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好你自己吧》 第1章 第 1 章 骑车下班回家的路上,寻英不自觉回想起那个患者的情况——患儿,男,7岁,因“发热5天”入院,目前诊断“发热查因:肺炎?川崎病?脓毒症?”,患儿入院前5天无明显诱因出现发热,热峰……曾有热惊史…… 寻英复盘着相关内容,暗自决定一会骑完车回家去找资料……这个孩子最近一次发热是5天前,而且这半年也一直有反复发热史,也一直没查出原因,确实有些奇怪…… 「诶诶诶,下班了,先不想了。」 寻英晃了晃头,想把脑中的思绪晃出去,握紧了自行车的车把,向家的方向加速蹬去。 寻英刚进入沿海的一家儿科医院,虽然也是正经读了医科大学出来的,但刚下临床总感觉有些力不从心,那些文字上的诊疗措施在面对一个个具体的病患及其家属时,完全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随机应变的临床能力还没修炼出来,所以寻英往往会落回文字上寻找答案,企图通过一遍遍的反复去提升自己的能力……所以她往往会想起患者的病情,然后对着书籍指南去一遍遍核对,虽然有时会记混,把那个人的治疗措施记成另外一个人,但总能学到些什么…… 但现在确实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需要赶在暴雨来之前赶回家,而且骑车可不能三心二意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呢? 想到这,寻英又开始脑补。 「万一突然闪过一辆车或一个人,反应不过来就完蛋了!」 「诶诶诶,想骑车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也算三心二意吧。」 寻英正了正头盔,把思绪拉回来。 手机上推送着暴雨预警的信息,海天也变得阴沉,全无往日的生机。虽然颜色变了,但那海风依然咸湿,鼻腔充斥着那股咸湿时,寻英觉得被整个洗净,才感觉活了过来。 “完全幸运哈!” 寻英刚一到家就看着外面骤起的大雨说道。 随便吃过晚饭,寻英打开《儿科学(第十版)》慢慢看起来…… 第二天一早。 「六点……」 这已经是第N次,寻英又在闹钟预定的时间前醒过来。自从她的带教开始提问她时,她就开始莫名早醒,然后睡眼朦胧地用医院小程序看看有没有新收的病人,再查查对应的诊断标准和治疗措施,然后困意袭来,把她整个包裹,再睡过去。 第二次再醒来就是闹钟的功劳了。 “为什么闹钟叫醒就是比自己醒要困得多啊?” 这是寻英每天醒来自问的固定问题。 …… 早上交完班开始查房。 “你觉得下一步该怎么办?”带教问。 每次一遇到新收的患者,带教都会问寻英这个问题。一开始寻英还会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一大跳,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虽是没那么惊了,但还是会心紧一下。 寻英磕磕绊绊地回答个大概,虽然有些内容她已经提前熟悉了一下,但还是远不到能自然脱口而出的地步。 带教显然是不满意,目光凛冽地看着她说:“回去多看看书吧!” 查完房开完医嘱已接近中午。 寻英刚找个空位置坐下,就接到带教的电话。 “小英啊,昨天那个新收的39床患者,他妈说有在佛山住过一个星期啊!他还有地贫!你问病史没问出来吗?” 寻英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昨天问有没有顺德、佛山旅居史,他爸说没有哇!地贫和蚕豆病也说没有啊!” 「这怎么每个人问得还不一样,我靠!」寻英心想着,立马打开那个患者的病历。 “师兄,我再去确认一下。” 不问不知道,患儿的父母是二婚,现在的男方和患儿的亲生父亲之前有点冲突,患儿的母亲趁父亲出差偷偷带着孩子去见他亲生父亲了。 寻英去问的时候,他二婚父母都在,她也不知道这么复杂的家庭情况啊,直接上去就问了。 “之前有在佛山待过一星期是吧?” 一听寻英问这个问题,母亲站在那一脸心虚的表情。患儿的二婚父亲也大致猜到了,在一旁满脸怒气。 孩子也确实有地贫,是二婚父亲记错了。 寻英离开的时候门还没关上,就听见男方的质问声。 等寻英后知后觉知晓他们的家庭情况,暗自懊恼自己办了一件坏事。 「救命,完蛋了,宁拆一庄庙,不拆一桩婚,别吵起来又离了。」 「怪不得当时母亲看着一脸想说啥又不好说的样子,要是能给我心灵感应就好了,保证不多嘴,私下悄悄问!」 寻英一边暗自祈祷39床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到家庭感情,一边暗自侥幸还好昨天没给他加维生素C。 经过此事,寻英留下了后遗症,后面都会反复核实病史,避免病史前后有出入,影响治疗。 寻英坐回电脑前继续敲病程。 科室对讲机就传来护士姐姐的声音。 “58床抽了!快来看一下!” “woc!”寻英几乎是弹射出办公室,立马赶去病房。 刚进病房,就看见58床的小男孩四肢抖动,双眼上翻,牙关紧闭,奶奶怎么唤都叫不应他…… 寻英顿时心提到嗓子眼。 “快去叫二线!”寻英给一名护士说完,立马上前去检查小男孩的情况。 寻英摸了一下孩子发烫的额头,眼睛在监护仪和孩子的脸色之间不断转移。 “体温多少?”寻英问。 “发作前测的最近的一次是39.2℃。”护士说。 “抽多久了?”寻英问。 “刚刚开始的……刚抽就叫护士了……”奶奶语无伦次地说。 寻英计算着大致时间,没有理会奶奶的前言不搭后语,毕竟老人一着急说话抓不住重点是可以理解的,况且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寻英一边把孩子衣领扯开,一边把患儿的头转向一边。 留意到手上的留置针,“准备上□□!”寻英说着,脑子里疯狂回想着□□的使用剂量。 「0.3-0.5mg/Kg!他多重来着?7岁,标准体重是……(7*7-5)/2……22Kg!他好像重一点,24Kg……」寻英在脑子里飞速计算着,立马得出结果,让护士快去拿药。 寻英刚一说完,二线就从门外赶进来,“什么情况?” “他抽了大概2、3分钟了!有发烧,发作前体温是39.2℃,心率156,呼吸8到12,血氧有掉到90%以下,口唇有轻微发绀!一进来就看到他四肢抖动、双眼上翻、牙关紧闭、呼之不应!”寻英飞快给二线汇报着情况,“已经让护士去准备□□了!他24Kg,标准体重是22Kg!” 二线迅速接收并处理信息,吩咐护士时刻准备吸氧! 在小男孩用上药后几分钟就恢复正常后,寻英才察觉到整个后背都打湿了。 从寻英进去看到小男孩抽搐到他恢复正常,整个过程不过10分钟,她暗自庆幸着还好控制住了,也感慨在这危急时刻自己死脑子还是转起来了。 “干得不错嘛!处理很到位啊!”二线出来后对着寻英夸奖道,“下次出事都不用叫我了!” “哪里的话,关键时候没有师兄还是不行的!”寻英打趣回去。 吃过午饭寻英坐在凳子上小憩,还没睡着,一阵电话声就把寻英吵醒。 “喂,1床要找医生”,护士在另一头说。 科室的电话也算是科室第一批上岗的老员工了,传过来的声音像是加了电音,断断续续中还夹杂着劈里啪啦的电流声,也算是自然加密了。 “什么?1床要打医生!”寻英直接吓醒,连逃跑路线都已经想好了。 “1床要找医生!找!”护士重复说。 寻英又反复确认了几遍,才确认1床是要找医生,不是要打医生。 「我说呢,还挺贴心哈,要打医生还给我打电话,是让我快跑吗?」寻英事后心想。 这已经不是寻英第一次听错了,上次把“检验科”听成了“眼科”,电话那头还说的贼快,“你好,是儿科吗?这里是检验科……” “嗯,眼科是吗?” “对,检验科……” 打电话的人和接电话的人都没听出来对方说的不一样,双方还非常顺利地沟通完了,直到寻英把电话内容转达给师姐,“师姐,刚刚眼科打电话说验出了沙门” “沙门?眼科?”师姐看着寻英一脸真挚的表情,半信半疑地给眼科拨去了电话…… …… 一下班,寻英飞快跑去单车棚骑车回家。 手机里的暴雨预警跳了三次,乌云已经压得很低,往日蔚蓝的海天像被墨汁染过,寻英扶了扶头盔,加速往家里蹬去,她必须赶在大雨前赶到家,免得淋成落汤鸡。 最近台风天,风雨频发,只是今天格外阴沉。寻英思索着今天把车骑回家后面就坐公交上下班了。 车道旁飞驰的汽车呼啸而过,留下一阵轰鸣,还没等散去,另一阵声音就接踵而至…… 寻英咬了咬下唇,刚把车调到大挡,车轮突然碾过路面的坑洼,车身猛地一震,恍然间,她感觉一阵眩晕,咸湿海风里突然混进了黄沙和马汗的味道,耳边的汽车鸣笛变成了粗粝的号角声,眼前的红色单车道瞬间被刺眼的日光吞噬。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掌心的车把还在,可周围已经不是熟悉的沿海公路:广阔的草地上散落着折断的箭杆,远处的士兵穿着铠甲,手里的弯刀反射着冷光,一阵夹杂着嘶吼的马蹄声正从身后逼近。 一支羽箭“咻”地擦过寻英的胳膊,钉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她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想 “这是哪”,只凭着本能扭转车把,拼命往前蹬——山地车的轮胎碾过草地发出“沙沙”声,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群穿着异族服饰的人骑着马追来,为首的魁梧男子正举着弓箭瞄准她。 那男子又大喊一句寻英听不懂的话语,霎时间周围的人都朝寻英围上去。 身后一群人嘴里叫嚣着,驱着马匹就追着寻英,誓要将其斩首。 寻英一瞬间激活交感神经-肾上腺髓质系统,迅速把车调挡至最高,拼命往前蹬。 身后的人还没摆脱,眼前就出现另一批士兵。 那些士兵看到寻英也是满脸惊恐,又看到她身后副将携着一群人追着她,也跟着围了过来。 「这什么鬼地方?拍古装剧也不提前清场吗?」寻英一边喘着气,一边胡乱想着,可马蹄声里的杀气不是假的——又一支箭射来,她猛地弯腰,箭尖擦着头盔飞过,在空气中留下一道寒光。 …… 远处城楼上的众将领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是不解,刚刚还井然有序的敌军忽然乱作一团。 这场和匈奴的战争从年初一直打到秋末,已经持续整整八个月,长时间的进攻防守让武泉郡的战士百姓苦不堪言,今日本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大战,大家都抱着必死的决心,詹舒阳望着城楼下乱作一团的匈奴部队,自觉不能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立马派遣部队闪电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寻英骑着那辆二手的山地自行车左右闪躲,横冲直撞又绕回刚刚出现的地方。 另一位身披大貂脚踩黑色骏马的男子举起弓箭准备朝寻英射去。 “前后都堵死了!”靠!” 寻英扭转把手,一个躲闪,车把上的手机一个劲地叫着“您已偏离路线”,寻英看到眼前的人下意识拨动的车铃声把那些士兵吓一跳,趁此机会,寻英骑着车晃晃悠悠地往那男子身后的部队撞去。 寻英见离那男子越来越近,随即抓取一个断箭趁乱直挺挺地往那他大腿根上扎去。 只听那男子大叫一声,周围的人立马凑上前去关心,寻英随机摸了一把短刀,胡乱挥了一下,又蹬着车随机朝一个骑去。 寻英也不知道骑了多久,直到眼前恍恍惚惚可以看见一紧闭的城门,回头望身后一群人拿着弯刀追着她…… “前面没路了!靠!就要死在这吗?” 寻英的心沉到谷底,就在她以为要完蛋时,远处紧闭的城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几支箭从城楼上射出,正好逼退了身后的追兵。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朝着城门缝隙骑去…… 第2章 第 2 章 可刚到城门边,寻英突感力竭,连人带车直挺挺地摔了进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眼时,寻英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手脚被粗麻绳捆着,四周是挂着铠甲的营帐,几个士兵正盯着她,帐中央坐着个穿玄色锦袍的男子,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眼神冷得像冰。 寻英费力想站起来,却被绳索捆得死死的,完全动弹不得。 那男子睨了一眼,周围的士兵就识趣地给寻英松了绑。 寻英慢慢站定,等了一会还以为对方要先开口,结果詹舒阳依旧慢慢悠悠地品着茶水,似乎也在等待寻英先开口。 营帐内依旧沉寂。 「要不说个话吧,好尴尬啊!」寻英心想。 「什么情况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啊?不会是什么街头整人综艺吧?」 「还是什么隐藏摄像头?有点太逼真了吧这些道具!」 「还是什么穿书?可我最近除了《儿科学》好像也没看啥书了吧!」 「要穿书也应该穿到“蓝色生死恋”里去吧,靠!」 「穿越了?这是哪个朝代?知道是哪个朝代有用吗?我又不是文科生,历史储备还停留在模糊的高一课本。」 「穿游戏了?哪个游戏啊?最近都忙得没时间玩游戏。」 寻英暗自盘算着可能的情况。 她揉着发麻的手腕刚想开口问“这里是哪”,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霜色劲装的男子掀帘进来,腰间的错金弯刀“哐当”撞在帐门上,他对着帐中央的人行了个礼,转身就朝寻英喝问:“你就是那刺客?你哪来的?谁派你来的?” 寻英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一跳。 「原来刚刚的刺客是在说我?」寻英心想。 詹舒阳不语,继续喝着茶,默许着一切的发生。 寻英下意识抬头,正好撞进那男子的眼睛——下一秒,一串清晰的念头毫无预兆地钻进她的脑子里: 「看着细皮嫩肉的,一脸怯样,也不像刺客。」 「这身奇异打扮倒是没见过,料子看起来不像丝绸也不像麻布,难道是异族的夜行衣?」 「不过身手了得,还给匈奴的元帅狠狠刺上一刀!倒有点本事。」 「是敌还是友呢?来路不明的人莫要轻易相信!」 寻英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嘴巴根本没动,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难不成他会腹语?」寻英心想。 寻英试探着皱了皱眉说:“我不是刺客。” “你不是刺客?那你从何而来?还身着夜行衣!”那男子继续逼问道。 “我不是刺客!我是骑车回家时突然到这的!” 「骑车?回家?”」男子挑眉,又一串念头飘过来。 「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胡话?骑车是什么东西?」 寻英感觉莫名,低头瞧了瞧身上黑色的骑行服,满脸无奈。 “这是骑行服!什么夜行衣,谁大白天穿夜行衣出门?”寻英有点烦躁,话刚说完,就看到男子眼神一愣——她又听到了:「好像有点道理,白天穿夜行衣确实太显眼了。」 “不是有点显眼,是特别显眼!” 寻英脱口而出。 那男子明显一愣。 「她怎么知道我在想啥?」他心想。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啥?对啊,我怎么知道?」寻英心想,「原来不是腹语啊!」 寻英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我能听到他的心理活动?” 「是对视!刚才两次听到他的想法,都和他对视了!」她试探着避开男子的眼睛,果然,脑子里的声音消失了。 那男子接不上话,寻英正惊讶之际,帐中央的男子终于开口。 “敢问姑娘为何身着异装,莫名出现在匈奴的军队中,又为何从中逃跑,你骑的那器物,又是何物?”詹舒阳问。 “不知道哇,我真的是下班路上来的,他们追着杀我,我肯定就跑哇!有人杀你,你不跑吗?” 寻英话音刚落,霜色劲装的男子突然抬腿一扫,寻英没站稳,“啪”地摔在地上。 “大胆!休得无礼!”莫允说。 寻英感觉莫名其妙,震惊地看着他。 詹舒阳挥了挥手,两名士兵就强行拖着寻英把她关入大牢。 寻英还没反应过来,又被随意地扔在地上,地板上不知道积了什么东西,有一股莫名的粘胶感,四周阴冷寒湿,黑漆漆的一片。 “你们有病吧!”寻英大骂着,早知道妈妈教她骂人的时候就学点了,也不至于即使身处现在这般境地太脏的话也骂不出口。 “靠!现在是怎么个事,能不能说清楚啊!” “莫名其妙就把我关在这是什么意思?” “拘禁人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寻英气急败坏对着护栏外的空气大喊大叫了许久,门外的一士兵才被吵得听不下去,连忙过来让她消停会。 “将死之人,怎么还这般嚣张!” “怎么就将死之人了?我还活的好好的!谁要我死啊?” “没办法,姑娘,你来路不明,我们不敢多留,骁神将要你死,那你十有**就得死。” “骁神将?谁是骁神将?刚刚踢我那个神经病吗?” “你连骁神将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只身闯武泉郡?胆子太大了点。”那士兵落下这句话就摇摇头走开了。 寻英唤了几声也不见有人进来,缩回角度裹紧身子,暗自祈祷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半梦半醒之际,寻英听到有人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没等她睁开眼瞧,就被一大盆冷水猛然从头上浇下来。 “卧槽!” 几名士兵直接驾着她往外拖去,不论寻英如何挣扎,那些人都置之不理。 牢房外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暗夜遗留的深色还未完全褪去,借着些许黄色的晨光,寻英才大致把眼前的环境看个大概。 四周支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类似帐篷还是蒙古包的东西,几处火盆里还闪着火星子,被突起的风裹挟着飞升又落下……几名士兵手握着腰间的宝剑,满脸肃穆地站在过道周围…… 不知被拖了多远,寻英再一次被扔在地上。 「爹的,还好这个头盔还挺结实,要不然真得摔出脑震荡。」寻英在心里暗骂。 这次的营帐比上次的大一些,四周点着火烛,借着烛光寻英才看到自己的双腿满是淤青,凝结的血块上沾着泥土,一些不知名的杂草死贴在腿上。 亲眼看着的疼痛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 一瞬间,寻英身上各处伤口仿佛都在叫喊撕扯着,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TM的痛了! 「服!想着穿短的骑行裤可能摔倒会擦破很多皮,谁想到直接被这群人拖来拖去。」寻英想。 之前在营帐里坐着喝茶的男子和踢她一脚的男子都站在一旁,帐中央坐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长枪,枪杆上的缠绳磨得发毛,却依旧泛着冷光。 「这谁?神骁将?骁神将?」寻英心想。 寻英慢悠悠地站起来,还没等站定,又被身后的士兵一脚放倒。 “卧槽!”寻英闷哼了一句,倒在地上费力撑起身子一言不发。 「这里不让人站吗?我靠,随随便便又给我一脚!」寻英在心里暗骂。 “昨日给你机会你不说,今日你再不老实交代,直接就地正法!”莫允说。 “姑娘还是快快交代,或许还能保留一条性命。”詹舒阳说。 “你祖宗的,劳资昨天就说了,我是下班路上莫名奇妙就来了你们这个破地方!”寻英说。 士兵们见寻英稍有动作,又上来钳住她。 寻英有些气急败坏,虽然挣脱不掉,但还是胡乱扭着,袜子不小心顺着小腿往下滑,露出了脚脖子处的纹身——两只红色锦鲤头尾相接形成圆圈,圆圈上下各挂着一轮太阳和月亮。 在场的众人大惊,抓着寻英的士兵也傻了眼,愣在那,手上的劲也小了不少,寻英直接顺势挣脱翻滚在另一处地上。 “这是……” 帐中央的中年男子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寻英面前,蹲下身盯着她的脚脖子,眼神从震惊变成狂喜,最后几乎是颤抖着说:“双红鲤首尾相衔,环悬日月…… 这是卜师说的‘阴阳交泰之象’!是大吉之人!” 「什么阴阳交泰大吉之象?」寻英心想。 这纹身是去年轮转完急诊科,她和同事喝多了去纹的,当时还说“纹个好运的”,没想到现在成了“大吉之象”。她抬头看向中年男子,正好对视——脑子里立刻涌入一串激动的念头:「卜师说的果然没错!有大吉之人来助我军,这下能打赢匈奴了!」 莫允也一改昨日踢人的态度,仔细端详起来。 被一众陌生男子研究脚脖子,寻英也是觉得有些尴尬,把袜子使劲往上捞了捞。 自从脚上的纹身露出来之后,寻英就在武泉郡出了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待。 与之声名大噪的还有郡里的一位乡野卜师。他在两军长久交战身心俱疲之际,精准预言出将有阴阳交泰之象的福星出现助詹家军大婕,被当地官兵百姓奉为神卜。 卜师很快被请了过来,他围着寻英转了三圈,对着她的纹身滔滔不绝:“今观此象,双红鲤首尾相衔,环成圆相,此乃乾坤交泰、循环往复之兆。圆相之上悬赤日,日为阳精,光照四方,其辉所至,诸事皆有蓬勃向上之象。圆相之下垂皎月,月为阴灵,喻示福泽暗蕴,滋养万物,其华所罩,灾祸皆消。双鲤呈祥,有鱼跃龙门,仕途顺遂,赤日高悬,主事业有成,功成名就;皎月垂照,似地赐厚福,保家宅安宁,子孙昌盛。得见此象之人,实乃大吉之人,命中福泽深厚,宛如福星高照,所行之路皆为坦途,所求之事无不如愿。其智慧超群,谋略过人,恰似天赐智囊,定能在军中大放异彩。于行军作战之时,能敏锐洞察敌军之隙,如同猛虎扑食,一击即中;谋划布局之际,可巧妙运筹帷幄,恰似诸葛在世,决胜于千里之外。有此人襄助我军,犹如顺风行舟,定能大破敌军,屡战屡捷,凯旋而归,成就赫赫战功,福佑全军将士。不仅如此,此人定能为我朝祈福纳祥,庇佑国泰民安。其周身福运环绕,如祥瑞之光普照四方,能感召天地神灵,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使我朝百姓安居乐业。朝堂之上,能助圣上广纳贤才,政通人和,让国家昌盛繁荣,万邦来朝。姑娘乃天赐智囊,在其福泽庇佑下,我大靖必能大破匈奴,国泰民安!” 「叽里咕噜说啥呢?」寻英听着卜师一顿输出,心里纳闷。 寻英看着卜师,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立刻听到他的心里话:「真…… 真有阴阳交泰的大吉之人!先前情急之下说这话,不过是想稳住人心、保住贱命,我心里根本没底,哪曾想真能遇上!多谢佛祖庇佑,多谢菩萨垂怜,多谢各路神明显灵相助,都感念这份心意,才赐下这般机缘,多谢,多谢!」 寻英听着卜师说的一套一套的,着实想笑,尤其是和他对上眼,知晓他心中所想时,更是觉得荒谬,但为了保命,也为了能过得好一点,她只得接下这“大吉之人”的称号,静观其变。 下班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很快,寻英被搬进了大将军府的客房,身上的伤口有人来敷药,每天还有人送热水和点心。 在这休养生息的时间中,她也打听出不少事。 一、现在是中瑨朝。 「什么鬼?根本没听过的朝代!」寻英第一次从府上管家张福口中知道这个名字时心中顿时升起十万个为什么。 「是我历史太差还是这个朝代根本不存在?」 「存续不过几十年的短命王朝?」 「还是说没被记录的小朝代?」 「还是自己穿越到了一个完全不在历史轨迹上的世界?」 「完全感觉无从参考啊!」 二、她发现自己可以通过和人对视知道对方的想法。 「至少有点用。」