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上花》 第1章 太子陨落沙场,惊鸿照影降临 他是花蝮清,花界最尊贵的太子,却也是三界之中最弱小、遭人轻视、可随意让人欺负的存在。 他望着这充斥着硝烟的战场,身后无数花界的战士和兽界的战士一同向人界白衣翩翩的道子冲去,嘴中呐喊着的蓬勃士气被道子手中的法器割成脖颈抛洒的鲜血,随后他们变成枯萎的花草、白骨,随风飘逝。 擅长医术的他运起灵气一边为受伤士兵治疗,一边警惕着道子打断。 肩膀上那花界的命运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重,这一场战争,是正确的吗? 通过这一场战争,花界、兽界真的能够与人界回到一千年前的时候一样和平相处吗?花界真的能够赢得世界的尊重,不再随意让人欺负了吗? 花蝮清不知道,他只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必须要走下去。 紧握手中的法器,眼神坚定,他朝敌人奔去。 “大胆下界,竟敢组织叛军扰乱秩序,天门山不会放过你们的!” 阻拦在他眼前的是天门山远近闻名的第一女弟子重华。 重华剑指花蝮清,纵使在战场,旁人也不敢贸然靠近。 重华两眼瞥过他,不屑嗤笑一声,“花蝮清?我见过你,曾经游览栖霞曦川之时匆匆一瞥,花界太子之一,身份尊贵,却——实在弱小。” 重华将剑放下,甚至不惜在此刻正视这个“造反份子”。 他们天门山一脉同长白山、太行山一脉脱离人界众国,在一千年前应时势要求被推举成为了三界万千修灵的监管者,在许久的时间里,三界其乐融融,可是近一百年里,许多隐患全都显露了出来,花界兽界被人界打压,蠢蠢欲动。 同许多人一样,提到花界之时,语气总是如此轻佻肤浅,花蝮清悄悄握紧了拳。 “我劝你好好想清楚你到底在做什么,究竟是在救花界,还是在害花界。倘若你此刻收手,战败之后,我天门山可念你花界是为邪恶蛊惑,从轻处罚。” “你怎知,我们一定会失败?” “就凭,你的名字里,带个‘花’字!”重华眼神一狠,执剑刺去,周身气息强大,不容靠近。 花蝮清撤身后退,堪堪抵挡。 “花?恐怕你也不怎么样,”他一面应付着重华的进攻,一面不忘扎她的心,“天门山第一女弟子,却被派来和我这个花族不值一提的太子对战,你的那些师兄们应该都被派去对付兽界虎族熊族之辈了吧,怎么,是因为你那自豪的响彻域内的名号里,带了一个‘女’字吗?” “你!”重华气急败坏,数年来师尊们师兄们一句一句“女子终究难任大任”还有受的委屈,如同一把尖刺,精准刺向她的心口,而此刻花蝮清打破了她压抑的缺口,让她怒火中烧,她的进攻愈发凶猛,“你自找的!” 她手中重明剑急速旋转形成法阵,随后,阵法□□出数不清的剑气以不可抵挡之势朝花蝮清刺去。 “哼,万剑轮,对付我这个花界太子,居然也让你用出此等高强的法术,是被我说破防了?”嘴角还挂着血痕的花蝮清不忘嘲讽,与此同时,他眼中的光也愈发暗淡。 他抵不住这一招。他是花族太子,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那些花界的小生灵呢?纵观战场,天门山一半的实力都没有拿出,却能将花界兽界打得落花流水,一同暗淡下去的还有他心里的光。 但是,花兽界和人界的矛盾,已经不可能再调和…… “将死之人,你也只剩下嘴硬了。”重华将他的嘲讽一一听进心里,分明是在报刚才他骂她的仇。 花蝮清运气,用尽全力结成灵盾拼死抵挡。 他不能倒下,还有那么多的花界战士,他在这里,就是最好的士气。 只是,随着万剑轮不断的进攻,灵盾早已出现裂缝,有剑气溜出,刺向他的身上,鲜血直流。他闷哼一声,不敢有片刻的喘息,此时就算他要逃开,也没有足够的时间。 如此下去,他死掉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大,身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眼里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朦胧之际,他听见一个声音,仿佛穿越了所有岁月静好的时空,在世界的那一头对他谆谆教诲,“清儿,你一定要和昭南太子一起,好好守护花界......