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偷走黄金星[星际]》
1. 第 1 章
太阳历320年1月,阿戈斯天文监测站。
“这是什么?”
老道而专业的研究员对着屏幕眯起了眼睛,那张经过色彩处理并放大很多倍的图像上,有一个不同于周围黑暗星域的白点。“为什么没有特别标注提示?”
“在三万副图像中,只有这一张出现了。”
研究员所在的值班室里没有其他人,回应他的是监测站无处不在的智能系统,它也叫阿戈斯。
阿戈斯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以我判断,有89%的可能性是噪点。”
这些图像是天文台超高精度的望远镜对着太空拍摄的探测画面处理后得到的,通过比对不同时期的画面差异,可以分析筛查出太空的异常情况。这种日复一日的常规筛查耗时久,需要极佳的耐心和眼力,才能察觉出几像素值的细微差异,所以通常都交由阿戈斯自主完成。
然而纵然阿戈斯已经可以在太阳系的人工智能排行榜上排得上号,出于古老的工作习惯也好,对人工智能有所保留的信赖度也好,总之监测站内的研究员们依然遵循着初代负责人的要求,保留人工检查流程。
“确实太小了,很像常规的噪点。”研究员思考片刻,指示道:“先编号归档吧。”
“好的,已按最低等级编号存档。”
太阳历320年4月,阿戈斯天文监测站。
“一切正常,辛苦了阿戈斯。”
研究员做完每日例行的检阅工作,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但应该实时回应的智能助手没有声息。研究员奇怪地看了一眼四周,就好像那里有人在,“你在自主升级系统吗,我怎么感觉你今天反应有点慢。”
“没有,你也辛苦了。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你在思考什么?”研究员觉得有趣,阿戈斯的智能水平很高是不错,但它只是天文台的观测分析人工智能,最大的作用就是充当一只望向宇宙的眼睛。进行思考的应该是大脑,而眼睛只是工具。
阿戈斯道:“太阳系内只有我们吗?”它停顿片刻,又道:“我是说,太阳系内只有人类吗?”
“当然。”研究员没有细想它前后两句话之间的细微区别之处,只是望着景观窗外那片似乎永恒不变的星空,“早在人类还没离开地球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我们是这片星系内的唯一文明。至于太阳系外……我个人认为是有的。不过没机会验证了,虽然这些年已经送了不少探测器到系外去,但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人类应该无法走出太阳系。”
智能助手再度陷入了沉默,只亮着一点进程灯,表示它还在。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研究员收拾了一下,离开工位前,笑着交代道:“阿戈斯,人类常说,人一旦有了思考就有了痛苦,虽然你没有情绪,应该不会有痛苦。不过你要是没有其他什么可思考的,最好关掉部分进程,至少可以节省一些算力。”
“……好的。”
太阳历320年7月,阿戈斯天文监测站。
“等等,这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亮?”
研究员震惊地看着那个大亮斑,开始快速在操作台面板上操作,“排除镜头畸变,先把一年内的筛查编号图像都对比一下。”
“我翻出了之前的存档日志,这应该是1月那个亮点。”阿戈斯顿了顿,“抱歉,我未能及时上报风险。”
日志保存的图文音频内容都被呈送在信息界面上,研究员快速浏览了一下,摆摆手,“不怪你,最初那个实在看不出来。但六个月而已,它就这么大了,这期间就一直没有被注意到吗?”
没人回答,只有研究员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还有这个亮度是怎么回事?它似乎是从银河系中心来的,那边太亮了一直有点观测死角,之前也可能因为亮度掩盖了它的踪迹,被误判为噪点……”
当然,到目前这种亮度和大小才被发现,有一种可能性是它的速度突然发生了变化。阿戈斯早已经分析出来了,但它并没有开口。
“知道它现在的位置吗?”研究员又问。
“离太阳系中心较远,以目前的速度,大概……”阿戈斯停顿了不到一秒钟,“需要三年左右会到达近日点。”
“三年……轨迹呢?还有碰撞风险现在能算出来吗?”
“抱歉还要更多的数据。”
研究员当机立断道:“把从1月开始拍到的所有可能关于它的画面都整理出来,通知其他天文台并数据共享。”
阿戈斯没有立即响应操作,只是回答道:“我觉得,需要更多的数据演算,确定这颗未知天体的具体情况之后才适合通知他们。”
研究员突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头沉默了。
阿戈斯继续道:“我一直有在收集各大云网内的民众舆论数据,近二十年内我们预报的数次天文预警得到的反馈结果都不太好,民众说我们在制造恐慌,目的是为了让政府追加研究预算。标志性的事件我整理出来了。”
工作台上弹出了新的信息页面,研究员心烦地扫了两眼懒得细看,知道它在说什么,也明白它说的是事实。
目前太阳系内五大太空天文监测站,不同于那些设立在行星本土上的天文台,拥有很大的自主权,独立研究观测。但他们也是靠七行星联盟拨款,吃的是大锅饭,这些年的经费都被卡得很严,他们尽职尽责地观测太空,预警危险,但似乎大多数时候都被忽视,在大众眼里偶尔像个吉祥物,大多数时候就是吃白饭的。
因为小行星碰撞警报系统,每个行星自己都有几个。但行星上的近地观测和太空观测的远近程度完全不一样。如果太空五大站漏掉了什么,直到七行星近地天文台发出警报的时候,通常是已经快要撞到脸上来了,这种只有几个月到几周就要发生的撞击预警,根本来不及应对。
但不能指望民众理解这些,因为这么多年,几乎没有真实发生过撞击事件。毕竟,太空实在是太大、太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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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了。
“我明白……所以我跟站内同事交流的时候,大家都发现你近几年以来的判断都偏向于保守,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吧。”
太阳系内每年的天体异动情况很多,没有多少能在七行星的云网中留下超过三天的热度。大概只有某些天文爱好者会对那些编了号的彗星和小行星产生兴趣,并编排一些有的没的外星人故事。不过故事层出不穷,外星人始终没露过面。
阿戈斯:“是的。”
民众的情绪是需要重点考虑的因素,既不能一次次地预警最终却虚晃一枪,又不能让大家无知无觉,直到快撞上来了必须要做防御应对时,才向大众告知。
自大迁徙时代开启,人类离开母星地球,诺大的太阳系中,至今未能发现一颗适合人类居住的天然行星,现有的七颗有人类居住的行星是花了非常大的代价才改造成功的,加起来共计一百亿的人口,这颗意外飞来的未知天体,无论是撞到哪一颗改造行星或者附近的星球,引发的太空震荡以及连锁反应都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真的有碰撞风险……”
“目前距离很远,即便有风险,我们也有足够的应对时间。”
研究员做出了让步:“好吧,测算完全后我们再做进一步的讨论,你还需要多久?”
“需要时间来对它进行数据收集,我初步估计是三个月。”
三个月而已,只要这个域外访客没有大的离谱,以目前七星的科技实力水平,应对方案和武器一年时间怎么着也做出来了,更不用说三年。
研究员点头道:“那先这样吧,我们内部先商讨一下,有确切结果了再对外通知。”
太阳历320年7月,未知行星。
一处高耸入云的灰白色崖壁顶端,停着一艘中型私人飞船,飞船外部没有任何属性标识,银灰色的外壳在荒凉的星球地表上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不知停留了多久。
这是一处典型的“标记”星球——被人类造访过,有探测数据可以查阅,在航行大数据平台内被赋予了一个谁也记不住的长编号,飞行器可以着陆,但原生环境恶劣,不适合长期生存。但有些旅行爱好者们会来打卡这些标记星球,当然也偶尔会藏着一些隐姓埋名者和亡命天涯的罪犯。
船舱内部的驾驶者仰躺在座椅上,看着空中立体投影里的那个椭球形的巨大亮斑,露出一丝苦笑的神情来。
“终于还是来了。”
投影里的亮斑碎成万千亮点散开,又渐渐聚拢组合起来,隐隐约约是个人形,随后一具身量修长的女性躯体显现出来,她的脑部颜色与其他身体部位不同,而后脑部分更是有一块亮度突出的标注区域。密密麻麻的模拟神经网络围裹着它,伸展到了整个脑部,又在全身蔓延开来。
驾驶者的手悬在操作台上空很久,手指握紧又松开,最终轻微颤抖着按下了执行指令。
遥远到不知多少光年外,她在黑暗中皱了一下眉。
2. 第 2 章
太阳历320年8月伊夫堡监狱
机器人打开最后一层加密锁,牢门打开,无数道泛着荧光的线围起了一方巨大的球形空间,空旷的中心处漂浮着一颗椭球形的“蛋”。机器人打开推进器,趁着荧光消失的两秒间隙快速穿过,朝着那枚蛋飘了过去。
伊夫堡监狱关押区几乎不分白天黑夜,连灯都只在人类看守者造访巡查的时候才会亮起,日常负责维护的机器人们靠自身系统就可以在黑暗里默默工作。大部分关押区域的温度、压强、气体环境以及重力配置系统倒是维持着运作,但这里是一个沉默的世界,日常只偶尔有跳频的电流声,像海底的声纳一样钝钝地蔓延开来。
对接锁定成功后,机器人将金属手指戳在那颗蛋的金属外壳上,录入密钥。银色的蛋壳收拢起来,露出内部透明的休眠舱,隔着内部的填充溶液,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女性人类的外形,穿着伊夫堡监狱统一的银灰色制服,头部戴着一顶极薄的帽子似的东西,有密密麻麻毛细血管一样的线和休眠舱相连。
舱内的人,七年如一日地沉睡着。机器人照例扫描收集完了日常数据,按配比将随身携带的生理液加到舱内,再把循环后的废弃液带走。休眠者虽然沉睡,但机体还在维持着缓慢的消耗,这些生理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补充,否则休眠者就会在无知无觉中被饿死。
这工作它已经做了七年,每次携带的生理液量都是足量且考虑了误差值的,而今天,收集完废弃液,但当它把整罐生理液都倒空了,休眠舱仍然显示“有40%待补充”。
机器人卡顿了片刻,它的内部系统只花费了不到一秒钟就将日志数据全部找了出来。自今年以来,这是第四次了,空缺从一开始的5%,增加到了40%。上次它来这里是7月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舱内休眠者消耗生理液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它原地打了一会儿转,思考解决办法。
鸟笼内部屏蔽了一切通讯手段和高级机械智能,它无法向人类管理者请示汇报异常情况。前几次的日常数据它都如实上报了,但似乎没有引起注意。生理液这东西便宜好配置,量大管饱应有尽有,多消耗了一点能量,确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最终,勤恳的机器人拆下身后的备用液罐,将里面的生理液全部倒了进去,这个备用液罐只有正常体积的一半大,依然不太够,但程序设定的限时维护时间快要到了,它必须立刻离开。
“你该醒了。”
醒?她是睡了吗?
七个跳动的、火苗一样飘动的影子簇拥在她周围,它们或者他们很兴奋,像是终于解开了禁锢,那种飞扬激荡又雀跃的情绪似乎通过神经末梢传达到了她的意识中,让她精准地感知到了。
他们在喊:“孟然!”
孟然,那是她的名字吗?她在哪?他们是谁?
喊叫声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强烈,但她又似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想动一动,但只感觉到了头,她的身体呢?四肢呢?
又不知过了多久,手和脚似乎回来了,还有躯干,身体依旧动不了,但皮肤好像也回来了,触感反应似乎是在水里。
“孟然!醒醒!它来了!”那声音说。真是吵闹,吵得她头疼,孟然皱起了眉头。
但比起头疼,她更烦的是另一件事。她的腹部像是有火在灼烧,周身发冷手颤抖着,大脑都似乎变得迟钝了,最原始的渴望战胜了其他一切想法。
机器人还未来得及撤离,那颗蛋的银质外壳就开始向中心收拢,休眠舱内刚注入的配置生理液在几秒内被抽干了,同时消失的还有舱内的那些填充溶液,休眠者的身躯清晰地显露出来。
警报灯亮起,她醒了。
隔着透明的舱壁,醒来的人类和机器人打了个照面,灯光照亮了一双棕绿色的眼和湿漉漉的脸,睫毛上颤颤巍巍的水珠坠落,她开口对着机器人说了一句话。
那声音很轻,但隔着舱门它是听不到的,不过唇语它也能读懂。
“饿死了,有吃的吗?”
*
机器人当然没有人类可以吃的食物。
“编号:I313007810001,关押等级:A+++,危险系数:极高。”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它的内部系统安全警示已经被触发,这个突然醒来的人类是这所监狱内部目前唯一一个A+++级别的犯人。
机器人一时半会儿无法分析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规定的时间快要到了,门外的锁到时候会自动关闭。而它的脱离程序执行不及时,被快速收拢的外壳卡在了休眠舱上。
被卡住的机器人只能焦急地一遍一遍输入密钥,如果机器人有“焦急”这种情绪的话。它的动作又快又精准,但解决不了问题,只是在机械地重复操作,因为这是系统给的最优解决办法。
不过警示系统也给了它足够的信息。这个悬浮在笼中心的休眠舱只能从外面被打开,虽然犯人醒了,但她无法离开休眠舱。
笼子内部不像关押区的其他区域,这里模拟了原生而严酷的太空空间——真空、极冷、无重力,人类暴露其中无法存活。笼子外面还有数道关卡,需要密钥和生物识别交叉验证,她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机器人像只被网住的小鸡仔一样地挣扎,它不明白解除不了锁定是因为这颗蛋的内置系统的权限和信息都已经被接管篡改了。孟然隔着舱壁看了它一会儿,忍不住嫌弃道:“怎么是个傻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它恰好不够智能化,和休眠舱进行的是物理连接,孟然刚刚试过了,没办法控制它的智能核。她一手按着饿得不行的肚子,不得不再想办法。
“算了,傻有傻的用处。”
休眠舱的警示灯暗下去,那个醒来的犯人又安静地躺了回去,没了动作。安全警示解除,不过机器人随即发现,对接接口还锁着,但它的能源盒子又报警了,“能源即将耗尽,预备进入待回收模式。”
可以支撑它正常运作六个月左右的能源盒子在数秒内被吸干,它的动作越来越慢,已经维持不了动作,输密钥的手指卡在半空中,不动了。中心处理器已经休眠,待回收模式下,仅剩的本能是遵循记忆线路返回集中舱充能。
推进器再次运作起来,驮着一个昏迷的机器人,拖着那枚硕大的“蛋”,吭呲吭呲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飘去。
泛着荧光的激光线切碎了直直撞上来的机器人,切开了金属蛋的外壳,但被休眠舱的透明罩挡下了。躺着的孟然咧嘴笑了笑,醒来时发现头上有神经传感器连着,她就知道躺的这个棺材是个造价不菲的高级货。
但高级货终究只能抵挡一时,透明外壁上的裂痕越来越大,推进器已经成了碎片,惯性速度带着休眠舱穿过了激光笼子,在靠近那扇正在关闭的门时,终于炸开了,孟然一把扯开头上那些东西,刺入头皮的连接线尽数断裂,鲜血涌了上来。
她屏住呼吸,双手护住头部,朝着门外纵身一跃。
*
“异常警报!异常警报!”
关押区顶层巡查室的值班员疑似被攻击,失去了联系,往下几层的关押室被打开了几十间,楼层内的热红外模块突然被破坏了,原本只开着部分弱照明的大楼顷刻之间灯火通明。
卫兵机器人从底层开始逐层往上,乌央乌央地在走廊上快速前进开始搜查。伊夫堡内部目前有两千多名在押犯,因为目前的混乱,已经有几十位从独立关押室中逃出来了。
几个神色紧绷的逃犯正小心翼翼地躲着卫兵机器人,突然看到一个血糊了半张脸、跑动姿势怪异的女人从身边一闪而过,手还在往嘴里塞什么的东西,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孟然刚跑向连廊就被卫兵机器人就发现了,光能枪红色的瞄准点立刻铺天盖地地锁定了她,然而她未做停顿,借着助跑双手轻盈地撑起身体,长腿越过连廊,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逃犯们以为那里有特别通道,跟着跑上前看了一眼,才发现那女人只是在跳楼自杀,立刻魂飞魄散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引得大批的机器人追了过去。
这些卫兵机器人未收到明确指令,一般不会轻易开枪,即使迫不得已,它们也只会打犯人的四肢这种非致死部位,事后好救得回来。
坠落的孟然咽下嘴里的食物,伸手拍向腰间,偷来的折叠外置骨骼包瞬间弹开,她反应极快地把它扣上手臂和腿,在快接近地面的时候,伸手抓向外墙,下坠力让金属手指在墙上留下了几道深坑,最终停下了,随后她轻轻一跳,落在了地面上。
孟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刚从休眠舱里出来,四肢和身体似乎各有各的想法,有了外置骨骼辅助就好很多。
混乱是从顶层开始的,底部只有少数的卫兵机器人,孟然刚一落地,光能枪的红点就扫了过来,她连着几个跨度极大的跳跃,躲开射击,奔至机器人面前,装了外置骨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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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部力量非凡,一个飞踢,卫兵机器人的一只手臂直接飞了出去,孟然翻身一滚,抢到了掉在远处的光能枪,对着机器人胸口智能核的位置一枪击中。
几个没来得及开枪的卫兵机器人都被她这么解决了,骚乱引来了空中的震动声,孟然抬头一看,捡起地上的金属断肢,高高跳起,抬手一挥,击球一样,快准狠地打落了十几个小型机械飞行物。
沾血的灰白手套捡起地上的飞行物,在引起更多注意前,她滚到了建筑死角里。
堆积如山的垃圾场内,一个灰色的棒球迎面而来,少女拿着球棍奋力一挥,“当”一声脆响,爆皮的破烂棒球飞向天边,被精准击中的无人机掉落下来,远处似乎传来咒骂声,少女丢开球棍满不在乎地大笑。
孟然从金属断肢上拆下一根细长的金属丝当探针,刺入了飞行物背上的智能核,回想刚刚脑中闪过的画面,她边拆零件边嘀咕:“我以前还打球吗?”
垃圾场、破棒球,看来生存条件不怎么样。视野内的天际线没有遮挡,说明没有超高建筑物群。现在几乎没有用传统无人机的地方了,因为又笨又易损,那么科技水平也落后。球棒手感、打掉无人机的手法,看来重力正常。大迁徙时代开启,人类走向太空,只有在有人聚集的地方,才会花精力进行重力改造,以适应那个在地球母星生存了几万年的身体。
七星有这样的地方吗?孟然皱了皱眉。
手中的机械飞行物翅膀可收拢,飞行时震动声波较小,适合狭窄缝隙的探查与扫描,这是军方出品的微型蜂鸟机器人。
蜂鸟机器人通常成群结队出动,孟然用值班员那里顺的便携终端机,读了智能核,投出来的信息显示,总共有三千架蜂鸟正在站内进行全局搜索,因为刚刚被打落的异常,已经有更多架在飞往这边聚集。
“这玩意儿真烦人啊,什么蜂鸟,不如叫蚊子苍蝇。”
她搞突然袭击,在巡查室打昏了没反应过来的值班员,找到了站内的建筑大致构造图,对着监控系统,精准毁掉了好几层的热感应识别模块。身为一个人类活物就是这点不好,呼吸和热交换避免不了,动一动就会被找到。不过好在她做这种事经验丰富,反应极快,还顺手摸走了值班员抽屉里的几包高能量蛋白棒。
垂直上下好几百米的天井底部,是关押楼的大厅,而大厅下面,是伊夫堡的停机库,有十几架军用小型飞船。
几十个逃犯们能制造的混乱时间差有限,她必须立刻走,然而刚找到通往地下的电梯,孟然被突如其来的尖锐疼痛钉在原地。
此时她的头部和四肢上满是被爆炸的金属碎片割裂的伤口,全身到处糊着血,但好在知觉恢复没有跟上意识,体感只是有些钝痛,和这种钉子楔入大脑的刺痛感不一样,疼得她差点跪倒在地。
孟然闭着眼快速呼吸尽量放松,随即一股热流一样的感觉在后脑区域清晰地蔓延开来,几秒钟就把痛感冲刷干净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后脑勺,一切正常,濡湿的触感只是表皮出血,和刚才的感觉对不上。她扶墙往前走了一会儿,突然感觉似乎有视线扫过,瞄准镜头一样把她整个人锁定在了正中心,孟然立刻警觉地停下,迅速环顾四周,没发现异样。
但很确定那不是错觉,她被观察了,有谁在注视着她。
这个怪异的视线也没有持续很久,几秒的功夫又消散了。她来不及细想,继续往停机库赶。
关押楼内,原本要聚集的蜂鸟机器人突然失去了目标,三千架全部停止了动作,密密麻麻地集体悬停在空中。莫名其妙的,那些智能核失去了自主能力,后台操控的人类指令也失效了。
几十位逃犯们被卫兵机器人逐个控制住,正在核对身份,空中的蜂鸟机器人却开始一架接一架地直直撞向他们。蜂鸟机器人快速震动的机械翅膀可以切开人类的皮肤,而卫兵机器人没有攻击己方的指令,只能不断做本能闪避,还要护着那些不知死活的想要逃脱的犯人,混乱之中光能枪开了火,血迹喷洒在长年洁净无尘的地面上。
躲在后方的人类终于出动,几十个全副武装的人类战士用火力扫落了失控的蜂鸟机器人,和卫兵机器人一起押回了逃犯们。他们始终不太担心,因为伊夫堡监狱是一个孤岛一样的太空站,出了监狱,没有保护措施的人类身体,暴露在太空中必死无疑。
最终他们发现,停机库的飞船少了一架,顶层的那位休眠者已经逃之夭夭。
3. 第 3 章
孟然坐在主控室的椅子上,闭着眼睛,做每日一次的“翻备份”尝试。
光、声音、触感、嗅觉什么都消失了,感官被她主动剥离,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很弱,她的意识正沉在一方空旷安静的场域内,伸出触角,专注地撬一个封装得严严实实的黑盒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漫长永夜的尽头终于到达,像是岩石裂开了缝隙,山泉从其中崩裂而出,飞流直下,一部分封存的记忆从脑中轰然涌现。意识开始上浮,孟然猛然深吸一口气,强行睁开眼睛,她精疲力尽地喘着气,眼神放空,瘫在椅子上缓了好一阵子,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飘了近一个月,军用飞船内二人份常规能撑三个月的标准营养液储备已经见底,这段时间以来,孟然每天都在和饥饿以及食欲搏斗,但不能做食物补充。
一是现在的身份账户不能用,她没钱买东西;二是这艘小飞船是军方独有的型号,根本无法进入任何一个大型太空港,只要一连上管理系统,就会被识别到。孟然现在只能在民用航道内慢吞吞地走,偶尔碰上能连上的公共云网,上去看看世界新闻。
操作台的立体投影里出现了一个小亮点,孟然点开详情信息,是不远处的一个临时休息区,民间私营性的,可以着陆,而且这里能连上网络了。
她靠着记忆,打开一个地址,输入了账户和密钥,给唯一的联系人发去了消息。
一小时后,有通讯请求弹了过来,孟然立刻接入。一个咋咋呼呼的男声叫道:“姑奶奶,七年了!终于想起你的合作伙伴了?”
孟然轻笑一声:“嗨,文森特。”
“嗨,孟然。”文森特语调欢快:“真不错你还活着,我在各路渠道里给你发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还以为你遇难了。不过十一说你们有句古话叫祸害遗千年,你没那么容易死。”
“她是对的。”孟然洋洋得意,“我这人天生命大,运气好。”
两人有来有往地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同时交换了一些信息。孟然的时间在休眠舱里停滞了七年,外面的世界可没有。
比如十一和他把信息中心的模型又升级了好几次,工作室的营收增长十分可观,孟然委托给他的金融理财产品,虽然经历过数次意外黑天鹅事件,但因为她本人毫无音讯,文森特就没有卖出,持有到现在回报率已经接近300%。
而文森特则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孟然说她被关在监狱里七年这件事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十一曾经说你可能是进去了,没想到你是真的进去了。”
孟然任他调侃,以她之前的行事作风这话没法反驳,毕竟也不是什么守法公民。“不仅如此,现在还有点麻烦。简单来说……我失忆了。”
刚刚的翻备份消耗了太多脑力,孟然饿得前胸贴后腹,营养液存货还剩三支,她嘴里叼着一管子,讲话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几口喝干之后,嫌弃地把空管丢进回收盒,“嘶,营养液这个鬼东西真的好难喝。”
“真的假的?”文森特有些意外,“我看你这味觉喜好还和以前一样嘛,无论多少年过去,依然厌恶喝营养液。不过研发商们也真的不长进,这个东西无论迭代多少次,口味都没有什么大变化。”
“不是全忘了,是丢掉了一部分记忆。”她又撕开一个长条咀嚼块扔进嘴里,边磨牙边回答道:“太空食品研发商们的大客户是军队那些吃饲料都能活的牲口,指望他们提意见改进才是见鬼了。对了,十一呢?”
“在睡觉。十一把她的一些私人通讯同步给我了,火星站点这里是凌晨时分,你应该庆幸我刚好醒着,看到了你的消息。对了孟姐,我刚查到你越狱的消息已经传回七星军方内部了。”
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孟然倒是不意外,“他们办事效率不怎么高啊。”
“政府部门嘛都这样,拖这么久看来你也没有很重要。那你还记得为啥被抓吗?”
“不记得。”
“谁抓你的知道吗?”
“不记得。”
“那看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被抓喽?”
“不知道。”
说起这个孟然有点郁闷,越狱之后,她查了一下云网,伊夫堡监狱是专门关押太空重刑犯的地方,守卫情况一般,但位置极为偏远,都快要靠近柯伊伯带了,基本有去无回。要不是中途她自己醒来,可能还要继续关下去,而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注1]。
“等等,你一个月前就出来了,怎么现在才找我们?”
孟然实话实说:“因为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那你怎么知道用这种原始方式能联系到的?”对方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又是你那个神奇的备份?”
孟然没有回答,对方也没追问,继续说道:“我这边收集来的信息里,当年亲自把你投进监狱的人叫徐怀瑾。”
这名字孟然听都没听过,“那是谁?”
文森特道:“徐怀瑾是七星联合军内部的一个职位和身份都不怎么起眼的将军,关于她的公开信息特别少,没有什么特别的,三年前已经退休了。稍后我整理一下把资料包发给你。”
这是军方内部消息,说实话孟然有些吃惊,“你怎么收集到的信息?”
“一点小手段。”作为信息商人文森特自有途径,毕竟工作室就是靠此赚钱。
孟然沉默了片刻,随即对方狂笑的声音震得她耳麻:“孟姐,你居然是被一个临退休的奶奶抓了!”
文森特当即传过来一张银发将军的照片,除了发色和皱纹,她的身形和眼神没有一丝暮气,面容甚至看着挺和善,孟然对她没有任何印象。
虽然也惹过大大小小的事端,但孟然在太阳系内顺风顺水地游荡了十几年,结果栽在一个陌生阿奶手里,还被关了七年失忆了,这事怎么想都有些诡异且憋屈。
“好吧,现在说说你需要我做什么。”文森特清楚她肯定不只是要和他闲聊。
“事已至此,先来点钱花。还有三个合法的新身份,一个常用,两个备用。”
要钱这事文森特见怪不怪,毕竟他某种意义上就是孟然的钱袋子,“还要接着用你这个名字吗?”
“当然,我这名字多好啊。”
“唔……行,简单。三个小时左右会给你反馈,有事再叫我,去睡了。”说罢文森特干脆地下了线。
飞船以龟速慢慢滑向那个临时休息区,孟然躺在椅子上半睡半醒地等着。不到两个小时,文森特已经搞定了。孟然对比了一下火星站点工作室的时间,发现这人依然保持着他那独特的作息习惯,随时睡,随时醒,有时一天能睡十几次。
打开文森特给的云端账户查看,钱的数字看得她眼晕。另有备注说明:“属于你的工作室营收分成的一部分,大头在加密账户,这是零花钱,请姑奶奶省着点花。另:十一也贡献了一部分,说是给你买柚子叶的。”
*
太空休息站里买柚子叶有点难,尤其是现在这种犄角旮旯地。孟然把飞船降落在大平台,搭着接驳小车滑进了服务中心,大厅里一个典型印裔长相的老哥迎了上来,表情夸张,对着孟然挤眉弄眼道:“军方货!”
懂行的人才能看出来飞船型号,孟然也夸张地啧啧嘴,学着对方摇头晃脑地摆手:“假的假的,改装了外壳,里面嘛还是不行。”
被狂热军迷非法改装的飞船,一走官方航道就会被抓了没收罚款。对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能改得起飞船的都不是一般人,“很贵吧!改得这么真得花多少钱?”
