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秒逢夜》 第1章 第1章 冷光从穹顶泼洒而下,金属台面反射出队列中每个人灰暗的脸庞,加之高度一致的惶恐神情,远远地望过去,就像一列由机器高度复制出来的货物,随着传送带缓慢移动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情绪,伴随着不知何方传来的低语,揉碎在监测台里接连发出的电子报告声中,如虫蚁啃噬,心脏隆鼓声不绝。 纪浔站在队伍里,季节已近深秋,这每月一次的监测行动就变得尤为难熬。 排了将近两个小时,他才从室外排到室内,却没感受到一点温暖,排风口的冷气嘶嘶地冒着,直让人浑身麻木。 已经能看到队伍的终端了,纪浔搓搓手,揉了揉冰冷的脸颊,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第302875号居民,请上前来,出示你的身份证件,并将取证手掌放到检测仪上,眼睛注视前方。” 监测员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他坐在玻璃面板后,用着统一变声的机械声音,通过监测台前的喇叭传出,面无表情地重复着。 纪浔带着微笑、礼貌地递过去自己的证件,将右手放到检测仪上,瞳孔对准了虹膜扫描仪。 不过是每月一次的常规检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两秒钟屏幕就会显示出结果。 监测员示意他退出等待,纪浔深呼吸着按住发抖的左手,抬起头期待着结果。 可屏幕闪烁几遍,没有显示以往那绿色的【通过】字样,而是跳出了一张他的照片,以及旁边所有的详细信息—— 名字、ID号、住址、职业,一切正确。 照片下方却是一个巨大的、刺目的绿色印章: 【状态:正常(已在线)】 【权限确认:公民——纪浔(本体)】 【当前位置:居所(生命体征稳定)】 【异常报告:无】 他的血液瞬间凉了下去。 监测员从玻璃面板后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眼神里满是不耐烦和怀疑:“系统显示你此刻应该正在家里,所以….?” 纪浔的眼睛不自觉地眨了眨,一边来回巡视的监测组长发现了这一队的异常,正朝这边走来。 他下意识后退两步:“不….不可能!那不是我!” “怎么了?”监测组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朝屏幕看去。 “我才是纪浔!那个正在我居所的是伪人!” 纪浔先是愣怔,尔后疯狂地大喊起来,他不停挣脱着监测组长抓紧自己胳膊的手,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检测仪。 “让我再测一次!肯定是系统出问题了!” 监测组长立刻按下对讲机:“B区15号监测台前发现伪人!请求安保支援!” “下一个。”监测员像是见多了这种场景,根本不理会他,招手示意下一个人走上前。 “不!!!!!!”纪浔发出绝望地惨叫,他转身乞求地望着和自己已经排了一晚上队的人们,希望他们能为自己说句话。 明明在室外还和自己聊着最近的天气和工作,怎么现在一个个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场演技拙劣的表演。 安保人员迅速出现,一左一右地钳制着他,不由分说地将一针特殊制剂打入他体内,再将他身上所有的物品搜查带走。 纪浔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体内一阵燥热袭来,不知是不是针剂的作用,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表现得正常一些,能争取到时间为自己辩驳。 “你们听我说,我有证据能证明我不是伪人,只要你们给我时间,我肯定能证明的!” 安保人员冷着脸,继续拽着他往隔离室走去。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纪浔的头顶,他没了力气,两腿一软,跪倒下去。 被认定为伪人,扔进隔离室——意味着无需审判,只有被时空治安官亲手清除的命运。 世界拒绝承认他。 就在他被粗暴地扔进隔离室,金属门即将闭合的刹那,整个监测大厅响起了冰冷的系统报时: “昼夜交替即将开始,倒计时一分钟。请所有人员停止活动,立即启动时空防护模式。” “十秒种倒计时结束后模式将统一关闭。” 安保人员低咒一声,猛地将纪浔彻底搡入室内,急匆匆落锁离去。 纪浔瘫倒在地,连那只用于开启防护模式的腕表也已被收缴。 想要自救的意志对抗着药力,支撑着他爬起到窗前,不死心地一下下敲着玻璃。 大厅里,无边无际的人群仿佛统一被注入指令,齐刷刷抬起手臂,操作腕表,登录系统。 象征着成功开启的淡黄色的防护光晕接连亮起,也将一个个身影凝固成静止的雕塑。 “昼夜交替倒计时十秒!” “十、九、八……” 纪浔终于放下了敲打着玻璃的手,看来是没人再会管他的死活。 这是自己第一次、毫无防护地暴露在交替时刻。 也许,能死得痛快些。 他闭上眼,随即又不甘心似的猛然睁开,死死盯回窗外。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纪浔看到窗外天际,炽烈的白昼光芒被未知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抽离。 浓稠的、仿佛拥有实质的紫黑色从四面八方的天际线汹涌而上,吞噬殆尽最后一丝光亮。 昼夜于此刻交替! 所有灯光,穹顶的、终端的、指示牌的都在那一刹那开始疯狂频闪,整个大厅陷入剧烈闪烁和尖锐刺耳的电子噪音之中。 十秒,只有十秒。 纪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努力掏出那能证明自己不是伪人的证据,准备迎接被认作伪人的末日。 一个个高大的黑影如同鬼魅,从天空中的无数个时空裂隙中突显。 他利用这十秒内的时空混乱,精准地锁定了纪浔的位置。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撕裂现实闯入的鬼魅,周身携带着硝烟与冷铁的气息。 冰冷的皮革手套精准而狠戾地扼上纪浔的咽喉,将他猛地掼在金属墙面上!力量之大,几乎瞬间夺走了他的呼吸。 纪浔在窒息的昏厥与频闪的光线中对上一双眼睛,那是淬了寒冰的灰色玻璃,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以及那灰眸深处一闪而逝的、绝非伪人所能模拟的波动。 治安官的声音低沉冰冷,毫无情绪,却比咆哮更具威胁,穿透十秒的混沌,砸入他耳中: “这是什么?” 空气稀薄,视野开始模糊涣散,可纪浔竟从胸腔挤出一点怪异的气流,带动被死死扼住的喉管震动,形成一个近乎癫狂的惨淡笑容。 他用尽最后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没有去掰他的手指,而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紧握之物。 那是一个伪人绝不会费心去复制、甚至会觉得肮脏和厌恶的、属于旧世界的遗物。 他掏出的,是一朵干枯、脆弱、几乎要碎成粉末的白色小花,被精心地保存在一个透明的标本塑封膜里。 它的花瓣边缘已经焦黄卷曲,却依然固执地保留着一点早已不复存在的清香形状。 