你们是花界的希望......” 对不起,长老......我失败了,这一局棋,搭上了花界一半的前途,但我连以余生偿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他坚持不住,重华只是站立在那里,面上表情愉悦,仿佛在好好享受垂死之人的挣扎。 “放弃吧,花蝮清,你所做的这一切,只是徒劳,整个花界会因为你成为作乱的罪人,而你,则是罪魁祸首,倘若你认罪,继续带领花界臣服于人界,我可以收回万剑轮。” “臣服?看着我花界子民再次随意被你们践踏、羞辱,剥夺破坏我们最后的栖息之地吗?就算我花界成为了罪人,还有兽族,你以为兽族也是真的臣服于你们?难道我们就必须成为你们的腹中食?难道我们就必须为你们的存在而服务、牺牲?” “要我放弃,除非我死!” 重华啧啧摇头,随即加强了阵法,“蝼蚁之辈,我已是五重境,对付你,现在连一重境的力量都不到。” 万剑轮击破那薄薄的灵盾,数万道剑气带着凌冽寒光穿过花蝮清瘦弱的身子,口腔涌上浓厚的血腥味,花蝮清倔强地将血一口吞下,目光带着决绝之意,提剑与她的重明剑对打——重华就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动用一只手跟他对决。刚才的一切,分明全然都是戏耍花蝮清,让他掂量自己到底有多弱。 看着花蝮清在重明剑的攻击下失去体力,却连自己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重华玩够了,将重明剑一收,一掌将他击飞在地。 玄色战袍来到他的身边,花蝮清奄奄一息,头冠早已被重明剑挑飞,头发杂乱,那一向姣好的面容布满鲜血与灰尘,肮脏、污浊,就是一个阶下囚。 重华踩在花蝮清的身上,挑衅地扭转撕磨。 “我是天门山第一‘女’弟子,修为五重境,而你,是什么?” “阶下囚?”重华轻佻一笑,眼里却是冰冷刺骨,口中是极致讽刺,“不,是路、边、一、条。” 那口被咽下去的血此刻终是被花蝮清吐了出来,重华大笑,重明剑一提,“还有什么遗言”。 那剑被太阳照耀,晃的他刺眼,明明他最喜欢晒太阳,“你和那些在天门山上欺女的人一样……脏!” 重华有一瞬间愣住,但是手中剑上天门山的徽章,让她下定了决心,狠狠朝他额间刺去。 花蝮清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最后的死亡,良久之后,想象中刺骨疼痛却没有出现,他疑惑地睁眼,只见到一个迎光而立,英姿飒爽,执长枪而立的背影,长风将此人的披风吹起,一角轻抚在了花蝮清布满血痕的脸,带来了他不曾闻过的花香。 这身影只是在他眼前站立了片刻,几十分身便在战场上瞬息万变,原本人界以压倒性优势对抗花兽联军,却在这来路不明之人的搅和下,局面瞬间变成平分秋色,天门山几个厉害的弟子都被那人打成重伤,其中,就包括方才还在羞辱花蝮清的重华,此刻重华的模样就和花蝮清一样,肮脏、污浊、下贱,在地上挣扎。 花蝮清没有心情去欣赏重华的囧态,眼睛试图跟上那飞速变化的身影,他想要看清楚,究竟是谁救了他。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场战事平息,各界之灵不再打斗,纷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哼,真是便宜了你,算你幸运。”重华捂着伤口愤懑地瞪了一眼花蝮清。 “我看,恐怕是老天都看不惯你们的作为。另外,天门山适合养狗,条条忠诚。”花蝮清不甘示弱。 “你!”重华作势又要运功,却在此时乌云密布,天雷隐隐。 众人一同看天,一道天雷劈落,随后一黑雾出现,款款落于众人眼前。 花蝮清直直朝那人望去。 只瞧那人着一袭黑袍,黑发被一顶美丽却霸气的金色发冠盘着,眼眸中尽是清冷,周身雷电隐隐,浑身的威压直教人不敢喘一口大气。 