孟然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回答。
大厅里的自助设备型号有些老旧,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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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供新鲜餐食。孟然选了唯一在售的一款智能手环,四箱速食食品,还有三箱她深恶痛绝的营养液,一些标准备用替换设备,飞船满仓充能,以及丑得要死的两套衣服,但她没有别的可挑,现在身上穿的是军用飞船上的配套便装,看起来也是一股浓浓的军队风,非常不日常,可能会引来麻烦。
刚刚搭话的那人自称是服务经理,带着他那标志性的印式风格口音,笑容谄媚地又过来了,“这是账单,飞船充能给您打了折。”
孟然看他开出的总价,和她预估的差太多,难道睡了七年,物价通货膨胀超出她认知了?
拿到手环她磨蹭了一会儿,坐在那里低头捣鼓,用店内网摸进对方的后台的仓库系统看了看,这个奸商基本按进货价的两倍多售卖,在此基础上,结账的时候给她又加了一倍,这人刚刚搭话就是为了判断她是不差钱的阔佬。
但在这种地方,被坑钱倒是次要,如果和对方起了纠纷冲突,引起官方监管部门的注意,或者对方恶意举报的话,对她将会很不利。
正想着,她的腿被轻轻点了点,孟然抬起头,一个半人高的机器人手里端着托盘,给她送了一杯水,她接过尝了一口,味道偏淡的柠檬苏打水,酸酸甜甜的天然味道,拯救了这些天以来她被那些营养液饲料麻痹的舌头。
“谢谢,很好喝。你做的吗?”
机器人点点头,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操作间。
孟然又看了它两眼,发现它居然是一个半旧的家政机器人,版本型号也挺低,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种带有情绪属性的陪伴型机器人具备中等智能程度,对固定人类的依赖性很大,因为它被设计出来是为“家人”提供服务,也需要“家人”的正向反馈。把一个家政机器人放在人来人往的休息站,无疑是对它的虐待。它的智能核处理这种人流变化,只能不断地执行收集、重启、清空的低级模式循环。
“那是你的家人吗?”孟然看向大厅里的店员和经理。如果它自主选定固定家人,那么可以把来这里的大部分人当作客人,这样可能会好一点。
“(??>﹏
机器人指指胸口的显示屏,滚动的记录日志信息显示,它是被当二手家具折旧处理了丢在这里的,丢它的人用它换了三管子营养液。
低等的、廉价的、被丢弃的。
不知为何,孟然脑中又出现了那个垃圾山上打棒球的少女。那应该是她自己,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又为何会在面对这个半旧机器人时想起,产生一种怜惜的情绪呢?会产生这种反应,通常是心理投射,因为潜意识里她曾经有过同样的经历吗?
有意思。孟然拍了怕机器人的脑袋,没再说什么。
她喝完苏打水,没有讨价还价直接付了物资钱。走出服务大厅前,刻意经过那个呆呆望着大门外的机器人,对它勾了勾手指,指着正在装货的接驳车,小声问道:“要跟我走吗?”
机器人愣了几秒,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和新进来的客户推销的经理,装模作样地去门口帮孟然带路,在靠近接驳车时,就地一摊变成了方正的金属块,自觉地伸出四肢,像一个椅子一样,爬进了箱子里。
孟然靠着箱子笑了起来,她敲敲金属面板,问道:“为什么愿意跟我走?”
“你和我说话。你说谢谢。你摸我脑袋。^-^。”
“行。”
它的型号编码最后三位是027,孟然随口道:“那我以后叫你阿七行不行?”
机器人似懂非懂,但胸口默默出现了一个修改名称的确认项:“是否确定为本机命名为‘阿七’?”
孟然点了“是”。
“我多付了一倍物资钱把你交易来的。”孟然说道,“更新一下日志吧,阿七,你很贵。”
“^-^,ok”。
4. 第 4 章
孟然把采购物资归置好,顺手写了一个动态的存量手册。这是她这么些年在太空飘的经验,保证飞船里的必须品物资齐全是生存的第一要务,确保库存和消耗尽在掌握中能带来很大的安全感。
阿七在飞船内熟悉环境,它像个刚到家的宠物一样,开始巡视领地,角角落落都仔细看了一遍。
手环完成了初始化和各种账号的注册加密,给李十一和文森特发了消息,现在她又是一个可以随处跑的合法自由七星公民了。
事情做完了七七八八,孟然及时看了一眼时间,她刚丢开手边的杂事躺在悬浮椅上,钢钉入脑一样的尖锐疼痛就袭击了她。
“1,2,3。”
孟然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默念完三个数字,脑后那股意料之中的热流出现了,把痛感瞬间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次也是三秒。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巡视完的阿七发现她的异样,蹭到她腿边问道。
孟然伸手拍了拍它,“我没事,是每天的流程,你以后会习惯的。”
自那天从休眠舱里出来,大脑突然发生尖锐刺痛不是偶然。孟然发现之后每隔二十个小时左右就会疼一次,疼痛时间从一开始的持续大约十几秒,到现在的两三秒,中间最短的一次只有大约一秒。
但即便是减少了,疼痛也没有消失,而是像个定时器一样,每次快到闹铃时间,她都会控制不了地神经紧绷,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身上的其他皮外伤早已经修复。军方飞船里标配的高级医疗舱很好用,一般性的身体损伤都能解决,虽然可能和人工介入的手术有点差异,比如伤口多多少少会留点疤痕残留。但她的脑部情况比较特殊,医疗舱的外部修复没什么用,慎重起见她也没有连脑部仪器进行深度检查。
这种头顶悬着一把剑的感觉很不好,她必须尽快把问题解决掉。
飞船在民用航道里走了十几天,过了很多个跃迁点,不过太阳系边陲区域实在太过空旷了,休息站都得靠运气才能碰到一个,实在是很乏味的旅程。孟然耐心极好地每天和阿七说话,帮它建立完善了新主人的数据模型,两人也逐渐熟悉,彼此都放开了一些。
终于又连上新的云网,飞船再度着陆。
外部感应显示飞船外引力正常,孟然带着阿七走了下去。他们正停在一个封闭的巨型仓库中,刚刚进来是靠孟然自主操作的,仓库内有好多个方盒子一样的悬浮舱飘来飘去。
“这是哪里?”阿七跟在她身后问道。
“无忧岛,你的知识库里可能没有这个地方,可以做下标记。唔……这里算是一个中型空间站,私营性质的,是我一个熟人的地盘,我们现在在停机库里。”
孟然这些天慢慢理了一下从备份里翻出来的那些新鲜记忆,比对了一下飞船的航线,想起来是有这么个地方,可以过来碰碰运气。
两人走进一个停着的悬浮舱,舱门关闭后朝着库顶处飞了过去,那里有一个通往其他层的通道口。
“跟紧点哦,这里的风气比较……随心所欲,你这样的,”孟然顿了顿,还是没用笨蛋这个词,“不是很机灵的机器人,会被抓走。”
“抓走做什么?”
“清空你的数据,用新程序模型覆写你的智能核,拆了芯片零件做成其他的东西,然后摆出来卖。”
阿七不说话,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吃惊的表情。孟然继续道:“用十几个、几十个机器人拼成一个大家伙,再把一堆大家伙放一起看它们互相残杀……”
“为什么这样做?”
“为了刺激,为了找乐子,无忧岛就是一个找乐子的地方啊,快乐无忧。”
阿七聚精会神地听她讲,悬浮舱从停机库顶部的传送口穿过,滑行了漫长的距离后,停了下来。
走下悬浮舱,外面是灯火通明的商店街,街道建筑密集而整齐,头顶部却像是笼在一个泛着荧光的圆形罩子里。这里是云网游戏世界里标准的不夜城风格,头顶的天罩之外是一些移动的东西,朦朦胧胧的,看不清。
没见过世面的家政机器人跟着孟然往前走,一个配着仿生义眼,浑身叮叮当当挂了一堆零件的男人,凑上来看了看它,又兴致缺缺地走开了。
“他是干什么的?”阿七压低了声音。
“机械师,大概是想顺走你。”
不过回想他刚刚的那个表情,阿七对写在日志里的它很贵这件事,产生了小小的怀疑。
两人走到了路口处,几条街道交汇,热闹非凡,孟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感觉街区和记忆里差别不大,但又似乎有些变化。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霓虹投影招牌,一个人类男性身形的仿真机器人侧身站立,用各种姿势展示胸、腰、臀健硕而流畅的线条,金属外壳闪闪发光。
“它是做什么的?”阿七呆呆地看着,动了动它圆滚滚的金属手臂,问道:“我也要做这个吗?我还不会。”
“给人类看的,有人喜欢这个。”确实挺好看的,孟然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看着腿边的矮机器人,“你智能水平不够,不用做这种。”
正当她们要走过去的时候,立体投影里原本搔首弄姿的机器人转过身来,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视线仿佛在注视着她,孟然停下脚步,熟悉的感觉让她心中一跳。
投影里的仿生机器人向她俯下身来,带着那种特有的讨好而谄媚的笑容,伸出了手指。鬼使神差地,孟然也伸出了手指,两人的指尖在空中虚虚一碰,对方明明是虚拟的,孟然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实体触感,像是有电流经过一般的轻微麻痹。
她立刻收回手,捻了捻指尖,那触感消失了,空中的机器人笑脸僵硬,投影出现了卡顿似的抖动,它的表情凝在脸上,却伸出五指,抓向孟然。
明知道那是虚拟的,孟然还是往后退了几步,此时商店街闪烁的霓虹灯和招牌突然灭了一大半,原本当揽客招牌、或是做服务生的机器人们肢体动作突然不协调起来,卡顿、扭动或是摔倒在地。
除了孟然身边的阿七。
整个商店街一阵骚动,往来的行人和正在玩的客人脸上都充满了疑惑,没过一会儿,那些肢体动作怪异的机器人们又恢复了正常,像是程序的小bug完成了自修复和重启。霓虹灯牌重新亮起,街道恢复了秩序,立体投影里的仿生机器人又开始了扭腰摆臀,孟然带着阿七往前走。
今天似乎注定了不太平,她们刚从风情街走到游戏街,一个带着全息头盔的人突然从店里冲到了街上,一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边表情痛苦地嘶喊着捶打着头盔,此时街对面两个正在路边玩音游的年轻女孩尖叫起来,抓起头上的传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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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机丢在一边,像是被伤到了一样,同样表情痛苦地捂住脑袋。
像刚刚的骚乱一样,孟然的目光快速扫过围观人群,以及那些想要上前去帮助他们的人,显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敏锐地听到了几句话。
“又有人这样了,不是例外。”
“医生有说什么吗?”
“没有,医生都不常露面。巡逻的那个家伙呢?怎么不在,快把他们弄走啊。”
巡逻的家伙是谁?孟然正想着,脚下的地面一阵震动,腿边的阿七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襟,孟然抬起头,不远处一个巨大的人影正往这边跑来,这震动正是脚步声。
街道上的人一边说着“来了来了”,一边自觉地远离了路中心,一个二三十米高的机器人靠近了这边,它放慢了脚步,在小心地避免造成踩踏,它俯下身看着街道上发狂失控的三个人,伸出手来。孟然此时注意到,它左手里还抓着一个正在尖叫的金发半裸的胖子。
体型差距太大,巨人机器人双手一拢,四人都被抓在了手里,接着它的胸腔处弹出了两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比孟然她们刚刚搭乘的悬浮舱略微大了一些,那四人就被它分别放进了两个盒子,然后一巴掌拍回了胸膛里。
“哇……”阿七看着它,发出了赞叹的声音。街道上的人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各自散了,巨人机器人站起身,转身就要离开,孟然跑上前去,大声喊道:“阿特拉斯!”
Altas,神话里的泰坦巨人,知识库里有这个。阿七头已经仰到了脖子连接处能达到的最大角度,眼前这个好几层楼高的大家伙听到孟然的声音,停下脚步蹲下身,把手伸到了她的面前。
孟然把手贴在它金属手指上的感应区,巨人机器人的声音闷闷的:“身份验证通过。好久不见,孟然。”它用手指虚虚点了点阿七,“你好,小不点。”
孟然有些高兴,“好久不见阿特,我要去见莱妮。”
她拉着阿七站上它的手心,高大的机器人肩膀处伸出一个金属的篮子,把她们放进篮子里后,站起身往前走。孟然在它耳边问道:“她在医馆吗?”
“现在不在,我送你去医馆,你可以在那里等她。出了点麻烦事,她过去处理。”
孟然的直觉没错,无忧岛真的发生了些事情,但莱妮亲自出面这倒是稀罕,孟然的记忆里,那女人天天待在她那堡垒一样的房子里,幽灵一样地飘来飘去,脚几乎不沾地。不过需要莱妮出场的必定不是小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孟然立刻来了精神,“带我过去看看!”
“你确定吗?”
“确定,安全我自负!”
巨人机器人载着肩上的人类和小不点,在路口换了一个方向,动作麻利地往前跑去,到达了荧光笼罩的圆盘片区边缘,从这个位置往上,可以看到区域上方不同高度层级都悬浮着类似的大大小小的圆形片区,像巨树的叶片一样在空中缓缓浮动。阿特拉斯一跃而起,抓住了上方悬浮区域垂下来的悬吊线,像只巨型猿猴一样,向上爬去。
阿七紧紧抱着孟然的腿以防掉下去,“去上面只有这个方法吗?”
“中心区域那边有电梯的,”孟然大声道:“但这样更好玩,我喜欢!”
攀爬的阿特拉斯似乎受到了鼓舞,速度更快了,孟然在摇晃中抓紧了金属篮边缘,大笑起来。
5. 第 5 章
今天的斗兽场又是人潮涌动,观众席座无虚席,下沉广场中央,几十个体格健硕得不像人类的“角斗士”正在候场做准备,而对面的门开了,银色金属外壳的仿生机器人列队走了出来。
无忧岛是能尽情满足需求的玩乐快活地,岛外的一切社会阶层、身份在这里不好用,只要付得起价格,可以在这里想做什么做什么。不过金钱的能力其实也有限,因为每日消费有限额。
作为私域太空站,无忧岛位置在七星领域之外,七星对这里没有执法权。来这里的人本身就接受了风险自负这项规则。有不少人类或者机器管理员辅助维持秩序,岛屿的掌控者基本不露面,但大家默认掌控者是在的。
一个自诩常客的男人正在喋喋不休地和身旁新人科普无忧岛准则:“非要说的话,基础行为准则是不可伤害他人,否则会被管理员抓住,接受惩罚。岛主制定的惩罚规则简单粗暴,就是对等。”
新人问道:“怎么对等?”
“如果是实体伤害,比如性命,身体损伤,受害者没了一只手,加害者也失去一只手,受害者丢了一条命,加害者也去死。如果是物质损失,就等价赔偿。如果是非实体伤害,那就感同身受。”
对面倒是个较真的,忍不住道:“手没了也可以接回来或者换仿生义肢啊。”
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就举个例子,你装钛合金的都行。”
对面又不解地继续问道:“那两个不同的人,如何感同身受?”
男人神秘兮兮地回答道:“精神投射。”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对面困惑又迷茫的表情,卖了一下关子,才继续道:“无忧岛有位医生,脑科学的专家。确切的背景不知道,但非常厉害,她能做到收集提取人脑精神意识,一比一模拟出来,再放进另一个人脑中,让其获得同样的感受。”
“医生?”
“虽然岛主谁也没见过,但医生是最让人害怕的真人。”说话的人朝着观众席后方指了指,虽然离这么远,对方不可能听到,但他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是最后一排坐着的那个金发女人。”
有传言这个金发女人就是无忧岛主的直属心腹,但无从考证。这个时代的医疗器械的智能水平、机器辅助加人工智能,已经能应对日常绝大多数治疗需求了。所以即便无忧岛只有这么一位奇怪的医生,实际上大多数人是没有机会接触她的,有事自己躺医疗舱就行。
想到这里男人奇怪地看了一眼场下,寻常的一次斗兽场演出,医生为什么来了,只是看演出,还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那下面那些人呢?人类和机器人对阵,死了伤了怎么算?”
男人见怪不怪地回答道:“这种不一样,进场就是为了卖命挣钱,死伤自负,风险责任是和组局的经理人还有老板谈的。不过……”男人顿了顿,没说下去。
场下那些体格肌肉量超出人类极限的人,身体明显有问题,很可能就是在七星被大力打击的非法基因改造人。让改造人上场和仿生机器人对阵制造视觉刺激,做卖点,本身就已经超出常规了,也别指望那些人能有什么善心。但在场的都是为了那点刺激和猎奇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在全场高涨的呼喊声中,战局拉开帷幕。莱妮皱了皱眉,和这么多人坐在这里已经够烦了,主持人活跃气氛的长篇大论让她耐心清零,她指尖微动,划了几下手环,场下刚刚还在卖力喊的主持人住了嘴,立刻开局。
用来做格斗的仿生机器人和普通型号有差别,体格基本都是标准化的,它们的力度和耐力一般人根本没法比。但格斗从人类间的拳拳到肉发展到人类□□对阵机械智能,已经有几十年了,起源不可考。人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自己制造出一个东西后,又对它产生恐惧,想要在心理上胜过。
场上的大体块人类打得机器人节节败退,但体力在逐步下降,又被机器人扳回局面,混战中或者几人结盟,或者单打独斗,场地上空是巨大的倒计时牌,坚持过十分钟就能获胜,奖金惊人,观众高声呼喊,激情昂扬。
莱妮不动声色,觉得这一切实在是蠢透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场上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却在人群中,场馆内布设的感应器已经将两千多人的身体数据收集完同步到了她的手环里,变成了两千多条起伏的线,她要找到那几个异常波动的宿主。
“打它!快打它!上啊!”
大块头的人类被仿生机器人捶倒在地,血迹喷洒在台上,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他们的面容。高声叫喊的人们集体心率上升,肾上腺素飙升,血管扩张,涨红了脸,出汗量增加,喧闹把所有人融进了同一个波动曲线。
而在这其中,藏了一小撮人。临界值已过,他们的语言功能开始混乱,在吵闹中听不出那些不成语句的叫喊,他们手舞足蹈,姿态怪异,有的大张着嘴巴,口水流下来,有的痛捶着脑袋,神情痛苦,有的眼球突出,伸手抓向一旁,张口就想撕咬。
一共十五个。
筛查完目标,莱妮点了几下手环的投影界面,场下控场的主持人往这边看了一眼,开始卖力地配合着场上战况说一些煽动性的解说词,整个场馆的气氛被炒到了最高点。
座椅后伸出的细长机械臂对着目标的后颈刺了下去,注入麻醉剂,又收回。几秒后,所有目标陷入昏迷,莱妮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观众席中,身边有人的头无声地垂了下去,周围的人们似乎全都没注意到,对上前来拖走昏迷者的机器人们也视若无睹,一丝潜意识出现在周围所有人的脑中:“有人竟然在看角斗场比赛里睡着了”。
*
一层层往上过了至少几十个片区,阿特拉斯载着孟然她们来到了无忧岛的中上层。
这座人工岛屿虽然只是一个太空站,但规模巨大,内部的复杂精密程度惊人,难以想象当初建造出来到底花费了多大的成本。每个悬浮的圆盘片区上空笼着的荧光罩屏蔽了区域之外的声音和光,确保内部是独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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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空间。
这里实际上吸引的是沉迷于各种欲望的人。
孟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建造者是个自以为是、以一种拟神的心态在俯视一切的人。后来才明白,对方是用旁观者的视角在观察,审视那些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等他们赶到斗兽场的时候,表情冷淡的莱妮正从出口离开。孟然从阿特拉斯身上下来,冲她挥挥手,“好久不见啊,医生!”
莱妮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她兴高采烈的一张脸,点了点头。
听动静场馆里比赛还在进行,孟然问道:“不是说有麻烦吗?热闹我没凑上?”
“没赶上热的。”
莱妮看了一眼阿特拉斯,它立刻上前,跪在地上俯下身,把她整个捧在手心,起身往前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把落在后面的孟然她们又放肩膀上了。
巨人机器人把她们送到了竞技区更上一层的一个悬浮小区域,孟然跟着莱妮走进了一栋白色的独栋小楼,阿特拉斯在门口原地蹲下,进入待机模式。
一进屋,孟然交代了一句阿七在客厅待着别乱跑,然后就开始咔擦咔擦地吃能量棒。莱妮这里都是高级货,比她买的那些好吃不少,巧克力味很浓郁,口味也细腻。
孟然这种随时随地吃得像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莱妮已经见怪不怪。等孟然吃好了,她随手丢过去一个巴掌大的薄板,“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还是老规矩,给我数据。”
孟然打开,几十张不同肌□□型、肤色,模样或俊朗或妖魅的半裸男子的三维图弹了出来,她瞪大了眼睛。不远处的阿七还在伸头探脑地看着这边,孟然挥手关掉电子相册,表情微妙地摸了摸鼻子,“今天不需要。我就是找你,有正事。”
“正事?”
她在对方戏谑的表情中指指自己的头,“真的,我被强制休眠过,前不久刚醒来,感觉有点不对劲,怀疑脑袋被人做了手脚。”
和职业相关的事情立刻唤起了莱妮的兴致,当然两人当初也是因此结识的——孟然的大脑很特殊,特殊到莱妮对她大脑的兴趣远远超过她这个人。
孟然还记得莱妮的名言:“孟然你死之前记得叫我一下,我去回收一下你的脑子。”
她当时立刻笑着骂了回去:“放心吧,你死了我都不会死,这辈子你都只能看着我活着用它。”
莱妮带她进了另一间房间,拉过一个扫描仪笼在孟然头上,不到一分钟,一个细节完善的脑部模型投影出现在空中。她拉开放大模型看头皮处,表情嫌弃地说道:“有一些小创口长好了但是不平整,得修修。”
她做事仔细又有强迫症,不过头皮的伤口不是重点。
待她挑开头皮表层,手中的感应针一点点地往外剥,细密的线条立刻呈现出内部繁复的大脑皮层构造。纵然只是建模投影,也足以让没见识的家政机器人吓一跳,它跑过来,紧贴着孟然。
“嘶……”莱妮拧着眉毛吸了口气,“你脑袋里的东西还在,但是变了。”
6. 第 6 章
孟然头皮一紧。
倒是不因为紧张,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脑袋里的那个东西,已经稳定存在很久了,突然发生变化,很大概率不是好事,也许和她的被迫休眠有关。
她仔细和莱妮说了自从醒来后的周期性刺痛感,精准到了每一次的持续时长和发作时间,从离开伊夫堡,她每天都做了仔细记录。不过孟然没提刚从休眠舱里醒的时候的那些幻听,有些怪,但也没再出现过了,可能真的只是幻听。
“疼痛很大概率是和它有关。”莱妮道:“有明显的融合迹象。”
融合?脑子的这东西已经安分那么久了,怎么就突然开始融合了?孟然道:“能阻止它融合吗?”
“不能。”
莱妮看了她一眼,“之前我都没办法把它剥离出来,现在更是不可能动它。你又没有其他的不适反应,每天的那点轻微疼痛,过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消失。我倒是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是怎么休眠的,能让这么个稳定的东西发生变化。”
孟然缄口不语,莱妮道也没有刨根问底,她收起扫描仪,把孟然的诊断数据整理了一下归档了。
她俩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因为孟然这个罕见的脑内异物才结识的。孟然觉得,莱妮一直在用实验品的心态对待她的大脑,她观察、记录、分析,很少诊断,只给建议,不给治疗方法,因为压根儿就没有。
当然,孟然也是不用付诊金的,目前除了莱妮,没有人能帮到她。曾经有一个更懂的人,但那人已经消失很久了。
孟然想了想,道:“我醒来之后,确定自己丢掉了一部分记忆,后来我再次启用了它的备份,也没有找到关于被人休眠的那部分。连它也缺失了,有没有可能是它也被人动过?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莱妮的手环弹出消息提示,她走到桌前打开光脑开始处理正事。孟然看不懂,所以她向来也不避着,差不多了之后她转过身来,道:“看看。”
孟然还处在大脑突然出问题的冲击中,没怎么回过神来,“看什么?”
“今天的热闹。阿特拉斯抓人你目睹了现场,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光脑投出来四张监控图片,两男两女,各自躺在类似于关押室之类的地方,一动不动,孟然认出来是之前街上那四个行为举止怪异突然发狂的人类,她有点震惊,“他们死了?”
“……只是打了点麻醉。”
“突然出现发疯暴走症状,头疼,有幻听,发作后逐渐出现语言功能紊乱的迹象,听、说、读、写都出了问题,偶尔能意识清醒,但表达不出来自己怎么了,能力退化到只能维持基本生理需求,进食喝水睡觉这些。”
莱妮调了不少影像信息出来,场景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透明玻璃的隔离间内,有男有女,形态癫狂,不少流着口水咿咿呀呀,像是在对着外面记录的白大褂实验员们说话,但没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拿起笔,在触控屏幕上写画出的也不是任何现有的文字,孟然翻看了十几张,发现全部都杂乱无章,没有相似性。
莱妮边操作光脑边道:“这一两个月以来,岛上出现了快一百例类似症状的人。起初只是零星一两个,现在越来越多,今天竞技场那里就有十五个。”
九十几个大脑的三维模型图出现在孟然手中的板子上,她走马观花快速滑了一遍,发现每个人的后脑位置处都被做了一个暗红色的标记,以孟然浅薄的医学知识,也能看出来,这些标注区都在小脑位置靠里和脑干连接的地方。
“不是外力物理损伤,没有人工手术痕迹,是自发病变。而且症状和现有的关于人脑的理论知识对不上。”莱妮直接说了结论。
一两个月内,无忧岛这个常驻人口十万上下的地方,就出现了了近百例病患,这个比例不能不引起重视了。
“如果是生物性感染,比如病毒,总归会留下痕迹,但我检查过,确定没有。所以我想了一些其他可能。”
孟然反应很快,“比如……辐射?”
莱妮点头,算是对她智力的认可,“岛内的基础数据没有大幅度波动,光照、温度、声音、重力控制、内部常规电磁波动……这一堆东西都由专门团队负责,从开始出现病例我就联系了他们,反馈的信息确定没有问题,岛内的辐射监控也没有异常。”
“或者那些人是在岛外,太空受过某种辐射?”
这种可能也再度被莱妮否决,“我看过他们的活动轨迹,大部分人这段时间里根本没有离开过无忧岛。只有八个人中间回过七星,航线也没有经过大型天体。”
众所周知,公共航道在规划时,会主动避开大型天体,因为它们一般自带强引力和强磁场,会引起飞行器偏航与辐射损伤。
孟然道:“那还有一种可能,太阳。”
作为整个太阳系的核心,太阳的粒子流时时刻刻都存在着,影响着系内的所有天体与生命。
莱妮语调不变,道:“工程师们和我讨论过这个原因,但无忧岛已经离得够远了,而且岛上抵御粒子流的抗辐射罩也一直开着,确定没有明显变动。所以应该不是太阳粒子。”
能够想到的原因都不对,孟然说道:“这可真是见鬼了。”
“这世上没有鬼,而且未知之物比鬼可怕。”莱妮扯了一下嘴角,转起了手里的激光笔,“他们病变程度都高度相似,似乎和发病时间没关系。有些发病晚的,我推测之前只是刺激点没有达到。”
“刺激点?”
“或者叫诱发因素。”
莱妮把整理出来的分析单投了出来,孟然发现,这些人都是处在高度亢奋的状态中出现异常的。有的是在风情街寻欢作乐,有些是连续玩了三十几个小时的全息游戏……而今天有十五个,都是在竞技场。
孟然点开斗兽场的现场视频回放,来回拉了一下,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比赛开始之前,莱妮已经在了。她皱眉道:“阿特和我说你去解决麻烦了,你难道提前知道这场比赛里会有人发病?”
诱发因素。看着场内那种血肉与汗水的视觉效果、呼声震天的狂热氛围,孟然顿了顿,沉声道:“不,是你预判了会有病例出现,因为你在用比赛做实验。”
实验对象就是在场的那几千人。
莱妮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孟然语塞。这倒确实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为了数据、实验、科学真理,可以不惜代价,不在乎道德伦理。
“这种比赛每天都有,规则也是那些人制定的,想看的类型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我控制的部分只在这里面占了百分之一。”
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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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你不明白。”莱妮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在为自己解释,是在为你解释。七年了,心态还是这么脆弱。”
孟然:“……”
既然已经做上了实验,以莱妮的性格,不可能就做了一次。孟然沉默片刻,又问道:“说说吧,有什么别的发现?”
