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黑瞳》 第1章 雨雾里的薄荷糖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气撞进江城大学的校门时,小鹿正蹲在宿舍楼后的梧桐树下数蚂蚁。手机屏幕亮着,置顶的陪玩平台消息框还停留在十分钟前——“老板说你今天的少女音有点闷,下次活泼点”。她指尖攥着刚买的柠檬味薄荷糖,糖纸被捏出细碎的声响,像她此刻乱成一团的心跳。 十八岁的小鹿,身高刚过一米五,黑色中长发软软地搭在肩头,垂眸时睫毛能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她总穿浅色系的卫衣和帆布鞋,整个人像颗裹着糖霜的糯米团子,唯独那双黑色瞳孔,干净得能映出云影,却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惶惑。辅导员刚在班会上念完贫困生补助名单,她的名字赫然在列,周围投来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得她只想缩成一团。 “叮——”手机弹出新消息,是平台派来的紧急单。“客户指定要‘鹿鹿’,一小时,游戏陪练,声音要甜。”她深吸一口气,剥开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好的”,转身往宿舍楼跑时,没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怀里的课本哗啦啦散了一地,小鹿吓得差点咬碎嘴里的糖,抬头道歉的话卡在喉咙里——站在她面前的女生太高了,一米七的身高带来强烈的压迫感,蓝黑渐变的狼尾发梢扫过肩头,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睛。 那是双极漂亮的眼睛,像浸在深海里的蓝宝石,可眼底的颜色却比深秋的湖水还要冷,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忧郁。她穿着黑色连帽衫,拉链拉到顶端,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周身散发着“别靠近我”的气场。 “对、对不起!”小鹿慌忙去捡书,手指不小心碰到对方的鞋尖,那是双黑色马丁靴,沾着点泥渍。她的脸瞬间涨红,焦虑感像潮水般涌上来,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她会不会觉得我很笨?会不会生气? 对方没说话,只是弯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捡起最下面那本《法医学基础》。书页边缘有点卷角,封面上还贴着小鹿画的小太阳贴纸。 “你的?”女生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冷感,像冰水滴在玻璃上。 小鹿点点头,接过书时指尖微微发抖,“谢、谢谢。”她注意到女生手腕上戴着一串银色手链,链节之间挂着个小小的阿司匹林药片吊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ASPIRIN。”女生忽然说。 小鹿愣了一下,“啊?” “我的名字。”ASPIRIN说完,就转身走了。狼尾发在身后轻轻晃动,背影融进宿舍楼前的香樟树荫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小鹿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法医学基础》,心跳得飞快。ASPIRIN……阿司匹林,治头痛的药。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空空的,只有昨天焦虑发作时不小心掐出的红印。 晚上八点,小鹿准时打开游戏语音。她的声音经过刻意调整,变得又甜又软,像含着颗水果糖:“老板晚上好呀~今天想玩辅助还是法师呀?我都可以哦~” 耳机里传来中年男人油腻的笑声:“小鹿鹿今天声音够甜,陪我打排位,赢了给你加钱。” 小鹿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但还是笑着应下来:“好呀~那老板要保护好我哦~”她操纵着游戏角色跟在对方身后,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耳朵却捕捉着房间里的其他声音——鼠标点击声,男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这是她的工作,也是她维持生计的方式。父母离异后各自重组家庭,她像个多余的行李被丢在出租屋里,学费和生活费全靠自己挣。陪玩和声优是她能找到的、最不耽误上课的工作,只是偶尔遇到难缠的客户,那些露骨的玩笑和要求,总会让她的焦虑症加重。 打到第三局时,对方开始说些暧昧的话:“小鹿鹿多大了?声音这么甜,人肯定也很可爱吧?发张照片看看呗,给你刷个火箭。” 小鹿的手指顿了一下,屏幕上的角色被对方玩家击杀,游戏界面弹出“死亡”提示。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甜美:“老板对不起呀,我打得不好……照片不方便呢,我们还是专心打游戏吧~” “装什么纯?”男人的语气沉了下来,“陪玩不就是干这个的?给你脸了是吧?” 恶毒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耳朵,小鹿的胸口开始发闷,呼吸变得急促。她想关掉语音,想把耳机摔了,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她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挤出笑容:“老板别生气呀,是我不好……” 就在这时,游戏房间里突然进来一个新玩家,ID是“阿司匹林”。 那人没开语音,直接选择了加入队伍。小鹿看着那个熟悉的ID,心脏猛地一跳——是下午遇到的那个女生吗? “阿司匹林?”中年男人嗤笑一声,“装什么文艺?” ASPIRIN没理他,直接锁定了打野位置。游戏开始后,她的操作快得惊人,打野节奏好到让人窒息,短短十分钟就把对方野区反烂了。每当那个中年男人被针对时,她总能及时赶到,一套技能带走对手,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点拖泥带水。 中年男人的脸色肯定很难看,虽然没开摄像头,但小鹿能想象出他咬牙切齿的样子。他几次想指挥ASPIRIN,对方都置若罔闻,最后干脆闭了麦。 