重华不可置信,“化、化神境?怎么可能?三界已经许久不出化神境了。” 天门山大师兄沈既白来到重华身边,肯定了她的答案,“没错,是化神境。” “师兄,她是哪个门派?” 沈既白摇了摇头,“她的功法不属于长白、太行、天门。” 说话间,重华又吐了鲜血,“好强......” “情势复杂,我们先回去。”沈既白扶住重华。 “可是——” “听话,重华。” “是。” 天门山撤兵,花兽两界亦退至后方修养。 “好。” 第2章 扶光苑内承重诺,浮生屿外觅生机 花界扶光苑。 扶光苑外站立二人,虽沉默无语,但皆是焦头烂额。 花界两位太子,两位长老。此时大太子殿下花昭南正在扶光苑外——也就是花蝮清的寝殿,焦急难耐地来回踱步,看着里面的血水端出来一盆又一盆,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二长老苏木此时虽还在料理这一场战事的后事,想必也是心系扶光苑,一口气悬在心中。 大长老兰晞则是在一旁安静等候,神情凝重。 “我先前说什么来着,我们要以缓为计,花界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拿什么去抗衡,我们又不像兽族,修灵天赋本身就强,也不像人族,修灵对他们来说,就是简简单单的事情。”花昭南虽是生气,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这个弟弟,被天门山的人那样侮辱,受了那样重的伤,都怪他自己更加弱,没有办法和花蝮清一样上战场上杀敌。 “师父,到底是为什么,你和二长老就是不让我一起去呢?” 大长老是位女子,名叫兰晞,一头花白的头发,一眼望上去,有着高风亮节的气质,“好了,昭南,你方才不是说,要以缓为计,不支持打仗吗,怎么现下又怪我和苏木长老不支持你去战场。” “我、我、我那是因为......我这不是担心二弟吗。” “昭南,先收起你的委屈,花界现在不需要后悔,而是下一个决策,下一步旗子。” 扶光苑里传出剧烈咳嗽声,医家从里头走出,花昭南急不可耐地上前询问:“怎么样怎么样我弟弟他怎么样?” “伤势药灵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一段时日,需要静养。” 花昭南正要往里去,便被兰晞用法杖拦住。 “你干什么师父,还不准我探望病员了?” “没听医家说什么吗?他需要静养,你如此聒噪,叫他如何静养,你先去和苏木长老一起料理战事,顺便告诉他,蝮清他没有大碍。” 虽百般不愿,花昭南还是满心委屈同意了。 兰晞进去查看花蝮清。 花蝮清卧病在床,唇色苍白,面无血色,虽是闭眼,眼瞳仍在转动,似是陷入了梦魇,这是元气离决的征象,重华下手没有丝毫手下留情,这一次花兽联军战败,整个花界都元气大伤,不知兽界如何。 兰晞轻轻用手帕擦着花蝮清额头的细汗,“这孩子,哎。” 那个战场上出现的人,是谁?兰晞暗自思忖。命人吩咐好好照顾花蝮清,随后她去了军营和苏木商讨要事。 花界军营里,伤亡遍地,幸运的是花界包罗植物,最擅长医术,也是花界仅有的优势。花昭南和苏木长老正在此处周转忙活,给大家治病。 大家苦苦呻吟之时,也在讨论着那日流云渡一战从天而降的化神境女修。 若不是她,恐怕花兽两界伤亡更加惨重。 兰晞和苏木说着:“听在场见过之人说,看不出她的真身究竟是什么,并非植物所化,也并非兽类所化,原本担心她是人界的人,化神境如此强大,恐怕天下只此一位,若她是人界的人,我们再无胜算。不过……听探子说,她打得并非花兽二界,而是人界。她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苏木道:“也是正巧花蝮清濒死之时,她从天而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可知她来自哪里?” 苏木叹着气摇头,“所有情报和记载都没有关于她的记录……蝮清如何?” “已经稳定,修养几日便可苏醒。” “重华……”苏木心中愤恨,“上不得台面!迟早要报这屈辱之仇!” “好了,就算报仇,也要准备清楚。