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奔流》 第155章 学术殿堂的挑战 初抵新大陆的生活琐碎与疏离感尚未完全适应,真正的风暴便已在学术的海洋上酝酿、并迅速席卷而至。林雪和徐航很快发现,之前在机场、银行、超市遭遇的语言和文化障碍,与即将在课堂和实验室里面对的学术挑战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里顶尖学府的学术殿堂,向他们敞开的不仅是知识的大门,更是一套截然不同的思维范式和行为准则的试炼场。 林雪选修的《高级微观经济学理论》,由经济系鼎鼎大名的安德森(Anderson)教授主讲。安德森教授年约五十,身材瘦削,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眼神锐利如鹰。他授课逻辑极其严密,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枪,板书更是如同加密电报,一串串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模型假设行云流水般铺满整个黑板,几乎不留任何喘息的空间。 然而,比知识密度和语速更让林雪感到冲击的,是安德森教授贯穿始终的教学理念。在第一堂课上,他就明确宣告:“先生们女士们,欢迎来到理论的角斗场。在这里,我不需要你们复述教科书的内容,那是本科生该做的事。我需要的是挑战——挑战这些模型的前提假设,挑战其推导过程的逻辑漏洞,挑战其结论的现实解释力。如果你不能在论文或课堂讨论中指出至少一个现有理论的缺陷或可改进之处,那么你的思考就是不及格的。”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林雪习惯性寻求“标准答案”和“权威解释”的思维定势上。在北大,她同样是顶尖学生,习惯于深入理解、精准掌握并娴熟运用已有的理论体系。老师们虽然也鼓励思考,但更多的是一种在既定框架内的深化和拓展。而在这里,安德森教授要求的,是直接质疑和挑战构建框架本身! 这种“批判性思维”(Critical Thinking)的要求,渗透在教学的每一个环节。课堂讨论不再是老师提问、学生回答的模式,而是变成了苏格拉底式的诘问和辩论。安德森教授会随手点起一个学生,要求他当场评价另一位同学刚刚发言的逻辑,或者就某个模型的局限性发表看法。美国同学们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们踊跃发言,即使观点稚嫩甚至漏洞百出,也毫不怯场,享受着思想交锋的过程。而林雪,尽管脑中思绪万千,却常常因为担心自己的观点不够成熟、不够“正确”,或者因为需要时间在脑中将思考转换成流畅的英语而错失发言机会。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带着镣铐的舞者,空有满腹经纶,却难以在这片崇尚自由表达和即时交锋的思想广场上翩跹起舞。 第一次课程论文的题目是“批判性分析科斯定理在现实世界中的应用局限”。林雪看到题目就心头一紧。她花了大量时间查阅文献,精心梳理了科斯定理的核心内容、前提假设以及其在新制度经济学中的崇高地位。她的论文结构严谨,论述清晰,引证翔实,几乎像一篇小型的文献综述。她自信地认为,这篇充分展示了她扎实理论功底的论文,至少能拿到A-。 一周后,论文发了下来。林雪迫不及待地翻开封面,一个醒目的蓝色字母刺入了她的眼帘:**B-**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脸颊瞬间变得滚烫。B-?这在她以往的学术生涯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分数!她强忍着震惊和委屈,翻到最后一页看评语。 安德森教授的笔迹犀利而简洁: **“论述清晰,对定理本身及其学术地位理解准确,文献梳理功底扎实。(Clear exposition, accurate understanding of the theorem and its academic status, solid literature review skills.)”** 看到这里,林雪稍感安慰,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然而,全文更像一篇优秀的文献综述,缺乏你自己独立的、批判性的分析视角。你指出了科斯定理的假设(零交易成本、产权清晰等)在现实中难以满足,但这几乎是常识。我期待看到的是,你如何基于特定的现实案例或逻辑推理,深入剖析这些假设不满足时,科斯定理的预测会如何系统性失效?其政策含义会带来哪些潜在风险?是否存在替代性的理论框架?你的思考停留在表面,未能展现出我所期待的学术批判力。(However, the paper reads more like an excellent literature review, lacking your own independent, critical analytical perspective... Your thinking remains superficial and fails to demonstrate the academic criticality I expect.”)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缺乏独立的批判视角”、“思考停留在表面”……这些评语像一根根针,扎在林雪的心上。委屈、不服气、还有一丝被否定的羞耻感,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发酸。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结果却只换来一个“B-”和近乎严厉的批评。 那天下午,她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一个人坐在图书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对着那份论文和评语发了很久的呆。窗外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她反复咀嚼着安德森教授的话,试图理解所谓“批判性思维”的真正含义。 它似乎不仅仅是挑错,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主动的、建构性的思考方式。不是被动接受知识,而是将知识作为工具和材料,去构建自己的分析框架和论证逻辑。它要求不迷信权威,敢于质疑,甚至乐于被质疑,在思想的碰撞中迭代和深化认知。 “难道我以前的学习方式,真的错了吗?”她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傲的学术能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这种怀疑是痛苦的,但也伴随着一种蜕变的可能。她意识到,如果不能完成这种思维模式的转换,她在这里将寸步难行,永远只是一个优秀的“知识搬运工”,而非一个有创造力的研究者。 与此同时,徐航在工程学院的实验室里,也面临着不同形式的严峻挑战。 他的导师罗格斯(Rogers)教授是个典型的“放养型”老板,给了研究方向和大致的框架后,便很少过问具体细节,更注重学生的自主探索能力和团队协作。实验室里堪称一个小型“联合国”:除了美国本土学生,还有来自印度、中国、韩国、东欧等地的研究生。 其中,来自印度理工学院的维克拉姆(Vikram)是徐航最直接的竞争对手。Vikram极其聪明,技术功底扎实,尤其擅长数学推导和算法优化,而且有着强烈的企图心和表现欲。他几乎以实验室为家,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对每一个实验数据、每一行代码都精益求精。在每周的组会上,Vikram总能拿出令人眼前一亮的最新进展,汇报时逻辑清晰,自信满满,对导师和同学的提问应对自如,甚至能敏锐地抓住别人工作中的漏洞并提出改进建议。 徐航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在北大的训练同样严格,基础非常扎实,但在这种高度自主、激烈竞争、且需要主动展示和扞卫自己工作的环境中,他显得有些内敛和被动。他习惯于先把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再拿出来讨论,而Vikram则更倾向于快速迭代,不断抛出半成品来收集反馈,在碰撞中推进。 更让徐航感到冲击的,是他的美国同学约翰(John)。约翰是个典型的“极客”,想法天马行空,经常提出一些在徐航看来近乎“疯狂”的技术方案。有些想法确实不切实际,但偶尔,他会迸发出极具创造力的火花,绕过传统的技术路径,提出一种看似简单却非常巧妙的解决思路。罗格斯教授似乎格外欣赏约翰的这种跳跃性思维,即使他的方案十个里有八个最终被证明不可行。 一次,他们小组在为一个通信模块的功耗优化问题绞尽脑汁。徐航和Vikram都在试图从算法和电路设计上进行微调,试图一点点挤压出性能。而约翰在一次午餐时,拿着叉子比划着说:“嘿,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现有架构里打转?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借鉴一下生物神经元那种稀疏脉冲通信的方式?虽然不成熟,但理论上功耗可以极低……” 这个想法在当时看来非常超前,甚至有些异想天开,却让徐航和Vikram都愣住了。他们习惯于在既定的技术范式内寻求最优解,而约翰却是在试图挑战范式本身。这种源于文化背景、思维习惯差异的“创造力”,是徐航感到陌生却又不得不正视的。 “仅仅成绩好,在这里是远远不够的。”晚上,在公寓里,徐航对情绪依旧有些低落的林雪感慨道,“Vikram那样的竞争是明刀明枪,比的是谁更努力、更扎实、更会表现。但John那种……他提醒我,有时候跳出框框的想象力,可能比框框内的极致优化更重要。我们需要补的课,太多了。” 林雪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安德森教授的B-和评语,维克拉姆的强势竞争,约翰的天马行空……所有这些都指向同一个核心:他们必须完成一次深刻的思维方式和学术习惯的“转基因”工程。这不仅仅是学习新知识,更是要打破旧有的认知枷锁,学会在质疑中建构,在碰撞中创新,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学术前沿为自己开辟道路。 这个过程注定充满挫败感和自我怀疑,但他们都知道,这是通往真正融入世界学术话语体系、实现他们“师夷长技”目标的必经之路。然而,学术上的挑战尚可通过努力和适应来克服,接下来他们将面临的,是更深层次、更难以逾越的文化密码和那层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玻璃天花板”。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6章 文化密码与“玻璃天花板” 学术殿堂里的挑战虽然严苛,但至少规则相对明确——理解理论、批判思考、做出成果。然而,当林雪和徐航的足迹迈出教室和实验室,尝试触碰更广阔的社会和职业领域时,他们发现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布满无形壁垒的迷宫。这里的规则更加隐晦,门槛更加难以捉摸,考验的不仅仅是智力,更是对一种深层文化密码的破译能力,以及面对那层坚硬“玻璃天花板”时的心理承受力。 秋季学期过半,校园招聘季如火如荼地展开。与北大时期类似,各大知名企业纷纷进驻校园,举办宣讲会和招聘活动。但氛围却截然不同。在北大,学生们带着一种参与国家建设、抓住时代机遇的集体兴奋;而在这里,竞争更显个人化,目标更直接地指向一份优渥的工作和通往更高社会阶层的门票。 林雪和徐航决定参加一场由几家知名科技公司和金融机构联合举办的招聘酒会(Networking Event)。这是接触潜在雇主、积累人脉的重要场合。出发前,他们精心准备了简历,反复演练了“电梯演讲”(Elevator Pitch)——如何在30秒内清晰地介绍自己的背景、技能和职业目标。林雪甚至还特意查阅了参会公司的近期新闻和财报,准备了一些“有深度”的问题,希望能展现自己的专业素养。 酒会在一家酒店华丽的宴会厅举行。柔和的灯光,悠扬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红酒和精致点心的气味。男士们西装革履,女士们穿着得体的职业套装,人人脸上挂着标准而矜持的微笑,手持酒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进行着看似轻松愉快的交谈。 然而,一踏入这个场合,林雪就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她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些“专业问题”几乎派不上用场。这里的对话核心并非深入的技术讨论或宏观经济分析,而是一种被称为“Small Talk”(闲聊)的社交艺术。话题天马行空,从刚刚结束的橄榄球赛,到某部热门美剧的剧情,从对举办地酒店装潢的评价,到即将到来的假期计划……语速轻快,充满各种美式幽默和文化梗,笑声此起彼伏。 林雪尝试加入一个正在讨论今年“超级碗”广告的小圈子。她勉强能听懂他们在谈论哪个广告最有趣,但当有人抛出一个关于某位喜剧明星表演风格的内部笑话时,所有人都笑了,只有她愣在原地,完全无法理解笑点在哪里。她试图将话题引向市场营销策略,但对方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敷衍两句,很快又回到了轻松的氛围中。她像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台词功底再好,也无法融入即兴的喜剧表演。 她看到一些美国同学,或许成绩并非顶尖,却能自如地穿梭于人群之中,与招聘代表谈笑风生,仿佛多年老友。他们懂得如何用一句恰到好处的恭维打开话题,如何用自嘲化解尴尬,如何在不经意间提及自己的优势,却又显得毫不刻意。这种看似无用的“闲聊”,实际上蕴含着重要的社交密码——它建立亲和力,展示沟通能力,甚至隐含地传递着“我是你们中的一员”的身份认同信号。而林雪,以及许多像她一样的中国留学生,恰恰缺乏对这种密码的解码能力。她们习惯于用扎实的成绩和硬核的技能来证明自己,却在这里的软性战场上显得笨拙而孤立。 徐航的遭遇则更加直接和冰冷。他瞄准了几家顶尖的半导体公司和涉及核心算法的科技企业。他的技术背景无可挑剔,在初步的技术面试中表现出色,甚至得到了面试官的当面称赞。然而,在后续几轮涉及项目背景和团队合作的面试中,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一位面试官在了解到他本科来自中国的顶尖高校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徐先生,你的研究涉及到的某些底层架构和算法,在你们国家……是否有受到某些出口管制条例的影响?或者,你未来的职业规划,是否一定会回到中国?” 问题看似专业和合规,但徐航捕捉到了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审视和疑虑。 更明显的一次,是在与一家国防合约商关联的研究实验室面试后,负责招聘的工程师私下(且可能不太合规地)对他坦言:“徐,你的能力非常出色,我们很欣赏。但是,坦白说,由于你涉及的研究领域以及你的国籍背景,安全审查(Security Clearance)这一关……可能会非常困难,甚至几乎不可能通过。这不是针对你个人,希望你能理解。” “安全审查”、“出口管制”、“国籍背景”……这些词语像一堵冰冷的墙,将他与某些核心的技术领域和高端职位清晰地隔开。他意识到,无论他多么优秀,在某些赛道上,从他持有中国护照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与他的美国同学,甚至来自盟国的国际学生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这是一种基于国家和技术安全考量而设立的、难以逾越的硬性壁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为了更深入地了解情况,他们约见了早几年毕业、如今在华尔街一家投行工作的校友张伟(Alex)。这次见面没有选择咖啡馆,而是在Alex位于曼哈顿中城、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公寓里。Alex比几年前更加沉稳,眉宇间带着金融精英特有的疲惫与锐利,但谈及职业发展,他的语气却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清醒与无奈。 “酒会上的感觉没错,”Alex递给林雪和徐航一杯红酒,自己则松了松领带,“Small Talk是这里的入场券。你不擅长这个,就会被默认贴上‘不善沟通’、‘无法融入团队’的标签,哪怕你模型建得再漂亮,代码写得再高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璀璨的“资本圣殿”,继续说道:“至于徐航遇到的情况,更普遍。在高科技、金融核心领域,甚至是一些涉及战略资源的行业,我们这样的人,确实会碰到看不见的天花板。不是明文规定,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则。” “Glass Ceiling(玻璃天花板)。”林雪轻声说出了这个词。她在一些讨论职场平等的文章里读到过,通常指女性或少数族裔在晋升到高级职位时遇到的无形障碍。 “对,玻璃天花板。”Alex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苦涩,“你看得见上面的风景,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位置,但你就是撞不破那层透明的、坚硬的阻碍。我们很优秀,比大多数本地员工更努力、更聪明,这是他们不得不承认的。