这是现时代的违禁品,属于“大净化”时期之前、不允许被保留的“无用的情感象征”。 纪浔举着这朵小花,如同举着他最后一点真实的人生。 然后,他低下头,前额无力地抵上那只染着不知是谁血迹的、冰冷的手套,彻底失去了意识。 “三、二、一!” “昼夜交替结束!” 报时声中止,裂隙一一消失在天际,连带着裂隙里的治安官,黑夜将接替掌管接下来的七天。 光明重新统治大厅,所有灯光稳定下来,机械恢复正常运转,电子噪音消退。 掐在纪浔脖子上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那名治安官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淹没在刚刚恢复秩序的人群和光线中。 只有他脖颈上清晰的淤痕指印,唇上残留的血腥味,以及掌心那片快要被捏碎的标本,证明那十秒的疯狂与真实,并非是他的幻觉。 纪浔沿着墙壁滑坐在地,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贪婪地吞咽着冰冷的空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却不是源于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灼烧的、死里逃生的兴奋。 他相信他看到了。 第2章 第2章 “小何,B1隔离室,去做最终清理。”队长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队长!”年轻警员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清理设备,扭动了B1隔离室的门把手。 门开的瞬间,小何预期中伪人的尸体并未出现。 相反,他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因痛苦而失焦,却依然残存着惊人生命力的眼睛。 “你?!你怎么还活着?!”小何惊骇得脱口而出,下意识猛地摔上门,背靠着冰冷金属门板,心脏狂跳。 他按住对讲机,声音因极度恐慌而变调:“B1!B1隔离室!目标……目标还存活!请求支援!重复,请求紧急支援!!” 刺耳的警报瞬间撕裂基地的宁静,安保部队迅速反应,疏散通道,拉起警戒,将B1隔离室门口清出一片巨大的真空地带,无数枪口精准地指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妈的!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都给他们把人喂到嘴边了还能漏?”闻讯赶来的警长面色铁青,低声咒骂。 然而几分钟后,当他看到被一队精锐特战队员簇拥着走来的人时,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梁局长!您怎么亲自来了….” 梁肖何面无表情地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目光直接投向一旁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的小何:“你发现的?说说情况。” 小何努力控制着牙关的打颤:“报、报告局长!我奉命进行昼夜交替后的清理工作。可一开门就看见……看见‘它’躺在地上,还在呼吸!脖子……脖子那里有很深的紫色勒痕……” “还有其他异常吗?” “没、没了……我当时太害怕,没敢多看,立刻就关门了……” 梁肖何微微颔首,不再多问,径直走向隔离室。 “局长!危险!您没有佩戴武器!”警长急忙劝阻。 梁肖何却仿若未闻,抬手,屈指,不轻不重地敲在金属门上。 “咚、咚、咚。” 门内一片死寂,只有一种极其微弱、近乎窒息的抽气声隐约可闻。 “这里面关的,‘它’顶替的身份信息是什么?”梁肖何侧头问旁边的安保人员。 “纪浔。局长,今天B1隔离室只收容了这一个目标。收容前,目标持续声称自己并非伪人,并指控其居所内的‘那个’才是替代者。” 梁肖何冷笑一声:“每一个伪人都这么说。立刻派人去纪浔的登记居所,把那个人带回来做加强检测。” “是!” 后续支援的特战部队迅速抵达,装备着专门针对伪人的弱化武器。 梁肖何退后一步,打了个手势。 破门锤猛地撞开大门,数枚释放着高浓度抑制毒素的烟雾弹被精准投入室内。 两队特战队员如幽灵般左右探入,同时封锁了内部空间。 烟雾弥漫,枪械上的战术手电光束在浑浊空气中交错切割。 然而,预想中的目标却消失了。 队员们贴着墙壁进行了数轮扫描和排查,回报结果却始终一致——隔离室内空无一人。 烟雾逐渐散去,梁肖何戴着防毒面具走入,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只有冰冷墙壁和地板的囚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跟进来的警长和小何看到这一幕,也目瞪口呆。 “局长…这……”小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肖何猛地转身,大步走出隔离室,面对外面紧张待命的人群,声音通过扩音器冷静地传出:“威胁已清除。各单位解除警戒,恢复正常秩序。” 他走下指挥台,对紧随其后的下属低声快速吩咐:“消息全面封锁,告诉那个警长,如果他的人漏出一个字,后果自负。” …… 【时空治安局·全域通告】 编号:TPO-306-ND 致:U星各辖区全体居民 第306次标准昼夜交替周期已正式结束。 依据星球运行管理章程,下一周期(第307周期)将轮换为“黑夜周”模式。 持续时间:7标准时单位。 生效时间:自本通告发布时起,至第307次昼夜交替信号发出时终止。 安全规程与注意事项: 1. 居所返回指令:请所有居民务必于下次周期切换信号发出前,返回经认证的指定安全居所。 2. 出行限制:黑夜周期间严格实行宵禁政策,非必要不得外出。确因紧急公务需通行者,必须佩戴官方配发的有效光谱识别标识。 未持有标识者,请即刻前往所在辖区的时空治安分局办理申领手续。 3. 防御等级调整: 城市级聚集区:全域防御屏障将统一提升至“宵禁”最高等级。 非城市级聚集区:请根据本地管理局指引,自行启动相应级别的防护措施。 特别警示:预计部分区域将出现时空稳定性扰动,所有带有【时空拦截】标识的区域已被划定为高危禁区,严禁任何人员靠近。 4. 公共服务调整:物资配送及公共服务体系将切换至夜间运行模式,具体安排详见各辖区分局发布的子公告。 维护时空稳定及星球和平系每位公民之职责。请严格遵守以上指引,确保个人安全。如发现任何疑似“伪人”的渗透活动或异常时空现象,请立即通过安全线路向所在辖区时空治安分局报告。 U星时空治安局 ·总指挥部签发 U星巨大的城市穹顶之下,霓虹灯如同挣扎的血管般骤然亮起,将不祥的光芒泼洒在盘根错节、拥挤不堪的街道上。 无人机群如同巡弋的蝗虫,播放着宵禁警报,在高楼峡谷间穿梭。 巷陌深处,冰冷的雨滴开始断断续续地敲打锈蚀的金属板。空气中混杂着雨水、废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制剂的味道。 纪浔在一处低矮的铁皮屋檐下醒来,喉咙如同被烙铁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刺痛。 他艰难地试图用湿透的单薄外套裹紧自己,记忆却只停留在隔离室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眼前一闪而过的、奇异的荧蓝色光芒。 