寻英心想,她开始善用自己对视读心的能力,确实省了不少事,比如她可以很直接的知晓对方的心思,不用去瞎猜,但她发现这个朝代不同阶级的人之间似乎不怎么对视,比如有些府上的下人会偷偷地看寻英,等寻英察觉到看回去时,那些人又把头埋下去。这导致不是所有人的心思寻英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三、詹家有点实力,莫家也有点实力。 「詹家有点实力的!那个踢我一脚的莫允也是有点背景的!妥妥富几代哈!」寻英打听出他们两家的情况后心想。 詹氏乃将门世家,世代执戈戍边,卫护中原疆土已逾半载春秋。自先祖起,家族累出四代武将,皆以忠勇闻名朝野,其赫赫威名如边关冷月,昭昭悬于塞北荒原。 今之当家者,名唤詹映西,官拜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雁门关已十有五载。其人面生虬髯,目若寒星,跨下乌云踏雪马,掌中虎头湛金枪,曾于贺兰山一役大破匈奴主力,斩敌三万余,获圣上亲赐“忠勇无双”金匾,悬于府中正堂,光耀门楣。 詹将军与夫人苏念北相得甚笃,苏氏乃江南书香门第之女,虽温婉却有侠气,常以“家国为重”诫勉子女,夫妇二人膝下育有一女二子,皆非寻常之辈。 长女名詹舒月,小字明漪,自幼聪慧过人,通诗书、善弈棋,更习得一手好箭法。及笄之年,由圣上指婚,嫁与长君侯府二公子莫瑞云。莫二公子文武双全,时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夫妇二人婚后琴瑟和鸣,常于侯府后花园共论兵法,传为京城佳话。 长子詹舒星,字景恒,承父之风,少年时便随父戍边,二十岁从军,凭战功累迁至骠骑校尉。而立之年,逢匈奴秋犯,他自请为先锋,率三百轻骑奇袭敌营,却因寡不敌众,于胭脂山力战而亡。消息传至詹府,将军夫妇三日不食,苏夫人泣血写下“马革裹尸还,不愧詹家儿”,圣上闻之亦垂泪,追封其为明威将军,葬于忠勇烈士陵园。 幼子詹舒阳,字明曜,年方二十二,生得英挺魁梧,肩宽腰窄,一身银甲披身时,更显身姿挺拔如松。他自小便随父兄浸淫武学,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其中枪法更是冠绝同辈,一杆虎头湛金枪在他手中,既能舞得密不透风,又能刺得迅如惊雷,连军中老将都赞他“枪法有龙虎气”。圣上赞道:“詹氏儿郎,既有万夫不当之勇,又有运筹帷幄之智,真乃国之栋梁!” 去年詹舒阳“斩杀左贤王”的战绩传遍边关,消息传回京城,圣上龙颜大悦,亲召詹舒阳入宫。金銮殿上,圣上见他虽年少却气度沉稳,问及此战细节时,他对答如流,连战前探查、战术推演的细节都一一详述,更显其心思缜密。当即赐封他为“骁神将”,赏黄金百两、锦缎千匹,令他随父镇守边关,续写詹氏将门的赫赫荣光。如今在边关军营中,将士们提起詹舒阳,无不敬佩:“詹将军不仅枪法好,脑子更活,跟着他打仗,心里踏实!” 如今詹府旌旗高悬,府中子弟皆以报国为荣,每逢边关告急,皆争相请缨,其忠勇之志,传为天下美谈。 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寻英一脚的男子叫莫允,乃镇远侯府三公子,亦是詹舒月夫君莫瑞云之弟。他年方十八,生得一副好皮囊,面如冠玉般莹润,目若朗星般清亮,只是眉宇间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桀骜锐气,寻常贵胄子弟在他面前,多半要矮上半截。 莫允日常偏爱一身霜色劲装,利落的剪裁衬得他身形挺拔,左腰间悬着柄错金弯刀,刀鞘上的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右腰间卷着玄色长鞭,走在何处都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在京城贵胄圈里,他是出了名的 “混世魔王”,行事素来随心所动,不循常规,在街面上若见着恃强凌弱的纨绔,他管你是哪家权贵子弟,抬手便敢教训,若听闻迂腐官员的荒唐主张,他哪怕当着侯爷的面,也敢直言反驳,半点不留情面。但对于府中下人们的言行举止,他管得比管家还要严格:侍女端茶若漏出半分指节,便要斥责其“失了规矩”;小厮走路若脚步拖沓,便要罚其“立规矩思过”;就连仆从间的称呼,都必须严格遵循尊卑等级,半分错处也容不得。有回府中老仆因年迈记错了请安时辰,他虽未真动罚,却当着全府人的面强调“礼教乃立身之本,纵是老仆也不可懈怠”,半点情面也不留。 这天,詹舒阳和莫允来府上看她。 寻英不小心和莫允对视,听到他的念头:「她真的是福星吗?她的样子好奇怪,不过捅敌军首领那一刀倒是挺准的。」 寻英还在对他那一脚耿耿于怀,假装随口解释道:“三公子,我那天不是故意捅匈奴首领的,只是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个断箭防身。” 莫允见她毫无行礼之态,稍带鄙夷地看着她,心里暗骂:「不守礼数!」 寻英知晓他心声,略显尴尬,好像是到了别人家忘记换鞋把地板踩脏一样,「也没人教我礼数啊,我也不能乱行礼吧!」 寻英摊摊手,说:“对了,骁神将,我想跟你说个事……之前和我一同出现的自行车……额……东西,能不能还给我。” “姑娘需要的话,那是自然没问题的,我速速派人去取来。”詹舒阳嘴上说,他倒是对这些礼节之术毫不在意,因为有他更关心的事情。 他心里另有算盘,「正好问问她那些器物都是作何用处!虽然这些天她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但还是得继续观察,不可轻视!」 「太谨慎了吧!」寻英内心吐槽道,「就算给你说是干嘛用的,你会信才是见鬼!」 詹舒阳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两名士兵就小心翼翼地将那辆二手山地车抬了进来。它沾满了泥泞和草屑,前轮有点歪,车把上的铃铛也松了,但在古朴的将军府里,这现代工业产物显得如此突兀和奇异,仿佛一头误入时空的机械怪兽。 寻英一看到车,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扑了过去,心疼地检查着损伤。 “我的老伙计!你可受罪了!”她小声嘀咕,仔细检查着变速器和刹车。虽然这车是二手的,但还是花了寻英小半月的工资,加上车灯、铃铛、骑行服这些装备,也得有个半把万了。 莫允抱着臂,绕着自行车走了两圈,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怀疑。 “此物……便是你当日所骑‘器物’?无马无牛,仅凭两轮,如何能奔走如飞?莫非是什么墨家机关术?”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光滑的轮胎和冰冷的金属车架。 寻英内心无语,「墨家机关术?哥们你动漫看多了吧?哦不对,这年代估计连戏文都没有……这就是个二手自行车啊!不过话说回来,在这时代看来,确实跟变形金刚差不多高科技了。」 「不过这链条原理墨家机关术有包含吗?」寻英吐槽完开始反思这个问题,答案自然是无从得知,毕竟她对墨家机关术知之甚少。 她刚想开口简单解释一下大致的物理原理,比如摩擦力,但立刻意识到这纯属对牛弹琴。她眼珠一转,决定采用更直观的方式。 “呃……原理很复杂,说了你们可能也不明白。”寻英拍了拍车座,看向詹舒阳,“骁神将,可否容我演示一下?就在这院子里。” 詹舒阳端着茶杯,神色平静无波,微微颔首:“姑娘请便。” 他看似大方,但寻英恰好在他抬眼时与他对视了一瞬,立刻捕捉到他那冷静面具下的算计:「正合我意。正好亲眼瞧瞧此物究竟如何运作,速度几何,是否藏有隐患。若她真有异心,借此器物也难以逃脱。」 寻英心里翻了个白眼:「竟然是个心机Boy!每一步都在算计。行吧,姐们就给你表演个杂技。」 她推着车走到院中,深吸一口气,跨坐上去。好在院子够大,青石板地面也算平整。她左脚蹬地,右脚一踩脚踏,自行车便歪歪扭扭地动了起来。她赶紧调整平衡,在院子里绕起了小圈。链条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车轮碾过石板,现代金属的声响与古香古色的庭院撞击出奇妙的混响。 莫允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巴微微张开,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青年该有的惊奇。 “竟……竟真能自立而行?!”莫允下意识地向前跟了几步,目光死死黏在滚动的车轮上。 「哇哦!看莫允这表情,跟第一次看到iPad的原始人似的!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不对不对,忘了他踢我那脚了!痛着呢!」 为了加深震撼效果,寻英还故意按了一下车铃。 “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在庭院中回荡,把旁边侍立的一个小兵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矛给丢了。 车上的灯是太阳能充电的,寻英当时拼单随手买的一件打折货,没想到质量这么好,竟然没有摔坏。 寻英没展示那车灯,她一是觉得还是省点电吧,二是真怕把他们吓到。 莫允惊奇地说:“施力于脚踏带动轴转动,随即小齿轮带动链条,链条传力于后方大齿轮,后轮再转施力于地,地反推后轮带动车进,完全可用墨家求其故致其用的机关术解释……只是这铃声,有些难解……” 「哟,还真给你琢磨出来了!」寻英心想。 詹舒阳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他想的更深:「无需畜力,仅凭自身之力便可达到如此速度,若能量产用于驿道传信或步兵突进……还有那铃声,虽小却极具穿透力,用于军中传讯似乎……此女所携之物,件件不凡,她究竟来自何处?」 寻英骑了一圈回来,轻轻刹车停下,有点小得意地看着他们:“喏,就这样,这就是骑车。”她拍了拍车座,“代步用的,不是武器。” 莫允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向寻英的眼神彻底变了。之前的怀疑和轻蔑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浓厚兴趣和初步信服的光芒。他甚至忘了保持那副酷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此物……叫何名?人人皆可习得?” 「哈哈哈,成功圈粉一个!从‘可疑刺客’到‘神奇物品展示员’,地位略有提升?不过这位公子哥看起来倒是直肠子,比那个心思弯弯绕绕的骁神将好懂多了。」寻英心想。 “叫自行车。”寻英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只要平衡感不是太差,练练都能会。小孩都会骑。”她顿了顿,看向詹舒阳,补充道:“骁神将,这东西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代步。我的头盔和背包呢?那里面……有些我自己的小东西。”她惦记着她的急救包和一些现代小物件,毕竟里面有她急需的东西。 詹舒阳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姑娘的物件皆已妥善保管,尽可放心。只是其中些许物品形状奇特,材质非凡,还需姑娘得空时为我等解惑一番。”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润如玉,但寻英再次“听”到了他的心声:“尤其是那个坚硬透明的头盔和那些银色的小刀小剪、还有那些奇特的布条和瓶罐……务必一一查明用途。此女的价值,或许远超‘大吉之象’本身。” 寻英心里一凛,「完了,我的东西都被缴了!要检查……他们会不会把我的布洛芬当毒药?把我的饼干糖果当暗器?把我的手机当……算了手机早没电了。得想办法拿回来才行!」 但她面上只能保持微笑:「当然,当然,有机会一定解释。」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解释个毛线啊!难道要我跟你们讲高分子聚合物和不锈钢吗!苍天啊,突然想回医院写病历是怎么回事?」 莫允却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的注意力还完全在那辆自行车上,甚至跃跃欲试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变速器。“自行车……”他喃喃自语,随即抬头,看向寻英,眼神灼灼,“寻姑娘,此物……可否教予我如何骑行?” 他的态度变得恭敬了不少,甚至带上了几分请教的味道。那一脚踢出的隔阂,似乎正在被强烈的好奇心所融化。 寻英看着莫允那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又瞥了一眼深不可测的詹舒阳,内心哀嚎。 「好吧,至少暂时安全,还多了个‘自行车教练’的新身份。先苟住,再慢慢想办法。这个中瑨朝的日子,看来是没那么容易混了!」 第4章 第 4 章 莫允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兴冲冲地来到了寻英暂住的小院。那辆二手山地车已经被士兵擦拭干净,虽然刮痕依旧,但至少没了泥泞,歪掉的前轮也被粗略校正过了。 “寻姑娘,今日天气甚好,正是学习骑这‘自行车’的好时机!”莫允一身利落的青色骑射服,眼神亮晶晶的,全然没了之前的桀骜,倒像个期待新玩具的大男孩。 寻英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挪出来。昨晚她睡得并不踏实,古代硬邦邦的床板和窗外呼啸的风声让她无比怀念自己那张柔软的小床和空调的嗡鸣。 “三公子,您这也太早了吧……”寻英内心哀嚎,「上班要早起,穿越了还要早起,还有没有天理!而且学车不需要这么积极吧喂!」 然而面上,她只能挤出一点笑容:“呵呵,三公子好兴致。” 詹舒阳也来了,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品着早茶,仿佛只是来旁观一场有趣的表演。但寻英敢打赌,他绝对是来近距离观察自行车以及她这个“异类”的。 “开始吧,寻姑娘。”詹舒阳微微颔首。 寻英认命地推过自行车,开始给莫允讲解最基础的平衡原理和操作要领:“这是车把,控制方向的;这是脚踏,用力蹬它车才会走;这是刹车,捏这里就能停下来……最重要是保持平衡,身体放松……” 莫允听得极其认真,时不时点头,但那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困惑:“无需牲畜,仅凭自身平衡与脚踏之力……此等巧思,闻所未闻。” 理论课结束,实践开始。 莫允毕竟是习武之人,身手矫健,平衡感远超寻英预期。在寻英的搀扶下,他很快就能歪歪扭扭地蹬着车前行一段了,虽然过程惊险万分,好几次差点撞上院中的盆景。 “哎哎哎!往左打方向!要撞了!” “松点松点!刹车别捏那么死!” “身体放松!别绷得跟个棍子似的!” 寻英一边跟着跑,一边大呼小叫,感觉自己比在医院跑楼道还累。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也暂时冲散了她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和思乡之情。 “没想到教古代富二代学骑车是这种体验……话说我这算不算开古代骑行培训先河?收费的话得收多少银子一堂课?”寻英一边喘气一边胡思乱想。 詹舒阳坐在一旁,看似悠闲,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场上两人,尤其是那辆自行车。寻英偶尔与他视线相交,便能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思绪: 「速度虽不及快马,但悄然无声,且看似极省体力……若用于夜间斥候潜行……」 「结构精巧,材质轻便却坚固,非寻常铁匠所能打造……」 「此女教学时虽咋咋呼呼,却条理清晰,耐心尚可,倒有几分师者模样……」 寻英内心白眼翻上天:「谢谢夸奖哦詹老师,我是不是还得写个教学反思和教案给您过目?」 就在这时,莫允一个重心不稳,“哐当”一声,连人带车摔倒在地。 寻英心里一咯噔,赶紧跑过去。 “三公子!你没事吧?” 莫允倒是利落,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只是手掌划了一道口子,渗出血珠。他浑不在意地甩甩手,眼神更加兴奋:“无妨!此物果然有趣!再来!” 寻英看着他流血的手,脱口而出:“等等!伤口要处理一下,小心感染!”随即想起自己的急救包还在他们手里,“那个……我的背包里有药和干净的布条,能拿来给我吗?” 詹舒阳眼神微动,对旁边的士兵示意了一下。很快,寻英那个印着卡通图案的现代双肩包被送了过来。 寻英接过背包,熟悉的感觉让她几乎要热泪盈眶。 她之前骑车老是磕磕碰碰的,已习惯了在身上备着一些药物。她迅速打开背包,掏出酒精棉签、独立包装的无菌纱布和透气胶带。 莫允和詹舒阳都好奇地看着她拿出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寻英拉过莫允的手,动作熟练地用酒精棉签给他消毒。 寻英全然忘记什么男女有别的事,对上莫允的眼睛,读出他的心思,才意识到有些不妥,把酒精往他手上多倒了一些,试图打消他的惊异念头,也算是报了那一脚的仇。 “嘶——”酒精的刺痛感让莫允下意识缩了一下手。 “忍一下,消毒杀菌,避免……避免伤口恶化。”寻英解释着,快速用纱布包好,胶带固定。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十几秒。 莫允惊讶地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此药水清凉刺鼻,却似有奇效?这布条也极为细软妥帖。” 詹舒阳目光锐利,落在寻英手中的碘伏棉签和纱布上,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腾:「这些物品材质、包装皆非凡品,处理伤口的手法也闻所未闻,熟练至极……‘杀菌’?此乃何意?她究竟是何人?」 寻英刚松一口气,一抬头正对上詹舒阳深邃探究的眼神,以及他脑中那串飞速运转的猜疑。 「糟了!」寻英心里“咯噔”一下,「一不小心又露馅了!现代医学常识在这里简直是外星科技啊!他不会以为我刚是在下毒或者施展什么妖术吧?」 她赶紧干笑两声,试图补救:“哈哈,一点家乡土方,土方……见笑了见笑了。三公子您龙精虎猛,这点小伤本来也不用处理……” 詹舒阳缓缓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喜怒:“寻姑娘的‘家乡’,似乎颇多奇巧之物,连医术也独具一格。” 他不是在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亟待弄清楚的事实。 寻英感觉后背有点发凉,她知道自己拿出急救包的行为,无疑又给自己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看来,这“大吉之人”的人设,不仅要保佑他们打胜仗,还得随时应付这位心思缜密的骁神将的各种试探。 她的古代求生之路,似乎又多了一项任务——如何合理解释这些来自未来的“常识”和“物品”,而不被当成妖孽或者细作。 “那个……骁神将,”寻英硬着头皮,试图转移话题,“你看三公子也学得差不多了,我的这些东西……是不是可以还给我了?都是些女儿家的小玩意,不值钱的……” 詹舒阳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姑娘之物,自然归姑娘所有。只是其中些许物品甚是奇特,为免下人不懂误伤,暂且还是由我代为保管更为稳妥。待姑娘得空,再一一为我等解惑不迟。” 寻英无奈心想:「得,白忙活。」 她看着詹舒阳那副“我为你好”的表情,内心疯狂吐槽:「解惑?解什么惑?跟你讲化学分子式还是无菌原则?大哥,我只是个儿科医生,不是科幻小说作家!苍天啊,我现在特别想回去给那个58床的患儿写大病历!真的!」 然而,看着旁边因为学会骑车而兴奋不已的莫允,以及眼前高深莫测的詹舒阳,寻英知道,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看来,‘大吉之人’也不好当啊……」寻英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终于送走了詹舒阳和莫允,自行车也暂时放置在詹大将军府,寻英也算是能在院里骑车消磨一下时间。 寻英推着那辆二手山地车,在有限的院落空间里慢悠悠地骑了两圈。这熟悉又陌生的动作,稍稍缓解了她内心深处的焦虑和思乡之情。 “至少还有个‘老伙计’陪着我。”她拍了拍车座,轻声嘀咕。 日头渐高,快到晌午时分,那个瘦小的身影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门廊下,声音细若蚊蚋:“寻姑娘,该用膳了。” 来者正是安禾,詹府指派来照料她起居的小丫鬟。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身量未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枯黄,脸色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总是低眉顺眼,不敢直视寻英。 寻英每次看到她,心里总会泛起一阵酸涩,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家里那个表妹。 “年龄x2 8……”寻英的医生本能让她下意识在心里用粗略估算标准体重的公式过了一遍,随即又自嘲地摇摇头,“唉,这公式在这儿哪有什么意义。这年头,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吧?” 她停下自行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亲切:“安禾,今天吃什么呀?” 安禾依旧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报了几个菜名,都是些寻英听着觉得挺清淡的菜式。 “好,我知道了。”寻英走过去,很自然地想拉她的手一起走,“走吧,我们去吃饭。” 安禾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猛地缩回手,后退了一小步,头垂得更低了:“奴、奴婢不敢!奴婢伺候姑娘用膳便是,姑娘先用,奴婢稍后……” 寻英看着她这副惶恐的样子,心下叹息,忍不住稍稍俯身,试图捕捉安禾躲闪的目光。当两人的视线终于有那么一瞬间短暂交汇时,一连串清晰而惶恐的念头立刻涌入寻英的脑海。 「姑娘为何总是这般……不合规矩?主人家怎能与下人同席?」 「上次姑娘让一起用饭,被管事嬷嬷知道后,偷偷骂我不懂尊卑、想攀高枝……」 「姑娘是贵人,是福星,我只是个小丫鬟,得守本分,不能惹姑娘厌烦,也不能给姑娘惹麻烦……」 「姑娘的手好软……和我们的不一样……」 「肚子好饿……但得等姑娘吃完……」 短短一瞬的对视,信息量却巨大。寻英心里五味杂陈,既为安禾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感到无奈,又为她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这些而心疼,更为她饿着肚子还要先伺候自己而感到愧疚。 她直起身,没有再强行去拉安禾,而是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拆解着她“听”到的顾虑。 “安禾,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讲那么多规矩。” “我呢,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这不是你攀不攀高枝的问题,是我需要你帮个忙,陪我一起吃,行吗?”她把需求方变成了自己,减轻安禾的心理压力。 “至于管事嬷嬷那边……”寻英顿了顿,想到詹舒阳似乎对自己这个“大吉之人”还算客气,便借了借势,“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坚持要求的,是‘大吉之人’的奇怪习惯之一,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她试图用“大吉之人”这个名头来给安禾一把保护伞。 “而且,”寻英看向食盒,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关切,“我看这些饭菜分量挺足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你们詹将军府虽然家大业大,但节约总是美德,对吧?你来帮我分担一些。” 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取出,摆在院中的石桌上,并且故意拿出了明显超出一个人分量的碗筷。 安禾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寻英的话每一句都戳中了她内心的担忧,又每一句都试图给她一个合理的、不会受罚的理由。尤其是“大吉之人的要求”和“避免浪费”这两个说法,似乎……稍微能站住一点脚? 寻英再次看向她,捕捉到她眼中的挣扎和犹豫: 「姑娘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浪费粮食确实不好……」 「大吉之人的要求……嬷嬷应该不敢说什么吧?」 「可是……还是怕……」 「饭菜好香……」 寻英知道,观念的改变绝非一日之功。她不再催促,而是自顾自地坐下,先盛了满满一碗饭,然后夹了好几块看起来最好的肉和菜,堆在另一个空碗里,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好了,我先开动了!饿死了!”寻英拿起筷子,做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安禾说,“诶,安禾,你别站着了,快帮我把那碗汤端过来一下,我够不着。” 她故意指使安禾做一些简单的、靠近饭桌的事情。 安禾迟疑了一下,还是听话地走过来端汤。 寻英趁机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但很坚定,让她在石凳上坐下,然后把那碗堆得冒尖的饭菜推到她面前:“正好,你坐着帮我拿着汤碗,我方便舀汤。你也别闲着,帮我把这碗饭看着点,别让风吹脏了。” 一套组合拳下来,理由找得冠冕堂皇又充满“实用性”,仿佛安禾坐下吃饭只是为了更好地“伺候”她这个大吉之人。 安禾看着眼前香喷喷的饭菜,又看看寻英已经不再看她、埋头“努力”吃饭的样子,腹中的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极小口地吃了起来,但速度却不慢,显然是真的饿极了。 寻英用眼角余光看着,心里松了口气,但也泛起更多的怜惜。 她知道,这只是无数次拉锯战中的一次小小胜利。要想真正让安禾感受到平等和关怀,还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巧思。她不能急,也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只会吓到这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 「慢慢来吧。」寻英在心里对自己说,「至少今天,她能吃饱一顿饭了。」 她继续吃着饭,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安禾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院子里的花开了,今天的天气不错,试图让气氛变得更自然一些。虽然安禾大部分时间还是嗯嗯啊啊地应答,但寻英能“听”到,她内心的紧张和惶恐,正在一点点慢慢消散。 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正用她独特的方式和最大的善意,小心翼翼地温暖着这个古代小丫鬟的世界。 第5章 第 5 章 晨起的阳光刚漫过詹府的飞檐,寻英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坐在窗边时,眼角余光总瞥见廊下有个青色的衣角晃来晃去——是负责洒扫的小丫鬟,手里攥着扫帚,却半天没动一下,目光直勾勾地往她屋里瞟。寻英故意抬眼,那丫鬟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低下头,扫帚“哐当”撞在廊柱上,慌慌张张地跑了。 “姑娘,怎么了?” 安禾端着洗脸水进来,见寻英盯着窗外,好奇地问。 寻英没说话,只是刚才和那丫鬟对视的瞬间,一串细碎的念头已经钻进了她脑子里:「是她!就是那个有阴阳交泰纹身的大吉之人!听说她上次一出现,匈奴就乱了阵脚,詹家军才能打赢!我要是能多看两眼,是不是今年秋收就能多收两斗米?」 “没什么,” 寻英收回目光,接过毛巾擦脸,心里却暗自叹气,「这‘大吉之人’的名头,比医院里的‘专家号’还难摆脱,天天被人当珍稀动物围观。」 「这战争真要是单靠我的出现才能取胜,那有点太对不起詹家世代习武的名声了!」寻英有些无奈。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围观了。 这几日在府里走动,无论是廊下的士兵、浇花的园丁,还是送点心的厨娘,总有人借着各种由头偷瞄她。有次她去花园骑车,远远看见几个詹家的旁支女眷躲在假山后,叽叽喳喳地议论,寻英无意间扫过她们的眼睛,立刻读到:「你看她穿的那衣服,紧巴巴的,哪有咱们的襦裙好看?不过听说她身上的纹身是神赐的,要是能摸一下,说不定能生个大胖小子!」 「摸一下生个大胖小子?把我当送子观音使呢这是!」寻英暗自吐槽道。 还有次安禾带着她去看府里的马厩,负责喂马的老卒一边给马添料,一边偷偷打量寻英,心里想的是:「就是这位姑娘救了咱们武泉郡啊!去年匈奴来犯,我儿子在前线断了条腿,要是早有这位姑娘,我儿子是不是就不用受伤了?」 「该受的伤还是得受的……况且去年我要是穿越过来还没有这个纹身的话,就不是大吉之人了,怕是已经被凌迟处死了!」寻英无奈心想。 寻英理解他们的心思,在这个常年战乱的年代,人们太需要一个“祥瑞”来寄托希望了。可她只是个意外出现的穿越者,既不会呼风唤雨,也不能真的带来好运,这种被过度期待的感觉,比带教老师天天提问还让她紧张。 “安禾,”寻英擦完脸,突然问,“咱们府里有没有后门?我想出去逛逛。” 安禾手里的铜盆“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水溅了一地。 “寻姑娘!不行啊!” 安禾慌忙去扶铜盆,声音都变了调,“府里规矩大,姑娘要是想出去,得跟大将军或骁神将说一声,要是偷偷出去被发现了,管家会罚我的!” 寻英看着她急得通红的脸,又和她对视了一瞬,读到她的心思:「上次张管家罚李婶跪了两个时辰,就是因为她没看住骁神将的表妹偷偷出府。要是寻姑娘出事,我肯定要被杖责的…… 可是寻姑娘天天在府里也闷,她好像真的很想出去。」 “没人会发现的,” 寻英拉过她的手,放轻声音,“咱们就去街上转一圈,买个糖画就回来。你不是说,上次看见市集上有卖兔子形状的糖画吗?我请你吃。” 寻英想着来了这中瑨朝好些天,天天都在这将军府上着实有些无聊,摸了摸腰间的银子,顿时想出这个主意。之前莫允来学自行车“打赏”了一些钱给寻英。 「不愧是大富人家哈,答谢人的方式就是这么实在。」 安禾的喉结动了动,眼睛亮了亮——她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糖画,还是去年过年时,母亲偷偷给她买的。可她还是犹豫:“可是……” “我知道你怕,” 寻英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走后门,偷偷溜出去,很快就回来。要是真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硬拉着你去的,跟你没关系。” 安禾咬了咬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没法拒绝寻英的提议,一来是寻姑娘待她好,二来是那兔子糖画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三来是她也好久没外出了,想想外面的世界也是让人心神向往啊…… 两人趁着廊下士兵换班的空隙,绕到府后的小角门。寻英走在前面,安禾紧张地攥着她的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门房的老卒正趴在桌上打盹,寻英轻轻推开一条缝,带着安禾溜了出去。 刚出府门,市井的喧闹声就扑面而来。 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糖葫芦!甜又酸嘞!”“刚出炉的包子,热乎的!” 布庄的幌子在风里晃,染坊门口挂着五颜六色的布料,连空气里都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气。 武灵郡虽是和匈奴接壤的边陲小镇,但这里的人们没有因为战争就放弃生活,每个人都构成这片天地万千风景之一。 安禾紧紧跟在寻英身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嘴里小声念叨:“寻姑娘,你慢点儿,别被人认出来了。” 她心里却在想:「今天街上这么热闹!那布庄的红布真好看,要是能做件新裙子就好了…… 还有那糖炒栗子,闻着好香啊。」 寻英拉着安禾慢慢走在石板路上,心情难得轻松。她刚想跟安禾说去买糖画,就听见旁边两个挑着菜筐的妇人在议论:“你听说了吗?詹府里住了个大吉之人,就是上次在战场上出现的那位,听说她身上有纹身,能保佑咱们武泉郡平安呢!” 另一个妇人立刻接话:“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昨天去军营送菜,听士兵说,有了这位姑娘,匈奴再也不敢来犯了!要是能请她去家里坐坐,沾沾福气,说不定我家小子就能考上童生了!” 寻英听得哭笑不得,心里想:「我要是真有这本事,早就回现代去帮带教老师解决那个发热查因的患儿了,还在这儿逛市集?」 安禾却听得满脸骄傲,偷偷拉了拉寻英的袖子,小声说:“寻姑娘,她们都在夸你呢!” 她心里想:“我就知道寻姑娘是好人,连街上的人都知道寻姑娘的好!” 两人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挤进去一看,是个捏面人的老师傅,手里捏着个骑马的小人,栩栩如生。安禾看得入了迷,寻英刚想给她买一个,就听见人群里有人说:“这捏的要是詹府那位大吉之人就好了,我肯定买一个供在家里!” “就是就是,听说那位姑娘长得可好看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三只眼睛,六只手……” 寻英无奈心想:「我什么时候成妖怪了?` 赶紧拉着安禾挤出人群,买了两只兔子糖画,刚要往回走,就看见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家丁,急匆匆地往詹府的方向走,嘴里还念叨:“快点快点,要是能赶在别人前面提亲,说不定就能把大吉之人娶回家,到时候咱们家就能跟着沾光了!” 寻英手里的糖画差点掉在地上。 “提亲?” 她没听错吧? 安禾也慌了,拉着寻英就往府里跑:“寻姑娘,咱们快回去!要是被那些人堵住就糟了!” 两人慌慌张张地溜回府里,刚进角门,就看见管家张福正站在廊下等着,脸色铁青。 “寻英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张福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急,“将军夫人在正厅等您呢,府外来了好几位求亲的,都快把门槛踏破了!” 寻英心里咯噔一下,跟着张福往正厅走,一路上都在想:“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穿越过来没找到回去的路,先被人当成祥瑞,现在还要被人提亲?我可是个儿科医生,不是来古代相亲的啊!” 刚到正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寻英探头一看,厅里站着好几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有的手里捧着绸缎,有的抱着玉器,还有的身后跟着家丁,一看就是来提亲的。 “苏夫人,”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乡绅往前一步,满脸堆笑,“小犬今年二十,饱读诗书,尚未婚配,若是能娶到寻姑娘,定当待她如珠如宝,还请夫人成全!” 寻英刚想开口拒绝,就和那乡绅对上了视线,立刻读到他的心思:「哼,什么饱读诗书,我儿子就是个纨绔!不过这姑娘是大吉之人,娶了她,詹将军肯定会帮我在朝廷里谋个官,到时候咱们家就是官宦世家了!」 「把我当啥招聘网站了?」寻英暗骂道。 另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男人也上前,手里捧着个锦盒:“苏夫人,下官是本地的县丞,犬子年方十八,习武有成,若是能与这姑娘结亲,日后定能护她周全,也能为詹将军分忧!” 寻英又扫了他一眼,心里更无语了——这人心里想的是:「听说这姑娘能带来好运,要是娶了她,我这县丞说不定能升成知府!先看看她长什么样,要是长得丑,大不了娶回来当个摆设。」 「也不先看看你自己长啥样,还在这挑三拣四,唧唧歪歪的!」寻英在内心吐槽道。 还有个穿着貂皮的富商,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手里捧着个沉甸甸的盒子:“苏夫人,小老儿有的是银子,若是寻姑娘肯嫁,我愿出千两黄金做聘礼,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 他心里却在想:「管她长得好不好看,只要是大吉之人,娶回来就能保佑我生意兴隆,千两黄金算什么!」 苏夫人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脸色平静,却没立刻开口。寻英刚要进去,就听见苏夫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的心意,老身心领了。只是寻姑娘乃天赐贵人,非寻常婚配可辱,她初来乍到,尚未适应府中生活,更无婚配之意。今日之事,休要再提,诸位请回吧。” 那乡绅还想再说什么,苏夫人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带着将门贵妇的气场:“若是诸位再纠缠,便是不给詹家面子,也辜负了上天赐下贵人的心意。张福,送诸位出去。” 管家张福立刻上前,对着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吧。” 众人见状,也不敢再纠缠,只能不甘心地走了。 等众人走后,苏夫人才看向门口的寻英,招手让她过来:“姑娘,吓坏了吧?” 寻英走到她身边,心里又暖又感激:“夫人,谢谢您。” 苏夫人拉过她的手,指尖温软:“你是上天赐给武泉郡的贵人,也是老身看着顺眼的孩子,怎么能让那些人用钱财官职来亵渎?你放心,在詹府,没人能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 寻英和她对视了一瞬,读到她的心思:「这姑娘看着机灵,却带着股孩子气,想来在她家乡也是被疼爱的。那些人只想着沾她的福气,哪会真心待她?老身得护着她,不能让她受委屈。」 “夫人,” 寻英心里一热,眼眶有点红,“我其实不是什么大吉之人,我……” “傻孩子,”苏夫人打断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不是大吉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了之后,武泉郡安稳了,将士们也有了信心。至于其他的,不用管别人怎么说,你在詹府,就安心住着。” 这时,安禾端着点心进来,见寻英没事,才松了口气。苏夫人拿起一块桂花糕递给寻英:“尝尝,这是厨房新做的,你要是爱吃,让厨房多做些。” 寻英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突然觉得,虽然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很无奈,但有苏夫人护着,有安禾陪着,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只是,那些提亲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她那辆自行车,还有回家的路…… 寻英咬了咬唇,心里想:「先不想那么多了,至少现在,我是安全的。等过些日子,再想办法修自行车,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去的线索。」 苏夫人看着她吃点心的样子,眼里露出温和的笑意,心里想:“这姑娘要是能一直留在詹府,也挺好的。若是能和舒阳……” 寻英没注意到苏夫人的心思,她正低头啃着桂花糕,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要教安禾骑自行车,让她也感受一下风的速度——至少在这个陌生的朝代里,能多一点属于她们自己的快乐。」 …… 夜深,探子悄声钻进一处营帐内。 詹舒阳对寻英仍有不解,每日还是派人去监视她。 “报!骁神将!今辰时末,寻英与安禾自后门潜出詹府,购糖葫芦、糖炒栗子食之。徜徉半辰而归,时恰有三人登门求亲,皆为苏夫人斥退。既归,寻英闲步庭中,复乘自行车少许。至亥时,便寝。”探子向詹舒阳汇报说。 “登门求亲?”詹舒阳饶有兴趣地说,“她作何反应?” “寻英未曾动容。” 「倒是有意思!」詹舒阳心想,他之前特意“提醒”莫允记得要谢谢寻英的教授之恩,没成想寻英照单全收不曾有一丝犹疑,还以为她是什么贪财之辈,今日提亲的人虽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倒也是家境殷实小有声望的人家…… 「是真不动容?还是另有所图,目标不至于此,瞧不上这些人家?」詹舒阳心想。 第6章 第 6 章 詹舒阳派人送背包来的时候,寻英正在院子里教安禾认自行车的刹车。她听见脚步声回头,就看见两个士兵捧着她那印着卡通图案的双肩包,站在廊下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寻姑娘,骁神将说,姑娘的物件既已查清用途,便物归原主。” 「查清用途?那是他凭几日时间就能查清的吗?可能是觉得没啥杀伤大器就还回来了吧。」寻英心想。 为首的士兵恭敬地把背包递过来,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对“现代装备”的敬畏——毕竟前几日他们拆解头盔时,差点把那坚固的外壳当成了新式铠甲。 寻英接过背包的瞬间,手指触到熟悉的拉链,差点没忍住红了眼眶。她赶紧拉开拉链扫了一眼:随身急救包、巧克力、压缩饼干、充电器、钥匙、还有最底下压着的那包姨妈巾,都好好地躺在里面。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落了地,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赶在姨妈期前还回来,要是姨妈真来了,我总不能跟安禾要布条吧?那也太离谱了。」 士兵走后,安禾凑过来,好奇地盯着背包上的卡通图案:“姑娘,这上面画的是…… 小兔子吗?” 她伸手想摸,又赶紧缩了回去,生怕碰坏了这 “来自异世的宝物”。 寻英笑着把背包放在石凳上,随手掏出一包零食递给她:“是呀,我们家乡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个你拿着,下午饿了吃。”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把那包姨妈巾往背包深处又塞了塞,这种私密的东西,在古代可没法跟小姑娘直白解释。 可没过两天,寻英就发现安禾不对劲了。 那天早上安禾来送洗脸水,脚步虚浮,脸色苍白,擦桌子时还差点把瓷碗碰掉。寻英拉过她的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刚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目光无意间扫过她裙角沾着的一小块暗红污渍,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安禾,你是不是……那个来了?” 寻英斟酌着用词,尽量说得委婉。 安禾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头垂得快贴到胸口,声音细若蚊蚋:“姑、姑娘怎么知道……” 她手里的铜盆晃了晃,水溅出来几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圈,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思。 寻英这才确定自己没猜错。她让安禾快去换身干净衣服,顺便换一下布条。 后面又觉得不妥,寻英拉着安禾进了屋,关上门,从背包里翻出那包姨妈巾,抽出一片递给她:“这个你拿着,比布条好用,也干净。” 安禾捏着那片薄薄的、带着粘性的姨妈巾,眼神里全是茫然:“姑娘,这、这是什么呀?软乎乎的,还带着胶……” 她心里满是疑惑,甚至有点害怕,毕竟那东西既不是布也不是纸,摸起来滑溜溜的,跟她见过的所有物件都不一样。 “这叫姨妈巾,是我们家乡女子每月那几天用的。” 寻英耐心解释,一边演示怎么撕开封口、粘在裤子上,“你试试就知道了,比你用的布条舒服,也不会侧漏。” 安禾听得满脸惊奇,拿着姨妈巾躲进屏风后,出来时脸色还有点红,却比刚才放松了些:“姑娘,这东西…… 真的不渗吗?以前用布条,总怕漏出来被人看见,连坐都不敢坐实,这东西这么薄,我怕……” 寻英让她大可放心,这东西比布条吸水。 第二日,寻英问起安禾使用姨妈巾的感受,“怎么样?昨天给你的姨妈巾不漏吧!” 安禾坚定地点点头说:“昨日寻姑娘赠的……yi ma jin……确实比布条好用,没想到薄薄一层竟能一点血也不渗!” “是吧!”寻英开心地说,“还有你记得隔个4、5个小时……额……一两个时辰就得换下来了……”她想着安禾不过十二三岁,月事经验应该不多,她像妈妈第一次给她讲解月经知识一样滔滔不绝地对着安禾说。 安禾认真听着,虽然不太确定她吸收了几分,直到安禾说她昨夜把用过的姨妈巾换下来洗了…… 寻英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安禾的话钉在了原地。