游戏结束时,ASPIRIN的战绩是18杀0死5助攻,评分断层第一。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退出了房间,连钱都没付。 房间里只剩下小鹿和ASPIRIN两个人。 小鹿犹豫了很久,才试探着开了麦,声音带着点颤抖:“是……下午的同学吗?”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ASPIRIN清冷的声音:“嗯。” “谢、谢谢你……”小鹿的声音低了下去,“刚才……” “他骚扰你了。”ASPIRIN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小鹿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吸了吸鼻子,“我没事的,经常遇到……” “不该是这样的。”ASPIRIN打断她,“你不需要忍。”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小鹿心里漾开圈圈涟漪。很久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大家都告诉她“忍忍就过去了”“挣钱不容易”,连她自己都快以为,忍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我……”小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焦虑感又开始抬头,她怕自己说错话,怕对方觉得她矫情。 “我退了。”ASPIRIN说。 “等等!”小鹿急忙叫住她,“我、我叫小鹿!森林里的那个小鹿!” 耳机里又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轻得像叹息:“知道了。” 游戏房间解散的提示音响起时,小鹿还愣在原地。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条银色的河。她摸出兜里的薄荷糖,又剥开一颗塞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这一次,似乎没那么难咽了。 凌晨一点,小鹿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那个中年男人油腻的脸,还有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她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她坐起身,胸口闷得发慌,手指冰凉,冷汗浸湿了睡衣。 她摸索着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游戏好友列表,那个“阿司匹林”的ID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头像是一片深灰色的雨云。 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发了条消息:“你睡了吗?” 消息发出去后,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小鹿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很傻,她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对方怎么会理她呢? 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亮了。 “没。”是ASPIRIN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小鹿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飞快地打字:“我刚才做了噩梦……有点害怕。”发送之后她又立刻后悔了,觉得自己太冒昧,正想撤回,对方的消息又来了。 “嗯。” 还是一个字。但小鹿却莫名地觉得安心了一点,好像只要知道屏幕那头有人,那些可怕的东西就不敢靠近了。 她抱着手机,盯着那个灰色的雨云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一句:“外面好像下雨了。” 过了一会儿,ASPIRIN回复:“嗯,是雨。” 小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果然,细密的雨丝正斜斜地织着,路灯的光晕在雨雾里变得模糊,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她想起ASPIRIN那双碧蓝的眼睛,像盛着一整个雨天的忧郁。 “晚安。”小鹿发过去。 这次,ASPIRIN回复得很快:“晚安,小鹿。”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小鹿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躺回床上,把手机放在枕边,听着窗外的雨声,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梦里没有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有一片温柔的雨雾,还有一个蓝黑渐变的狼尾在雨雾里轻轻晃动。 第二天早上,小鹿去上课的路上,在教学楼下又遇到了ASPIRIN。她正靠在墙边抽烟,狼尾发被风吹得微微飘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小鹿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ASPIRIN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碧蓝的眼睛在阳光下更亮了,却依旧没什么温度。她掐灭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朝小鹿走过来。 “早。”她说。 “早!”小鹿的声音有点脆,像咬碎了一颗冰糖。 ASPIRIN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豆浆上,那是她早上特意绕路去买的,甜口的,加了糖。 “没吃饭?”ASPIRIN问。 “吃、吃了!”小鹿慌忙举起手里的豆浆,“买了这个!” ASPIRIN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小鹿手里。