又在屋檐下躲了十几分钟的雨,纪浔感觉自己的头不那么昏沉,许是药效终于减弱,他动了动麻木的四肢,整个人总算能自如地活动。 “咳….”他弯下腰,努力抑制咳嗽的反应,就连呼吸都尽可能放缓,因为喉咙太痛了。 纪浔不知道该庆幸自己的喉管没被那个治安官捏碎,还是抱怨不得不忍受着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勉强支起身体,扶着冰冷潮湿的墙壁,一步步挪向巷口那被扭曲霓虹点亮的光晕。 城市在雨中持续运转,发出低沉而恒定的嗡鸣,既是维系文明的科技摇篮曲,也像是唱给旧日亡魂的葬歌。 他不知道是谁,或者说是什么力量,将他从绝境中拖出,又扔在了这片冰冷的钢铁丛林角落。 而黑夜,才刚刚开始。 纪浔的肩膀突然被人扳过,他无力反抗,惊呼出声前已被布条死死捂住,只能任由自己被人挟持。 “要想活命的话就别出声!” 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纪浔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绝对老实,女孩就这样挟持着他从巷子另一端走出去,七拐八绕后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一处破旧的小院子。 “到了!” 门口的铁栅栏上遍布荆棘,院内的男人似乎等待已久,见女孩回来的身影立刻起身开锁。 “小白?!你终于回来了!可把大哥担心坏了!”男人急匆匆地举着雨伞跑过来,却在看清女孩挟持着人时一愣。 “哥,进屋说!” 纪浔此刻已经身心俱疲,全身榨不出来一点力气,雨水长时间的浸泡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前倒去。 女孩皱起眉头,一把扯住他的双臂:“诶你怎么回事?别死我这啊!” 男人拍拍她的手,示意将人先扶回屋去。 雨势渐大,伴随着几声雷震,木屋内却亮起微弱的烛光。 第3章 第3章 狭小的木屋被昏黄的烛火填满,唯一的床铺上,纪浔无声无息地躺着,呼吸微弱。 桌旁,男人紧锁眉头,烛光在他忧虑的脸上跳动,他放在桌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小白…你…真的成功了?”他的声音干涩,充满了后怕与自责,“是我没用…腿废了…不然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冒这种天大的险?” 女孩刚脱下湿透沉甸的雨衣,露出底下略显单薄却透着一股韧劲的身躯。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递过去,又快速瞥了一眼哥哥手腕上那枚象征着“正常”与“安全”的防护腕表,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哥,别这么说!看,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钱也拿到了。这证明我们的法子有用,不是吗?” “那这个人…”男人目光转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纪浔,话语中满是迟疑与担忧。 他最终叹了口气,站起身,“先不说这个,你赶紧去擦擦热乎一下,折腾了一晚上,别冻病了。” 说着,他跛着脚走向屋子角落里、用旧布帘简单隔出的浴室,打来一盆热水。 纪浔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细微的水声和模糊的对话。他试图睁开眼,却觉得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尝试都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力。 “我…” 终于,几分钟后,他艰难地试图发声,喉咙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蹙紧了眉头,将所有声音都噎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住他的后颈,带着一杯温热的清水恰好递到他干裂的唇边。 干渴灼痛的喉咙本能地寻求着滋润,纪浔微微抬起头,顺从地小口啜饮起来。 清水的凉意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痛楚,让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一丝。 一杯水慢慢见底,混沌的脑子也清明少许。 “你喉咙伤得很重,而且这伤…”女孩的声音响起。纪浔抬眼,见她坐在对面的木凳上,翘着腿,半湿的短发被毛巾胡乱包着。 她眯着眼,审视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他脖子上:“是被时空治安官掐的吧?” 纪浔这才猛地惊觉,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已被一副冰冷的金属镣铐锁在了身前。 “你…救…了…我?”他几乎是用气音询问,每个字都扯着伤口。 女孩歪头,像是衡量措辞:“算是吧。不过,像你这样的‘例外’,我也见过几个。”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可惜他们最后都没撑过去,被扔进统一焚化炉烧干净了。” 纪浔沉默地摸索着粗糙的床沿,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坐在冰冷的木板墙边。 “看你手上光秃秃的,腕表呢?”女孩继续发问,语气依旧轻松,“是刚模拟成型还没拿到身份的‘新货’,还是已经被系统标记清除的‘残次品’?” 她探过身子,狡黠的眸子里满是好奇:“不过不得不说,你这个伪人选的模仿对象还真好看,瞧瞧这眼睛、这鼻梁,啧啧!” “不!”听到“伪人”二字,纪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激动反驳,随即被喉间翻涌的腥甜和剧痛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女孩坐回去,那带着一丝了然的同情眼神更是刺痛了他。 “……算了。”他最终颓然垂头,咽下所有辩白。 反正没人会信。 男人从烛光阴影处走出来,将两碗冒着热气的简单面食放在桌上:“晚饭好了,小白,先过来吃。” 他看向纪浔:“你的喉咙现在吃不了这个,待会儿我给你拿两管营养液。” 纪浔抬起被铐住的双手,费力地比划了一下书写的动作,看向女孩,眼中带着恳请。 女孩一愣,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冲淡了屋内的紧绷:“哥!他肯定不是那帮没感情的假货!他们可不会这么绕弯子!” 她转身从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翻找几下,掏出一部旧却完好的手机,抛给他:“什么年代了?时空穿越都能实现,我们这儿条件再差,手机还是有的。喏,用这个打字。” 纪浔蹙眉,他不是这个意思。被铐住的双手笨拙地捧住手机,指尖在微裂的屏幕上缓慢却认真地敲下几行字: 【抱歉,我以为你们不愿意借给我这种个人**物品。