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灼骨「重生」》 第1章 第 1 章 夜色如墨,浓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缕月辉,整个京城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唯有高空之上,几颗星辰在云隙间诡异地闪烁,明灭不定。 钦天监最高的观星台上,云寂一袭玄色道袍,负手而立。 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袖摆,他却宛若磐石,清冷的目光穿透夜空,锁定了星图中那片异常紊乱的区域。一股极其纯粹却又纠缠着滔天怨气的能量波动,正从城西某个方向隐隐传来。 “怨气冲天,却隐有功德金光……是何物现世?”他低声自语,眉宇间掠过一丝罕见的凝重。这气息太过反常,绝非寻常鬼魅。身形一动,他便如一片轻羽,悄无声息地掠下高台,朝着那股波动的源头疾行而去。 目的地是一处早已荒废的官家院落,断壁残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同怪物的獠牙。就在那株枯死的老槐树下,他看到了她——一个近乎透明的女子魂体,正茫然地漂浮着,似乎还未完全适应这脱离肉身的状态。 魂体面容虚幻却难掩饰其艳丽,那不是别人正是沈清辞。 沈清辞初生的魂魄脆弱,又带着历经沧桑后的悲愤,极大的悲怨之气,操纵起来极不协调。 云寂眼神一凛,手中已然捏诀,一柄看似朴素、实则雷光内蕴的桃木剑凭空出现。 “扰乱阴阳的恶鬼,安敢滞留人间!”他声音冰冷,不带半分犹疑,剑尖直指,一道凌厉的净化清光便疾射而出,意图将这“恶鬼”当场打散。 沈清辞只觉得一股灼热刺痛感迎面扑来,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但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清醒与恨意,让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惊人的敏捷。 魂体本能地向后一飘,险之又险地与那道清光擦身而过,清光击打在身后的石墙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滋滋作响。 她瞬间看清了来者,是个年轻道士,法力深不可测,眉目间皆是凛然正气。 硬拼,自己这初生的魂体绝无胜算。电光火石间,她目光扫过院墙外隐约传来的更夫巡夜的梆子声,心念急转。魂体猛地向墙外一撞,尽全力催动阴风,卷起地上的碎石枯叶,制造出极大的响动。 “什么人?闹鬼吗?!”墙外更夫警惕的喝问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云寂眉头微蹙,他此行隐秘,不欲与凡人纠缠,动作不由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瞬息之间,沈清辞的魂体抓住机会,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循着与肉身那点微弱的联系,瞬间消失在原地,急速遁走。 —— 沈府,锦绣闺房内。 沈清辞猛地从雕花拔步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中衣已被冷汗浸湿。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手臂,那温热充满弹性的触感无比真实。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到梳妆台前,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铜镜里映出一张略显稚嫩却眉眼如画的脸庞——正是她十六岁时的模样! 眼神清澈,却还残留着几分属于痴傻儿的空洞与懵懂。 这眼神,刺痛了沈清辞的心。 镜中的影像,与前世最后那惨烈的一幕幕疯狂重叠: 红烛高烧的新婚之夜,她独守空房,听着远处赵奕与侍妾的调笑; 她像个玩偶般被赵奕牵着,在父母面前故作恩爱,骗得家族倾力相助; 赵奕搂着他那位出身高贵的表妹新欢,冷眼看她咳血不止将她送进狗窝,眼神充满厌恶与嫌弃。 父亲被赵奕构陷下狱,母亲悬梁自尽,沈氏满门抄斩的告示贴满京城。 最后她像一块用尽即弃的破布,被丢在乱葬岗,任由野狗啃噬……痴傻了十几年,竟在咽气前那一刻,神智离奇地清醒,看清了所有虚情假意、阴谋算计与背叛。 恨! 蚀骨灼心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沈清辞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滔天怨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镜中那个看似不谙世事的自己,眼中褪去了片刻前的激烈情绪,转而凝聚成一种冰冷刺骨的决绝。 “赵奕……” 她对着镜中的倒影,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这一世,我沈清辞从地狱爬回来了。你欠我的,欠沈家的,我要你……百倍、千倍地偿还!” 血誓,于此夜立下。 夜深人静,确定守夜的丫鬟已在门外熟睡,沈清辞再次凝神静气。