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又追问了一遍:“你说…… 你把用过的姨妈巾洗了,今天又贴上了?” 安禾点点头,脸上还带着几分“我很会过日子”的认真:“是啊寻姑娘,昨日您给的这物件虽好用,可看着就不是便宜东西,哪能用过一次就扔?我平日用的布条,都是洗干净晾透了再用,想着这软乎乎的玩意儿,许是也能这么弄。午夜换下来时,我还特意用温水搓了好几遍,今早摸着手感跟新的差不多,就又贴上了。” “噗——” 寻英刚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差点真喷出来。她赶紧捂住嘴,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快出来了。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指着安禾,哭笑不得地说:“我的傻安禾啊!这姨妈巾跟布条不一样,它里面有能吸水的东西,洗了之后就没用了,而且用过的上面有细菌,再用会生病的!” 安禾这下慌了,手忙脚乱地想把身上的姨妈巾扯下来,声音都带了颤:“啊?会生病?那我……” “你先别慌,” 寻英连忙按住她,“今天刚贴上没多久,应该没大碍,一会儿赶紧换下来扔了。” 安禾垂着头,小声嘟囔:“可在咱们中瑨朝,女子月事用的布条,都是反复洗了用的,哪有这么金贵的物件,用过一次就扔……”话里带着点委屈,也带着对这种“浪费”的不解。 寻英听着,心里的哭笑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沉思。她想起这段时间在丫鬟屋外看到的——晾在竹竿上的粗布巾,又薄又硬,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是啊,在这个没有工业生产的时代,女子们只能用这样的东西熬过每月的不适,甚至连干净的粗布都算奢侈,更别提什么卫生和舒适了。 」 她忽然想起自己背包里面剩下的姨妈巾屈指可数。穿越过来快一个月了,下一次月事转眼就到,到时候这些存货肯定不够用。总不能像安禾一样,把用过的姨妈巾洗了再用吧。 寻英想起自己在现代时,姨妈巾、卫生棉条、月经杯应有尽有,从来没为这种事犯过难。可安禾她们呢?只能用粗糙的布条,反复清洗晾干再用,不仅不舒服,还容易滋生细菌,要是赶上战事紧张,连干净布条都找不到,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你放心用,我这儿还有些,不够再跟我说。” 寻英把剩下的姨妈巾分了一半给安禾,又忍不住问,“你们平时…… 都是用布条吗?有没有别的办法?” 安禾站在床边,手指绞着衣角,慢慢说起了她们的处境:“普通人家的女子,都是用粗布缝个袋子,里面塞点草木灰,脏了就把灰倒了,布洗干净再用。要是家里条件好点,会用细点的布,可也还是不舒服。以前听我娘说,晒干的葛布吸水还行,就是织起来麻烦。有次我娘来月事,正好赶上府里洗衣局忙,没来得及洗干净布条,用了之后下面又痒又疼,躺了好几天才好……” 安禾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眼里还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 寻英听得心里发酸,心里渐渐有了个念头。既然没有现成的姨妈巾,那不如用这里能找到的材料,自己做些更卫生、更舒适的 “改良布条”。 「草木灰?粗布?能不能改进一下?比如把布缝得更贴合,里面垫上干净的软纸,再用开水烫过消毒……粗麻布太硬,或许可以找些细棉布,先煮一煮消毒,再缝成合适的大小;吸水性不够,或许可以在里面夹层晒干的软茅草,或者找些蓬松的棉……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吸水因子,但总比硬邦邦的粗布强……」她以前在医院轮转时,见过护士用无菌纱布做简易护垫,或许这个思路能用到古代。 “姑娘,您怎么了?” 安禾见她盯着桌面出神,小声问道。 寻英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能不能做点更舒服的‘布条’。” 她没敢把话说太满,毕竟改进卫生用品可不是小事,得找干净的布料、柔软的纸张,还不一定有效,要真做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安禾却眼睛一亮,抓着她的手说:“真的吗?姑娘要是能做出来,那可太好了!府里的丫鬟姐姐们,每次来月事都愁得睡不着觉,生怕弄脏了主子的东西被骂。” 寻英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的念头坚定了一些。她倒是没想过府上其他丫鬟,她先想着能不能先解决自己和安禾的事,她拍了拍安禾的手:“我试试,不过得先找些材料。你知道府里哪里有干净的细布和软纸吗?” “我知道!洗衣局有剩下的细棉布,库房里还有进贡的宣纸,又软又白!”安禾立刻回答,语气里满是兴奋,“我下午就去给姑娘找来!” 看着安禾蹦蹦跳跳出去的背影,寻英拿起桌上的姨妈巾,心里盘算着:「先做几个简易的卫生棉垫试试,用细棉布缝成小口袋,里面垫上煮过消毒的宣纸,再用带子固定在裤子上,应该比草木灰舒服多了。」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现代,但至少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先别让自己落下什么妇科病。 傍晚的时候,安禾果然抱着一堆东西回来了:一大块细棉布、一叠宣纸,还有几根白色的棉线。 寻英拿着布料,摸了摸质地,心想:「虽然不如现代的纯棉柔软,但已经比安禾说的粗布好太多了。」 两人坐在灯下,寻英画了个简单的护垫图样,教安禾怎么裁剪布料、缝合边缘。 没想到安禾女工做得非常不错,缝出来的小口袋整整齐齐,比寻英预想的还好。 “姑娘,这样真的能用吗?” 安禾拿着缝好的改良月事布,有点不放心地问。 寻英把宣纸折成小块,塞进布条里,笑着说:“明天你试试,记得用开水烫一下再用,干净些。” 安禾小心翼翼地把月事布收起来,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寻英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暖暖的。 或许改变就是这样,从一片小小的改良月事布开始。 …… 夜深营帐内。 探子报:“寻英今日除饮食外,罕出屋宇。安禾数度携细棉布、宣纸,潜入寻英房中。二人于室内或作画、或缝补,往复其间,直至丑时方就寝。” 詹舒阳听完后若有所思,设想颇多,但还是完全摸不清头绪…… 第7章 第 7 章 夜深了,安禾走后,寻英坐在窗边,看着桌上的月事布图样,心里又想起了现代的姨妈巾生产线,想起了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卫生用品。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小尝试能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她想试试。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背包上,卡通图案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亲切。寻英摸了摸背包,心里想:「再等等,说不定哪天骑车的时候,又能突然穿回去呢?不过在那之前,先把月事布做好吧,至少下个月,我和安禾都不用之前的老旧布条了。」 经过几日的观察,詹舒阳倒是大致弄清寻英在干什么了,他倒是没想过女人月事方面的事,随口问了一下探子府上的细棉布和宣纸是否足够,便派人悄悄补足货源。 三日后,寻英和安禾的“初代改良布条”终于做成了。细棉布被剪成规整的长方形,边缘用针线仔细锁了边,避免磨损皮肤;中间夹层铺了晒干的软茅草,用细密的针脚固定好,既保证了吸水性,又不会让茅草乱跑。安禾第一个试穿,当天晚上就拉着寻英的手不停夸赞:“姑娘,这改良布条也太舒服了!比粗麻布软和多了,吸得也快,再也不用总担心漏出来了!” 没几日,安禾同屋的丫鬟春桃就发现了不对劲。那天午休时,春桃瞥见安禾换下来的布条又软又整齐,跟自己用的粗麻布完全不一样,忍不住好奇追问。 安禾和同屋的丫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本就亲近,加上真心觉得改良布条好,便一五一十说了是寻英帮忙做的。 这下可好,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没半天就传遍了和安禾同屋住的丫鬟们。当天下午,就有四五个丫鬟偷偷找到寻英的院子,红着脸小声询问能不能也买几块改良布条。 为首的丫鬟玲儿攥着手里的碎银子,不好意思地说:“寻姑娘,我们也知道添麻烦了,可听安禾说这布条又软又好用,我们实在是……” 寻英愣了愣,她最初做改良布条只是为了自己和安禾,从没想着要“售卖”。可看着丫鬟们期待又窘迫的眼神,想起自己穿越前也曾受过经期不适的苦,心又软了下来。她摆了摆手,没收银子,只说:“罢了罢了,银子就不用了,要是你们不嫌弃,等我再做一批,分你们些便是。” 丫鬟们又惊又喜,连声道谢。 接下来几日,来找寻英要改良月事布的丫鬟越来越多,甚至有府里管事的嬷嬷都托人来问。寻英看着屋里堆着的细棉布和茅草,哭笑不得,她这无心之举,竟在府里掀起了一股“改良布条热潮”。 可热闹劲儿没持续多久,寻英就发现了新问题。那天她路过丫鬟们的住处,无意间听见春桃和另一个丫鬟说话:“这改良布条是好用,就是做起来费布,我想着省着点用,一块能用个两三天……” 寻英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走过去追问。 原来不少丫鬟都觉得改良月事布比普通粗麻布珍贵,舍不得频繁更换,有的甚至一块用两三天,跟之前用旧布条的习惯没两样。 寻英又急又无奈,拉着春桃耐心解释:“布条用久了会滋生细菌,就算是改良过的,也得勤换才行,不然照样会生病!” 春桃听得满脸惊讶,她从小就听家里人说月事布条能省则省,从没听过“细菌”“勤换”的说法。 寻英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忽然意识到,光做改良布条还不够,也得改变大家的卫生习惯才行。 于是,寻英干脆在屋子里召集来找她要布条的丫鬟们,给她们讲经期卫生的知识。 寻英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儿科医生也是来中瑨朝进行妇科的健康宣教了。 寻英把装着改良布条的竹篮放在桌子一旁,刚清了清嗓子,就察觉到空气里飘着股若有似无的窘迫。她抬眼扫过围坐的丫鬟们,春桃的手指绞着衣角,玲儿盯着自己的鞋尖,安禾也微微低着头……这模样,活像学堂里怕被先生提问的孩童。 寻英刚要开口说 “咱们聊聊月事那几天的事儿”,脑海里突然蹦出春桃的心声:「哎呀,这事怎么好当面说呀,要是说错了岂不是要被笑话……”」紧接着,玲儿的念头也钻了进来:「听说寻姑娘懂好多新奇东西,可这私密事,她会不会觉得我们麻烦?」 寻英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故意拿起一块改良月事布在手里晃了晃:“你们别紧张,我不是来训话的。咱们都是女子,月事那几天的难处,我比谁都清楚 。就像春桃你上次说的,以前用粗麻布,坐久了磨得大腿疼,对不对?” 春桃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寻姑娘您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等于承认了,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周围的丫鬟们也跟着小声笑起来,刚才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松了不少。 寻英笑着继续说:“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玲儿你总怕量多漏出来,出门都得多揣着块布垫着。” 玲儿惊讶地捂住嘴,心里的念头脱口而出似的:“天呐,寻姑娘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这下丫鬟们都好奇起来,纷纷抬头看寻英。寻英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呀,也是女性,你们经历过的事我也经历过,能知道你们心里的难处……还有啊,我会点‘读心术’……” 这话一出,丫鬟们顿时炸开了锅,春桃凑过来小声问:“那寻姑娘知道我现在在想啥不?” 寻英假装凝神想了想,笑着说:“你在想‘要是这改良布条能再软点就好了’,对不对?” 春桃使劲点头,激动地拉着旁边的丫鬟说:“真的!寻姑娘真能读心!” 趁着大家的兴致上来了,寻英赶紧把话题拉回经期卫生上。她拿起一块干净的改良月事布,刚要讲“得勤换”,就捕捉到一个怯生生的念头,是站在后排的小丫鬟小翠:「勤换?可一块布条做起来费布,要是换得勤,家里哪有那么多布呀……而且,要是换下来的布条没洗干净,会不会反而生病?」 寻英心里一暖,这小丫鬟倒是心思细。她把竹篮里的月事布分发给众人,每人手里都拿到两块:“你们看,我这次做了好多,足够你们每次换着用。至于洗布条,我教你们个法子,用开水煮一炷香的时间,既能洗干净,又能杀死藏在布缝里的‘小虫子’。” “小虫子?”小翠睁大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吓得往后缩了缩,“那、那要是没煮干净,小虫子会不会钻进身体里?” 这话一出,好几个丫鬟都跟着变了脸色,显然也怕了。 寻英赶紧摆手,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解释:“不是真的小虫子,是咱们看不见的‘细菌’,就像食物放久了会坏一样,布条用久了也会滋生这个。不过只要用开水煮过,再晒透了,就安全多啦。” 说着,寻英还拿起一块煮过晒干的布条递过去:“你们摸摸,是不是又软又干净,跟新的一样?” 丫鬟们轮流摸了摸,果然手感松软。 春桃心里的顾虑也消了不少,念头也轻快起来:“原来这么简单呀,我还以为多复杂呢!” 玲儿也松了口气:“要是这样,我以后就不用总担心生病啦!” 寻英听着大家的心声,知道她们的害怕和害羞都慢慢散了。 寻英还特意带了个小本子,记录每个丫鬟的使用感受……谁觉得夹层茅草不够软,谁觉得布条尺寸不合适,谁用着还是有点漏…… 这下丫鬟们彻底放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春桃说:“我觉得边缘要是能再缝得宽点,就不磨大腿了。” 玲儿说:“量多的那两天,夹层能不能再厚点。” 连最害羞的小翠都小声说:“要是能做个小带子系着,就不用总担心掉下来了”。 寻英把这些建议都仔细记在本子上,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场景,心里满是欢喜。刚刚的害羞与担心都变成这些敞开心扉的话语,让她觉得温暖。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为这些姑娘们化解一点难处,也算是踏实的慰藉。 寻英看这本子上的建议,准备好材料,第二天就开始调整改良方案。她把夹层的茅草换成了更蓬松的棉絮,又把布条边缘加宽了半寸,还特意做了不同尺寸的布条,供大家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 新一批改良布条做好后,丫鬟们用着更满意了。 春桃拿着新布条,笑着对寻英说:“姑娘,现在我每天都按时换月事布,也用开水煮过消毒,这几天身子舒服多了,再也没像以前那样腰酸肚子疼了!” 寻英看着丫鬟们脸上的笑容,心里满是成就感。她摸了摸桌上的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反馈和修改方案。 在这个没有现代科技的时代,她或许不能改变太多,但至少能用自己的一点力量,让这些丫鬟们少受点经期的苦。而这小小的改良月事布,或许就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找到的第一个“立身之道”,比那虚无缥缈的“大吉之人”的称号来得实在。 …… 夜深营帐内。 “寻英所改布条既成,传于詹府丫鬟间,众皆往求购。寻英不受钱,连夜赶制数批,无偿予之……” “是日,寻英集众丫鬟于其屋,授月经康健之识,且询布条改良之见……” “寻英依所言精进工艺,常熬夜研改……及布条改定复颁众人,丫鬟辈皆赞不绝口……” 詹舒阳看着桌子上摊开的几张月事布,回味着探子近几日的回报,颇感兴趣,不由得伸手摸了摸那些月事布,从最初的一批到不断改良后的一批,虽然他对月事方面不甚了解,但从手上的触感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脚来说,寻英确实没干什么坏事。 至少目前是这样。 第8章 第 8 章 寻英和安禾躲在屋里赶制改良月事布的第三天,苏夫人派来的丫鬟突然叩响了房门。 安禾手忙脚乱地把桌上的棉布、宣纸往床底塞,生怕被发现这“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她看来,女子月事本就是私密事,还拿着布料缝缝补补,传出去难免被说“不守规矩”。 可来的丫鬟却笑着摆了摆手:“安禾姑娘别慌,夫人知道寻姑娘在做新的‘月事布’,特意让我来送些东西。”说着就把手里的食盒和布包递过来,食盒里是温热的绿豆汤,布包里则是几匹细软的杭绸和一大叠雪白的桑皮纸,“夫人说,杭绸比棉布更亲肤,桑皮纸吸水好,还让厨房多做些点心送来,给两位姑娘补补身子。” 安禾愣在原地,手里攥着布包的一角,半天没反应过来。 寻英心里一暖。 苏夫人不仅没觉得她“出格”,还主动送来原料,这份通透和体贴,在封建礼教森严的中瑨朝实在难得。她赶紧让安禾把东西收下,又让丫鬟带话:“多谢夫人费心,等做好了,我先给夫人送去瞧瞧。” 丫鬟走后,安禾才敢小声问:“姑娘,夫人怎么会知道咱们在做这个呀?”她心里满是疑惑,甚至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哪里露了马脚,毕竟她给其他丫鬟发改良月事布时格外叮嘱了一定要保密。 寻英舀了勺绿豆汤,逗着安禾说:“说不定是夫人看出你这几天脸色好了,好奇问了两句。” 其实寻英心里清楚,苏夫人常年主持中馈,府里丫鬟们用粗布草木灰应付月事的窘迫,她未必不知道,只是以前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如今见她主动改进,自然愿意支持,毕竟府里丫鬟舒心了,才能更用心做事,这也是管理的智慧。 有了苏夫人送来的杭绸和桑皮纸,月事布的质感一下子提了上来。 寻英把杭绸剪成巴掌大的长方形,对折后缝出三边,留一边开口做“口袋”,再把桑皮纸折成小块塞进去,最后在两侧缝上细棉绳,方便系在裤子上。 安禾是个得力的好帮手,她手巧,缝出来的针脚又细又密,比寻英画的图样还精致。 两人连着赶了两天,终于做出了二十多个月事布。寻英特意挑了几个做工最好的,让安禾送去给苏夫人。 没过多久,安禾就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个锦盒:“姑娘!夫人特别喜欢,还让我把这个给您!” 打开锦盒一看,里面是一对银镯子,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苏夫人清秀的字迹:“此物甚妙,若需人手或原料,尽管开口。府中丫鬟若有愿意试穿者,可让安禾统计,务必让她们说实话,好让你再改进。” 寻英拿着纸条,心里热乎乎的。她没想到苏夫人不仅支持,还考虑得这么周全。 有了苏夫人的话,寻英就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丫鬟们也都更愿意给意见了。当天下午,安禾就把消息传到了各院,没想到报名试穿的丫鬟还不少,毕竟谁也不想再用粗糙的草木灰布条,只是以前没人敢提,如今有苏夫人撑腰,又有寻英牵头,大家都愿意试试这“新物件”。 原先试穿过的丫鬟们也变成“顾问”,帮着寻英回答其他丫鬟不少问题。 第一个来试穿的是洗衣局的秋菊,她比安禾大两岁,常年干粗活,手上满是茧子。寻英把月事布递给她时,她还紧张得手心冒汗:“寻姑娘,这东西…… 真的比布条舒服吗?我上次用布条磨破了皮,疼了好几天。” 寻英耐心跟她讲了用法,又让她有不舒服就及时说。秋菊拿着月事布走后,寻英心里还有点忐忑,毕竟之前只有一小批的丫鬟来询问,这次差不多全府的丫鬟都过来了,“真不知道人多了之后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寻英心里嘀咕着。 春桃直接自告奋勇,让安禾拉着寻英去休息,“寻姑娘,这些天你累坏了吧,这里就交给我们,你之前说的那些事我们都记得呢!” 玲儿也在旁边附和着,“是啊,寻姑娘,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会。” 小翠拿着本子记着每个人取的布条样式和数量,“放心,寻姑娘我都记着呢!” 寻英没想到这些小姑娘年纪看着不大还挺会疼人。她想了想,“也是,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赶制改良月事布,她都有点忘记时间了!” “没想到,来了中瑨朝也是上上夜班了。”寻英在心里自嘲。 前段时间忙起来不知疲倦,现在突然停下来了还真有些累了,寻英连午饭都没吃直接躺下睡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一早,秋菊就特意跑来道谢,脸上带着惊喜:“寻姑娘!这东西太好用了!软乎乎的一点都不磨,桑皮纸吸水也快,我昨天干了一天活,都没漏出来!” 她还拉着旁边的丫鬟说,“你们快试试,比草木灰强太多了!” 有了秋菊的例子,其他试穿的丫鬟也放下心来。 接下来几天,陆续有丫鬟反馈建议:有的说棉绳太长,走路时会晃;有的说桑皮纸虽然吸水,但多垫几层会硌得慌;还有的希望月事布能做得小一点,方便塞进贴身的裤子里。 寻英看着本子上记得密密麻麻的意见,心里有种别样的满足。 安禾特意给寻英拿来了笔墨。寻英一开始还假模假样地复刻小时候书法课上教的姿势,后面手腕实在太累,况且就算姿势有了写得也不好,她索性就随意发挥了,虽然写起来不如圆珠笔顺手,但总算能把想法落实。 针对棉绳太长的问题,她让安禾把绳子剪短,还在末端缝了个小扣子,方便调节松紧;针对桑皮纸硌人的问题,她试着把纸撕成碎末,再用细棉布包起来,做成“纸团芯”,既柔软又吸水。 改进后的月事布再次送出去时,几乎得到了一致好评。 连以前最挑剔的嬷嬷都跑来跟寻英说:“寻姑娘,您这手艺真是绝了!我用了这个,再也不用半夜起来换布条了,能睡个安稳觉了!” 苏夫人听说后,特意把寻英叫到正厅,还召集了府里的管事张福:“寻姑娘做的这‘月事布’,既干净又舒服,以后府里所有丫鬟婆子,每月都按人头发十个,原料从府里的库房走,不用姑娘再费心。” 寻英心里一喜,虽然一开始她只是想着自己和安禾,没想过会给全府的丫鬟都做这改良月事布,但后面看着大家用得都非常满意,她也开始想着把这方法推广出去,只是担心自己人微言轻,如今有苏夫人支持,就好办多了。 她赶紧点头:“多谢夫人成全,我愿意教!” 从正厅出来时,安禾兴奋地拉着寻英的手:“姑娘!咱们成功了!以后再也不用受粗糙布条的罪了!” 她脸上的笑容比平时更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 寻英看着她的样子,心里也满是成就感。