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渡》 第1章 着迷于你眼睛 苏北的夏天闷热得像个蒸笼,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宁静。阳光炙烤着大地,连空气都微微扭曲。一中操场上的新生们正在经历军训最后一天的煎熬。一中作为Y市最好的高中,不仅开学早,就连军训也比其他学校提前了半个月。八月中旬气温高的吓人,在太阳底下站个十分钟都能热没了半条命,偏偏天公不作美,连场毛毛雨都吝啬施舍。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居然还要在操场上开总结大会。 主席台上的领导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下面站着的学生早已是怨声载道。 “这破会到底要开到什么时候?老子站了一个半小时,腿都快断了。”陈驰一脚踢飞眼前的碎石子,随手抹了把额前的汗。 周自珩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腕表指针指向三点三十八分。“急什么,反正都站这么久了。” "你说得轻巧,"陈驰刚要回头怼他,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站没站相,人家周自珩怎么就站这么稳当呢,就你累?”傅春明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给我站好了啊,别跟个蛆似的。” 陈驰偷偷朝后面的周自珩竖了个中指,又在老傅转回来时瞬间站的笔直,昂首挺胸,绝对的“站如松”。 “周自珩,你丫故意的吧。”陈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提醒你了啊。”他的语气懒散,眼里却带着笑意。 “你什么时候——”陈驰刚准备和他理论一番,却在看到周自珩身旁的人时猛地噤声,完了。 “陈驰!”老傅这一嗓子吼得震天响,引得隔壁班都纷纷侧目。周自珩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他也属实没想到老傅人到中年居然还中气十足。 “到!” “给我滚后面站着去。” 周自珩无辜的摊手,用口型无声地说:“现在提醒了。” 少年人的善恶像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还对周自珩心怀怨怼的陈驰在大会结束后又没皮没脸的勾上了某人的脖子。 “晚上七点体育馆,约不约?” “没空。” “别啊,七班那群狗崽子发话说要打烂我们,你不去还打个屁啊。” 周自珩瞥了他一眼:“来点实在的。” 陈驰心中暗骂一句“狗”,面上却笑眯眯:“行......一个星期早饭,我包了。” “成交。” “周自珩你是真的狗。” ...... 迟到了一个星期的雨在周自珩他们到达体育馆后倾盆而下。陈驰抖落一身水珠,骂骂咧咧:“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现在下,这天是不是有病。”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轰隆隆的闷雷,吓得陈驰一激灵。周自珩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今天打室内吧。”说着把手中的外套抛给陈驰,大步向里走去。 “诶诶诶,等等我啊。” 街道上车流如织,晚高峰碰上暴雨,堵了个水泄不通。喇叭声此起彼伏,混杂着雨声响彻在这座南方小城。 雨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划出一道道水痕。江挽将头靠在车玻璃上,昏黄的路灯与街上五彩斑斓的霓虹映在她的眼底,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景,可她的心却很平静,像一潭干涸的池水,再难起一丝波澜。 玻璃上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雾气,她下意识画了个笑脸,顿了顿后又匆匆擦去,只在角落里写下四个小字:“天天开心”。 等周自珩从体育馆出来,雨已经停的差不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雨后特有的水汽的味道,夹杂着泥土与青草地的气息。手机铃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响起,他垂眸看了眼备注,默默按下接听键。 “周自珩,我不打电话你就不知道回家是不是?”陈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泼辣,周自珩忍不住皱眉,将手机拿得更远了些。 “在路上了。” “骗鬼呢你。”陈黎冷笑一声,“九点前不到家你就别回来了。”没等周自珩辩解,她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得,十分钟,他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回去啊。 陈黎是周自珩的小姨,说是小姨,其实和亲妈也差不了多少,他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所以自从他上小学开始就一直住在小姨家。在他的印象里陈黎一直风风火火,独自一个人把他和陈念念拉扯大。陈念念比他大几岁,所以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受气包”。 “叮”的一声,微信弹出了一条消息。 一中彭于晏:我靠,今天晚上太爽了 一中彭于晏:直接给那群孙子打服了 舟自横:还行 舟自横:也就才发挥出我三成功力吧 一中彭于晏:装【呵呵】 “一中彭于晏”是陈驰给自己起的新微信名,他平均每三年换一次,上一次是“附中彭于晏”。周自珩严重怀疑三年后他的名字会变成“XX大学彭于晏”,也是有够臭不要脸的。 一中彭于晏:对了 一中彭于晏:咱班好像要来个转校生 舟自横:? 一中彭于晏:刚听我老子说的,感觉不像假的 陈驰他爹是年级副主任,传出来的消息基本都**不离十。 一中总共有三个强化班,只有三班是中考选出来的,前两个班都是附中直升的“合约班”,一般来说转学生都不往这两个班转,容易被排外。 还不知道新来的是什么名头。周自珩挑眉,按下了锁屏键。 “挽挽,过来帮忙抬一下行李。” 江挽摘下耳机:“来了。” 小区的路灯不是很亮,素白的月光打在坑坑洼洼的水塘上,偶尔有水珠从树梢滑落,泛起一圈涟漪。行李箱的车轮在水泥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江挽跟在父母身后,漫不经心的踩着影子。 顾文清走在最前面,突然停了下来:“是不是走错了。” 或许是设施老化的缘故,不少楼栋的号码牌早已斑驳褪色,在夜里几乎看不清。江为民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些不确定地挠头:“应该就在这儿吧。” 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少年闯入了三人的视野,是周自珩。他走的不紧不慢,反正九点早就已经过了,横竖都得被骂,还不如将死期拖延一些。 “小伙子,这个七号楼在哪里啊?”江为民向前两步,“我们刚搬来的,不太认识路。” 周自珩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左手边那栋。”手指的方向刚好是江挽站着的地方,两道视线在空中碰撞。昏黄的路灯照亮女孩的发顶,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光圈里,她的视线直白,没有太多情绪,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对黑亮的眸子格外显眼。 周自珩的动作顿了一下,在听到道谢声后才略微回神:“没事。”随即转身走进了另一栋单元楼。 “走吧,别发呆了。”江为民拍了拍江挽的肩膀。 “嗯。” 玄关的灯应声而亮,周自珩将篮球扔在鞋柜旁,试探性的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很好,根本没有人理他。 他趿拉着拖鞋向卧室走去,开灯的那一刻差点没吓个半死。陈女士正端坐在他的床沿,俨然一副拷问的架势。行吧,在这等着他呢。 陈黎拍了拍身侧的空地:“来,坐。” 周自珩认命般的坐下,接下来的对话他都能倒背如流,果然: “你和小姨说实话,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知道为什么,陈女士从小就对他的感情生活格外关心,从幼儿园开始便乐此不疲的打探,比如“有没有喜欢的女生”啦,“觉得班里哪个女孩子最好看”啦之类的问题。上了初中后就问的更频繁了,即使他的答案从没变过。 “......没有。” “小姨知道,青春期嘛,有喜欢的人很正常。” 周自珩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她这八卦之心怎么就坚持了这么多年。“其实我喜欢陈驰,我是同性恋。”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谁料对面居然还真有点信以为真:“真的啊,上次念念回来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呢。” 他现在彻底没招了,生无可恋的把头埋在枕头里,像是要把自己活活闷死似的。 “我服了......”他的声音隔了一层布料,听起来闷闷的。 “行了行了,逗你玩玩。”陈黎笑着站起身,“谁让你总回来这么晚,我作为小姨可不得关心关心你。” 话毕她又补充道:“赶紧给我滚去洗澡去,早点睡觉,听见没?” “遵命长官。”周自珩猛的一下站起身。 “臭小子打嘴炮第一名,就没见你什么时候听话过。”陈黎刚想拍拍他的肩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竟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她踮起脚才勉强能齐到他的肩膀。 唉,时间真是催人老。 话说,不知是不是陈女士反复提起的缘故,周自珩洗完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往日平静的内心此刻有些许不自在。闭上眼睛,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对黑亮的瞳孔。 真的是魔怔了。 争取这本可以完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着迷于你眼睛 第2章 转学生 接连几天的大雨后气温骤降,周自珩因为“要风度不要温度”,直接喜提重感冒,此刻正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补觉。 教室里一片嘈杂,陈驰坐在周自珩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椅子。一中的椅子旧,稍微挪动一下就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偏偏校领导还觉得这是一中“百年历史”的证明,誓死不换新的课桌椅。 