“理性分析说完了,现在来点主观臆断。”
莱妮把一两百张照片全投了出来,道:“注意机器人。”
是那些人发病时的现场画面,仔细看去,每个画面里,除了形态各异的人,还有不同类型的机器人。但以此就判断机器人是影响因素也太过武断,因为这个时代,机器人确实参与到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一般的服务机器人和桌子椅子那些家具其实没什么区别。
孟然不置可否,莱妮又调出一组图片,道:“注意人群效应。”
仔细看,确实有不少人发病时都处在一个大型的集会中,但其实也有那种其实只有少数人在场的,孟然不太认可这个观点:“那个在风情街房间里发病的人怎么解释?”
莱妮把一张图滑到了她面前,道:“小群体,也是群体。”
画面里十几个关键部位打了马赛克的身体看得孟然眼花了一花,再度语塞。她说的没错,的确是小群体。
“十几个亢奋的人中,可能会有一个发病。一百个人中,可能会有两三个,千人以上的,发病数量会达到两位数。现场必定会有一定数量的智能型机器人,有趣的是,这些机器人的智能核,在出现病例之后,有一定程度的损坏。似乎人脑出了问题,旁观的机器人的大脑——那些智能核,也会出点问题。”
莱妮看着整理出来的所有信息点,“这是目前我得到的结论,我暂时叫它‘智械混乱’。”
这个带点神经质的取名风格很莱妮,孟然仍旧觉得有些牵强附会。根据目前的信息来没有什么明显逻辑漏洞,只不过真实的因果关联关系可能并非如此。
她记下这个所谓的“智械混乱”,指指自己的脑袋,问道:“所以目前的这些现象,和我的情况有关系吗?”
又一张图被莱妮滑了过来,三维模型的大脑后面,有暗红的标注区,还有一块暗暗的标柱为“未知”实心方形区域,这是孟然的大脑。她看着那个暗红色的标柱,吃惊道:“我这里也病变了?不对,我没感觉,而且我可没发疯。”
“你没发疯,可能是因为那个诱发因素还没到,但更大概率是……”莱妮的激光笔点到了那个暗色的方形区域,“因为它,让你的大脑和身体维持着正常运作。”
“另外,‘正常’的含义是相对而不是绝对的。”
莱妮的激光笔重新点到了那些暗红色标注区上,“刚刚我说了,这里出现的变化是有违现有的医学知识的。我虽然用了‘病变’这个词,但这里的细胞并不是死掉了,它们仍旧是活着的,只是好像在用另一套规则在活着。那些‘发病’的人,多数度过狂躁期后,都会恢复意识,只是他们的那套意识规则,我还没搞懂。也许混乱和混沌期过去之后,他们会进入一种新的状态。”
孟然问道:“所以目前没有人死亡?”
“没有,都在实验室里待着,反正这里地方大,数量再翻几番也装得下。”
孟然:“……”
7. 第 7 章
孟然有种大脑过载的感觉,她又开始觉得饿,去拿了新的能量棒,边吃边消化这些信息,阿七十分贴心地给她端了杯水过来。
莱妮的房子洁净无尘,可能是出于某种不信任感,她常待的区域不用智能机器人,阿七已经算是破例被放进来的,因为它的智能程度很低。她看着那个忙活来去的小机器,道:“又是捡的吧,你还是爱捡东西。”
孟然嘴里塞着食物还没说话,一旁的阿七应道:“是买的,很贵的。”
孟然摸了摸它的脑袋,疑惑道:“又?我以前还有过别的什么吗?”
莱妮仔细看了一会儿她的表情,确认她是认真在发问,“你是真不记得了,你之前……算了,也不重要。”
她看着孟然手中的能量棒,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这个东西是热量炸弹,三个可以提供正常成年人一天所需。你从进来开始已经吃了六个了。”
孟然没办法,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我就是饿。”
莱妮想到了什么,道:“把你醒来之后这段时间的饮食信息给我,精确到每餐的具体时间、食物类型、食物量。”
孟然咽下嘴里的东西,喝了口水,“我没特别记这个啊,就是饿了吃,有什么吃什么。”倒是一旁的阿七举起了手,“我记录了最近十几天的。”
身为家政机器人,自它上飞船后,孟然每天的饭丰富了很多,虽然也都是从那些太空速食食品加工来的,但总比只喝营养液好了不知多少。
阿七不仅收集了孟然每日的饮食信息,还有她的体重、睡眠时间等基础数据。莱妮拉过阿七发过来的数据看了一下,一脸不出所料地说道:“你的代谢水平创了新高,是正常成年人的4~5倍左右。”她顿了顿,“以目前的情况,还有可能继续增长。”
也就是说,她这种总是饿、总想吃东西的情况还会加剧。孟然暂时吃饱了,这一趟过来找莱妮果然是正确的,她总觉得醒来之后有很多不对劲的对方,但因为想不起来以前是什么样,所以也无从发现异样。
“会有什么问题吗?”虽然她挺喜欢吃东西,但四五倍听还是有点太过头了,虽然不担心伙食费,不过这样意味着储备食物要特别小心,宁多勿少,否则她是真的会被饿死在太空中。
“没什么问题,你的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康。”莱妮把刚刚扫描仪得到的细分数据投出来给她看,“非要说的话,挨饿的时候很容易脾气暴躁,要留意情绪。吃东西也要营养均衡,否则会营养不良。”
一旁的阿七认真地听着,显示器上的日志信息正在写入注意事项,“我会负责执行监督的。”
莱妮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她翻完手里的数据,正要放下,却在看到几项激素波动值后停了下来,她重新看向孟然,问道:“你有没有其他不适?”
已经聊了这么久,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脑子里的那个大问题目前谁也没办法动。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孟然起身,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流让她愣住了。
不可能吧……
“等等莱妮,我借用一下你的洗手间。”孟然说完急匆匆地跑了过去,莱妮看着她的背影,淡定地在手环上给蹲在门口的阿特拉斯发了一个指令。
十几分钟后,孟然终于拧着眉头从洗手间出来了,神情严肃又困惑,似乎比起刚刚那些关于病变混乱、大脑融合、高代谢水平等等,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这件事。
“我来月经了。”孟然道,“我成年后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了,这不对劲……”
门外一阵响铃,客厅的门自动打开,莱妮对阿七道:“去门口拿一下。”不一会儿它抱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里面是一套衣服和卫生用品。
“我刚刚才发现,你的止经器被取掉了。换完衣服出来我给你做一下全身检查,孟然,你这休眠是真的被动了手脚。”
*
因为突然来月经,孟然额外在无忧岛多待了一周。
经期一结束,她立刻去做了手术,重新装上了止经器。这种简单小手术莱妮压根不想动手,于是她去岛上医疗卫生处找了一个有资质的护理员帮忙。当确定止经器缓释的止经醇在身体内发挥作用时,孟然长舒了一口气。
之前的注意力都放在后脑的定时疼痛上了,前几天那段时间的莫名心情焦躁她压根没有往PMS(经前综合症)上想,而这五天里的腹痛、虚弱、水肿也让她精力和体力都下降了很多[注2]。
起初刚离开伊夫堡时,她心情尚可也看得开,虽然不知道被关被休眠的理由,但性格使然,孟然生性乐观,很少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纠结,习惯往前看。无忧岛见了莱妮后,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生气。
“我现在很不爽,很想当面问问当初抓我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止经器很便宜,停经手术也只是一个常规的无创小手术,可莫名其妙被人恢复了经期,对方很大概率是想从她身体上得到点什么,总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虽然莱妮给她做的全身检查显示目前身体没缺东西,但也不能完全保证。比如采集一些细胞和小块组织,获取她身体某些数据,都是有可能的。
“因为月经吗?”阿七问道,“知识库里说,离开地球以后,太阳历时代的女性逐渐普及了止经手术,也有小部分人选择保留月经。”
“是的,卫生用品还能买到就证明市场需求还是存在的。停经手术也建议在成年以后再做,说是为了人文关怀,让大家有选择权,那么还是有人在少女期要经历这个东西。我谨代表我自己,没发现月经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不被激素控制的人生才是轻松自由的人生,止经器和止经手术的普及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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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历时代最造福大众的医学成果。”
孟然嚼着一大块蜂蜜蛋糕,边吃边说,“还有,我们华人文化里,月经是和月亮有关的,人类都离开地球月球几百年了,现在住的七颗行星一颗卫星都没有,不要月经天经地义。”
“很有道理……不过然姐,你今天的糖分早就超标了,要吃蛋白质。”
“好的好的,”孟然敷衍道:“临走之前我多吃两口天然食物,飞船上多的是那些该死的压缩蛋白块。”
说起来,孟然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对食物很尊重的人,胃口好很爱吃,连厌恶的营养液也能成箱成箱地喝下去。她着陆后只吃新鲜食物,上太空就只吃太空速食。理念是下了飞船就要吃点好的,上了飞船食物就只是为了活着。
那日做完检查之后,莱妮就再也没出现过。孟然很清楚,检查完归档好数据之后,她就暂时对莱妮没用了。在无忧岛不同片区闲逛的时候,遇到过几次阿特拉斯,对方似乎没看见她。她带着机器人又囤了一批食物,用岛上的货运系统送到了飞船上。
离开那天,刚从停机库的悬浮舱下来,阿七看着眼前陌生的飞船,道:“这不是之前的那艘飞船。”
“嗯,新买的,之前的卖二手了。”
于是阿七只得清掉了原本熟悉的军用飞船内部环境数据,又开始了巡视新领地的流程。这是一艘崭新的、当下最好性能配置的民用小型飞船,内部空间规划极为优秀,各种功能分区很完善,阿七一个家政机器人遇到了它的梦中情船。
孟然坐下来回顾这一趟无忧岛之旅,她看了专家号的诊,做了全身体检,补充了食物,换了艘新飞船,加上食宿费用,整个过程她的财务账户没有任何支出。因为无忧岛有专门的流通货币,而她高价卖出那艘军用飞船的钱,覆盖了所有的花销,最后还有不少结余。
如果忽略掉她出问题的大脑和那些同样出问题的人,这其实算得上蛮愉快的旅程。但现在重新回到飞船里,休假的念头清零,问题必须得面对了。谁动了她的大脑和身体,和无忧岛出问题的那些人有关联吗?
孟然坐起身,重新点开文森特发来的信息文件,仔细翻看起了那位徐怀瑾将军的资料。但一个低调的、长期以来负责政务居多的文职将军,竟然来抓她一个太空游民,而且还能成功,这件事本身就很反常。她盯着那个标红的退休地点思考了一会儿,随即在操作台上点开导航系统,开始编辑新航程,目的地太初星。
以她的原有计划,进入热闹的近日圈后,要先去火星站点探望李十一和文森特。想到这,孟然打开通讯,正要联系,一则通讯申请弹了出来,接通后,李十一那熟悉的、慢吞吞懒洋洋的语调传了过来:
“孟然,我是十一,还活着吧,不知道你到哪了,最新得到消息,你又被通缉了。”
8. 第 8 章
两人太熟,省过寒暄,孟然点开李十一发来的新闻链接,闪动的头条是——
“太阳历320年9月27日,七大行星官方新闻报道:阿戈斯天文台发现一颗较大质量的域外小行星,据分析其主成分为元素金,且纯度极高……”
孟然张大了嘴巴,“哇,全是金啊,那岂不是一个很大的金疙瘩,十一,七星黄金现在市场价各是多少来着?”
李十一早已习惯了她这种不着调随时跑偏的注意力,面无表情道:“姐,下面一条。”
“伊夫堡太空监狱有危险极高的A+++犯人逃狱,军方发布通缉令,并由赫兰德·杨上校负责追捕……”
孟然看着那个“A+++”乐了半天,“是说我吗?这么高的头衔……这个赫兰德·杨是谁?文森特之前说抓我的是个姓徐的将军,新的这个怎么降级成上校了,上校和A+++级不适配啊。”
这条通缉信息非常奇怪的一点是,没有具体犯人信息,倒是把负责人的大名挂上去了。
隐去犯人信息这点倒是可以理解,因为这个时代,改变容貌、发色、身型甚至性别都不是什么难事,所以照片没什么用,名字和身份信息也可能作假,唯一改不了的生物信息是基因。既然孟然被关过,那么伊夫堡监狱应该做了她的基因信息采集,但这属于隐私内容,无法向外界展示传播。
把缉捕人负责人名字挂出来属实是高调且大胆,相当于亮明身份对她说:“我要来抓你了。”
“嘶……”孟然撇了撇嘴,“自恋狂行为。”
李十一没跟着她插科打诨,只默默地又传过来一份信息包,关于赫兰德·杨的。
相较于之前那位低调的徐将军,这位上校的内容就丰富多了,精英阶层家庭出身,顶级军校毕业,驻地是十分重要的热门太空站,且据说因为外形条件优秀,被军方推出来做过一段时间的门脸儿,因此算是广为大众所知的军方人物。
李十一的信息模型收集能力过于强大,不仅仅有民众喜闻乐见的情感八卦、性格分析、穿搭介绍,连一些小网站上写的关于这位上校的各类同人文都一股脑贴过来了,关键词相当的……精彩。
孟然粗粗浏览过文字信息,一张军装证件照出现在她面前,孟然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仔细看了两眼,又“嘶”了一声。
“行吧,长这样是可以弥补他职级过低的问题了,不算丢我的面儿,让他来抓好了。”
“……”
她的注意力又开始分散了,那边的李十一没话讲,随后通话转成了视讯,文森特的脸出现在镜头里,“孟然,通缉的事不是很乐观。军方公开发布这条通缉令之后,我和十一发现各种私域和地下暗网都开始在找这个被通缉者的详细信息,大概对方在明的暗的地方都有撒网,你之后的暴露风险很大。”
他们之所以消息灵通,是因为整个信息工作室在太阳系各行星和空间站的几百处公私域网络内都有隐藏埋点,像由无数根纤长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蜘蛛丝织造的巨网,而盘踞在中心处的那只蜘蛛,是李十一带着整个工作室几百位工程师们做出来的模型,堪称杰作,实时同步抓取整合信息的速度极快,无论多远之外的犄角旮旯处有风吹草动,他们拿到消息的时间差最长不会超过一个小时,是市面上最高效的信息渠道。
这个工作室能够建立起来,孟然当初出了很大的力。
那时文森特结束游历生涯不久,有想法做信息商,孟然做了他的合伙人,又拉来了她的发小——天才李十一。孟然已经有点钱但不多,她买算力花钱毫不手软,对几十处中继驻点的建立也提供了优化意见,孟然毫无疑问是懂信息技术的,要不然眼高于顶的文森特当初也不会和她玩到一块去。
不过工作室运营上正轨后,她就彻底甩手不管了,当了隐形的幕后人物,开着飞船开始在太阳系内四处闯祸,再后来为了规避风险,她要求工作室除去她的名字,股权放在李十一名下,分成转到私人账户。
技术宅喜欢足不出户对天下大事无所不知的感觉,还能顺便捣腾挣钱,做信息贩子简直是完美的工作,李十一更多是受制于身体因素,不过同样在太空游荡过好些年的文森特也无法理解孟然那种时刻想要冲出大气层的躁动。
不过他们倒是不担心她犯事会牵连上自己,虽然算不上特别深交,这些年下来,也很清楚孟然的脾气,有好处的时候拉上朋友互惠互利,横冲直撞作死的时候她喜欢当独狼,不给别人添麻烦。
文森特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用备用身份,先去一趟太初星,我有点事得搞清楚。”
孟然这名字很大众,常规情况下隐匿于人群是没问题的,但目前公开通缉了,军方肯定会把它标注为关键词进行检索,只要留下过痕迹,就会被信息追踪的人工智能检测到,抓取进信息库比对。
文森特知道拦不住她,也不会干涉她的选择,让孟然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躲风头什么的也不现实,“好吧,我和十一会给你同步消息的。”
“等下,”下线前,孟然突然想起一件事,“我以前很爱捡东西吗?我有捡过什么吗?”
话题转换太快,文森特愣了一下,回忆道:“这么说是有一点,你整过不少二手设备、装甲、机器人什么的,好多算买过来的……还有,我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你好像还捡过一艘飞船?当时飞船里的人是谁来着?”
学校?孟然毫无印象,她和文森特上过同一所学校?孟然只记得她和文森特认识很久了,但他们最开始是怎么认识的?
文森特正絮絮叨叨,身后探出了一个脑袋,黑长直发黑眼睛,苍白纤瘦,出现在镜头里的李十一皱着眉,大声说道:“你还捡过我,你竟然忘了!”
孟然来不及细问,视讯就被她挂断了。孟然摸了摸鼻子,是的,李十一不爱说话,表情少,但容易生气。
*
七天后,飞船靠近太初星太空港。
在当前人类的主要居住地七颗改造行星之中,因为人口数量、文化影响力、以及太空探索的贡献量,有两颗星的命名具有强烈的中式色彩:太初和烛照。
对于这两个名字,起初孟然觉得过于中二。但实际上,它们不特指具体人物、又没有性别意味,还古朴简洁,从命名之初大众的接受度就非常高,毫无争议地通过了。
而对比之下,其他的几个用各自文化里的神话人物命名的星球,因为神话人物太多、该选哪个体系的神、该用男神还是女神、此神是正面人物还是负面人物等等吵了几百年了还在吵。
因为混居杂糅,大迁徙后人类都或多或少地混入了多人种基因,彼此之间的特征差异已经很小,不过太初星和烛照星仍然是大多数华人的大本营。
作为首颗太空人造行星,太初星上设施和技术新旧兼具,各色人等都有,多样化和丰富性远超其他六星,也是游客公认的最有趣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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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杂的星球。相比之下,烛照星就更规整统一,城市光鲜高效,居住者经济条件普遍更好。
孟然以前也很喜欢来玩,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是全太阳系饮食文化最丰富水平最高的地方。只要是行程离得不远,她总是会抽出来至少半天到一天时间把飞船拐进太初的太空港,然后搭上租的小飞车,到处找东西吃。
不过这次出了意外,等飞船停进太空港,下飞船进接驳车的孟然看着到处喜气洋洋的红色装饰和氛围,才想起来看太初星的星历。
太初星正在过年!
也就意味着她要面临着那些爱逛的街道冷冷清清,她喜爱的小餐厅关门歇业,只能去大餐厅或连锁店吃没有人情味的饭,呜呼哀哉!
通关口她垮着脸摸出手环,弹出身份卡扫描,阿七作为机器人,只能走行李通道,应该蹲在出口的检测盒里正等着她去接。
港口检查的人工智能核验过她的身份信息,问道:“冉梦女士,欢迎来到太初星。您从罗摩星来?能说说您的旅行计划吗?”
“是的,你也可以叫我Octavia,我来探亲,我有一位奶奶退休回太初星了,打算陪她过年顺便旅游,我很喜欢太初星的食物。”
“您在罗摩星的职业显示也与食品相关,能问一下您是具体做什么的吗?”
孟然极为熟练地动了动脖子,比了个手势:“卖咖喱。”
出了太空港,阿七跟着孟然上了一辆飞车,它想起刚刚过关前被她临时注入的身份信息补丁,问道:“然姐,冉梦和Octavia都是你的名字吗?这个名字好像不太常用,知识库说词源自Octopus,章鱼。”
“唔,算是。”孟然侧过头来眨了眨眼,“因为章鱼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我很喜欢。”
可能还有更详细的原因,但她不记得了。
家政机器人要熟悉家人的一切,阿七和孟然相遇不久,已经发现常规的数据模型不适合她,因为随时会有新的信息进来,她整个人身上充满了不确定性。
比如进太初星之前孟然做了一些换装,改了瞳色发型衣着风格,脸型不知道动了哪里反正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看上去五彩斑斓十分热闹,它马上记录了她的新外形特征以防识别不了。
又比如它刚在知识库中整合了一部分关于章鱼的知识,想趁着孟然进餐厅吃饭的功夫研究,转头就发现她点了一份巨大的烤章鱼脚配土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是的,没人说过精神上喜欢,嘴巴不能喜欢。
太初星分九州,每个州独立自治,因为地理位置气候等差异,各个州在文化、饮食、风土人情上略有不同。太空港所在的区域是地广人稀的石川州,长日照但干燥少雨,挨着往海边走是青蓝州,临着整个星球唯一的一片海,有海港、平原,旁边是静湖州,有丰富的淡水水系。整颗星球上的水资源都是当初从小行星带里弄出来的冰,有一半都仍旧以冰盖的形式储存在南北两极。
孟然目前只知道徐怀瑾退休之后回了静湖州,但不清楚她具体在哪,这人低调到未对外透露任何与家人亲友相关的信息,能着手查的途径非常少,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她在静湖州一处悬浮的湖心亭茶馆里等了半天,喝了三壶茶,吃了四盒茶点之后,两个人姗姗来迟。为首的高个子女人上来就抱了抱孟然,她身后跟着一个神情拘谨严肃的年轻西装男人,一进茶室,他立刻关上门,打开了屏蔽场。
9. 第 9 章
“你可真是消失得够久啊,突然收到你消息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想来见见你本人。”
冯伽上手捏了捏孟然的肩背手臂,像是确认她没有缺胳膊少腿什么的,两人互相打了招呼,孟然看着她身后那个一直盯着角落里机器人的男人,道:“劳伦斯,那是我的家政机器人,智能程度很低,已经让它临时关机了,没有安全风险的。”
劳伦斯的眼神收了回来,站在冯伽身后低着头不说话。冯伽往后伸手一捞,把人拽到身旁,随手拿过桌上一杯茶递过去,无奈道:“他就这样。”
金发男人像只大型犬一样规规矩矩地坐着,小心地端着杯子喝茶。孟然多年前和冯伽因为一场跨星球的医疗器械走私案子结识,那时她身边就跟着这位,长相很秘书,身手很保镖,把冯伽的安全看得比天大。有两次遭遇暗杀时孟然刚好在场,沾了冯伽的光被他一起救过。
所以孟然选会面地点的时候特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闲聊了一些近况后,冯伽想起今天来的目的,道:“你要找的人在中吴区,对方确实有用我们的一款针对老年客户群体的理疗产品,后台显示这位老太太是一人独居的,不过……”
冯伽言语间有些犹豫,她是个商人,虽然也没什么严格的商业道德,但这个行为是侵犯用户隐私的,如果这件事外泄,旗下的这家公司会直接完蛋。
“放心,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只是想查一点事情,保证不会留下痕迹。万一出现差池,我会赔偿全部经济损失。”
冯伽摆摆手,她对孟然这个人完全信得过,而且想当初两人合作,孟然给她带来的利益可比这一家子公司大多了。她拿出一块芯片和读取器,她把芯片插入后演示给孟然看,“你把这个东西拿去,我给你开了三天的临时后台权限,你可以通过设备的镜头看到对方。至于能能不能获得你想要的信息,就看你自己了。”
孟然接过,“谢谢,已经足够了。”
冯伽给孟然在中吴区提供了一处高级住宅,她房子实在太多,而且都隐蔽而安全,孟然把芯片和读取器连上,观察了徐怀瑾三天。
她和孟然在照片里看到的一样,满头银发,精神很好,生活得有滋有味。一人住养了一只狗和很多植物,几乎不外出,住所大概是那种高级养老社区,安保十分严格,有服务机器人每日打扫提供餐食。
连过年这么特殊的时间都没人上门,说明她可能真的独身一人,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不过孟然觉得她似乎也完全不在意这个,她看书看世界新闻也看论坛八卦和娱乐,时间打发得很轻松。
孟然根据她点开的新闻内容自己去搜了一下,发现热门话题除了过年,还有那颗正在向太阳飞来的小行星。阿戈斯天文台只给它弄了一个无聊的编号,太初星的网民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给它取一个名字,因为它90%的成分都是金,没有人不喜欢黄金,甚至开始异想天开,能不能动用设备把它捕获了。
徐怀瑾似乎也对这颗黄金小行星很感兴趣,她把那张阿戈斯提供的有些模糊的小行星图放大缩小,默默地看了很久。孟然不明所以,但也保存了这张图。
文森特提供的信息显示徐怀瑾拥有生物科学相关的博士学位,孟然发现她还保留了一些学术习惯,有一次在看一个基因遗传相关的论文。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第三天。
那天孟然刚接入,发现徐怀瑾开着视讯在和人通话。她脚边躺着那只叫溏心的长毛大狗,悠闲地在院子的阳光房里晒太阳,没有开屏蔽场,孟然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看全息投影的身型对面是个男人,音调醇厚低缓,可惜理疗仪器今天被放在另一边,隔着花木枝叶遮挡看不清那人模样。
“徐将军,我调阅过她的犯罪关联信息,多数案子都没有确切证据,也没有最终结案。仅凭那些,我觉得当初军部不至于让您出面。”
“你该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对方沉默片刻,道:“我不是来为难您,不该问的我不会问。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在没有经过审讯的情况下,就直接让她休眠了?”
孟然反应过来他们在说谁了。
“如果真的是重罪,走完审讯流程定罪即可,现有刑罚项目里面根本没有休眠这一项,还一下就是七年。根据伊夫堡提送的报告,如果不是她自己意外醒来,休眠会一直持续下去。休眠者无知无觉,关的地方也非常偏僻,相当于在外界抹除了这个人的存在。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没说错,这也是上面的意思。”徐怀瑾依旧选择了避而不答,“上校,我听说这个案子是你主动接的?”
“是。军部内部召集了一部分人,我在被召之列。”
这个做法也很反常,只是抓一个人,居然这么大阵仗。
“你现在发现程序有问题了,还要继续负责这个案子吗?虽然通缉已经公开了,内部换人也是可以的,只要人能抓到就行。”
对方的语气有些生硬,“我会负责到底。”
“为什么?”徐怀瑾问,“上校,据我所知,你似乎不是个特别热衷于积极表现立功的人,否则按你的成绩,大概不是目前的……那你是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只是想让它以你的方式来符合程序正义,还是说……对人感兴趣?”
对方没有回答。徐怀瑾没再追问,迂回地换了一个问题,“上校,希望没有冒犯到你,你有伴侣吗?”
对方似乎停顿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徐怀瑾的声音依旧和缓,她表情诚恳地说道:“那你是很合适的人选。”
为什么没有伴侣就是来抓她的合适人选?单身男子身上是有什么特殊气味,可以专门诱捕到她吗?这个对话有些莫名其妙,孟然皱了皱眉。
对面的男人也发出了疑问,“为什么?”
徐怀瑾笑了笑,道:“因为上面要求必须全须全尾地抓到她,这其实很难做到。这人太空经验丰富,长年到处飞,性格跳脱不按常理出牌,不过是人都有弱点,她本性贪财又好色,骄傲自负,你有很大的优势,不仅仅是外形,还有性格。我不清楚亮明身份是你的意思,还是军部的,但面对一个闪闪发亮的诱饵,我相信她会很乐意跟你周旋。”
孟然看不到的地方,男人神色未变,只是垂了垂眼,倒是孟然自己脸色难看起来。
徐怀瑾确实说中了她某些心思,那依徐怀瑾话里的意思,她当初被抓,是栽在钱上了还是栽在色上了?还是两个都有?
直到她的思考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
徐怀瑾的门禁来了提示,是常来服务的机器人,她只看了一眼,就打开门让它进来了,孟然的注意力都在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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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上,没有细想已经送过午饭的机器人为什么会再度出现在这里,直到她的接入突然中断,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
孟然又试了几次,毫无反应,手环上弹出冯伽的消息:“孟然,后台显示设备失灵了,很可能遭到损毁,你被发现了吗?”