她没想到最后能帮到府里这么多丫鬟。 或许这就是改变的力量——从一片小小的月事布条开始,慢慢打破旧俗的束缚,让更多女性能活得更体面、更舒心。 回到院子里,看着晾在绳上的杭绸布条在风里轻轻晃动,寻英突然觉得,这个陌生的朝代,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自行车上,车架反射出温暖的光。 寻英坐在石凳上,一边喝着安禾送来的绿豆汤,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也许改进月事布只是第一步,还可以教丫鬟们洗手消毒,预防妇科疾病……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现代,但至少现在,她想在这个时代,用自己的方式,做些有意义的事。 詹映西得知寻英改进“月事布”的事,是在一次军议后的家宴上。 彼时苏夫人正和詹舒星闲聊,说起府里丫鬟近来干活劲头足了,细问才知是寻英做的“月事布”解决了大家的难言之隐。 “那护垫用杭绸做面,桑皮纸做芯,还缝了可调节的棉绳,比粗布草木灰舒服百倍,丫鬟们都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体会。” 苏夫人说起这事时,语气里满是赞许,“那孩子心思细,还根据丫鬟们的反馈改了三回,连尺寸都分了大中小,倒比府里的老嬷嬷还贴心。” 詹映西正端着酒盏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妻子:“竟有此事?不过是女子闺阁之物,倒让她费了这般心思。”他常年镇守边关,打交道的多是粗犷的将士,对后宅女子的窘迫知之甚少,只依稀记得母亲在世时,每到月事那几日便会面色憔悴,当时只当是女子体弱,如今才知是旧俗所困。 詹舒星在一旁补充道:“父亲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去后院看寻姑娘,见她正教丫鬟们缝布,还说要把桑皮纸用开水烫过再用,说是能‘消毒’,虽不知这词是什么意思,但想来是为了干净。孩儿瞧着,那月事布确实比寻常布条精致,若能推广到军营家属院,也能解了不少妇人的难处。” 詹映西放下酒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沉了沉。他虽常年行军打仗,却也明白“后院安稳,前院才能安心”的道理。军营里的将士多是拖家带口,家属们若被月事之事困扰,难免会让将士分心。寻英这看似不起眼的小改进,若真能推广开来,倒也算一桩惠及军属的好事。 “她一个异世而来的姑娘,敢做这事,倒有几分胆识。” 詹映西缓缓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几分认可,“既对府里、对军营有益,便让她放手去做。府里库房的原料不够,便从军中账上拨些,再派两个手脚利落的裁缝去帮衬,别让她只靠着安禾一个小姑娘忙活。” 苏夫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支持。那孩子之前还怕你觉得她‘不务正业’,不敢跟你提这事呢。” “她若真能为将士、为百姓做实事,便是‘正业’。” 詹映西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目光望向窗外。 詹舒星心想:「寻英这姑娘,自出现那日起就带着诸多异常:能奔走如飞的自行车、能快速止血的奇药,如今又造出了贴心的月事布。她或许不是什么大吉之人,却总能在细微之处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这份能力,比所谓的祥瑞更可贵。」 第9章 第 9 章 第二日,詹映西便让副官薛佳给寻英送去了一批上好的棉花和细布,还附带了两名军中裁缝,这两人原是专为将士缝补铠甲的,手艺精湛,做起月事布来更是得心应手。 寻英接到消息时,正和安禾一起裁剪布料,看着突然送来的原料和裁缝,一时有些发愣。 “寻姑娘,将军说您做的布条对军属有益,让我们来帮您赶制,还说若有其他需要,尽管跟军中开口。”副官薛佳恭敬地转达詹映西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寻英的敬佩。 薛佳心想:「毕竟能让镇国大将军特意关照的女子,整个武泉郡也找不出第三人。」 「第三人?噢,苏夫人和大女儿是第一二人吼!」寻英在心里打趣道。 寻英才明白,詹映西不仅知道了这事,还主动提供了支持。她心里一阵暖意,连忙让安禾给副官倒茶:“多谢将军体恤,也劳烦薛副官跑一趟。我这边若是有需要,定不会客气。” 副官薛佳走后,两名裁缝立刻忙活起来。她们跟着寻英学了月事布的做法,又根据自己的经验提出了改进建议,比如在布条边缘缝上一圈细棉线,防止布料起球;在“纸团芯”里混些晒干的艾草,既能吸潮,又能缓解月事带来的腹痛。 寻英听了连连点头,赶紧让安禾把这些建议记下来,打算下次改进时用上。 有了裁缝的帮忙,月事布的制作速度快了不少。 没过几日,第一批给军属准备的月事布就做好了。寻英特意让安禾送去军营家属院,还附上了一张纸条,写明了用法和注意事项。没想到当天下午,就有几位军属特意来詹府道谢,其中一位妇人拉着寻英的手,眼眶泛红:“姑娘,您这东西真是救了我们的命!以前用布条,冬天冻得刺骨,夏天又闷得难受,如今有了这改良的月事布,总算能安心过日子了。” 寻英看着她们感激的眼神,心里满是成就感。她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廊柱,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詹映西的副官薛佳 想来是将军特意让他来看看情况,确认这布是否真的有用。 薛佳见寻英望过来,微微颔首,转身悄然离去。他回去后,把军属们的反应一一禀报给詹映西。 詹映西听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拿起桌上的样品看了看,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这姑娘,倒真能做成些事。” 从那以后,詹映西虽从未直接跟寻英提起月事布的事,却总在暗中提供支持。军属院需要护垫,他便让副官薛佳直接跟寻英对接;寻英想教地方妇人做护垫,他便让地方官帮忙召集人手。在他看来,寻英的这份“细致”,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能温暖人心,也更能让武泉郡的百姓安心。 而寻英也渐渐明白,詹映西这位看似威严的大将军,并非只懂征战杀伐。他虽不善言辞,却有着通透的心思和务实的考量,只要是对百姓、对将士有益的事,哪怕只是女子闺阁里的小改进,他也愿意给予支持。 另一边,詹舒阳也减少了对寻英的监视,在他心中,寻英虽来路不明但心地善良,倒不像是什么敌国细作。 只是出乎寻英意料的是——莫允听到风声也来找她。 “你要这月事布干什么用,你一个大老爷们,又没有什么亲属在这武泉郡?”寻英纳闷地问。 “本公子要买这东西还要给你说用处吗?”莫允反驳说。 “三公子要啥没有啊!”寻英嘴上说。 寻英看破不说破,内心OS:「装!你在这装!」她一对视就知道莫允心里是想买来送人的,只是送给谁就不得而知了,但肯定是他很喜欢的人,毕竟莫允心里可是春心荡漾啊,这一点寻英倒是非常笃定。 “三公子,最近家属院的那批货要得紧,虽说是加派了人手,但也得费上时日,你这突然出现说要一批月事布,怕是一时半会做不出来哟!”寻英说的这也是实话,前些日子做的第一批月事布很是受欢迎,但当时只是按女眷人头每人制作大中小各一条,收获了好评之后,前日重新登记了每人需要的尺寸,现在正在赶制,对于莫允的突然索要自然是顾不上的。 “你不给我,我就去找其他人买他们手里的!”莫允叫嚣道。 他心里盘算着,「抢也是一个办法……不可不可!大将军下令给全军的军属做的,不好明抢啊!」 寻英读出他歪心思,立马打断说:“行了行了,你再多等几日,我赶完这批货就给你做!” “只是……不知道三公子要多大尺寸的啊?”寻英狡黠地问。 “什么尺寸?”莫允有些摸不着头脑,反问道。 寻英拿出不同尺寸的月事布说:“喏,我们有大中小三种不同的尺寸。一般身材丰满者或是量多者我们推荐大尺寸的,身材瘦小者或量少者一般用小尺寸的,大部分用中尺寸的……” 莫允听完寻英的话不觉思索起来,「长公主倒是身材纤细,但是量嘛……我也不清楚这事啊……」 寻英意味深长地看着莫允,「好小子,被我逮到了吧!」 “就是不知道,三公子的心上人属于哪种类型啊?”寻英故意说。 莫允一听到“心上人”三字,瞬间红了脸,“你!你问太多了!你就三种尺寸都准备上,多准备一些!” 莫允说完就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在桌上拍下几张银票。 寻英没想到莫允平日里一副拽拽的模样竟然有个能让他脸红心跳的人,心里吐槽道,「真不知道是那位长公主的幸运还是不幸啊?」 莫允想着寻英的话,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回头都不敢。 寻英看着他仓促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原来再桀骜的公子哥,碰到心上人相关的事,也会露出这般青涩模样。” 而此时的莫允,骑着马往城外跑了半里地,才勒住缰绳,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许多年前的御花园里…… 那年他才六岁,跟着父亲去宫里参加赏花宴。满园的牡丹开得热闹,他却被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引着,不知不觉就走丢了。红墙高瓦层层叠叠,来往的宫人都穿着陌生的服饰,他越走越怕,最后蹲在一株海棠树下,小声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 清甜的声音像春日的泉水,突然在头顶响起。莫允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发间别着一支珍珠发簪,眉眼弯弯的,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长公主赵灵月。 彼时她才八岁,已经有了公主的端庄,却没半点架子,见他哭得可怜,还从袖袋里掏出一块桂花糖,递到他面前:“别哭啦,吃糖就不难过了。我带你去找你父亲好不好?” 那块桂花糖的甜味,莫允记了许多年。长公主牵着他的手,耐心地问清他父亲的官职,又找宫人打听了方向,一路把他送到宴客厅外。临走前,她还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别乱跑啦,宫里路多,容易迷路。” 自那以后,莫允就记住了这位温柔的长公主。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中瑨朝有规定,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女,到了六岁都要进“崇文馆”读书,男孩女孩分堂授课,却能在晨读、课间时碰面。莫允特意提前打听了长公主的课表,每天都故意绕远路,就为了在走廊上跟她打个照面;晨读时总把声音提得老高,盼着能让隔壁堂的她听见;甚至会攒下母亲给的零花钱,买些精致的笔墨纸砚,借口“先生说这些好用”,偷偷塞给长公主的伴读。 他那时年纪小,不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看到长公主笑,自己也会跟着开心;看到她被先生夸奖,比自己受表扬还高兴;连她用过的旧书签,被伴读随手丢在窗台上,他都偷偷捡回来,宝贝似的藏在书箱最底层。 有一次,崇文馆组织学子去城郊的书院游学,路上遇到突发的暴雨,大家都挤在路边的破庙里躲雨。长公主淋了些雨,脸色有些发白,莫允立刻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不管不顾地递过去。那是母亲刚给他做的新袍,用的是上好的云锦,他平时都舍不得穿。长公主愣了愣,接过外袍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莫允的脸瞬间红透,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含糊地说:“公主……别着凉。” 那天之后,长公主待他似乎也亲近了些,偶尔会在课间叫住他,问他 “这道策论题你是怎么想的”,或是把自己画的小像偷偷塞给他一张。莫允把那些小像夹在最常读的《中瑨礼记》里,每次翻书看到,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后来他长大些,知道了“长公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她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未来的婚事必然是关乎朝堂的大事,绝非他一个侯府公子能轻易企及。可那份藏在心底的喜欢,却像春日里的藤蔓,悄无声息地越长越密。他开始学着收敛心思,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直白地靠近,却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关注着她的消息:听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就偷偷跟着学;听说她喜欢骑射,他就每日天不亮就去校场练箭,只求有朝一日能在她面前露一手;甚至听说她偶尔会犯腹痛,他就四处打听偏方,把珍贵的药材悄悄托人送到公主府。 这次来武泉郡,他原本是跟着詹舒阳历练,却在出发前听说,长公主最近会来边关慰问军属,这个消息让他一路都心神不宁,既盼着能见到她,又怕自己如今的模样不够好,惹她嫌弃。前些日子听说寻英做的月事布舒服又实用,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长公主:她素来怕疼,若是有了这改良的月事布,定能少受些罪。 可他又不好意思明说,毕竟是女子闺阁之物,他一个大男人主动要,难免会被人笑话。刚才在寻英面前的叫嚣,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窘迫,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心思。 莫允坐在马背上,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小像,那是长公主去年给他画的,画里的他正拉着弓,眉眼间满是少年意气。他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心里默默想:「再等等,等我在武泉郡立了功,定要堂堂正正地去求陛下,求她把你许给我。」 而此时的詹府小院里,寻英正对着莫允留下的银票哭笑不得。 安禾凑过来,好奇地问:“姑娘,三公子到底要这月事布给谁呀?” 寻英把银票收好,笑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看他那紧张的样子,定是很重要的人。” 她想起莫允脸红的模样,又补充道,“等咱们赶完家属院的货,就多做些月事布,给三公子送去,也算是圆了他的心意。” 安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低头继续缝手里的布条。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手边的杭绸布料上,泛着温柔的光。寻英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境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第10章 第 10 章 寻英发现月事布被倒卖,是在一次去市集买丝线的时候。 她刚走到布庄门口,就听见两个妇人在低声争执。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妇人急得眼圈发红:“我求你再便宜点,我每月月事都疼得直不起身,这‘詹府月事布’听说好用,可你这一两银子一个,我实在买不起啊!” 另一个穿着绸缎的妇人却满脸不耐烦:“买不起就别买!这可是从詹府流出来的好东西,外面多少人抢着要,我能给你一两银子,已经是看你可怜了!” 寻英心里“咯噔”一下,她之前明明跟来求购的人说过,月事布成本不过十几文钱,怎么到了市集上,竟涨到了一两银子?她赶紧上前拦住青布衫妇人,轻声问:“大姐,你说的‘詹府月事布’是什么东西?” 青布衫妇人愣了愣,点头道:“听说就是詹府里那位寻姑娘做的,软和又干净,可就是太贵了,只有有钱人家才用得起。” 寻英这才明白,有人在倒卖月事布。 可是这布条只有府上的丫鬟和军属才有,人数众多,要找到到底是谁在倒卖,跟大海捞针一般。 寻英想起自己这几日,只要有人来问月事布的做法,她都毫无保留地教,可没想到,竟有人利用这点,把本应惠及普通女子的东西,变成了高价售卖的“稀罕物”。 为了让更多人学到技艺,她没设任何门槛,只要有人来问,就耐心讲解,毕竟这手艺也不是什么独门绝技,只要有原材料、掌握女工缝剪就能复刻个七七八八。 寻英之前就想过把手艺传授给大家,这样她们私下也能自己做月事布了,大家能用上改良的月事布,自己也能省不少力,所以遇上愿意学的,她也会倾囊相授。 可没想到,有人竟然假装成“想学手艺的妇人”,混进了授艺的人群里。 有个穿绸缎的妇人,每天都来学,问得格外仔细,连“如何省料”,“如何让月事布更显精致”这种细节都不放过。 寻英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真心想帮身边的姐妹,直到有天安禾偷偷告诉她:“姑娘,我昨天看见那个妇人,把您教的做法卖给了西街的布庄老板,还说要做‘改良款’,卖一两银子一个!” 寻英跑去西街一看,果然,布庄门口摆着月事布,做法和她教的一模一样,价格却翻了十几倍。她冲进去质问,那妇人却理直气壮:“你又没说不能卖做法!我学了手艺,想怎么用是我的事!” 那一刻,寻英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是为了让女性受益。有些人为了钱,连“让贫苦姐妹少受点罪”的初衷都能抛在脑后。这种被利用的感觉,比遇到观念阻碍更让她难受。 回到府里,寻英坐在院子里,看着桌上堆着的月事布,心里又气又急。她原本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更多人学会制作,就能让更多女性受益,可现在倒好,反而让中间商赚了差价。 “姑娘,您怎么了?”安禾端着茶水进来,见她愁眉不展,小声问道。 寻英把市集上的事跟她说了,安禾也急了:“这些人也太坏了!姑娘好心教他们做,他们却用来赚钱!” 寻英第二天直接在集市摆摊传授月事布的制作技艺。 她刚把裁剪好的杭绸、桑皮纸在案上摆开,周围就围了一圈人,只是大多是探头探脑的妇人,真敢上前的没几个。 倒是几个挑着货担的男子,站在人群外围,眼神里满是鄙夷,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个穿短打的货郎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见:“真是不知羞耻!女子月事这种污秽事,也敢拿到大街上嚷嚷,还摆着布料教人做,这要是放在京城,早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 寻英无意间与他对视,瞬间捕捉到他的心思:「一个姑娘家,不在后宅学绣花,倒整天琢磨这些见不得人的物件,定不是什么正经女子!詹将军也是,怎么还纵容这种人在武泉郡胡闹?」 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男子也跟着附和:“就是!咱们武泉郡的女子,哪个不是把月事藏得严严实实,哪有像她这样抛头露面的?我家娘子要是敢来看,我打断她的腿!”他心里却在想:「不过听说这布做的物件能让女子少受罪……不行不行!哪能让女子学这些,传出去人家该说我管不住家了!」 有个穿粗布裙的妇人攥着衣角,犹豫了半天,才凑到跟前小声问:“姑娘,这…… 这东西真能教?” 不等寻英回答,旁边就有个婆婆扯着她的胳膊往后拉:“傻丫头!月事是女子最私密的事,哪有当众学做这物件的?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那婆婆心里还在嘀咕:“这姑娘怕是冲昏了头,连男女大防、闺阁规矩都忘了!我家孙媳妇要是敢来学,我非撕了她的布裙不可!” 那妇人脸一红,赶紧缩回手,跟着婆婆匆匆走了。 还有几个妇人,听见“月事”两个字,就像被烫到似的,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叨着“不雅观”“没规矩”。 寻英扫过她们的眼睛,读到一串慌乱的念头:“天呐,当众说这个,也太丢人了!要是被我家男人知道我来看,肯定要骂我不知廉耻……可我每月真的疼得睡不着觉,要是能学会做这个,会不会好点?”纠结半天,最后还是被“怕丢人”的念头压过,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一上午下来,寻英只教了两个胆子大的年轻媳妇——一个是刚嫁来武泉郡、娘家不在本地的,不怕被街坊说闲话;另一个是丈夫在前线打仗、自己带着孩子过活的,想着“只要能少受罪,丢点脸也值了”。 剩下的布料和纸张,连碰都没人敢碰。 后来她才知道,在中瑨朝,女子月事被视为“污秽之事”,不仅不能当众谈论,连相关的物件都要藏得严严实实,更别说聚在一起学做月事布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比任何实物阻碍都难打破,哪怕她们明知旧布条又疼又脏,也宁愿忍着,不愿“失了体面”。 于是,寻英把教授地点改在城郊一个寡居妇人的院子里,再让安禾托相熟的丫鬟、军属私下传话:“寻姑娘在城郊教做月事布,想学的姐妹可以悄悄去,没人会说闲话。” 靠着大家口口相传,才把那些害怕抛头露面但又想学的妇人聚到一起。 好不容易说服一些妇人放下顾虑,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原料太贵。 寻英在授艺时,用的是詹府提供的杭绸和桑皮纸,这些原料柔软亲肤,做出来的月事布舒服又吸水。可到了普通人家手里,情况就变了。 有个城外的农妇叫翠娘,跟着寻英学了两天,手艺已经很熟练了。可第三天她却红着眼眶来跟寻英说:“姑娘,我学不了了。” 寻英追问才知道,翠娘去布庄问过,杭绸要二百文一匹,桑皮纸也要五十文一叠,这相当于她家里半个月的口粮钱。 “我就算学会了,也买不起料,最后还是得用草木灰布条。”翠娘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布纹里,心里满是无奈:“要是能有便宜点的布就好了,哪怕粗点也行,总比草木灰磨得疼好…… 可家里连给孩子买肉的钱都没有,哪有余钱买布做这个?” 翠娘的话,让寻英心里像被堵了块石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犯了个想当然的错。她以为“授艺”就能解决问题,却忘了普通人家连最基础的原料都负担不起。就像给了穷人一本菜谱,却没给他们买食材的钱,再好的手艺也用不上。 除此之外,比观念更顽固的,是代代相传的旧俗。 在一些老旧的家族里,掌管中馈的老嬷嬷们,坚持认为“草木灰布条”才是“正经法子”,寻英的改良月事布是“旁门左道”。 