有了之前魂体出窍的经验,这次她更加专注。意念沉入丹田,尽管魂体状态似乎并无丹田可言,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集中,很快,那种轻盈剥离的感觉再次出现。她的感知脱离了肉身的束缚,飘荡在寂静的沈府上空。 京城的大致布局,赵奕那处她前世哪怕痴傻也模糊记得方向的偏僻宅院,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魂体速度极快,不多时,她便飘入了赵奕那间灯火通明却难掩寒酸的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赵奕那张看似端正,此刻却因焦虑和**而略显扭曲的脸。他正对着一篇策论愁眉不展,桌上散乱着写废的稿纸,眼中满是对功名利禄的急切渴望。 沈清辞凝聚魂力,使自己的魂体笼罩在一层柔和却神秘的光晕中,宛如月下谪仙,朦胧而不可亵渎。她悄无声息地飘至赵奕身后,用空灵缥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蛊惑意味的声音轻轻开口,气息仿佛吹拂在他的耳畔: “公子乃潜龙在渊,何必因一时困顿而烦恼?” “谁?!”赵奕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猛然回头,只见一道光影朦胧、仙姿缥缈的女子身形悬浮在空中,周身似有清辉流转。 赵奕惊得魂飞魄散,差点打翻手边的油灯,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是人是鬼?!”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魂体状态下的神情表达却依旧平和超然,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吾乃方外之人,感应公子命格非凡,特来相助。奈何公子竟以鬼魅视之?” 赵奕惊疑不定,但见这“仙人”形态瑰丽,不似凶恶之辈,且言语中提及“相助”,贪念渐渐压过了恐惧。 他强自镇定,拱手道:“不知仙师驾临,弟子赵奕失礼。只是……仙师何以证明?” 沈清辞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声音依旧飘忽,却精准地投下第一颗炸弹:“公子可还记得,十岁那年盛夏,于自家后园那株老槐树下,偷偷埋下的那枚家传蝶形白玉佩?此事,天地之间,除你之外,应再无第二人知晓了吧?” “轰——”的一声,赵奕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这件事是他童年最深处的秘密,那时他顽劣偷拿了一位表姐的传家宝,怕被父亲责罚便悄悄埋起,连贴身小厮都未曾告知,表姐被惩罚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这……这“仙人”竟能一语道破。 震惊……难以置信……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水般淹没了他。 能知过去未来,这不是仙师是什么?这是上天赐给他的机缘啊! 噗通一声,赵奕再无怀疑,直接双膝跪地,激动得声音发颤,连连叩首:“仙师!弟子有眼无珠!恳请仙师恕罪!求仙师垂怜,指点弟子迷津!弟子赵奕,愿终身供奉仙师!” 看着眼前这个前世将她尊严践踏、家族毁灭的男人,此刻如同摇尾乞怜的狗般跪伏在地,沈清辞魂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复仇的快意,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她的魂体。 “吾游历红尘,偶动恻隐之心。助你,亦是一场因果。”她语气淡漠,“然天机不可轻泄,需你绝对信任,依言而行,不得有半分质疑。” “是是是!弟子一定谨遵仙师教诲!绝不敢有二心!”赵奕磕头如捣蒜。 “很好。”沈清辞的声音渐渐变得悠远,“且安心读书,静待时机。吾需静修,非召勿扰。” 话音落下,魂体光晕渐淡,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书房之中。 留下赵奕一人跪在原地,激动得浑身发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位极人臣,风光无限的美好未来。 而隐去身形的沈清辞,最后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仍沉浸在狂喜中的丑陋灵魂,心中无声冷笑: 复仇的棋局,第一子,落定。 第2章 第 2 章 晨光熹微,驱散了夜的阴霾,却驱不散云寂心头的疑云。 他回到暂居的净室,昨夜那抹奇异魂影的气息仿佛仍萦绕在鼻尖。 纯净与怨憎交织,还带着一丝微弱的功德金光,这截然矛盾的特质竟出现在同一个魂体上,实在匪夷所思。 动用天枢观的秘渠道,查询的结果更是让他眉头紧锁——沈清辞,户部侍郎沈知行之女,京城人尽皆知的痴傻贵女,身世清白简单,除了先天不足导致的心智懵懂,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一个痴儿?云寂脑海中浮现昨夜那魂体虽虚弱却灵动,甚至带着一丝冷静睿智的眼神。 这绝不是一个痴傻之魂该有的模样。