周自珩本来就困,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再晃滚出去。”他的额头因为袖口的褶皱而压出了一道红印子,眼睛半眯着,似乎在适应光线,头顶有一撮不听话的毛,此刻正张牙舞爪地立在那。 他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语气十分不善,陈驰一下子就怂了,默默停下腿上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有点怵周自珩。两个人是小学的时候认识的,家又住得近,称得上是半个发小。小时候的陈驰天不怕地不怕,上敢逃课翻墙,下敢打架斗殴,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住他,除了周自珩。哪怕他只是皱一下眉头,陈驰都感觉瑟瑟发抖,用周自珩的话说这叫“血脉压制”,但陈驰知道不是。 他这个人吧,表面上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那是因为他不在乎。陈驰只见过一次他发火的样子,只能说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前排的许昕雯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地调头嘲讽他两句:“被骂了吧,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陈驰不服:“关你屁事,许八婆。” “你有本事就再喊一遍。” 要说这两人,那也是缘分不浅,尽管是“孽缘”。自从初一短暂地坐了一个学期的同桌后,关系骤然恶化,每逢见面必互怼,堪称“世仇”。 “许八婆”是陈驰对她的专属“爱称”,“昕雯”就是“新闻”,“新闻”就是“八婆”,这其中并没什么关联性,纯粹是为了故意恶心人。 不知过了多久,周自珩感觉世界都安静了。他迷迷糊糊地抬头,只见一张大脸正对着自己,老傅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门潜入,正与他“深情对视”。 睡意顿时消散大半,周自珩伸手捏了捏有些发麻的后颈,勉强支起上半身。 傅春明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捧着教案向讲台走去:“新学期新气象,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他抿了口茶:“假也放过了,该收收心了。” 陈驰第一个不同意:“就放了一个星期,补课补了一个月,这算哪门子的放假?”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全班人听见,一时间议论纷纷。 老傅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主打一个“以不变应万变”:“有什么意见和你老子说去,我又不是年级主任。”说罢,他清了清嗓子:“顺便宣布一个事。” “咱班待会要来一个转学生,都给我热情点,听到没有?”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学生”三个字吸引走了。 “我爹这次消息还挺灵通的。”陈驰捣了捣旁边的人。 走道隔壁的赵知世闻声凑了过来:“你爹有没有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许昕雯一脸神秘:“我猜是个大美女。” 赵知世:“怎么说。” 她回答的一本正经:“因为我缺个新同桌。” 周围的人鄙夷一声后一哄而散。陈驰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许昕雯:“嘿,你说谁是狗呢。” 陈驰:“谁搭理我说的就是谁。” ...... 周自珩没兴趣参与他们的对话,刚准备重新趴下,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人群的焦点,即使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她身上。穿堂风吹起她耳边滑落的碎发,她随手捋到耳后,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讲台。 “我叫江挽,江水的江,挽回的挽。”直到现在大家才终于看清她的模样:柳叶眉,鹅蛋脸,鼻子小巧秀气。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明明是杏眼,眼尾却微微上挑,平添了一丝清冷。她的瞳色是少见的深黑色,干净透亮到没有一丝杂质。 仅凭一眼周自珩就认出了她,还是一样的眼神,直白清澈。 陈驰有些愣神,喃喃道:“我去,还真被你说中了。” 江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台下一片窃窃私语,有好奇的,有高兴的,亦有不屑的,乃至于恶意揣测的,台上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听不到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话语,只静静的站在那,无波无澜。 傅春明敲了敲讲台:“行了行了,都安静点吧。”他环顾一圈教室,最终目光停在了许昕雯身旁的空位:“你先坐那儿吧。” 江挽点了点头,走下讲台。她的步伐很稳,校服穿在她身上略显宽松,却衬得她更加清瘦。经过周自珩桌边时,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飘过,很清爽,像是雨后的青草。 待江挽坐下后,他扫视全班,宣布道:“为了更好地帮助新同学融入我们班级,我决定暂时任命江挽同学为咱班的代理班长,大家都没意见吧。” 老实说班长这种职位吃力不讨好,属实没人愿意主动承担,但一个新来的能当班长......不少人开始揣测她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回应老傅的声音稀稀拉拉,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个个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散会吧。” 临走出教室门之际又回头:“各科课代表待会别忘了收假期作业,放我办公桌上。”顿时哀鸿遍野。 陈驰手上抄的飞起,嘴也没闲下来:“靠,老傅怎么还玩阴的。” 周自珩随手把他凑过来的头掰回去,嘲道:“闭嘴抄你的数学作业吧。” 江挽自坐下来之后就没讲过话,看上去高冷的很,纵然许昕雯自来熟的本事一流,此刻也不敢贸然搭话,更何况她作业也没写完。 全班最闲的估计就只有周自珩和江挽两个人了,后者是没作业,前者是根本不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查作业关他写不写什么事,学霸是这样的。以至于陈驰每次都愤愤不平:成绩差没人权啊。 前面乍然多了一个人,周自珩还有点不太习惯,目光总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很长,束成高高的马尾,抬头时马尾辫会落在他桌上,带来丝丝发香萦绕在鼻间。 初秋是雨后青草割过的气息,混合着淡雅的铃兰或小苍兰的微香,是她的发香。 陈驰好不容易踩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前补完作业,第一节是郑老板的物理课,也是最容易睡觉的课,或许只有讲段子的时候能让人暂时保持清醒。 他们的进度很快,因为暑假补课补了一段时间,所以开学直接就从必修一的中后段开始上了。许昕雯担心江挽跟不上,悄悄说道:“我们前面已经学过了,你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这话刚好被后面的陈驰听见,他踢了踢前面人的凳子:“问你?某人暑假考试物理成年了吗?” “滚滚滚,你才没成年。”暑假那次考试物理变态难,一班都没几个及格的,也不知道他一个考了20分的怎么好意思嘲笑另一个考了22分的,只能说半斤八两。 老郑虽然眼神不行,但胜在耳朵好:“陈驰许昕雯,你俩在后面聊什么呢,来,上来给大家讲讲。” 说到这,他又开启了经典的“老板论”:“大家不要不重视物理学习啊,你看看那些大老板哪个物理不好啊,学好物理是很有前途的。”老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老板,但不知道最后怎么阴差阳错的成为了物理老师,为此他很是不甘心,常常在课上宣扬他那套经商理论。 许昕雯趁他扯淡的时间踹了后面的人一脚:“都怪你。” 老郑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怎么的许昕雯,还有话要讲啊?” 许昕雯:“......没。” “都给我安心听课啊,开学第一天开个好头。” ...... 下课后许昕雯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和陈驰讲一句话,于是她索性发挥社交本能,和旁边的江挽搭起话来:“诶江挽 ,你是从哪转过来的啊?” 张倩——二班的语文课代表——闻言也好奇道:“对啊对啊,感觉之前都没听说过你。” 江挽垂眸:“我从外地转来的。” 张倩:“外地?那肯定成绩很好吧,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许昕雯听不下去,推搡了她一把:“人家外地的卷子和我们又不一样,问那么多干嘛,去去去。” 张倩拧了拧眉道:“我就问问,又没恶意。”自古以来强化班都是唯成绩论,她不过有些好奇新来的是个什么实力,毕竟不参加分班考试进前两个班的,她是第一个。 说话间,后门窜进来几个男生,冲在最前面的是一班的严子胥。他一进门就搂住陈驰的脖子:“诶,你们班那个转学生呢,长啥样啊?” 陈驰面色一变,疯狂冲他使眼色,你丫的是不是傻。 周自珩也从臂弯中抬起头瞄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扬起,眼神里带着几分对蠢货的同情,要不怎么说能和陈驰玩到一起呢。 只可惜某人是真的看不懂暗示:“你脸抽抽啥啊,快说啊,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挽身上,原本吵闹的课间寂静了一瞬,严子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还没等他开口挽回一下面子,江挽放下手中的笔,转头颇有礼貌的问了句:“同学,找我有事吗?”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严子胥尴尬的笑了两声,挠了挠鼻子:“没......没什么事。”话音刚落就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那个,我先走了啊。” 