有次寻英去城东王家授艺,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掌管中馈的王嬷嬷拦在了门外。王嬷嬷叉着腰,满脸怒气:“我们王家的媳妇,用草木灰用了三辈子,从来没出过事!你这新物件看着花里胡哨,指不定有什么忌讳,要是冲撞了祖宗,你担待得起吗?” 她心里还在盘算:「这姑娘就是来搅局的!要是媳妇们都学做这个,以后谁还听我的规矩?传出去人家该说我管不住后宅了!」 院里的几个媳妇听见动静,偷偷扒着门缝往外看,眼里满是渴望。有个年轻媳妇刚想开口替寻英说句话,就被王嬷嬷狠狠瞪了回去:“你敢替她说话?是不是也想学着丢王家的脸?你们要是敢学,就别认我这个嬷嬷,也别再进王家的门!” 那媳妇吓得赶紧缩回手,心里满是委屈:“我只是每月疼得厉害,想试试能不能好点,怎么就成丢王家的脸了……” 还有些人家,觉得改良月事布“太干净”,反而“不吉利”。寻英去城西李家授艺时,李家老太太直接把她的布料扔到了院子里:“女子月事本就是污秽,哪能搞得这么精致?这物件看着干净,实则是藏了邪祟,用了要招灾的!” 她身边的媳妇们不敢反驳,只能偷偷捡回布料,心里却在想:“要是真能招灾,那草木灰布条早就把我招走了…… 可老太太说的话,我也不敢不听啊。” 这些老嬷嬷、老太太的话,在家族里很有分量,她们一反对,就算媳妇们想学,也不敢出头。寻英试着跟王嬷嬷解释改良后的月事布更卫生,能减少病痛,可王嬷嬷根本不听:“病痛是命里带的,跟布条有什么关系?你一个外来的姑娘,别在这妖言惑众!我们武泉郡的规矩,还轮不到你来改!” 面对这些根深蒂固的旧俗,寻英的道理讲不通,手艺也传不进去。 她能教做法,却没法改变老一辈人脑子里的“规矩”;能找到便宜的授课地点,却没法让妇人们放下“怕丢人”的顾虑;能想到“授人以渔”,却没算到普通人家连原料都买不起。 这些阻碍像一道道坎,让寻英渐渐明白:“授人以渔”从来不是简单的“教手艺”,要打破观念的枷锁,解决原料的难题,防备人心的算计,还要跨越地域的阻隔和旧俗的阻力。而她要做的,还有很多很多。 第11章 第 11 章 寻英正对着桌上堆积的月事布图样发愁——外面倒卖月事布的风声愈演愈烈,她原想“授人以渔”,却没料到人心复杂,反倒让好事变了味。 就在这时,苏夫人的丫鬟来请她去正厅,寻英心里犯嘀咕,脚步却不敢耽搁,一进厅就见苏夫人手持账本,眉头微蹙地坐在主位,桌上摊开的纸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姑娘来了,坐。”苏夫人抬眼,指了指对面的梨花木椅,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我听说,近来外头有人把你做的月事布,炒到了一两银子一个?” 寻英愣了愣,没想到这事竟传到了苏夫人耳中,只好老实点头:“是,我先前想着无偿教大家做法,可没成想有人学了手艺,不自己用,反倒拿来倒卖赚钱。” 她说着,无意间与苏夫人对视,一串清晰的念头瞬间钻进脑海:「这孩子心善,却太实诚,只知‘授艺’,没算到原料成本和人心贪婪。舒阳先前跟我说这事时就提过,若不控住货源,早晚会乱套,还好他考虑周全,知道自己是男子不好掺和女子闺阁事,特意托我来帮衬。」 寻英心里一暖,原来苏夫人的关心并非偶然,竟是詹舒阳暗中托付。她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让大家都会做,却忘了有些人家连杭绸、桑皮纸都买不起,就算知道做法也没用。” 苏夫人放下账本,将纸页推到寻英面前,指尖点了点上面的数字:“你看,这是府里近月的原料开销,杭绸、桑皮纸加棉花,按成本价算,做一个月事布不过十五文钱。咱们若自己组织人批量做,再以二十文一个的价卖出去,既不亏本,普通人家也买得起——比他们用的粗布草木灰,贵不了几文。” 寻英盯着账本上的数字,眼睛骤然亮了,刚要开口,又与苏夫人对上视线,这次她“听”到的是苏夫人的盘算:“批量做还能让府里丫鬟多份进项,她们手巧,培训几日就能上手,按月发月钱,既能稳住人心,又能提产量。舒星说的‘惠及军属、安定后方’,得从这些实处落手才成。” “夫人的意思是,咱们自己掌控货源,批量生产、低价售卖?”寻英顺着思路接话,心里早已佩服得不行,苏夫人和詹舒阳不仅算清了成本,连丫鬟的生计都考虑到了,远比她的“一腔热血”周全。 “正是。”苏夫人点头,语气沉稳,“你想‘授人以渔’是好的,但‘渔具’有时候比‘鱼’还贵。不如先把‘鱼’做好,让所有人都买得起,等日后条件成熟,再慢慢教大家做。而且咱们卖的月事布,必须保证质量,用最好的料、最细的针脚,让大家知道,詹府出来的东西,既便宜又可靠。” 寻英心里一热,刚要道谢,余光瞥见苏夫人指尖轻轻摩挲着账本边缘,又“听”到她的心思:“映西已答应调拨军中闲置的细布和棉花,还让军车帮忙送去过乡镇,这样不仅武泉郡,周边百姓也能受益。舒阳这孩子,虽不善言辞,却把前前后后的好处都算到了,倒比我还细心。” “多谢夫人!若不是您点拨,我恐怕还在‘无偿授艺’的死胡同里打转,反倒违了初衷。”寻英起身行礼,心里满是感激,她没想到詹舒阳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还对此事这么熟悉,这么上心。 “你年轻,做事难免有疏漏,慢慢来。”苏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将账本合上,“我已让管家备好原料,你现在就去挑二十个手巧的丫鬟,明天开始培训。三日内做出第一批批量月事布,咱们在府外的裁缝铺先试卖——我倒要看看,那些倒卖的人,还能不能赚差价。 寻英干劲十足地领了吩咐,很快挑出二十个缝补手艺好的丫鬟,安禾自然在列。她把月事布的制作步骤写在纸上,手把手教大家:如何裁剪能省料,如何缝针脚更牢固,如何处理桑皮纸更吸水……丫鬟们学得认真,遇到不懂的就追问,寻英偶尔与她们对视,能“听”到她们的欣喜:“以后做月事布还能拿月钱,真是太好了!”“寻姑娘教得真细致,我这下终于会做了!” 三日后,第一批批量月事布新鲜出炉。 苏夫人让人在府外的裁缝铺挂出“詹府月事布”的招牌,明码标价:二十文一个,军营家属凭军属牌可享十五文特惠。 可开张首日,铺子前却没预想中热闹——路过的妇人多是驻足观望,窃窃私语间满是犹豫,偶尔有人上前询问,语气也带着迟疑。 寻英站在铺子侧边,无意间与一位挎着菜篮的妇人对视,立刻“听”到她的心思:“詹府怎么卖起女子月事用的东西了?这多不体面啊……而且这么软的布,怕是不顶用,还不如粗布结实。”另一位婆婆的念头也钻了进来:“男子怎么能碰这东西?听说大将军还支持,莫不是冲撞了神灵?” 封建观念的阻力远比想象中难破,连苏夫人也微微蹙起眉。 寻英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大吉之人”的身份——这或许是打破偏见的最好办法。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铺子前,拿起一块月事布,声音清亮地开口:“诸位乡亲,我便是先前在战场上出现的‘大吉之人’——寻英。这月事布是我与苏夫人一同改良的,用杭绸做面、桑皮纸做芯,软和不磨身,吸水又干净。先前府里丫鬟、军营军属用了,都说比粗布草木灰舒服百倍。”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好奇。 寻英继续说:“大将军与苏夫人都支持这事,便是知道女子月事本就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用好东西护着自己,才是对身子负责。若说‘冲撞神灵’,那我这‘大吉之人’亲手做的月事布,难道还镇不住?” 她一边说,一边与人群中的人对视——听到有人担心“太贵用不起”,便指了指招牌上的特惠条款;听到有人怕“用着不习惯”,就当场演示如何系棉绳、如何更换纸芯…… 渐渐地,有人试着上前询问尺寸,第一位妇人买下两个后,人群终于松动,排起的队伍慢慢变长。 夕阳西下时,铺子里的月事布已卖出大半。 寻英看着妇人们拿着月事布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苏夫人,两人相视一笑。 寻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无意间“听”到苏夫人的欣慰:“映西没看错人,这孩子不仅心善,还懂得变通,日后定能成大事。” 晚风拂过铺子的招牌,月事布的清香混着市井的喧闹,成了武泉郡最暖的风景。 寻英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在这个陌生的朝代,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扎根”的意义。 寻英指尖蹭过案头叠得齐整的月事布,细密的针脚硌着指腹——这是按莫允要求备的,大中小号各十条。她想起前阵子莫允被问“心上人尺寸”时,耳尖红得能滴出血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手把写好的纸条塞进布包:“三公子要的货放营帐外矮柜了,记得查收,心上人用过后又和建议也请一一告知!” 巧的是,府里杂役正要给军营送军属订的月事布,寻英干脆顺道搭车。 军车轱辘碾过碎石路,震得她屁股发麻,进了营区更是眼晕——操练场上士兵喊杀声震天,甲胄在太阳底下闪着冷光,帐篷一个挨一个,比医院住院部的病房绕多了。 “早知道带个导航过来了,古代军营也太不按户型图建了。”寻英一边嘀咕,一边凭着记忆找莫允的营帐,掀帘一看,空的。 布包往矮柜上一放,寻英又等了一炷香,连莫允的影子都没见着。 “这公子哥怕不是又跑去哪耍了?”她留了纸条,转身打算溜,结果刚走没几步就懵了,来时跟着杂役记的路全忘了,绕着帐篷转了两圈,眼前的帐篷越来越陌生,连巡逻的士兵都少了。 正想抓个路过的小兵问路,忽然听见前头飘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声音,软乎乎的笑声裹着脂粉气,跟军营的肃杀劲儿格格不入。 “奇了怪了,军营里还开KTV?”寻英好奇心上来,脚不自觉地往前挪,刚转过一个营帐角,手腕突然被人攥住,力道大得差点把她骨头捏碎。 “你怎么在这?”莫允的声音又急又沉,寻英抬头撞进他眼里,脑子里瞬间涌进一堆乱糟糟的念头:“她怎么跑这来了?这可是军妓营!让她知道了还不得误会死?不行不行,赶紧拉走,别让她多问!” 寻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莫允半拽着往外走,他走得又快又急,跟后面有追兵似的。“三公子你慢点!我就是迷路了,这到底是哪啊?”她挣扎着喊,莫允却只闷声道:“别问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送你回詹府。” 回到詹府时天已经擦黑,安禾端着热汤迎上来:“姑娘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在军营蹭饭呢。”寻英捧着汤碗,忍不住吐槽:“别提了,送个货还迷路,差点走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幸好莫允把我拉回来了。” 寻英讲述完看到的场景和听到的声音,安禾刚喝的汤“噗”地喷出来,捂着嘴笑个不停:“姑娘,你怕不是走到军妓营了吧?那地方是给将士们解闷的,寻常女子去了要坏名声的!” “军妓营?”寻英手里的汤勺“哐当”砸进碗里,热汤溅了手背也没顾上擦。她猛地想起莫允的反应,还有他心里那句“怕误会”——难怪他那么紧张!再想想前阵子他想着长公主的脸红模样,寻英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合着我之前还觉得他是纯情少年郎,结果转头就往这种地方钻?真是下头,竟然是小头控制大头的人!” 寻英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蹭着碗沿。 夜色漫进窗户,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要不下次见面问问他?可这种事怎么开口?“三公子你上次去军妓营干嘛”?也太尴尬了!万一真是自己想多了,岂不是显得她很八卦? “算了算了,反正月事布送了,他的事跟我有啥关系。”寻英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第12章 第 12 章 寻英扶着自行车的前把和座椅,车座上的安禾正踩着踏板摇摇晃晃地往前行。 这辆二手山地车对安禾来说还是有点大了,需要有人在旁边守着,就像小孩子学单车需要家长扶着后座然后慢慢放手一样。 寻英看安禾已经适应,悄悄地撒开了手,这时一位丫鬟过来找寻英去检查一下最新制作的一批月事布。 “行,我去看一下,那安禾你就慢慢骑,已经骑得很不错了!”寻英说完,确保安禾不会摔下来就离开了。 安禾虽有些害怕,但相比于停下,她更害怕突然刹车,而且现在她骑得正顺畅,更是不会轻易停下。 「那就索性就再骑一会吧!」安禾心想。 “大胆奴婢!”莫允瞧见丫鬟在骑这辆他爱惜的自行车时,直接一鞭朝安禾背上挥去。 随着“啪”的一声,安禾被一鞭打倒在地,她还顾不得疼痛,害怕地跪地求饶,“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尔等低贱之人也配享用此物?”莫允大声呵斥道。 寻英仔细检查了新一批月事布的针脚和填充物,确认质量无误后,心里还惦记着独自练车的安禾,便快步往回走。还没走到院子,她就隐约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和一声声惶恐的“奴婢知错”。 她的心猛地一沉,加快脚步,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几乎凝固——安禾匍匐在地,小小的身子因恐惧和疼痛而剧烈颤抖,背上那道鲜红的鞭痕在粗布衣裳上格外刺眼。莫允手持马鞭,一脸倨傲地站在一旁,而那辆自行车歪倒在地上。 “安禾!”寻英惊呼一声,冲了过去,蹲下身想扶起女孩。 “寻姑娘…奴婢…奴婢不该…”安禾看到她,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起身,只是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寻英的手触碰到安禾滚烫的背部,女孩疼得一哆嗦。寻英强压着怒火,抬头看向莫允:“三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莫允冷哼一声,用鞭梢指了指地上的自行车,语气理所当然:“这贱婢竟敢私自骑乘此等灵巧之物,尊卑不分,略施惩戒罢了。寻姑娘不必为这等下人动怒。” “下人?惩戒?”寻英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她只是学骑车!是我让她学的!何错之有?!” 莫允似乎没想到寻英会为了一个丫鬟如此顶撞他,眉头紧皱:“寻姑娘,你虽是天赐福星,但需明白尊卑有序。此等器物,岂是贱籍奴婢可随意沾染的?今日小惩大诫,已是看在你面子上从轻发落。” 寻英气得浑身发抖,她猛地看向莫允的眼睛,试图理解这荒谬的逻辑。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莫允的心声毫无遮拦地涌入她脑海。 「区区一个丫鬟,命如草芥,能得詹府庇护已是天恩。竟敢僭越,触碰连我都需小心对待的奇物,不打杀了已是仁慈!寻英为何如此不明事理?竟为了这等低贱之人与我争执?真是妇人之仁,不通教化!」 「真是不可理喻!不过一个低贱的婢女,打杀了又何妨?府里规矩岂容践踏!我肯管教,是替她主子正家风!」 「这寻英虽是福星,却也太过天真顽愚,竟为了个奴婢与我针锋相对?莫非她家乡竟无尊卑之别?真是蛮夷之地!」 「那自行车乃精巧绝伦之物,灵气非凡,岂是这等人贱命浊气可以沾染的?碰一下都是玷污!我这是在维护灵物之洁!」 「她竟敢如此直视我?为我詹家征战,这些奴仆的命本就是恩赐,能为主家而死是他们的荣耀!今日若轻饶,日后岂非人人可僭越?」 「哼,看她能如何?莫非真要为了个蝼蚁与我镇远侯府、与詹家军为敌不成?识相的就该立刻谢恩,将自行车奉上,此事便揭过!」 那心声里充满了根深蒂固的阶级优越感和对生命的漠视,仿佛安禾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这种冰冷而残酷的认知,比那道鞭痕更让寻英感到刺骨的寒意和窒息般的难受。她之前感受到的“直性子”和“好奇”,此刻都建立在这样一座她无法认同的血泪高台之上。 她终于明白,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骄纵的公子哥,而是一整个森严、冷酷的封建等级制度。这种制度像空气一样弥漫在这里,浸润着每一个人,包括安禾。 寻英从安禾此刻恐惧的心里,只读到“奴婢该死”、“冒犯了贵人”、“求公子饶命”,却没有一丝一毫对自己“权利”被侵犯的愤怒,只有深入骨髓的认命和卑微。 这种认知让寻英感到一阵无力和深切悲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和现代的价值观批判。她知道,此刻与莫允争论“人生而平等”无异于对牛弹琴,甚至可能给安禾招来更大的灾祸。她必须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先保住安禾。 寻英站起身,目光从莫允脸上移开,落在那辆自行车上,声音出奇地冷静:“三公子说得对,是寻英考虑不周。此物既非凡品,确不应由下人随意触碰,以免损毁。” 莫允闻言,脸色稍霁,以为寻英终于“想通了”。 寻英继续道,语气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今日之事,安禾有错,我教导无方,亦有错。这辆‘自行车’,便交由三公子保管处置,算是赔罪。只望三公子大人大量,饶过安禾这次。她年纪小,经不起更重的责罚,若因此事伤残甚至丧命,于将军府福星之名而言,亦非吉兆,恐惹人非议,说府中苛待下人,有损詹家仁德声誉。” 她的话,前半句投其所好,承认“器物珍贵”,后半句则点出利害关系,将安禾的生死与将军府的声誉挂钩。她知道,比起一个丫鬟的命,他们更在乎这个。 莫允果然迟疑了。他看了看自行车,又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安禾,再想到寻英“福星”的身份和可能引发的闲话,权衡之下,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此物我收下了。但这贱婢……”他瞥了安禾一眼,寻英听到他心里最后一丝残暴的念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总得让其他人知道规矩!” 于是他说道:“扣她三月月钱,以儆效尤!” “多谢三公子。”寻英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情绪。她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莫允命人扶起自行车,又警告性地瞪了安禾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寻英在他转身刹那,捕捉到他最后一丝思绪:「女人就是心软,不堪大用。不过这自行车,总算归我了!」 寻英立刻蹲回安禾身边,柔声道:“没事了,安禾,他走了。快起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安禾仍处在巨大的恐惧中,浑身瘫软。寻英费力地半扶半抱地将她挪回自己房中,让她趴在床上。在这个过程中,寻英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安禾含泪的、惊恐的双眼对视了。 刹那间,无数纷乱、恐惧、卑微的念头像冰冷的潮水般涌入寻英的脑海。 「奴婢错了……真的错了……我不该碰姑娘的东西……我不配……」 「公子爷打我是应该的……是我僭越了……丢了詹府的脸……」 「好疼……背上像火烧一样……但不能再喊疼了……再喊就是不识抬举……」 「求求姑娘别管我了……别再为了我惹公子爷不高兴……奴婢的命不值钱……」 「要是被赶出府怎么办……爹娘会打死我的……弟弟妹妹还等着月钱吃饭……」 「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我只是个下贱的丫鬟……」 「要是因为我把福星姑娘气走了,我就是全武泉郡的罪人了……」 「就该乖乖认罚的……怎么能让姑娘用那么珍贵的宝物换我的命……」 这些念头充斥着彻底的自我否定、深入骨髓的阶级顺从和对更大灾祸的恐惧,几乎没有一丝对莫允暴行的愤怒,只有对自身“错误”的无限放大。 这种扭曲的、令人心碎的认知,比背上那道鞭痕更让寻英感到窒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不是对安禾,而是对这个将人变成如此模样的世界。 她终于明白,她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骄纵的公子哥,而是一整个森严、冷酷、并能让人自我奴化的封建等级制度。 这种认知让寻英感到一阵巨大的无力和深切悲哀。她轻轻拍着安禾的手背,声音更加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别怕,安禾,没事了。你没有错,错的是……是这该死的规矩。”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咬着牙低声说出来的。 看着安禾背上那道皮开肉绽的鞭痕,寻英的心揪紧了。她迅速打开那个视若珍宝的背包,拿出仅剩的酒精棉片、无菌纱布和胶带。 “可能会有点疼,安禾,忍一下。”她声音轻柔,动作却极其利落。她用酒精小心地清洁伤口,酒精刺激得安禾身体猛地一僵,又是一连串“奴婢该死”、“给姑娘添麻烦了”的心绪传来。 寻英快速包扎好,喂安禾吃了两片仅存的布洛芬,心里却一片冰凉——背包里的现代医疗用品几乎用尽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没有无菌观念的时代,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思考如何用这个时代已有的东西来应对。 目光扫过桌上那些为制作月事布而准备的干净棉布、细绳,以及为增加吸水性和柔软度而准备的、经过蒸煮消毒的软麻和棉絮,寻英脑中灵光一闪! 她拿起一片尚未缝合的月事布胚布,又抓起一把消毒过的柔软填充絮。 “对了!既然这月事布能吸水、亲肤、且相对干净……为什么不能临时当做敷料呢?”她喃喃自语。 她迅速动手,将几层软麻布叠在一起,中间铺上厚厚的消毒棉絮,再用细棉布如同制作加大号月事布一样,迅速缝合四周,做成一个厚实、柔软、吸水性良好的布条。她小心地将这个“古代版卫生棉”敷在安禾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绕过安禾的肩膀和腋下,将其固定。 虽然比不上无菌纱布,但比起直接用可能不洁的普通布条,这已是当下能做出的最好、最干净的选择。看着安禾因为疼痛稍缓而略微舒展的眉头,以及脑海中传来的「好软……没那么疼了……姑娘手真巧……」的微弱而感激的思绪,寻英的心情复杂难言。 她救下了安禾的命,暂时处理了伤口,却无法轻易消除那道无形的、更深的鞭痕——那刻在每个人心里的尊卑烙印。 她握着安禾的手,看着她因为恐惧和疼痛而苍白的脸,心中涌起的不仅是对莫允的愤怒,更是对这套冰冷等级制度的深深无力和反思。她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仅仅拥有现代知识和善意是远远不够的。