所以我们可以爬到分析师、副总裁甚至董事总经理(Managing Director)以下的大部分职位。但再往上,进入真正的核心决策层,成为掌控方向和资源的合伙人(Partner)……难,非常难。” 他抿了一口酒:“除非,你满足两个条件之一。第一,你无比出色,出色到让他们无法忽视,你的价值远远超过他们因为你的背景而可能承担的风险或不适感。这种人凤毛麟角。第二……” Alex停顿了一下,看着林雪和徐航,“你彻底改变自己,从思维方式到行为习惯,完全‘美国化’,努力抹去一切原有的文化印记,甚至在某些敏感议题上,表现出比美国人更‘正确’的立场。但这意味着某种程度上对自我认同的背叛,而且,即便如此,也未必能成功。” Alex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林雪和徐航心中因身处顶级学府而产生的部分优越感。他们原本以为,凭借顶尖的教育背景和过硬的个人能力,就能在这个强调“机会平等”的国度畅通无阻。然而现实是,文化差异构成了第一道软性门槛,而基于国籍和地缘政治的猜疑,则筑起了第二道、更难以逾越的硬性高墙。 “那……学长,你后悔出来吗?或者,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继续往上闯?”徐航问道。 Alex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后悔倒不至于。这里确实能学到最前沿的东西,经历最规范的训练,视野和平台是不同的。但要说长期留下……我也在观望。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棵被移植的树,长得再高,根系也很难真正扎进这片土地的深层土壤里。那种‘悬浮’感,时间越久,可能越明显。” “悬浮感”……林雪再次听到这个词,与张伟学长邮件里的描述,与她自己隐约的感受重合了。她看着Alex公寓窗外那一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璀璨灯火,心中却没有多少向往,反而升起一种疏离。这些灯火再辉煌,似乎也照不亮她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那个角落,联系着一种更深层的归属感和价值实现的可能。 这次谈话,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却让他们对自身处境有了更清醒、也更残酷的认知。学术上的挑战可以通过努力克服,但文化和身份认同的困境,以及那层坚硬的“玻璃天花板”,却是更深层次、更难以解决的命题。他们开始更频繁地思考一个问题:这条看似光鲜的海外奋斗之路,终点究竟在哪里?他们的根,又究竟在何方?这种对身份和未来的迷茫,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将更多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太平洋彼岸,那个他们出发的地方。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7章 家国的“距离” 与Alex那场揭示“玻璃天花板”存在的谈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心湖,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那种基于文化差异和国籍背景的无形壁垒,让林雪和徐航在异国他乡的奋斗,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学术挑战可以凭借智力与毅力去攻克,生活不适可以靠时间去慢慢习惯,但这种深层次的归属感缺失和未来发展可能受限的隐忧,却如同背景噪音,持续不断地低鸣,提醒着他们自身“外来者”的身份。 在这种心境下,与远隔重洋的家的联系,便不再是简单的亲情慰藉,更升华为一种寻找情感锚点、确认自我身份的重要仪式。然而,跨越太平洋的沟通,在21世纪初,依然带着鲜明的时代印记,充满了现实的阻碍与情感上的小心翼翼。 越洋电话费极其昂贵,每分钟数美元的价格,对于依靠奖学金和偶尔打工收入维持生活的留学生来说,是一笔需要精打细算的开销。它更像是一种奢侈品,用于最紧要的关头或特别的节日问候。平日里,他们与家人联系的主要桥梁,是电子邮件和初兴的即时通讯软件MSN Messenger。 每天回到公寓,打开电脑,连接上那时而顺畅、时而卡顿的网络,查看电子邮箱,成了林雪和徐航雷打不动的习惯。邮箱里,来自父母的邮件总是最令人期待的。 林雪的母亲周文瑾女士,打字很慢,用的是拼音输入法,邮件里偶尔会有错别字,但字里行间充满了事无巨细的关怀: “雪儿,最近学习忙不忙?吃饭一定要按时,不要总凑合。听说美国那边昼夜温差大,早晚一定要加件外套。钱还够用吗?不够一定要跟家里说,别苦着自己。你爸最近血压有点高,不过没事,吃了药好多了,他就是不爱运动。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父亲林瀚章的话通常更简短,更内敛,往往附着在母亲邮件的末尾,或者单独发一封,只有寥寥数语: “雪儿,专心学业,注意身体。国内形势很好,勿需挂虑。” 但偶尔,他也会就某个重大的国内新闻或经济政策,问一句:“美国学界对此次宏观调控,有何评论?” 这简单的一问,往往让林雪感受到父亲将她视为可以平等探讨问题的成年人,也鞭策着她不能只埋头于美国的理论,必须时刻关注国内的动态。 阅读这些邮件,仿佛能听到父母熟悉的唠叨和叮嘱,看到他们坐在家里书房电脑前,笨拙却又认真敲击键盘的样子。温暖与思念交织,常常让林雪眼眶湿润。她会立刻回复,详细描述自己最近的学习情况(通常会略去那些挫败和压力),分享校园里的趣事,询问家人的近况,并反复叮嘱父母保重身体。一来一往的邮件,带着跨越十几个时区的延迟,却承载着最质朴、最深沉的牵挂。 相较于邮件的异步和书面化,MSN的即时通讯则带来了更“近”的体验。每个周末的约定时间,林雪和徐航会各自守在电脑前,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联系人头像亮起。当“滴滴滴”的提示音响起,看到父母或国内好友的头像从灰色变为彩色时,一种奇妙的亲近感便会油然而生。 他们会进行简单的文字聊天,语速比邮件快得多。母亲会追问:“今天吃的什么?拍个照片给我看看?”林雪只好无奈地描述一下自己做的西红柿鸡蛋面或者从学校食堂买的沙拉。父亲有时会尝试使用MSN的语音聊天功能,但网络不稳定,声音常常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往往说不了几句,就又切换回了文字。即便如此,那种“在线”的感觉,那种知道家人就在网络另一端“陪着”自己的感觉,极大地缓解了孤独感。 偶尔,他们会尝试使用需要更高带宽的视频聊天。画面模糊,帧率极低,动作像木偶戏,声音也不同步,但能依稀看到父母的面容,看到家里熟悉的布置,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带来的慰藉是文字和语音无法比拟的。一次视频时,母亲周文瑾看着屏幕上女儿似乎清瘦了些的脸庞,忍不住红了眼眶,对着摄像头连连摆手,话都说不出来。林雪也强忍着鼻酸,努力做出轻松的笑容。那次视频后,她心情低落了整整一天,那种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距离感,比单纯的思念更加磨人。 然而,物理距离的遥远,并未切断他们与祖国命运相连的神经。恰恰相反,或许是因为身处外部视角,他们对于来自祖国的每一条消息,都抱有超乎寻常的关注和敏感。互联网,成为了他们了望国内发展的最重要窗口。 他们频繁登陆人民网、新华网的海外版,浏览新浪、搜狐的国际新闻板块。每当看到国内取得重大成就的新闻时,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和兴奋感,会瞬间冲淡所有在异乡的委屈和疲惫。 2002年11月6日,三峡工程导流明渠合龙,标志着这一世纪工程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消息传来,林雪和徐航在电脑前激动不已,反复看着合龙瞬间的新闻图片和视频,仿佛能感受到那撼天动地的力量。这在课堂上,是讨论大型公共项目利弊的案例;但在他们情感的天平上,这是祖国强大基建能力和改造自然雄心的象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2002年12月3日,上海成功获得2010年世界博览会主办权。当国际展览局主席宣布“China, Shanghai”时,林雪和几个中国留学生正在一起观看网络直播,他们瞬间跳了起来,互相击掌拥抱,欢呼雀跃!这意味着世界对中国、对上海的巨大认可,也仿佛为他们这些海外学子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们兴奋地讨论着八年后的上海会是什么样子,想象着自己学成归国时,能亲身参与到那场盛会之中。 而最让他们心潮澎湃、乃至热泪盈眶的,是中国在航天领域的每一次突破。 2002年3月25日,“神舟”三号飞船发射成功,这是一次完整的无人状态飞行试验,标志着载人航天工程迈出了关键一步。那天,林雪所在的华人留学生论坛几乎被刷屏,所有人都在分享着新闻链接,表达着激动之情。 2002年12月30日,“神舟”四号飞船在严寒中成功发射。这是载人航天工程最后一次无人飞行试验,意味着中国人真正踏入太空的脚步已近在咫尺。那天晚上,林雪和徐航,以及十几位相熟的中国留学生,聚在一位学长租住的公寓里,通过网络断断续续地收看发射直播。当火箭喷着巨大的尾焰,划破寒冷的夜空,直刺苍穹时,房间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太棒了!下一步就是载人了!” “我们自己的航天员!想想就激动!” “这技术难度,一点不比国外的差!”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脸上洋溢着无比自豪的光彩。那一刻,什么“玻璃天花板”,什么文化隔阂,什么思乡之苦,仿佛都被这冲天的火箭暂时驱散了。他们为祖国的每一次进步而由衷高兴,这种情感纯粹而强烈,超越了个人得失。这不仅仅是民族自豪感,更是一种在异国他乡,通过共同的文化根基和集体成就所获得的强大精神支撑和身份认同。 这些来自远方的消息,如同一条条坚韧的丝线,牢牢系着这些漂泊海外的游子之心。地理上的遥远距离,非但没有稀释他们的家国情怀,反而像一面凸透镜,将这种情感聚焦、放大,变得更加清晰和炽热。他们比在国内时,更加敏锐地感受到中国前进的脉搏,也更加自觉地将个人的命运与祖国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 然而,激动与自豪过后,回归到日常的现实,经济上的压力依然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奖学金覆盖了学费和部分生活费,但想要过得稍微宽裕一点,想要攒钱买一张昂贵的回国机票,或者仅仅是为了应对意想不到的开销,寻找兼职打工的机会,就成了许多留学生,包括林雪和徐航,必须开始考虑和面对的现实问题。生存的压力,即将以一种更具体、更磨人的方式,考验着他们的韧性和适应能力。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8章 打工与“生存” 家国情怀与航天梦想带来的澎湃激情,终究要落回每日的面包与黄油。当“神舟”四号成功发射的兴奋渐渐沉淀,林雪和徐航的邮箱里,除了家人的温暖问候和课程密集的阅读材料,也开始频繁出现来自银行账户余额的、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自动提醒。奖学金能够覆盖学费和基本食宿,但 textbooks(教科书)的昂贵价格(动辄上百美元一本)、必要的生活用品添置、偶尔与朋友外出聚餐的AA制费用,以及内心深处那份渴望尽早经济独立、不再完全依赖父母和奖学金的要强,都让他们将“找工作”提上了日程。 对于持有F-1学生签证的他们来说,打工 options(选择)受到严格限制。主要路径有两条:校内的兼职工作(On-campus Job),或者与所学专业相关的Curricular Practical Training (CPT)。前者竞争激烈,岗位有限;后者则需要课程要求或导师批准,并非人人可得。 徐航凭借其扎实的技术背景和严谨的态度,相对顺利地在他的导师罗格斯教授那里找到了一份助研(Research Assistant, RA)的工作。这份工作与他的专业高度相关,不仅能获得稳定的津贴,更重要的是能直接参与前沿项目,积累宝贵的科研经验。他的工作内容包括维护实验室的服务器集群、协助调试复杂的仿真程序、处理海量的实验数据。常常在深夜,实验室里只剩下他和几台嗡嗡作响的高性能计算机,屏幕上爬满了他编写的脚本跑出的结果。虽然辛苦,但他乐在其中,感觉每一行代码、每一个优化都在切实地推动着项目进展,这种成就感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疲惫。罗格斯教授对他的工作很满意,偶尔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徐!保持下去!” 这种认可,对他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报酬。 相比之下,林雪的找工之路则曲折一些。与经济系教授相关的助研岗位早已被更早联系、或者背景更匹配(例如有数学或统计学PhD背景)的学生占据。她将目光投向了校内其他岗位。经过几次投递和面试,她最终在学校的东亚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图书助理(Library Assistant)的兼职。 她的工作内容包括图书上架、整理期刊、协助读者查找资料,以及一些简单的编目工作。东亚图书馆藏书丰富,尤其关于中国和日本的文献非常齐全,环境安静典雅,弥漫着纸张和旧书特有的霉味与墨香。在这里打工,相较于喧闹的食堂或咖啡馆,算是份“美差”。 然而,这份工作也让她对美国的另一面有了更细微的观察。她需要严格遵守工作时间,精确到分钟,迟到早退都会影响考评。工作流程高度标准化、程序化,甚至图书上架都有严格的顺序和位置要求,不得有丝毫差错。她的主管是一位名叫Linda的中年白人女性,做事一丝不苟,要求严格,脸上很少见到笑容,对规则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一次,林雪因为将一本日文期刊错误地归入了中文期刊区(尽管它们外观相似),遭到了Linda严肃的书面提醒。 “林小姐,精确是图书馆工作的生命线。读者的研究可能就依赖于我们能否提供准确的信息定位。”Linda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林雪感到有些委屈,她觉得这并非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也只能点头接受:“我很抱歉,Linda,我会更加仔细。” 在这里,人情味被压缩到最低,效率和规则至上。这与她印象中国内单位那种更富弹性和人情往来的工作氛围截然不同。她开始理解,为何美国社会能高效运转,但也隐隐感到一种作为“螺丝钉”的机械感和疏离感。这份工作提供了稳定的收入,却难以提供精神上的满足和职业相关的技能提升。 为了更快地攒钱,也为了体验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美国生活”,在一位华人学长的介绍下,林雪还在周末去当地一家名为“龙腾阁”的中餐馆“帮忙”。这属于灰色地带,现金支付,不报税,是许多初来乍到、语言不佳的留学生常见的谋生方式。 “龙腾阁”的老板姓强,大家都叫他强哥。强哥约莫五十多岁,身材粗壮,面色黝红,嗓门洪亮,是上世纪90年代初偷渡来美的“万字号”船员之一。他凭着吃苦耐劳和一股子狠劲,在唐人街从洗碗、打杂做起,熬到身份,又辗转来到这座大学城,盘下了这间小店,站稳了脚跟。 餐馆的工作与图书馆有天壤之别。这里嘈杂、油腻、快节奏。林雪的工作主要是端盘子、收拾碗筷、偶尔在后厨帮忙备料剥蒜。周末的晚上,餐馆人满为患,她需要端着沉重的托盘,在拥挤的桌椅和喧闹的食客间灵活穿梭,记住每一桌点的菜,应对各种要求,脸上还要尽量保持微笑。几个小时下来,常常腰酸背痛,脚底发麻,浑身沾染着浓烈的油烟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强哥是个典型的“老移民”,性格直爽又带着几分江湖气。他对员工不算苛刻,但要求绝对勤快。他看到林雪动作生疏,会粗声粗气地指点:“小妹,托盘要端稳!走路看路,别撞到人!”“收盘子动作快点,翻台率就是钱!” 休息间隙,强哥会叼着烟(尽管在厨房外),用带着浓重福建口音的普通话,跟林雪和其他华人伙计讲他当年的“传奇”经历:如何在货轮底舱熬过数十天的颠簸,如何跳船游泳上岸,如何在黑工工厂里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如何与移民局斗智斗勇……他的故事里充满了艰辛、危险,也闪烁着底层生存的智慧和顽强的生命力。 “你们这些留学生好啊,”强哥吐着烟圈,看着林雪,“堂堂正正读书,拿签证,比我们当年不知道强多少倍!好好读,读出个名堂来,别像我们,一辈子混在厨房里。” 他的话里有关怀,有期望,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和淡淡的失落。林雪看着他被油烟熏得粗糙的双手和眼角深刻的皱纹,心中五味杂陈。强哥代表的是另一部华人海外奋斗史,充满了血泪和挣扎,是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而战。而他们这一代留学生,虽然也面临压力和挑战,但起点和平台已然不同,他们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发展”和“自我实现”。两代人的命运,在这嘈杂的中餐馆里,形成了鲜明而深刻的对照。 在“龙腾阁”,林雪也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美国社会的阶层和族群分野。来这里吃饭的,除了少数对中国文化好奇的美国教授和学生,大多是本地的华人家庭、亚裔学生,以及一些蓝领阶层的墨西哥裔或非裔顾客。