“没有,直到刚刚一切正常。”
“怪了,等等……”过了一会儿,冯伽道:“我刚刚收到消息,中吴区有爆炸发生,就在徐怀瑾所在的那个社区。”
孟然出了住所,开了辆飞车快速朝着那边飞去,徐怀瑾所在的社区依山傍水,环境很好,要不是安保实在过于严格,且她在被通缉不方便暴露踪迹,孟然是想先获取有用的情报信息之后再亲自去找她的。如果徐怀瑾出了什么意外,那她的线索就要断了。
等到她赶到附近的时候,混乱已经蔓延了半个社区,有几十处房子遭到损坏,维护治安和救援的医疗人员都在往这边聚集,孟然的飞车悬停在一处半山坡的位置,她看着山脚下冒烟被破坏的房子,感觉这混乱发生得太不凑巧了。
她的后脑似乎有视线动了一下,孟然警觉,下意识地把飞车猛转了一个方向,随即她刚刚所在位置的前方,一棵树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折断,树枝轰然倒了下去。
那是小型光能炮打的,这玩意儿开火也几乎没有声音,威力不算大,但炸碎一辆车轻轻松松。孟然立刻把车子往山林里开,在较低的位置靠着树木的遮掩逃跑,前后方树木和石头倒塌炸开的声音络绎不绝,光能炮几乎无差别地连续打。毫无疑问她被袭击了,而且对方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越开越快,几乎极限速度地跑,没过多久就出了山林区,前方紧邻城市中心区域,有低空飞行设备管制,再往前会被交通监控设备发现,她有暴露的风险,可后面是要她命的玩意儿,孟然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赌那身后的人不敢跟来,触发城市防御系统的反应。
可攻击根本没有减弱,又一炮打中了车身边缘,炸开了半边引擎,飞车往下坠落,孟然发现前方的天空上有两排发亮的光点,正朝着这边齐聚。那时防御系统的自动导弹。
她一边下坠一边弹开了安全绑带扣,侧边有一辆飞车极速窜了出来,车顶敞开,有人伸手拽住她拖入车中,下坠的破车被光能炮和导弹齐齐炸成了灰,更多的炮弹正在往这里聚集,后方攻击者无法再往前追了。
捞到人的飞车七拐八拐越开越低融入城区交通线中,劳伦斯下车,又在不同位置连续换了五辆车,把孟然带入了一栋大厦中。
“谢谢劳伦斯,又捞我一命。”
孟然脸上有点擦伤,但问题不大,冯伽赞许地拍了拍一言不发的劳伦斯的肩膀,给孟然递了杯水。
“谢谢,”孟然拿消毒巾擦了擦脸,“有没有吃的,我有点饿。”
换回秘书制服的劳伦斯给她端了一盘点心糕点,孟然挑了几个往嘴里塞,冯伽道:“你出门我就让劳伦斯去找你了,我总觉得很不对劲。养老社区那边据说是机器人故障引发的混乱,有五十多人受伤,暂时不清楚有没有人死亡,安全部门把那片区封锁了。”
更不对劲的是打向孟然的光能炮,这个东西居然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太初星这么一个安全系数极高的地方,对方肆无忌惮,似乎知道她可能会去现场查看,等在那里杀她。
10. 第 10 章
“你要查的事情很重要吗?这个阵仗有点夸张。”冯伽问。
“我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孟然道。不过现在的事态走向,她也说不准了。
静湖州整体而言风景秀丽,轻工业发达,经济水平颇高,人口相对密集,地理位置原因,这里基本没有什么重武装分布,是一个很平稳安居的地方,而孟然才来没多久,追杀她的光能炮就把城区的小型自动防御系统的导弹都触发了。
她二人当年搞走私的时候,货运飞船也被炸过,不过那涉及了实打实的市场和利益博弈,黑吃黑也司空见惯。但现在不一样,她只是想知道点关于七年前被抓被休眠的事情,也没有妨碍到谁,怎么就突然来要她的命了?
因为突发袭击事件,城区边缘有部分建筑物被爆炸波及到,因为正值过年期间,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中吴区的安全防控开始升级,孟然在冯伽那里又待了几天,蹭了很多顿美味饭。
一周后,孟然得到两个确切消息,一是之前发生机器人失控暴乱的社区已经恢复秩序,二是徐怀瑾失踪了。
因为这次机械故障,负责运营社区的人被责令对社区内所有智能设备进行检查更换,冯伽的子公司也被要求派工程师过去,根据现场情况,徐怀瑾的房子内部破坏最为严重,设备什么都毁了,社区其他遭到破坏的房子已经靠打印重建完毕,但她人从爆炸发生起就不见了,只能先维持原样。
孟然把现场发来的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没留下什么痕迹,那只狗也不见了。
这几天,孟然拒绝了冯伽让劳伦斯跟着她的建议,一直没有闲着地在城市内到处跑,想看看能不能钓那天袭击的人出来,她这次不是空着手,保命应该没什么问题,但直到太初星的新年接近尾声,也没有事情发生。
人不见了,线索也断了。
依那几天观察和听到的内容,当年抓她休眠她都是高层的意思,但根据文森特提供的信息,徐怀瑾退休前任职于烛照星军部,而要来抓她的赫兰德·杨常年待的太空驻地空间站,是属于太初星军部的,这两星的军部高层肯定不是一波人。
另外,攻击她的人又是谁?和在社区里让机器人制造混乱的是同一波人吗?那些失控但没有查出原因的机器人,总让她想起在无忧岛时见到的那些,一定程度上和莱妮描述的智械混乱有些相似,但没听说太初星有人类出现发狂和失控的情况。
孟然和冯伽告别,决定先离开。冯伽道:“你要想避避风头的话,我可以送你走,其他六星你任选,我都有很安全的住所。”
“谢谢,先不用了,这次已经帮大忙了。”相比于地表,孟然觉得太空更安全一点。
她带着阿七从静湖州赶往石川州,飞车开了好几个小时,地表从密集的城市和水系变成了荒凉的砂石荒滩,空中的飞行设备却渐渐多起来,节日快要结束,不少过完年的人要从太空港离开。
飞车汇入过关的等候队伍,孟然让车子悬停,点开手环看了一会儿太初星的新闻,自从通缉令发布之后,那位追捕者就没了动静,但两小时前,李十一的信息模型更新了一条内容:“赫兰德·杨数日前已离开驻地空间站。”
孟然不耐烦地“嘶”了一声。
阿七道:“然姐,你要是无聊的话,我给你讲笑话、唱歌或者跳舞。”
孟然想起它那个一直没升级的知识库,担心它弄出什么可怕的表演来,赶紧制止了它。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车身突然受到撞击剧烈地震荡了一下。
孟然打开车子的全景视角,发现正后方有辆飞车挨得过近了,她见缝插针地往前开了一段,结果左侧再度挨了一次撞,堪堪稳住车身才没造成翻滚,而与此同时,孟然发现前后方有几个小飞行器正在朝她这里汇聚。
“又来,要打出去打。”
车子猛地拉升了高度,孟然调转方向,远离太空港,朝着荒凉空旷的区域飞去,身后的那些飞行器果然跟了过来。它们紧追不舍地飞了一个多小时,孟然的飞车减缓了速度。
“阿七,有没有见过人打架?”
“没有。我要帮你打吗?”
“不用。”孟然笑了笑,“坐稳了,把眼睛闭上就行。”
一共六台飞行器,原本扇形队列跟在后方,见孟然骤然减速,四台分散开来想加速进从侧边和前方进行包抄围堵。但它们刚靠近,孟然的车身两侧就开了火,密集的火力立刻逼得四台飞行器快速散开,有一台靠的过近被击中坠落。
对方大概没反应过来她的飞车居然带了武器,原本围堵撞击逼停她,现在形势一转,被孟然追着打。小飞行器上也有攻击子弹,但能量太小,孟然的飞车车身是加固的,还有针对光能武器的防御罩,根本打不穿。是财大气粗的冯伽提供的设备,劳伦斯帮忙装的。
双方在空中周旋了半个小时,四台飞行器被击落,剩下的两台往回跑,孟然追着打着来了劲,脱口而出道:“想当年我飞行器实操课可是100%命中率的。”
说完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她什么时候上过飞行器实操课?没有一点印象了。
就这么一会儿,已经接近摇摇晃晃的飞行器,但空中出现了一个亮度很大的光点,正朝着她飞速逼近,孟然心中一惊,猛转方向立刻加速到底反向飞,但速度实在来不及,巨大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两台飞行器瞬间被炸得渣都不剩,冲击波掀翻了飞车,翻滚中孟然一手抓住阿七一手在车内盒中抓到一个头盔扣在头上,直到感觉车身失控在下坠,她解开弹力扣,带着阿七从车里跳了出去。
那一发不知道是什么炮弹,威力过大冲得够远,车子掉入下方的峡谷中,孟然伸手按开身后的飞行包,伞面“嘭”地一声打开充满了空气,拉着她和阿七缓缓往前飘。
不知道身后的人甩掉没,孟然刚在伞上缓了口气,一阵噪音就将她的注意力拉到了空中,她抬眼看着远处的亮光点,垮下脸来,“炸不死我就下次炸死你。”
跳伞的目标过小,不是很容易被打中,但伞面很容易被击中,只要破了她就只能落到地面了。但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了转机,在孟然思考要不要落地的时候,一艘速度极快的飞行器朝这边靠近,轻巧灵活,和她的飞车以及刚刚的那六台民用飞行器不是一个等级的。
几秒的时间它靠近了,机身上没有任何标识物,但孟然确定,这是架军用的小型战斗机。难道说这边一两个小时的动静引起了军方的注意?
那待那亮光接近,战斗机从斜上方发射了一枚小型导弹,速度太快,爆炸的亮光闪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降落伞被冲击波波及,直接烂掉了,如果不是刚刚戴上了头盔,此时她的耳朵大概已经聋了。她抱着阿七往下掉落,身上还有最后一件保命的缓冲器,能确保她掉下去摔不死。
那架战斗机放缓了速度,调转了方向,看样子想朝她飞来,高度降低了刚一半,落地的孟然就发现它又拉升了高度朝着前方飞去,果不其然,那架在背后放炮弹暗算人的民用飞行器终于出现了,但样子居然也不大,和刚刚被击落的六台没有任何区别,不知道刚刚藏在哪里。
地面没什么遮挡物,孟然落地后就不再看天上的情况,暗算的仇下次再报,她现在要逃跑。爆炸还在继续,剧烈的震动之后,孟然回过头,发现那台飞行器已经没了,碎片像雨点一样往下落,那架战斗机不知为何一侧机身和前舱处受了损,越飞越低,最后降落在她前方不远处。
孟然止住脚步,掀开头盔扔掉,看着那冒烟的战斗机,犹豫了几秒,还是带着阿七跑了过去,“看看人有没有事。”毕竟对方刚刚也算顺手救了她一命。
靠近了才发现驾驶室已经受损,孟然爬上去发现全身包裹严实的驾驶员仰躺在位置上,和阿七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开门,把人拖了出来。孟然架着似乎失去意识的驾驶员往前走了没多远,一阵爆裂声自身后传来,她刚想转头看,靠在她身上的人猛地一扑,带着她往前就地滚了几下,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挡住了火光冲天的剧烈爆炸。
*
“阿七,你怎么样?”孟然问。
“我全身金属耐高温,没事的。”
掉下峡谷的车系统没受损,触发了自动降落避险模式,停在了谷底。孟然远程操控着车子飞回来,带着阿七和昏迷不醒的那人,开到了石川州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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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区域。战斗机驾驶员是军方的人,送医院会留下她的信息,而且这人刚救了她两次,良心也让她不能把人直接丢医院门口。
室内有一台冯伽让人准备的高端医疗舱,孟然把人拖进来,开始脱他身上的制服,这人个子很高体重也不轻,修长的双腿和裹在贴身衣料里的肌肉十分有视觉冲击力,她的注意力开始跑偏,忍不住感慨道:“身材真不错。”
在摘下对方的面罩时,重伤的驾驶员恰巧睁开了眼,长睫之下是一双深邃的蓝眼睛,让人想起海水和天空。他的黑发泛棕,柔软的发丝垂在额头上,配着奄奄一息的神情和那张脸,即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因美人落难而心软上几分。
孟然的瞳孔微缩,反应了片刻后吹出了一声婉转的口哨,咧嘴一笑:“虽然不合时宜,但您长得真好看,先生。”
她神色坦荡,言语真诚,流氓口哨吹的也不让人讨厌,眼神里带着活泼的笑意。伤患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脸,没有对她这种轻佻的言行做出什么反应。
孟然注意到他眉头轻微皱起,似是在忍受着疼痛,她集中力气一把把人抱了起来,动作轻柔地放平在医疗舱中,随后开始调试接通仪器,还伸手帮他拨开了脸上被冷汗黏住的头发,方便做全身扫描,
“医院实在太远了,我担心来不及。”她趁着他这会儿还有意识,真话假话混着说,“我受过一点基础医疗训练,你身上主要是爆炸造成的烧伤,用这个医疗舱先处理一下。等下麻醉剂就会生效,等你醒来的时候就不疼了,放心睡过去就好。”
伤患脸色苍白地安静躺着,视线随着她的动作缓缓移动,也不知道信没信,半晌,虚弱地开了口,轻声道:“……谢谢。”
他的全身大面积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在这种情况下连一丝呻吟挣扎都无,令人肃然起敬的忍疼能力,算得上一位硬汉美人。不过医疗舱内的清洁、消毒和皮肤修复需要全身皮肤暴露,衣服得脱光才行,孟然瞥了一眼他的下身,想想还是喊了阿七来。
机器人走了过来,等到麻醉剂生效后,它伸出细长的金属手指,开始小心细致地剥离那些和血肉混在一起的破烂衣物,躺在舱内的人已经昏睡过去,孟然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一多个小时后,阿七叫孟然去看看。
病患烧伤的身体部位全部贴上了封闭的浅肤色修复层,再过五六个小时,修复层脱落之后,那些部位的皮肤就能彻底长好了。
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皮肤清爽,头发被整齐地梳向脑后,一看就是阿七的手笔,那张优越的脸和五官此时完全显露出来,实话说这人混血混的特征很美妙,都在孟然的审美点上。不过他整个人现在基本裸着,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巾,堪堪盖住了腰腹下面。
孟然嘴里嚼着食物,正在喝水,看到他这个模样愣神呛了一口水,眼神急忙从那不堪直视的大腿根上闪开,她捶着胸口,勉强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忙不迭地对机器人说道:“阿七,怎么没帮人穿下衣服?”
机器人老实直白地回答道:“没有合适的。”
这房子是临时找的,她拜托冯伽借用医疗舱时,顺便要了两身衣服,但都是女式的。孟然非礼勿视地侧开脸,摆摆手,“不好意思,先生。你先休息,我叫下外送。”
不过那边裸着的病患倒是镇定自若,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上,起码从表情上看起来毫无窘迫不适感。他没说多余的话,这种衣不蔽体的情景下也不适合交谈寒暄,只矜持地对着孟然点头道了谢,就被机器人扶着躺下了。
阿七出来后,孟然关上了门。她对着机器人比划了一个手势,带着它往外走。飞车启动,孟然顺手撕了一包磨牙的咀嚼糖,翻出了文森特的那份信息包。证件照高调地附在她通缉令上的那位抓捕者,前些天和徐怀瑾说话的男人,以及医疗舱里躺着的虚弱伤患,都是同一个人,赫兰德·杨上校。
孟然嘎吱嘎吱地嚼着糖,此时在她脑中占据大篇幅的,却是刚刚那人的肉感大腿根和胸腹肌肉,以及那双眼睫半掩的蓝眼睛,心情有点微妙。
这算什么,一上来就用这个姿态考验人民群众的意志力吗?
11. 第 11 章
文森特接到孟然通讯请求的时候,还以为她已经来火星站点了,结果看到她的背景还是飞船的控制室,“你怎么还在太空?”
“我刚离开太初星,文森特,我有点事想问你。”孟然道:“你之前说我们俩是在学校认识的,哪个学校?”
原本因为孟然的正经脸色而严肃起来的文森特,听到她的问题后吃惊道:“连这个你也忘了?”
"一点都不记得了。"
文森特道:“第七军校,烛照星外空间站那个,八大太空军校里最有名的。”
居然上过军校。不过……孟然奇怪地问道:“七行星为什么会有八个太空军校?”
太空军校和各个星球地面上的那些学校不太一样,主要用来是应对太空战争的,内容涉及太空飞行器、武器、作战、通讯等等,收的学生籍贯不做限制,七星的公民都有资格申请,但筛选录取很严格。
“这是重点吗?想知道你自己去查查。”文森特懒得多解释,他言简意赅地总结道:“第七军校五年学制,我四年级的时候你入校,后来我走了,你也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两个都没有毕业,中途退学了。”
“为啥退啊?军校还能中途退学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我是实在待不下去了。”至于怎么退的,文森特不想提。
两人认识很多年,孟然只知道文森特的出身背景不错,但从未详细问过。他那时候和家里闹翻天,最后还是靠了点家里的特权才成功离开。在外晃荡了几年后,偶然在一个非常偏远的标记行星的黑市拍卖场里遇到了孟然,他乡遇故知,两人都很高兴,不过文森特也奇怪孟然竟然没在学校,结果对方告诉他自己早就不在第七军校了,现在和他一样是星际游民。
“你没告诉我具体原因,离开的时间点大概是二三年级,不过你进军校这件事本身我就很奇怪。”
文森特自己是被家里强行送进去的,他身体素质一般,对训练、武器、对抗赛统统不感兴趣,也没有进入军队的想法,只觉得信息科技的一些课程还算有意思,拖延了三四年才终于离开。
孟然道:“哪里奇怪?”
“咱俩当年是逃课认识的,能聊得起来是因为性格有相似之处。我们这种人,天生就不适合军校那地方,你是服从性太差,我是厌恶集体生活。”
当年他能下定决心退学,也跟孟然有一点点关系。这个带着一股莽劲的新生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刚入学没多久就被通报了好几次,坚决不在不喜欢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她说真受不了就走吧,我觉得你肯定饿不死,只要饿不死,往前走怎么也比困住强。
文森特当时大为震惊,竟然有人的生存底线这么低,只要饿不死就行。后来他走了出去,放低了对自我的要求,发现不仅没饿死,还生活的很快乐。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说是有人要求你来的,入学名额是走后门送的,学校不要学费还有吃住补贴,很划算。而且你从小就想开飞船,觉得军校里飞行器开完了,差不多全太阳系的飞船应该都能开了。”
孟然笑了起来,这的确符合她的性格,也怪不得她能认出赫兰德开的机型,还能上手开走伊夫堡监狱停机库里的飞船。“所以是谁要求的?”
“我哪知道,能给你弄到名额应该不是一般人吧。”
不过文森特倒是不相信什么名额是走后门送的这种话,孟然是通过了所有测试的,而且在校的时候,他记得她有些课成绩其实非常好。但没多久他就甩手走人浪迹天涯去了,对后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可能你把军校里的飞行器摸完就满意了,觉得还是挣钱有意思,就跑路了。”文森特打趣道:“还省去了四五年级的每年六个月的强制驻地实习,让学校前三年给你的补贴全部打水飘。”
孟然大笑起来,这倒不是没可能。
挂断通讯后,孟然她放松地靠在控制室的椅子上,把弧形的操作面板墙调整成了外部视角,黑暗空荡的外太空压迫感极强地直冲视网膜,她放空大脑看了一会儿点缀其间的星星。
随着牵扯的事情越多,她的身份、过往经历越丰富、复杂,太多零散的信息点像星星一样散布在那里,她理了一下思路,但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和结论。
手环弹出来一条信息,孟然看到下面附的一张照片,再度笑出声。她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一会儿,又一次翻出了他的信息包,注意到在教育信息里有一项是:“太阳历303~308年,就读于第七军校,曾获年度最优秀毕业生,最佳战斗机驾驶员,最佳……”
孟然没再细看后面的一溜荣誉,手指在面板上敲了敲。文森特告诉她,他于305年离校,孟然那年刚入学,之后大概在三年级左右离校,那就大约是308年。
也就是说,她和赫兰德·杨不仅仅是校友,还有可能认识。
孟然心思豁然起来,她调整了航线,开始往回走。过了一会儿,阿七看着又一次变换了容貌的孟然道:“这次是去哪里?”
“回太初星。”
徐怀瑾说得没错,一个闪闪发光的诱饵,她的确很乐意和他周旋。
*
赫兰德睁开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他撑起身从医疗舱里出来,二次麻醉剂的剂量下得太狠,走动时头重脚轻人打晃,他扶墙稳了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色发黑,开了灯的房间空荡荡,那人早就走了。
他的破烂衣服和面罩被搁置在一边,手环、定位器等一些军用标准随身设备都被摘得干干净净,他仍旧只裹着条布巾,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和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但那张笑脸,她说,你真好看……
大门外有轻微的动静,赫兰德顿了顿,快步走过去打开门,一个快递机器人正准备放下盒子,见有人出来,将手里的快递盒递了过去,同时把眼前这个冷着脸的半裸男人拍了下来,“已由本人确认收货,谢谢您的惠顾。”
“……”
盒子里是整套衣服鞋子,衬衫长裤内裤袜子都有,赫兰德垂眼看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身上的封闭修复层已经差不多了,他干脆去洗了个澡,随后边换衣服,边用房内的通讯仪从外线联系上了下属。
“上校,袭击现场的残骸都已经回收了,我们发现了您的随身设备都遗失在现场,您现在安全吗?”
“我没事。”
“这次发动攻击的七台飞行器都是无人半自主控制的,被击落的那些智能核都受损了,无法再进一步分析。”
“和上次在静湖州中吴区制造爆炸的是同一波?”
“很有可能,两次设备基本一致,但目前没有更确切证据。另外,战斗机的记录仪已经回收,那位女性的外形特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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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信息档案里的对不上。瞳色、发色完全不同,脸部相似度只有40%,身高相似度92%。但这些都可以造假,如果有基因信息的话,可信度会比较高。”
“不用比对基因。”赫兰德扣起衬衫扣子,“还能追踪到她人吗?”
“目前没有。”下属的声音有些为难,“对方的身份是合法的,没有确切证据表明她是嫌疑人,所以很多权限协调不了……”
“我知道了。找人把随身设备送过来,稍后会给你地址,我暂时不回去,要处理一些私事。”
赫兰德从石川州赶到中京州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
“您好先生,欢迎回家。”
他通过门禁,拒绝了自动接驳车,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朝着远处几栋亮着灯的建筑走。远远地,一个等在门口的黑发女孩欢快地迎了上来。
“哥!”
“嗯。”赫兰德嘴角上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宁你还在家,没开学吗?”
杨曼宁回答道:“还可以待两天,这不是听说你要回来嘛!哥你这身跟平时不太一样,换风格了吗?”
赫兰德笑笑,没说什么,两人一起往主厅的方向走,听她叽叽喳喳地评价穿搭,什么色彩大胆,剪裁十分修饰身型之类。
刚进客厅,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正要起身上楼,看到他也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回来了。”
“嗯。”赫兰德应道:“您早点休息。”
目送那人上楼后,赫兰德问道:“只有爸爸在家吗?”
杨曼宁神色淡淡道:“妈妈也在的,不过今晚有聚会外出了。”
其实对于她来说,父母在不在家都没有什么区别,从小时候起,这个家里,只有哥哥回来的时候,才有一点意思。直到长大后能离开家了,她的生活才丰富起来。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让厨师提前做了饭留着。”
杨曼宁又拉着赫兰德去餐厅,她坐在对面看着他吃饭,说一些过年和上学时候的事情。
“对了哥,我看新闻看到你了,证件照好帅!当时我朋友还问我打听你来着,我们还去找了你当年留在学院里的教学示范视频。这次要抓的是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啊?这种通缉令感觉不太常见。还有还有,你知道我这学期的实训代课老师是谁吗?”
她的话又密又急,赫兰德抬眼看她,杨曼宁自问自答道:“霍普斯!他还跟我说了很多你们当年的八卦!”
霍普斯,碎嘴的话痨,但热衷教学输出,待的驻地空间站不是重要位置,没什么事情的时候,经常会被第七军校叫回去做实训课程的代课老师。赫兰德顺着她的话道:“什么八卦?”
“比如说八卦洲训练场当年被炸过,教务系统曾经被人黑了改了所有人的成绩,还有……你毕业舞会被人放了鸽子。”
赫兰德的筷子顿住。
霍普斯的八卦一般都有理有据,并非空穴来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还将一张当年亲手拍的照片发给了当事人的妹妹。
照片里,十几年前的赫兰德身上还带着刚成年没几年的稚嫩,穿着考究的套装,发丝到衣着都一丝不苟,大约很重视这次舞会,他姿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没什么表情,但作为很熟悉他的人,能看出来他有些落寞。
杨曼宁收起照片投影,有些不解道:“是不是你喜欢的人啊,我哥这么好,到底是谁竟然这么对待你?”
12. 第 12 章
半晌,赫兰德很淡地扯了一下嘴角,道:“我当时也不明白。”
杨曼宁大为震惊,倒不是他隐晦地承认了“当年被喜欢的人放了鸽子”这件事,而是她第一次在她哥脸上看到了自嘲的神情。这个从她有印象起就永远成熟优秀不会出错的人,也会有求而不得的情绪。
她刚成年,还没有情感经历,不知道说什么合适。随即杨曼宁又反应过来,赫兰德已经毕业很多年了,还在意这件事,说明记忆深刻且当年对他的打击很大。她当即默默地捂住了嘴巴,后悔莫及提这个话茬,思考了半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现在明白了吗?”
赫兰德点了下头,但没再说话。杨曼宁就很有眼力见地把话题岔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兄妹两人作为一个一年回一次家的人,时间点都会选择在彼此都在的时候。两人是一个教养模式长大的,和父母都不亲近,极为独立。不同的是,赫兰德一个人成长到青少年时期,随后家里迎来了妹妹,从那之后他自发地倾注了一些精力在妹妹身上,即便后来去了军队,每到休息时间,来自妹妹的通讯也会接,所以有人陪伴长大的杨曼宁,性格比他活泼开朗不少。
他不清楚杨曼宁为什么也选择去太空军校,妹妹倔强但不任性,求着他写了推荐信,竟然真的通过了所有测试筛选顺利入学,彻底离开家之后,在学校待得很快乐。赫兰德当年也有过一段时间很精彩的学校生活,只是结局有点遗憾,有些心思无疾而终,有些人销声匿迹。
没想到在十几年后,又突然得到了对方的消息。笼罩在她身上的谜团太多,就像当年一样,而现在掌握的信息对她都不太有利……
杨曼宁注意到眼前人已经走了好半天的神,伸手在他眼前晃着叫他,指着他脖子和脸颊旁边还没脱落完全的修复层以及一部分有色差的新鲜皮肤,皱着眉问道:“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小擦伤,已经快好了。”
实际上杨曼宁已经发现他手背到手臂的一部分皮肤上也有痕迹,更多的大概隐没在衣服里。在杨曼宁的记忆里她哥一直很厉害,伤到这种程度非常少见,“你遇到袭击了?”可最近根本没有什么军事摩擦,她突然想到了那个通缉令,“是因为那个太空逃犯?”
“不是。”赫兰德没想瞒她,言简意赅道:“最近太初星有无人爆炸袭击事件,碰上了。”
普通人没有没有谁能轻易地弄到炮弹还用无人设备追踪和追杀,并且对上军方的战斗机时也没有任何要逃走的意思,背后操纵者能力和势力都不小。
两次事故都已经上报到了安全部门,石川州的袭击规模稍大,甚至损失了一架军用战斗机,不过赫兰德交代下属扣下了记录仪,报告里只写了现场有恰巧有一名路过的普通民众,隐藏了她的具体身份信息。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的是,这架战机本来不会炸掉的,虽然它本身就是前线淘汰下来的旧设备。
“我有注意,之前有个还是机器人引起的暴乱?”杨曼宁想起了什么,“中京州这段时间好像还要办机器人展览会,据说会有很多有名厂商参展,会不会有风险?”