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们救我,这会不会连累你们?】 女孩吸溜着面条,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含糊道:“常有事,惯了。吃我们的饭,让那帮穿制服的折腾去吧。”语气里是全然的不在乎。 纪浔拿回手机,继续编辑: 【我叫纪浔。无论如何,二位是我的救命恩人。请问该如何称呼您和那位先生?】 “白毓雒。”女孩爽快回答,生怕他不知道是哪几个字,还拿过手机把自己的名字打出来给他看,又指指旁边的男人,“那是我哥,白景。” 纪浔郑重地点头,表示记下了。 兄妹二人很快吃完简单的晚餐,狭小空间内弥漫的食物香气让饥肠辘辘的纪浔不自觉地吞咽,喉咙立刻报复性地抽痛。 白景见状,从屋内储物箱中拿出两管透明营养液,拧开递给他:“今晚先将就,明天我再去仓库找找看还有没有存货。” 白毓雒蹲在厨房的角落清洗碗筷,白景看了看妹妹的背影,俯身凑近纪浔,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我妹妹心善,看不得活着的东西无辜送死,每次都是先斩后奏,我拦不住。” “但你记着,”他目光如炬,警告的意味清晰,“无论你是不是伪人,如果你有任何不对劲,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会威胁到她,亲手处理你的能力我还是有的,而且绝不会犹豫。” 不知为何,这番直白的威胁反而让纪浔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些许。他迎上白景的目光,沉默却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递还回去。 两管没什么味道的营养液滑入胃中,让他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 纪浔靠着冰冷的墙角,疲惫如潮水般涌上,他缩回床上,在烛火轻微的噼啪声和屋外隐约的风声中,沉沉睡去。 转天早上,纪浔在一片异样的舒适感中早早醒来。 窗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永夜,只有床头那只老旧的电子钟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显示【07:23】。 令他惊异的是,喉咙处那昨日还如同烙铁灼烧般的剧痛,此刻竟只剩下一种酥麻的微痒,吞咽口水时虽还有些沙哑,但痛楚已几乎消失。 不仅如此,身体上的虚弱和疲惫也被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都充盈着一种久违的力气。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腕,发现那副冰冷的镣铐不知何时已被取下。 纪浔缓缓坐起身,环顾这间狭小的木屋。自己睡了唯一的一张床,而那对兄妹——白毓雒蜷缩在墙角的垫子上,白景则睡在由两把木椅勉强拼凑的“床”上,紧皱的眉头显示着他并不舒服。 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浅眠的白毓雒。她猛地睁开眼,警觉地扫过来,看清何人后又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你醒得还挺早…” 纪浔有些窘迫,低声道:“抱歉,打扰你们休息了…”话音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声音虽仍沙哑,但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竟真的微乎其微! 他难以置信地抬手触摸自己的脖颈,看向白毓雒的眼中充满了惊疑。女孩对上他的目光,只是狡黠地眨了眨眼,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保密”的口型。 此时,白景也悠悠转醒,扶着椅背有些艰难地坐起身。 白毓雒利落地卷起垫子,走过去搀住哥哥的胳膊:“哥,你腿伤还没好利索,昨晚还非让我睡垫子,自己睡这破椅子。” 白景借着她的力道坐到床边,揉了揉发胀的膝盖,苦笑:“跟你昨晚外出做的事比起来,我睡会儿椅子算什么。”他目光转向纪浔,语气缓和了些,“况且,总得照顾病人。” 身体既已好转,纪浔自然不好意思再占着唯一的床,连忙起身让出位置。 白毓雒动作麻利,很快招呼两人简单洗漱,随后将三碗热气腾腾的简单面食端上桌。 油灯被拨亮了些,三人围桌坐下。 昏黄的光线下,白景看着纪浔比昨夜明显红润许多的面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难得温和地开口道:“看来那营养液,对你的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 “何止是好,”白毓雒将一碗面推到纪浔面前,语气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平淡,“之前捡回来的那几个,灌多少下去也是半死不活,哪像你,一晚上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纪浔接过碗,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望着眼前这对神秘的兄妹,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郑重而沙哑的:“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食物的温暖香气让他空荡的胃部一阵紧缩,他却安静地吃着,耳畔是兄妹俩时不时地交谈声和烛火的燃烧声。 白景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探究。 纪浔能感觉到,这对兄妹并非寻常人,那两管能让他一夜之间重伤近乎痊愈的“营养液”,更绝非凡品。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纪浔放下碗,感觉身体彻底暖和过来。他看向白景,声音虽然沙哑,但已清晰不少:“白先生,白小姐,大恩不言谢,但我必须知道,你们为什么救我?” “那营养液又是什么?” 白毓雒抢在她哥哥前面开口,语气依旧爽利,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避:“看你不像那帮假货,顺眼,就救了呗!营养液嘛…是以前攒下的家底,效果好点不奇怪。”她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不等纪浔追问就转身走开。 白景沉默了片刻,看着纪浔的眼睛。油灯的光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跳动。 “我们见过不少被系统‘抹杀’却逃离的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大多数救不活,或者救活了,也很快会被追踪到。”