他们谈论着家长里短、工作琐事、孩子的学业,与大学校园里那种精英式的、充满理论和远景的讨论氛围迥异。这里更接地气,更充满烟火气,也让林雪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更加多元,也更加复杂的美国。 打工的生活是疲惫的。林雪常常需要在图书馆值完班后,匆匆赶去餐馆;徐航也经常在实验室鏖战到深夜。他们用来学习、阅读、思考的时间被大大压缩,有时不得不牺牲睡眠来追赶学业进度。经济上的压力确实得到了缓解,他们开始有能力购买一些之前舍不得买的专业书籍,甚至可以开始小心翼翼地规划一次短途旅行。但更重要的是,这些经历让他们真正开始“落地”,不再是漂浮在校园象牙塔里的单纯学生。 他们体会到了谋生的不易,理解了每一美元背后需要付出的汗水和时间。他们接触到了美国社会光鲜亮丽表象下的不同肌理,从严谨刻板的大学行政,到充满江湖气息的华人餐馆,再到高度专业化的实验室环境。他们学会了如何与不同背景、不同阶层的人打交道,如何在繁重的学业和体力劳动之间寻找平衡,如何在异国他乡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独立“生存”下去。 这种“生存”实践,磨砺了他们的意志,也让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和未来有了更现实的思考。他们不再仅仅是通过书本和课堂来认识美国,而是用亲身劳动和汗水,丈量着这片土地的宽度与深度。然而,生存的问题初步解决,更重大、更关乎长远未来的抉择,也随着毕业的临近,一步步逼近。是去是留?这片他们努力适应、辛苦耕耘的土地,是否会成为他们最终的归宿?这个问题,开始像幽灵一样,在他们疲惫歇息的片刻,悄然浮现。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9章 抉择的十字路口 时光如白驹过隙,在美国中部这座大学城的求学生活,在图书馆的静谧、实验室的专注、餐馆的喧嚣以及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困顿中,悄然进入了倒计时。当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渐近尾声,毕业论文的压力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时,一个比任何学术难题都更加严峻、更关乎个人命运走向的抉择,不容回避地横亘在林雪和徐航面前。打工带来的“生存”体验让他们更加脚踏实地,而现在,他们必须为“发展”和“未来”做出方向性的选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灼。校园招聘再次进入高潮,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暑期实习,而是决定毕业后第一份工作的全职Offer。各种招聘信息像雪片一样飞来, Career Center(职业中心)的预约排得满满当当,学生们见面打招呼的方式都变成了“你面试怎么样了?”、“拿到几个Offer了?”。 林雪凭借其优异的成绩(在经历了最初的适应阵痛后,她后期的论文和项目都拿到了A甚至A+)、清晰的逻辑思维和在面试中展现出的、经过磨砺后更加沉稳的气质,成为了就业市场上的“抢手货”。 一天下午,她应约来到安德森教授的办公室。办公室四壁皆书,充斥着纸张和旧咖啡的味道。安德森教授示意她坐下,难得的,他那张通常严肃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 “林,你的毕业论文开题报告我看过了,关于全球化背景下产业政策与市场效率的权衡,切入点很独特,论证框架也相当严谨。”安德森教授开门见山,“你这几年的进步,非常显着。从一开始那个只会梳理文献的优等生,成长为了一个真正具备独立研究和批判性思维能力的学者。” “谢谢您,教授。”林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来自安德森教授的认可是多么不易。 “所以,关于未来,你有什么打算?”安德森教授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我认为你很有学术潜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写一封强有力的推荐信,申请顶尖大学的博士项目。或者,”他顿了顿,“以你的背景和能力,进入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这类国际机构,也是非常好的选择。那里需要既懂理论,又理解复杂现实,特别是理解中国这样巨大经济体运行逻辑的人才。” 这是两条在常人看来金光闪闪的道路。继续深造,沿着学术阶梯攀登,最终或许能成为像安德森教授这样的学界权威;进入国际组织,则意味着稳定的高薪、全球化的视野和一份体面且有影响力的职业。这两条路,都能让她充分利用在美国积累的学术资本和人脉,似乎是一条更平稳、更“安全”的延续。 几乎与此同时,华尔街的橄榄枝也再次伸来。之前实习过的摩根斯顿,以及另外两家知名的投资银行和对冲基金,都向她发出了最终面试邀请,职位是经济分析师或量化策略师。招聘代表在电话里热情地描绘着前景:“林小姐,我们非常欣赏你的宏观分析能力和模型构建技巧。起薪是12万5千美元外加签约奖金,公司会全力协助你申请H1B工作签证。在这里,你将接触到最前沿的金融市场,与最聪明的人共事,职业发展路径非常清晰……” 12万5千美元!这个数字对于还是学生的林雪来说,无疑具有巨大的冲击力。这意味着她可以立刻实现经济独立,过上相当优渥的生活,快速融入纽约的精英圈子。H1B工作签证,更是许多留学生梦寐以求的、能够合法留在美国长期工作的“通行证”。这似乎是一条个人职业发展和物质回报最大化的“康庄大道”。 徐航同样面临着类似的“幸福的烦恼”。他的导师罗格斯教授希望他留下来继续攻读博士,承诺提供全额奖学金,并让他参与一个由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资助的前沿项目。同时,硅谷的几家科技巨头,包括一家专注于人工智能芯片设计的明星初创公司,也向他发出了硬件工程师或算法专家的Offer,年薪丝毫不逊于林雪收到的金融业报价,并且同样承诺支持H1B签证。 “硅谷那边,技术氛围很浓,能接触到最顶尖的项目,对未来技术发展趋势的把握肯定是最快的。”徐航分析道,语气中带着技术工作者对圣地的向往,“而且,薪资待遇确实非常诱人。” 一时间,他们仿佛站在了一个布满多条金光大道的交叉口,每一条都通往一个看似辉煌的未来。留在美国,无论是进入学术界、国际组织,还是投身华尔街、硅谷,都意味着更高的起点、更成熟的平台、更丰厚的物质回报,以及——至少表面上——更“国际化”的职业标签。这对于寒窗苦读多年的他们,是极具诱惑力的回报。 然而,那条回国的路,却如同一条笼罩在晨雾中的小径,前景诱人却又充满了不确定性。 他们通过网络和与国内同学的联系,密切关注着国内的动态。中国加入WTO后的效应正在逐步显现,经济发展速度惊人,尤其是沿海地区和中心城市,到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建设景象。跨国公司加大投资,本土企业迅速崛起,对高端人才的需求前所未有地迫切。一些先期回国的学长学姐传来的消息,既有抓住机遇、迅速成长为企业中坚力量的励志故事,也有遭遇水土不服、人际关系复杂、薪资待遇与海外存在落差的抱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回国……”林雪在一次晚餐时,用叉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盘子里的沙拉,眉头微蹙,“意味着我们要放弃这里已经铺好的路,去面对一个未知的环境。起点可能比留在这里低很多,薪资待遇肯定有差距。而且,国内的商业规则、职场文化,我们离开几年,恐怕已经有些陌生了。” “是的,”徐航表示同意,“技术更新换代也很快,我们在这里学的东西,回去是否还能保持领先?或者说,是否能适应国内那种更讲求快速落地、解决实际问题的研发模式?这些都是未知数。” 为了更全面地评估,他们再次联系了在华尔街工作的学长Alex。电话里,Alex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分析依然冷静: “从纯职业发展和物质生活角度,短期内留在美国,尤其是拿到顶尖公司的Offer,无疑是更优解。你能学到最规范的东西,积累高质量的履历,收入和生活水平有保障。H1B虽然要抽签,有不确定性,但毕竟是一条明确的路径。” 他话锋一转,“但是,长期来看,尤其是考虑到你们提到的‘玻璃天花板’和那种‘悬浮感’,回国或许能提供更广阔的舞台。国内现在机会多,变化快,对真正有本事的人给予的空间和权限,可能比在成熟体系里按部就班地爬楼梯要大得多。关键是,那种参与感、那种与自己的国家共同成长的感觉,是在这里很难获得的。” Alex的话,精准地切中了他们内心最深的矛盾点。这不仅仅是职业选择,更是价值观的抉择,是个人价值实现路径与内心深处家国情怀的激烈碰撞。 一天晚上,他们难得地没有讨论具体的工作机会,而是沿着公寓附近一条安静的小路散步。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凉意,吹动着刚刚冒出新芽的树枝。 “我有时候会想起我们刚来时,在未名湖边和迈克的那场辩论。”林雪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很清晰,“我说,我们去学习规则,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参与制定规则。现在,我们似乎已经站在了规则殿堂的门槛上,是选择进去,成为里面一个遵守规则的体面成员,还是……带着对规则的理解,回到那片更需要我们、也更能让我们施展拳脚的土地,去参与构建属于我们自己的规则体系?” 徐航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在硅谷,我可能只是一个优秀的技术执行者,负责某个模块的极致优化。但在国内,像华为、中兴这样的公司,或者一些新兴的科技企业,他们正在试图构建自己的技术标准和生态系统。那里,或许更需要能够理解全球技术趋势,又能结合本土需求进行创新和整合的人。那种从0到1、从跟随到并跑甚至领跑的过程,可能更刺激,也更有成就感。” 他们都明白,回国的决定,意味着放弃眼前的诸多既得利益和清晰路径,去拥抱一种更大的不确定性和挑战。但这不确定性的背后,也蕴藏着与祖国高速发展同频共振的巨大可能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于文化根脉的归属感。 “我们需要好好想想,”林雪停下脚步,望向夜空中的几点寒星,语气凝重,“这恐怕是我们人生中,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这个十字路口,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每一条路都通往不同的风景和人生。他们需要权衡的,不仅仅是薪资数字和职业头衔,更是内心深处对“成功”和“价值”的终极定义。而最终促使天平倾斜的,往往不是理性的算计,而是某个触动心弦的瞬间,某个让他们清晰听见内心回响的时刻。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0章 归去的理由 抉择的十字路口,如同一个巨大的引力场,将林雪和徐航的思绪拉扯向不同的方向。那些来自顶尖学府、国际组织和华尔街、硅谷的Offer,像一张张制作精良、目的地明确的地图,清晰地铺陈在他们面前。每一条路径都经过无数精英验证,承诺着优渥的薪资、光鲜的职位和一条看似平坦的“国际化”未来。他们反复权衡,列表格,分析利弊,与师长、朋友讨论,甚至深夜在公寓里进行着看不到尽头的辩论。 理性分析的天平,似乎始终微微倾向于留下。毕竟,这里的平台更高,起薪更丰厚,职业发展路径更清晰,他们为此付出了数年的艰辛努力,如今收获在即,轻易放弃似乎不符合经济学里的“沉没成本”原则。H1B签证的抽签像一场赌博,但至少他们拥有了参与赌局的资格。而回国,则意味着踏入一片充满活力的混沌,前景诱人却也迷雾重重,需要极大的勇气去面对未知的挑战和可能的落差。 这种僵持和内心的拉锯战,持续了数周。直到2003年10月15日,一个看似与个人职业选择毫不相干,却又深深牵动着每一个海外游子神经的历史性事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了他们心中的平衡。 那天,中国首次载人航天飞行——“神舟五号”飞船,将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升空。消息早已传遍全球,尤其在海外华人圈中引发了空前的关注。林雪和徐航所在的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CSSFA),提前几天就在邮件列表和公告栏里发布了通知,将在学生活动中心的一个大会议室组织集体观看发射直播。 下午时分(对应中国的凌晨发射窗口),能容纳两百多人的会议室早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不仅仅是中国留学生和学者,许多对中国感兴趣的华裔、甚至其他国家的学生也闻讯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巨大自豪感的特殊气氛。人们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投向讲台上方悬挂的大型投影幕布。屏幕上,央视国际频道的直播信号已经接入,呈现出酒泉发射场灯火通明的夜景,长征二号F火箭在发射架上巍然矗立,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宛如一柄直刺苍穹的利剑。 林雪和徐航挤在人群中间,能找到个站立的位置已属不易。他们和所有人一样,屏息凝神,心脏随着倒计时的临近而越跳越快。屏幕上,航天员杨利伟的身影出现在镜头前,他沉着冷静地报告:“神舟五号报告,整流罩打开正常!舷窗窗外景色良好!” 他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此刻在异国他乡的会议室里响起,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5,4,3,2,1,点火!起飞!” 随着指挥员清晰的口令,火箭底部喷出巨大的橘黄色火焰,浓烟翻滚,庞大的箭体仿佛挣脱了大地束缚,稳稳上升,加速,直插云霄! 那一刻,会议室里陷入了极致的寂静,只能听到火箭升空的轰鸣声从音箱中澎湃而出。所有人都仰着头,紧紧盯着屏幕上那划破夜空的火焰轨迹,仿佛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随着那火焰一起,向上,再向上。 当火箭消失在夜幕中,传来“船箭分离”、“太阳能帆板展开正常”等一系列成功的信号时,寂静被瞬间打破! “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 “杨利伟!中国!” 如同积蓄了太久太久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掌声、跺脚声几乎要掀翻会议室的屋顶!认识的,不认识的,年轻人,中年学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用力地拥抱身边的人,互相捶打着肩膀,许多人脸上早已泪水纵横!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激动与自豪!金色的五星红旗在人群中挥舞,映着一张张涨红的、流着泪却洋溢着无限光彩的脸庞。 林雪也和其他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拥抱的是谁,只知道此刻,一种超越个体、将所有人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巨大情感洪流,将她完全淹没。她看到身边一位平时沉稳持重的老教授,此刻也摘下了眼镜,不停地擦拭着眼角,肩膀微微耸动。徐航站在她身边,虽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呼喊,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泛红的眼眶,也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 这种情感的强烈共鸣和集体释放,是在观看美国航天飞机发射时从未有过的。那一刻,他们不再是分散的个体,不再是纠结于个人前程的留学生,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中国人!祖国的强大与荣耀,如此真切、如此震撼地与他们每个人的情感产生了最深度的链接。 发射圆满成功的消息最终确认,杨利伟在太空中展示五星红旗和联合国旗的画面传来,会议室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活动结束后,人群久久不愿散去,依然聚集在活动中心门口,兴奋地讨论着,脸上洋溢着激动和骄傲。林雪和徐航随着人流走到室外,清冷的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平息内心的激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远离了喧闹的人群。夜空深邃,繁星点点,与刚才室内那种炽热的情感形成了鲜明对比。 “刚才……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林雪轻声说,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是啊,”徐航深吸一口气,“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血液都烧起来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一种共识,却在无声中迅速凝聚、变得坚不可摧。 