议论声四起,唯独话题中心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许昕雯仔细观察了会儿江挽的表情,一无所获,略有些局促的解释着:“他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听说咱班来了个转学生有点好奇,真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清亮,“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惊得许昕雯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她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干净的瞳孔。 第3章 富士山下 江挽的眼神认真,细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像冰层下跃动的暖流。她说完后也没管许昕雯什么反应,低头继续做题,别在耳后的碎发因为她的动作滑落,遮住了半边脸颊。她的肤色白,发色黑,两种颜色交相辉映,竟意外的和谐。 许昕雯单手托着腮,觉得自家这位新同桌真是有点“冷”。漂亮是顶漂亮的,鼻梁秀挺,唇形姣好,但就像个精致却没什么生气的瓷娃娃,情绪不外露,话也少得可怜。直到上课预备铃清脆地响起,她才收回打量的目光,心里暗自思忖:看来,让这座“冰山”融化的伟大任务,注定要落在她许昕雯肩上了。 唉,她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谁让她就是这么个热心肠呢。 上午半天的课一晃而过,下课铃一响,许昕雯便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江挽的手臂,动作熟稔得像认识多年的好友。见对方只是微微一怔,并未拒绝,她得寸进尺地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了过去,几乎要挂在江挽身上。陈驰揽着周自珩的肩膀从后面跟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嘴欠道:“许昕雯,就你这体重,别把新同学给压塌了。” “陈驰你是不是一天不挨打就浑身难受?”许昕雯立刻扭头瞪他。眼看这对“世仇”又要吵架,周自珩懒洋洋地给了他俩一人一记警告的眼刀:“还吃不吃饭了?” “吃!”许昕雯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拽着江挽三两步追上去,“把江挽带着,她刚来还不太熟悉。”江挽面色微变,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是没忍心说出口。 周自珩挑了挑眉,意思是他没意见。陈驰被几人落在身后:“你们等等我啊。” 正值金秋,校园里的花都落的差不多了,草坪上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花瓣。日头还是那么盛,恍惚间让人觉得夏天还没过去。一行人并肩走在操场上,江挽和周自珩站在正中间,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看的周自珩不自在的拨了拨头发。他扭头看向身边的人,她倒是一点没有作为焦点的自觉,平等的无视所有人。 一中的食堂不算宽敞,但窗明几净,弥漫着饭菜的香气。许昕雯在排队打饭的间隙,尽职尽责地给江挽做着“生存指南”:“中午吃饭不用跑,反正咱们高一最先放学。但是晚上就必须得快点了,咱们教室在顶楼,光是下楼就得耗费半条命,要是再像散步一样走过来,好吃的菜早就被抢光了。”她一边说一边愤愤地吐槽,“真不能理解‘李麻花’为什么非要把强化班安排在顶楼,美其名曰‘安静’,上学爬楼梯爬得累死累活就算了,连抢饭都抢不到。” 李麻花是一中校长,因为善于压榨学生得此美名。江挽听着她清脆又带着点抱怨的嗓音,眉眼间不自觉染上一层笑意。 陈驰站在她身旁,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层变化,没忍住感慨:“哇江挽,你笑起来比平时好看多了。”话音未落就被周自珩踹了一脚,他捂住屁股怪叫:“周自珩你踹我干嘛,痛死了。” “嫌你话多呗,这都看不出来。”许昕雯站在江挽身后,幸灾乐祸的偷笑。 “许八婆你还好意思说我?” 被他们这么一闹,江挽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唇角扬起一道柔和的弧度,甚至露出了两个若隐若现的浅浅梨涡,饱满的卧蚕让她整张脸瞬间鲜活起来。 周自珩盯着她看了几秒,心头莫名掠过一丝微妙的悸动,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他有些心虚地率先移开了视线。心底却不得不承认,陈驰这家伙,偶尔也说句人话。 “排队排的累死我了。”许昕雯正端着饭盘四处张望着找座位,一眼瞥见正准备坐下的陈驰,立刻发号施令:“小驰子,去给本宫拿双筷子。” “不去!你自己没长手啊?”陈驰嘴上反抗得坚决,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想法,嘟嘟囔囔地站了起来。江挽看着他口是心非、不情不愿却又老实照办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还没等她回过神,视线就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挡住。 是周自珩。他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微微低头,带着几分探究看着她:“看什么呢?”他的声音因感冒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比平时更松散。江挽不得不仰起头看他,食堂顶灯明亮的白炽光线在他墨黑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表情散漫,嘴角似乎总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却很亮。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许昕雯就像一阵风似的插了进来,一把将两人隔开,同时挽住江挽的手臂:“周自珩,你说话这么凶干嘛,别吓到人家。”她拉着江挽往空座位走,“吃饭吃饭,饿得我都前胸贴后背了。” 恰好陈驰拿着几双筷子回来,看到周自珩还站在原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傻站着干嘛?真生病生傻掉了?” 周自珩:“……”他有时候真想给这两人一人一脚。 要不说江挽能被许昕雯逗笑呢,她简直就一小麻雀加百科全书,每当谁谁谁从旁边经过时,就会自动开启八卦模式。 比如现在,许昕雯捣了捣旁边人的肩膀:“看到一号窗口那边那个美女了没?”江挽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生,五官明媚张扬,气质出众,在人群中格外打眼。 “她叫沈疏影,是艺术班的特长生,主修小提琴。”许昕雯一边往嘴里塞了块糖醋里脊,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我们学校有个非官方的表白墙,军训那会儿不知道谁发起了一个校花校草的评选。”她说着,下巴朝沈疏影的方向微微一点,“喏,她就是热门人选之一。军训晚会的时候她上台表演了,那气质,那琴声,往舞台上一站就是女神范儿十足。”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先是做贼般飞快地瞄了一眼对面正安静吃饭的周自珩,然后趁他不注意,猛地凑到江挽耳边:“偷偷告诉你,你对面那位周大少爷也上台表演节目来着。” 江挽实在想象不出周自珩会表演什么,许昕雯看她疑惑的表情,脸上立刻浮现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得意神色,继续压低声音:“他唱歌巨好听!” “初中毕业聚餐大家去KTV,全场就他唱的能在调上。”似是回想起某些不堪入耳的魔音,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你都不知道陈驰唱歌有多可怕,那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听他唱歌要命。” 陈驰很敏锐的从某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干嘛呀干嘛呀,是不是说你爹坏话呢。”许昕雯白他一眼:“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谁稀罕说你。” 被勾起了好奇心的江挽,终于没忍住抬起眼,目光直白地望向对面的周自珩:“你军训晚会唱的什么歌?” 周自珩夹菜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筷子停在半空。他抬起眼皮,没什么温度地瞥了罪魁祸首许昕雯一眼,后者立刻低头,假装专注地数着米饭粒。他心下无奈,算了。 “《富士山下》。” 在那个华语乐坛群星璀璨的年代,班里同学听的歌大致分为三派:周杰伦、林俊杰、陈奕迅。《富士山下》这首歌江挽听得不算多,但旋律是熟悉的,也能勉勉强强跟着哼上几句。 “哎,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吃得最快的陈驰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加入话题,“那天晚上我好像还录了段视频,等我待会儿回教室找找。” 许昕雯这次难得没反驳他,反而眼睛一亮:“真的?快找快找!我也要看!” 陈驰得到鼓励,谈兴更浓,挤眉弄眼地补充道:“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效果多轰动,就刚刚那个沈疏影,军训结束后好像还托人给周自珩递过小纸条来着……”他话还没说完,周自珩就用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餐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顺带递过去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闲得慌?这种没边的事也拿出来说。” “走了。”周自珩说完,便率先端起基本没动几口的餐盘站了起来,显然不想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其他几个人见状,也纷纷收拾好东西跟在他身后。 江挽安静地走在最后,看着前面周自珩挺拔却带着点不耐烦意味的背影,以及在他身边依旧嬉皮笑脸、喋喋不休的陈驰,还有时不时插嘴和陈驰斗上两句的许昕雯,感觉有些新奇。 她下意识地问走在身旁的许昕雯:“你们是不是有点怕他?”“他”指的是周自珩。 许昕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挽着江挽的手臂晃了晃:“怕?那倒不至于” 她凑近江挽,声音压得更低:“与其说是怕,不如说是崇拜,你懂吧?周自珩这个人吧,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其实特别有主意,也靠谱。久而久之,大家就自然把他当核心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发现没,他其实脾气挺好的,陈驰那么欠儿,他最多也就踹两脚,从来没真发过火。” 其实还有一点许昕雯没敢说,那就是成绩。要知道在强化班,想获得别人的认可很简单,考过他就行了。