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决定亲自去沈府看个究竟。 — 日上三竿,沈府花园内一派祥和景象。 沈清辞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襦裙,坐在秋千上,由小丫鬟轻轻推着。阳光洒在她看似纯净无暇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底深处所有情绪。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脚尖随意点着地,一副全然不谙世事的模样。 “小姐,喝点水吧。”大丫鬟春桃端来温热的茶水。 沈清辞歪着头,眨了眨清澈却空洞的眼睛,忽然伸手一拂,“啪嗒”一声,茶盏落地,碎成几片,茶水溅湿了春桃的裙摆。 “呀!水水飞啦!”沈清辞拍着手,咯咯地笑起来,天真烂漫,仿佛做了件极有趣的事。 春桃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收拾,嘴里无奈地哄着:“小姐乖,没伤着就好,奴婢再给您倒一杯。” 不远处,隐身于廊柱阴影后的云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女子的行为举止,确实与传闻中的痴傻无异。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笑容底下,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云寂凝神细察,瞳孔中隐约有清光流转,试图看透这具皮囊下的真相。 果然!他敏锐地察觉到,沈清辞的肉身与魂魄之间,存在着一丝极细微的不契合,仿佛这魂并非原装,而是后来入驻,尚未完全融合。 更让他心惊的是,她那看似痴傻的肉身周围,竟真的萦绕着一层极淡却至纯至净的金色光晕——那是功德金光,非大善大德之人不能拥有,绝非恶鬼邪祟所能伪装。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身负功德的魂,为何会带着如此深的怨气,又为何会寄居在一个痴儿的体内? 云寂心中的疑窦非但没有解开,反而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他几乎可以肯定,昨夜遇到的魂,就是眼前这位沈大小姐。 强烈的探究欲促使他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悄然掐诀,施展天枢观秘传的追魂术,试图追溯沈清辞魂魄的根源,弄清这矛盾的源头。 法术的光芒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层功德金光。然而,就在触及的刹那,异变陡生…… 金光并非如同预想般温和,反而像是被触动了某种禁忌,骤然涌动起来。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情绪洪流,夹杂着被背叛的彻骨冰寒、孤寂凄凉、家族覆灭的滔天恨意、以及临死前的不甘与绝望一一顺着法术的联系,猛地反噬回来。 “唔!”云寂闷哼一声,连退两步,气血剧烈翻涌,脸色瞬间苍白。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眼前竟闪过几个极其清晰而惨烈的画面: 大红喜烛下,身着嫁衣的女子独自坐在新房中,盖头下的侧影无比落寞。 一只布满疤痕颤抖的手,被迫将厚厚一叠田契房契交给一个模糊的男性身影。 刑场上,鲜血染红了地面,无数熟悉的面孔在刽子手的刀下倒下,哀嚎遍野…… 那些画面带来的悲恸与绝望是如此真实,几乎要将云寂的道心淹没。 云寂猛地切断法术联系,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喘息不定。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能看见这些?这些是……那个魂的前世记忆吗? 自己与这素未平生的沈家小姐之间,为何会存在如此深的因果牵连,竟能通过法术直接窥见其前世碎片。 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是怜悯,是疑惑,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悸动。 他原本打算若是恶鬼便就地清除的念头,此刻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弄清楚真相的**。 他决定,暂时放下“收服”的念头,改为观察。这个沈清辞,身上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与他息息相关。 是夜,万籁俱寂。 沈清辞的魂体再次轻盈地脱离肉身。有了前一晚的经验,她操控魂体更为熟练。她目标明确,直奔吏部考功司郎中方明德的府邸。 方府书房灯火通明,方明德正与心腹师爷密谈。沈清辞的魂体如一阵风般穿过墙壁,隐匿在阴影中。 “……江州通判一职,油水丰厚,但盯着的人也不少。”方明德捋着胡须,“关键是打点好上面,尤其是张侍郎那边,他夫人信佛,若能投其所好……” 沈清辞仔细聆听着每一个字,心中冷笑。江州通判,确实是眼下最好的跳板之一。