未来的路,或许比她想象得更艰难,她需要更智慧、更坚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甚至……或许能悄悄松动那根深蒂固的枷锁,哪怕只是一点点。 而这一切,都将从照顾好眼前这个受伤的小丫鬟开始。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改良的月事布材料上,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第13章 第 13 章 月事布的生意火得超出预期。 詹府铺子前的队伍从早排到晚,有带着孩子来的军属,有挎着菜篮的街坊妇人,甚至还有从周边乡镇赶过来的。 毕竟二十文一个的价格,比她们用粗布反复缝补的成本高不了多少,却能少受半月的罪。 其他布庄一开始还想仿制,有的偷偷把粗麻布染成杭绸的颜色,卖五十文一个,结果妇人买回去一用,磨得大腿通红,转头就来詹府铺子退货;有的更过分,用没煮过的稻草当填充物,又硬又扎,还带着霉味,没两天就被骂得关了门…… 到最后,武泉郡的月事布市场几乎被詹府垄断,连苏夫人对账时都笑着跟寻英说:“你这丫头,倒成了詹府的‘摇钱树’。” 寻英却没放松,她给铺子里的伙计都签了承诺书,白纸黑字写着“不得私传手艺、不得私自抬价”,还让小翠每天去铺子盯着。 之前被倒卖的亏,她可不想再吃。 「苏夫人说得对,把生意攥在手里,定死低价,才能真的帮到想帮的人。」寻英摸着账本上的数字,心里踏实多了。 月事布的生意,算是薄利多销赚。 赚的银子,一部分补了府里的原料开销,一部分充了军饷。 詹映西特意在府里设宴庆祝,正厅的圆桌上摆着武泉郡最鲜的鱼、炖得酥烂的羊肉,连平时少见的蜜饯都摆了两碟。 酒过三巡,詹家的旁支和军中将领都开始夸寻英:“寻姑娘真是福星!您来了之后,匈奴连边都不敢沾,现在又让咱们武泉郡的妇人都用上了好东西,还为詹府添了进项,这福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角落里的卜师更是激动,捋着山羊胡滔滔不绝:“我早说过姑娘是‘阴阳交泰之象’!您看这月事布,柔能护体,利能济民,可不就是上天派来庇佑咱们的嘛!” “也多亏詹大将军发现及时,识得寻姑娘腿上的阴阳交泰之象!詹将军真是武泉郡的恩人呐!”卜师继续补充道。 寻英听得嘴角发僵,心里默默吐槽:「您可别吹了,我要是真有这福气,早回现代喝冰可乐了,还在这陪你们吃羊肉?」 她无意间扫过詹映西的副手田征,眼神刚对上,就“听”到他心里的小算盘:「这月事布这么好卖,要是把价格提高,咱们军中的军饷都能多添两成!夫人之仁,放着大钱不赚,非要搞什么‘低价’,太可惜了!」 寻英心里一紧,「真充军饷,假充军饷?」 她赶紧端起酒杯,对着詹映西和苏夫人举了举:“各位谬赞了!我哪是什么福星,全靠将军和夫人支持,将军调拨军中的布和棉花,夫人教我算成本、定价格,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可做不成这事。” 这话一出口,田征的脸瞬间僵了,他总不能当着詹映西的面,说“不如抬价”,只能跟着附和:“寻姑娘说得是!还是将军有远见、夫人有智慧,才能让这好事落地!” 寻英看着他憋得通红的脸,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想赚黑心钱还不敢说,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 宴席散后,寻英却没心思高兴。 安禾的伤还没好。之前为了止疼,她把穿越时带的布洛芬都给安禾吃了,苏夫人也找了府里的老大夫,开了外敷的草药,可安禾还是每天疼得睡不着,背上的伤口甚至有点发红流脓,像是要感染的样子。 “再这么下去不行,得找个靠谱的大夫。” 寻英想起之前听詹舒阳提过,军营里的许大夫医术高明,尤其擅长处理外伤,连中了毒箭的士兵都能救活。 第二天一早,寻英就往军营跑。她想借着给军属送月事布的由头出府,在去军属营的路上再转入军营找许大夫。 刚进营区,就听见操练场上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寻英抱着一篮月事布,踮着脚往那边看,正好瞧见士兵们在练习扎枪的姿势。 「好家伙,这架势。」寻英心里嘀咕,刚想转身离开,副官薛佳就上前截住她。 “寻姑娘怎么来了?”他语气平静,寻英却在对视的瞬间“听”到他的心思:「她怎么突然来军营?去军属营也不经过此地啊!」 “薛副官!”寻英微微行了个礼,直接说明来意,“我来找许大夫,想请他给安禾看看伤。” “许大夫外出有事,今日不在营中。”说罢,薛佳便派人送寻英去军营外许大夫的家中。 许大夫的住处是个小院子,院门上挂着“济世堂”的木牌,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疼!太疼了!我不行了!” 寻英刚跨进内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裹着产妇微弱的呻吟扑面而来。 昏黄的油灯下,产妇瘫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鬓角的汗湿成了绺,原本紧绷的身体此刻软得像没了骨头,只有胸口还在急促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碎的颤抖。 许大夫正急得在炕边打转,手里烤得发烫的剪刀还冒着青烟,见寻英进来,还没等她开口,只挥了挥手:“出去等!没见正忙着吗?” “她不是没力气,是发力错了!”寻英没退,反而快步凑到炕边,膝盖在冰凉的地面上一磕也顾不上疼,先伸手把产妇歪在一边的头轻轻扶正,指尖触到她的脸颊,烫得吓人。 「完了,体温都上来了,再拖下去娘俩都危险!当年妇产科老师说的宫缩乏力合并产程停滞,这不就是典型症状吗?」寻英心想。 寻英没敢耽误,立刻半跪在炕沿边,一只手稳稳托住产妇的后腰,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宫底,指尖细细感受着腹部的起伏——宫缩的力度弱得像隔了层棉花,每次隆起都撑不开手掌心。 “姐,看着我!”寻英把声音压得又稳又沉,凑到产妇耳边,热气喷在她汗湿的耳廓上,“现在听我的,鼻子深吸,吸到肚子鼓起来,像把气咽到肚脐眼里,然后慢慢吐,吐到一半时,腰往下沉,屁股往后坐,跟着我一起用力,好不好?” 产妇涣散的眼神慢慢聚到寻英脸上,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寻英立刻攥住她冰凉的手,指尖用力掐了掐她的虎口,借着痛感帮她提神:“好,宫缩要来了!吸气!吸!对,肚子鼓起来!用力!往下用劲!” 寻英按在宫底的手跟着微微向上托举,力度轻得像托着一片羽毛,却精准地帮产妇把力气聚在产道方向。 许大夫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接生半辈子,只知道让产妇“使劲”,从没见过有人这么轻手轻脚地摸肚子,更没见过这么教换气的,可偏偏,产妇原本微弱的呻吟里,竟真的透出了几分力气。 “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快出来了!”寻英盯着产道口,见胎头已经露出了一点黑发,立刻腾出一只手,从箱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月事布,从上次帮安禾包扎伤口后,她就知道这改良月事布比普通布料更软更吸水。 寻英把月事布蘸了蘸旁边盆里的温水,拧到半干,轻轻搭在产妇的额头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你能行的!” 「加油啊大姐!胎头位置很正,没有胎位异常,只要再用两次力就能生出来,千万别放弃!」寻英心里急得直跳,指尖却依旧稳得很,趁着下一次宫缩来临,继续引导产妇发力:“吸气!用力!对,就是这样!再用点力!” 随着一声短促却响亮的啼哭,孩子终于整个滑了出来。 寻英眼疾手快,立刻用几大块温湿的月事布裹住孩子,先俯身把孩子口鼻里的黏液仔细擦干净,她拇指轻轻拨开孩子的小嘴唇,用月事布的边角蘸走残留的羊水,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瓷娃娃。 “先清呼吸道!必须先保证孩子能正常呼吸,不然一切都白搭!”寻英喃喃自语道,这是她强迫自己不要太慌乱的办法。 寻英一边擦,一边飞快地检查孩子的状态。 把手指搭在孩子的颈动脉上,能摸到有力的搏动。 「心率至少120次/分!」 孩子的小胳膊小腿还能轻轻蹬动。 「肌张力没问题!」 凑到孩子耳边轻轻拍了拍,孩子立刻哭出了声 「喉反射也正常!」 皮肤除了手脚有点发青,躯干已经透着健康的粉红! …… 「Apgar评分至少9分!太好了,孩子没事!」寻英在心里盘算着。 这时脐带还在微微搏动,寻英没急着让许大夫剪脐带,反而用手指轻轻捏住脐带根部,从靠近胎盘的一端向孩子方向慢慢挤压,透明的脐带里,暗红的血液缓缓流向孩子体内。 「延迟脐带结扎!能多给孩子补点血,减少新生儿贫血的风险,这点常识可不能忘!」 许大夫在一旁看得大气都不敢出,手里的剪刀悬在半空,眼睛死死盯着寻英的每一个动作。 从引导产妇呼吸发力,到清理孩子口鼻,再到挤压脐带,每一步都透着他从没见过的章法,却又精准得让人惊叹。 直到寻英挤完脐带,抬头对他说“可以剪了”,他才回过神,手都有点发颤地剪下脐带,又用寻英递来的干净月事布帮孩子包扎好脐带残端。 寻英这才直起身,揉了揉蹲得发麻的腿,刚想喘口气,就见产妇的会□□开始渗血,她立刻拿过另一块厚实的改良月事布,叠成四四方方的小块,轻轻按压在出血处,同时抬头对许大夫说:“许大夫,麻烦给产妇端点温糖水来,她现在需要补充能量,还有,拿块干净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别着凉了。” 许大夫连忙应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寻英——姑娘正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嘴角带着一点浅浅的笑,刚才救人时的冷静利落还没褪去,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温柔。他心里不由得暗叹:「这姑娘什么来头?这接生的手法,比宫里的稳婆都厉害!」 这时,屏风后传来詹舒阳的声音。 “没想到寻姑娘还懂得接生?” 第14章 第 14 章 寻英顺着声音望去,詹舒阳从屋角的屏风后走出来,一身玄色的常服衬得他格外干净利落,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冲淡了平日银甲加身的凌厉,却依旧难掩那双冷眼里的审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寻英刚要开口,目光不经意与他对上,一串细密的念头瞬间钻进脑海。 「她竟懂接生?手法古怪却精准,连许大夫都比不上……先前只知她会做月事布、懂些外伤处理,如今看来,她的‘本事’远比我想的要多……」 「‘宫缩乏力’‘延迟结扎’……这些词从未听过,她的家乡到底是何处?竟有这般奇特的医理? 」 「来路不明,却身怀异术,是巧合,还是另有目的?若她是敌国细作,这些本事用来收买人心、搅乱后方,后果不堪设想……」 「可方才她救产妇时,指尖稳得很,眼神里没有半分算计,只有对人命的在意……许是我多心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总得问清楚。」 寻英心里一凛,知道他的猜疑又冒了出来。 她没有急着辩解,而是先俯身将襁褓里的孩子抱得更稳,指尖轻轻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等那声细弱的啼哭再次响起,才抬眼看向詹舒阳,语气平静却带着温度。 “骁神将来得正好,您看,孩子哭声亮,气色也正,总算是平安了。” 她刻意先提孩子,用“生命平安”这个最直观的结果,先卸下詹舒阳一半的戒备,她知道,再谨慎的人,面对鲜活的新生命,也会软化几分。 果然,詹舒阳的目光落在襁褓上,眉头微不可查地松了些,寻英立刻捕捉到他的念头:「孩子确实没事,她手法虽奇,救人却是真的……」 “至于接生的法子,”寻英趁热打铁,主动解释,语气带着几分“坦诚”的无奈,“其实是我家乡的‘妇人传’,我们那边女子多,产妇难产的事常见,老辈人就琢磨出这些‘笨法子’,比如怎么教着换气、怎么护着孩子,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算不上什么高明医术,只能救命罢了。” 「总不能说是我之前在妇产科轮转的经验吧?」寻英心想,她故意把“现代产科知识”说成“老辈人传的笨法子”,詹舒阳再怀疑,也不会太质疑“老辈人传的救命法子”。 詹舒阳沉默着,指尖的摩挲慢了些,寻英又“听”到他的心思:「妇人传的法子?倒也说得通……只是她懂的未免太多,月事布、外伤、接生,哪一样都不像是普通女子会的。」 “其实这些年,我在医馆帮过不少忙。”寻英继续补充,故意露出一点“破绽”,显得更真实,“家乡的医馆缺人,我跟着坐馆的老大夫学过些,比如怎么处理伤口、怎么看产妇的气色,虽不精,却也够用。就像这次,若不是看到产妇脸发白、力气越来越弱,我也不敢贸然上前。” 她说着,轻轻把孩子递给旁边的产妇家属,又转身拿起案上的月事布,那上面还沾着温水的潮气,是刚才擦汗、裹孩子用的:“您看,连这布都是改良过的,软和又吸水,用来接生孩子正好,比粗布强多了。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着能少些人受罪……不管是府里的丫鬟,还是军营的军属,大家平安,日子才能过下去,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她特意看着詹舒阳的眼睛,语气不卑不亢,却正好戳中他的软肋。詹舒阳最在意的,就是“边关安稳、将士安心”。 果然,詹舒阳的眼神彻底柔和下来,他看着那块月事布,又看了看炕上渐渐缓过来的产妇,指尖终于停下摩挲,心里的念头也变了:「她说得对,不管她来路如何,这些事确实帮了军属、稳了后方……若她真有歹心,不必费这么大劲做这些。或许,我该多信她几分。至少,她的本事,能救不少人。」 “你做得很好。”詹舒阳终于开口,语气虽依旧平淡,却没了之前的审视,“产妇和孩子平安就好。许大夫不在,你能出手相助,是她们的福气。” 寻英心里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了。她故意露出一点“后怕”的样子,揉了揉蹲麻的腿:“其实我也怕呢,刚才手都有点抖,幸好没出岔子。要是骁神将晚来一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这话带着点“示弱”,让詹舒阳更放下戒心,他最防备的是“有野心的人”,而一个会“后怕”的女子,显然不像有大阴谋的样子。 “无妨,”詹舒阳淡淡道,目光扫过案上的月事布,又补充了一句,“日后若军属院有产妇需要帮忙,你若有空,可随时过去。许大夫那边,我会跟他交代。” 「主要是我也不是妇产专业的啊!这次接生成功还是有些运气成分在,万一之后遇到更紧急的情况呢?」寻英有些犹豫,但看着詹舒阳的神情,不像是“征求意见”,更像是“通知”,她只得点头:“多谢骁神将!我一定尽力!” 等詹舒阳转身离开,寻英才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她看着炕上熟睡的婴儿,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有读心术,能摸清他的顾虑;幸好有那些“现代知识”,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救命本事。」 只是她也清楚,詹舒阳的猜疑不会彻底消失,未来还需要更多的“真心”和“实绩”,才能真正让他信任。 妇人撑着还没完全恢复力气的身子,挣扎着要给寻英行礼,被寻英连忙按住。她的声音带着刚劫后余生的沙哑,却满是真切的感激:“姑娘大恩,民女……民女无以为报。” 说着眼眶就红了,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孩子身上,又多了几分酸涩,“我不过是营里的妓子,本以为这孩子生下来也见不得光,没想到……没想到姑娘肯救我们母子。” 寻英心里刚泛起一阵软,就听见院门外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房门“砰”地被撞开,莫允闯了进来。 他头发乱了大半,青色骑射服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急奔过来的,连呼吸都带着粗重的喘息。 他没顾上屋里其他人,目光直接锁定炕上的襁褓,几步冲过去,却在离炕边还有半尺的地方停住,手抬在半空,竟有些不敢碰,平日里挥鞭时的利落劲儿全没了,指尖甚至在微微发颤。 “孩子……孩子怎么样?”他声音发紧,眼睛死死盯着那团小小的被子,连问了两遍,才想起看向妇人,语气放软了些,“你……你还好吗?” 寻英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还装镇定”的样子,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前在军妓营看到的场景突然冒了出来——脂粉气、软笑声,还有莫允当时慌慌张张拉她走的样子。 「等等……这剧情不对啊!」寻英心里瞬间炸开了锅,疯狂吐槽起来,「前几天还以为他是暗恋长公主的纯情公子哥,买月事布都脸红,结果转头就跟军妓营的姑娘有了孩子?这人设崩这么快吗?」 寻英盯着莫允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刚才冲进来那速度,比学骑车时摔了还急,眼睛就没离开过孩子,这要是没关系,鬼都不信!之前在军妓营拉我走,说‘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合着是怕我撞破他的秘密啊!」 正想着,莫允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转头看过来。 寻英下意识和他对视,一串慌乱的念头立刻钻进她脑子里。 「她怎么在这?对此事知晓多少?」 「孩子没事就好,刚才听小兵说难产,吓得我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寻英心里“哦豁”一声,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好家伙,还真是他的!刚才还装模作样问‘你还好吗’,心里早就慌得一批了吧?怕被发现?怕受罚?还怕对不起长公主?这脚踏两条船的操作,比医院里那些隐瞒病史的患者还能装!」 她强忍着笑意,表面上摆出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平静样子,甚至还上前一步,指了指襁褓:“三公子放心,孩子很健康,哭声亮,肌张力也足,就是产妇刚生产完,需要好好休息。” 莫允像是松了口气,却又立刻皱起眉,瞪了妇人一眼,硬邦邦说了一句:“好好养着,缺什么……我让人去备着。” 妇人低下头,小声应了声“是”。 「啧啧啧!」寻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之前鞭打安禾的时候多威风,现在对着孩子妈,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典型的‘嘴硬心软’,还不敢认!要是让那些觉得他‘桀骜不驯’的人知道,他偷偷在军妓营有了孩子,不得惊掉下巴?」 她看着莫允又蹲在炕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襁褓的边缘,那模样活像怕碰碎了瓷娃娃,和之前“尔等低贱之人”的嚣张劲儿判若两人,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吐槽:「果然,再凶的公子哥,遇到自己的娃,也得变成‘怂包’。就是不知道这孩子以后能不能认爹,总不能一直跟着妈在军妓营过吧?」 正想着,莫允突然又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点警惕。 寻英心里偷笑,面上却摆出无辜的样子:“三公子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安禾还等着我带药回去呢。” 她说完,还特意朝莫允笑了笑,转身就走,心里却在盘算:「这瓜也太甜了!比苏夫人宴席上的蜜饯还上头!以后可得多留意点,看看这位三公子怎么圆这个谎,别到时候把自己绕进去了。」 走到院门口,她还能听见屋里莫允压低的声音,虽听不清在说些啥,但寻英还是忍不住摇摇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自己的娃自己不上心,现在才来问,早干嘛去了?不过……这古代的狗血剧情,还挺有意思的,比看医院的病例有意思多了。」 第15章 第 15 章 寻英找到许大夫说明来意,许大夫答应她明日定会去府上查看安禾的伤势,谢过许大夫,她正准备离开,就被詹舒阳拦下。 “今日之事,还请寻姑娘保密。” 寻英自然是没想着出去就大肆宣扬的,看着詹舒阳平静外表下的绝对压迫感,她满口答应后就匆匆离开了。 第二天,许大夫到詹大将军府上来为安禾查看伤势。 还没等完全揭开安禾背上的改良布条,安禾就疼得撕牙咧嘴,寻英已经每日为她更换敷料,但伤口渗出的血液又牢牢嵌进布条中,每次撕开,都是重新破坏。 许大夫用一方白布缠住手指,从药箱里拣出煅石膏和红升丹,倾入研钵。他手持碾轮,不疾不徐地转动,药粉簌簌作响,渐渐匀散如尘。 随即,许大夫将齑粉洒于创面,又嘱寻英用布掩之。 “此布条吸水性极好,只用做月事布甚是有些可惜。” “不妨……” 寻英听许大夫喃喃自语,心里暗自盘算。 「或许可以用做月事布的方法做一些包扎吸血的布料……」 许大夫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寻英心里,她正愁安禾伤口换药时布条粘连的问题,这话恰好点醒了她。她立刻凑到药钵边,看着许大夫将剩余的药粉收进瓷瓶,语气带着几分急切:“许大夫,您是说,这月事布的料子,能改做包扎用的敷料?” 许大夫放下碾轮,指尖捻起一点布条边角,对着光看了看:“这布织得密,又经温水煮过,软和还干净,比寻常包扎用的粗麻布强十倍。只是月事布薄,若要裹伤口,得再叠两层,中间夹些消过毒的棉絮,吸脓吸血都管用,你之前给安禾裹的,不就是这个思路?” 寻英眼睛一亮,她之前临时改造月事布救急,倒没想着系统改良。现在经许大夫一点拨,思路瞬间清晰:“我这就去让人试试!选最细的棉线,把月事布的布胚织得再厚些,中间留个夹层放消毒棉絮,边缘缝上暗扣,换药时不用撕,解开扣子就能换,这样就不会扯到伤口了!” 安禾趴在枕头上,听着两人的对话,疼得发颤的嘴角微微弯了弯。她虽看不清寻英的神情,却能从那雀跃的语气里,感受到姑娘想帮她的心意,心里那点因鞭伤而起的恐惧,悄悄淡了些。 许大夫又叮嘱了几句“每日换药、忌生冷发物”,才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寻英送他到院门口时,许大夫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昨日那产妇和孩子,詹骁神将已让人安置在营外的小院了,你……若有空,可多去看看,那姑娘身子虚,又怕生。” 寻英心里一动,这显然是詹舒阳特意托许大夫传话。她点头应下,看着许大夫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转身回屋。