周自珩初中的时候一直都在红榜上,本以为分班考试他肯定在一班,结果事与愿违,出了点意外。 他语文考试迟到了一个多小时,直接被判了零分。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迟到,连陈驰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少年失魂落魄的站在考场外,是少见的狼狈。 回到教室,距离中自习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陈驰一回到座位就迫不及待地翻出手机,埋头开始寻找他口中的“珍贵影像”。 过了一会儿,陈驰献宝似的把手机递到江挽和许昕雯面前:“诺,还真被我找到了。” 屏幕上晃动着的画面明显是偷拍视角,背景是军训晚会,灯光有些昏暗。周自珩站在人群中央,穿着军绿色的军训服,身姿挺拔,手里握着一个麦克风。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看到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视频的声音有些嘈杂,夹杂着现场观众的欢呼和笑声,但当前奏响起,他开口唱出第一句“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时,周围的声音似乎都小了下去。他的嗓音通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又因唱歌而压低,染上了一种与他平日懒散气质不符的、深沉的温柔。视频不长,只有短短一分多钟,却足以感受到那份少年意气。 许昕雯看得两眼放光:“是不是!是不是很好听!” 江挽还没来得及回应,前排的周自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没回,只懒洋洋地扔过来一句:“陈驰,再随便传播我的影像,下次打球你就自己对付七班。” 陈驰“嗷”一嗓子,立刻锁屏把手机塞回抽屉,动作快得像被烫到一样,嘴里还嚷嚷着:“不传了不传了,周少息怒!” 江挽看着他们之间自然的互动,再看看陈驰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怂样,终于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这一次,她的笑声虽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后排。 周自珩原本闭着的眼睛,在听到那声清浅笑意时,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动,依旧维持着假寐的姿势,但嘴角却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几不可察地、缓缓地向上弯了一下。 窗外的阳光正好,一缕微风拂过,树影摇曳,将那片落在周自珩课桌上的光斑,晃碎成了点点金箔。 第4章 微光 中自习的宁静并未维持多久。班主任傅春明背着手立在教室门口,目光在室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后排。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引得不少同学从习题中抬起头。 许昕雯立刻假装埋头苦读,大气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地回想自己最近是否又犯了什么事。然而,老傅的脚步却停在了她同桌的旁边。 “江挽,”他声音平缓,“来一趟我办公室。” 待那一老一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教室里的寂静瞬间被窃窃私语打破。 “老傅找她干嘛呀?”许昕雯担心地回头,望向后座的周自珩和陈驰。 周自珩一只手撑着头,闻言懒懒地抬了下眼皮,视线在前方空荡的座位上停留一瞬,又垂了下去,看不出情绪。陈驰则显得没心没肺,大喇喇地翘着二郎腿:“嗨,能有啥事?估计就是新学期班长的工作交代两句呗。你就是想太多。” 有关心的,自然也有冷嘲热讽的。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插了进来,来自坐在赵知世前面的陆月。她半转过身,嘴角撇了撇:“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月考吧。”她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明显的酸意,“谁知道走了什么门路,刚来就能当上班长。” 许昕雯一听就奓毛了:“陆月,你怎么说话呢?” “我怎么说话了?我说什么了?”陆月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要不是有关系,这班长能轮得到一个转校生?” 陆月平时性子还算温和,不知今天为何如此刻薄。夹在中间的赵知世左右为难,憋了半天才低声劝道:“陆月,你……少说两句吧。” 谁知陆月根本不领情,矛头一转:“怎么,赵知世,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好看,就帮着说话?”这一句顿时让性格内向的赵知世面红耳赤,张了张嘴,却笨拙地不知如何反驳。 “你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许昕雯怒道。 陈驰在下面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冷静,却被许昕雯一把甩开。“江挽哪儿惹你了?你就在背后这么编排人?你想当班长自己跟老傅说去啊,背后说算什么本事!” 陆月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紧了下唇。一直置身事外的周自珩此时才正眼瞧向她,目光清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记得你上次摸底考,”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班级倒数第一吧。”他嘴角微勾,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有这闲工夫琢磨别人的事,不如多写几道题。”他顿了顿,语气倏地转冷,像冰凌坠地,“自己站不起来,就看谁都是跪着的。”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陆月的气焰。许昕雯立刻“狗仗人势”般地附和:“就是!有本事你也让老傅给你开个‘后门’啊!”说完还偷偷朝周自珩竖了个大拇指,可惜后者看都没看,重新低下头,指尖转着笔,仿佛刚才那句犀利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陆月被怼得哑口无言,羞愤地转过身去,肩膀微微起伏。周自珩轻飘飘地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陈驰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稀奇地凑过去,压低声音:“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周大少爷什么时候爱管这种闲事了?” 许昕雯立刻扭头呛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遇事就当缩头乌龟?” 陈驰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这是顾全大局!是圆滑!你不懂!” 周自珩没有理会两人的斗嘴,只是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笔。黑色的中性笔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转,划出流畅的圆弧。他确实不爱多管闲事,只是觉得陆月那些话太过刻薄难听,纯粹的嫉妒和恶意,让他下意识地感到厌烦。 ......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梧桐树叶的沙沙声,阳光静谧的洒在微卷的书页上,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书卷气,一片宁静祥和。。 傅春明指了指办公桌旁的木质靠椅,语气比在教室里温和许多:“别站着,坐。” 江挽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目光平静地看着班主任,等待他开口。 老傅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的保温杯里添满热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他吹了吹气,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江挽,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过来吗?” 江挽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开学也快一个星期了,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老傅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像拉家常般问道。 “挺好的。”江挽的回答简短而礼貌,听不出太多情绪。 “二班是强化班,学习氛围浓,同学们……也还算活泼。”老傅斟酌着用词,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让你当班长,会不会觉得有压力?” 江挽微微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我会尽力做好。”她没想过刚来就被委以重任,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她担心自己受不住。 傅春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放下保温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江挽,其实让你当班长,是我的主意,但……也和你父母之前找过我有关。” 江挽猛地抬起头,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诧异,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别紧张,”老傅连忙安抚道,“你父母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只是非常担心你,希望你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他的声音很缓,“他们希望我能多关照你,帮助你更好地融入新的集体。” 