她又听到他们谈及即将到来的春闱,以及主考官王大人对某些敏感议题的微妙态度,还有几位官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信息收集完毕,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方府,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赵奕的书房。 赵奕正对着一本书发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对前程的渴望。 “公子。”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赵奕一个激灵,立刻跪拜:“仙师!弟子恭迎仙师!” 沈清辞的魂体悬浮在半空,光晕朦胧,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淡漠:“机缘已至。吏部将于三日后议定江州通判人选。方明德方大人是关键,其夫人笃信佛法,尤爱紫檀法器。你若能寻得一件珍品,由方夫人之手转呈,此事可成一半。” 赵奕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声音发颤:“多谢仙师指点!弟子明日便去寻!” “此外,”沈清辞继续道,声音毫无波澜,“春闱在即,京中近日或有针对吏治的‘清议’之风。公子可留意,若能在此风波中,发表一些‘稳重’、‘务实’的言论,或能入得王尚书之眼。切记,勿要激进,力求稳妥。” 她将“稳重”、“务实”、“稳妥”这几个词咬得稍重。赵奕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仙师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妙无比。 然而,沈清辞心中却是一片冰冷。她指引赵奕去走的方夫人门路,那位方明德,正是朝中另一股强大势力——以左都御史陈廷之为首的清流言官们重点监视的对象。 而所谓的“清议”风波,水深似海,王尚书表面中立,实则与陈廷之暗通款曲。赵奕此时若以“稳重务实”的姿态介入,看似高明,实则恰好会撞在陈廷之派的枪口上,成为他们攻击政敌的绝佳突破口和替罪羊。 第一个陷阱,已悄然布下。她倒要看看,赵奕这艘看似得到“仙助”的船,能在这暗流汹涌的官场上行驶多久。到时候从高处摔落,万人唾弃,严刑厉惩……赵奕你可要好好享受啊。 — 次日,云寂整理衣冠,以云游道士的身份,正式叩响了沈府的大门。 沈知行对于这位气度不凡、自称云寂的道士的到来,颇感意外。 听闻对方言及府上似有异气萦绕,恐对家眷不利,愿暂留勘察时,沈知行虽将信将疑,但见对方目光澄澈,举止有度,加之爱女清辞自幼痴傻,他也常觉是家宅不安所致,便客气地将云寂请入了府中,安置在较为僻静的客院。 一位冷峻道士入住侍郎府的消息,很快在下人间传开,引来不少好奇与议论。 沈清辞在听到春桃略带兴奋的禀报时,正在摆弄一瓶新摘的桃花。她手指微微一颤,一朵桃花飘然落下。 那个道士来了,竟然直接住进了府里。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这个道士法力高深,能追踪她的魂体,还能窥破她魂魄的异常,如今近在咫尺,她的复仇大计岂不是随时可能暴露? 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扰乱他的判断。 心思电转间,一个兵行险着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晚膳时分,花厅内气氛略显微妙。沈知行夫妇特意设宴款待云寂。沈清辞也被丫鬟领着入席,她低垂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云寂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沈清辞忽然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身旁沈夫人怀里。 “辞儿,怎么了?别怕别怕。”沈夫人心疼地搂住女儿。 沈清辞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道:“娘亲……辞儿怕……有黑黑的影子……追辞儿……睡不好……” 沈知行皱眉:“黑影?何时的事?” “前……前几天晚上……”沈清辞哭得更加可怜,“后来……后来有个白衣服的仙人……在梦里……用拂尘……把黑影赶跑了……”她一边说,一边怯生生地、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一身素白道袍的云寂,眼神中带着依赖和感激,随即又迅速埋首在母亲怀中。 这番话,看似痴儿呓语,却恰到好处地将她近期的睡不好“异常”归结为“噩梦缠身”,又将“好转”归功于一位模糊的“白衣仙人”,无形中将云寂的出现与她状态的“变化”联系了起来,为他日后可能发现的“神智渐清”埋下了合理解释的伏笔。 云寂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深深看了沈清辞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 沈清辞感受到那目光,心脏狂跳,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懵懂害怕、不谙世事的神情,演技毫无破绽。 