发腻，却奇异地驱散了心底最后那一丝凉意。 他低头，看着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光泽的糖盒，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第5章 夏日林荫 周六的早晨，天空是清澈的蔚蓝色。林湛依旧提前到了校门口，站在香樟树的阴影里。 指针即将走向约定时刻时，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带着一阵清脆的车铃声，“叮铃”一声停在他面前。 顾昭今天穿了一件宽松的浅蓝色条纹T恤，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头发看起来软软的，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他单脚撑地，脸上带着点运动后的红晕，眼睛弯弯的，笑容干净又明亮。 “我没迟到吧？”他微微喘着气，语气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像完成了什么任务等待表扬。 林湛摇了摇头，目光在他沁着细汗的鼻尖和因为笑容而露出的两颗小小兔牙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很准时。” “那就好！快上车！”顾昭拍了拍后座，声音轻快，“我技术可好了，保证又快又稳！” 林湛看着那个后座，犹豫了一下。 “放心啦！”顾昭回头，嘴角翘起，“我载我小表妹都没摔过她！” 这个类比让林湛有些失语，最终还是侧身坐了上去。手轻轻抓住了后座下方的金属架。 “出发咯！”顾昭欢快地喊了一声，用力一蹬。 自行车猛地向前，惯性让林湛的身体微微后仰。风立刻变得喧嚣，吹起了顾昭宽松的T恤下摆，也吹乱了他柔软的发丝。 林湛能闻到风中淡淡的、像是柠檬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很清爽。他看着顾昭随着蹬车动作而微微起伏的、略显单薄的背脊，抓住支架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在一个转弯处，车轮碾过一颗小石子，车身轻轻颠簸了一下。 “呀！”顾昭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车速也慢了下来，“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林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稳依旧。但不知何时，他一只手已经轻轻扶住了顾昭的腰侧，只是虚虚地搭着，带着克制的力道，很快又松开了。 那短暂的触碰却让顾昭瞬间噤声，耳根悄悄漫上粉色，接下来的路程，他骑得异常平稳小心，没再说一句话。 到了书店，顾昭像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害羞，率先跳下车，动作轻快地锁好车，语气又恢复了活泼：“就是这里！我跟你说，他们家的画册区绝了！” 他领着林湛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画架区。看到林湛立刻被一本画册吸引，顾昭便不再出声打扰，自己蹦跶到旁边的科幻区，没过一会儿，就抱了好几本书回来。 他没有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而是直接抱着书，蹲在了林湛旁边的地毯上，背靠着书架，安安静静地翻看起来。那样子，像一只找到舒适角落便安心窝起来的小动物。 林湛看完一本，想去拿高处的那本手稿集，他刚抬起手，顾昭就已经放下书站了起来。 “是想要这本吗？”他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求证似的语气，见林湛点头，便踮起脚，努力伸手去够。他T恤因动作而上移，露出一小截白皙柔韧的腰线。 书放得有点高，他第一次还没够到。 林湛在他身后，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轻松地一伸手，就越过他的头顶，取下了那本书。 顾昭保持着踮脚的姿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回过头，林湛正低头看着他，距离很近，近得他能看清林湛眼中自己的倒影，和对方那总是没什么表情，此刻却显得格外专注的脸。 “谢……谢谢。”顾昭的声音莫名小了下去，脸颊有点热，他赶紧接过书，塞到林湛怀里，然后飞快地重新蹲回地毯上，把发烫的脸埋进了膝盖上的书页里。 林湛看着他那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背影，和那对明显红透了的耳朵，目光停留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继续翻看手中的画册。 过了一会儿，顾昭像是缓过来了，又或许是蹲累了，他改为盘腿坐在林湛脚边的地毯上，偶尔会拿起自己觉得有趣的插图，悄悄扯扯林湛的裤脚，等他看过来时，再献宝似的指给他看，眼睛亮晶晶的，用气声说：“你看这个，像不像老候（年级主任）生气时的眉毛？” 林湛低头，看着他仰起的、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当林湛目光扫过四周，显出些许渴意时，顾昭立刻敏锐地察觉了。 “你渴了吗？想喝什么？”他仰头问，没等林湛回答，就自顾自地数起来，“楼下有咖啡、果汁，啊，还有他们家的蜂蜜柠檬水特别好喝！是招牌！” “水就好。”林湛说。 “哦……”顾昭眨了眨眼，站起身，“那我下去看看！” 他噔噔噔跑下楼，没过多久，端着两杯饮料回来了。他将其中一杯递给林湛，语气带着点小小的坚持和期待：“给你！虽然是柠檬水，但我让他们少放了糖！你尝尝看嘛，真的比普通水好喝！” 林湛接过来，杯壁是恰到好处的冰凉，里面漂浮着几片新鲜的柠檬和薄荷叶。他喝了一口，清甜的微酸滋味在口中漫开。 而顾昭自己那杯，则是插着吸管、堆满了奶油和巧克力碎的摩卡星冰乐。 结账时，林湛拿出钱包。顾昭却抢先一步把自己的书也放到柜台上，然后飞快地掏出手机扫码支付，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 “我来！”他语气有点急，又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坚持，耳根又有点红，“说好的……赔罪和感谢嘛。” 林湛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沉默片刻，收回了钱包，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顾昭立刻笑起来，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务，抱起装好书的纸袋，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走出书店，阳光正好。顾昭推着自行车，走在林湛身边，心情很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歌。 “接下来去哪？”他侧过头问林湛，眼睛因为期待而显得格外明亮。 林湛抱着纸袋，看着顾昭在阳光下几乎在发光的侧脸，和他因为喝星冰乐而沾到一点奶油渍的嘴角，目光柔和。 “都可以。”他轻声道。 “真的？那我知道有个地方！”顾昭立刻雀跃起来，伸出舌尖飞快地舔掉了唇边的奶油，“他们家的芒果冰沙超级好吃！我们快去！” 他迫不及待地跨上自行车，回头看向林湛，笑容灿烂：“这次我骑慢一点！” 林湛看着他明媚的笑容，点了点头，再次坐上了后座。这一次，他的手很自然地，轻轻扶住了顾昭的腰侧。 顾昭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坐稳哦。” 自行车这次真的骑得很慢，很稳，缓缓融入夏日的林荫道中。风温柔地拂过，带着芒果冰沙般甜美的气息。 第6章 约定 期末考的阴影如同七月的积雨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高二学生的头顶。连走廊上打闹的身影都少了许多，教室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混合的、独属于备考期的特殊气味。 就在这片肃杀的氛围中，一个身影如同旋风般冲进了高二A班，精准地扑到了顾昭旁边的空位上——现在是课间，林湛去办公室问问题了。 “昭哥！昭哥！救命啊！” 来人是隔壁班的周屿，顾昭的初中死党，一个活宝级人物。他此刻顶着一头乱毛，黑眼圈快掉到下巴，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皱巴巴的物理练习册。 顾昭正对着一道化学平衡题冥思苦想，被他一吓，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周屿你鬼叫什么？我差点让你送走。” 周屿完全无视顾昭的抱怨，把练习册“啪”地拍在桌上，指着上面一道被红笔反复圈画的题，痛心疾首：“这道！就这道！我已经问了三个人了，每个人讲的都不一样！我们美丽的物理老师说这题期末必考！做不出来我就要挂了，挂了我就不能跟我爸妈去旅游了，我的人生就要失去光了！” 他戏剧性地捂住胸口，表情夸张得像在演舞台剧。 顾昭被他吵得头疼，拿起练习册看了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受力分析……这个摩擦力方向……” 他琢磨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旁边林湛整洁的桌面。 “等等，”顾昭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救星，“等林湛回来，他肯定……” “林大学霸？！”周屿倒吸一口凉气，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他那——么冷，气场那——么强，我害怕！我都不敢跟他说话！上次我找你，不小心碰到他桌子，他看我那一眼，我感觉我瞬间被冷冻了！” 顾昭被他的形容逗笑了，忍不住反驳：“哪有那么夸张？林湛他人很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那是你觉得！”周屿压低声音，凑近顾昭，挤眉弄眼，“诶，说真的，昭哥，你整天跟这座‘移动冰山’坐一起，冷不冷啊？靠什么取暖？靠你这身正气吗？” 顾昭作势要拿书敲他：“滚蛋！林湛不知道多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维护。 就在这时，林湛拿着试卷从后门走了进来。