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尘封的回忆涌上心头,那是她无法言说的过往。 那是N市的夏天,和Y市一样闷热。初中的教室里,风扇徒劳地转着,搅不动凝固的空气。她曾经那么真心地把林薇当作最好的朋友,那个总是低着头、怯怯跟在她身后的女孩。江挽带着她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帮她抵挡其他同学有意无意的排挤……她以为自己在守护一份脆弱的美好。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流言开始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有人说她假清高,带着林薇只是为了衬托自己;有人说她表面友善,背地里却对林薇极尽嘲讽…… 她找到林薇,想问问为什么。她至今都记得林薇抬起头时,那双原本怯懦的眼睛里燃烧着怎样扭曲的嫉妒和恨意。“江挽,你凭什么?凭什么你什么都好,所有人都喜欢你?我受够了你那副施舍的嘴脸!” 争吵中,林薇情绪失控,哭着威胁她:“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我就死给你看!” 当时的江挽年轻气盛,以为那只是气话,不以为然地回了一句:“随便你。” 她没想到,林薇真的那么做了。在那个黄昏,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死前,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遗书,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江挽身上,坐实了她“霸凌者”的罪名。 一夜之间,她从众星捧月变成了千夫所指。那些曾经友好的、羡慕的目光,全都变成了厌恶、恐惧和唾弃。“杀人凶手”的标签,像烙铁一样烫在她的身上。 错的人是她吗?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会感到愧疚,有无数个瞬间她都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她没有勇气去背负一条人命。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活在阴影里,走在路上总感觉有人议论她,她站在阳光下,却感受不到温暖。最后她不得不离开原来的学校,离开父母打拼了十多年的城市,重新回到老家——这座不南不北的小城。 江挽猛地从回忆中抽离,指尖冰凉,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傅春明,怎么面对自己的未来,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心安理得的活下去,负罪感简直要压垮她。 傅春明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那双强装镇定的眼睛,心中了然。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用更加温和的语气说:“我知道。让你当班长,并不是要揭开你的伤疤,恰恰相反,我是希望你能有机会走出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班级就像一个小的社会,作为班长,你需要去沟通,去协调,去承担责任。这个过程或许会有些难,但它会推着你不得不去接触身边的人,让你慢慢发现,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带着恶意,也不是所有的关系都脆弱不堪。 “江挽,试着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二班这些新同学一个机会,好吗?” 江挽怔住了。她想到了许昕雯那张明媚阳光的脸,想到了陈驰时不时的插科打诨,想到了周自珩总是噙着笑的嘴角,老傅说的对,不是所有人都带着恶意。 心口那块沉重的冰块,似乎被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良久,她终于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 江挽推开教室门时,午自习结束的铃声刚好响起。 原本细微的议论声在她踏入的瞬间骤然平息,几十道目光明里暗里地投向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些许端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步伐比离开时似乎更坚定了一些。 许昕雯立刻凑过来,急切地问:“江挽,你没事吧?老傅没为难你吧?” 江挽转过头,对上许昕雯那双写满真诚担忧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甚至牵起一个安慰的笑:“没事,就是交代一些班长的工作。” 这个细微的笑容让许昕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用力点头:“没事就行,吓死我了。” 坐在后面的周自珩,原本转着笔的手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抬眸,视线落在江挽挺直的背脊和那束随着她低头动作滑落到颊边的黑发上。 陈驰也探过头,压低声音:“看吧,我就说没事,老傅人挺好的。” 这一次,江挽没有完全沉默,而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洒满整个教室,将桌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许昕雯在旁边窸窸窣窣地找着卷子,陈驰和周自珩在后面低声斗嘴,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 这些曾经被她下意识屏蔽的、嘈杂而鲜活的生活细节,此刻仿佛被放大,清晰地涌入她的感官。 她依然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前路依旧迷茫。但在这个瞬间,在这间充满阳光和少年气息的教室里,她仿佛看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 那道光很轻,很淡,却足以让她在无尽的黑暗里,看到一点点前行的方向。 江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笔,笔尖在草稿纸上落下,划出一道清晰而坚定的痕迹。 暂时告一段落,因为后面没时间写了[可怜]好的,虽然我知道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看。。没事滴[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微光 第5章 不知名心动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许昕雯却敏锐地发现江挽的记忆力好得惊人。短短半天时间,她竟然能将班里大部分人的名字和脸对上号,连坐在角落的体育委员都能准确叫出名字。 “这也太厉害了吧,”许昕雯小声嘀咕,“估计又是个隐藏的学霸。”她偷偷瞥了眼后排还在睡觉的周自珩,默默为他捏了把汗,“振兴二班就靠你了,新同学。” 而周自珩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仗着坐在最后一排的优势,他愣是睡了一整个下午。午觉醒来后,他隐约觉得额头有些发烫,但浑身乏力,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他昏昏沉沉之际,一阵冰凉的触感突然贴上他的额头。 他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视线先是模糊,然后缓缓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指节匀称,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视线顺着那微凉的手背上移,越过校服袖口下清瘦的手腕,他看到了江挽近在咫尺的脸。 她微微俯着身,另一只手还揣在衣兜里,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正垂眸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专注地感知他额头的温度。几缕黑色的发丝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垂落,几乎要扫到他的鼻梁。阳光从她身后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而那贴在他额上的手,就成了这片混沌灼热世界里,唯一清晰的感知。 “你发烧了。”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自珩懒洋洋地应了声,随即将头重新埋回臂弯里,试图掩盖心里的异样。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更烫了,连带着耳朵也一起烧了起来。 等周自珩再次抬头时,前面的人已不见了踪影。一中的大课间有三十分钟,教室里几乎空无一人。他把额头抵在冰凉的桌角,试图驱散那股沉闷的燥意,眼皮沉得似有千斤重,直往下坠。 没过多久,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皂香味——是江挽,手上还拎着一个塑料袋。 “给,”她把装着退烧药的袋子放在课桌上,“我帮你找老傅请过假了,先起来把药吃了。” 周自珩起身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后倒,被江挽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口气却是难得的柔和:“你先趴着吧,别乱动。” 许昕雯和陈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江挽只能硬着头皮帮他冲药。她其实是第一次帮别人做这种事,动作略显生疏。周自珩的目光没有躲闪,紧紧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晦暗,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周自珩对于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或许是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他常常刻意忽略那些不太好的经历,可伤好了疤还在,有些事即使想忘也忘不掉。 在他的印象里,从来没有父母背自己上医院的温馨画面,没有雨中的深情,没有关心与紧张,有的只是空荡荡的家和一盏永远不会熄灭的玄关的灯。 七岁那年,周父周母还没有到国外定居,但也经常三天两头的不着家。