沈知行夫妇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希望。难道这位云寂道长,真是来帮助辞儿的贵人? 沈家夫妇对云寂恭敬起来,夜中还命人送夜宵至云寂的屋中。 夜色昏暗,沈清辞确定周围再无动静后,再次魂体出窍。她需要去查探更多关于朝局的信息,尤其是那位左都御史陈廷之的动向,以便为赵奕布下更精密的陷阱。 然而,她的魂体刚飘出窗口,就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如同撞在了一层柔软却坚韧的屏障上。院落周围,不知何时已被布下了一个简易却十分有效的警戒结界。 魂体状态的沈清辞,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果然在监视她,这道士,是铁了心要插手她的事了吗。 月光下,透明的魂体悬浮在结界边缘,望着客院的方向,眼中闪过冰冷的决绝和浓厚的戒备。 这道结界,困不住她太久,但无疑是一个明确的警告。她与这位冷情道士之间的博弈,从暗处,转向了明处。 第3章 第 3 章 夜色渐深,沈府内一片寂静。沈清辞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黎明。自从云寂住进府中,她每一个夜晚都过得如履薄冰。 那道布在院落周围的结界像一张无形的网,时刻提醒着她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她不能退缩,复仇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小姐,该起床了。”春桃轻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清辞立刻换上一副懵懂的表情,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春桃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水盆和衣物的丫鬟。 “今天天气可好了,夫人说要带小姐去花园里散步呢。”春桃一边为她梳洗更衣,一边柔声说道。 沈清辞乖巧地任她摆布,心中却思绪万千。赵奕那边应该已经收到吏部的任命消息了,按照前世的记忆,江州通判一职正是在今日公布人选。不知道他得到消息后,会对“仙师”的话更加深信不疑到什么程度。 “辞儿,来,尝尝这个莲子羹,是你最爱的。”早膳时分,沈夫人亲自将一碗羹汤推到沈清辞面前,眼中满是慈爱。 沈清辞抬起头,送给母亲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母亲眼角细密的纹路,她心中一阵酸楚。前世母亲为了护她周全,最终选择了一条白绫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娘亲也吃。”她舀了一勺羹汤,笨拙地送到沈夫人唇边。 沈夫人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自从云寂道长入住府中,女儿似乎比以前懂事了许多,虽然仍旧痴傻,但偶尔会有些出乎意料的贴心举动。 “乖辞儿。”沈夫人咽下那口羹汤,眼眶微湿。 这时,沈知行大步走入花厅,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好消息!赵奕那小子,居然真的被任命为江州通判了!” 沈清辞手中的勺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引来沈夫人的轻声安慰:“辞儿不怕,勺子掉了我们再换一个。” 她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冷光。果然,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着。赵奕啊赵奕,你以为这是飞黄腾达的开始,却不知我已经为你铺好了通往地狱的路。 “这赵奕倒是运气不错,一个寒门子弟,这么快就爬到了通判之位。”沈夫人随口说道。 沈知行点点头:“听说他走了方明德夫人的门路,献上了一件珍贵的紫檀法器,正中方夫人的喜好。这小子,倒是会钻营。” 沈清辞心中冷笑。钻营?若非我“指点”,他连方夫人的门往哪开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赵奕既然与我们有婚约,他仕途顺利,将来辞儿也有个依靠。”沈知行说着,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 沈清辞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恨意。前世你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却是引狼入室。 早膳后,沈清辞被带到花园散步。春桃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远处,一抹白色的身影静静立在廊下,正是云寂。 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但表面上依旧是一派天真模样,蹦蹦跳跳地追逐着蝴蝶,偶尔发出清脆的笑声。 她能感觉到云寂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灵魂深处的秘密。 “小姐,小心点,别摔着了!”春桃紧张地跟在她身后。 沈清辞却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被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花吸引。她缓缓走到花前,伸手轻抚那娇嫩的花瓣,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赵奕府中也种满了海棠花。他曾说,海棠无香,恰如她这个痴傻小姐,空有美貌,却无灵魂。后来他当着她面,命人将所有的海棠连根拔起,改种他心爱表妹最喜欢的牡丹。 “小姐?”春桃轻声呼唤。 沈清辞回过神,又恢复了那副懵懂模样,摘下一朵海棠花,笨拙地插在鬓边,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 她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云寂微微眯起了眼睛。方才沈清辞抚花时那一闪而过的哀伤与恨意,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这个女子,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是夜,沈清辞再次魂体出窍。结界如一道透明的纱幔,将沈清辞的魂体困在院落之内。月光下,她透明的指尖触及那层柔韧的屏障,泛起细微的涟漪。云寂的法力远比她预想的更为精妙,这结界虽不伤人,却如影随形,牢牢锁住了她的去路。 「倒是小瞧你了……」魂体状态的沈清辞唇角微抿。硬闯绝非上策,只会打草惊蛇。她凝神感知,发现这结界与云寂的气息隐隐相连,若强行突破,必会引他察觉。 心思电转间,她忽然想起前世曾偶然听一位游方术士提过——但凡结界,皆倚赖施术者的灵力维系。若能将自身气息彻底隐匿,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或可如滴水入海,悄无声息地穿行而过。 她闭上眼,将魂体内那股因怨恨而躁动的波动强行压下,仿若枯叶沉入泥沼,连最后一丝涟漪都归于寂静。片刻后,她再度伸手探向结界——这一次,指尖竟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 赵奕的书房内烛火通明。沈清辞的魂体悄无声息地穿透墙壁,只见赵奕正兴奋地在房中踱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仙师真乃神人也!”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我方献上紫檀法器不过三日,这通判之位就手到擒来!” 沈清辞冷眼旁观,魂体在烛光映照下泛起朦胧光晕。 赵奕一回头,看到她顿时跪拜在地:“仙师!您来了!” “公子请起。”沈清辞的声音空灵飘忽,“区区通判之位,不过是公子仕途的起点罢了。” 赵奕激动得声音发颤:“全仗仙师指点!不知下一步弟子该如何行事?” 沈清辞的魂体飘至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缓缓道:“明日午时,你去城西贫民区体察民情。” “城西贫民区?”赵奕一愣,“那里脏乱不堪,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公子要想飞黄腾达,光有上头的提携还不够,还需有民间的声望。”沈清辞早已准备好说辞,“当下朝中最重清誉,你若能博得体恤民情的美名,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赵奕恍然大悟:“仙师高见!弟子明日便去!” 沈清辞之所以指引赵奕去城西,是因为那里即将发生一桩大案。前世这时,城西接连有少女失踪,最终被发现是遭人拐卖,而背后主使正是赵奕日后投靠的权贵之一。这一世,她要让赵奕亲手揭开这个盖子,青云之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公子切记,到了城西,务必留意一名叫冯婆子的老妇。她女儿失踪数月,官府不理。你若能接下此案,并一查到底,定能声名鹊起。” 赵奕连连点头:“弟子记下了!” 沈清辞的魂体渐渐淡化:“切记,此案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前功尽弃...” 话音未落,她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靠近。是云寂,他定然察觉到了她魂体出窍的波动。 “今日到此为止,你好自为之。”她匆匆结束对话,魂体如烟消散。 赵奕还跪在地上,对着空荡荡的书房连连叩首。 沈清辞的魂体迅速返回沈府,在云寂赶到前重新融入肉身。她刚刚调整好呼吸,就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息逼近窗外。 “沈小姐。”云寂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平静无波。 沈清辞心跳如鼓,却不得不装出被惊醒的懵懂声音:“谁...谁呀?” “贫道云寂,夜观天象,见有异动,特来查看小姐安危。” 沈清辞揉着眼睛坐起身,一副被吵醒的不悦模样:“辞儿要睡觉...道长走开...” 