刚进门,就见安禾正试着伸手够床头的水杯,动作不敢太大,怕牵扯到伤口。 “我来!” 寻英快步走过去,端起水杯递到她嘴边,“以后要什么直接叫我,别自己动。” 安禾小口喝着水,眼神落在寻英手里的布胚上,轻声问:“姑娘,真的能做出不粘伤口的布条吗?” “当然能!” 寻英把布胚铺在桌上,拿起针线比划,“等做好了,不仅给你用,还能给军营的士兵用。许大夫说,战场上的士兵常因布条粘伤口,换药时疼得半条命都没了,咱们做的这敷料,说不定能救不少人。” 这话让安禾眼睛亮了亮。她自小在府里做丫鬟,总觉得自己的命轻如草芥,可现在,她的伤口竟能让姑娘想到救更多人,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心里暖烘烘的。 接下来几日,寻英一边照料安禾,一边带着几个手巧的丫鬟改良敷料。她们把月事布的布胚加厚三层,夹层里缝入经过蒸煮消毒的软棉絮,边缘缝上小巧的布扣,还在敷料一角用独特技艺绣上“詹府制”的小字。 既显规整,也防旁人仿制。 第一批改良敷料做好时,安禾的伤口已开始结痂。 寻英小心翼翼地解开旧布条,果然没再出现粘连的情况,新敷料敷上去时,安禾只轻哼了一声,比之前舒服多了。 “真的不疼了!” 安禾惊喜地说,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轻快。 寻英刚要笑,就见小翠匆匆跑进来,神色慌张。 “姑娘!不好了!三公子在府外闹着要见您,说您答应给他做的月事布,到现在还没送过去!” 寻英心里“咯噔”一下,她这些日子忙着改良敷料,倒把莫允的事忘了。她让小翠先稳住莫允,自己赶紧去库房翻找,之前按莫允要求做的大中小号月事布,还整整齐齐叠在箱子里。 刚抱着布包走到府门口,就见莫允正焦躁地踱来踱去,青色骑射服上沾着些尘土,显然是刚从外面赶回来。他见寻英出来,立刻迎上去,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了!” 寻英把布包递给他,忍不住吐槽:“三公子,您这月事布是给重要人送的,我不得仔细做?再说,您前几日忙着照顾……” 她故意顿了顿,没把“产妇和孩子”说出口,却见莫允的耳尖瞬间红了。 莫允接过布包,胡乱塞进怀里,转身就要走,却被寻英叫住:“三公子,这月事布用的时候得注意,要是产妇用,记得多备些棉絮,产后容易渗血,用这布裹着舒服些。” 寻英这话倒是让莫允愣了愣,他脚步顿了顿,刚回头,寻英就行李转身离开。 莫允无奈,只得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寻英目前对莫允的感觉,绝对是嫌弃大于友情的,一是对他伤了安禾一事,二是对他心系长公主却和别人生育之事,这两件事都让寻英想要远离他。 寻英刚要回府,就见詹舒阳的副官薛佳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寻姑娘,骁神将让我把这个给您,军营里的士兵说,您做的敷料好用,想让您多做些,这是需要的数量。” 寻英接过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营需要的敷料数量,末尾还有詹舒阳的亲笔签名。她心里一暖,詹舒阳虽没明说,却用这种方式支持她的改良,既给了她信任,也给了她实实在在的助力。 回到小院时,安禾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块未缝完的敷料,有些虚弱地穿针引线,和她受伤之前的麻利劲完全不一样。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脸上倒是有了几分血色。 “姑娘,我也想学着做,以后要是再有姐妹受伤,我也能帮上忙。” 安禾抬头看着寻英,眼神里满是期待。 寻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拿起针线教她:“好啊,咱们一起做。等你伤好完全了,咱们就把这敷料的做法教给更多人,让大家都能少受点罪。” 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风吹过,带来阵阵花香。寻英看着安禾认真的侧脸,又看了看桌上堆得整齐的敷料和月事布,心里忽然无比踏实。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军营里,詹舒阳正拿着一块改良敷料,对许大夫说:“这敷料不仅能给士兵用,还能给边关的百姓送些过去。寻姑娘的心思细,这事,就交给她办。” 许大夫点头应下,看着詹舒阳眼底的信任,心里暗自感叹:「这位骁神将,终究是被寻姑娘的真心打动了。」 夜色渐浓,寻英洗漱完毕,刚要上床休息,就听见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走到窗边,借着月光一看,竟是莫允的贴身小厮,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偷偷放在院门口,又匆匆离开。 寻英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小罐上好的药膏,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给安禾治伤用。” 字迹潦草,却透着几分别扭的关心。 「这伤都快好了记得给药了?孩子都快出生了记得去关心孩儿他妈了?神经!」 寻英把药膏收进药箱,转身睡下。 这一夜,寻英睡得格外安稳。 恍然间,她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看着医院里的同事们用她改良的敷料给病人包扎;又梦见武泉郡的妇人们拿着月事布,笑着说“再也不疼了”;梦见安禾的伤口完全好了,正跟着她一起教大家做敷料…… 第16章 第 16 章 寻英把铺子里的账本核对完,又嘱咐了些事项,才提着装了两匹细布的布包往济世堂赶。 布是给许大夫备的。 前几日许大夫念叨着“包扎用的布快不够了,粗麻布糙得磨皮肤”,她便从府里匀了两匹软和的杭绸,正好用来做新的敷料胚布。 还没到济世堂门口,就听见许大夫的大嗓门从院里传出来:“你这汉子!都咳得肺要出来了,还敢喝烈酒?再喝下去,神仙都救不了你!” 寻英推门进去,就见许大夫正叉着腰站在药柜前,面前一个穿短打的汉子缩着脖子,手里还攥着个空酒壶,脸上满是尴尬。 药碾子还在石台上转着,药香混着淡淡的酒气飘在屋里,倒也不算难闻。 “许大夫,我来啦!” 寻英把布包放在桌上,刚要开口说布的事,就被许大夫一把拉到身边,指着那汉子对她说:“寻丫头,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汉子,面色发青,舌苔厚腻,咳嗽时胸口还发闷,你说说,是啥毛病?” 寻英愣了愣,她虽懂些现代西医常识,可中医的“望闻问切”还是头回实战。 她按许大夫之前教的,先让汉子伸出舌头,又想着许大夫说的“搭脉要轻,别跟抓贼似的”,伸手轻轻搭在他手腕上,指尖能摸到脉搏跳得又沉又慢。 她想起前几日许大夫给类似病人诊脉时说的“这是痰湿阻肺,得先化痰再止咳”,便试着开口:“许大夫,是不是…… 痰湿堵在肺里了?他是不是还总觉得喉咙里有痰,咳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汉子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姑娘说得对!就是这样!夜里咳得最厉害,连觉都睡不好!” 许大夫“啪”地拍了下大腿,笑得胡子都翘起来:“好丫头!没白教你!这汉子就是喝多了烈酒,把湿气都闷在身子里,再加上夜里贪凉,痰湿全堵在肺里了。你说,该用啥药?” 寻英挠挠头,想起药柜里常放的几味药:“是不是该用半夏化痰,陈皮理气,再加点杏仁润肺?” “**不离十!” 许大夫转身从药柜里抓出几味药,用戥子称好,一边包药一边说,“不过还得加味苏子,他这痰黏得很,苏子能把痰顺下去。记住了,中医治病跟你做月事布似的,得对症,那布得按尺寸裁,药得按病症配,差一味都不行!” 寻英赶紧点头记在心里,顺手帮着把药包好,递给汉子时还不忘叮嘱:“记得别再喝烈酒了,煮药时加片生姜,能去寒。” 汉子连声道谢,揣着药包匆匆走了。 许大夫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对寻英说:“你这丫头,心思细,学东西快。之前教你认的草药,都记熟了没?” “记熟了!” 寻英立刻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她用桑皮纸做的,上面画满了草药的样子,还标着性味归经。 “您看,我都画下来了,比如麻黄性温,能发汗解表;薄荷性凉,能疏散风热……” 许大夫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你这画的麻黄,倒像极了田埂上的狗尾巴草!不过字记的没错,比那些学了三年还认不全草药的学徒强多了。”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老妇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哭着喊:“许大夫!救命啊!我儿媳妇要生了,可孩子半天都没出来,血都流了一地!” 许大夫脸色一变,立刻抓起药箱,对寻英说:“走!去看看!” 两人跟着老妇人往城郊跑,路上许大夫一边跑一边说:“等会儿你先帮着稳产妇的情绪,再摸摸她的肚子,你之前接生那回,手法比稳婆还准。我来准备接生的东西,记住,别慌,咱们跟治病一样,一步一步来。” 寻英点头应下,心里却有点紧张,上一次接生是误打误撞,多了几分运气,这次是她第一次在许大夫指导下接生,不像上次那样“赶鸭子上架”,反而多了几分“要学好本事”的郑重。 到了老妇人家,就听见屋里传来产妇痛苦的呻吟。 寻英快步走进屋,见产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身下的褥子已经渗了不少血。她赶紧走过去,半跪在床边,握住产妇的手:“大姐,别怕,我和许大夫来帮你了。你现在听我的,慢慢吸气,再慢慢吐气,别用蛮力,保存力气。” 产妇涣散的眼神落在寻英脸上,轻轻点了点头。 寻英一边引导她呼吸,一边用手轻轻按在她的腹部,感受着宫缩的力度。 「比上次那个产妇的宫缩还弱,而且间隔时间很长,显然是宫缩乏力。」 “许大夫,宫缩弱,间隔长,还在出血!” 寻英立刻喊。 许大夫已经烧好了开水,消毒了剪刀和纱布,闻言立刻走过来,先给产妇把了脉,又看了看产道,对寻英说:“你帮着托住产妇的腰,稍微往上抬一点,我来调整孩子的位置,孩子有点偏,得顺过来。” 寻英按许大夫说的,稳稳托住产妇的腰,指尖能感受到产妇身体的颤抖。 许大夫动作麻利地调整着胎位,一边调整一边对产妇说:“再加把劲!孩子快出来了!” 寻英也跟着鼓励:“大姐,你能行!想想孩子,等孩子出来了,你就能抱着他了!” 产妇像是有了力气,猛地用力,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孩子终于生了出来。 许大夫赶紧剪断脐带,用温水把孩子洗干净,寻英则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改良月事布,轻轻按压在产妇的出血处。 这布是她特意带来的,比普通布吸水,还能防止感染。 “血止住了!” 寻英松了口气,抬头就见许大夫正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赞许。 “好丫头,没慌,做得好!” 许大夫笑着说,“你看,接生跟治病一样,不仅要懂手法,还得会稳人心,你刚才跟产妇说话的语气,比我这大老粗强多了。” 产妇缓过劲来,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眼泪掉了下来,对寻英和许大夫说:“多谢你们…… 要是没有你们,我和孩子都活不成了。” 老妇人也在一旁抹着眼泪,非要留他们吃饭。 许大夫推辞不过,只好留下吃了碗小米粥。 临走时,老妇人还塞给寻英一篮子鸡蛋,说:“姑娘,你是好人,这些鸡蛋你拿着补补身子。” 寻英推辞不掉,只好收下,心里暖烘烘的。 走在回济世堂的路上,许大夫突然对寻英说:“丫头,你这本事,不该只在武泉郡待着。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城里的医馆看看,那里病人多,能学的东西也多。” 寻英眼睛一亮:“真的吗?谢谢许大夫!” “谢啥!” 许大夫摆摆手,“你帮我做了那么多敷料,还帮着接生、看病人,我教你点东西算啥。再说,你这丫头心善,又聪明,学好了医术,能救更多人,比我这老头子强多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薛佳从对面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对寻英说:“寻姑娘,骁神将让我给你送信,说边关那边有不少百姓受了风寒,想让你多做些敷料和治风寒的草药包,送到边关去。” 寻英接过信,打开一看,上面是詹舒阳熟悉的字迹,末尾还写着“所需物资,可从府里库房调取,不必节省”。 她心里一暖,抬头对薛佳说:“请你告诉骁神将,我会尽快准备好的。” 薛佳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 许大夫看着寻英手里的信,心想:「看来詹骁神将是真信你了。你这丫头,用本事赢得了别人的信任,比啥都强。」 寻英握着信,心里觉得很是舒畅。 回到济世堂时,天已经快黑了。 寻英帮着许大夫收拾好药柜,又把今天学的中医知识在本子上记好,才准备回詹府。临走时,许大夫还塞给她一本破旧的医书,说:“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上面有不少治外伤的方子,你拿去看看,对你做敷料、给士兵治伤都有用。” 寻英接过医书,心里满是感激:“谢谢许大夫,我一定会好好看的。” 走在回詹府的路上,晚风拂过,带着草药的清香。 寻英摸着怀里的医书,抬头望向天边的晚霞,嘴角露出了笑容…… 第17章 第 17 章 寻英刚踏进詹府小院,就见安禾坐在廊下缝敷料,手里的针线穿梭得比前些日子利落了不少,背上的伤痂虽还未完全脱落,却已能挺直脊背。 见寻英回来,安禾立刻放下针线迎上来,眼尖地瞥见她怀里的医书和手里的鸡蛋篮:“姑娘,今天又跟着许大夫学本事了?这鸡蛋看着真新鲜。” “可不是嘛!”寻英把鸡蛋篮递给安禾,又掏出詹舒阳的信递过去,“边关百姓受了风寒,骁神将让咱们多做些敷料和草药包送过去。你伤好得差不多了,要是不累,就帮我招呼丫鬟们一起准备?” 安禾接过信,眼睛亮得像淬了光:“姑娘放心!我早就好利索了,这就去叫小翠她们来!” 说着就抱着信快步跑向丫鬟房,廊下只剩寻英和桌上那本泛黄的医书,书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里面还夹着许大夫师父手写的批注,字里行间满是“治外伤需先清淤,再敷药”“草药配伍忌寒热相冲”的实用经验。 寻英正翻到“风寒症治方”那页,就听见屋门外传来许大夫的大嗓门:“寻丫头!在家没?我给你带好东西了!” 许大夫一说要教寻英医术,来詹府倒是来得勤,詹府的佣人一听见许大夫的声音,就知道又来找寻英了。 她赶紧迎出去,就见许大夫扛着个半人高的布袋子,额头上满是汗,身后还跟着个药农打扮的汉子,手里提着两筐晒干的草药。 “许大夫,您这是……” “给你送治风寒的草药啊!” 许大夫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放,拍了拍灰,“昨天听你说要做草药包,我连夜去后山药田收了些紫苏、生姜,还让老李头把他家晒好的艾叶也送过来,这些都是驱寒的好东西,比城里药铺卖的新鲜!” 那药农汉子也笑着点头:“大家都说姑娘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要帮边关百姓,我这艾叶不要钱,全给姑娘拿去用!” “哪能不要钱?你钱是地里自己长起来的啊?”许大夫反驳药农汉子说。 寻英连声附和,她知道武泉郡军民一心,詹家不仅厚待士兵,还多次为郡内百姓发放物资补给,郡内百姓也为边关尽了不少心。 寻英赶紧把两人让进院,安禾和小翠也闻讯赶来,七手八脚地把草药搬到廊下。 寻英看着丫鬟们分拣草药,突然一拍大腿:“对了!我还琢磨出个法子,把草药磨成粉,混在棉花里缝进小布袋,既能当暖手宝,又能驱寒,比光喝药方便,边关天寒,百姓揣着这个,比啥都强!” “这主意好!” 许大夫眼睛一亮,立刻让小翠拿来石臼,和寻英一起捣草药。 寻英不禁想起在骨科实习轮转的时候,也有护士做这样的小布袋,若是能用在武泉郡也算是物尽其用。 许大夫捣药的力道大,石臼里的紫苏和生姜碎末溅了他一脸,他却毫不在意,一边捣一边说:“丫头你记着,紫苏要捣得细点,不然驱寒效果差;生姜得留些碎粒,这样味儿才足……跟你做月事布似的,每一步都得讲究!” 寻英忍着笑点头,手里的动作却没停,鼻尖满是草药的清香。 安禾和丫鬟们也学着她们的样子,把艾叶剪成碎末,混进消毒后的棉花里,再用细棉布缝成巴掌大的小布袋……不到一天,院里就堆起了小山似的草药包和敷料。 正忙得热火朝天,就见薛佳带着几个士兵来搬东西,看到院里的景象,忍不住惊叹:“寻姑娘动作真快!骁神将说要是不够,还能再调些人手来。” “够啦够啦!”许大夫抢着开口,“有我们这些人帮忙,再多做一倍都没问题!对了,薛副官,你跟詹骁神将说,要是边关有治不好的外伤,就让他们派人通知我们,我和寻丫头一起看,保准药到病除!” 薛佳笑着应下,士兵们也赶紧动手搬东西,院里顿时热闹起来。 等最后一个草药包搬上车,许大夫突然拉着寻英的手说:“丫头,过两天我带你去后山采药,教你认些治外伤的草药!边关多战事,懂这些能救更多人!” 寻英刚要答应,就见许大夫的药童匆匆跑过来,手里拿着块染血的敷料:“许大夫,前院打杂的张婶子砍柴时砍伤了手,流了好多血,您快去看看!” 许大夫心里一紧,立刻跟着药童往前院跑,寻英也紧随其后。 到了张婶子住处,就见她手按在伤口上,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脸色苍白。 许大夫赶紧让小翠打来温水。寻英 又回忆起怀里那本书,想起“外伤止血方”那页——上面写着“三七粉止血,辅以干净棉布按压”,她立刻让安禾去取三七粉,自己则用温水轻轻清洗伤口。 “张婶子,别怕,很快就好。” 寻英一边清洗一边说,指尖动作轻柔,生怕碰疼她。 许大夫在一旁看着,突然开口:“丫头,你再往伤口周围抹点红花油,能防止淤血,记住,止血后得先活血,不然伤口容易肿。” 寻英赶紧照做,等安禾拿来三七粉,她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再用改良敷料轻轻按压。 没过多久,血就止住了,张婶子也缓过劲来,拉着寻英的手感激地说:“多谢姑娘!要是没有你,我这手怕是要废了!” 许大夫在一旁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你这丫头,学得真快!这手法,比我刚学医时强多了,以后我这济世堂,都能交给你打理了!” 寻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却满是成就感……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能独立处理外伤,她知道,自己真的在慢慢成长。 等送走许大夫和张婶子,天已经黑了。 安禾端来一碗热汤,递到寻英手里:“姑娘,快喝点汤暖暖身子。边关的物资准备得差不多了,过几日就能送走,您也该歇歇了。” 寻英接过汤,喝了一口,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第二天一早,寻英跟着许大夫前往武泉郡外一座野山上去寻找药材。 许大夫背着背篓在前面慢悠悠地走,寻英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 「妈耶,五旬老人健步如飞,二旬壮年要死不活……怎么走这么快!」寻英心里吐槽道。 许大夫有时停下给寻英讲解如何辨认植物,解释其药性,有时又和寻英唠唠家常,但大多数都是他自言自语,因为寻英累得只能回应他单个字。 “嗯……嗯……哦……啊……” 好不容易停下来歇歇脚,寻英一下瘫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 许大夫趁机在周围四处转转,“你这娃娃,年纪不大,身体这么虚的?也罢也罢,你在这休息一会,为师四处寻觅一下。” 寻英闭目养神,任凭溪水冲刷着她的手指。 忽然寻英感觉有毛状物夹杂在水流中触碰着她,她正准备睁眼,一只手猛地抓住她。 寻英被吓了一跳,只见眼前小溪中躺着一女子,腹部的衣服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寻英立马把人捞上来,许大夫还没回来,她只得先看看这女子的情况。 「生命体征!生命体征!先检查生命体征!」寻英心里嘀咕着,探了探温度,触了触鼻息,数了一下脉搏,贴在胸前听了一下心跳。 寻英大致判断了一下女子的生命体征还不算太糟后,立马查看她的伤势——寻英小心翼翼揭开那女子腹部的衣服,只见那女子右腹部有一处箭伤,左腹部还有一处刀伤…… 寻英从背篓里拿出刚摘的仙鹤草和马齿苋,取前者的全草及后者的茎叶,放入两石头间,捣烂,再混合随身带的三七粉,敷于伤口处。 那女子脸色苍白,全身开始发抖,寻英从背篓里拿出衣服给她换上——那是许大夫出门前特意叮嘱她带的,担心出门在外被雨淋湿还有的换,没想到现在派上用场。 那女子换上衣服,四肢还是发冷,寻英抱着她还是觉得升温太慢。 「要不生个火?」寻英心想。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寻英看着四周环境,莫名想起这句话。 「救人要紧,先不管这么多了!」寻英拾取了一些干枯的树叶和树枝,取出火折子,慢慢生起火来。 「这火折子真好使!」 不一会寻英就顺利生好火,她把那女子挪到火源旁,又抱着她,帮她保暖。 等到许大夫回来,那女子稍微恢复了一点意识,但还是虚弱得很,嘴里溜出来几个字都费劲得很。 许大夫回来立马查看那女子的伤势。 “先把她送回郡内再取箭头。”许大夫交代说,又从背篓里拿出改良的布条给她缠上,“你这布条我倒是习惯随身携带了,不错,挺好用的。” “这里离郡内还有段距离,她目前伤势稳定,我先下山让人派车马过来,徒儿你再去取些蒲公英,捣烂取汁,给她服用。” 寻英见那女子面色稍回复,便将其放在火堆旁去寻蒲公英。 等寻英摘取蒲公英回来,却发现那女子已经离去,小溪旁只留下衣服被水冲走后遗留的一条手链,一堆熄灭的柴火,和一小摊血迹…… 寻英四处找寻无果,沿着原路返回山下,正好遇上刚到许大夫。 许大夫寻英二人又携带着一批人上山去寻找。 “算了,人各有命,她离去定是有她的道理。”许大夫看着寻英忧虑的神情安慰道。 寻英摸了摸怀里的手链,暗自为她祈祷。 又过了几日,备好物资后,寻英跟着薛佳一起送物资去边关。马车轱辘碾过碎石路,车厢里装满了草药包和敷料,还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 寻英一进入骁神将的营帐内,就看见詹舒阳一脸愁容盯着手里的战报。 有一批残兵仍游离在武泉郡的边界线,意图不明……前几日还趁士兵换班之际,匈奴军潜伏突破进入第一道防线,不过很快被发现,双方展开交战,詹家军虽没人死亡,但不少人受了伤,被抓住的匈奴军也闭口不说话,不久都自尽于牢中……詹映西命令詹舒阳调整前线部署,以防被匈奴军摸清规律,再次渗透……今日又在防守线外发现一批匈奴军鬼鬼祟祟的身影,这不禁让詹舒阳提高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