他们说自己工作忙,但周自珩心里明白,这不过是欺骗小孩的借口罢了,他们以为他不懂,他也就配合着他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Y城是一座没有春秋的城市,往往夏天结束就是冬天,换季感冒就是从小落下的毛病。那一次的病来势汹汹,小小的他蜷缩成一团,体感温度直飚到四十摄氏度,眼前的景象都开始模糊不清,往事如走马灯般一点点回放。 这时他听到门锁声响起,挣扎着想要起身,“爸爸妈妈”四个字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唇瓣干到开裂,嗓子像火烧般痛。 但也幸好他没叫出声,因为回来的根本不是心心念念的父母,只是陈嘉敏女士请来的阿姨。 后面的事他就记不清了,依稀能记起的只有医院的白炽灯与消毒水味。阿姨将他送去了医院,照料了他三天三夜,而他的父母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哪怕一次。也是从那天起,他被送到了陈黎身边,理由是他需要人照顾。可他们哪会不知道,他需要的不是一个照顾的人,而是一个完整的家。 这么多年,周自珩早已习惯斩断依恋,斩断期待,装作对一切无所谓。他以为自己看淡了,放下了,直到今天江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连一个刚认识一天不到的陌生人都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他们当年居然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无法理解他们口中所谓的“爱”,也并不打算理解。 “喝药。”纷飞的思绪被眼前的人打断,江挽将水杯推到他的面前,褐色的药剂散发出刺鼻的苦味,熏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然后他就看见江挽的脸上闪过一丝新奇,只见她转身在书包里翻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出了一颗牛奶糖,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喝完吃一颗糖就不苦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原本墨如深潭的眼眸忽然间有了神采,像漆黑的夜幕点缀上几颗闪烁的繁星。 周自珩嘴角扬起一个无声的笑,随手接过她手中的糖丢在嘴里,而后将杯中的药一饮而尽。苦吗?有点。但甜也是真的甜。他以前不太喜欢这种工业糖精的味道,觉得很腻,但这一次他意外的发现,竟然还有点好吃。 “谢了。”周自珩敛下眉眼,语气是难得的郑重。 这时,教室后门被“嘭”地一声推开,陈驰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周自珩!听说你病得快要……诶?” 他话说到一半卡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周自珩面前放着空药杯,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而江挽正站在他课桌旁,手里还捏着颗糖的包装纸。 许昕雯跟在陈驰身后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陈驰立刻凑到周自珩身边,故意调侃道:“行啊周少,这才多长时间啊,就让咱班长大人亲自伺候喝药了?”他说着还故意用手肘撞了撞周自珩,“感觉如何?是不是病都好了一半?” 周自珩懒洋洋地白了他一眼,并不准备搭理他。 江挽也只是平静地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语气淡然:“我是班长,应该的。” “原来是这样啊,”陈驰故意拖长音调,还想再说什么,被许昕雯一把拉开。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许昕雯瞪了陈驰一眼,转而关切地问周自珩,“你好点没?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周自珩摇摇头,正要说话,老傅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江挽,”老傅朝她招招手,“你来一下。” 江挽应声出去,片刻后回到教室,表情有些微妙。她走到周自珩桌前,轻声说:“傅老师让你晚自习之前回家休息。” 周自珩挑眉:“我自己能回去。” “我知道。”江挽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但是他和你小姨通过电话,你小姨临时有事走不开,所以......” 她的话没说完,但周自珩已经明白了。果然,老傅在教室门口补充道:“江挽啊,既然你们是邻居,就麻烦你送周自珩回去吧,他这样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这话一出,教室里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几个同学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陆月更是冷哼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新班长还真是尽职尽责啊,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许昕雯立刻反驳:“陆月,你少阴阳怪气的,有本事你也去当班长啊。” “我可没那个本事,”陆月讽刺地笑了笑,“又不是谁都那么会讨老师欢心。” 周自珩皱眉,正要开口,江挽却已经平静地收拾好东西,仿佛根本没听到那些议论。她拎起书包,看向周自珩:“能走吗?” 那眼神平静无波,好像真的只是在完成一项班主任交代的任务。 周自珩压下心底那阵无端的烦闷,开口道:“当然能。” 走出教室时,他还能听到身后隐约的议论声。陈驰在后面挤眉弄眼地做口型:“把握机会啊周自珩,能不能脱单在此一举。” 周自珩懒得理他,踹了他一脚让他闭嘴,他名声臭了倒无所谓,但是不想连累江挽一起被骂。 单手将书包甩到身后,他快步跟上江挽的脚步。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上,江挽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亲近。周自珩看着她那张严肃的脸,莫名想逗她几句,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咽了回去。 或许是身高的原因,江挽的步子迈的比一般女生大些,长长的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像是高傲的小孔雀。初秋的天黑的快,还没走到小区门口最后一丝余晖已被夜色吞没,只留下一点深蓝色的余光。 沉默了大半条路,眼看就要到家楼下了,周自珩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陈驰贱兮兮的语气“把握机会啊”,见鬼,怎么有点心虚。想到这,他轻咳了一下,江挽闻声转头,贴心的问了一句:“你不舒服吗?” “没。”他的声音沙哑,音调比平时低沉很多。 那时候互联网热潮刚刚兴起,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来往的车辆不断。商业街内大大小小的店铺灯火通明,霓虹灯闪烁,点缀着无边的夜色,时不时有广场舞的音乐传来,伴随着摊贩吆喝的喇叭声,烟火气十足。 电瓶车在小路上横冲直撞,差点冲到人行道上,周自珩眼疾手快的抓住江挽的手腕,将她拽到街道内侧,回过神来后又触电般的收回手。他这般忸怩倒显得江挽更加坦荡,她稳了稳脚下的步伐,双手抓紧书包带,神色自然地道谢:“多谢。” “没事。”周自珩低头自嘲,嘴角扯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行吧,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压根没当回事。 路灯照亮了他半边侧脸,在鼻梁处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江挽微微偏头打量着他,若不是嘴唇苍白没有血色,还真不像是生病的人。有时候不得不感慨上帝的偏心,俗话说的好,个高的男人普遍过瘦,身材好的又长得不行,长得帅的吧,要么矮要么颓。唯独周自珩,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 他的身高不算特别高,穿鞋堪堪185,但胜在比例好,肩宽腿长,明明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蓝白校服,偏偏别人都没有他这种恣意劲儿。少年的眼睛生的极好,深棕色的瞳仁总散发出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乌黑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周自珩走路时背挺得很直,不会像一般男生那样晃来晃去。江挽记得以前班里的男生,走路喜欢一踮一踮的,球鞋在瓷砖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有时走的好好的遇见好看的女生还要做一个空中投篮的动作,幼稚的很。 更有甚者,会对班里的女生指指点点,谁长得好看,谁身材最好,哪个胸大腰细,哪个肤白貌美,都排的明明白白,言语间丝毫没有对女性基本的尊重。 但周自珩不会,他下课要么睡觉,要么和陈驰斗嘴,就算和周围的男生聊天也多是说一些篮球、球鞋之类的话题,如果提到某某女生,他也只是一笑置之,不予评价。 这份坦荡赤诚是江挽从未见过的。 虽然更新的很慢,但是有在努力啊啊啊啊[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不知名心动 第6章 老同学 某人还不知道自己已被剖析了个彻底,正低头专心致志地数着脚下颜色深浅不一的铺路板砖,试图用这种方式分散注意力,缓解与江挽独处时那莫名的不自在。 刚到单元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是陈黎。她脸上写满了焦急,二话不说,抬手就用手背贴上了周自珩的额头。她的手掌带着室外的微凉,与他额头的余热形成对比。 “还好还好,不算太烫手。”陈黎松了口气,随即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有点冲,“让你早上多加件衣服偏不听,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是耍帅给谁看。” 周自珩尴尬地轻咳一声,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眼神飞快地向侧后方瞥了一下,压低声音:“回去再说,后面还有人呢。” 经他提醒,陈黎这才注意到几步之外还安静地站着个女孩。江挽适时地上前一步,微微颔首,礼貌地问候:“阿姨好。” 在看到江挽的瞬间,陈黎的眼神倏地一下亮了,她立刻转换了表情,热情地向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握住了江挽的手,笑容满面地端详着她:“小姑娘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阿姨,我叫江挽。”