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毓雒把你带回来时,你几乎只剩一口气。那种伤,普通人早死了。但你体内好像有什么在撑着,那特制的营养液更像是…” 白景坚定道:“像点燃了一把火,而不是吊住一口气。” 纪浔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了昏迷前那诡异的荧蓝色光芒,想起了治安官眼中一闪而逝的波动。 难道… “而且,”白景继续道,目光扫过纪浔空荡荡的手腕,“你没有防护腕表,却在昼夜交替中的时空能量波动里活下来,甚至没有出现明显的畸变反应。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木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偶有窗外凛冽的风声。 纪浔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他需要他们的帮助,而信任是相互的。 “我不是伪人。”他声音坚定,尽管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才是真正的纪浔,我的身份,我的生活,被伪人彻底窃取了。系统认定的那个‘人‘,才是假的。” 他简要地将自己在监测站的遭遇说了一遍,提到那朵作为证据的干花,以及最后时刻出现的、手段狠戾却似乎对他手中之物有所反应的时空治安官。 白氏兄妹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当纪浔说到治安官掐住他脖子质问,以及那朵干花时,白毓雒收拾碗筷的动作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极亮的光彩。白景的眉头则越皱越紧。 “时空治安官…”白景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们通常只负责最终清除,不会在意‘伪人’说什么,更不会有疑问。” 他看向纪浔,“你确定他看到了那朵花?并且停下了?” “他没有停下,”纪浔纠正道,颈间的痕迹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的力量没有丝毫减弱。但他问了‘这是什么?’,而且我感觉到他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我就晕过去了。” “这就更奇怪了。”白景沉吟道,“据我所知,治安官的行动准则里没有与‘伪人’交谈这一条。” 白毓雒忽然插话,语气兴奋:“哥!说不定他是个变数!就像我们一直等的那种!” 白景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但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凝重。 他转向纪浔,神色严肃:“纪浔,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救你,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已经暴露在治安局的视野里。他们或许暂时丢失了你的信号,但绝不会停止搜寻。” “我知道。”纪浔迎上他的目光,“我不会连累你们太久。只要喉咙再好一些,身体能正常行动,我就离开。我必须去找到证据,证明我是我。” “离开?你能去哪?”白毓雒走回来,倚着桌角嗤笑一声,“现在外面全是找你的人,没有腕表,你连下一个白昼周都撑不过去!”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纪浔语气激动起来,牵动了喉咙,引起一阵咳嗽。 白景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论。他看着纪浔,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里最终闪过一丝决断。 “你先安心待着养伤。这里暂时还算安全,我们有办法避开常规扫描。”他沉声道,“至于证明你是谁…这恐怕不是找到一两个物证就能解决的事。系统层面的篡改,需要同等层面的力量去推翻。” 白景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或许,我们需要弄明白,为什么那个治安官会对那朵花产生反应。这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纪浔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却又因为这句话而生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突破口…在那个冰冷残酷、差点掐死他的治安官身上? 屋外的永夜依旧深沉,仿佛要将这间小小的木屋彻底吞噬。 第4章 第4章 纪浔下意识地抚上脖颈,那冰冷的触感和窒息感仿佛再次降临。他嗓音干涩:“他只想清除我,一切发生得太快,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不像。”白景摇头,目光锐利,“治安官的行动模式高度统一,高效、冷酷、绝对服从指令。那多余的一句话,就是最大的异常。” 他跛着脚走到里屋一个陈旧的小木柜前,从最底层翻出一本边缘磨损的纸质笔记本——这在数字时代极为罕见。 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和一些模糊的图片剪报。 白景近乎痴迷地看着这些文字:“我观察他们很久了,大多数治安官就像精确的机器,但极少数、非常少数的个体,会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出现极其短暂的逻辑偏差或冗余行为。虽然无法预测,但确实存在。” 白毓雒凑过来,指着笔记本上一处潦草的标注:“哥,你是指这个?【观测目标G7,于清理过程中对任务无关的旧式音乐盒产生约2秒的凝视停顿】?” 她冥思苦想半天:“这是去年我们救下的一个女孩,叫任…任什么来着?还挺可爱的来着…” “嗯,而且不止这一例。”白景面色凝重,“虽然无法理解原因,但这证明他们并非完全无法改变。而你遇到的这个治安官,竟然出现了主动提问的行为,这偏差程度远超记录。”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纪浔死寂的心底重新闪烁起来,尽管这希望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 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大胆的想法! “找到他。”纪浔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之前的犹豫和恐惧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取代,“白先生,毓雒,请你们帮我!我必须找到这个时空治安官!” 虽然这想法本身就像是在黑暗中捕捉一缕虚无的鬼火,荒谬又绝望。 “你要去送死啊?!我可好不容易才救回来你的命!”白毓雒惊呼道。 “留在原地也是死路。”纪浔的声音异常平静,“至少现在,我抓住了一根线头。