又走了一会儿,林雪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徐航。她的眼神在夜色中异常明亮,之前的迷茫和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澈的坚定。 “航,”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我想,我们找到答案了。” 徐航看着她,点了点头,他心中涌动着同样的情绪。 “这里很好,”林雪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周围静谧的校园、优美的建筑,“学术环境,工作机会,生活条件……都很好。我们付出了努力,也赢得了认可和机会。但是……”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肯定,“我们在这里,终究是‘客’。是优秀的‘客人’,是遵守规则的‘玩家’,但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她想起了安德森教授的认可,想起了华尔街诱人的薪资,想起了硅谷顶尖的技术氛围,但更想起了那层无形的“玻璃天花板”,想起了在招聘酒会上无法融入的“Small Talk”,想起了强哥餐馆里那充满烟火气却也透着隔阂的生存挣扎,想起了那种无论取得多少成就,内心深处依然存在的“悬浮感”。 “而那里,”她抬起手,指向东方,虽然隔着浩瀚的太平洋,但她的目光仿佛已经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片正在发生巨变的土地,“才是我们的‘主场’。那里或许有混乱,有不确定性,有更低的起点,但也有最需要我们的人,最渴望我们带回去的知识和经验,最广阔的、允许我们犯错和成长的舞台。” 徐航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想起了自己参与的那些前沿项目,技术固然先进,但核心的决策和方向的制定,似乎总隔着一层纱。他想起了国内正在崛起的科技公司,它们或许还不够成熟,但却充满了野性和活力,渴望在全球技术版图中占据一席之地。 “神舟五号能上天,靠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背后一整个国家体系的力量,是无数个像我爸、像你大伯那样的人,在各自岗位上默默奉献的结果。”徐航缓缓说道,“那种参与创造历史的感觉,那种与一个伟大时代同频共振的可能性,在这里,我们可能永远只是旁观者和服务者,但回去,我们或许能成为参与者和创造者。” 林雪用力点头,接过他的话:“对!我们跨越重洋,辛辛苦苦学习这些规则、掌握这些技能,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更有底气、更有力量地回去吗?不是为了简单地找一份高薪工作,而是为了将我们所学的‘规则’,带回去,去参与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新的‘北京时间’!让‘北京时间’在未来,能够真正地与‘华尔街时间’、‘硅谷时间’平等对话,甚至引领新的潮流!” “归去!”徐航握住了林雪的手,两人的手紧紧交握,传递着彼此的决心和温度,“是时候了。这里的学习和经历,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底气。该回去了,把根扎回那片生我们养我们的热土里去。” 这个决定,在“神舟五号”成功发射所带来的巨大民族自豪感和身份认同的冲击下,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那些理性的权衡、物质的诱惑,在这样一种磅礴的情感力量和清晰的价值指向面前,瞬间失去了分量。他们深刻地意识到,个人价值的最大化实现,必须与一个更大的集体命运相结合。而他们的根,他们能够挥洒才华、实现抱负的最大舞台,依然在那片正在创造奇迹、呼唤游子归来的东方热土。 跨越重洋的刻苦学习,是为了积蓄力量;如今,是时候更有力地归去了。他们将拒绝那些诱人的Offer,开始着手准备回国事宜。然而,就在他们为归国积极准备,憧憬着投身于祖国建设大潮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席卷全球的公共卫生危机,正悄然在东方露出狰狞的面目,并将很快打乱所有人的计划,也让他们的归国之路,平添了巨大的变数和考验。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1章 恐慌的蔓延 “神舟五号”成功发射的豪情与决定归国的坚定,如同强心剂,让林雪和徐航以极高的效率处理着毕业前的各项事宜。他们婉拒了导师的挽留和华尔街、硅谷的Offer,开始着手准备回国行李,联系国内可能的工作单位,心情如同北国早春的天空,虽然偶有轻寒,但总体是明朗而充满希望的。他们想象着即将投身于那片经济高速发展的热土,将所学付诸实践,内心充满了建设者的使命感。 然而,历史的进程常常充满意外。就在他们踌躇满志规划未来之时,一股来自南方的、隐晦而令人不安的暗流,正悄然汇聚,并很快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冲击他们刚刚确定的航向,也让整个中国社会面临一场严峻的考验。 时间进入2003年2月。彼时,林雪和徐航刚刚完成论文答辩,正在享受毕业前最后一段相对轻松的时光。最初,关于“怪病”的消息,只是零星地出现在国内亲友的邮件和MSN聊天中,夹杂在日常问候里,显得模糊而遥远。 “雪儿,听说广东那边闹一种‘非典型肺炎’,挺厉害的,医院里倒了好几个医生。”母亲周文瑾在邮件里写道,语气带着医务工作者本能的警惕,但更多是作为一条异地新闻转述,“你们在美国也要注意,别去人多的地方。” 林雪当时并未太在意,回复道:“知道了妈,你们才要小心,爸血压高,尽量少去医院那种地方。” 与此同时,互联网的中文论坛上,开始出现一些语焉不详的帖子,提及广东出现“致命流感”,人心惶惶,但相关帖子往往存活时间很短,很快就被删除。一些海外媒体也开始有零星的、未经证实的报道,用了“Killer Pneumonia”(致命肺炎)之类的词汇,但并未引起主流社会的广泛关注。信息如同被一层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透出些许令人不安的形状,却又看不真切。 徐航在国内某科技论坛的校友版块,看到一位在广州工作的校友留言:“情况有点诡异,医院戒备森严,市面上醋味很浓,据说能消毒?搞不懂。” 这条留言很快也被版主以“讨论不实信息”为由删除。 “醋能消毒?”徐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对林雪说,“看来传言已经有点走样了。” 这种信息的模糊和管制,在最初或许是为了避免社会恐慌,但却在无形中为谣言的滋生提供了温床。人们对于未知的恐惧,在官方信息缺位的情况下,只能依靠各种小道消息来填补认知的空白。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2003年3月。世界卫生组织(WHO)发布了全球警报,一种名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SARS)的新型传染病被确认。疫情不再局限于广东,开始在北京、山西、香港等地出现,并呈现出向全国乃至全球扩散的态势。 仿佛一夜之间,北京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林雪和徐航虽然身在美国,但通过越洋电话和飞速更新的国内网络新闻,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恐慌。与家人的通话频率明显增加,话题也几乎全部围绕着“非典”(SARS在国内的俗称)。 “雪儿,北京现在情况不对了!”母亲周文瑾的声音在电话里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明显的焦虑,“我们医院已经开了好几次会,要设立发烧门诊,隔离疑似病人。听说有的医院医护人员感染了很多,防护物资都紧缺!” “妈,您一定要做好防护!戴好口罩,穿好隔离衣!”林雪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知道,知道。就是……就是这病好像传染性特别强,通过空气飞沫就能传,现在大家都不敢出门了。”母亲的声音顿了顿,压低了些,“外面传言很多,说哪个小区被封了,说救护车夜里呜呜地响……你爸不让我乱说,但心里真是没底。” 很快,恐慌以一种极其具象化的方式爆发出来——抢购。 不知从何处传出的谣言,声称板蓝根冲剂和白醋可以预防“非典”。一时间,这两种平常之物瞬间被赋予了“救命神药”的光环。北京的各大药店门口排起了长龙,人们拥挤着,呼喊着,只为抢购几包板蓝根、几瓶白醋。货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清空,价格飞涨,甚至出现了为争夺最后几包板蓝根而大打出手的场面。 “简直疯了!”一位在北京的同学在MSN上对林雪描述,“我昨天跑了好几家药店,毛都没买到!板蓝根早就断货了,白醋也卖光了!现在家里到处都熏醋,那股酸味儿,闻着都头晕!” 网络上,各种未经证实的信息更是以几何级数传播。手机开始普及,短信成为了谣言传播的新温床。林雪和徐航在国内亲友的手机上,不断收到各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转发信息: “紧急通知:XX医院已封院,数百医护人员感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内部消息:病毒可通过下水道传播,家住低楼层的要小心!” “偏方验证:吸烟、喝高度白酒能有效杀灭病毒!” …… 这些真假难辨的信息,像病毒一样在人际网络和社会空气中复制、传播,不断放大着人们内心的恐惧。官方媒体虽然开始加强报道,强调“可防可控”,但前期信息的滞后和模糊,已经严重损害了公信力,许多人更倾向于相信那些来自“内部”或“知情人士”的小道消息。 紧接着,口罩——这个以往只在医院或特定工业场所出现的物品,第一次大规模地进入了中国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并迅速成为稀缺品。药店的医用外科口罩、纱布口罩被抢购一空。街上,行人匆匆,越来越多的人用厚厚的口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充满警惕和不安的眼睛。地铁和公交车里,昔日摩肩接踵的拥挤场景不再,乘客们尽量彼此远离,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和消毒水的气味,偶尔响起的咳嗽声会引来周围人惊恐和戒备的注视。 一种未知的、无形的恐惧,如同浓雾般笼罩了这座千年古都。人们开始避免前往公共场所,商场、电影院、餐馆门可罗雀。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冷清,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林雪和徐航在大洋彼岸,通过网络和电话,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心急如焚。他们刚刚做出的回国决定,瞬间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怎么会这样……”林雪看着电脑屏幕上,国内新闻网站发布的北京街头人人戴口罩的照片,感到一阵无力感和担忧,“爸妈还在北京……”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徐航眉头紧锁,不断刷新着网页,搜寻着一切关于疫情和防控的信息,“现在回去,恐怕……” 他们原本计划好的归国行程,不得不暂时搁置。航空公司开始削减前往中国的航班,一些国家发布了针对中国的旅行警告。回国的路,突然间变得困难重重,且充满了健康风险。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对家人安危的深切忧虑,取代了之前的豪情壮志。他们人在海外,学业即将完成,却感觉离家人、离那片他们决心归去的土地,从未如此遥远。那片他们渴望回去贡献力量的热土,此刻正被一种未知的疫病和巨大的恐慌所笼罩。他们不知道这场风暴会持续多久,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也不知道他们精心规划的回国之路,将被引向何方。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了他们刚刚温暖起来的心田。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2章 北京的“孤岛” 恐慌如同失控的藤蔓,在2003年春天的北京疯狂蔓延,迅速缠绕、收紧,将这座超大型城市拖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停滞的非常状态。林雪和徐航位于海淀区的那套租来的两居室公寓,原本只是他们归国初期临时的落脚点,此刻却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一座孤悬的、需要全力守护的“避难所”。 四月初,随着疫情数据的持续攀升和不明传染链的不断出现,北京市政府终于采取了极其强硬且史无前例的管控措施。一道无形的命令如同落闸,瞬间改变了这座城市的运行逻辑。 最先到来的是高校停课的通知。徐航原本联系好的、准备进行短期博士后研究的实验室,接到了学校的紧急通知:所有非必要的科研活动暂停,实验室关闭,人员尽量减少流动。他站在已然清冷的实验室大楼外,看着封条被贴上,心中一片茫然。科研的节奏被强行打断,归国后事业的起步尚未开始,便已陷入了停滞。 几乎同时,林雪也收到了她刚刚拿到Offer的那家外资咨询公司的邮件。邮件措辞谨慎而官方,宣布即日起启动“业务连续性计划”,所有员工实行居家办公(SOHO),恢复时间另行通知,并要求员工尽量减少外出,每日上报健康状况。她的职业生涯,尚未在宽敞明亮的写字楼里正式展开,便以一种极其特殊的方式,在这间略显凌乱的公寓里,通过一根电话线和时断时续的拨号网络,仓促地开始了。 城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昔日喧嚣的中关村大街变得门可罗雀,公交车空荡荡地驶过,地铁站入口罗雀,只有零星几个“全副武装”的乘客匆匆上下。商铺大门紧闭,玻璃门上贴着“暂停营业”的告示。餐馆禁止堂食,偶尔有外卖员骑着自行车,戴着厚厚的口罩,像执行特殊任务一样穿梭于空旷的街道。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城市,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尖锐地刺破这片寂静,提醒着人们危机近在咫尺。 林雪和徐航的日常生活,被压缩在这套不足七十平米的公寓空间内。每天早晨,他们不再是匆忙出门,而是第一时打开电脑和电视,追踪着疫情的最新通报。屏幕上不断攀升的确诊数字和死亡病例,像沉重的铅块,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那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和奋战一线的医护人员。他们通过MSN和国内的同学、同事交流,彼此传递着有限的信息,也互相打气,但言语间都难掩焦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 “XX小区又发现一例,整个单元都被封了!” “听说地坛医院已经住不下了……” “我们公司有个同事的家属被隔离了,现在大家都人心惶惶。” 这些碎片化的坏消息,通过网络和电话线汇聚到他们这间小小的公寓,加剧了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立感和无力感。他们感觉自己仿佛身处风暴眼,虽然暂时安全,却被巨大的、失控的灾难漩涡紧紧包围。 然而,在这种普遍的停滞和恐慌中,一种新的社会组织和控制模式,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力度,深入到城市的每一个毛细血管——社区,成为了这场抗疫战争最前沿的堡垒。 一天上午,门铃罕见地响起。林雪和徐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透过猫眼,他们看到门外站着几位戴着红袖章、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人,为首的是社区居委会的王主任,一位五十多岁、平时总是笑眯眯的大姐,此刻她的眼神却异常严肃。 林雪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 “小林,小徐,在家就好。”王主任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沉闷,但语气不容置疑,“按照全市统一部署,我们社区现在实行封闭式管理。我们来做个登记,了解一下情况,还要给你们测个体温。” 她身后一位工作人员拿着登记本和笔,另一位则拿着一个略显笨重的红外额温枪。 “家里几口人常住?最近有没有发热、咳嗽、乏力等症状?有没有接触过从广东、山西回来的人?或者疑似、确诊病例?”王主任的问题一连串地抛出,语速快而清晰。 林雪和徐航一一如实回答,配合地测了体温。 “36度5,正常。”测体温的工作人员记录下数据。 “好。”王主任点点头,从随身的文件夹里拿出两张塑封的卡片,“这是你们的临时出入证,每户每两天可派一人凭此证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每次不超过两小时。进出小区大门都要出示、登记。没有特殊情况,尽量不要外出!” 她将出入证递过来,又补充道:“每天早晚自己测体温,有异常立刻向居委会报告!垃圾放在门口,会有专人统一处理。有什么生活困难,也可以跟我们说。” 交代完毕,王主任一行人又匆匆赶往下一户。