我已经打听,人界太行山、长白山、天门山都派出人手去拉拢那位化神境女修,恐怕兽界也不例外,我们花界也要跟上,若能寻得庇佑,也未尝不可,浮生屿建设得如何?” 当前三界关系紧张,即使花界兽界联合,但也不可尽信兽界。 因为人界的破坏,平衡被打破,花兽两界的生存之地越来越艰难险恶,每年还需要向人界三派上供珍宝以示友好。但花兽两界因为人界的破坏哪里还能孕育出珍宝,同时还导致众多修灵走火入魔,三痹五缺,放眼望去,半数皆是老弱病残。 于是兰晞为保存花界诸修灵,在山海之外秘境之一泗囚之地建立一世外桃源,名曰浮生屿,就是希望倘若有一天大战爆发,花界有处可去。 苏木答道,“那里是雪原,现在已经探访了雪原之地生长的修灵,正在寻找办法让普通修灵可以在那里生存适应。” 花界历来有两位长老,历来团结,不分裂,不内斗,不争权,本就势力弱小,更要抱团取暖,团结一心。浮生屿建立具体一事归苏木管理,而这次花兽联手则是归兰晞掌管。 兰晞哀伤地望着这些伤痕累累的花界士兵,此处军营外流淌着一条清河,清河上漂浮着许多肮脏之物,那条河原本很美丽的。 “浮生屿一事,乃我界绝密之事,万万不可有半分疏漏。可惜了栖霞曦川……是我们花界原来的家,也许这是我们在这里最后的时光,”兰晞双眼含恨,“我们与人界井水不犯河水,是他们先做那些肮脏之事,害的花界、兽界,污秽不堪,恶臭满天,满目疮痍。” 苏木安慰着她,“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结束这一切。” 几日过去,昏迷在床的花蝮清终于苏醒。 他被困在梦中,梦境里重复着那日流云渡一战,他看着他的子民奋不顾身往前冲,一个一个死在道子法器之下。他看着自己用光治疗灵力,却仍赶不上他们死亡的速度。他看着自己被重华的重明剑一斩额间,过去的追求、梦想全都随着他飞逝的身体灰飞烟灭。 活着,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希望的事情。 他在梦中看着那戴着金色头冠的女修骤然降临战场,救他于水火之间,他闻到长风送来的属于她披风上不知名的花香,他目睹狼藉一片的战局在她的搅和下变成平分秋色, 那一切,都让他原本暗淡下去的心看到了微乎其微的希望。 他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 他睁开双眼,四肢无力。 身边侍童见他醒来,立刻汇报给长老太子,不多时,扶光苑便挤了三个人。 “蝮清!你终于醒了!”花昭南高兴地将他从床上扶起,让他能够靠着背后的枕头。 花蝮清皱皱眉头,“轻点,疼死我了……” “咳咳,抱歉。” 兰晞关切问道:“蝮清感觉如何?身上还有哪些不适?” 一见回了家,身边有自己的便宜大哥关心着自己,还有苏木长老和兰晞长老的担忧,花蝮清快委屈死了,没有外人他卸下了坚强,抱着兰晞便是哭了起来。 “呜呜呜——大长老,我要疼死了,重华那女人简直是有神经病,心理扭曲,我不就说了她几句,竟然那么用那么恐怖的招式。” “我就知道你改不了你这嘴毒的性子,苏木你也真是的,你也不好好管管他这外人面前嘴硬却在窝里横的坏习惯。”兰晞拍着他的背安抚。 “是为师的错啊……” “也是我的本性,谁让我是一株丝兰呢,本身就有一个尖刺,”在兰晞的怀抱里,他渐渐平复下来,心里想的全都是方才梦中所见,“我好像一直被梦魇住了,总是梦见那日战场的事情。” 听他如此说,花昭南不动声色出去了。 “蝮清害怕了?”兰晞柔声问道。 “当然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有一天,只剩下我和大哥,我害怕我担不起这样的担子。” “别担心,我和苏木长老还没到你说的那时候。” “嗯嗯。长老,战事之后如何?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苏木答道:“现在人界三派还有兽界都在拉拢那位化神境女修,但那女修踪迹不定,我和兰晞长老已经派出探子查探,发现那位女修自流云渡之后便在兽界镜红轩流连。” “镜红轩?”