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周身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安静气场。 周屿瞬间像被按了静音键，猛地挺直腰板，迅速收回搭在顾昭桌上的胳膊，正襟危坐，假装研究天花板上的纹路，演技浮夸得令人不忍直视。 顾昭看着好笑，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他拿起周屿那本练习册，起身迎向林湛，语气自然地开口：“林湛，你回来得正好，能帮忙看看这道题吗？周屿他快被这道物理题逼疯了。” 周屿在顾昭身后疯狂摆手、瞪眼，用口型无声地呐喊：“不要啊——！” 林湛的脚步顿住，目光从顾昭脸上，移到那本皱巴巴的练习册上，最后，落在一旁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周屿身上。 空气凝固了两秒。 就在周屿以为自己要被“冰冻射线”秒杀的时候，林湛伸出手，默默接过了练习册。 他回到座位，拿出草稿纸，垂眸看了片刻，然后拿起笔。 “这里，”林湛的声音清冷，但语调平稳，他用笔尖在草稿纸上轻轻一点，画出清晰的受力分析，“摩擦力方向判断错了。看它的相对运动趋势……” 他的讲解思路极其清晰，步骤简洁，没有一句废话。周屿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眼睛越瞪越大。 “哦——！！！” 几十秒后，周屿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猛地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我懂了！彻底懂了！学霸！你就是我的神！” 他激动得差点想去握林湛的手，被林湛一个细微的后撤动作和顾昭及时伸过来阻拦的手臂同时制止。 周屿也不在意，抱着他那本宝贝练习册，对着林湛连连鞠躬：“谢谢学霸！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期末考完我请你喝奶茶！不，喝一星期！” 说完，又一阵风似的刮走了，留下余音在教室里回荡，“昭哥！也谢谢你！你就是我和学霸之间的鹊桥！” 顾昭：“……”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林湛，小声解释：“那个……周屿他这人就这样，咋咋呼呼的，你别介意。” 林湛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将草稿纸推回顾昭桌上，上面是他刚才讲解时写下的清晰步骤。“这道题，你刚才也在看。”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湛是在说他之前也被这道题卡住的事。他心里蓦地一暖，原来林湛注意到了。 “是啊，”顾昭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指着草稿纸上的一个步骤，“这里，你讲得比我之前想的明白多了。” 接下来的课间，顾昭索性拿着几处疑难，主动向林湛请教。林湛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但耐心十足。两人一个讲一个听，偶尔顾昭会提出另一种思路，林湛会认真思考，然后点头或用更简洁的方法指出关键。 周屿那“鹊桥”的胡说八道似乎还在耳边，顾昭看着林湛近在咫尺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低头而垂下的、轻轻颤动的睫毛，心里像是被羽毛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甜。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和林湛并肩学习的感觉。安静，高效，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默契。 放学铃声响起，备考的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纷纷收拾书包。 “林湛，”顾昭一边往书包里塞着厚厚的复习资料，一边状似随意地邀请，“明天周六，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复习？比家里有氛围。” 他说完，心里有点打鼓，怕被拒绝。 林湛拉上书包拉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顾昭塞得鼓鼓囊囊、略显凌乱的书包，又看向顾昭带着期待的眼睛。 “好。”他轻声答应。 顾昭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比窗外的夕阳还要灿烂几分。 “那说定了！明天早上九点，市图书馆见！” 他看着林湛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心里对原本令人头疼的期末考，竟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期待。或许，备考的日子，也可以因为某个人的存在，变得不那么难熬，甚至……有点值得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