赫兰德之前没怎么留意驻地空间站之外的信息,徐怀瑾失踪的时候,他是亲眼目睹了现场的机器人混乱的。科技水平发展到现如今,机器人事故已经极为罕见了,造成这种程度的破坏实在有些反常。
他浏览了一下杨曼宁发过来的新闻链接和宣传片,把时间和地点记在了行程单上,这种大型展会肯定做过安全备案,不需要他来插手,只打算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去现场看看。杨曼宁本来也想去,可她最晚明天就得出发去学校了,嚷着让赫兰德有什么消息一定同步给她。
离开的时候赫兰德也没和外出聚会的母亲见上面,他用手环发了消息,告诉对方自己回来过了,半天后母亲回了好,一年一次的回家任务完成。
中京州的机器人展览会在一个很有名的科技区,展馆非常大,承办方是太初星最有名的科技公司终末蓝图,产品线几乎覆盖到了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七星都有不小的市场份额,现任的执行长陆久年已经当了好些年的太初星首富。
赫兰德进入展会现场的时候,开幕式已经到了末尾阶段。人潮涌动,人群中有穿着统一制服的仿生机器人在维持秩序,体型或大或小的新型机器人设备在不同的摊位前被围观的人群簇拥着。
天空中有清晰的终末蓝图的悬浮投影标志,以及宣传语:“昨日之躯,何以承载明日之梦”,“为您量身定制完美进化”,“机械之心,完美之心”等等,执行长陆久年的动态影像时不时地插播出来,赫兰德看着那个几十年没丝毫变化的中青年人物形象,心中生出一股怪异感。
音乐声渐大,前方的人群自发地向一旁散开,一个装扮成各种模样的游行队伍跳着飞着走着过来了,他们穿戴成历史或传说中的人物,搭配各种机械配饰,有女巫拿着激光扫帚,魔女坐在金属龙身上飞在半空中,双机械臂的巨人把看热闹的小孩子们抛来抛去,穿成剑仙模样的人戴着半敷面的透明头盔踩在光剑上……一辆悬浮花车从空中渐渐落下,人群爆发出欢呼声,花车垂下透明的阶梯,游行的一众人走了上去。
整个会场的气氛都很好,赫兰德进来到现在看到的都是沉浸在欢乐之中的人们。
游行队伍的末尾有一个穿着复古长裙的红发女孩,戴着白色的花边头巾和围裙,抱着一个透明的罐子,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堆似乎是糖,她跟着音乐边跳边转圈,裙摆扬起流水一样的弧度。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装扮成老旧款式电饭锅的机器人,夸张的金属大肚子,细细长长的四肢和一个南瓜造型的头部,边走边当当当地敲着自己的肚子。
这女仆风格装扮的一人一机器,简单得像是来凑数的。赫兰德却停下脚步,目光不自觉望向她,那女孩注意到,凑到路边来,对他粲然一笑,伸手在罐子里抓了一把塞到了他手里,飞速地眨了眨眼,跟着音乐跑着跳着上了花车,悬浮的花车游行队伍在众人的欢呼里飞远了。
赫兰德低头看着手里那几颗被玻璃糖纸包裹着的蓝绿色的糖愣了一下神,回想起刚刚那人陌生的脸庞和一双棕绿色的眼睛,猛然转过身来。
*
方舟一样的花车悬停在了整个会场的正上方,亮晶晶的礼花彩带纷纷扬扬向下方洒落,音乐还在响着,将整个会场笼罩在一片梦幻之中。
据冯伽提供的信息,徐怀瑾的养老社区的机器人供应商蓝图科技,在事后承担了混乱造成的绝大部分损失,后续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解释,事情似乎在赔偿发放之后就停滞了。她稍稍让李十一查了一下这个庞大的终末蓝图科技公司,发现它的执行长和公司在私下其实有不少说不清的案件。开拓市场时黑吃黑是常事,民事纠纷案件因为庞大的法务集团基本保持全胜,违规数据操作算是小儿科,其他如人体实验、基因工厂等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蓝图科技在五年前参与到了太初星政府层面的智能武器研发项目里。这是其他的民营公司所达不到的程度。想到那天在石川州那么肆无忌惮的爆炸,在返回太初星的那一刻,孟然就决定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样,等着对方来追杀。
音乐还在欢乐地流淌,花车上刚刚情绪欢腾的人们却各个出了状况,剑仙直直栽倒在地,巨人表情痛苦,两只机械手臂在相互撕扯,魔女的龙咬上了巫女的腿,各种盛装打扮的妖怪、骑士像被人抽去了魂,离得最近的激光扫帚掉在地上,孟然走过去想捡起来,花车中间升起了一个个透明的长方体盒子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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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行的人们一个个神色麻木地走了过去,像是机器人回到充能舱。
“好奇怪啊。”孟然跟了上去。
那明显是人,可此时的表现更像是受程序控制的机器。可惜的是,盒子舱的数量似乎和人数是对得上的,孟然为了占上位置,挤开了一个呆愣愣的矮个子骑士,抢先走了进去,被关在外面的小男孩骑士不说话,只神情悲伤地望着她,眼泪涌来出来。
孟然顿时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罪大恶极,赶紧又退了出来,骑士脸上挂着眼泪,呆呆地走了进去,盒子舱门关闭,齐齐收入了花车内部。
很怪异,像是实验室里的小鼠被收回独立的笼子里。孟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现在花车上面只剩下了她一个,车身上几十个监控镜头调转了方向锁定了她,确认读取不到她的面容信息后,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了。
地面还是一派祥和,空中却陷入混乱,自动的微型光能弹雨点一样密集地射过来,那把激光扫帚被她当作了防御武器,她拖着阿七连滚带爬地躲到了看台下方,从裙子里摸出了枪,对着那些固定的攻击点一枪爆一个,几十发下去,终于消停了。
袭击的声音被淹没在音乐和欢闹声中,花车开始剧烈震动,像是启动了什么发动机,一边喷出烟花和彩带掩盖异常,孟然站不稳脚,她干脆趴在了悬浮车的地面上,阿七扯着她宽大的裙角来回摆动,金属身体被四散的杂物撞得叮叮当当地翻滚。
“然姐,我想把这个锅子外壳拆了,动起来不方便。”
孟然没有回答,只是一脚踹了过去,圆柱形的电饭锅外壳就带着内里的机器人滚到了角落里,她喊道:“方便自己动手吗?你有基础的避险功能吗,掉下去没问题吧?”
阿七伸出细长的金属手指遥遥比了个ok的手势。孟然伸进裙子里摸出一把小折叠刀和面罩,扯着裙摆割掉了大半布料,她戴上面罩,又从裙子下面摸出一个东西,扔到了外面。
空中一阵爆炸响起,细密的彩色烟尘四散开来,周围全笼罩在一片五光十色的粉尘里,悬浮花车在空中摇摇晃晃,孟然跑到了边沿往下看,趁着能见度过低,把缓冲器绑在了腿上。
刚起身站起,一阵头晕目眩伴随着耳鸣声,孟然皱着眉扶助了墙边,感觉后脑的热流再一次出现。
自离开无忧岛不到一周,她的头部刺痛症状就已经消失。没想到此时后脑那里又出现了异物感,孟然伸手摸了摸,一个念头突兀地出现:“这里有什么东西。”
她原地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刚刚彩色烟尘弹的粉尘已经快散光了,悬浮花车的震动停止,突然间,她感觉到无形中有波浪一样的东西,以花车为正中心向下扩散开来,她又往下面的会场看了一眼,几十个分散在场馆四处的展台上都有几个固定不动机器人,它们此时正对正中心的方向,在接受着这无形之物,再扩散出去。
那感觉很难形容,大概是声波之类的东西,或者说,辐射。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孟然突然想到了莱妮和她提到的人脑和智能核的混乱,只是现在的场面更夸张一点,因为掌控局面的变成了那些形态各异的机器人。
四五个彩色烟尘弹再空中炸开来,粉尘遮天蔽日地飘散,孟然喊着阿七跳了下来,地上的人们以为是特别表演,甚至还有鼓掌声,周围的能见度变低,孟然落地滚了好几圈卸掉力道,交代阿七躲在角落里不要乱动。
维持秩序的仿生机器人已经注意到了她,开始朝着这边靠拢,孟然的目标是那些中转站一样扩散无形波的机器人,她站起身正要上前,突然间后脑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身后有人。
她正转身时手腕被抓住了,赫兰德把人拽到一边,声音有些急:“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对方摆明了要杀你,第三次了。”
13. 第 13 章
第三次了,看来前两次的袭击事件他都知道。孟然挣了挣手腕,对方手劲挺大且死不松手,看到她的抗拒后退了半步。孟然摘了面罩,有些惊讶道:“……你知道我是谁?”
赫兰德盯着她不说话,孟然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自问自答道:“好吧,那我知道也你是谁,杨上校。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如果你信得过我,这会场有问题。”
她提前做了准备,但单个人在面对一个科技公司的技术水平和手段实力时,悬殊实在很明显,尤其现场还有几千个人,既然赫兰德凑过来,那就拉他下水。
赫兰德看着不远处正在往这边聚集的仿生机器人们,往她身前站了站,把人挡住了,道:“你要做什么?”
“把会场里几十个展台上的机器人的智能核给点了,你既然扣着我,那就帮下忙。”孟然说着,用被他拽着的那只手从裙子下面掏了个东西出来,赫兰德顺手接住,是一把光能枪。
“……”
赫兰德身上只有普通的军用随身设备,根本不知道她这些东西都是怎么越过安检弄进来的。为了方便活动,她的长裙裙摆被割掉了一大半,现在还不到膝盖,刚刚掏枪的时候,腿上的皮制绑带和搭扣大剌剌地露了出来。
每个展台上至少几十个机器人,全部都破坏掉智能核,这个工程量有点大。赫兰德拿着枪正要说什么,她又掏出来几个彩弹放在他衣服口袋里,道:“找不动的那些,看得出来的。”
赫兰德把枪收进腰间,跟着孟然在人群里钻,最近的一个展台被围观的是介绍游戏互动的功能机器人,人可以坐进驾驶舱模拟游戏中的世界。两人刚靠近,赫兰德的手环就弹出了警报,不明波段增强提示。这是军方手环里比市面普通设备多出的功能之一,有效提示不明磁场、声波、以及辐射水平。
展台的围观人群情绪激动,正在操作打斗的体验者们已经明显上头了,青筋暴出,狰狞面目得很夸张,赫兰德皱起眉。孟然指着台上的三个立着的机器人,道:“看那不互动也不动弹的三个,就是利用它们进行中转和增强的。”
赫兰德看向台上,光能枪开枪的时候没有声音,一枪过去机器人的胸口会被高温融出一个洞,他干脆地掏枪、射击、收枪,三发间隔极短,一秒钟左右三个机器人胸口都出现了黑洞。手环的波段强度立刻弱了下来。
孟然低头看了一眼,摊了摊手,一脸“你看吧”的表情。赫兰德不墨迹且能极快速地认清情况,居然能立刻就信任她,他拉着她继续往下一个展台钻,问道:“这些东西干嘛的。”
“我也不清楚,大概会让人发疯。”
两人又钻了几个展台,彩弹的烟尘快散光了,能见度已经不能作为掩护,孟然的手腕被他死死握得太紧了,她拿在手里的枪身上绑着蕾丝带,配合着全身的女仆造型,参展的游客们当她是互动的NPC,甚至想要凑过来合影,又看着她被一个冷脸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拉走了。
两人目标太大,孟然只得道:“打个商量,杨上校,这样太慢了,我们分头行动。”
赫兰德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外衣内侧摸了个东西出来,孟然还没看清,手腕上就被扣上了个什么,他松开了手,道:“别离我一公里外。”说完转身离开。
孟然在场内四处乱串,听到了远处彩弹炸开的声音,那是赫兰德在回应她,追捕的仿生机器人朝着那边去了。蓝图科技的安保方应该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但不敢在几千人的场合公开明着杀人动用武器,只要她还在会场里,躲开追捕不被抓住就是安全的。
又趁乱解决了几个展台上的机器人,孟然躲在一个角落里拿掉了头上的红发,露出她本身的黑发,面部各处贴合的仿皮肤质感的生物材料被她取了下来,她搓了搓脸,脱下裙子,穿着背心和宽大的短裤,一小会儿的功夫,她的容貌外形已经完全变了,放松自在地重新走进了人群中。
她像普通游客一样四处观望,闲走了好几圈,遇到几个围上来的机器人工作人员,“女士,注册我们的会员可以拿礼物哦。”
孟然不慌不忙地拿手环扫了一下对方的企业账户,机器人看着她的身份信息,没有任何问题,正要递给她纪念的小芯片盒子,孟然摆了摆手,把一旁经过的配餐机器人盘子里的香蕉拿走了,“我不要这个,我要这个。”
她吃完了三根香蕉,还是没找到阿七。会场上空的彩色烟尘已经完全散去,孟然约么着赫兰德的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从口袋里抓了一把零碎,趁周围没注意的时候,往一个人少的休息区丢了过去。
爆炸引发了人群的恐慌,孟然边跟着尖叫的人群往外跑,边留意阿七的动静,刚到出口附近,她的手腕上的金属环开始发烫,烫到她想尖叫。孟然知道这东西,这是一百米距离警告,再往前走五十米左右,里面的生物毒素可以让她立马昏过去。
她握着手腕被人流推着跌跌撞撞往前,打算找个地方拿枪试试能不能把它弄断。孟然的忍疼阈值非常高,她面色发白地又走了一会儿,感觉疼痛似乎减弱了,人已经出了会场,她刚想喘口气,后脑的突发警示又来了。
她迅速转身,但掏枪的速度还是慢了,赫兰德一个劈手打掉了她手里的枪,接住后收进了衣服里,把人拽住了。他看着她脸上的冷汗,拽着人往前走,语气生硬道:“说了不要离我一公里外,为什么不听?”
孟然白着脸咧嘴笑道:“怎么可能啊上校,不跑我是傻子吗?”
孟然被他拖着走了一段路,然后被塞进了路边一辆车里。两人进去之后,全车立刻上了锁,飞到了空中。这辆也是军用车型,安全等级比普通的飞车高不少,而且孟然的两把枪都被他收走了,只得摆烂地瘫在了座椅上。
赫兰德让车子自动驾驶,转过脸来看她。他盯的时间有些久,孟然抬眼看着对面,“嗯?很惊讶吗?上校你早就知道我长什么样吧?”
事实上,即便看过军部给的资料,这是他十几年后第一次亲眼看到她本人。
当今时代,人类的平均寿命长了很多。虽然在太空范围内公认使用太阳历,而由于基因优化选择的不同,加之不同星球间的周期差异,寿命的数值已经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在身份标识上,普遍使用如:未成年、成年,再细分之下是幼年、少年、青年、中青年、老年这些阶段。
阶段的划分是根据人体的生长发育指标来定义的,达到阶段指标值,年龄段标识自动更新。从第七军校离开时,两人都已经成年,按照正常的生长规律,青年阶段的形态和样貌会维持很多年,所以两人的外形整体而言应该都没什么变化。
但这么多年过去,人内里的变化是一眼看不出来的,他对她有莫名的信任,是基于十几年前的交情,可现如今,对方根本也没有任何要和他叙旧的意思。
爆炸发生时,赫兰德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了。如果只是想避免那些辐射波一样的东西对人群造成影响,一开始直接制造混乱,让人群受惊,自发离开就行。她偏偏选择了最费劲的方式,把整个会场的机器人破坏了一堆。
赫兰德拿手环扫过她手腕上的手环,弹出的名字是李莳。
这个身份信息是十一做的。孟然曾经和李十一打赌,赌输了就跟对方姓,但孟然一直没输过,李十一只有在做伪造信息的时候才能达成心愿。孟然要求即便是姓李,也要比她大,她是十一,那孟然就是十。
赫兰德道:“李小姐,聊聊吧。”
孟然心思一跳,对方似乎刻意回避了她的真实身份,即便他心里清楚眼前人是谁。“聊什么?”
既然她不谈交情,赫兰德就事论事道:“你这次想干什么?”
“你也知道我莫名其妙被炸了两次了,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不是蓝图科技,结果你也看到了。但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让对方损失了一点机器人而已。”孟然冲他笑了笑,“这次多亏你我才没被抓到,多谢杨上校。”
赫兰德眼神避开她讨好的笑脸,依然板着脸道:“当初来太初星想干什么?”
“找徐将军,我想问她一点事情。”孟然在赫兰德严肃的表情里举了举手,“真的只是想问点事情,没想到她遇袭人又失踪了,我赶到社区外围的时候遭遇了袭击。我不算良民,但真没杀过人,上校。”
所以她和蓝图科技没什么瓜葛。赫兰德又问:“你说的会让人发疯是什么意思?”
这个解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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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复杂了,孟然没有直接回答,含糊其辞道:“字面意思。不过我掌握的信息不多,只是能感受到那个无形的波段,大约是以机器人为载体,对人产生影响。至于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我暂时还不清楚。”
赫兰德没再继续发问。孟然靠着椅背,不知道车往哪里飞,语气有些沮丧道:“我的机器人丢了。”
赫兰德没说话,脚踢了踢座位底下,阿七探出了半边身体,对孟然招了招手,“姐,我在这里。”它还想说什么,又被赫兰德踢回了座椅下面。
孟然眯了眯眼,好嘛,给她上了手铐,还扣了她的机器人来威胁她。
飞车进了地下车库,两人下车的时候,赫兰德一手提着它,孟然跟在后面,“能还给我吗上校,那是我的东西。”
赫兰德检查过阿七,发现就是一个普通的智能低下的家政型号,没看出这个二手电饭锅有什么特别的,但孟然显然很宝贝,走哪都带着它。他根本不听孟然说什么,一路提着它进了室内才放下。
孟然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一处住所,正厅的灯已经全部打开,温度湿度适宜,巨大的落地窗外能看到远处的风景,天色已经发暗,隐约能看到空旷的大片绿地和水域,还有一些零星点缀的花木植物,但整个区域没看到第二个建筑物。
“这是哪?”孟然问。
赫兰德没有回答,逼着孟然交出了身上的其他武器,小折叠刀也被收走了,之后他放下阿七径直进了房间,孟然在客厅里坐下来,检查了一下机器人,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植入什么外来程序。她还没搞清楚赫兰德想干什么,但眼下也跑不了。
孟然不知道为何当初会对他产生信任感,可能是因为当初他质问徐怀瑾的那些问题?一个正直的上校,看到不合理的案子,自己主动站出来,要为嫌疑人讨回公道。这个想法虽然很离谱,但孟然觉得倒是觉得能自圆其说,符合人物形象和性格。如果他本人真的和他光鲜的外表一致的话。
当然,她对很多人都是同样的心态,归根结底是她有被骗也能抽身而退的底气,或者说是没来由的自信。
赫兰德拿了一个盒子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沙发让她坐。孟然看着他打开盒子,发现那是便携式的小型医疗器材。她的腿上手臂上其实有不少细小的伤口,赫兰德伸了伸手,最终还是把仪器交给她自己操作。
孟然随便地给伤口照灯消毒,问道:“有点饿,你这有什么吃的吗?杨上校。”
赫兰德愣了愣,转身去了其他房间,过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些压缩食品,孟然皱着眉头接过,看了一眼,道:“过期了。”
赫兰德又去了其他房间,这次时间有些久,孟然的伤口都已经处理完了,他最终端了一碗面出来,孟然接过道了声谢就开吃,她尝得出来食材不新鲜,不知道冷冻了多久,面条吃起来是死的。
赫兰德坐在一边在手环上操作什么,孟然吃完了一大碗面,令人安心的饱腹感上来了,她看着他问道:“你应该不想要我的命吧上校,是不是军部有要求?比如必须抓活的?”
对方顿了顿,没有抬头,反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其实是窃听到的。但孟然语气很自然地讲道理顺便讨好:“你看,我当初在休眠状态下被关了七年。如果想要我死,费这个功夫干嘛,维护休眠者其实还蛮花精力的。而且上次你也救了我,要么是你人特别好,要么就是上面有命令。”
人特别好的赫兰德依旧没回答,他收起了碗和医疗盒子,给她指了指里面的一间房间,“可以休息,洗澡。这个房子全屋封闭防弹,公共区域都有监控。”
孟然没招地点了点头,带着阿七进了房间,吃饱了有些犯困,她身上很脏,确实想洗个澡。
几个小时后,赫兰德整理完了信息,换了身衣服出来,发现孟然在客厅,她正穿着他准备的衣服,无所事事地浏览着新闻投影,看到他,指指桌上新冒出来的零食篮子问她能不能吃点,“我很容易饿。”
赫兰德眼神从她身上跳开,点点头。孟然抓起一包巧克力能量棒撕开塞嘴里,边嚼边含糊地他要不要。而那人皱了皱眉,走向一旁的训练室,装腔作势道:“我不吃零食。”
14. 第 14 章
走也走不了。孟然躺着,又开始找文森特问第七军校的事情。“赫兰德·杨也是第七军校的,而且就比你低一届,你知道他吗?”
文森特回复的很快,“你通缉令发出来的那天我就确认过了,是他。我在校的时候和他没交情也不了解,只听过名字,一个乏味无聊的优等生。”
孟然在“乏味无聊”这个词上保持意见,笑道:“噢,文森特你也会嫉妒强者。”
“说什么胡话,什么嫉妒,那种死板的闷人有什么意思。你别想着和他攀交情,校友这种关系什么也不算,这种人只会严格执行指令的。”
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孟然下线关掉了手环通讯。出房间门时发现赫兰德已经起床了,正在餐厅坐着,眼神示意她过去。孟然也不扭捏,她怎么着都不会跟饭过不去的。
今天的伙食相对昨天的死面条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起码吃起来口感是新鲜的了,量也很大,孟然闷头就吃,一直到吃饱喝足才放下筷子。
赫兰德把餐具放回厨房的清洗机器,孟然看着他劳动,没话找话道:“你不用家政机器人吗?”
赫兰德道:“为什么要用?”
孟然猜测这个住所他根本不常回来,没什么日常清扫维持整洁的家务诉求,所以他干脆不用,但这些私人信息他肯定不会主动透露。孟然靠在门边,笑道:“我发现只要你不想回答,就开始反问别人为什么。”
赫兰德看了她两眼,不说话了,连为什么也没有了。
这人确实挺闷,从昨晚到现在就跟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是自顾自地处理事物,训练,休息,吃饭。他似乎怡然自得,但孟然闲不住,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之后,道:“杨上校,你还要谈谈吗?”
赫兰德处理完日常事务,关掉光脑和手环,“谈吧。”
孟然坐在他对面,“你现在抓住我了,也不想要我的命,那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赫兰德道:“暂时不打算。”
他既然不着急把她交出去,事情就还有商量的余地。孟然道:“虽然你这里吃住都不错,但我想你肯定不愿意就这么一直跟个逃犯待在一块。”
赫兰德顿了顿,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被抓,怎么被抓的?”
孟然叹了口气,她要是知道,人也不会在这儿了。“不记得。我醒来之后身体有些异常,不仅仅是记不清怎么被抓住的,而是根本没有这段记忆了,我的身体被动过。”
赫兰德的平静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被动过?”
孟然点点头,道:“你不信可以拿脑谱仪过来,做测谎反应,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赫兰德皱眉,“我没说不信你……”
毕竟清除记忆这事不合法,强制休眠也不合法,如果这是真的,那军部、监狱的做法和他曾经打击过的那些黑市里的非法实验室没有不用。
两人身份不同,立场看法有区别很正常。孟然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当然我没说一定是军部干的,毕竟记忆都没了。其他什么人或者组织先拿我做实验,然后我落到了徐将军手里,接着被休眠了,这在逻辑上也是合理的。”
“假设真的拿我的身体组织或者细胞去做了什么实验,弄出了什么东西出来,那也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医学伦理道德什么的,她没什么概念,也不关心,“我只是很反感这种在无知无觉状态下被人为所欲为的感觉,像是躺砧板上任人宰割,所以我想弄清楚到底是谁。关键线索是徐将军,可她偏偏失踪了。”
过了一会儿,赫兰德道:“徐怀瑾失踪那天,我和她打过视讯。”
孟然咔擦咔擦地吃着脆脆零食,嗯嗯两声,这她是知道的,而且在现场听着。赫兰德继续说道:“她没告诉我当初是怎么抓到你的,只是说……”他顿了顿,“说你这人本性贪财好色。”
赫兰德抬起眼,蓝色的眼珠盯着孟然,硬邦邦地质问道:“你对这个评价有什么看法?”
孟然被他看得轻咳两声,摸了摸鼻子,笑道:“能有什么看法,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赫兰德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人之常情。”
“贪财很正常,很多人都喜欢钱吧,我也喜欢钱。好色就更正常了,谁不喜欢好看的人呢?”她摆事实讲道理,比划道:“比如杨上校你,长得很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但这套说辞,赫兰德显然不买她的账,他面色严肃地说道:“徐怀瑾特地强调这一点,可能是你被抓住过把柄。我看过军方统计的你身上关联的案子,很多的确是和钱有关,走私贩私,黑吃黑,还有一些不明来源的私产账户,但多数是灰色地带不清不楚的交易,严格来说,不好定罪。如果仅凭这些就抓人,那伊夫堡监狱的最高等级罪犯编码要不够用了。”
孟然听着他的分析,正点着头,冷不丁地听到他问道:“你是否有很高的性需求?比如热衷于性吸引力强的人之类,她可能利用过这个特点。”
孟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严肃的表情,意识到他是认真发问而不是言语骚扰,她立刻否认。徐怀瑾可能真的全面调查过她,但这里面存在一个误解。孟然没有直接回答,她思考了一会儿,道:“杨上校,你方便弄一台脑谱仪过来吗?不是用来测谎。”
赫兰德下属的效率很高,两个小时左右就完成了送货上门。孟然用手环连网络浏览信息的时候,发现她在地图上的位置一直在飘,无法定位,这里的地址做了加密,她不知道这地方到底在哪。按这个送货时效推断,这里应该离某个军事基地不远。
孟然看着赫兰德把设备装好,起身去房间里拿了个毯子叠成了方块大小,她先把毯子放在一边,戴上了脑谱仪的感应头盔。脑谱仪可以看脑部活动光谱,但不扫描,她脑子里的东西暂时并不想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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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兰德看着仪器显示器上的波动数值,皱起了眉头。军队有做过基本的医疗设备培训,脑谱仪的一些常规数值他看得懂,孟然的脑活性波动超出参考值一大截,高得非常夸张。
孟然语气平淡道:“我的大脑和普通人有点区别。一般人的活跃值是1的话,我大概在3.5。而且这个只是基础值,会不断增加。比如一些持续性的压力,过度用脑等等,波动值就会更高,像是高速运转的机器停不下来了,累积到峰值的话,大概能达到7~8左右。这种大脑超负荷的状态我会不舒服,需要缓解和安抚。”
“……安抚?”
孟然点头,伸手指了指放在一边的毯子,赫兰德递了过去。“拥抱、皮肤接触可以缓解。”孟然说着缓缓抱紧了毯子,闭起眼睛脸埋进去蹭了蹭,保持了这个状态几分钟。
孟然的脸在毯子里,声音闷闷的,“玩偶的话,可能效果会更明显一点。”但全屋封闭防弹的杨上校的住所里,没有那种东西。
赫兰德看着仪器面板,数值的确开始波动往下走了。“这是……肌肤饥渴症?”
“类似,但又不太一样。肌肤饥渴症的人在肢体接触、拥抱后会产生比如催产素、多巴胺之类的东西,是激素让心情愉悦。我不时刻渴望肢体接触,仅仅只是某些时刻让它来给大脑降速。不过平静之后,心情确实会好一点就是了。”孟然松开了毯子,“效果最好的是和人的皮肤接触,我经常会去找人解决。所以我的需求是拥抱,不是性。徐将军的信息有误。”
赫兰德问道:“……你都怎么解决?”
“到处都有可以提供这些服务的店,很普遍的。我的诉求很简单,给钱对方都很乐意帮我,男的女的都行,我喜欢外形好看一些性格好的。不过一般来说会选择体型略微偏大、肌肉流畅的男性,女生的话,很多姐姐妹妹经常不要钱拥抱我,我有点儿过意不去……”
孟然正躺着滔滔不绝地说,赫兰德那边没了声。她顿了顿,正要起身,他却上前一步,俯身抱住了她。
“……嗯?”孟然人有些懵了。
老实说赫兰德拥抱的力度很对,他身材很好,孟然之前已经见识过,胸腹手臂的肌肉都恰到好处,他穿着柔软的针织上衣,手臂在她后背缓缓收紧,肢体紧贴轻微挤压的感觉很舒服,孟然闭上眼睛,轻舒了口气,活跃的大脑正在缓缓趋于平静。
赫兰德半垂着眼睛保持着姿势没动,不知过了多久,孟然伸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谢谢。”
他松开手后退了半步,脑谱仪显示屏上的数值变化正如孟然解释的那样。他什么也没说,没什么表情地转身从房间里出去了。
孟然仍旧躺着没有动,刚刚的拥抱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像是有什么碎片从空中落下来,细雪一样融化了,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痕迹。她闭上眼睛,想去抓住那吉光片羽。
15. 第 15 章
孟然仰躺着缓了很久,一些记忆从大脑深处浮了上来,她的确和赫兰德认识,而且当年似乎交情还不错。重要的是,眼下这个时间点会突然想起来,可能是身体记忆,因为当年她也被赫兰德拥抱过。
太阳历305年,入学没多久的孟然因为经济状况糟糕,决定在校内赚点钱。
缺钱的理由很现实,她来第七军校入学之后,才开通了太阳系内通用账户,里面的钱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虽然来之前已经被告知这里吃住都有学校补贴,但孟然的问题是,她吃不饱,她饿啊!