花蝮清抽了抽嘴角,心底因为那日战场对她心生的仰慕之情全然落空,“她居然去那种地方?!她是兽界的人?” 花昭南解释,“不是,我们看不出她的本体,对所有人来说,她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花蝮清着急道:“那我们要赶紧去拉拢她,还在这等着做什么?” 苏木糟心地说:“知道她在镜红轩也是刚知道的信息,这不是才收到,你就醒了。” 花蝮清赶忙下床,“等不及,我这就去找她。” 再次回来还端着碗的花昭南眼疾手快拦住他,“诶诶诶,你等会,你才刚醒,不多休息一会?” “你和苏木长老最近都在忙着浮生屿的事情,兰晞长老要镇守坐镇花界,此刻除了我这个闲人,还有谁能去?你放心,花界之内,我的医术最好,医治自己而已,信手拈来,我们不能落后了,要把握住每一丝机会和可能,花界才有希望。” 苏木叹了口气,示意花昭南把手放开,“他说的对,让他去吧。” “等一下,你至少把这个安神汤喝了。”原来花昭南方才出去,是为了给花蝮清拿汤。 “好,谢谢大哥。” 喝完安神汤,花蝮清便已穿戴整齐,即刻出发。 望着离开的花蝮清,苏木皱着眉,“是不是带他太严苛了。” “守护花界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当初他被推选为太子,不就是因为他无比坚韧吗,倘若这一点苦都吃不了,到时我们担心的,就是花界的未来了。” 苏木点头,“说的也是……昭南,随我去一趟泗囚之域。” “是。” 第3章 红绫帐中各怀璧,青楼台上点清名 兽界——镜红轩 红绫三千,芬香十里。这是兽界狐族所开的一家青楼,网罗兽界各地貌美男子,供女雌们赏玩挑选。各地的人们慕名而来,有的人慕的是美貌,有的人慕的是此处的酒,慕的名总归是红尘俗世那几样,但今夜,很显然有所不同 花蝮清是花界之人,招摇走在兽界的地盘必然不妥,便乔装打扮装束成女子模样——天下皆知,镜红轩只招待女客,不允许男客进入。 在进去之前,他还看了一场好戏。 “在下乃天门山大弟子沈既白,此番前来是为彻查几日前流云渡一战之事,此处恐有谋逆之人。” 门口那狐侍讥笑,“你?天门山?莫骗人了,天门山弟子怎么会来此红尘之地?” “这是我的剑,上刻有天门山徽章,绝无仿品。” 花蝮清捋着自己的落在胸前的发丝,心下不屑,这天门山还以为是从前,别人都得对他们毕恭毕,居然还拿出身份摆谱。 果不其然那狐侍将剑推搡回去,“偷把剑来,真当自己是天门山弟子了?客官,请回吧,我们镜红轩不招待男客。” “等等!”远处赶来一风尘仆仆的人,玄色衣裳,“我是祁凌,太行山一脉,来此是为彻查几日前流云渡一战之事,此处恐有谋逆之人。” 一样的说辞。 自然,狐侍也用骗子和小偷回绝了祁凌,顺便将他们驱逐,“二位客官,你们站在这里,还让不让我们做生意了?” 沈既白和祁凌只能咬牙退到一边。 “我看他们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去!”祁凌愤懑不平,“真是世风日下,连人界三派的话也不听了。” “他们刚造了反,”沈既白同他说着,“对人界怨气已久,也是情理之中。” “喂,你个木头怎么还给这帮妖精说话?” 人界三派还算交好但也暗自竞争,沈既白和祁凌早前就是朋友。 “祁公子误会了,在下只是理性分析,现下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进去吧。” “等等,你来此是为了……”祁凌眯着眼打量他。 “人界三派均想拉拢那位化神境女修,这不奇怪,祁公子想必也是在为此事奔波。并且,长白山叶阳弈秋姑娘已经进去了。祁公子,我们还是联手进去吧,至于之后,则是各凭本事了。” “好说。” 花蝮清见他俩一直不离去,便戴上帷帽,婀娜着身姿进入。 “慢着,客官,还请将帷帽抬起片刻,只需确认是否是女君即可。” 花蝮清装模作样轻抬帷帽,露出一张秀美的脸。 狐侍见了娇羞一笑,“客官请吧。” 那脸换作寻常兽族认不出,但是作为和花界常有来往的太行山祁凌与天门山沈既白,如何认不出这就是那花界二太子? 