整个过程高效、机械,带着一种战时状态的紧张感。那两张薄薄的出入证,成了他们与外界有限联系的唯一凭证,也像一道无形的栅栏,将他们牢牢地限定在这座“孤岛”之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社区力量的强势介入,那些为了维持城市最基本运转而不得不冒险外出的人们,也构成了这道特殊风景线的一部分。一次,家里的存粮告急,徐航戴着口罩,拿着宝贵的出入证,全副武装地前往附近一家还在营业的超市采购。回来的路上,他尝试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是一位姓刘的中年大叔,同样口罩、手套装备齐全。车窗全程大开,车内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师傅,这味儿可真够冲的。”徐航忍不住说。 “没办法啊,小伙子,”司机老刘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每拉一拨客人就得喷一遍,方向盘、座位、门把手……一点不敢马虎。家里老婆孩子都担心着呢,但不开车,一家人吃啥?总得有人干活啊。” 车子行驶在空旷得诡异的街道上,老刘的话匣子打开了:“以前堵车烦,现在看着这空荡荡的马路,心里更发毛。拉到的客人,十个有九个是去医院或者去买菜的,都小心翼翼的,话都不敢多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徐航默默地听着,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被冻结了的城市街景,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些普通的劳动者,如同维系着“孤岛”生命线的毛细血管,在巨大的风险中,艰难地支撑着城市最基本的脉搏跳动。 回到公寓,徐航将采购回来的物资放在门口,严格按照王主任宣传的方法,用稀释的消毒液喷洒外包装,然后才拿进屋。林雪则已经开始了她“SOHO”的工作,对着电脑屏幕,通过时好时坏的电话线,与同样分散在各地家中的同事进行着磕磕绊绊的电话会议。 这座庞大的城市,被分割成了无数个像他们公寓这样的、彼此隔离的“孤岛”。物理空间上的距离被拉大,人与人之间的直接接触被降到最低。然而,在这种极致的隔离中,一种基于共同命运和社区纽带的、新型的守望相助,也在悄然生长。邻居之间虽然很少碰面,但会在楼道的留言板上互相提醒注意防护;社区微信群(当时还是QQ群和短信)里,会共享哪里能买到新鲜蔬菜的信息;对孤寡老人,居委会会组织志愿者上门送菜送药…… 林雪和徐航,身处这巨大的“孤岛”之中,每天在担忧、焦虑、有限的工作和枯燥的隔离生活中循环。他们牵挂远在美国未能归来的朋友,更无比担忧就在这座城市里、身处医院前线的母亲周文瑾。那种明知亲人身处险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比疫情本身的威胁更让人备受煎熬。他们知道,母亲一定有无数的话想叮嘱,有无数的担忧想倾诉。下一次越洋电话的铃声响起,必定会带来来自一位老医务工作者最深切的牵挂和最专业的嘱托。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3章 老医生的嘱托 北京城化作无数“孤岛”的图景,通过电波与网络,跨越山河,沉重地压在江城林家老宅的心头。尤其是退休多年的老医生周文瑾。她不再像往常一样,守着电视看戏曲节目或养生讲座,而是近乎固执地锁定在新闻频道,目光紧紧追随着每一个关于“非典”疫情的报道。屏幕上不断滚动的确诊数字、死亡病例,尤其是那些不断增加的医护人员感染通报,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反复刺痛着她那颗从未真正离开过病房和患者的心。 “又倒了三个……都是年轻孩子啊……”看到某医院多名医护人员被感染的新闻时,周文瑾忍不住喃喃自语,眼眶瞬间湿润。她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眉心,仿佛要揉散那积郁在胸口的忧惧和无力感。那些穿着厚重隔离服、疲惫不堪却依然坚守的身影,让她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看到了那些在简陋条件下与各种传染病搏斗的日日夜夜。然而,这一次的敌人,更加诡异,更加凶险。 对疫情的关注,很快与对远在北京的女儿林雪一家的深切担忧紧密交织在一起。她知道女儿和准女婿刚刚回国,就撞上了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他们租住的那个公寓,在那个疫情重灾区,无异于风暴中的一叶扁舟。往常电话里那些关于吃穿冷暖的家常唠叨,在生死攸关的疫情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一种源自职业本能和母性本能的双重焦虑,驱使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天晚上,估摸着林雪他们应该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居家办公”和物资采购,周文瑾拨通了北京的长途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女儿那声熟悉的“妈”,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担忧攫住。 “雪儿!”周文瑾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显而易见的急促,“你们今天都好吗?测体温了没有?多少度?” “妈,我们都好,体温正常,刚测过,36度2。”林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知道母亲的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周文瑾稍稍松了口气,但立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具体,“雪儿,你听着,现在不是掉以轻心的时候!妈是医生,你得听我的!外面情况复杂,病毒看不见摸不着,防护千万不能马虎!” 接下来,这位退休老医生开始了她事无巨细的“远程防护培训”: “洗手! 这是第一道关!”周文瑾的声音斩钉截铁,“从外面回来,接触任何东西之后,饭前便后,必须用流动水和肥皂,彻底清洗!我告诉你标准步骤:掌心对掌心搓擦,手指交错掌心对手背搓擦,手指交错掌心对掌心搓擦,两手互握互搓指背,拇指在掌中转动搓擦,指尖在掌心搓擦……每个步骤至少重复五次,整个过程不能少于40秒!指甲缝也要清理干净!记住了吗?” 林雪在电话这头,几乎能想象到母亲一边说一边在自己手上比划的样子,她连忙应道:“记住了,妈,我们一定严格按照您说的做。” “还有戴口罩!”周文瑾继续叮嘱,“出门必须戴!别图省事!如果是去超市、医院这种人流相对多的地方,尽量戴医用外科口罩,纱布口罩效果差一些。戴的时候,深色面朝外,鼻夹要按紧,完全遮住口鼻!摘的时候,只碰挂耳绳,别碰口罩外面,那上面可能沾了病毒!摘下来就扔掉,或者如果口罩不够,用保鲜袋单独密封装好,可能的话用紫外线灯照一下……唉,现在口罩难买,你们还有多少存货?” “还有一包,省着点用应该能撑一段时间。”林雪回答,心里因为母亲的细致而涌起一股暖流,也更增添了疫情的严峻感。 “消毒!”周文瑾的“医嘱”一条接一条,“门口放个盒子,里面配好稀释的消毒液,就是那种含氯的消毒片,按说明书比例兑水。从外面买回来的东西,包装袋都要喷一遍!钥匙、手机、门把手,每天都要用酒精棉片或者消毒湿巾擦拭!家里每天要开窗通风至少两次,每次半小时以上,保持空气流通!” 她甚至想到了细节:“衣服从外面回来最好立刻换掉,挂阳台通风处。鞋子底也别忽视,进门前在门口垫子上蹭蹭,或者喷点消毒液……” 林雪握着听筒,认真地听着,将母亲的每一句叮嘱都刻进心里。这不再是寻常的母爱关怀,而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务工作者,在非常时期,用她毕生积累的专业知识和强烈的责任感,为子女构筑的一道尽可能坚固的防护墙。她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不仅因为母亲的关爱,更因为母亲话语背后那种对疫情深刻的理解和隐忧。 “妈,您放心,我们都记下了,一定照做。”林雪郑重承诺。 “光你们做好还不够,”周文瑾的思绪显然飞得更远,“你们在北京,认识的人不多,消息也不灵通。我得想办法……”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决心。 挂了给女儿的电话,周文瑾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眉头紧锁。她知道,仅靠远程指导家人是远远不够的。那种渴望为抗击疫情出一份力的心情,如同暗火在她胸中燃烧。她想起了一位多年前的老同事,退休前是北京某着名传染病医院的护士长,她的女儿叶子,如今子承母业,正在北京一家收治“非典”患者的定点医院担任护士长。周文瑾辗转找到了叶家的电话。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电话接通,是叶护士长的母亲接的。两位老姐妹在电话里唏嘘不已,互道珍重后,周文瑾提出了想跟叶子通个话的请求。 “文瑾啊,叶子她……她现在忙得脚不沾地,几天没回家了,电话也常常打不通。”老同事的声音充满担忧,“我试试看,等她有空我让她给你回过去。” 等待是焦灼的。直到第二天深夜,周文瑾床头的电话才骤然响起,吓了她一跳。她连忙抓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极其疲惫但依然清晰的女声:“周阿姨,我是叶子,对不起这么晚打扰您。” “不打扰不打扰!叶子,你辛苦了!你现在……还好吗?”周文瑾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还好,周阿姨,就是有点累。”叶子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缺乏睡眠的沙哑,“医院里情况……比较紧张。防护物资消耗太快,人手也紧,大家压力都很大。” 周文瑾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叶子,阿姨是过来人,知道这时候一线最需要什么,也最怕什么。我有些话,可能啰嗦,但你想听听吗?” “周阿姨,您说!您是老前辈,您的经验太宝贵了!”叶子的语气立刻变得认真起来。 于是,周文瑾将自己几十年来总结的,尤其是在应对各种呼吸道、接触性传染病方面积累的宝贵防护经验和注意事项,倾囊相授。她讲的不是教科书上的条条框框,而是实战中的细节: “叶子,提醒孩子们,穿脱隔离衣一定要严格按照流程,互相检查,半点不能马虎!脱比穿更危险,顺序不能错,动作要慢,避免产生气溶胶。” “护目镜起雾影响视线是大问题,可以用点稀释的洗手液涂抹内侧,再用纱布擦干,能管点用。” “下班后,再累也要彻底清洗,鼻腔、耳廓这些地方容易忽略,要注意。心理压力大的时候,让大家有机会说说,别憋着……” 她甚至回忆起当年物资匮乏时,如何消毒重复使用某些医疗用品(虽不提倡,但紧急情况下可作参考)的土办法,以及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最大限度保护医护人员。 电话那头的叶子,听着这位老前辈细致入微、充满关切的嘱托,疲惫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这些经验,有些她知道,有些则是宝贵的补充,更重要的是,这份来自前辈的关怀和支持,在这个艰难时刻,显得弥足珍贵。 “周阿姨,太谢谢您了!您说的这些,我一定转达给科室的同事们!真的……非常感谢!”叶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放下电话,周文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弛下来。窗外的夜色深沉,她的心却仿佛找到了一丝落点。她无法像年轻时那样冲锋在抗疫一线,但她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凭借深厚的专业知识和一颗永不褪色的医者仁心,通过一根电话线,将经验和关怀传递到了千里之外的前线,传递到了女儿身边。她在这场全民战争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站位,发挥着一份老医务工作者的、沉甸甸的余热。 而此刻,在改革开放前沿的南方,另一位林家人——林向洋,也正以其商人的敏锐和担当,面对着疫情带来的巨大冲击与责任,他的“战场”,则在另一片没有硝烟的烽火线上。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4章 南方的担当 当母亲周文瑾的电话嘱托还在林雪耳畔回响,当北京的“孤岛”生活仍在焦虑中持续时,在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深圳,另一股对抗疫情的力量,正以一种与北方凝重氛围稍显不同、更具市场经济特质的效率和韧性的方式,迅速动员和组织起来。林向洋和他的妻子陈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全民战争中,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战场和担当。 相比于北京作为政治文化中心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随之而来的强力管控,深圳在疫情初期的反应,同样经历了短暂的混乱与恐慌,但这座年轻城市的肌体里,似乎天然流淌着更快的应变血液和更务实的行动基因。 林向洋的音响设备贸易公司,首先感受到了疫情的寒意。原本谈妥的订单被推迟或取消,物流受阻,仓库里积压的进口高端音响无人问津——在生死攸关的疫情面前,非必需品的消费欲望被急剧压缩。公司的现金流骤然紧张,员工的脸上也写满了对未来的忧虑。写字楼里同样人心惶惶,消毒水的气味弥漫,人人口罩遮面,交谈都尽量保持距离。 然而,林向洋并没有让自己沉浸在生意受损的焦虑中太久。这位在商海沉浮多年、嗅觉敏锐的潮汕商人,很快从各种渠道传来的信息中,捕捉到了一个比音响订单更紧迫、更关乎生死的社会需求——医疗防护物资的极度匮乏。 “不能再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他在公司的一次紧急会议上,对留守的几位核心员工说,语气斩钉截铁,“现在全市、全国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在前线拼命,连最基本的口罩、防护服都缺!咱们是做贸易的,别的没有,就是有点渠道和人脉!这个时候,必须做点什么!” 他立刻将公司的日常业务几乎全部暂停,动员所有员工,将工作重心转向全球采购医疗防护物资。办公室里的电话声、传真机(当时仍广泛使用)的吱吱声、键盘敲击声比往常更加密集,只是讨论的不再是音响参数和报关单据,而是“医用外科口罩执行标准”、“FFP2(N95)认证”、“防护服材质等级”、“护目镜货源”…… 林向洋充分利用了他多年来建立的国际贸易网络。他联系香港的合作伙伴,寻找东南亚的供应商,甚至将触角伸向了欧洲和北美。然而,疫情是全球性的,防护物资同样紧缺,国际价格飞涨,并且充满了不确定性。 “林总,泰国那边说有一批口罩,但要求全额预付款,而且不保证交货期……” “向洋,美国那边的防护服报价比平时高了五倍!还要求我们自己解决空运!” “老板,越南那边临时变卦,说货被政府征用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商业规则在全球性的危机面前显得格外脆弱,坐地起价、毁约、物流瓶颈……每一步都充满陷阱。林向洋咬着牙,顶着巨大的资金压力和商业风险,亲自与一个个供应商周旋、谈判、确认资质。他深知,这些物资早一天抵达,前线的医护人员就多一分安全保障。 “买!只要符合标准,价格不是第一位的!”他对负责采购的经理吼道,“钱我想办法!尽快敲定合同,盯紧物流,我要知道每一批货的具体位置!” 在动用商业渠道的同时,林向洋和陈静也没有忘记身边的社区。他们所居住的高档小区,同样实行了严格的封闭管理。许多居民,尤其是那些被居家隔离观察的家庭、以及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面临着生活物资采购的难题。 陈静站了出来。她平时就是小区业主委员会的活跃分子,此刻,她主动联系物业和几位热心的邻居,迅速组建了一支业主志愿队。 “我们不能都等着别人来帮忙,”她在业主群里发起号召,“邻里之间,这个时候更要互相搭把手!” 这支主要由家庭主妇和部分居家办公的年轻人组成的志愿队,迅速投入运转。陈静负责总体协调,她建立了详细的需求清单,将志愿者分组,联系附近还能供货的超市和菜市场,规划采购路线和配送时间。她们戴着口罩和手套,拿着长长的购物清单,穿梭在超市的货架间,仔细比对,精心挑选。然后,再将一袋袋沉甸甸的蔬菜、水果、米面油盐,以及一些常备药品,挨家挨户送到那些无法外出的居民门口。 “张阿姨,菜给您放门口了,您过十分钟再出来拿!垃圾我们帮您带下去!” “李先生,您要的降压药买到了,放在门把手上,记得按时吃!” …… 敲门,放下物资,隔着门大声提醒,然后迅速离开,避免直接接触。这个过程繁琐而辛苦,有时还会遇到不理解甚至抱怨,但陈静和志愿者们毫无怨言。汗水浸湿了她们的口罩,护目镜上也常常蒙上一层雾气,但当听到门内传来的那一声声真诚的“谢谢”,看到业主群里那些温暖的留言,所有的疲惫都化为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阿静,多亏了你们啊!我们老两口这下不用担心了!”一位独居的老教授在电话里对陈静感激涕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姐,辛苦了!等疫情过去,一定请你吃饭!”一位被隔离的年轻白领在群里发言。 这种基于社区的互助网络,像无数细密的毛细血管,在政府强力管控的大动脉之外,为这座骤然“减速”的城市注入了温暖的生机与韧性。 