无论另一端连着的是答案还是毁灭,我都必须拉到底。” “找到他?”白景重复着纪浔的话,眉头锁得更紧,烛光在他深刻的皱纹间跳跃,“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下一次会在哪个裂隙里钻出来。” “我们不需要知道他下一次在哪。”沉默良久,白毓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近乎狂热的计算光芒! “我们可以让他来找我们。” 纪浔和白景同时看向她。 “哥,你忘了我们之前截获的那段低频波动信号了吗?那个无法破译、但能量模式极其特殊的信号源?” 说话间白毓雒已经坐到里屋的电脑桌旁,语速飞快,手指已经开始在键盘上飞掠着。 “我们需要信息。关于那个时空治安官的一切:他的编号,他的行动模式,甚至是他的过去。” “这怎么可能办到?”热血直冲大脑后的冷静,让纪浔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治安官的信息是星球最高机密。” “总有办法。”白毓雒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她似乎天生就对挑战权威充满兴趣。 “系统并非天衣无缝,哥以前可是……”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白景一个警告的眼神打断了。 好在纪浔沉浸在懊悔自己的冲动情绪中,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白景:“获取信息需要时间和机会,更需要你彻底恢复。现在急不得,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接下来的两天,纪浔就在这间狭小却安全的木屋里度过。他喉咙的伤以惊人的速度愈合,已经能正常低声交谈。 那特制的营养液白景每天都会给他喝下一管,身体机能不仅恢复如初,甚至感官比过去更加敏锐、充满力量。 兄妹二人似乎有着某种规避监测的手段,小屋仿佛消失在官方的监控网络之外,这两天都过的十分平静。 纪浔尝试着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修补屋漏,整理他们从外面带回的各种废弃零件,再交由白景出面换取钱财和资源。 白毓雒则大部分时间窝在角落里,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屏幕上是流动的的代码洪流。 第三天夜里,白毓雒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哥!纪浔!有动静了!” 纪浔和白景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围了过去。屏幕上不再是无法理解的代码,而是一幅不断滚动的复杂数据流和加密的信息片段。 “我一直在尝试切入时空治安局网站里、治安官行动日志的低权限备份节点,刚刚捕捉到一条加密指令的碎片回传。” 白毓雒眉头紧锁,指着无数信息片段中被她特别标注出来的一条红色片段: 【指令接收方编号:T-07。】 【关联任务:追踪并清理第306周期B区监测站B1隔离室目标。】 她看向纪浔:“这就是你!” 白毓雒的语气兴奋起来:“重点是后续!系统自动生成的任务评估报告里,T-07在执行清除环节的记录是——目标已湮灭。” 纪浔的心猛地一颤,为什么那个治安官要撒谎?! “但是,”白毓雒猛地敲下一个键,屏幕中央弹出一个极其模糊的像素块,像是从极远距离高速拍摄的放大截图,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一个穿着治安官制服的高大背影,正站在隔离室的破口前。 “这是B区外围一个损坏的民用监控探头最后传回的碎片数据,时间戳和你逃脱的时间完全吻合!看这里——” 她将图片一角放大到极致,画面更加模糊,但依稀可见,那治安官垂落在身侧的、戴着皮革手套的手中,似乎紧握着什么细小的、颜色浅淡的东西。 “那是……”纪浔呼吸一窒,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分辨率太低了,无法准确识别。”白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紧紧盯着那模糊的色块,“但结合你的描述……纪浔,你不是说你晕过去之后那朵花就消失了吗?是他带走了它。” 这个猜测如同惊雷,在纪浔脑中炸开。 “不…他那时候已经走了,怎么可能还隔了十几分钟后再回来取?!” 纪浔无法替这个纠结的事实作出解释,那个冰冷的、只为清除而存在的杀戮机器,为什么要撒谎“处理”掉目标,又为什么还会有他的那朵白花标本? “编号T-07…”纪浔喃喃重复着这个代号,仿佛要将其刻入灵魂。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代表着恐惧和死亡,更缠绕上了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团。 “我一直在做模式比对。刚刚T-07的数据碎片流过时,他携带的装备能量签名……和那段波动有微弱的同源性!” 她调出另一组复杂的数据波形图,将其与刚刚获取的T-07的模糊能量特征并置。两者并非完全一致,但某些峰值和频率模式确实存在着诡异的相似。 “这说明什么?”纪浔急切地问。 “说明他、或者他的装备,很可能对某种特定的信号有反应!或者说,那种信号能吸引他!” 纪浔经过两天的思考,提出一个建议:“毓雒,你能根据T-07那微弱的能量特征,反向模拟出一个极窄波段、极短脉冲的信号吗?不要试图复制那个未知信号源,只模拟出T-07自身能量特征发出的、一个寻求确认的回响。” 白毓雒眼睛猛地一亮,瞬间被这个更精妙的想法吸引:“就像……就像用他自己的声音,喊他自己的名字?这理论上可以!而且需要的能量更小,指向性更强,更不容易被其他系统识别为异常!” “我可以尝试做!但我的信号模拟器需要一样东西作为核心共鸣器——那必须是与T-07产生过交互的物品,带有他的能量残留,或者是强烈的关联性。简单来说就是诱饵!” 纪浔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脖颈上那圈尚未完全消退的紫红色淤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皮革手套的冰冷触感和碾碎一切的力量。 与T-07产生过最直接、最强烈“交互”的,就是纪浔本人,更准确地说,是他脖子上那几乎被掐断的伤痕。 那伤痕里,残留着他出手时的能量印记,还有纪浔濒死时剧烈的精神波动。 纪浔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这是他亲手留下的印记,如果真如白先生你所推测,他存在逻辑偏差,那么对于这个本应被湮灭却依然存在的标记,他会如何反应?” 他看向兄妹二人,语气斩钉截铁:“诱饵不是信号,也不是地点,诱饵是我。是我这个本该死在他手里、却带着他的印记再次出现的异常数据。” 白景脸色一变,“太冒险了!我们根本不确定那是什么信号,强度、范围都无法控制!万一引来的不止他一个呢?” 纪浔看向白景:“白先生,你担心信号失控,引来其他东西,顾虑是对的。所以,发射不能是盲目的广播,我们需要控制变量。” “我懂了!我们只需要精确的定位和极短的发射时间!”