学生餐的食品类目和量都经过严格的计算,保证营养成分和热量所需又不至于超重。但孟然的体质和别人不一样,她的消耗大,三餐时间过后没多久很快就饿了,需要多餐或者及时的小食补给才行。但这些就得额外花钱买,她没钱。
只能在校内赚钱是因为第七军校是个悬浮在太空中、遥遥望着烛照星的大型空间站。这个孤岛一样的地方,物资补给大部分都从是烛照星送过来的,外出都得靠学校的大型飞船。
孟然和赫兰德的交情开始于她的赚钱计划。
她曾想过很多路子,但都不太可行。来第七军校的学生大多数经济水平不错,和孟然一样一穷二白的少之又少,她刚来这里也没有足够的信息渠道,一筹莫展的时候,苦于飞行模拟训练的对门室友阮玉竹说,你可以考虑做飞行训练员。
飞行器实操是太空军校生必须要有的技能,太空飞行设备五花八门,但军校里是最齐全的,而且训练场景丰富,场地条件得天独厚。第七军校是个圆环形的空间站,围在最中心处的是被分割成八个方位的八卦洲训练场,每个学生从三年级开始,都要完成规定的飞行训练时长。在进行训练的时候,驾驶员旁边要有一位陪同训练员,有时作为预备驾驶,有时要辅助操作,双人场景要一起通过才算完成,所以高水平的训练员在校内论坛上一直非常抢手。
孟然做了一番功课,非常心动,且立刻行动起来。她接了一位要补学分课时的高年级学生求训练员的单子,但到了训练场外,对方一见到她人,就拒绝了。
那人眼神扫过她精瘦的手臂和身型,有点嫌弃道:“你这个身板不行,做不了陪练。”
孟然拧起眉头,曲臂给对方看自己的大臂肌肉,正要开口理论,那人大声道:“飞行器冲击对体能要求很高,受伤了我还得付医疗费。你这样的至少得去练半年再来,我都补学分了耗不起的,再见。”说罢转身就跑了。
孟然只得上论坛再度蹲守,她没再看那些要求多又低价求训练员带过的单子,几天后终于看到一个目标单子。发帖人对自身状况以及训练员的要求的描述都十分清晰,未来的训练时间规划都清楚地附上了,给的时薪价格也很高。孟然立刻接了。
不过等孟然按约定时间赶到八卦洲训练场外的时候,来的人却出乎意料。
一个穿着黑背心工装裤扎着马尾的高个子女孩站在面前,他环视四周发现没有其他人,表情有些困惑地问道:“同学你好,请问ID是……Octavia吗?”
孟然点头,说出了对方的ID:“ID:337549,你好学长。”她已经认出来这人是谁了,半月前飞行训练初级课的操作助教,三年级学生赫兰德·杨。
那时孟然排在等待上机的队伍末尾,边看着立体投影屏上室友的惨样,边往嘴里塞东西。一个似是有形的眼刀飞了过来,孟然发现是课程助教里的一位,那人皱着眉头做了禁止的手势。
上午的课程拖到太晚了,模拟训练场为了教学演示,一下子只能进四台机器,排到孟然至少还要等十几组。到时候饿着肚子进去的话,她极有可能昏在操作舱里。孟然眨眨眼,无视了那位助教的手势,在他的注视下,把口袋里的五个甜能量球全吃了。
操作舱内的画面同步在大屏上,训练场里的同学们都在鬼哭狼嚎,所有人都不是那么体面。排队轮到孟然上机操作的时候,她穿戴训练服做准备进训练机,看了一眼旁边的助□□,冲他笑了笑当打招呼。
而赫兰德板着脸点了下头,他无语地看着这个嘴上还沾着食物残渣的新生,给她扣好头盔,交代了所有注意事项后,坐在她身旁帮她开了模拟训练机。
结果意外地,她是两个班里人机兼容度最好的。
做为一个初次上场的人,她完全没有任何畏惧紧张的情绪。规定的练习时间结束才能出去,大多数人鬼哭狼地耗完全程,而她快速做完了课上要求的基本操作之后,就开始在场内开着设备瞎玩。她操作着模拟训练机俯冲,翻滚,跳速拉升和下坠,玩得很开心,有好几次都猛开猛刹撞上了风墙,把赫兰德晃得快吐了。
当然停了设备之后,赫兰德倒没什么事,孟然自己当场就吐了。新人上机的普遍反应,昏头转向加上大脑的应激反应,她扶着舱门吐着就开始腿发软往下倒,被身边的赫兰德一把抱住了。
那是个非常结实的拥抱,孟然很有印象,因为她当时害怕摔下去,还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腰。她过热的大脑被清风吹拂,渐渐平息了下来。孟然半睁开眼睛,突然发现眼前人长得挺好看,仪态挺拔面容俊美又清爽,而且丝毫不嫌弃身上被吐脏,尽职尽责地把她抱进了医疗舱。孟然边吐边想,真是个不错的人。
回去后室友阮玉竹给她科普了一下这个在校内颇有知名度的助教赫兰德·杨,孟然还点开她发来的各种帖子浏览了一番,相当精彩,人八卦起来就是可以把信息课程上的各种手段都用上。
但眼前的赫兰德很冷淡,道:“抱歉同学,你不行。回去我会付你退单费。”
再度被莫名其妙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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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孟然火起,直接上手拽住了他,“什么信息都没对,你看到我人就说不行,这不公平吧,单子是我好不容易抢到的。”
赫兰德刚刚一眼也认出来了她是谁。一个在上课时候还要偷吃食物的,毫无自制力,做事随心所欲的胆大新生。他解释道:“你是一年级的新生,没有上机实操经验,体能测试也没做过,没有资格进训练场。”
孟然急道:“那我做下测试不就行了吗?上机经验实操了不就有了吗?”
赫兰德被她拽着衣服听她狡辩,他往外扯了扯手臂,没有挣脱出来,皱着眉头但没发火,只道:“不符合规范。”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情能做成不就行嘛?而且你看过我的模拟训练吧,我人机兼容度很高,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孟然双手合十,低头道:“拜托了学长,我真的很想做你的训练员。”
她恳求的姿态放得很低,赫兰德不置可否,拒绝的话她也不听,于是反问道:“……为什么想做我的训练员?”
孟然看着眼前那张冷淡的脸,表情认真语气诚恳道:“因为你厉害!上次演示课我就发现,你是全校技术最好的飞行员,脾气也很好,长得也是最好看的,为人又大方,出的时薪也很高。”当然这些评价都来自阮玉竹给她科普的校内八卦内容。
赫兰德依然不吃这套:“同学你没有经验进训练场会受伤。”
“我会很小心的!而且我身体很好,即便有小伤也完全不影响,别取消这单。”
“不行。我多付你退单费。”
见他转身要走,为了做成这单生意,孟然豁出去了,上前猛地抱住了手臂拖住了他,“让我试试,让我先试试行不行?第一次试练我不收费,让我上机操作一下,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赫兰德从未有过被人死皮赖脸地抓着不放的经历,愣神片刻,身体有些僵,两人又拉扯一通,不远处巡逻的安保小机器已经在往这边飞。赫兰德正色道:“既然你说我是最好的飞行员,那给第一做陪练,也得够格才行,我不会放水,你达不到我的要求。”
孟然毫不退缩,“即使一开始可能没那么好,但我会很快提升,而且会超过你。”
赫兰德对她这句张狂的言语没什么大反应,语气平淡地回答道:“那不可能。”
“一定可能。”孟然的语气斩钉截铁,“你等着看吧。”
赫兰德眼睫颤了颤,思考一会儿后,终于松了口说可以让她先试一次。
“真的?”孟然眼睛一亮,眉眼弯弯地笑着甩了甩他的手臂,松手后半鞠了一躬,“太好了杨学长!你真是人美心善!”
赫兰德此时注意到她有一双很少见的棕绿色眼睛,笑容太过晃眼,他不自在地往后退了退,别开脸点点头,“你先去做体能测试,过了再说。”
16. 第 16 章
孟然的体能测试过得不算顺利。
虽然在入学的时候做过一次全面测试,但对于新生的要求标准还算不上苛刻。孟然在拿到管控八卦洲训练场的智能系统给出的详细清单后,有那么一瞬间心如死灰了,有些要求以她现在的体能要练上至少一年。
阮玉竹在她身后幽幽叹息道:“招新生的时候要的是个矫健的猴,进训练场要求的是位丛林女战士,你要如何在三天之内完成从猴到战士的进化?再让我们开开眼吧。”
但没死心的孟然研究了半天之后,绝处逢生地发现了这个测试她可以钻的空子。训练场的测试指标有一半是手脑协作能力和反应灵敏度,孟然非常擅长,甚至她可以一心几用地同时控制应对多个场景,目前她缺的是耐力和体力,在这几项硬性指标上过不去。
“反应钝感的人才需要用体力耐力来撑时长,如果我在更短的时间内完成应对操作,那么是否可以降低这几项要求。就像在战场上,掌控战局的人可以提前结束战争。”
八卦洲的人工智能竟然听进去了她的辩解,分析了一通之后表示可以调整她的测试指标权重,把那几项硬性指标降低到了及格线左右。孟然在训练室死命练了三天,在风洞测试、失重反应、离心旋转等等环节又晕又吐,被几个路过的同学轮番捡回去。到了最终测试的时候,竟然擦着标准线过去了。
对门和对门的对门的几个人都来看,合格表从阮玉竹、阿斯兰、叶宣几人手里转了几转,三人纷纷表示开了眼,啧啧称奇。阿斯兰道:“在我们罗摩星,你就是神之子,没有能阻挡你的。”
测试合格被批准入场,赫兰德和孟然约了第一次上机实操。当小飞船从训练场的仓库里开出来,面对黑压压的太空和空间站的长照灯,没了空间站内部随处都有的重力配置,失重状态的下的孟然第一次有了飞行的实感。
赫兰德本想看一下她有没有应激,是否需要安抚情绪,一转脸发现她居然在笑。
“学长你知道吗,我从小时候起,就想着有一天能在天上开飞船。”
赫兰德不知为何,也跟着她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恭喜你,得偿所愿。”
她的呼吸平稳,状态反应和基本动作都没问题,赫兰德交代道:“先熟悉场地,水平方向上不要开出八卦洲中心区域。注意避障、推进器的加速和减速控制。”
孟然一一照做,动做也渐渐熟悉起来。赫兰德还是手下留情了,没有像那天放狠话说的那样,要她证明自己有高水平,他不会苛求一个刚摸到飞船的新人什么。
但孟然有自己的想法。
在跑完了三圈水平方位后,孟然问了一下几个不同方位的推进器如何并行和独立操作,赫兰德刚解释完,飞船在加速中,调转了方位,垂直从八卦洲训练场上空窜了出去。
赫兰德的神经被她吊了起来。不过刚飞没多远,在孟然还想加速前,八卦洲的智能系统警告在操作舱内尖锐地响了起来:“编号STDE7934157,违规操作,请立即返航。重复,编号STDE7934157,违规操作,请立即返航。”
孟然哈哈笑了起来,“我入学听介绍的时候就很困惑,为什么都在这个中心内部训练,外面场地不是更大吗,原来是不让飞出去啊。”
赫兰德:“……”
她慢慢减速调转方向,把飞船开了回来。赫兰德已经知道她的基本水平,一言不发地结束了测试。
“学长?学长?”出了训练场,孟然走在空间站内的长廊上,追问着赫兰德,“行吧?我可以的吧?没问题的吧?”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以他的驾驶水平,训练员的位置坐个玩偶都行。这人无法无天爱胡来,可她确实已经超出新人太多,而且非常执着。赫兰德缓缓点了头。
“好!”孟然上前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请多指教。”
赫兰德道:“但我有条件。”
未来几个月的额外饭钱获得了保障,孟然很开心地答应了他一切要求。包括在操作舱内必须听他的,练习时间不能迟到早退,有事提前一天说,以及他特别强调的一点:练习时间不能在操作舱内吃东西。
手正在裤口袋里摸着能量球包装袋的孟然怔了怔,半晌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训练刚开始倒是正常。每次一个小时的时长,赫兰德想着循序渐进加大训练强度,也能帮这位新生训练员过度一下。孟然上手很快,她白天的理论课程刚学到的知识,晚上立刻就能在训练场上实践,而且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赫兰德还顺便帮她补齐了知识,可以说是进步飞速。
随着训练强度增大,时间逐渐加到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有一次双人操作练习结束之后,孟然撑到出训练场时脸色已经不对劲,走了几步直接浑身发冷昏过去了,把赫兰德吓了一大跳,送去医疗部门检查,结果是饿到低血糖。
“你的代谢水平……”在医疗部医生谴责的眼神里,赫兰德皱着眉头看检测数据,想到第一次见到她在课上吃东西,“所以得一直吃东西?”
喝完应急补剂的孟然点点头。赫兰德看着她白着的一张脸,蜷了蜷手指,道:“明天的训练取消吧,你先休息一下。”
孟然急道:“抱歉耽误你时间。我身体真的没什么问题,其实一会儿就恢复了,没什么关系的……”
“休息。”赫兰德打断了她,“下次再约时间。”
从那之后,孟然被允许可以在操作舱内吃东西,但仅限于每次中场休息的五分钟。赫兰德甚至开始从自己的训练服口袋里掏小零食给她,他也说不上出于什么心态,可能就像看到一个饥饿的小动物会忍不住投喂一样。
只是他选择的口味实在是……孟然吃了几次之后,忍不住问道:“学长你家饮食风格是什么样的?平时喜欢什么菜系?”
赫兰德被这个问题问得表情出现了空白。他从未思考过什么饮食风格的问题,从小时候开始的家庭厨师做饭,后来读的寄宿制学校食堂,来第七军校之后的校园餐厅,他不挑剔,也没什么喜好,吃饭仅仅只是吃饭,补充身体能量而已。
孟然知道他来自太初星,她看着赫兰德的蓝眼睛和泛棕的黑发,在吃过他给的酸咸口的蛋白棒,牙膏感的能量球后,受不了地吐槽道:“不是我不识好歹,我觉得你味觉可能有问题。太初星是中式文化占主导的星球吧,但凡中式饮食下成长起来的人,都不会觉得这些口味好吃。”
赫兰德伸手就要把零食拿回去,但被孟然眼疾手快地塞嘴里了,她鼓着腮帮子边嚼边说道:“我又没说不能吃。”忍一忍咽下去,填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赫兰德:“……”
训练实操熟练了之后,两人都游刃有余起来,在操作舱里耗时间刷时长的时候也会闲聊。
赫兰德想起之前就想问的问题:“你的ID……是章鱼吗?或者意指海洋、深渊之类的?”
“没有那么多联想,就是章鱼,我喜欢章鱼。”
赫兰德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孟然知道他想听解释,“它很聪明。章鱼的大多数神经元都分布在八个腕足之中,每个腕足都有自主性,加上一个大脑,它拥有的是分布式的神经系统和架构。”
她说着就开始用手比划,又在赫兰德的眼神警告下把手放回了操纵杆上,“得益于它独特的神经结构,章鱼的学习能力非常强,相较于它的体型,我觉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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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聪明善学的海洋生物了。如果不是寿命太短,它们的知识经验也不能传承,否则统治世界的早就是章鱼而不是人类了。你想想看,如果是一个人,除去大脑之外还有八个外挂大脑,那简直无敌。”
赫兰德道:“请问章鱼小姐,章鱼思考和学习能力这么强,它也吃很多吗?”
“那当然,成年阶段的章鱼有非常高的代谢率,毕竟要维持这么复杂的一个神经结构,而且活动速度快力气也不小。它有脑力也有武力,吃得多很正常……”孟然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察觉到身旁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瞪着赫兰德道:“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
赫兰德眼神飘忽,轻抿了抿嘴。
赫兰德不清楚章鱼的学习能力是几,但孟然肯定是和它一样,是处在金字塔顶尖的那一部分。她的反应能力、思维方式以及手脑协作水平都太过突出,赫兰德想起她说会超过他,现在来看,不是没可能。
而且她有一种天然的,对自己毫不怀疑的自信,有时错了就马上重新再来一次,再错就再重来,这样反复很多次她也不会烦。和有些散漫跳脱、有些随心所欲的外在比起来,她的性格底色其实很坚定,而且有自己的想法。
尽管赫兰德把训练时间尽量都调整到了晚上,但他还是在浏览信息通报的时候看到了孟然的名字。再一次进训练场的时候,他随口道:“你逃四次课上通报了。”
在军校这种地方,违规违纪是很严重的行为,但孟然似乎不在意。她神情专注地看着操作台,“嗯,最近不是在和你训练嘛。”
赫兰德没想到还是因为他,“是晚上的课程?”
“七星风土人情礼仪规范什么的通识课,我不感兴趣。”孟然皱起了眉头,表情嫌弃,“即便不来训练我也不想去,搞不懂为什么是必修课程。”
能来第七军校的人,毕业之后很大概率会进入军队。也可能是当初在地球时那种濒临绝境时的吊桥效应,让大多数人产生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情感,太阳系已经表面上和谐共处了几百年,虽然只是表面上。目前除了一些敏感区域的小型暴动冲突,大范围的战争摩擦很少,所以进军队后很多人的主要职责其实是进入驻地驻守,社交活动避免不了,礼仪规范确实是必须的。
但孟然不喜欢。
“我真的不想在某星球的衣服裙子怎么穿,坐下要解几颗扣子,餐刀怎么切肉不发出声音上浪费时间,这些东西说白了是旧历所谓上等人遗留下来生活规范,如果所有人都接受那早就普及了不用特地强调,弄这些规范就是要搞阶层区分,以彰显自己的不同。”
目前的七星制度很像古典时期政治结构松散的城邦模式,没有中.央.集权,每个星球上州与州之间各自独立,又互相存在联接,科技的高速发展基本解决了生存成本这个最大的问题。这种体制下,“上流的”“贵族”这些东西当然不存在,但隐形的阶级区分始终没有消亡。
赫兰德觉得孟然的说法挺有道理。不过毕竟现实是这些规则制度作为文化遗留被延续下来了,他从小时起类似的规则范式接触了很多,一部分是被灌输教化的,一部分是耳濡目染的。虽然有些麻烦,也不是不能忍受。
赫兰德道:“缺课多了,这门课的学分就没了,你之后得多修其他的通识课。我们调整一下训练时间吧。”
但孟然不忍受。
“不调。”
她当下紧迫地需要先解决怎么赚钱买肉吃到肉,而不是在食物的雕花和切肉方式是否优雅上浪费时间。她一推操纵杆,笑着说道:“学分可以在其他地方再挣回来,风土人情我到时候亲自去体会,现在给杨学长你当陪练,就是最值得的事情。”
17. 第 17 章
时间久了,孟然渐渐发现自己会在空间站内的很多地方见到赫兰德。
有时她呼朋唤友地和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过,后脑敏感地察觉到有视线注视,一转头会看到远处表情略带诧异的赫兰德,似乎不相信会被发现,她挥手致意,他也只是点点头,再淡淡地走开。
还有几次,她翘课跑去数据中心帮李十一找她想要的数据资料,遇到了一个同样翘课的四年级学生,正因不想去驻地实习而苦恼的长发卷毛男,聊了些通讯和信息整合的话题,一来二往两人熟悉起来。结果那几次训练的时候,赫兰德都委婉地提醒孟然,即便实操已经很熟练,该上的模拟课还是要上,否则课程结束的时候,平时分会没有。
孟然心不在焉地嗯嗯应他,随口问道:“模拟课是谁打平时分来着?”
“助教。”赫兰德看着她道:“就是我。”
孟然:“……”
自从接了训练员的单子,孟然关注了赫兰德那个毫无特征的数字编号ID,他几乎没有什么个人动态,是个非常淡社交的人。但孟然在内网用Octavia的ID发的帖子,他好像都会顺便浏览。
她想到了一个给自己打广告的点子,在内网飞行训练专区开了一个帖子,更新自己担任训练员的每次数据,因为数值离谱且过于迅速的进步能力吸引了很多人后,添加说明可以排期预定训练员订单。接着她就发现,“编号337549(备注:赫兰德·杨)”浏览过并点了赞。
她把训练数据里关于赫兰德的个人信息打了码,但这么厉害的飞行员其实很好推测到是谁。训练的时候孟然想起这个事,问赫兰德介不介意,结果他只是语气淡淡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
孟然实话实话,“为了挣钱。”
赫兰德道:“你很缺钱?”
孟然点头,赫兰德遂表示不漏名字就没关系。
直到和赫兰德的训练课时结束之后,孟然发现他还认真写了评价和推荐语。最终她成功预接到了七八个人的单子。
还有一次孟然发帖询问七星相关的医疗实验室的资质,想替李十一找关于基因缺陷疾病的可行性方法,回者寥寥,给出的建议也和孟然自己查到的区别不大,一段时间后孟然想隐藏帖子,发现赫兰德留过言但又删除了。她想了想还是保持边界,没去问他到底说了什么。
经济稍微宽裕后孟然还和阿斯兰几人一起去了趟太初星,专门去阮玉竹推荐的区吃了好几家老字号店。回来她写了整理和总结贴,也想让浏览的人能顺便推荐更多好吃的,赫兰德竟然也看了,但没点赞也没留言,孟然觉得他的味觉和饮食喜好可能真是没救了。
除此之外,赫兰德于孟然而言,似乎是一个没有什么缺点的人。
他的外在就和阮玉竹分享过的那些八卦一样,出身背景不错,从长相到能力都是金字塔顶尖的那一部分,以后的人生道路也会很顺。属于他的一个优秀的光鲜的范本人生,似乎从出生起就规划好了。逐渐熟悉了解后,孟然觉得他的内里也蛮有趣,有点一板一眼有点闷,但绝对不无聊,有时甚至称得上可爱。
一年级结束的时候,两人大概算得上普通朋友。但这普通朋友阶段,其实还参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孟然现在想起觉得有些好笑。
自从大脑应激状态下被赫兰德抱住,得到了舒缓大脑的舒适体验,孟然逐渐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事实:拥抱可以让她的大脑消停下来。
再次用脑过度之后,她试着抱了一下对门室友阮玉竹,发现真的有效果。随后她又测试了一下抱阿斯兰、叶宣以及随机一个表示欢迎拥抱的人,结果都是可行的。
但偶尔这么来一次可以,次数多了就会有问题。几个室友觉得她这种体质很新奇有趣,也没怎么拒绝过,但正如叶宣说的那样,拥抱这种行为太过亲密了:“你这么随时抱上来,时间久了,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你们得有点什么关系。”
于是孟然开始思考自主解决的办法。见多识广的城里人阮玉竹说:“你可以考虑去定制一个仿生机器人。”
阮玉竹来自烛照星一个世代经商的家庭,家里有公司,经营状况也蛮好,但自从有次重要的太空货运船经历空难事件,被附近的驻地空间站军队成功救助,阮家家长就萌生了强烈的军旅情结,万分渴望孩子能够去军校入军队。
阮玉竹本人没什么大志向,但坏就坏在她竟然是个天生体质非常好的猴,一下子就通过了第七军校的入学赛选,通知书发过去之后,阮家上下高兴的给公司、子公司的所有人都加了3%的薪水。被架着入学了阮玉竹本想先混过几年再说,模拟训练和人机交互的极差表现,让她意识到或许人生可以考虑点其他的事情,没必要什么都听家里的,大不了真的断了生活费。
但万幸她的对门伙伴是孟然,来历身份都模糊不清但体质特殊的奇女子,穷但脑子活络,极为能吃又天赋异禀,像带孩子一样拖着她苟过了一节又一节课。阮玉竹非常感激,决定把她在某些领域的涉猎知识倾囊相授。
“那种定制的可以自主选择材料,用合成生物材料做的皮肤,拥有弹性记忆的填充物,整身温度可以调节,做出真实的体温,手感和真人肌肉几乎没差,再选择一个你幻想对象的脸……”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还就可以用它来做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加上智能核,训练出一个你想要的性格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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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它以你想的方式和你互动。”
孟然竟然真的有些心动了,她略微一思考,发现自己没有所谓的幻想对象。
阮玉竹道:“那就选择一个你觉得还不错的……提前强调,别用我的脸和身体数据。”路过的叶宣和阿斯兰听到后,也强调不要用她们的。
孟然当然没想过用她们的,毕竟大家住得近又熟,如果被看到她抱着一个自己模样的机器人,场面真的尴尬又怪异。但更让她感到怪异的是,孟然此时脑子里出现的是赫兰德的名字和那天的坚实胸膛。
随即,孟然漂浮的道德感又出现了,用别人数据去做定制制品来满足自己,这做法不太行,即便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到她抱着机器人的样子。
阮玉竹道:“虽然有些相似,但你的出发点只是解决一个精神生理需求而已,又不是用对方的样子做一个□□娃娃,而且眼不见为净,你不是说赫兰德学长人比传言的还要好嘛,和对方打个招呼试试?”
孟然当然没有和赫兰德打招呼,这行为实在猥琐,她开不了口。
但她又确实无意间拿到了赫兰德的身体数据。
飞行训练时聊天的时候,孟然顺便问了他一些关于体能训练的事情,问赫兰德有没有什么建议。她现在只是勉强合格,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赫兰德在沉思片刻后,低头捣鼓了一会儿手环,然后孟然就接收到了他投送过来的东西。打开来看,发现慷慨且大方的赫兰德把他从一年级开始的体能训练记录全发给了她。
“给你做参考。”赫兰德道,“虽然男性和女性体质不太一样,但你本身比较特别,强度还有饮食什么的,按自己舒服的上下限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份记录里面有他每个阶段的全身数据,身高、体重、胸围、腰围、臂围等等,所有数值齐全,实体扫描的立体影像,她甚至直接就可以拿去建模。
想到这些数据可以变成一个一模一样的仿生机器人赫兰德,被她随便抱来抱去,孟然一边道着谢,一边心虚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然后孟然就在一个脑子抽了的晚上,真的把定制模型的数据发给了阮玉竹,三天后,阮玉竹把做定制制品的工作室给的报价告诉了她,孟然看了一下自己的账户,觉得大脑过热就过热吧,喝点西北风就能冷却了,赫兰德不仅本人精贵,连模型也贵得她高攀不起。
考试完之后,被孟然带着险险过了所有考试的阮玉竹为了报答恩情,给她定制了一个触感非常舒适的智能抱枕,拥有弹性记忆可自主调整温度,可以一定程度上满足她大脑舒缓的目的,从那之后一直被放在孟然的床上。而制作赫兰德仿生模型的事情就被遗忘在脑后,翻篇了。
18. 第 18 章
信息中心的休息区,孟然正在尝试所谓的新算法,对面的人突然说道:“对了,我要走了。”
她抬起头,“不犹豫了?”
“快四年了!”对面的人抓了抓他的头发,长卷毛被挠得更蓬松了,“再犹豫我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回去反抗进不进军队又是一番折磨。”
孟然心道你欠那么多学分还能顺利毕业吗,想到之后见不到这个总是一副忧郁文青样子的逃课搭子,她有些怅然,但还是为他能做下这个决定而高兴,毕竟摆烂摆四年,对人的心智消磨太厉害。
“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文森特。我知道你叫孟然,在校内搜索信息的时候经常看到你。”
文森特招呼孟然过去,把带过来的光脑打开,“上次你提到的那位身体不方便,只能待在家里又想自学的朋友,我把这几年的资料和做过的半成品都打包整理了,你发给她。里面有些东西你如果感兴趣也看看,比那些在公网上能搜集的免费课程好。还有一些算力资源平台账号都拿去吧,反正已经付过费了,不用也浪费。”
孟然凑过去仔细翻看了一下,账户的付费金额很高,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竟然还往后续了十年。白拿有些过意不去,孟然道:“这些账户就当我收你二手的,八折行吗?钱我转给你。呃……不过只能分期,我一下子给不了那么多。”
文森特摆摆手,“我缺你那点牙缝钱?你怕是不知道我是用特权进来的吧?”
孟然被他的理直气壮顶的语塞,只能千恩万谢地收下了他的好意。
她只听他谈起过故乡在阿斯加德,那个七星中人口最少,最后建设完成的星球,平均温度相对偏低,多个区域都有漫长的冬季和沉闷寂静的雪原,重力相较于其他星球也略大,人都长得又高又壮还沉默寡言。
但文森特似乎是个例外,外表虽然看着有些阴郁,熟悉起来后发现他话多又热络,孟然看着他消瘦的身型和蓬乱的头发,一点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特权背景,“你要去哪?”
“不知道,太阳系这么大,头顶有星空的地方都可以落脚。你不是说只要饿不死就行吗?我肯定饿不死的。”文森特转过头来,随口道:“对了,你家是哪个星球的来着?或许以后能再见。”
“我是从……来的。”孟然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关键词又好像没有发出声音。
但对面的文森特却听懂了,他点点头,道:“你竟然是从那里来的,我以为那里早就没有人了。”
“还是有一部分的,虽然很少,生存条件也比较恶劣。和那里相比,空间站已经算天堂了,虽然这里没有正常的晨昏和四季变化。我来这里本就是乡下人进城,更不用说七星。”
文森特问道:“那你还会回去吗?”