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努力,林向洋那边也终于传来了好消息。他通过香港的关系,高价抢购到了一批符合标准的医用外科口罩和防护服,并不惜成本通过特殊渠道,以最快的速度运抵深圳。物资到达的当天,林向洋亲自带着员工,与接收医院的代表完成了简短的交接仪式。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只有彼此眼神中的郑重与感激。医院代表紧紧握住林向洋的手:“林总,太感谢了!这批物资真是雪中送炭啊!我代表全院医护人员谢谢您!” 林向洋摆了摆手,语气沉重:“应该的。跟你们在前线拼命比起来,我们做这点算不了什么。后面我还在继续找,有消息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看着满载物资的医院车辆驶离,林向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多日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回到公司,看着空荡了许多的办公室和疲惫不堪却眼神坚定的员工,心中感慨万千。这场疫情,让他这个习惯了在商言商的商人,深刻体会到了超越利润的社会责任和价值。 在南方的这片热土上,林向洋和陈静,一个利用全球商业网络为前线“输血”,一个扎根社区邻里进行民生“互助”,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展现了危机之下,中国民营企业家和普通公民所能迸发出的担当与力量。这种力量,与北方母亲周文瑾的专业嘱托、与北京社区的严格管控、与无数个体的坚守和奉献一起,共同构成了中国抗击“非典”的宏大叙事中,不可或缺的动人篇章。 然而,就在举国上下众志成城抗击疫情的同时,在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特殊领域,另一种形式的坚守和壁垒,也在悄无声息却极其重要地进行着,保障着国家战略项目的脉搏,在风暴中依然沉稳跳动。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5章 基地的壁垒 当病毒在都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中肆虐,当南方的商业网络为筹集物资而高速运转,在广袤而荒凉的西北戈壁深处,代号“东风”的航空航天基地,却呈现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这里,由于其与生俱来的特殊性质、高度保密的要求以及地理上的天然隔绝,在“非典”疫情席卷全国之际,反而成了一座与世隔绝、戒备森严的“安全孤岛”。然而,这种安全,并非安逸,而是以一种近乎极致的封闭和纪律,构筑起的无形壁垒。 疫情的消息,通过加密通讯和内部文件,如同远处的闷雷,传入了这片常年与风沙为伴的土地。基地高层迅速反应,其决策之果断、措施之严厉,远超地方城市。一道最高级别的命令下达:基地即刻起进入“非常时期”封闭管理模式,实施最高等级的防疫管控。 霎时间,这座平日里就充满神秘色彩的“科学城”,仿佛被罩上了一个无形的、绝对隔离的玻璃罩。 基地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设立了多重检查站,由警卫和医务兵共同值守。所有非必要人员、车辆一律禁止出入,连往常定期运送补给和生活物资的车队,也必须在指定区域进行极其严格的、包括车辆全身喷洒消毒、人员测温、证件核查和轨迹问询在内的程序,且司机不得下车,由基地内部人员穿着防护服进行物资装卸。基地内部,各生活区、科研区、生产区之间也设立了临时关卡,最大限度减少人员跨区域流动。 林卫东所在的材料研究所,气氛陡然紧张。所里召开了紧急会议,领导面色凝重地传达了基地党委的决定:“同志们,外面的疫情非常严峻!我们基地,承担着国家重点科研任务,是国之重器,绝不能出任何闪失!从今天起,所有人必须以战时状态要求自己,严格执行各项防疫规定!确保‘零感染’,确保科研任务进度!” 作为项目骨干,林卫东深刻理解这道命令的分量。他负责的新型高温合金材料项目,关系到下一代航天发动机的关键性能,正处于攻关吃紧的阶段,任何中断都可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封闭管理下的生活,是另一种形式的“孤岛”体验,甚至比北京林雪他们所经历的更为严苛和规律化。 每天清晨,林卫东和赵庆兰在宿舍区门口,就要接受第一次体温测量,并登记。进入研究所大楼,需要再次测温、消毒。办公室里,大家都戴着口罩,交谈保持着距离。往日里热闹的茶水间,如今也变得冷冷清清,接了水就迅速离开。所有会议,能线上不线下,必须线下召开的,也严格控制人数,拉开座位间距,缩短时间。 食堂取消了堂食,改为分餐制。各部门派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用保温箱将一份份打好的饭菜领回办公室或实验室,大家在各自工位上默默进食。往日里食堂那种喧闹的、交流工作和生活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为了补充能量而进行的、高效却略显沉闷的例行公事。 “感觉像是回到了更早的年代,一切都要凭票、定时、定点。”一次领饭时,一位老同事低声对林卫东感慨,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林卫东点点头,看着空旷的食堂大厅,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非常时期,安全第一。我们这里要是破防,影响的可是国家项目。” 科研工作并未因封闭而停止,但节奏和方式受到了巨大影响。许多需要团队协作、面对面讨论的技术难题,现在只能通过内部电话或者有限的视频会议系统进行,效率大打折扣。实验室里,大家尽量错峰使用设备,做完实验立刻彻底消毒。那种随时可以凑到一起看一个数据、争论一个技术路径的便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的、保持距离的谨慎。 林卫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一方面,他要确保团队每个人的健康安全,每天督促大家测体温、报行程(虽然行程仅限于宿舍到研究所两点一线),关注每个人的情绪状态;另一方面,他必须带领团队,在种种不便中,持续推进科研进度。有时候,为了验证一个数据,他需要穿着闷热的防护装备,在实验室里独自工作到深夜,只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与他为伴。 赵庆兰所在的基地子弟学校也早已停课。她没有教学任务,但作为教职工,同样需要遵守基地的严格管理。她主动承担起了更多家庭后勤工作,尽量让林卫东能全身心投入科研。同时,她也利用自己的心理学知识,通过电话和内部网络,默默关注着一些同事家属,特别是那些家有老人孩子、内心焦虑的年轻母亲,给予她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心理疏导和安慰。 “老林,我看小张这几天情绪不太对,他爱人在老家医院工作,他担心得很。”晚上,在安静的宿舍里,赵庆兰对伏案看资料的林卫东说。 林卫东从图纸上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我知道。所里也找他谈过话了。这种情况不少,家属在外面的,都揪着心。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守好这里,不出乱子,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们的儿子林帆,正在外地读大学,也同样处于封闭管理的校园中。一家三口,分散三地,彼此牵挂,却只能通过偶尔能接通的、信号时好时坏的长途电话互报平安。每一次通话,都显得弥足珍贵,言语间充满了克制却又深沉的担忧。 一天傍晚,林卫东独自一人,登上了研究所楼顶的平台。这是被允许的、少数可以短暂“放风”的区域之一。极目远眺,是无边无际、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戈壁滩,天地辽阔,寂静无声。与外界那个被病毒搅得人心惶惶的世界相比,这里仿佛是一片被按下了静音键的异度空间。然而,这寂静之下,是无数像他一样的科研工作者,在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下,为了国家的航天梦想,进行的无声却坚定的坚守。 他想起父亲林瀚章常说的那句话:“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在那里。” 如今,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他们的“在那里”,就是以这种极端封闭的方式,确保国之重器的研发不受影响,确保国家战略项目的脉搏,在风暴中依然强劲、平稳地跳动。 这种坚守,没有医院前线的惊心动魄,没有社区志愿者的奔波劳碌,也没有全球采购的紧张刺激,但它同样沉重,同样意义非凡。他们用 discipline(纪律)、牺牲和绝对的专注,构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却坚不可摧的科研“壁垒”。这道壁垒,守护的不仅是他们的健康,更是国家在未来国际竞争中至关重要的核心技术和战略安全。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林卫东走下平台,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实验室。他知道,在这座戈壁“孤岛”上,他们的战斗,同样关乎着国家的未来。而在北京那座被疫情笼罩的都市“孤岛”里,他的侄女林雪和准侄女婿徐航,他们的爱情与生活,也正在这场前所未有的考验中,经历着淬炼与升华。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6章 守望相助的爱情 西北基地那冰冷而坚硬的科研壁垒,与北京城内无数被恐慌分割的“孤岛”,形成了遥相呼应的两种坚守。而在林雪和徐航那间位于海淀区的公寓里,另一种更为微观、却同样深刻的情感篇章,正在这特殊的“孤岛”岁月中,悄然书写。疫情如同一个巨大的、无法控制的实验场,将他们这对刚刚结束海外学业、满怀壮志归来的年轻恋人,骤然抛入了一个极端封闭、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之中。朝夕相处,共同面对无处不在的风险和日复一日的隔离生活,他们的爱情,褪去了校园和异国时的浪漫色彩与未来憧憬,开始接受最现实、最琐碎,也最关乎生存的考验。 最初几天,混乱和焦虑是主旋律。坏消息不断从网络和电话中涌入,对病毒的未知恐惧,对家人(尤其是身处医院前线的周文瑾)的深切担忧,以及对刚刚起步便陷入停滞的事业的迷茫,像厚重的阴云笼罩在公寓上空。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各自对着电脑屏幕,试图从纷杂的信息和有限的工作中寻找一丝掌控感,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却挥之不去。 打破这种僵局的,是生存本身的需求。冰箱里的存粮很快见底,外出采购成为必须面对、却又充满风险的任务。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种默契自然形成——徐航主动承担起了这个更危险的“对外”职责。 “我去吧,”他看着手机上所剩无几的蔬菜图片,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体力好点,一次可以多买些。”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作为男性,他觉得自己理应承担这份风险。 林雪看着他,没有争执,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信任:“一定……一定要做好防护!妈说的那些,一步都不能省!” 每次外出采购,都像一场精心策划的微型军事行动。徐航会穿上那件深色的、易于喷洒消毒液的外套,戴上好不容易才买到的N95口罩和一次性手套,甚至找出了一副平光眼镜权当护目镜。出门前,林雪会像安检员一样,帮他最后检查一遍装备,反复叮嘱:“别用手摸脸!和别人保持距离!买完就回来!” 公寓的门口,俨然成了一个临时的“消毒区”。徐航采购归来,绝不直接进门。他会在楼道里,先将采购回来的塑料袋外部,用稀释好的84消毒液仔细喷洒一遍。然后,他本人也要接受一套繁琐的“入境”程序——林雪会拿着喷壶,对着他的鞋底、裤腿、外套背面进行消毒,接着递上新的口罩让他换上,督促他立刻用流动水和肥皂,严格按照周文瑾教导的方法,进行长达四十秒的彻底洗手。最后,那些经过“表面灭菌”的物资,才会被小心翼翼地搬进屋内,蔬菜水果还要用清水反复浸泡冲洗。 这个过程机械、重复,甚至有些神经质,但在那个对病毒传播途径尚不完全清晰的时期,却是他们能为彼此构筑的最重要的安全防线。徐航没有任何怨言,他知道,这繁琐的每一步,都承载着林雪沉甸甸的担忧和爱护。而林雪,则在每一次徐航安全归来,完成整套消毒程序后,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片刻的松弛。 对内,林雪则主动肩负起了“后勤部长”的职责。她开始认真研究起营养食谱,搜索一切据说能增强免疫力的食材和做法。以前并不十分精于此道的她,现在会对着电脑上的菜谱,笨拙却极其认真地处理着那些珍贵的蔬菜和肉类,努力变换花样,保证饮食的健康和均衡。 “今天炖了鸡汤,听说喝鸡汤好。” “我买了些蘑菇和西兰花,维生素含量高。” “橙子要多吃,补充维C。” 小小的厨房里,常常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这烟火气成了驱散恐慌、慰藉心灵的一剂良药。当徐航从电脑前抬起头,看到林雪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听到锅碗瓢盆发出的轻微碰撞声,一种奇异的、属于“家”的安定感便会油然而生。这不再是留学生涯中为了果腹的凑合,而是在困境中,努力为彼此创造温暖和生机的积极抗争。 夜晚,是他们交流最多的时候。结束了各自“SOHO”的工作或学习,他们会一起坐在沙发上,观看新闻频道关于疫情的每日通报。屏幕上的数字牵动着他们的心弦。当看到新增病例数首次出现下降趋势时,两人会不约而同地松一口气,甚至轻轻击掌,仿佛打赢了一场小型的战役。 “看来防控措施起效果了。”徐航的语气带着一丝欣慰。 “希望妈妈她们医院的压力能小一点了。”林雪则更多地想到前线。 而当看到有医护人员不幸感染,甚至牺牲的报道时,房间里的气氛会瞬间变得凝重。林雪常常会红了眼眶,为那些陌生的白衣战士,也为自己身处其中的母亲。徐航会默默地递上纸巾,握住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力量。他们一起为远方的悲剧落泪,也一起为每一个好消息而振奋。这种共同的情感波动,将他们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让他们感受到彼此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隔离的生活是枯燥的。不能外出,社交断绝,活动范围局限于几十平米。他们开始寻找一些简单的娱乐来排遣。一起翻看过去在国内外拍的照片,回忆留学生活的趣事,讨论疫情结束后最想做的事。有时,也会因为一些琐事产生小摩擦,比如谁忘了给手机消毒,谁占用卫生间时间太久……但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他们都学会了更快的妥协和包容,因为深知,对方是自己在这座“孤岛”上唯一的依靠。 一天晚上,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洗刷着沉寂的城市。两人靠在沙发上,听着雨声,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少了几分往日的焦灼,多了一丝难得的宁静。 “航,”林雪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等这次疫情过去了,我们……就去把证领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徐航心中漾开层层涟漪。他转过头,看着林雪在台灯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认真的侧脸。 没有鲜花,没有钻戒,没有浪漫的仪式,甚至不确定具体在哪一天。只有在这特殊时期沉淀下来的、无比坚实的依赖和承诺。 徐航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他看着她,眼神澄澈而坚定:“好。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去。” 简单的对话,却重若千钧。这是在生死考验面前,对彼此生命最深切的托付,也是对共同未来最郑重的约定。他们的爱情,在疫情这场烈火中,褪去了所有浮华,淬炼出了最本质的内核——责任、关怀、信任与相依为命的厚重。 在这个特殊的春天,在这座被疫情冻结的城市里,他们的公寓如同一个温暖的细胞核,在巨大的恐慌和停滞中,默默孕育着关于爱情、关于生命、关于未来的微弱却顽强的希望。他们知道,寒冬终将过去,而他们携手建立的这份在困境中升华的情感,将成为他们未来人生道路上最宝贵的力量源泉。窗外的雨声,仿佛也带来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隐约讯息。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2章 无声的庆贺 家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仿佛按下了一个静音键,将窗外家属区里弥漫的、喧嚣沸腾的欢乐声浪稍稍隔绝开来。