白毓雒默契地打个响指。 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白毓雒的电脑屏幕上,她迅速调出一张布满红点的城市地下管网结构图,根据纪浔的指引,检索着区域。 “找到了!旧时代的废弃通讯中继站——回音港。那里深处地下,结构复杂,金属屏蔽性强,能最大程度抑制信号扩散。” 她放大那个区域,几条错综复杂的管线旁,标注着一个古老的标识。 纪浔认得屏幕上的区域:“这是一条几乎被遗忘的维护通道,直通我之前居所下的深层地基。” 没有哪里比事发地附近更能吸引猎人的注意了。 白景思忖着计划:“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需要知道他在哪,我们只需要在他可能巡视的区域内,用一个他无法忽视的诱饵,把他勾过来!” 纪浔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这个计划大胆、疯狂,充斥着未知的风险,但却是黑暗中唯一清晰可见的路标。 “我会进入回音港。”纪浔继续部署,思路清晰得惊人,“在你们计算出T-07最可能巡视那片区域的窗口期,发射那个模拟脉冲。时间要极短,短到只有他那个级别的感知才有可能捕捉。” “然后,我会在那里等他。”他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只负责好技术接应。一旦他出现,你们立刻切断所有信号源,清除一切痕迹,隐匿撤离。剩下的交给我。” 白景凝视着纪浔,眼前的青年相识不过短短三四天,似乎在那天早上醒来后就褪去了所有的脆弱和惶惑。 一种近乎赌徒般的冷静和疯狂在他眼底燃烧,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 良久,白景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你很清楚,这是在赌命,你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我能从监测站活下来,就不是为了继续躲藏。”纪浔漂亮的眼尾勾起一丝弧度,“他是我存在的唯一悖论,也是我唯一的证人。” “要么他亲手纠正这个错误,要么……我就从他身上,撕开这个世界的真相。” 纪浔看向白景,“除此之外,毓雒救我回来的那晚,你们似乎本来打算是外出测试什么,而且十分危险,我想应该是与昼夜交替相关的事情。”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不可置否他的猜测。 纪浔继续说:“我的目的是改正系统对我的错误判定,这期间我必然会得知大量关于系统漏洞、治安官行动模式、伪人识别机制的情报。” 他伸出手,希望换取一场平等的协作:“我需要你们的技术支持,作为交换,所有这些情报我都会与你们共享。” “如果你们信任我,你们任何用于规避监测的新工具或技术,我可以在外出行动时进行实地测试,提供反馈,也避免让毓雒出去亲身冒险。” 油灯的光芒下,三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白毓雒率先伸出手,重重拍在纪浔的掌心,眼中充满了兴奋:“不想那么多其他的!冲着你爽快,干了!” 她又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么多年躲也躲烦了!” 白景自然是有私心,不然从一开始就不会帮纪浔。见他是个聪明人,终于也缓缓伸出手,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好,”白景的声音沉重却坚定,“我们帮你,但记住,活着回来。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纪浔收紧手掌,力量透过相握的指尖传递。 “当然。”他回答,目光仿佛已穿透木屋的墙壁,投向那片永恒的黑夜,以及两天后即将在那地下迷宫中到来的、与猎人的第二次对决。 “我和他之间,还没完。” 第5章 第5章 雪花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从铅黑色的天幕坠落,无声无息,却能在瞬息之间将天地万物染成统一的、毫无生气的苍白。 远处,枢城冰冷的天际线如同巨兽参差的脊背,切割着模糊的视野。 相比之下,近处郊区那些低矮建筑里零星透出的灯火,显得如此微弱而惶然,如同即将被风雪扑灭的萤火,在城市的巨大阴影下明灭不定。 第307个黑夜周的第六日清晨。 纪浔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冰冷的寒意穿透面罩直抵肺叶,让他因留恋木屋的温暖而略显懈怠的神经瞬间紧绷。 他打开手电,调到最暗的一档,最后检查了一遍背包,里面是白氏兄妹经过改装的小型防身武器、几瓶营养液和一套小型数据收发设备。白景还给了他自己的一套轻便却异常保暖的浅色羽绒套装。这身装束让他很好地融入了这片雪原的底色。 “通讯测试。”右耳内置的微型接收器里传来白景沉稳的声音,“信号是否清晰?” 纪浔的靴子踩进已经没过脚面的积雪,发出“嘎吱”的脆响。他拉高了一点保暖面罩,呼出的白气在边缘慢慢凝结。 “清晰。”他的回应简短,声音在面罩的阻隔下显得有些沉闷。 “我们给你的武器以防御为主,你使用还不太熟练,遭遇意外情况时记得立刻呼叫,小白会启动远程协议,接管武器权限。”白景的叮嘱如同操作手册般条理分明,却奇异地带来一种可靠的秩序感。 “明白。”纪浔抬眼,望向远方那片巨大的、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城市阴影,“抵达城市外围的监测盲区后,我会找机会完成你们的技术测试。” 线路那头短暂沉默,随即被白毓雒更显急促的声音取代:“路线!一定要严格按照手表里我标记的路线走!所有主干道和已知巡逻点都绕开了,千万别着急,时间来得及!” “放心。” 为了节约电量,纪浔主动切断了实时通讯,独留一片沙沙的静电噪音在耳畔回响,随即彻底沉寂。 世界瞬间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风雪刮过旷野的呜咽和自己踩雪而行的脚步声。 他搓了搓戴着手套的手,微微弓起身子,以对抗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冰雪覆盖、难以分辨虚实的路面上。 白氏兄妹的木屋位于枢城辐射圈的边缘地带,直线距离不过二十六公里。 但在U星严密的监控网络下,直线往往意味着自投罗网。白毓雒为他规划的这条迂回路径,在电子地图上蜿蜒曲折,硬生生将路程延长了七八公里。 纪浔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木屋的微弱灯火早已消失在风雪和地平线之后。 而转头面向他从未离开过的家乡——枢城,是U星B区最大、也是最核心的城市。 在这颗星球上,人类被严格划分在不同的城市集群,命名按英文字母排列,由A到Z表示建立时间早晚,每个城市集群便是由五到六个主要城市及其附属郊区地带组成。 他曾是这庞大机器中一颗微不足道、却至少被系统“承认”的齿轮,在秩序井然的中心城邦里,遵循着被设定好的轨迹运行,至少不必时刻担忧郊区或小型聚居点那频发的、足以将人彻底抹除的“时空扰动”。 而现在,他成了系统外的幽灵,正踏着冰雪,一步步走向曾经庇护他,如今却要将他吞噬的钢铁巨兽。 