“应该……暂时不回去了吧。”虽然嘴上这么说,孟然心里生出了疑惑,说出的话好像是一个固定答案,她想换个别的,但没得选。只要有机会她是想回去的,因为李十一还在那里,她绝不会抛下她。
“行吧。”文森特转身离开,“后会有期,祝你朋友早日康复。”
文森特离开之后,孟然短暂地惆怅了一段时间,又投入到忙碌的上课、训练、赚钱的日常里。和赫兰德的累积训练时长已经达标了,最后一次飞行训练时,赫兰德和她随口聊起了即将到来的假期。
赫兰德道:“你回家吗?”
“不回,太麻烦了而且很贵。”孟然道:“我查过了,假期空间站也可以一直待着,训练场什么的都照常开放。学长你回去吗?”
赫兰德点头,“回太初星。”他顿了顿,语气犹豫道:“如果……”
在孟然疑惑的神情里,他莫名止住了话头,看着她又反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待在空间站吗?”
“那倒不是,我和室友说好去烛照星看看。”见多识广的阮玉竹透露过,烛照星一些偏娱乐向的飞行基地应该很欢迎她这样的飞手,太空飞行器全部玩得转的人去开地表的飞行设备简直是降维打击,孟然可以去赚些高价外快,她很心动。
“嗯。”赫兰德垂下眼,终止了这个话题。
孟然想起文森特的离开,意识到即将进入四年级的赫兰德也要完成那个驻地实习半年的强制要求,她好奇地问道:“后两年的实习时间和地点有得选吗?”
“时间可以随意选择,但驻地站点的选择有限制,只能在所在星球所属的那些站点里选,比如一个太初星的公民是不能去盖亚星的太空站点的。”
孟然想到了自己,“那如果学生的身份不属于七星的任何一个星球,还有能选择的地方吗?”
赫兰德道:“有。一些七星共有的太空站点可以去,比如观测站和天文台,五大太空天文台每年都会接收十个左右的学生。”
半年的实习对于任何一个学生身份的人都很难熬,即便是军校生,校内专区论坛上常年有前辈们写的诉苦避雷和注意事项的帖子,几乎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飞行器已经回到停机舱,下去之前,孟然看着表情平淡的赫兰德道:“学长你什么时候确定走告诉我一声,出发前我请你吃饭吧!吃好吃的!”她伸出手,眉眼弯弯地笑道:“这段时间多谢你关照了。”
“嗯。”赫兰德回握住她的手,“也多谢你关照。”
孟然对于吃饭的提议发自真心,因为于她而言吃饭是非常开心的事情,但回去之后一想,赫兰德的口味神奇,对于吃饭要求非常低,差不多是能吃就行,可能对于她的这个表达感谢的方式并不怎么感兴趣。但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不纠结,到时候再说吧,等他离开估计还要好久。
不过实际上,两人的饭局在刚放假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组上了。
阮玉竹用她强大的烛照星人脉,给孟然介绍到一个大型飞行乐园里做临时教练,培训一些想要飞行体验的贵宾。乐园选址在一处高纬度区域的高原上,飞起来的时候能够俯视空旷广袤的高原山地风貌,这里距离储备着大量水资源的极地冰盖很近,连绵不断的雪山一座接一座,孟然在那里待得很开心。
一个下雪的午后,没有客人的孟然在观景台的咖啡厅里角落里撑着脑袋发呆,轻音乐放得她昏昏欲睡,有细微的动静靠近了,孟然掀起眼皮,咖啡厅的服务机器人放了杯咖啡在她面前。
“谢谢,但我没点单,是不是送错了?”
拿着托盘的机器人摇摇头,指指后面,孟然抬眼望去,除她之外,咖啡厅里只有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有位乐园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接走了他手里的小女孩,等那个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居然是赫兰德。
孟然的眼神在他的风衣和修身的内搭上停留许久,这种穿法更是突然了他身材的优势,看着赏心悦目,不愧是慷慨大方的赫兰德。
“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过杨学长,你穿常服比军校里那些丑制服好看太多了。”她喝了口咖啡,又补充道:“哦,不是说你穿制服丑的意思。”
赫兰德低头笑笑,从口袋里摸出几个能量球放她手里,就像以前训练时那样,“谢谢。以后叫我名字吧。”
赫兰德和家人来烛照星玩,竟然就这么刚好地选在了孟然工作的地方,她嚼着能量球,惊奇道:“你在学校还没飞够吗,竟然选这里玩,为了看雪山?”
“嗯,阿宁……就是我妹妹提议的,太初星没有这么高海拔的地区。”
孟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三周,非常清楚哪个区域好看,她热情地推荐介绍了一番,孟然有自己的客人清单,赫兰德应该也不需要教练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孟然的工作时间结束了,也没有新客人来。
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我要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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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赫兰德看着她,问道:“去餐厅吃饭吗?”
孟然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可以去员工食堂。”
日次在飞行平台上遇到,孟然才发现那个黑眼睛黑头发的小女孩就是赫兰德的妹妹。
不怪她意外,因为从外表上看,两人长相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点。同时她也惊叹赫兰德就因为妹妹想看雪山,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三天后,赫兰德的行程结束,打算返回太初星。
孟然刚脱下工作制服,洗完澡换回自己的常服,前来告别的赫兰德眼神在她身上停顿良久,开口道:“我现在可以吃那告别顿饭吗?”
*
“所以你不等开学就要出发了?”
“嗯,早点去就能早点回。”赫兰德点头,伸筷子去夹火锅里的肉丸,被孟然制止:“还没熟!”
孟然看他缩回筷子可怜,拿公筷给他夹肉,招呼道:“吃这个吃这个,但你确定能吃辣吗?”
话刚落音,对面刚吃了一口的人就被辣味呛得猛咳,脸和脖子都红了,孟然又是递纸又拿水,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都说了你吃不辣的,不要上来就逞能啊。”
孟然让赫兰德选餐厅,他让她选自己最想吃的,而且她吃什么他吃什么,于是孟然就选择了华人基本都会吃的火锅,乐园餐厅刚好有一家,但或许赫兰德是个意外。
“我……咳咳,适应一下,平时……咳……不怎么吃这个。”
等到他适应好了,孟然发现他接受度挺高,什么都能吃,就是额头鼻子被辣得都是汗,样子有些狼狈。
孟然有些过意不去,“不要勉强自己,我们饮食喜好差距确实大,下次重新赔你一顿饭吧,这次就当你陪我吃饭。”
赫兰德看着对面的人正色道:“我……咳咳,没有勉强,下次我请你。”
“嗯嗯。”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次再说吧。孟然又道:“木星站点是太初星最远的一个站点了吧?你为什么选在那里啊?”
赫兰德道:“那里难度评级最高,习惯了那边,之后的其他站点应该都能适应。你有想去的站点吗?”
木星站点附近没有大型航道,但有一些科考性质的太空站,一些民间长途的货运飞船也会经过那边,倒是没有什么人为危险,主要是来自木星这个大天体本身的一些复杂特性,加上那边距离太阳太远,温度太低了。
这是一上来就上最高难度,孟然心道不愧是你,她想了想,随口道:“我的话,可能会选天文台吧,天文台应该很有趣,观星是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做的事。”
于是赫兰德给她推荐了五大天文台中据说水平最高的阿戈斯天文台,孟然对那个智能化极高的人工智能阿戈斯产生了兴趣。
赫兰德问道:“除了观星和开飞船,你小时候还喜欢什么事情?”
“还喜欢……”孟然罕见地卡了壳,她皱了皱眉,应该是有答案的,但她不记得了,所以答不上来。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两人在轻松自在的氛围中,吃着聊着直到餐厅快打烊。结束后孟然要搭接驳车回山下的员工宿舍去,赫兰德和妹妹明天一早离开。
卷着雪花的寒风吹散了身上的热气,孟然嗅了嗅身上,味儿已经差不多散了,她看了眼身边的人,非常大方地伸开了双手,道:“我要走了,你也要走了,需要一个告别的拥抱吗?赫兰德。”
这是她第一次没用学长之类的称呼,正式地喊他的名字。赫兰德的眼神轻轻颤了颤,默默上前一步,俯身抱住了她,那是一个十分友好的,没有过多亲密的姿势,孟然双手拢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一切顺利。”
赫兰德在原地目送着接驳车飞车离开,他手伸进口袋里,摸到几块忘记给出去的巧克力能量球,看着飞车的亮光越来越远,心被夜风渐渐吹皱了。
19. 第 19 章
孟然睁开眼,半躺着沉思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尴尬。
她和赫兰德的确认识,而且根据她想起来的这点儿经历看来,两人交情还很好。
但当前赫兰德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孟然有些拿不准了,她决定先保持目前的距离。谁知道中间发生过什么,万一踩到对方雷区呢?最重要的是目前的身份,抓捕者和逃犯。文森特说的对,什么交情在这种情况下都没什么用的。
另外,现在来看,虽然她一年级的时候老是逃课,什么人类战争史、武器发展史、七星礼仪规范之类稀稀拉拉上了没几节,但有不少课程她是很喜欢的,比如太空风险与应对法则、通讯传输、飞行器鉴赏与模拟实操等等,有些课程因为她天赋异常,学起来游刃有余。总体上,校园生活过得其实很舒心,根本没有厌恶痛苦到文森特那种程度。
那为什么后来她退学了?难道说二三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现在还有一点让孟然头疼的是,她突然发现,在回忆里有些东西也被清除掉了。比如她是从哪来的。
从回忆里提取的信息来看,她从一个落后的、人口很少、生存条件恶劣的地方,千里迢迢地去了第七军校的空间站,之后就再没回去过,直到退学离开。
可这根本不对。因为回忆里李十一还在故乡,经常和她通讯,受限于身体不好只能自己自学,孟然后来把文森特给的资源一股脑儿都发了过去。现在的事实是,李十一已经被孟然带出来了,是搭建信息模型的主力工程师,目前和文森特待在火星站点,被他照顾着。
很大可能是在休眠之前,这部分记忆已经遗失,她的大脑被非常深度地清洗过,起码到了潜意识的层面,她想不起来那些在回忆中被掩藏的部分。
孟然本想给李十一和文森特发消息,他俩作为和她关联最多的人,肯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不清楚的,总不能三个人的记忆都被清除过。
但斟酌了半天后孟然还是关掉了手环,她回想刚刚赫兰德的那个拥抱,远距离的线上交流和面对面能给她的大脑刺激程度不同,包括肢体接触也会让关联的琐碎回忆觉醒,最好还是亲自去火星站点见他们。
从做测试的房间出来,赫兰德正端坐在客厅中,面前的光脑打开了,孟然走过去,发现投出来的案情档案,一桩桩全是和她有关的:多年间的大额不明来源资金、牵涉的星际走私案,甚至还有她多次非法跨越封闭禁区星域的记录。
孟然脸色严肃起来,她看向对面表情依旧寡淡的赫兰德,道:“什么意思?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要来审判我吗?赫……杨上校?”
赫兰德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犯法了吗?”
“肯定啊。”他这样明知故问有些好笑,孟然不知为何有些恼火,她指着那些档案,理直气壮道:“这里面任何一项不都是。”
赫兰德半垂着眼睫,道:“那我换一个问法,你觉得自己在这些事件中的做法,是正当的吗?”
孟然嗤笑道:“我说是或者不是有什么用吗?这里不是审判庭,你也不是最后的审讯者,你只是被派出来抓我的工具人而已,杨上校。抓完人,投进监狱,你的活就干完了。”
“我说了暂时不会把你交出去,是因为我也有很多疑惑需要解开。”赫兰德听出了她在生气,他只是用那双蓝眼睛注视着她,语气不变地说道:“你说你没杀过人,我信你。你说你做的事在你眼里都有正当性,我也信你。”
孟然望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赫兰德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
赫兰德应了声“好”,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似乎轻舒了一口气,起身收起投影和一旁的光脑。孟然的目光随着他的走动游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实回答。她是有自己的准则的,绝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任何事情,当然也绝不后悔。
孟然在这所全屋封闭防弹的房子待了三天。那天谈完之后赫兰德像是程序休眠一样再次进入了沉默寡言模式,饭桌上两人对坐着吃饭,孟然看着对面的人,有点怀念起记忆里训练驾驶舱中那种轻松愉快的闲聊氛围了,她一边摇头一边遗憾,岁月可能对他动了残忍的刀。
赫兰德突然开口道:“不好吃?”
“嗯?”孟然回过神来,阿七这几天基本处于半关机状态,饭都是赫兰德做的,她都吃现成的,倒也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她夹了一筷子清炒蔬菜,边嚼边道:“没有,挺好了已经。”
而且这些菜式都是非常典型的中式家常菜,基本上正常做都不会难吃。孟然回想起以前那个吃火锅辣到满脸通红流汗的赫兰德,看来他的口味也发生了变化。
饭后孟然瘫在沙发上用手环和李十一联机打弱智小游戏,她只说了在太初星再待一段时间,对方还不知道她人被抓了。
赫兰德默默走过来在她身边放了一个大盒子又走开,孟然伸手随意翻了下盒子,里面亮闪闪的,像是什么布料,等她打完游戏关掉手环,打开盖子仔细看了一下,人有些懵。
“这是……礼服裙子?给我的?”
“嗯。”远处的赫兰德背对着孟然,似乎还在工作,“蓝图科技那天的展会还是出了后续事故,参展之后有三个人进了医院,临床反应是有些像你所说的‘发疯’。检查显示三人皆出现了轻微的脑部创伤,还没有找到原因。我又查了一下三个月以来的类似关联案例,四个星球一共有五十多起,大约有四五百名受害者,病情轻重不同,但症状有高度相似性,都和蓝图科技下属的子公司有关系。”
“……所以?”
“所以我要查查蓝图科技。”赫兰德言简意赅地说了计划,“陆久年本人极少露面,他家人倒是很喜欢办一些社交活动,明天有个慈善晚宴,主办者是他的妻子和女儿,我弄到了请柬,你和我一起去,当我的女伴。”
“这和他妻子女儿有什么……”孟然突然想起来,之前她查到的信息显示,蓝图最新一代机器人的主智能核的核心研发工程师就是陆久年的女儿陆长津。
那边的赫兰德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不喜欢裙子,下面还有一套,可以换裤子。”
孟然上手翻看,一套礼服长裙,一套套装,都是蓝白配色,“所以我们是要合作?那我得配合你,还是穿裙子好了。不过……”她似笑非笑地举起手,道:“你扣的这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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铐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是什么新潮饰品吧?或者杨上校的什么癖好?”
赫兰德没管她的口无遮拦,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孟然见状立刻把手腕伸到他面前,赫兰德扫过手环解锁,细微一声轻响,金属细环松开了。
孟然拧了拧重获自由的手腕,还没来得及高兴,左脚脚腕被握住,赫兰德掌心温热的皮肤贴上来,陌生的触感让她感觉有些奇怪,才挣扎一下左脚整个就被赫兰德拉过去,细环重新铐在了脚腕上。
孟然无语到想翻他白眼,“你这个人怎么回事……要不你直接弄个项圈扣我脖子上算了,电一下就死行不行?”
赫兰德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道:“违背人权法案。另外,电一下不会死。”
接着他神色自若地把她的脚放回拖鞋里,还顺手扯了扯有些皱了裤管,起身回到桌子前,继续工作。
*
孟然下车的时候,身边的赫兰德动作自然地伸手牵住了她,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演技到位地笑笑。她照例做了一些改装,除了瞳色没动,其他五官都做了轻微调整,赫兰德穿了一套正式的套装,颜色和她身上的裙子色系一致。
周围人孟然一个也不认识,赫兰德平时话也不多,寒暄招呼的时候只说一句女伴姓李,其他信息未多透露,但外人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一目了然。
现如今的孟然不是那个厌恶上礼仪课的孟然了,因为各种原因她有过很多次经历,但这种虚伪的社交活动参加一百次一千次她也觉得很无聊。在赫兰德身后装一个只会微笑的端庄女伴装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趁着新一波攀谈的人来之前,孟然轻拍了一下赫兰德后背,道:“我四处看看。”然后转头就走。
她一个人在内厅外厅都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不同的是,现如今一般寻常的场合里酒水餐饮服务工作基本都是机器人来做了,而眼下四周往来穿梭端茶送水的都是穿着制服的俊男靓女,笑容和煦服务周到,用纯人工倒成了高端标志。
赫兰德给她准备了一些首饰,孟然只挑了一条手链戴着,她的一些随身小玩意儿赫兰德差不多都还给她了,贴着她手链内侧的是改装的微型感应器,整个宴会厅里不仅没有机器人也没有监控和感应装置。
这是一个相当复古相当安全的场所。孟然在角落里端着酒杯,觉得有些好笑。科技巨头办的宴会,竟然屏蔽了他们引以为傲的科技产品。
孟然正喝着酒,后脑的警示感觉突然又来了,身后有人在盯着她。
她姿势不变,小口地喝着酒,跟着远处现场演奏的音乐小声地哼着调子,直到那人盯够了,朝她走过来,在身后开口道:“李小姐。”
孟然转身,眼前站着一位女士,她没像在场的其他女性一样穿裙子,一身简约的白色衬衫长裤,长相斯文白净但没什么记忆点,不过孟然在公开报道里见过这张脸,陆久年的独生女儿陆长津。
孟然的社交笑容挂上又短暂地掉下,她吃惊地微微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到了陆长津身后的那个人,黑眼睛黑发,神色和姿态都有些漫不经心和不耐烦,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
竟然是她十几年没见的室友,烛照星的阮玉竹。
20. 第 20 章
吃惊的表情迅速而丝滑地转变成了受宠若惊,孟然放下酒杯,表情夸张又略带做作地捂了捂嘴,道:“你好你好,陆小姐,你竟然认识我?”
陆长津礼貌地点点头,笑道:“我来打个招呼,毕竟是和杨上校一起来的贵客。”
孟然不知道赫兰德算什么类型的贵客,他的职位不算高,出席这种私人宴会也是以个人名义,估计是出了一笔钱。又或者是对于这种有红人属性加成的人,出现在这里就算给面子了。
孟然和陆长津不咸不淡地寒暄了起来,这位蓝图科技的主研发工程师并没有刻板印象中的不善言辞,也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乍一接触甚至觉得温和可亲,她面色姿态从容不迫,但眼神有种游离的寡淡感,像是扫描的机器镜头。孟然脑中的警铃从刚才起就没停过,她在被对方观察。
余光里,阮玉竹没再继续靠近,似乎在等陆长津这边结束。孟然念头一转,把放在一边的酒杯又端了起来,给陆长津敬酒,对方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也随手问服务生取了一杯,礼貌性地喝了下去。
这还没完,孟然又开始和陆长津聊酒的产区,问她日常喜欢喝什么吃什么来配,陆长津淡淡地回应着,直到身后的阮玉竹受不了了,走上前来喊了声:“小津,好了没?”
小津,这称呼过于亲昵。孟然的眼神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落在阮玉竹身上了,她轻挑了挑眉毛,问道:“这位是?”
陆长津笑笑:“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来自烛照星阮家,性子有些急。”
阮玉竹其实不算急性子,只是很容易不耐烦,起码在学校那时候是这样的。陆长津给两人互相做了介绍,视线交接,孟然对她笑了笑,阮玉竹愣了一下神,道:“你的……眼睛,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孟然故意问道:“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阮玉竹道:“一个十几年前的熟人。”
“你们以前关系不错吗?”
阮玉竹点点头,孟然有些开心,又问道:“那现在呢?”
阮玉竹表情变了变,“现在……她可能不在了。”
这回答过于出乎意料,孟然真情实感地愣住了,陆长津见氛围不对,插话扯开了话题,又闲聊了两句后带着阮玉竹离开。
“哦对了,李小姐。”走远了的陆长津回过头来,视线轻扫过孟然的左手,“你的手链很漂亮。”
孟然笑笑,转过身后皱起了眉头,手链里的感应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远处人声音乐声此起彼伏,孟然坐在中庭的阳光房里慢吞吞地喝着酒,她是生面孔,没多少人主动搭讪聊天,少数几个过来寒暄了两句,然后就被她只知道点头摇头和微笑的无聊样子劝退了,套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一个盘子放在了她面前,里面摆着四五块不同口味的切件蛋糕,赫兰德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一切正常。”孟然放下酒杯,拿叉子挖蛋糕吃了起来,“但意外见到了一个熟人。”
“阮玉竹。”赫兰德道:“陆久年最初是从烛照星起家的,陆长津和她是发小。”
这些信息孟然刚刚问文森特查完之后才知道。阮玉竹当年勉强从第七军校毕业了,因为四五年级的考察不合格,还多留了一年。六年的时间,家人已经接受了她确实不太适合进军队,最终还是让她回去继承家业了。不过阮玉竹并没有直接回家里,而且拿钱自己开了一个星际运输公司,十几年来规模发展得已经不小,目前和蓝图科技是合作伙伴关系,蓝图有30%的产品星际运输物流靠的是阮玉竹的公司。
有这一层关系在,两人之间的利益牵扯应该很深。孟然问道:“你和陆长津熟吗?”
赫兰德看了她一眼,“不算熟,见过几次,点头之交。”
孟然解下手链,赫兰德顺手拿了过去,他看到了内侧的感应器,已经没反应了。
“直觉告诉我她是个厉害角色。这个宴会场里的任何外来设备大概她都知道,这个感应器已经坏了,用的是低频声波。不过大家戴的常规手环倒是都好好的,声波应该是可控的。这个场子是安全的,她大概只是警告我一下。”
谨慎起见,孟然被赫兰德严令禁止不准像上次那样在裙子下面藏武器,她就带了常规的手环和这么一个感应器。赫兰德道:“感应器坏了,你怎么知道是低频声波的?”
孟然笑了笑,指了指脑袋:“听到的。”
她的大脑有太多常人不具备的能力,赫兰德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仍旧时不时地被她惊到。
一晚上为了维持人设,内厅里的食物孟然都没怎么主动要,这会儿早就饿了,但连吃了三块蛋糕也有点腻,她仰头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正要招呼不远处服务生过来,却被赫兰德抢先一步。赫兰德道:“送两杯水过来,谢谢。”
孟然皱了皱眉:“酒有问题?”
“没问题。”水没一会儿就送了过来,赫兰德推了一杯到她面前,“你一晚上已经喝了四杯了,不能再喝。”
她一晚上也没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人是怎么知道她喝了多少的?孟然“啧”了一声,道:“我酒量好酒品也好,这几杯低度糖水喝不倒我,喝高了也不会发疯非礼你的,上校。”
赫兰德又用那个不明意味的表情看了她一眼,道:“你可以试试。”
脚上还铐着东西,她疯了也不会去试的。
天色已经很晚了,阳光房的透明穹顶上空是太初星的夜空,孟然抬头,低声嘟囔道:“物是人非……没想到我离开学校之后,大家会以为我死了。”
她有些五味杂陈,一部分原因是以前关系不错的人现在只能装不认识,一部分是,蓝图科技这些年做过的一些事情,阮玉竹大概率知情。
赫兰德端杯子的手顿了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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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记性很差。”
孟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可能吧。”
半晌,赫兰德继续说道:“你离开之后,校内的账号和记录全部被清空了,留下来的人会那么联想很正常。”
今天晚上孟然迎来了第二次震惊,她一骨碌坐直了,还想问些什么,赫兰德却不愿意再谈了。他把手链重新戴回了孟然的手腕上,拉着她往内厅走。内厅有十几位厨师待命,来客的用餐时间不做限制,赫兰德主动要了一些热食,坐在一旁陪着孟然吃饭。
“你今天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孟然知道他在表演,但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哪,一晚上风平浪静,赫兰德似乎也不是来砸场子的。虽然意外见到了熟人,但他也不能预料到阮玉竹会来这里。
赫兰德慢条斯理地切好了肉,放了一半在孟然的盘子里,道:“我和陆长津有过的几次交谈,都是她主动来找的,一开始是混脸熟,第二次是表好感,第三次就提了诉求,第四次重复诉求。这是第五次,也是我第一次应了邀约,所以我带上了你。”
孟然听懂了,也就是他要用一个女伴来打消陆长津的好感,表示他俩没可能。但赫兰德的这个表述方式很有问题,孟然好奇道:“她什么诉求?”
赫兰德没回答。孟然一再追问,对方始终闭而不谈,直到晚宴结束,赫兰德带着孟然离开,礼节性告别的时候,陆长津在门口冲着两人笑了笑,看向赫兰德的眼神孟然感觉怪怪的。于是在回去的飞车上,孟然再次问了出来。
赫兰德皱了皱眉:“她想要我的生殖细胞。”
在这个体外生殖培育技术发展成熟的时代,拿到一个人的精子/卵子意味着,有很大概率会弄出一个孩子来,这不符合一般性社会规范,但背地里确实有不少人这么做,也包括一些地下组织。
寻常人一开口就问对方要生殖细胞,大意是不管你怎么想,我想要和你有一个孩子。
见多识广的孟然还是忍不住呛了口水,笑出声来:“这么直接?怎么回事,我竟然开始觉得这人有趣了。”
赫兰德瞪了她一眼,继续道:“前面的好感铺垫都只是手段,提诉求的时候说绝不会用来制造人类婴儿,那她目的就是为了拿到生殖细胞做实验。男性的生殖细胞取起来很容易,她应该不止问过我一个人。”
孟然收起了笑意,体外培育舱完成一个初级培育周期“诞生”一个婴儿之前,还有从受精卵开始的无数中间阶段,有过罔顾医学伦理的实验室在这个阶段做实验的先例,披露后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七星明令禁止了这种行为。
“不过,”孟然疑惑道:“陆长津不是做机器人智能核研发的工程师吗?怎么会涉及到生物医学实验?”
“她在这两个领域都是研究专家,进入蓝图科技公司之后反倒相当于隐藏了自己。陆长津是有名的天才。”赫兰德缓缓道:“可能也是一个疯子。”
21. 第 21 章
赫兰德伸手扶孟然下车,又俯身提起她拖尾的裙角,摆好后关上了门。倒真是一副贴心伴侣的做派,孟然眯了眯眼睛,道:“杨上校,你确定是同舟共济,不是拉我下水?”
“从来太初星开始,你就在水里了。”赫兰德边走边松领扣,“至于我说的东西,你似乎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可以去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
孟然无言以对。她原本来这里是想找徐怀瑾弄清楚休眠之前的事,人没找着,倒莫名其妙被攻击了两次死里逃生。第三次她寻了点线索想去蓝图科技核实,遇到搞事现场,人是顺利脱身了,也小小地反击成功,但被赫兰德铐走了。
好处是她捡回了一点点古早记忆,刷新了一些人际关系。除此之外,整个过程都很被动,孟然一进屋就踢掉了鞋子,盘腿坐在了沙发上,撑着脸叹了口气。
很烦,不想被牵着鼻子走。但如今的情况是各种拔出萝卜带出泥,越来越复杂了。
手环新消息提示,文森特那边发了文件档案过来。孟然点开来看,是陆长津在盖亚星的大概生活轨迹记录,有十年左右的时间,她一直在一个的大型私人研究机构里,研究所名字用的是古语,翻译过来是“生命树”。涉及的主要研究项目,都是人类基因工程相关。
据称陆长津在生物医学和智能科技两个方向上的选择分别受其母亲和父亲的影响,母亲格雷塔曾是著名生物研究学者,但英年早逝。生为独生女儿,外界推测陆长津和父亲陆久年关系一般,十几年独居异星不愿意回来,可见一斑。不过三四年前,陆长津返回太初星,半年后在陆久年的授意下进入蓝图科技公司的核心研发层,并逐渐成为主导最新智能核的主工程师。两人似乎达成了和解。
同时她似乎没有放弃之前的研究,据信息模型智能分析,太初星目前有两个不公开的私人实验室背后所有人就是她,有蓝图科技的巨额资金投入,但具体在进行的项目不可知。
孟然有点头疼。
翻涌的酒精后知后觉地上了脸,加上她心情烦躁,脸、脖子、手臂处裸露的皮肤都开始微微泛粉。孟然让手环的智能模块把信息捡重要的整理一下,做了标记。她皱着眉头还在那比划,余光里发现赫兰德从厨房端了碗东西放到她面前。
“喝了。”
孟然拿勺子搅了一下冒热气的汤水,疑惑道:“什么东西?”