然而,那无处不在的喜悦气息,却如同温暖的潮水,早已渗透进这间小小的“干打垒”平房的每一个角落。 屋里,气氛与外界的沸反盈天截然不同,却同样炽热,甚至更加深沉。25瓦灯泡发出的昏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炉火比往常烧得更旺一些,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家三口激动未平、却又异常宁静的脸庞。 周文瑾脱下外套,围上围裙,像往常一样准备张罗晚饭。但今天,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轻快的、近乎舞蹈的节奏。她从简陋的碗柜里拿出几个窝头——依旧是掺了豆面和野菜的,又利落地切了一小碟咸菜,把中午剩下的一点白菜炖粉条重新热在炉子上。饭菜极其简单,甚至比平时好不了多少,但在今天,这一切似乎都带上了不同的意义。 林瀚章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坐下看图纸或整理笔记。他站在屋子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内心的激动似乎无处安放。他的目光扫过妻子忙碌的背影,又落在儿子依旧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上,一种巨大的、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走到墙边那个旧木箱前,打开锁,在里面摸索了片刻,竟然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深棕色的玻璃瓶。里面晃动着小半瓶清澈的液体。 是白酒。而且是颇有些年头的汾酒。这还是几年前一位山西籍的老战友探亲回来,特地带来送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喝,珍藏至今。 “瀚章?”周文瑾看到丈夫拿出酒瓶,有些惊讶,随即了然,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今天这个日子,是该喝一点。” 林瀚章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他又找出三个平时喝水用的搪瓷杯——两个大的,一个小的。他用袖子仔细擦了擦杯口,然后郑重其事地开始倒酒。 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散发出浓郁醇厚的香气,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与窝头和炖菜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而温馨的氛围。 他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那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底轻轻荡漾。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眼巴巴望着他的儿子林卫东。 “爸…”林卫东喉结动了动,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他是个大小伙子了,在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他渴望像男人一样参与其中。 林瀚章看着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疼爱,有骄傲,也有对时光飞逝的感慨。他没有给儿子倒白酒,而是拿过暖水瓶,往那个小号的搪瓷杯里冲了半杯深红色的液体——是用晒干的山楂片泡的水,酸甜可口,是他们家平时难得的“饮料”。 “你今天,喝这个。”林瀚章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慈爱,“等你长大了,真正成了保卫国家、建设国家的男子汉,爸再和你碰杯喝酒。” 林卫东看着杯中红艳艳的山楂水,虽然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和对“未来男子汉”承诺的郑重接受。他用力点了点头。 周文瑾也洗好了手,擦干,走了过来。林瀚章将另一个大搪瓷杯递给她,里面同样是清澈的白酒。 “文瑾,你也喝一点,暖暖身子,今天…太不容易了。”他的目光深邃,包含了太多只有他们夫妻才能懂的意味。 周文瑾没有推辞,接过了杯子。酒香混合着果酸味,还有食物的热气,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氤氲升腾。 一家三口,围站在温暖的炉火边,手中握着各自的杯子。窗外,远远近近的欢呼声、议论声依旧隐约可闻,甚至不知哪家买到了鞭炮,零星地响起了“噼啪”声,更增添了节日的氛围。 屋内却异常安静。三人相视而立,千言万语堵塞在胸口,翻滚着,撞击着,却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说什么呢? 说车间里那震耳欲聋的欢呼?说王厂长声嘶力竭的呐喊?说石师傅那饱含热泪的“值了”? 说学校里沸腾的操场?说物理老师的激动咆哮?说同学们声嘶力竭的口号? 说医院里悲喜交加的泪光?说老军人那个不标准却重逾千钧的军礼?说那声“少流血”带来的震撼? 所有惊心动魄的经历,所有复杂深沉的情感,在这一刻,似乎都无法用语言准确表达。 林瀚章的目光缓缓扫过妻子清瘦却坚毅的脸庞,扫过儿子稚嫩却已显露出理想光芒的眼睛。他看到了周文瑾眼中与自己同样的激动、欣慰,还有那份属于医务工作者特有的、对生命守护的深刻感悟。他看到了林卫东眼中纯粹的狂热、自豪,以及那颗被“科学报国”信念点燃的、熊熊燃烧的少年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房间里所有的温暖、希望和喜悦都吸入肺腑。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周文瑾和林卫东也几乎同时,庄重地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目光在空中交汇,如同电路接通,所有的情感瞬间完成了无声的传递与共鸣。 林瀚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翕动,最终,千言万语只凝聚成最简单、却最厚重的一句: “为了今天!” 为了今天这声震惊世界的巨响! 为了无数人付出的艰辛与牺牲! 为了来之不易的民族尊严! 为了脚下这片土地更加安全的未来! 为了这个小小的、却充满温暖和希望的家! 三个杯子——装着白酒的,装着山楂水的——带着无比的郑重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用力地、稳稳地碰在了一起! “当!” 清脆的撞击声,并不响亮,却仿佛盖过了窗外所有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如同一个庄严的仪式完成的钟声。 没有更多的祝酒词,没有喧闹的欢呼。碰杯之后,是短暂的、深沉的静默。 林瀚章仰头,将那小半杯白酒一饮而尽。辛辣醇厚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直烧到胃里,却让他感到无比的舒畅和痛快! 周文瑾也轻轻抿了一口,白酒的烈性让她微微蹙眉,但随之而来的暖意和那份共同参与的历史感,却让她眼角再次湿润。 林卫东则双手捧着自己的杯子,像完成一件极其神圣的使命般,将酸甜的山楂水大口喝下,仿佛喝下的是那份沉甸甸的荣誉和对未来的承诺。 无声的庆贺。所有的自豪、所有的欣慰、所有对过往艰辛的回顾、所有对未来无限的希望与憧憬,都融在了这碰杯的瞬间,融在了这无声的凝视与吞咽之中。这是一种内敛到了极致,却也浓烈到了极致的情感表达。 窗外,鞭炮声渐渐密集起来,欢呼声依旧此起彼伏,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乐章。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睡。中华大地上,无数个像林家一样的家庭,无论城市乡村,无论身份职业,都沉浸在巨大的、共同的民族自豪与喜悦之中。人们用各自的方式,庆祝着这划时代的胜利。 这声“东方巨响”,如同一道无比耀眼的分水岭,彻底宣告了一个饱受屈辱、仰人鼻息时代的终结,和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自主、自立自强伟大时代的磅礴开始! 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三人平静却心潮澎湃的面容。简单的晚饭在无声却无比温馨的氛围中开始。他们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生活依旧充满挑战,脚下的路依然漫长。但今夜,唯有喜悦与自豪,值得被无限放大和铭记。 而在那无数为之欢庆、也为之付出了巨大代价的人们之中,有些生命的烛火,却可能已在这极度兴奋的燃烧后,悄然逼近了燃尽的边缘。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初抵新大陆:新鲜与疏离 巨大的波音747客机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轮胎摩擦声和反向推力的轰鸣,最终稳稳停靠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的跑道上。机舱内响起一阵稀疏的掌声,这是长途旅行者抵达终点时惯有的、夹杂着疲惫与解脱的仪式。林雪和徐航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激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将近十四小时的飞行,跨越了日期变更线,也仿佛穿越了某种无形的界限。他们,终于踏上了这片在申请季魂牵梦萦、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美国。 “到了。”徐航低声说,声音因长时间飞行而有些沙哑。 “嗯,到了。”林雪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提前适应这片新大陆的空气。 跟随人流走下舷梯,通过长长的廊桥,踏入机场大厅的瞬间,一种混杂的感官冲击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咖啡和不同肤色人群携带的各异香水味。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着世界各地的航班信息,各种语言的广播交替响起。形形色色、行色匆匆的旅客,穿着风格各异的服装,构成了一个比电视和杂志上看到的更加鲜活、也更加庞杂的“全球化”图景。 办理入境手续排了长长的队。他们将护照、I-20表格、海关申报单紧紧攥在手里,像握着通往新世界的门票,既兴奋又生怕出任何差错。移民官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白人,例行公事地询问了来意、学校、资金来源,然后在护照上“啪”地一声盖上了入境章。那一刻,林雪的心才真正落定——他们合法地进入了这个国家,一段全新的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提取行李更是一场考验。看着传送带上一个个巨大的箱子旋转而出,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两个塞得鼓鼓囊囊、几乎超重的大号托运箱,外加随身携带的登机箱和装满重要文件的书包。拖着这沉重的“家当”,办理转机(他们需要转乘美国国内航班前往学校所在的城市),又是一番体力与耐心的消耗。一切都显得匆忙而高效,人与人之间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没有人会对他们投来过多好奇的目光,也没有人会主动伸出援手。他们必须靠自己。 当小型支线客机最终降落在他们大学所在的中西部城市机场时,天色已近黄昏。相较于肯尼迪机场的国际化和喧嚣,这里显得宁静而有序。联系好的华人学长开车来接他们,热情地帮忙将行李塞进后备箱。车子驶出机场,穿行在通往大学城的公路上。八月的美国中部,天空高远湛蓝,大片的草地和稀疏的、典型的美式木质结构房屋从车窗外掠过,一种与北京、上海截然不同的开阔和疏朗感,让林雪和徐航都感到新奇。 “看,那边就是校园区了。”学长指着前方一片掩映在郁郁葱葱树木中的建筑群。 当车子缓缓驶入校园,眼前的景象确实让他们瞬间忘记了旅途的疲惫。古老的哥特式建筑爬满了常春藤,红砖墙体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巨大草坪如同绿色的地毯;现代化的玻璃幕墙图书馆与历史悠久的教学楼比邻而居,相得益彰。随处可见的松鼠在草地上蹦跳,学生们或骑着自行车穿梭,或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看书、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自由、闲适而又充满学术气息的氛围。 “真漂亮……”林雪忍不住赞叹,这和她在北大未名湖畔感受到的是另一种不同的美,更带着一种异域的、沉淀了时光的厚重感。 “设施确实一流。”徐航的关注点更实际,他注意到了路边指示牌上标注的各类实验室、计算中心和体育场馆。 学长帮他们找到了临时预订的校外公寓,是一栋老旧但还算干净的二层小楼。安顿好行李,送走热心的学长,关上房门,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几件散落的行李箱。长途跋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但更强烈的是一种置身于巨大未知空间的不真实感和悄然升起的孤独感。 新鲜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现实生活的挑战接踵而至。 第二天,他们首先前往学校的国际学生办公室(International Student Office)报到。办公室里各种肤色的学生排着队,工作人员语速飞快地处理着文件,交代着关于维持合法身份(F-1签证)、课程注册、校内工作规定等一大堆信息。林雪和徐航努力集中精神倾听,但那些夹杂着专业术语和行政用语的飞快语速,还是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只能不断重复“Pardon?”(请再说一遍?)。 接下来是办理社会安全号(Social Security Number, 用于工作和纳税)、开通银行账户、购买手机卡等一系列琐碎却必要的事务。每一件事都需要填表、出示各种证件、回答询问。在银行,面对穿着笔挺西装、笑容标准却术语连篇的客户经理,他们需要努力理解各种账户类型、利率、手续费的区别;在电信营业厅,需要在一堆复杂的套餐中选择最适合的;甚至在超市购买基本生活用品时,辨认那些五花八门的商品品牌和弄清楚结账流程(自助扫描还是人工柜台?如何用银行卡刷卡或输入密码?),都成了需要小心应对的“任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语言障碍在课堂之外的生活场景中,显得尤为突出。尽管他们的托福和GRE分数很高,但真实的、带有各种口音和俚语的日常对话,与考试听力中的标准美音相去甚远。收银员随口的一句“How''s it going?”(最近怎么样?)或者“Have a good one!”(祝愉快!),都让他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该如何回应。那种时刻,他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外国人”的身份。 学业上的压力更是如山雨欲来。在选课系统里,他们看到了密密麻麻的课程列表,教授的名字和课程简介都透着权威与深奥。正式开学前,他们去旁听了一节林雪感兴趣的高级宏观经济学课程。能容纳上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头发花白、语速极快的教授站在讲台前,几乎不看讲义,滔滔不绝,板书飞快。大量的专业术语、复杂的数学模型、引用的最新论文观点,如同密集的炮火,让林雪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大概思路,而周围许多美国同学则显得游刃有余,不时举手提问或参与讨论。 课后,教授布置的阅读材料清单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教科书的一两章,而是十几篇甚至几十篇最新的学术期刊论文,要求在下次课前读完并做好准备讨论。 “这阅读量……也太恐怖了。”课后,林雪抱着刚刚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论文,对徐航苦笑道。她在北大已经是出了名的用功,但这里的强度和要求,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听说这边更强调自主学习和批判性思维,光靠死记硬背肯定不行。”徐航的表情也同样凝重,他的工科课程同样面临着大量的实验预习和编程任务。 社交上的隔阂则是另一种无形的墙。在系里举办的迎新招待会上,他们尝试着与美国同学交流。对方通常很友好,但话题往往围绕着他们不熟悉的美式橄榄球、热门电视剧、本地酒吧或者某个他们从未听过的乐队展开。当美国同学因为一个内部笑话而哄堂大笑时,他们只能勉强跟着挤出一点笑容,内心却充满了尴尬和疏离。那种感觉,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能看到对方的喜怒哀乐,却无法真正融入其中。