那是个小小的铝箔包装,有点硬。 小鹿低头一看,是一颗薄荷糖,柠檬味的,和她昨天吃的那种一模一样。 “治头痛。”ASPIRIN丢下这句话,就径直走进了教学楼。 小鹿捏着那颗薄荷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手里的薄荷糖仿佛也带着温度。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这一次,甜得恰到好处。 她抬起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心里悄悄冒出一个念头:也许,这个秋天,不会那么难熬。 第2章 解剖室的月光与未接来电 江城的秋雨一旦缠上枝头,就没打算轻易离开。淅淅沥沥的雨丝连下了三天,把整座城市泡得发潮,连空气里都带着股湿漉漉的凉意。 小鹿抱着一本《播音发声技巧》缩在图书馆的角落,耳机里循环播放着白噪音——雨声混着壁炉燃烧的噼啪声,这是她对抗焦虑的小秘诀。可今天这招似乎不太管用,指尖划过书页上“胸腹联合呼吸法”的注解时,总忍不住往窗外瞟。 图书馆斜对面是医学院的实验楼,灰色的墙体在雨雾里像块浸了水的海绵。ASPIRIN应该在那里吧?小鹿想起那天她捡起来的《法医学基础》,封面上的小太阳贴纸被雨水打湿过,晕开一点浅浅的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陪玩平台的结算通知。昨天那单被骚扰的生意最终还是平台介入补了款,备注里写着“客户违规,已封号”。小鹿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是ASPIRIN举报的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太自作多情了,她想。ASPIRIN那样的人,大概只是随手做了件不麻烦的事,就像随手掐灭烟头扔进垃圾桶一样。 正出神时,耳机里的白噪音突然被打断,一条语音通话请求弹了出来,备注是“张哥”。小鹿的心跳猛地一缩,手指差点把手机捏掉。 张哥是平台上的老客户,出手大方,但总爱提些越界的要求。上次他说“想听听你不戴耳机的声音”,被小鹿找借口挂了电话后,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了。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接听键,指尖冰凉。接,还是不接?接了,怕他又说些让人不舒服的话;不接,万一被投诉,这个月的流水又要受影响。焦虑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她胸口发紧。 就在通话快要自动挂断时,小鹿闭了闭眼,划开了接听键,声音压得又甜又软,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张哥~好久不见呀,今天想玩什么呀?” “小鹿鹿,”张哥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酒后的含糊,“别玩游戏了,哥给你个好活儿。今晚来‘金悦酒店’302房,陪我喝两杯,给你这个数。”他发来一个转账截图,后面跟着四个零。 小鹿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书页,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张哥,您别开玩笑了,我只做线上陪玩的……” “装什么清高?”张哥的语气瞬间变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急着用钱?贫困生补助名单我都看见了,在公示栏最底下那行。跟哥走一趟,比你陪玩半个月挣得都多。”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扎进小鹿最敏感的地方。她能想象出张哥此刻脸上的表情,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审视猎物的眼神。 “我不去。”小鹿的声音开始发颤,但还是咬着牙拒绝。 “别给脸不要脸!”张哥在电话那头骂了句脏话,“你以为你那点破事藏得住?陪玩记录、通话录音,我要是捅到你们学校去,你觉得你还能待下去?” 威胁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头顶,小鹿的眼前开始发黑。她想挂电话,手指却像被钉在屏幕上,动弹不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被处分”“退学”“被所有人指指点点”的画面。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晚上八点,我在酒店等你。”张哥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忙音在耳机里嗡嗡作响,小鹿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在转账截图的界面。四个零,足够她交清下个月的房租,还能剩下点买过冬的外套。 可那间酒店房间里藏着的东西,是她宁愿饿肚子也不想触碰的。 焦虑症彻底爆发了。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周围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图书馆里翻书的沙沙声变得刺耳,窗外的雨声像无数根针在扎她的耳膜,连指尖的温度都在一点点流失。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那些目光像细小的冰粒,打在她脸上,让她只想逃跑。 “对不起……”她含混地说了一句,抱着书跌跌撞撞地冲出图书馆,一头扎进了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她没带伞,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雨里跑着,直到撞进一个带着薄荷味的怀抱。 “跑什么?” 熟悉的清冷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被雨水过滤后的沙哑。小鹿抬起头,撞进一双碧蓝的眼睛里。ASPIRIN站在她面前,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帽檐下的狼尾发梢滴着水,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面倾斜着,大半都遮在小鹿头顶。 “ASPIRIN……”小鹿的声音哽咽着,所有的委屈和恐惧在看到这双眼睛时,突然决堤了。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对方的袖口,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有人……有人威胁我……他说要把我的事告诉学校……我不想去……我真的不想去……” 语无伦次的话混着哭声砸出来,小鹿甚至不敢抬头看ASPIRIN的表情。她怕看到厌恶,怕看到鄙夷,更怕看到和张哥一样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ASPIRIN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雨水。她的指尖很凉,动作却意外地轻柔。 “地址。”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小鹿愣住了,“啊?” “他让你去的地址。”ASPIRIN重复了一遍,碧蓝的眼睛在雨幕里亮得惊人,“告诉我。” 晚上七点五十,金悦酒店三楼走廊。 小鹿缩在安全通道的阴影里,手心全是汗。ASPIRIN让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则径直走向了302房。临走前,她把那把黑色长柄伞塞给了小鹿,伞柄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别怕。”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走廊里的地毯很厚,吸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墙上电子钟秒针跳动的“咔哒”声,敲得小鹿心头发紧。她不知道ASPIRIN进去会做什么,那个看起来清冷又疏离的女生,能对付张哥那样的人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时,302房的门突然开了。 张哥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踉跄着撞在走廊的墙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镜都歪到了一边。他指着门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等着!我要报警!” 门里传来ASPIRIN冷淡的声音:“报吧。我这里有录音,正好让警察评评理,你用贫困生信息威胁在校学生,还试图进行□□易,够判几年?” 张哥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里嘟囔了几句脏话,最后灰溜溜地捂着肚子跑了。 ASPIRIN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了停止键。她的黑色连帽衫袖子卷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人抓过。 “解决了。”她走到小鹿面前,把录音笔塞进她手里,“留着,以防万一。” 小鹿握着那支还带着余温的录音笔,看着她手臂上的红痕,眼眶又热了。“你……你打他了?” “自卫。”ASPIRIN淡淡地说,拉起袖子遮住红痕,“他先动手的。” 小鹿还想说什么,ASPIRIN却转身往电梯口走。“回去了。” “等等!”小鹿追上她,把那把黑色长柄伞递过去,“你的伞。” ASPIRIN没接,“给你。” “可你……” “我习惯淋雨。”她的声音很轻,像雨丝落在伞面上。 电梯门开了,ASPIRIN走进去,转身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小鹿看到她碧蓝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比雨水更冷的东西。 回到宿舍时,小鹿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她把录音笔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又翻出干净的衣服换上。室友递来一杯热水,“你去哪了?手机响了好多次,有个备注‘阿司匹林’的人给你打电话。” 小鹿的心猛地一跳,赶紧摸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三个未接来电,全是ASPIRIN。她什么时候存了自己的号码? 还没等她回拨,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条短信,来自ASPIRIN:“到宿舍了?” “到了!刚换好衣服,谢谢你!”小鹿飞快地回复,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嗯。”依旧是一个字的回复。 小鹿盯着那个“嗯”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什么,翻出通讯录,找到ASPIRIN的号码,点开备注界面。输入框里空空的,她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把‘阿司匹林’三个字删掉,换成带着水汽的昵称,敲下两个字:“阿雨”。 阿司匹林是药,可她更像雨。带着凉意,却能洗净尘埃的雨。 按下保存键的那一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点。小鹿走到窗边,看着对面医学院实验楼的方向,三楼的解剖实验室还亮着灯,白色的灯光透过雨雾,在地上投下一块模糊的光斑。 她想起ASPIRIN的专业是法医,想起那本《法医学基础》,突然有点心疼。那么漂亮的一个女生,要整天和冰冷的器械、无声的标本打交道,会不会很难过?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和阿雨的聊天框,输入:“你还在实验室吗?” 过了大概十分钟,阿雨才回复:“嗯。” “很晚了,要早点休息呀。”小鹿打完这句话,又觉得有点啰嗦,正想撤回,对方却回了消息。 “在看月光。” 小鹿愣了一下,走到窗边抬头看。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了大半,只漏出点淡淡的光晕,算不上明亮。她回复:“今天的月亮好像不怎么好看呢。” “解剖室的窗户朝南,月光能照在第三张解剖台上。”