江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度。 “挽挽是吧。”陈黎笑着,手依旧没松开,反而像是挽着自家晚辈一样亲热,“真是太谢谢你了,还特意送我们家这个不省心的回来。这小子从小就这毛病,生病了就知道自己硬扛,从来不肯主动说。要不是你细心发现还告诉了老师,还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 “阿姨您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江挽的回答依旧得体,带着淡淡的疏离。 陈黎越看她是越喜欢,脱口而出,“下次有机会,一定请你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江挽闻言,只是唇角弯起一个标准的弧度,笑而不语。这种成年人社交场合常见的客套话,她听得多了,内心早已免疫,深知这个“下次”多半意味着“后会无期”。 然而,陈黎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 “诶,择日不如撞日!”陈黎眼睛一亮,猛地一拍手,兴致勃勃地说,“我看就今天吧!估计你们俩都还没吃晚饭呢,正好一起,也省得你回家再做了。”她笑容满面地看着江挽,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期待。 “……”江挽彻底愣住了,大脑有一秒钟的空白。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站在一旁的周自珩,将江挽这难得的、手足无措的生动表情尽收眼底,莫名觉得有点可爱,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牵起。他含笑上前一步,轻轻扯了扯陈黎的衣角,适时地露出几分虚弱的神色,声音也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些:“小姨,我好像头有点晕,浑身没力气。请吃饭要不还是下次吧?万一我这是病毒性的,传染给人家就不好了。” 陈黎这才回过神,仔细看了看他确实不算太好的脸色,权衡了一下,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说道:“你说得对,看我这脑子,一高兴就忘了你还是个病号。”她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江挽的手,“挽挽啊,那咱们就说好了,下次,等阿珩病好了,你一定得来!” 江挽暗自松了口气,对陈黎礼貌地点点头:“好,下次一定。”临走时,她目光转向周自珩,飞快地递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眼神很短暂,如同夜空中倏忽划过的流星,却异常清晰。清澈的瞳孔里带着真诚的谢意,与她平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 只这一眼,周自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不受控制地、如擂鼓般“咚咚”狂跳起来,声音大得他几乎怀疑身边的人都能听见。 他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地看着江挽转身走进隔壁单元门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楼道阴影里,还未完全回过神来。 他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肤浅的、会“见色起意”的人,更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于是他将今天的反常归结于——发烧烧傻掉了。 发烧烧傻掉的周自珩第二天还是早早地上学去了,陈驰有些新奇,以前的他就算不生病早读课也不见得会来,今天是刮得什么风,周大少爷居然拖着病体来上学。 “不会昨天发烧你小姨给你吃错药了吧,怎么转性了?我还以为你高低得请两天假。”陈驰用语文书挡着脸,小声调侃着身边的人。 周自珩略有些不耐烦地回怼:“我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老大你说的都对。” 周自珩嘴里含着颗牛奶糖,闻言笑骂了句:“滚,少贫嘴。” 早读课嘈杂的很,最适合划水、摸鱼、聊八卦。许昕雯眼神紧紧盯着讲台上老傅的身影,趁他转头的间隙喊了一声:“江挽。” 江挽闻声转头,眼神示意她有话快说。许昕雯轻咳一声,郑重其事道:“你知道今天国旗下讲话的人是谁吗?” 江挽其实不是很好奇,但还是配合的附和她:“谁?” 许昕雯看出了她的不走心,特地提高了音量:“是这届高三的何神诶!” “什么河神?”江挽一脸蒙圈。 许昕雯正色,认真给她解释道:“啊呀,此何非彼河,是高三成绩巨牛的一个学长,叫何绅。”听到这个名字,江挽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僵了一瞬,许昕雯心大没注意到,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听说他是N市转过来的,上学期期末市统考他可是全市第一!” 江挽的睫毛颤了颤,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口气难得的带了点嘲讽:“全市第一很了不起吗?” 许昕雯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局促的开口:“那倒也不是,主要听说他以前在N市就很牛,你也知道我们这的教育资源肯定是赶不上那边的,因此大家自然而然就把他当做神一般的存在了。” 江挽没再说话,饶是许昕雯再神经大条,此刻也意识到她不喜欢那个所谓的“何神”,不过她很识趣的闭上嘴。 糟糕,貌似惹祸了。许大小姐默默在心里为自己上了三炷香。 一中的开学典礼和往年一样无聊,何绅作为高三的学生代表站在主席台上发言,发言稿的内容很枯燥,无非是“欢迎新同学”、“拼搏高三”之类俗套的话术。风拂起他校服的衣角,阳光正照在他的脸上,一副蓬勃朝气的少年模样。可这模样只让江挽觉得恶心,或者说,只是他的存在就足够恶心到她。 江挽上初一那年,何绅初三,算是华师有名的浪荡子,听说交往过的女朋友能绕操场一圈。但奈何他家境好,成绩也好,老师也拿他没办法,只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挽生的好看,刚入学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不过这注意带来的只是无边无尽的骚扰,尽管她多次义正言辞的拒绝,何绅依旧穷追不舍。 “喂,看在我追你这么久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呗。”他又一次拦住江挽的去路,将她堵在了楼梯口。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长得丑的。”她话说的直白,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何绅的确没长在她的审美上,小眼睛单眼皮,还整天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样。不过何绅听后也不生气,依旧锲而不舍,直到林薇的出现。 ...... 广播里传来解散的音乐,许昕雯扯了扯江挽的衣袖,“走吧。”她们随着人流一起往教学楼走去,周自珩和陈驰跟在后面。 “这何绅看起来没啥问题啊,你说江挽为什么讨厌他?”陈驰暗自揣摩着。 “不知道,不过肯定有她的道理。”周自珩的目光停留在主席台上何绅站着的地方。 陈驰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很信任她。” 周自珩懒得搭理他,两只手揣在口袋里,快走几步跟上前面两人的步伐。他的下半张脸藏在校服外套里,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拉链随着他的步幅左右晃动,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银光。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人流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江挽也不可避免的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何绅正笑着站在他面前,和从前一样堵住她的路。 “好久不见啊。”他的目光落在江挽身上,许昕雯忍不住将江挽往自己身后拽了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江挽表达过对何绅的厌恶之后,她竟也看他不顺眼起来。 江挽本来也没想与他纠缠,拉着许昕雯的手转身就走。 “看到老同学一点表示都没有?”他的目光像吐信的毒蛇,阴冷又潮湿。江挽攥着许昕雯手腕的手收紧了些,她此刻属实是没有心情和他“叙旧”,满心满眼只想着逃离。 僵持不下之际,周自珩挡在了江挽面前,他的个子比她高很多,江挽猝然抬眸只能看见他宽阔的肩头,鼻间是他身上清冽的少年气息。 周自珩一手插在裤兜里,口气顽劣:“学长,你好像有点挡路了。”见他不予理睬,他又默默加了句,“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 许昕雯“噗嗤”笑出了声,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还优秀学生代表呢,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清晨的阳光洒在楼道里,划出了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线,何绅上下打量着他们,而后突然笑了,“江挽,多年不见,你收拢人心的工夫还是这么到位?”临走之际,他回头,轻声道:“当年那个跟在你身后的小女生呢?她叫什么来着,林......” “你不配提她。”他话没说完就被江挽打断,她的眼眶不受抑制的红了一圈,所有的情绪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陈驰见情形不对,忙推搡了何绅一把,“学长慢走不送。”何绅到底是没把话说出口,轻笑一声后离去。 一切回归宁静后反倒有些不自在,许昕雯捏了捏江挽的手心,“别愣神了,走吧,快上课了。”周自珩还记得刚刚江挽失态的一幕,他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内情,陈驰倒没想太多,只觉得是何绅对江挽穷追不舍。 “要我说,肯定是他曾经喜欢江挽被拒绝了,现在又不死心呗。”他不屑的撇嘴,“这什么人啊,追不到就堵人?没品。” 而这一切猜忌与怀疑此刻都与江挽无关了,回忆如潮水将她吞没。 ...... 这一章开始走剧情,好累好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老同学 第7章 过往 江挽与林薇的相遇实属偶然。 