虽说画了淡妆,但化成灰都认识——不因别的,只因为花界二太子,十分貌美俊俏,让见过他之人,均念念不忘。 祁凌不禁将惊讶张嘴,一脸不可置信用手指着他,‘这、这不是……’ 他话音未落,沈既白已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轻,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无声地传递着‘噤声’的警告。 花蝮清在二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他竟……!”祁凌望着花蝮清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憋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成何体统!” 沈既白一语不发离开。 “诶诶诶木头你去哪?” 祁凌狗腿一样跟在他后边。 花蝮清进入镜红轩,便有无数狐侍蜂拥而来。 “女君~看看我啊~” “女君~来喝杯酒吧~” “女君~来奴家这~” 方才还在因为自己成功进入而沾沾自喜的花蝮清立刻就笑不出来了,令人头昏脑胀的香粉气息扑面而来,他晕乎着就被狐侍们围着坐下,帷帽轻掀,有狐侍趁机接过帷帽,让最后护着他的保护层也揭开。 “呀~真是个貌美的女君~” “女君,快来喝酒~” 酒杯被怼在他嘴边,他哪被这么多男狐狸围着过,稀里糊涂就将酒喝了下去。 “等等——”他夹着嗓子说话,却又被人趁他张嘴的时候灌了几杯酒。 他仰头咽下的片刻,看见这时进来两位衣着尴尬的人。 分明是男扮女装的祁凌和沈既白,他们情况也不太好,进来便被簇拥着,招架不住这盛情。 在花蝮清被灌得晕头转向的间隙,恍惚间感到一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挣扎着向上望去,只见高台之上,那位黑袍女君正漫不经心地瞥过楼下这出闹剧,嘴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怀中还躺着镜红轩的主人——君怜夜。 “怜夜近日都听说了,女君,几日前您在战场好不威风,叫那天门山的人如此下不来台,我们兽界可是沾了好大的光。”君怜夜头卧在她怀中,由她端着酒壶给他喂酒。 “慎言,怜夜公子,我只是恰好路过,想找人切磋切磋,却不曾想,竟然没有找到对手。”她眉尾轻挑,显然,她是喜欢这些人对她恭维的,只是习惯了不苟言笑,便让此时原本该是暧昧绰约的风光看上去冰冷了不少。 “路过也好有心也罢,怜夜不管,怜夜只知道,此刻闻名遐迩的化神境女君,正在我镜红轩的地盘,抱着镜红轩的主人……”怜夜用那修长如柔荑的细指缓缓划过她的胸口皮肤,又轻轻朝他胡了口气,呵气如兰。 “镜红轩美人如云,此言不虚。”她勾搭着他光滑的脸颊,气氛暧昧,“只可惜,总是有人,要来打搅我这大好风光。” “放心吧,女君,怜夜不会让他们坏了好事的,女君,我们继续……” 楼下。 “女君定是久经沙场之人,身段竟然练得如此强壮硬朗,真喜欢。”镜红轩几位貌美公子将身穿合身女装的沈既白围得水泄不通,酒杯递来一轮又一轮,沈既白推辞了左边右边的酒杯又到了嘴边。 一名唤作月隐的狐侍看出此“女子”的古怪,故作嗔怪道:“女君,这几日外边总是有那人界三派的人来叨扰,说什么自己是天门山、太行山的高足,强要我们放人,一眼看上去便是假的。天下人皆知,我们镜红轩只接待女君,他们吵着闹着要进来,分明是挑衅我们镜红轩。” 沈既白听得脸都僵硬了,偏偏自己的一边脸颊又被这月隐搭着,身上还有数不清的纤纤细手在揩油,身子更加僵硬,“他们不是吵着闹着。” “哦?那女君你说,他是什么?” 沈既白尬住,硬着头皮道,“他们很有礼貌……” “谅你是位女君,恐怕初次来此放不开,月隐愿意带着大家陪女君欢愉一夜,只可惜女君回回推脱,倒是寒了我们几个的心……” 到底是狐狸,这哭起来眼尾泛红,眼波流转,我见犹怜,一点也不输给女子。 