阿雨发来一条长一点的消息,“很亮。” 小鹿想象着那个画面: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冰冷的解剖台上,穿着白大褂的阿雨站在旁边,蓝黑渐变的狼尾垂在肩头,碧蓝的眼睛映着月光,像盛着一片寂静的海。 那个场景一定很美,也一定很孤单。 “我给你唱首歌吧?”小鹿鼓起勇气发过去,“我声音还不错的,网上有人说像棉花糖。” 这次阿雨回复得很快:“好。” 小鹿找出耳机戴上,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她没有唱那些甜腻的流行歌,而是选了一首很老的民谣,调子缓慢又温柔,像月光淌过水面。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通过电流传过去,落在那个亮着灯的解剖室里。 唱到一半时,她停下来,小声问:“好听吗?”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阿雨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像……棉花糖。” 小鹿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心里像揣了颗刚剥开的糖,甜丝丝的。她接着把歌听完,最后一句落下时,解剖室的灯光刚好熄灭。 “我要回宿舍了。”阿雨说。 “好,路上小心。”小鹿顿了顿,又加了一句,“晚安,阿雨。” “晚安,小鹿。” 挂了电话,小鹿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夜空。月亮终于挣脱了云层,清辉洒满大地,连空气里的雨味都变得清甜起来。她摸出抽屉里的柠檬味薄荷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冰凉的甜味在舌尖散开,这一次,她好像尝到了一点别的味道,像月光,又像阿雨的眼睛。 而此刻,医学院实验楼的走廊里,ASPIRIN正靠在墙上,捏着手机,指尖无意识摩挲白大褂口袋,屏幕还停留在和小鹿的聊天界面。她的耳机里还残留着刚才那首歌的余韵,像一根细细的线,轻轻牵着她濒临失控的情绪。 口袋里的药瓶硌着腰侧,她摸出来看了看,是医生新开的抗抑郁药。白色的药片躺在手心,像一颗没有温度的星星。 她没有立刻吃下去,而是把药瓶塞回口袋,转身朝宿舍走去。狼尾发在月光下泛着蓝黑色的光泽,脚步比来时,似乎轻快了一点点。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晚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她的发梢。ASPIRIN抬手摸了摸头发,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擦去小鹿脸颊雨水时的触感——温热的,带着点颤抖的柔软。 她低头笑了笑,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这月光。 第3章 声优的秘密和雨的破绽 江城大学的桂花落了满地时,小鹿的陪玩订单突然多了起来。平台给她推了个“专属声优”的标签,说她的声音“治愈度超标”,连带她在配音网站上的作品播放量也涨了不少。有个动画工作室甚至私信她,问要不要试试给配角配音。 “小鹿,你这是要火啊!”室友抱着薯片凑过来看她的后台数据,眼睛瞪得溜圆,“你看这个打赏,‘匿名用户’一下子刷了十个‘星河’,这可是平台最贵的礼物!” 小鹿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匿名ID,指尖微微发烫。十个“星河”够她买一整套专业录音设备了,可她宁愿不要这份礼物——她认得这个ID,每次在她直播快结束时出现,从不说话,只送礼物,像个沉默的影子。 而这个影子,大概率就是ASPIRIN。 自从上次酒店的事之后,她们的联系变得微妙起来。会一起在食堂吃饭,ASPIRIN总是买靠窗的位置,把烫一点的汤推到小鹿面前;会在晚自习结束后同行一段路,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鹿叽叽喳喳地说今天遇到的趣事,ASPIRIN偶尔应一声,更多时候只是听着。 但ASPIRIN从不问她的工作,也从不提那些匿名礼物。就像她从不解释自己手腕上的阿司匹林吊坠,也从不提药盒里那些白色药片的用途。 她们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距离,又忍不住向对方露出柔软的肚皮。 这天晚上,小鹿接了个特殊的订单。客户是个小女孩,妈妈在备注里说孩子刚做完手术,怕黑,想找人讲故事哄睡。订单金额不高,小鹿却一口答应了。 她特意换上最柔软的睡衣,把录音设备搬到床头,还在旁边放了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接通语音时,她的声音放得比棉花还轻:“小朋友晚上好呀,我是小鹿姐姐,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呢?” 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术后的虚弱:“想听……小兔子和月亮的故事。” “好呀。”小鹿清了清嗓子,开始轻声讲述,“从前有只小兔子,总觉得月亮是自己的。她每天晚上都坐在草地上看月亮,直到有一天,月亮被乌云遮住了……” 她的声音像裹着蜂蜜的溪水,缓缓流淌,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小女孩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中途还迷迷糊糊地问:“小鹿姐姐,你也会怕黑吗?” 小鹿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焦虑发作的夜晚,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窒息感。她笑了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会呀,但是姐姐知道,黑暗里也会有星星的。就像现在,虽然月亮躲起来了,可它还在云后面看着我们呢。” “嗯……”小女孩发出满足的喟叹,彻底睡着了。 小鹿轻轻说了声“晚安”,才挂断语音。