午后的暖阳照在人身上,让人昏昏欲睡,江挽还记得那是一节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语文课,她突然感到鼻间一股热流,而后有殷红的血滴滴落在书本上,染上去不掉的血痕。 她用纸捂住鼻子,小跑到女厕所时听到里面传来拍门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微,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江挽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洗干净脸上血迹,将废纸扔进垃圾篓,水龙头发出“哗哗”的水声,她拧紧龙头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有......有人吗?”这次,她听到了人声。 华师的厕所很小,并且年久失修,很多隔间的门板早就已被拆下,随意地堆放在一起,而声音就是从存放杂物的储物间里传出来的。 门把手上卡了一柄拖把,将里面的人锁了起来。苍蝇在各个隔间上空盘旋,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处微弱的光源,江挽轻轻抬手将门把上的拖把拿了下来,拉开了门。 两束目光措不及防的在空中碰撞,林薇站在角落里,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神情是没来得及收回的惶恐。江挽注意到她身上露出的伤疤,狰狞又刺目。 她们一个站在阴暗处,一个站在阳光里,江挽的发丝被渡上一层金光。那一刻,林薇感觉自己黑暗的世界被人凿开了一条缝,从此,光照了进来。 ...... 一整天江挽都有些心不在焉,许昕雯注意到却不敢多问什么,只能在晚自习偷偷和后面两人传纸条。 许昕雯:怎么办啊,她已经盯着一道题目看了二十分钟了,动都不动。 陈驰:可能是不会写呢。 许昕雯:......是第一题。 周自珩:你俩有些聒噪了。 ......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许昕雯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试探的喊道:“江挽?”嘈杂的背景音像潮水,轻而易举地盖过她微弱的呼喊。周自珩微微蹙眉,索性拉住江挽的手腕,那手腕很细,像是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许昕雯看着他的动作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总觉得江挽这样下去会出事。 “有事吗?”江挽甩开了他的手,将书包背在肩上,她的眼睛低垂,不敢正视周自珩的双眼,“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许昕雯忙小跑跟上去,“江挽等等我啊!”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周自珩的手却还停在被甩开的位置,陈驰故作深沉般拍了拍他的肩,“啧,想不到我们周少也有被拒绝的一天。”说完后揽住他,调侃道:“没事,还有你老子我爱你。” “神经。”他笑骂道,神情放松了些。方才是有点突兀了,周自珩突然开始后悔刚刚的冲动,他看得出江挽的戒备心很重,他不知道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才会让她拥有这一身刺,谁都无法靠近。 想到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何绅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或许,这事还得从别处入手。 晚上回到家后,周自珩点开和陈驰的聊天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地跃动着,耳边是陈女士和不知道哪个小姐妹打视频的八卦声,他默默屏蔽。 舟自横:你有没有以前的同学在N市? 一中彭于晏:干嘛,你想打听何绅? 舟自横:嗯,你人脉广,随便找个人问问。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事,不可能没有人知道。 一中彭于晏:行,不过说实话,你难得请我帮一次忙,这事肯定给你办的妥妥的,你就放心吧。 周自珩倒在床上,发梢还有些未干的水珠,月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构成一副画。可这画中美人此刻的心情却不太好,他总是想起江挽那张略带惶恐的脸,与那双黑的吓人的瞳孔。他想不明白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她防备成这样,她就像一团看不清的迷雾,危险却又吸引着人靠近。 同一片天地,有人也怀揣着和他相似的心境。 其实江挽已经有很久没有再想起林薇了,她们的从前就像上辈子的事,模糊又清晰。人们说死去的人的脸会在记忆中变得朦胧,看不真切,可江挽一闭眼就能看的清清楚楚,她甚至记得她鼻尖的痣与她总是怯生生的眼眸,她总是跟在她身后,好像江挽是她的伞,能帮她规避世间的一切风雨。 可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是何绅!对,就是他,这一切都怪他,要不是他欺骗林薇的感情,林薇怎么会和她心生隔阂?可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悄悄地说:不,是你啊,是你对不起她,你让她变得自卑,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她喜欢的男生都喜欢你。你说,她怎么能不恨? “可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对不起她。”江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喃喃低语着。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沉沉的,喘不上气。伴随着清脆的“咔嗒”声,火舌从打火机中窜出,随即烟雾缭绕。尼古丁的味道刺激着她,麻痹了她的大脑,方才那块石头好像随着呛人的烟一起吐出去了。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她也不记得了,只是觉得吸烟的时候可以毫无顾忌的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哪怕是世界末日都无所谓。指间的那一点猩红忽明忽暗,直至消失殆尽,江挽熟练的打开窗户,将烟头摁灭包在纸里扔进垃圾桶,她不想让爸妈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 什么叫这样的人,她说不清。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林薇站在自己面前。“江挽,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眼泪蓄在眼眶里,将落未落。 她看见自己无助的摇头,“我确实不喜欢他啊。” “那为什么他一直在给你发消息!”积攒已久的怨气在一瞬间爆发,她不可控制的开始歇斯底里,“为什么!他说他是因为你才接近我的!江挽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挽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平静到像死了。原来不论多么要好的感情都可以在朝夕间破裂,比泡沫还脆弱。 ...... 回忆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单行道,她被困在过去,再也没有往前走,她没有勇气面对,所以选择逃避,直至今日。 第二天上学江挽迟到了,站在走廊里读书,偶然间余光瞥到男厕所门口站了个人,是何绅,他果然又来找她了,就像那些不堪的记忆,总是在快要忘却时重新波涛汹涌。 清晨的阳光很刺眼,可江挽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顶楼的走廊安静的吓人,平时都不会有人来,更别提此刻,朗朗的读书声从楼梯口传来,将楼上楼下隔绝成两个世界。 何绅半靠在墙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她,“怎么,江大小姐总算愿意和我见面了?我还以为你又想装不认识我。”他轻笑着。 “有话就说。”江挽的眼神没有温度,直勾勾的盯着他。 好半晌没有回音,就在江挽忍不住开口时,他缓缓说道:“我听说了。”他说完后戏谑地打量着江挽的神态,“没想到林薇居然是被你害死的,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他口气嘲讽,讽刺的话语像刀子剖开江挽的心。 指甲钳进肉里,她维持着话语的平静,“不是我,你少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何绅突然笑出了声:“不是你?那遗书谁写的?我朋友好像还给我发过图片来着,你想不想看看啊。”他说着掏出手机,装模作样的翻找着,“啧,真可谓是字字泣血啊。” 江挽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却被何绅叫住。“诶,你说,要是你身边那几个知道这事,你会怎么样?” 紧绷的弦骤然断裂,“你什么意思?”她略微艰难的开口,声音沙哑。 “没什么意思啊,这么苦大仇深的干嘛。”何绅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要不这样吧,你跟我睡一觉,我保证不说出去。” “何绅你做梦。”她的声音很轻,眼神冷到了极点。三年前她就不喜欢他,三年后更不可能,更何况,何绅只是想得到她的身体,她还没有傻到要把自己献出去。 何绅倒不着急,随意的把玩着指尖,“别急着拒绝嘛,你好好想想。”早读课下的铃声响起,他经过她的身边,低语道:“这种事,应该没有人会相信你吧?杀人犯。” 脚步声远去,一切尘埃落定。“杀人犯”三个字久久的盘旋在江挽的脑海中,曾几何时她的课桌上,储物柜上都被写满了这三个字,鲜红的,刺目的。 “你怎么还不去死?” “杀人犯,滚出华师!” “虚伪。” ...... 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她,判她死罪。她不是真正的霸凌者,此刻却成了被霸凌的对象,何其可笑。可偏偏在那些人的嘴里,这叫“伸张正义”,无知又愚昧,不论是谎言还是真相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豆大的泪滴砸在瓷砖地面上,溅出小小的水花,她终于承受不住般蹲下身,将自己环抱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反复呢喃的道歉,说不出口的委屈。 而在江挽看不见的地方,有个人默默将手掌攥成了拳,心像被密密麻麻的绵针扎过般疼痛,周自珩将头靠在墙壁上。 原来,这就是她无法言说的过往。 这章字少点,因为太困了,已经1:54了!!!!!!!晚安[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