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文化背景的差异,不仅仅是语言问题,更是共同记忆、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的鸿沟。 几天下来,最初的兴奋和惊叹早已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和隐约的焦虑所取代。白天,他们奔波于办理各种手续、熟悉校园环境、预习课程;晚上,回到那间暂时还算不上“家”的公寓,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和需要自己动手解决的晚餐(通常是最简单的面条或速冻食品),思乡之情会不期而至。他们会想念北京喧闹的街头、北大食堂便宜可口的饭菜、家人熟悉的唠叨和朋友间毫无障碍的玩笑。 “感觉怎么样?”晚上,徐航一边泡着方便面,一边问坐在桌前对着电脑发呆的林雪。 林雪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叹了口气:“比想象中……难。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学习,学习怎么说话,怎么办事,怎么听课。感觉自己像个婴儿,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是啊,”徐航把泡好的面推给她一碗,“这才刚开始。学术上的硬仗还没真正打响呢。” 他们都知道,眼前的这些不适应、疏离感和生活琐事的挑战,仅仅只是序幕。真正考验他们智力、毅力和适应能力的,是即将正式开始的、在顶尖学术殿堂里的激烈角逐。那里有更严谨甚至苛刻的学术规范,有思维模式的激烈碰撞,有来自世界最优秀大脑的竞争。他们能否在这片新大陆上站稳脚跟,学有所成?前方的道路,依然迷雾重重。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坚定的抉择 母亲那句“不能拖孩子后腿”,如同一声沉闷的钟响,回荡在林家略显空旷的屋子里,也重重地敲在林卫东的心上。 赵阿姨是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愕然和几分尴尬离开的,屋子里重又恢复了安静,却是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安静。先前是压抑、沉重、充满未解矛盾的沉默,而现在,则是一种经历了激烈震荡后、尘埃初定般的宁静,带着些许悲壮,又蕴含着新生的力量。 周文瑾说完那番话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再看丈夫和可能躲在门后听见的儿子,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只是那针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细密、都要用力,仿佛要将所有难以言喻的情绪,都缝进那细细密密的针脚里去。 林瀚章深深地看了妻子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心痛,有感激,有敬意,更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深沉默契。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默默地给妻子的杯子里续满了热水。 而躲在门后的林卫东,早已是热泪盈眶。 母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中。他听出了母亲声音里那不易察觉的颤抖,听出了那强装镇定下的万般不舍与心痛,更听出了那最终战胜了母性本能、从家国大义高度迸发出来的决绝与支持。 这比任何直接的鼓励和劝说,都更能震撼他的心灵。 最后的一丝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被母亲那深沉如海的爱与义彻底冲刷干净了。他不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家庭的“背叛”或“远离”,相反,他感到自己的肩头,承载起了整个家庭的期望与荣光。父亲走过的路,母亲的理解与支持,石爷爷的奉献精神,郑伯伯描绘的宏伟蓝图……所有这些,汇聚成一股无可抗拒的洪流,清晰地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 那一夜,他睡得格外踏实。虽然梦境里依旧有戈壁的风沙和神秘的山谷,但更多的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坚定感。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林卫东睁开眼,眼中再无迷茫。他起身,洗漱,吃过母亲准备的、比往常更加丰盛的早饭。他注意到母亲的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眼神却平静了许多,甚至在他看过去时,还努力朝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鼓励的微笑。 “妈,爸,我去学校交志愿表了。”林卫东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周文瑾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点头:“哎,好……路上小心。” 林瀚章放下报纸,目光深沉地看着儿子:“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林卫东迎上父亲的目光,毫不迟疑。 “好。”林瀚章只说了一个字,便重新拿起了报纸,但那微微颤抖的报纸边缘,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林卫东拿起桌上那几张已经不再空白的表格,转身走出了家门。他的步伐沉稳有力,背影挺拔,仿佛一夜之间,又成熟了许多。 夏天的校园,因为高考的结束而显得有些空旷和懒散。但高三教师办公室附近,却依旧弥漫着一种紧张和期待的气氛。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来,手里都拿着决定命运的志愿表,脸上带着各种表情——有兴奋,有忐忑,有自信,也有不安。 林卫东径直走向班主任秦老师的办公室。他的心很静,甚至能听到自己坚定有力的心跳声。 办公室的门开着,秦老师正埋首在一堆志愿指南和表格中,为几个学生解答着问题。他抬头看到林卫东,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林卫东来了?快进来!怎么样,最终定下来了吧?肯定是清华和哈工大吧?把表给我看看,我帮你再把把关!”秦老师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期待和热情。 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同学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他们都听说过林卫东惊人的估分。 林卫东走到秦老师办公桌前,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志愿表递了过去。 秦老师推了推眼镜,笑着接过表格,目光熟练地扫向第一志愿那一栏。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身体前倾,几乎将鼻子贴到了表格上,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其他几个同学也察觉到了异样,疑惑地看着表情石化的秦老师,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林卫东。 “这……卫东……你……”秦老师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有些变调,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和不解,“你是不是填错了?!这是第一志愿!你怎么……你怎么填了这个?!” 他指着志愿表上的那个院校名称,手指都有些颤抖。那赫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哈军工)!紧随其后的几个志愿,也清一色是西北工业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学院等校名中带着浓厚国防军工色彩的高校。与他之前极力推荐的清华、北大、上交、哈工大(民用专业)截然不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秦老师,我没填错。”林卫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就是我的决定。” “为什么?!林卫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秦老师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情绪,“以你的分数,上清华北大最好的专业都希望极大!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那是光明灿烂的前途!你……你怎么能放弃?而去选择……选择这种……”他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叹了口气,“这种虽然光荣但未免太艰苦、太……特殊的院校呢?你的未来……” 秦老师是真心爱才,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最优秀的学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般的选择。 林卫东静静地等老师说完,他的目光清澈而坦然:“秦老师,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栽培和期望。我知道清华北大很好,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组织语言,如何将自己内心那股复杂而澎湃的情感,清晰地表达出来。 “但是,”他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前几天,一位我很尊敬的长辈来找我谈话。他告诉我,我们的国家,现在并不是处处歌舞升平。北面、南面、东面,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威胁。有人时时刻刻都想掐住我们的脖子,不让我们安心搞建设。”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学都屏住了呼吸,惊讶地听着。这些话题,离他们的日常生活似乎有些遥远。 “党中央下了决心,要搞‘三线建设’,要把重要的国防工业搬到更深、更安全的地方去。那里需要大量的科技人才,需要最优秀的年轻人,隐姓埋名,去开拓,去奉献。”林卫东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秦老师,您教我们知识,也教我们要爱国。我觉得,爱国不只是一句口号。现在,国家需要的地方,我觉得那就是我最应该去的地方。那里,也许没有北京上海的繁华,也许要吃苦,要默默无闻一辈子,但是……”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所有的人,最后重新落回秦老师震惊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但是,那里的事业,关系到国家的安全,关系到中华民族能不能真正挺直腰杆,不再受人欺负。我觉得,这样的选择,更有意义。我的父亲,还有我认识的很多长辈,他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想,接过他们的班。” 一番话说完,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那几个同学都听呆了,他们看着林卫东,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和一种懵懂的震撼。 秦老师脸上的震惊、不解、甚至是一丝恼怒,慢慢地、慢慢地消散了。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培养了三年、再熟悉不过的学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仅仅成绩优异的学霸,而是一个目光坚定、胸怀家国、敢于选择的青年。那种理想主义的光辉,那种超越个人得失的担当,让他这个教书育人多年的老师,都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敬佩。 许久,秦老师长长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缓缓地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梁,再戴上眼镜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变得复杂,却又充满了深深的动容。 “林卫东……”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你……你的这个选择……真的……真的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摇了摇头,仿佛在感叹什么,又点了点头,仿佛最终确认了什么。 “我……我原本以为,我能培养出一个上清华北大的学生,就是最大的成功。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他重新拿起那份志愿表,目光沉重而又带着敬意地看着上面的字迹,“你选择的这条路,比上清华北大,更难,更苦,也更……了不起!”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卫东,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国家和时代,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青年!有知识,有理想,更有担当和牺牲精神!老师……为你感到骄傲!” 秦老师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卫东的肩膀:“这份志愿表,我收了!我会亲自帮你交上去!好好干!卫东!未来是你们的!” “谢谢秦老师!”林卫东感到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他郑重地向秦老师鞠了一躬。 离开办公室,林卫东感觉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注入了无穷的动力。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在操场上遇到了王志强。王志强正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打闹着,看到林卫东,立刻跑了过来,勾住他的脖子:“嘿!大学霸!表交了吧?肯定是清华!以后去了北京,可得记得哥们儿!” 林卫东笑了笑,平静地说:“志强,我没报清华。” “啊?”王志强的笑容僵在脸上,“没报清华?那……是哈工大?也行啊!也是顶好的学校!” “也不是哈工大民用专业。”林卫东看着好友惊讶的脸,坦然说道,“我报了哈军工。” “哈……哈军工?”王志强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懂这三个字的意思,“哪个哈军工?是……是那个……造飞机大炮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嗯。”林卫东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王志强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不解,“卫东!你疯啦?!你考那么高的分,去那种地方?听说管得比部队还严,毕业了还不知道分到哪个山沟沟里去!苦得要命!哪有清华北大舒服?前途能一样吗?你图啥呀?” 林卫东看着好友为自己着急的样子,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了笑,说:“志强,人各有志吧。我觉得那里更适合我。” 王志强看着林卫东平静而坚定的眼神,知道他是认真的,绝非一时冲动。他脸上的不解和焦急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惋惜,有困惑,但最终,都化为了尊重。 他用力捶了一下林卫东的胸口:“行吧!你小子……总是跟别人想的不一样!我服了!不管去哪,你都是我最牛逼的哥们儿!以后真造出飞机大炮,别忘了让我开开眼!” “一定!”林卫东也笑了,同样捶了一下王志强的肩膀。 告别好友,林卫东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夏日的风吹拂着他的脸庞,带来远处田野的气息。他的脚步轻快而坚定,胸膛中充满了挣脱小我羁绊后的豁达与昂扬。 他知道,他已经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最重要的、无愧于内心也无愧于时代的抉择。 而接下来,他需要将这个抉择,更正式地、更深入地,告诉他的父母,尤其是那位用沉默而伟大的支持,为他卸下最后负担的母亲。 喜欢三江奔流请大家收藏:()三江奔流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