窗外沉默片刻,随后是云寂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是贫道打扰了,小姐好梦。” 听着脚步声渐远,沈清辞才松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这道士的感知太过敏锐,往后必须更加小心。 次日午后,赵奕果然带着随从来到了城西贫民区。狭窄的街道污水横流,两旁是低矮破败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气味。 赵奕捂着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随从们开路驱散围观的贫民,引得一片怨声载道。 “大人,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一个随从低声问道。 赵奕想起仙师的嘱咐,强忍不适:“休得多问,仔细留意一个叫冯婆子的老妇。”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突然冲破随从的阻拦,扑到赵奕面前跪地哭诉:“大人!青天大老爷!求您为老妇做主啊!” 赵奕心中一动:“你可是冯婆子?” 老妇一愣:“大人怎知老妇姓名?” 赵奕心中大喜,仙师果然料事如神!他连忙换上温和表情:“老人家请起,有何冤情但说无妨。” “我女儿杏花三个月前出门卖绣品,就此一去不回...”冯婆子泣不成声,“报官多次,那些官爷只说姑娘家肯定是跟人跑了,不予理会...可我女儿绝不会丢下老身不管啊!” 赵奕装出义愤填膺的模样:“竟有此事!老人家放心,本官既为父母官,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他当即命随从记录案情,并表示会亲自督查此案。周围贫民见状,纷纷围上来诉说各自的冤情,赵奕一一接下,心中得意非凡。 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沈清辞看在眼里。她的魂体悬浮在半空,冷眼旁观赵奕的表演。 “赵奕啊赵奕,现在你笑得开心,等查到这个案子牵扯到那位权贵,看你如何收场。”她轻声道,魂体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光。 “果然是你。”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沈清辞魂体一颤,猛地回头,只见云寂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目光如炬。 他竟然也能魂体出窍! 沈清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逃离,但云寂的速度更快,一道金光从他手中射出,化作绳索将她牢牢束缚。 “放开我!”沈清辞挣扎着,魂体光芒大盛。 云寂不为所动,冷静地看着她:“沈小姐,或者说,附在沈小姐身上的不知名魂魄,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操纵赵奕的行动?” 沈清辞心中一凛,他居然已经看出了这么多? “我不明白道长在说什么。”她强装镇定。 云寂抬手轻触她魂体周围的金光:“这功德金光做不得假,你并非恶鬼。但那冲天的怨气也是真实存在的。你与那赵奕,有何仇怨?” 沈清辞咬紧下唇,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背叛、羞辱、家破人亡的痛楚几乎要将她淹没。魂体因情绪激动而波动不定。 云寂凝视着她,忽然道:“我能看到你的记忆碎片,虽然模糊,但那些痛苦是真实的。” 沈清辞猛地抬头:“那你为何阻我报仇?”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复仇的方式有很多,你何必选择最危险的一条?”云寂的声音依然平静,“魂体频繁出窍,操纵他人命运,这会损耗你的魂魄本源。更何况,赵奕身上有官气护体,你若强行加害,必遭反噬。” 沈清辞冷笑:“所以道长是要我放下仇恨,任那狼心狗肺之徒逍遥法外?” “非也。”云寂摇头,“我只是建议你换一种方式。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你与沈小姐的肉身并未完全契合,长此以往,对你们二人都有害无益。” 沈清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道长为何关心我的安危?我们素不相识。” 云寂被问得一怔,随即移开目光:“贫道只是不愿见一个本可轮回的善魂,因执念而魂飞魄散。” 下方传来一阵骚动。赵奕的随从在搜查一间破屋时,意外发现了一条密道,里面隐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赵奕大喜过望,立即命人下去查探。 沈清辞知道,她布下的网已经开始收紧了。密道通向的,正是那位权贵私下设立的秘密小院,专门囚禁拐来的少女。 “好戏开始了。”她轻声道,魂体在阳光下泛起一丝冷冽的光泽。 云寂凝视着她复杂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与担忧。 这个女子背负的,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