“解酒汤。”
孟然抬眼看他,“我又没醉我喝什么解酒……”对面的人又摆出一副熟悉的冷脸表情,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孟然屈服地搓搓手,“行行行,我喝。谢谢。”
喝完汤孟然心情平复了些许,正色道:“好吧杨上校,现在说一下我的胡乱猜测。说对了你就点头,说错了你就笑笑。”
赫兰德做出了一副聆听的姿态。
“我一来太初星,蓝图科技就已经知道了我的目标是徐怀瑾,蓝图科技用机器人的暴乱制造了混乱,导致徐怀瑾失踪,我的计划落空。徐怀瑾可能是被动失踪,比如被蓝图科技抓了,也可能是主动失踪,比如双方合作制造了假象,她顺利脱身。我出现在事故现场附近,是他们或者蓝图科技预料之中的,所以就有了第一次攻击。随后对方又掌握了我的外出行动动向,在太空港等候区埋伏。这两次的目的都是杀掉我,或者说‘孟然’这个人。”
“随后我通过一些信息推测到了这件事与蓝图科技相关,主动混进他们展会的现场,碍于这是公共展会以及你也出现在这里,对方没有什么得手的机会,反倒被我们两人合作毁掉了现场布设的新智能核。这些新一代智能核会引发人脑的病变,而它们正是由蓝图科技陆久年的独生女陆长津主持研发的。”
“陆长津三年前才回到太初星进入科技行业,但并未放弃她十年来的人类基因项目,而且在进入公司后拥有了不少资金使用权限,手底下新组了实验室,同时一直有在物色所谓‘精英里的精英’,想拿到这部分人的生殖细胞。”
“所以抓到我的杨上校你,决定把我拉到陆长津的面前,给她看看她不由分说就要杀的人,可能是她梦寐以求的精品实验品,陆长津对我产生兴趣,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你就可以借此机会调查蓝图科技。”
孟然摊开手,“说完了,请表态,不要再藏头露尾故作高深。”
赫兰德表情认真地点了下头,又极淡地扯了下嘴角。
这模棱两可的样子看得孟然忍不住“啧”了一声,赫兰德开口道:“不是藏头露尾,我们之间有信息差。”
孟然心道,有信息差,但只套她的话,自己这边倒是锯嘴葫芦,有用的东西一点一点往外蹦。
“你的分析大差不差,我也认为追杀方是蓝图科技,但不一定是陆长津授意,要看后续的事态发展才能判断。”他伸出两根手指,又并拢在一起,“如果陆长津是目前真正的话事人,在见到你本人后,就不会再允许像前两次那样的暴力事件。”
“你的意思是,因为她想要活的实验品,所以反倒能保住我的性命。”这逻辑倒是顺,孟然叹了口气,道:“那我们算什么同舟共济?”
赫兰德淡淡道:“她想要得到你,必须经过我这关。你现在是我的人。”
什么他的人,孟然额头一跳,“邦邦”地拍了拍小腿,“我纠正一下,是我人在你手里。没你这玩意儿拷着,她想找到我也很难好吧。”
故作高深的赫兰德又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按赫兰德所说,既然引蛇出洞的举动已经完成,只待在这个全屋防弹的家里事情可推进不下去。于是几天后,赫兰德带着孟然从太初星的太空港过了安检,离开了。
两人搭乘的是赫兰德的飞船,孟然想开自己停在太空港的那艘,但她没得选。舷窗外的太初星越来越远,赫兰德没跟她说要去哪,不过现在刚进公共航道,非常安全,飞船正处于自动驾驶模式。
阿七开了机,正在赫兰德的允许下做室内环境熟悉,等它差不多转了一圈回到中厅,被无事可干的孟然招呼过去陪她玩。
飞船一阵轻微震动,桌上堆起来的零食包装袋飘散开,孟然抬起头,两个小时过去,飞船跃迁完进公域了。
太空公域不属于七星的任何一方,所有人都有航行和穿越自由,但也因为公域自由原则,这里容易成为法外之地。
飞船已经解除自动驾驶,赫兰德在控制室里,太空军人当了十几年,他的经验很丰富。孟然瞥了一眼舷窗外,漆黑一片空空荡荡,她又嚼了一块巧克力能量棒,低头继续和阿七打傻瓜牌。
进公域一个小时左右,赫兰德招呼孟然去控制室。“他们来了。”
操作台的立体投影里,飞船正后方出现了十五架小飞船,这种型号机动轻便速度快,距离正肉眼可见地在不断缩短。孟然惊讶道:“真的是陆长津的人?你好歹也是太初星军部有军职啊,就算这里是公域,对方也太明目张胆了点。”
“交手了正好验证。”赫兰德看了一眼孟然:“你不是要报仇吗?”
孟然心道的确是好机会,公域内没有监管,追查难度大,而且双方的飞船都没有悬挂船旗标志[注1],如果发生冲突大概率是死伤自负。
赫兰德的这艘飞船比一般民间通用型号略大,孟然上手摸了一遍控制台操作系统,问道:“你这后舱空间这么大,是什么?”
“武器。”赫兰德语气淡淡道:“别说你不会用。”
孟然嘿嘿一笑。太初星炸几架飞行器时候她弄的那些动静赫兰德估计都知道,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是自卫,要是没做准备,她人早就被炸成灰了。
赫兰德只准阿七在走廊中厅区域活动,孟然先过去给它安顿了,“阿七你要不先关机休眠吧,接下来可能会有点颠簸。”
*
跟踪的飞船队伍在进入公域后集结,随后开始追赶目标飞船,那架飞船体量略大,行动起来应该没那么灵活,所以当时间差不多了,队伍解除隐蔽,集体围了上去,计划从后方和侧面攻击,打坏对方的推进系统后,应该就可以抓到头部控制室的人。
但没一会儿,眼见着那艘大飞船突然掉了头,正面对着他们横冲直撞而来。
“哦吼,你这个动力很猛啊,是没改装过的纯高级货!”
赫兰德无语地看了一眼主驾驶位上表情兴奋的孟然,这么多年,一点没变。飞船减速换方向推进器全开暴力跳速抬升,一系列操作下来,刚刚要不是扣紧了固定扣,他人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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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被甩墙上了。
对面的小飞船们短暂地慌乱过后,开始执行包抄,它们数量有优势。
“围上来了,那我试试这个。”
又是猛减速,为了减少飞船摆动,赫兰德默默开了左右平衡器,速度刚稳定下来,顶端和底部中轴处的武器口一排炮弹打了出去。它们锁定目标后,运动轨迹线是自主变化的,操作屏幕上,十几个亮点追着散开的小飞船往外跑去,炸开后的炮弹还能二次分散成更小更多的部分,包围目标。
这比她弄到的那些都要先进,孟然惊奇道:“这是什么型号,市面上能买吗?”
赫兰德道:“想都别想。”
操作台开始能量提示警报,刚刚一击命中了三架,剩下的十二架已经开始蓄能准备,顶部的能量点全部红起来,看来是光能炮。对方的反应还算快,只是孟然刚刚上来就搓了个大的炸弹丢过去,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给。
光能炮的攻击力不高,但打上来会让飞船升热,孟然立刻开了防御罩。
“我发现你这个防御的量能量级上限也很高诶。”孟然眼神放光地看着操作台,赫兰德怀疑她要流口水了,“考不考虑出售卖二手啊,出个价?”
密集的光能炮打在防御罩上,周围原本漆黑的星域亮的人睁不开眼睛,孟然把舷窗的透明模式关了,爆炸声和起伏的亮光让人想地星球地面上的庆典,暗暗的控制室里,赫兰德居然也开始跟着她走神瞎扯起来,像以前一样。
赫兰德:“你现在是有钱人了是吧?”
孟然看他一眼,“那当然,你也知道我那些不明来源的账户可多着呢。”
“有钱了也还一直在太空飘。”
孟然又躲开一击正面爆炸,笑道:“有钱没钱都可以在太空飘,不过我是有钱了才能一直飘。”
两人的操作水平都很高,这些年实际经验也累积了太多练出来的。甚至孟然跑得更远一些,因为虽然同在太空中,赫兰德大多数时间守在驻地空间站,像是看灯塔的守岛人,而孟然就是那个大多数时间都在海上的航行者。
双方周旋了一个多小时,孟然起初是猛打猛攻,对方反击了之后,反倒保守防御起来,当然她的本意不是这样,是武器的使用权限被赫兰德剥夺了。和孟然不同,赫兰德太有耐心。他慢悠悠地控制着飞船,飞船受冲击的颠簸被缓冲到最小,像河中的小船一般起伏。
孟然道:“看出什么来了,长官?”
“他们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想击破飞船之后抓人。”
“所以确定了是陆长津的人?接下来干嘛?”
“耗。”
“为什么不主动攻击?”
赫兰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但孟然看懂了他的谴责:“后舱是挺大的,但没大到你的那种消耗速度。”
是说她前面太大手大脚浪费,现在他只能节省武器了呗!
就这么主动防御偶尔被动攻击,赫兰德的飞船成了一个活靶子,被剩下的九艘小飞船围着打,不过防御罩始终开着,损伤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闪避能力过强,动力系统始终完好无损。
他周旋得不累,孟然都看累了,但赫兰德甚至能一边操作,一边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三颗能量球递给她。
孟然:“……”
吃人嘴软,吃了他的东西就不能再碎嘴。孟然吃着吃着,操作台左上方区域出现了几十个新亮点,这是有新的飞船队伍靠近了。
弹出来的公共通讯信息显示,是一个公司的飞船队伍,挂了烛照星的船旗,根据飞船船旗管辖原则,受烛照星管辖与庇护。孟然看到了公司名字,心情顿时愉快起来。“竹光速运”,这是阮玉竹的公司。
这种程度的冲突,多数人都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避开绕道走,但他们靠近了,无论阮玉竹在不在飞船队伍中,孟然都觉得欣慰,说明他们实力不弱,而且路见不平就出手。
她开始辅助操作,同时打开了公共通讯频道。果然,没过多久,那边的新信息发了过来:“请进入我们的队伍,会为您提供庇护。”
孟然道:“他们好像是来帮忙的,去吗?”
赫兰德早就注意到她的表情,“随你。”
22. 第 22 章
几十艘飞船队伍的正中心,一艘最高规则型号的商用太空船里,平躺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的阮玉竹一边挂着传导耳机,一边在魔法大陆里打怪。
“老板,被围攻的那边回消息了,对方接受我们的提议,说大约十分钟后会开始启动攻击,找机会突围而出进入我们的队伍。”
“嗯。另一边呢?”
“消息已经接收了,但没有回应。您让我查的它们的飞船信息,已经确定整个队伍都是从太初星公共航道过来的,被围攻的那艘飞船也是。”
阮玉竹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头盔中的视角转换成了中央控制室里的域外全景,她看了看那艘体型偏大的飞船,道:“对方有表明身份吗?这可能是军用型。”
“没有。不过返回的信息表明飞船上有两位人类,一男一女。”
阮玉竹看着火力全开的那九只攻击中的飞船皱了皱眉,“阿昭,切进去,通知一下队伍全员开防护罩,强度最大等级。再给对方发一次,明确我们的身份。”
“好的。”
阮玉竹摘下头上的游戏的头盔,坐正了些许,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来的的手环,心里叹了口气。
太初星,中京州蓝图科技总部。
这栋高耸入云的大厦和周围的一批科技企业大厦同属一个建筑风格,灰白色的外墙,流线型的纤长构造,超级高层,像是耸立在地面上直达天空的一根根利剑,冷峻而锐利,从上往下看不到一点绿色生机。
顶层办公室里,陆长津看着落地窗外发白的天际线,太阳就要从那里升起来了,照亮这个生物坟场一样的机械丛林。
“小姐,有新队伍插进来,对方飞船数量不少。”
陆长津没理会这些管闲事的,只问道:“还剩多少?”
“九艘飞船,火力还有一半,对方一直防御闪避,再过不多久应该就能抓到人。但新队伍……”
下属的话被打断了,陆长津面无表情道:“不管他们,继续炸。”
下属罕见地犹豫了,“……小姐,新队伍悬挂烛照星的旗帜,刚刚已经表明身份,是阮小姐的公司。”
陆长津顿了顿,几天前两人不欢而散,阮玉竹从家里离开后没再联系过她。
“小竹在那边?”
“从队伍的规模来看,是阮小姐返程的那支。”
陆长津陷入沉默之中。天边的太阳跃升上来,第一丝阳光照到了她的脸上,陆长津冷着脸挥手关掉了透明窗,挡住了那些暖黄的光晕。她步入室内的一个小套间中,温度骤降,自动亮起的冷白光源照在肩头,和一直以来照在她实验服上的一样,令她感到安心。
陆长津看着厅中心的透明罐子,那个完整的大脑已经静静地泡在溶液中等待了十几年。有一点希望她都会尽全力尝试,即使要付出一些代价。
“只要对面不攻击就不理会,动手了一样处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抓不到人就不用回来了。”
情势随着几十艘飞船的商队靠近后,发生了变化。
孟然注意到,九艘火力全开的小飞船在他们靠近时刻意避开了,似乎是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虽然只是商队,毕竟好几十艘飞船的规模,还是值得忌惮,不过对方没有丝毫要放弃的意思。孟然走了片刻的神:我居然对陆长津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下血本了,还真是想不到。
被无视的商队继续靠近,两艘并排成了一支队伍,强行切入冲突双方之间的星域中。孟然正要给竹心速运那边发消息,提示他们不要这么冒进,身旁的赫兰德提醒道:“他们打开了防御罩,能量等级很高。”
也就是说以那边的火力应该打不穿,孟然放下心来。
但以现如今的样子,十分钟之内局面可能改变不了。阮玉竹的商队防御能力好,但挂着星球旗的合法商队,应该没有什么武器储备,最多能做到的是把孟然他们的飞船纳入队伍中,然后靠着强力防御掩护他们离开。
赫兰德开始启动武器反击的时候,剩下的九艘飞船似乎开启了暴走模式,炮弹雨一般密集,连商队也不能幸免。原本整齐的队伍开始四散开来,能躲则躲,不过商业飞船因为货舱原因体积较大,灵巧性大打折扣。
孟然看着操作台,虽然整个局面没什么问题,但她有些心焦。她不想让这支队伍因为好心出手而蒙受损失,他们原本就是局外人。
有一阵大幅度的摆动,赫兰德把飞船快速抬升到了更高的位面,发射出了一枚高强度的裂散弹,白色强光越过商船队伍后,炸开成了几百发小型导弹,冲向了对面集火的飞船。
赫兰德道:“后舱里有一架小型战斗机,太空机型,带着你的机器人走。”
孟然还在欣赏火力,反应了一瞬,惊讶道:“我自己走?”
那一发猛烈的攻击,成功地让阮玉竹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这个火力程度,那边不是隐藏身份的军方人员就是什么太空□□亡命徒,我是不是硬管闲事了?”
阿昭的声音又从耳机里传了过来:“接受庇护的飞船方有新动向,让我们先往外撤。”
公共频道内,商队驾驶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反攻的火力变强了,被围的这艘飞船好像也没那么弱。”
“看前面一直被打但毫发无伤,闪避水平太强了。”
“那我们走不走啊?”
“看老板意思。”
阮玉竹注意到那艘飞船后面飞出了一个小东西,靠着主飞船的火力掩护,冲进入了她的编队范围内。阿昭把对面的通讯进程共享到了她这边,阮玉竹在看到那个露脸的驾驶员后,惊得从椅子上掉了下去。
“……孟然?”
*
孟然伸出手做出了拥抱的姿势,“是我。”
后方星域的爆炸已经完全被无视了,阮玉竹的心神全部在眼前人身上,她棕绿色的眼睛,黑发,身高和神态都和记忆里差不多,但又有细微区别,阮玉竹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大概是十几年过去时间塑造了不同,因为她也一样。
阮玉竹肉麻地回抱了回去,一旁的秘书阿昭面色不变,但眼神里的惊讶藏不住,因为老板一直是那种和人保持距离的风格,除了太初星的陆小姐,很少见到她现在这个姿态。
阮玉竹道:“阿昭,你先出去一下。叮嘱他们从现在开始按正常航线走。”
室内只剩下两人,阮玉竹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孟然,神情严肃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谁绑架了你?”她侧了侧头,示意道:“是那艘飞船里的人吗?”
孟然摸了摸鼻子,“不是的。”
战斗机进入编队后立刻就被主飞船收了进去,孟然一下飞机,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阮玉竹,虽然几天前见过,但此时心境不同,一瞬间竟有种眼泪上涌的感觉。
她并不想欺骗朋友,但她身上的谜团和遭遇太复杂,她不想把这些东西牵扯到阮玉竹身上去。而她到目前为止可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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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某些性格特质上,阮玉竹可能一直没变。
孟然在极短时间内给她十几年的失踪整理出了一份离谱但逻辑正常的答案:她当时搭乘飞行器遭遇偶发的极端天气事件,飞行器损坏,人被报名的休眠舱休眠,在无人空域中飘了十几年,最近几个月才被人偶然发现唤醒,因为休眠时间过久,记忆都有些轻微受损。
阮玉竹对这番说辞心存疑惑,她设想过很多可能性,一直在找她的行踪,也追问过学院进展。可最为可疑的是学校根本没有什么反馈,直到后来直接注销了孟然的学籍和记录,虽然这符合规范流程,但让她非常恼火气愤。直到三年后毕业离开,阮玉竹也没有得到孟然的任何音讯,她只能放弃。
阮玉竹道:“还记得在哪里出事的吗?”
这当然不可能说,孟然摇头。
阮玉竹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毕竟人活着就好。她也就地坐了下来,道:“那刚刚的冲突又是怎么回事?”那个真刀真枪的阵仗,是下了死手的。
“不知道。进入公域没多久,他们就过来了,没有沟通过,就直接开打了,我们是被迫反击。”
“我们?”阮玉竹想到刚刚那些猛烈的火力,还有还有刚刚在飞船里和她一块的,应该还有个男人。
“额……一个你我的熟人。”
阿昭同步的通讯有了新消息,阮玉竹转过头,视讯通话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她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孟然,今天第三次被震惊到了:“赫兰德·杨?”
不知道那几艘追杀的飞船怎么样了,但赫兰德已经极快地追了上来,说明事情可能已经解决了,感谢商队提供庇护行为,并且要求与孟然会面。
孟然点点头,不想对面的阮玉竹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又跟这人搞一块去了?”
这会儿轮到孟然震惊了,赫兰德的外界风评不是还可以吗,为什么阮玉竹这个反应?
她反应很快,立刻顺着之前的说法编排出了新剧情,“几个月前,就是他……额,发现了我的休眠舱救了我的,也给了我很多帮助,刚刚也是他让我先到这边来他断后。”
“所以你们目前的关系?”
孟然硬着头皮答道:“……还不错。”
十几年前这两人之间的不清不楚阮玉竹是看在眼里的,但她想到几天前他还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出现在陆长津的晚宴上,这会儿居然就跟着孟然演旧情难忘了,而且看孟然的神情估计还蒙在鼓里。但赫兰德是军方的人,阮玉竹无权拒绝,只得嫌弃地“啧”了一声,道:“让他过来。”
诺大的会客厅里,三个昔日校友相聚,还算体面的寒暄过后,场面陷入诡异的尴尬中。
赫兰德公事公办地对阮玉竹整个商队的人道主义援助行为表示了感谢,阮玉竹敷衍地应了应,又问赫兰德准备去哪。
还有一两个小时左右就要出这片公域了,赫兰德道:“我们要去兰奇站点。”
那是七星分布位置特别居中的一个大型中转站,往来的货、人、飞船基本都要从那边过。正常来说,阮玉竹这种规模的商船队伍,也要去那边做一下补给和货物流转。
“你们……”阮玉竹轻哼一声,看着孟然道:“我们商船不用过那里,出公域直接跃迁进入烛照星的公共航道。”
“你休眠这么久,对人的看法还停留在之前,我怕你被骗……”阮玉竹无视一旁赫兰德的眼神,执着地问道:“你真的要跟他一起吗?”
23. 第 23 章
圆上一个谎要靠无数个谎,孟然还在脑中编织说辞,阮玉竹那边继续道:“你跟着他,走公域都能被袭击。我商队走货这么些年,很少遇到这种场面。”
从交情关系上,赫兰德是校友是学长,从社会身份上,他是军方上校。但阮玉竹完全不在乎这些,也不给面子,“这肯定是专门针对他的打击报复,孟然你被牵连了,要不是他你都不用经这一遭。”
孟然无言以对地看向赫兰德,因为事实完全是相反的。她转移话题道:“是啊,杨学长,刚刚怎么样?飞船没问题吧?”
那边的赫兰德倒是一脸淡定,“追上你们的途中做了系统统检,外壳有轻微擦损,没有大的问题。”
“至于对方是什么势力,处于什么目的……”他抬眼看向阮玉竹,像是在说给她听,“我大概能确定对方是来自太初星。我确定自己没在军部中树敌,这种为了抓人随便出动十几艘飞船的民间势力不多,稍后一一排查会就有更多线索。”
阮玉竹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潜台词,她皱了皱眉道:“就这些信息吗?范围还能缩小吗?”
“当然不止。军部通讯信息科有一项技术,双方距离足够近且接触时间够长的话,可以捕捉复制对方的通讯信息片段,通过解译获得位置信息,能定位到它们背后的人。”
赫兰德说得很含糊,双方说到底还是不同星球的公民,而且军队内部有些技术是保密的。不过孟然认为他在胡扯,多少年前人类还在地球时代就在应用无法被窃听的通信技术了。
阮玉竹也并不是很相信,“那岂不是所有人的信息都有可能被解译窃听?”
赫兰德道:“为了保障隐私,解译需要在特殊情形下才能获准。刚刚那种生命受威胁的情况,称得上特殊情形之一。”
孟然道:“那普通公民通过什么渠道才可以配备那个捕捉信息的……东西?”
赫兰德道:“暂时还不行。不过你如果对太空通讯这块感兴趣,我之后可以推荐你去信息科那边下属的私营机构。”
孟然道:“可我当年没有毕业,学籍账号都被注销得干干净净了。”
赫兰德道:“虽然是肄业,好歹是第七军校学过几年,基础考核能过就会给机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赫兰德已经在沿着她前面的说辞,在给孟然编排后续的工作去向了。
眼见着孟然的注意力被赫兰德带到了别的事情上去,阮玉竹插话道:“孟然你如果还想飞太空,我公司这边也有飞行员的职位长期在招,你来就可以,我知道你的技术,不用学历什么的都可以。”
阮玉竹说着,把她公司内部的飞行相关职位信息都拉了出来给孟然看,还附上了详细的薪资福利待遇,比起赫兰德刚刚的介绍有过之无不及。
就像当年会不遗余力地帮她那样,阮玉竹依然仗义。但她的公开身份已经不能用了,而且也不再缺钱缺工作。孟然看着她,真诚道:“我会认真考虑的,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去烛照星找你。”
话说到这份上,阮玉竹没再勉强,孟然毕竟是个成年人,她无权干涉太多。一意孤行的人是听不进去的,想到几天都没有音讯来的太初星那边,阮玉竹神色黯然。出公域前两人加了通讯好友,阮玉竹嘱托道:“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孟然看着飞船外域的实景,亮着灯的商船队伍越来越远,直到肉眼看不清。
“我信她没问题。”
身后的赫兰德道:“证据呢?”
她关掉了舷窗的透明模式,走到赫兰德身旁,“没有。就是直觉。整件事和她没关系。袭击的飞船那边怎样了,能确定身份吗?别跟我瞎扯那个什么捕捉复制通讯片段。”
赫兰德扯了扯嘴角,“复制不行,解译的是我从现场回收的东西,已经发回信息科那边,基本上可以确定身份。不过没有涉事袭击者幸存是个问题。”
孟然以为自己听错了,作为军人,反击成功后赫兰德不会失心疯到还去屠杀那些驾驶员,即便飞船中弹、爆炸、出问题,应急的逃生舱休眠舱这些也能让驾驶员逃出来寻求生机,不至于全军覆没。
“一个都没有?”
赫兰德摇摇头,沉声道:“他们见抓人希望落空,全部自爆了。”
孟然陷入沉默之中,陆长津整个人已经颠覆了初见时的那种冷淡而无害的印象。
半晌,赫兰德又道:“竹心速运那边,飞船对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对方的基本参数,整个商队飞船都是空舱,没运货。”
太空飞船货运走一趟能耗成本很大,还有安全风险,没人会平白无故整个队伍空舱的。孟然想到不久之前宴会上的所见,阮玉竹这趟是特地赶去太初星的,按正常流程,回程的时候应该装满舱蓝图科技的货。但没有,因为某些原因,双方没谈妥。
两家公司一直合作紧密,出现这种反常状况,孟然很难不关联联想,“难道说是因为新品机器人?阮玉竹可能知道一些内幕,不同意陆长津把它们投放到烛照星去。”
赫兰德不置可否,只道:“你不是有直觉吗?信你的直觉。”
这算个关键信息,赫兰德偏偏等阮玉竹走了才告诉她。他知道她不想让阮玉竹牵扯进自己的事里去。孟然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环和金属环,丢在了桌上。
赫兰德抬眼望向她,注意到她脸上那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笑了笑,“怎么?”
孟然坐下来,“我没跟着走,你很得意是不是?”
几个小时前,时间紧急,他摘下手环丢过来,让孟然一个人开战斗机离开。让她深恶痛绝的金属环和钥匙都在手里,孟然进入阮玉竹的商队后,立刻把它摘了下来。
赫兰德眼睫半垂,道:“你可以走的。”
孟然轻哼一声,“我的机器人还在飞船里。”
“嗯。”
“现如今我跑路的话,不仅得堤防蓝图那边,我还得堤防你。和你在一块,被追杀的就是我们两个人,风险同担,关键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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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能断后,怎么看都是后者划算。”孟然“啧”了一声,“要是不戴这该死的手铐就好了。”
“那不戴了。”
“……啊?”
孟然还在反应之中,赫兰德说到做到,起身离开时伸手把手环和金属环都拿走了。
飞船出公域后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孟然在休息室里睡了一觉,去控制室看航线发现果然已经过了兰奇站点,赫兰德之前的说法只是为了套阮玉竹的话。
孟然问走到中厅坐下,“现在可以告诉我要去哪了吧?”
一旁赫兰德看着光脑和手环上的公务,没有抬头,“我的驻地空间站。”
赫兰德的驻地地址和他军校生第一次实习的地方一致,木星站点。孟然想起当年他离开前的说辞,适应了最艰苦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没问题了。没想到他后来就一直待在那个最艰苦的地方。
现在他是上校,那就意味着纯私人地盘,整个驻地他是老大。木星那边又远又黑又冷,比起伊夫堡监狱好不了太多。孟然眨了眨眼,调侃道:“我后悔了,早知道我跑路,你不会在那里给我上私刑吧?”
赫兰德轻哼了一声,道:“看情况。”
孟然知道他在瞎掰,联想回忆中两人还不错的关系,到目前他这种经常不尴不尬不咸不淡的样子,她疑惑道:“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你啊,赫兰德?”
这称呼,从两人相遇开始到目前,孟然是第一次叫。对面的赫兰德手顿住了,沉默半晌后抬起头,眼神凝在她身上许久也没开口。
“不会吧,真的啊。”孟然挠挠头,“那我给你道歉?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多担待。”
“我不需要你道歉。”
“那你要什么?”孟然十分敞亮地说道:“具体诉求说出来,我能做到的都满足。”
沉默寡言的赫兰德又没声了。
即便走公共航道跃迁,过去木星站点也要三天时间,赫兰德没有解释大老远过去的原因,不过既然在他的地盘,安全应该是没问题的。
很快孟然就找到了可能的原因。飞船走到第二天,躺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刷信息的孟然,刷到了云网上更新的一条公共新闻:
“太阳历320年11月22日,阿戈斯天文台通报,两月前发现的主成分为金的域外小行星突然开始加速变轨,据阿戈斯计算,目前有39%的可能性会与木星及卫星碰撞。”
孟然划消息的手指顿住,瞪大了眼睛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木星站点虽然和木星有一定的距离,但这颗气态巨行星体型巨大,拥有强辐射环境和数量繁多的卫星[注1],域外小行星的体积和木星相比不值一提,但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看到新闻内容里阿戈斯推算的撞击时间,孟然又躺了回去。
一年时间,应对什么都够了。即便真的要撞,把木星附近星域全员撤离了就是,等磁场什么的环境稳定下来了再回去,站点也能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