屏幕上弹出订单完成的提示,附带一条来自孩子妈妈的消息:“谢谢你,她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窗外的月光刚好爬上窗台,落在录音设备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小鹿看着那台用攒了很久的钱买的麦克风,突然觉得这份工作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她的声音能给人带来一点温暖。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ASPIRIN发来的消息:“在忙?” 小鹿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扫过,指尖飞快地回复:“刚给一个小朋友讲完故事,她睡着啦~” “嗯。”ASPIRIN回得很快,“我在你宿舍楼下。” 小鹿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她冲到窗边,扒着窗帘往下看,果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ASPIRIN站在楼下的香樟树下,蓝黑渐变的狼尾在路灯下泛着光泽,手里拎着个白色的塑料袋。 “你等我一下!”她飞快地打字,然后手忙脚乱地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就往楼下跑。 跑到楼下时,ASPIRIN正仰头看着她宿舍的窗户,碧蓝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像星子。看到小鹿跑过来,她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给你的。” 小鹿接过来,触手温热。打开一看,里面是个保温杯,还有一小袋刚烤好的曲奇饼干,黄油的香气混着奶味扑面而来。 “我……我没跟你说过我饿了呀。”小鹿的脸颊有点烫,指尖捏着塑料袋的提手,紧张得有点结巴。 “听你直播了。”ASPIRIN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讲了一个小时故事,该饿了。” 小鹿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那个匿名的“星河”真的是她。原来她一直在听自己说话,连自己讲了多久故事都记得。 “那个礼物……”她鼓起勇气抬头,撞进那双碧蓝的眼睛里,“是你送的吧?” ASPIRIN没否认,只是淡淡道:“平台抽成高,直接给你现金,你又不肯要。” 上次小鹿想把礼物折算成现金转回给她,被她一句“没必要”堵了回来。原来她早就想好了别的办法。 “可是……”小鹿咬着唇,心里又暖又慌。她知道ASPIRIN的生活费大概也不宽裕,法医专业的器材费和实验费本就高昂,她却总想着给自己花钱。 “别可是了。”ASPIRIN打断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柠檬味薄荷糖,塞进她手里,“治低血糖。” 小鹿捏着那颗糖,糖纸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某种滚烫的秘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过去——是颗用彩色绳线编的小兔子挂件,耳朵长长的,歪歪扭扭的,是她昨天晚上对着教程编了好久的成果。 “给、给你的。”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看你总一个人待着,它……它可以陪你。” ASPIRIN看着那颗小兔子挂件,愣了几秒,然后伸手接了过去。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小鹿的手指,两人都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谢谢。”ASPIRIN的声音似乎有点不自然,她把小兔子挂件小心翼翼地放进外套口袋,动作轻柔得不像她。 “那我上去啦。”小鹿抱着保温杯,感觉脸颊越来越烫。 “嗯。”ASPIRIN点点头,看着她转身跑进宿舍楼,直到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身离开。 走到操场时,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小兔子挂件。月光落在上面,彩色的绳线泛着柔和的光。她低头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碧蓝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像冰面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透出底下温热的水流。 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阿司匹林吊坠,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今晚的情绪似乎没那么糟糕,那些盘旋在心头的黑色念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推开了。 第二天早上,小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打开门,看到辅导员站在门口,脸色凝重:“小鹿,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有人举报你……从事不正当兼职。” 小鹿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牙刷“啪”地掉在地上。是张哥?他还是把事情捅到学校了? 她跟着辅导员往办公室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焦虑感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她想象着被处分、被退学的场景,想象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办公室里坐着两个陌生的老师,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警察。看到小鹿进来,警察先站了起来:“你是林鹿同学吧?我们接到报案,说有人对你进行敲诈勒索,还试图胁迫你进行非法交易。” 小鹿愣住了。不是来处分她的? “是……是有这事。”她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放着ASPIRIN给她的录音笔。 “我们已经受理了案件,那个姓张的嫌疑人也被传唤了。”警察的语气很温和,“今天找你过来,是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另外……”他顿了顿,看向旁边的老师,“学校这边也说了,会保护你的**,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你有任何处分。” 小鹿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看着警察手里的案件受理单,突然明白过来——是ASPIRIN报的警。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女生,不仅替她挡下了麻烦,还悄悄为她铺好了后路。 从办公室出来时,阳光正好。小鹿站在走廊里,看着楼下香樟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突然想立刻见到ASPIRIN。 她拿出手机,给ASPIRIN发消息:“你在哪?” ASPIRIN很快回复:“解剖实验室。” 小鹿几乎是跑着去了医学院的实验楼。解剖实验室在三楼最里面,走廊里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有点刺鼻。她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推开门。 ASPIRIN正站在解剖台前,穿着白色的解剖服,戴着橡胶手套,手里拿着解剖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蓝黑渐变的狼尾被束在脑后,露出线条清晰的脖颈。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来。碧蓝的眼睛在看到小鹿时,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怎么来了?” “警察……找我了。”小鹿走到她面前,看着解剖台上的标本,忍不住往她身后躲了躲,“是你报的警,对不对?” ASPIRIN放下解剖刀,摘下手套,动作慢条斯理。“他违法了。” “可是……”小鹿看着她,心里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谢谢?好像太轻了。想问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又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ASPIRIN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转过身,背对着解剖台,和她并排靠在墙上。“我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 小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高中的时候,有个老师想潜规则我,用保送名额威胁我。”ASPIRIN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没忍,把他告了。虽然最后他受到了处分,但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小题大做,说我‘心比天高’。”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指尖无意识抠着白大褂下摆,碧蓝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人能站出来帮我一下,哪怕只是说句话,会不会不一样?” 小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发紧。她看着ASPIRIN平静的侧脸,突然明白了那些深不见底的忧郁从何而来。这个总是把自己裹在冷硬外壳里的女生,也曾经历过那样的黑暗时刻,却还是选择把光递给了别人。 “阿雨……”小鹿轻声叫她的名字,声音带着点哽咽。 ASPIRIN转过头,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突然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眼角。这个动作很突然,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随即像触电般收回了手。 “别学我。”她的声音有点不自然,“你该有更好的方式。” 小鹿却抓住了她缩回的手,指尖裹着暖意,一点点焐热她冰凉的指腹。ASPIRIN的手很凉,指尖带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却意外地让人安心。“可是我遇到了你呀。” 她抬起头,黑色的瞳孔里映着ASPIRIN的影子,清澈又坚定:“阿雨,你不是一个人了。以后……我也可以帮你。” ASPIRIN的手指僵了一下。她看着小鹿认真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想要靠近的温柔。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她常年阴雨的世界。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阳光穿过窗户,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洋洋的。解剖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味似乎淡了些,空气里好像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薄荷糖一样的清甜。 ASPIRIN低头看着自己被小鹿握住的手,又看了看口袋里那颗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挂件,碧蓝的眼睛里,那道冰缝裂得更大了些,露出底下汹涌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而小鹿看着ASPIRIN微微泛红的耳尖,突然觉得,那些缠绕着她的焦虑和不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知道,从此以后,她的身边,也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