纪浔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面罩拉得更紧,再次迈开脚步,身影在苍茫的雪地上,化作一个孤独移动的黑点,坚定不移地投向那片冰冷的、闪烁着危险光芒的金属丛林。 A区烬城,U星时空治安局总指挥部内。 安静又高效的工作效率让偌大的办公楼宛如一台精密的仪器不停转动。 局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梁肖何正揉着因看文件太多而酸痛的眼眶,没什么精神地应道:“进。” 是他最为信任的一位特助,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颔首道:“局长,您关注的那个人,他露面了。” 梁肖何抬眼:“去哪了?” 特助递过来一个平板,上面是一个监控视频。 “这几日在B区枢城城内巡视的无人机并未发现这位伪人的踪迹。按照您的指示,在枢城外围同步巡视后,直到今天早晨6:20分,在枢城外自由区的一处木屋前拍到他的行踪。” 特助停顿下,继续说:“而木屋前与他告别的一男一女似乎用了规避检测的方法,协助他躲避,导致这几天的统一搜寻雷达忽略了这里。” 梁肖何眉毛一挑:“哦?这么厉害?” 他暂停了视频画面,不停地放大那一男一女的面容,神色却越看越严肃。 特助继续汇报:“我派无人机一直随行这个伪人,发现他精准绕开了所有检测关卡,想步行接近枢城边缘。” 梁肖何点点头,递回平板:“继续跟着,别让他发现。” 特助应道:“那局长,这一男一女是否调查?他们犯有协助伪人隐匿罪。” “不必。”梁肖何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城市雪景,“除此之外,保证那个伪人的安全,这些事情不必上报给领袖了。” “是,局长!” 特助转身离开,梁肖何脑海中映出刚刚平板中看到的身影,指尖在手心里打着圈儿,眉头松开一分。 良久,他弯腰从抽屉里摸出烟盒,点燃根烟。 风雪未曾停歇片刻,计算着到达下一个巡逻站的时间,纪浔丝毫不敢拖沓。 直至走到双腿酸痛到无力从雪层里抬起,纪浔才决定休息一会,补充能量。偏离路线,他找了处被风雪半掩的茂密灌木丛,勉强能阻挡些寒风。 蜷缩着蹲下,纪浔从背包里摸出一管营养液,扯开面罩,一股脑灌了进去。 几分钟后,他感受到一股暖流正缓慢地向四肢百骸扩散,几乎冻僵的肢体开始恢复知觉。纪浔深深吸了口气,凛冽的空气混合着营养液特有的、略带金属味的气息灌满胸腔。 他刚想起身,却隐约听见了一丝在风雪呼啸中传来的机械轰鸣。 下一秒,一阵高频的蜂鸣突然撕裂空气,如同愤怒的金属蜂群。紧接着是某种能量武器充能的尖锐嘶嘶声,随即化为短促而清脆的“噼啪”爆响,如同冰锥碎裂,每一响都精准地伴随一道蓝色光束从天而降。 纪浔下意识起身,连滚带爬地向前跑去,他来不及回头看那些无人机到底从何而来,只能在匆忙中摁开通讯器。 身后三架黑色无人机如猎食的兀鹫紧追不舍,激光束擦着他脚边溅起一片又一片雪雾,灼热的气浪烫得他后背发麻。 “无人机袭击!”他对着通讯器嘶吼,“他们找到我了!” 十八公里外,木屋里的白毓雒猛地坐直身子。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成残影,试图黑入纪浔定位附近的监控器。 “不行...这个节点被锁死了!”她声音发颤,“这个也是,下一个…下一个也不行!” 白景正在屋外收拾着木柴,听见妹妹的声音连忙推门而入,带进一阵寒风。 “怎么了?” “纪浔正在被无人机攻击,我想黑进他附近的监控器,但…” 白景只看了一眼屏幕上错乱的画面就明白了一切。 白毓雒攥紧了手指,道:“所有通道都在刚刚被加固了防御,就像…他们早就在等着我黑进来。” 妹妹焦急的面孔满是迫切。 “小白,来不及了,提前发射信号吧。” 白景看着她,声音低沉:“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什么?!”白毓雒不可置信道,“可纪浔还没到回声港,而且距离下次昼夜交替还有整整一天!” 她急得眼眶发红:“现在发射信号,治安官根本不可能...” “他们不在乎这些!”白景打断她,眼神冷峻,“这是在清剿我们这些‘系统外’的存在。再不走,我们就永远走不掉了。” 他按下控制台底部的红色按钮。隐藏在雪原各处的小型信号发射器同时启动,发出一阵只有特定频段才能接收的脉冲波。 “再说,我也想知道,治安官除了在昼夜交替的十秒内穿越而来,其他时间是否还能参与到我们这个世界里来。” 白毓雒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她打开通讯器,却只听见一阵刺耳的忙音。白毓雒只能留下一段录音,若纪浔活下来,打开通讯器便能听到。 白景已经利落地清除所有与信号源有关的痕迹,将必要的物资塞进背包。他握紧了妹妹的手:“我们为纪浔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只能看他的运气。” 十分钟后,当特战队破门而入时,木屋里只剩摇曳的烛火,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电路烧焦味。 纪浔在雪地里踉跄前行。他发觉无人机的攻击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足以威慑,却始终没有真正瞄准他。 就在他偏离预定路线一公里左右后,无人机突然停止射击,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中。 他瘫坐在雪地里,剧烈喘息。面罩上凝结的白霜模糊了视线,他抬头望向枢城的方向,直接扯下面罩,视线恢复清明。 纪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摘下通讯器检查是否受损,重新开启后听到了一段简短的录音。 “对不起…纪浔,我们被发现了,必须撤离!信号我们已经提前发射,也许会有一线转机,如果你还活着,继续前往回音港!” 白毓雒的声音满是歉疚:“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 纪浔的耳朵传来一阵嗡鸣,他扯掉了耳机里的微型接收器,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脱力向前倒去,双手撑在雪地上,指缝里满是冻土。 怎么会这样?! 思绪变成一团乱麻,纪浔反复听着这段录音,直到确实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消息后,才绝望地把接收器踩进雪里、混着泥土,踩到四分五裂才停下。 寒风渐渐刮得脸肿痛起来,纪浔不知道自己呆愣在这里多久,机械般低头去看手表上的时间。 已经是傍晚六点多了。 不管怎么样,自己是必须回去的,既然到现在也没人来抓他,说明这条路还是可以走的,稍微留心些无人机巡逻就好。 还有四个小时,按照计划纪浔必须在今晚潜入枢城外围的监测盲区,但之前答应白氏兄妹完成的技术测试,此刻似乎也没有去做的必要。 纪浔从背包里拿出一罐营养液一饮而尽,又瞟向背包里仅剩的两□□是他最后的支撑。 梁肖何饶有兴趣地看着监控中的一点黑影,正顶着愈加势大的风雪缓缓移动,吩咐特助:“让P2无人机列队撤回来,今晚不必继续跟着他了,正常巡逻。” “…是!” 特助虽有疑问,但也照做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