她在高台之处看着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 君怜夜见她如此,愣住片刻,松了口气的模样,“女君今夜终于笑了一回,要是让外人知道我镜红轩放出一位流连几日却依旧冷若冰霜的女君,不得被笑话死。” “这场戏看够了,下面这人,是天门山沈既白吧,那日流云渡一战,我见过一眼,功法在六重境。那边那位……”她看着另外一位同样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女君”,思忖片刻,朱唇轻启,“那位风流女君,又是谁?” “太行山第十二弟子祁凌,不知女君从何而来,似乎对人界三派,十分好奇。” “此言差矣,我当是对这镜红轩万分好奇,否则流云渡一战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不会是镜红轩了。”她笑着将君怜夜揽入怀中。 “女君笑得好美。”君怜夜娇羞遮脸。 “我还能笑得更美,想看吗?” “说吧,女君,又要怜夜做什么?” “瞧你这语气,是生气了?” “自然,”君怜夜也不端着,顺驴下坡承认了,一张美丽薄唇用委屈作着装饰,足以叫天下女君为之倾倒,“怜夜待女君不薄,这几日好吃好喝好住供着,怜夜恨不得将心都给女君奉上,女君却连个名讳也不肯告知,若以后怜夜思念女君,又该如何找寻。” “棠溪珏,我的名字,现在我可以求你帮我办事了吗?” 君怜夜灿烂一笑,半是甜蜜半是嗔怪地靠着她的肩膀,“还不够,女君还要告诉我,若是日后怜夜思念女君,应当去哪里找寻。” “泗囚之域,那地可不好待,若是思念,告知我便好,我可不忍心你涉足那里。”棠溪珏随口胡说。 “泗囚之域”自然是信口胡诌。她的根脚在北境煞水,那是连她都不愿多回的故地。若让人将她和那里联系起来,进而查到那条与她渊源极深的森蚺,便是将命门拱手示人。 “原来是南境雪原,那里是极寒之地,穷荒绝域,雪虐风饕,寸草不生……女君定是吃了不少苦,怜夜心疼。”君怜夜一张白瓷小脸埋在棠溪珏颈间。不多时她便感受到脖颈间一股热流,便装模作样地轻拍着他的背。 “主君大人,”另一名狐侍端来一壶酒,朝着君怜夜说,“隔间里头一位女君命我送来一壶好久,是送给这位女君的。” “女君?她叫什么名字?”棠溪珏接过酒壶问。 “叶阳弈秋。” “不如邀她来此共赏。” 狐侍退下回禀叶阳弈秋。 “怜夜,你看,不是我对人界三派好奇,是他们对我很好奇,我拦也拦不住。” “你可把他们都引来此处了,人界那些老顽固,又要骂礼义廉耻,可笑我是狐狸,何来礼义廉耻之说?女君,你可要好好保护怜夜的镜红轩。” “自然,”棠溪珏默许君怜夜对自己撒娇嗔怪,而君怜夜也难以想象她的强大,她随时可以捏死自己,君怜夜只是将自己美丽的脖颈锁骨——那里是兽界的弱点,一味地展示给她,“天门山沈既白,太行山祁凌,长白山叶阳弈秋,都在这里了,只是美中不足。” “女君还想要谁?” “花界二太子——花、蝮、清。” 第4章 一舞倾城皆试炼,四目相对是情劫 “花蝮清?是那个小殿下,不知女君要他来做什么?莫非.......?”君怜夜暧昧一笑。 “自然是那日战场,见他貌美,心生爱慕罢了,”棠溪珏轻佻一笑,细指微弯,指向楼下那俊俏女君——也就是男扮女装的花蝮清,“长得就如同那位女君一般,清水芙蓉立风前,脱俗不惹尘中烟。” “女君这么说,怜夜可要吃醋了。” 棠溪珏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脸,怜夜顺势覆上她的手,“我的手布满茧子,弄疼你了吗?” “怜夜心疼还来不及。” “那位叶阳弈秋呢?不是说要同我来喝酒么?”棠溪珏怎么会不知,君怜夜定是同那狐侍暗示了些什么,导致原本应该来的叶阳弈秋一直不见人影。这个君怜夜一定有所求于她,于是不希望外人打扰。 此话一出,不多时,叶阳弈秋便出现在她跟旁。 棠溪珏上下打量她,一袭桃色衣裙,衬得脸颊稚嫩温润,很适合她。随后棠溪珏的目光直射叶阳弈秋的眼睛,将她眼底的心机尽数存放入心底,棠溪珏微微一笑,“不知叶阳姑娘可否请客?” 第一次见面,就提如此无礼的请求,这倒是开了叶阳弈秋的眼,虽是如此,她还是笑意盈盈。 “荣幸之至,”叶阳弈秋恭敬行礼,在她对座入坐,“不知如何称呼阁下?” “我叫棠溪珏,这位,想必你认识。” 君怜夜闻言一手揽住棠溪珏的肩膀,似乎故意展示他们有多亲密。 “自然认识,怜夜主君,镜红轩的主人,”叶阳弈秋命她的随从拿出几个盒子摆下,盒子里装着精美的首饰,“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叶阳弈秋说着,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棠溪珏的神情,试图从这位化神境强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偏好或厌恶。 这是要贿赂她?棠溪珏挑眉。 “这些首饰做工成色也只是中等,确实是小小薄礼,”棠溪珏还没有发话,就被君怜夜抢了话头,“我镜红轩的首饰万千,做工成色都是上好,若是女君喜欢,送空了也无妨。” “公子有心。”棠溪珏一面说着,一面将叶阳弈秋送的首饰全部照单收下。 叶阳弈秋面上波澜不惊,可是上勾的嘴角还是暗示了她此刻心情不错。 “女君,你怎么?”君怜夜挂不住面子,很不高兴。 “公子是有更好的礼物送给我吗?” “女君想要什么?” “想......看人跳舞。”棠溪珏嫣然一笑,看向楼下那三位“风流女君”。 君怜夜会意,命人去办。 顷刻间,镜红轩的狐侍们各自相传,停下来侍奉女君们,全都安静地在原位等着君怜夜发话。 “今夜,有位贵客想看人跳舞,若贵人有钟意的,赏灵石千两,并......和贵人共处一夜。” 一时间,地下狐侍和女君们窃窃私语起来,不奔着和贵人共处一夜去,也奔着那灵石千两去。不一会儿,舞台上有许多狐侍踏上,红绫飘舞,如梦如幻,身段轻盈,肌肉秀美,叫人如痴如醉。 只是久久地,那位传闻中的贵客一直不曾出声。 谁人不知,这贵客便是几日前流云渡一战成名的化神境女修。 花蝮清自然也是知道的,见身边狐侍都接二连三去比舞,身边空间终于空荡了起来。喘口气的时间,他就对上了对面那两人,天门山沈既白,太行山祈凌。 看来他们也在纠结究竟是否要上去跳舞,毕竟这是靠近女修近在眼前的办法,可是若跳了,天下人便皆知天门大弟子,太行十二弟子在镜红轩为博贵人一笑,男扮女装一舞倾城,从此便再无脸面。 祈凌和沈既白的脸青一块白一块,但是只是思忖片刻,沈既白就率先起立。 “既然女君们也可参与,那在下斗胆表演一舞,名曰剑舞。” 沈既白那高挑的身姿站在舞台上,身着蓝色水袖女裙,随手拿起一把用作装饰的伞,便踏步起舞。知道自己是男子,没有女子那般柔美,他避开了自己的短处,这剑舞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如行云流水一般优美,伞在他指尖舞出剑的气势,又保留着独属于伞那温和的气质。最后,伞在他手间旋转一圈,呼地打开,仿佛是那印在伞上的鲜花真的盛开了一般,他握伞静立于舞台之中,出尘气质。 棠溪珏在高台上看着这惊艳的一舞,口中漫不经心只吐出三个字,“太男人。” 伞舞得再好,心却仍在天门山的规矩里,如何能懂“柔”之真意? 沈既白身形一顿,这还是头一回,别人因为太男人而批评他,在天门山,从来只有他们去指责女弟子太过软弱的资格。 刹那间,席间一些女君们窃笑起来,听得沈既白脑子有一瞬间的眩晕,他究竟是在做什么,兽界,镜红轩,男扮女装,为博贵人一笑一舞倾城......还是自己当了笑话?他多想夺门而出,但那样便又在祈凌和花蝮清的面前丢了肚量,保不准还要被指点“太女人”。 他沉默地走下舞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与刺痛感攫住了他。从前在师门,他只需一句“女子终究难任大任”便可轻易否定师妹们的努力,此刻才知,在这套评判体系下,连“像不像女人”本身,都是一道如此严苛的枷锁。 他不禁抬头望向那高台上的女人,她究竟是何心思?人界三派送出去的使者信笺全部被她打发离开,没有办法能将心意传到她的跟前,难道她是故意想看他们在这里跳舞吗? 见沈既白跳了,祈凌也不甘示弱。 他性子着急,但也不是毫无内心负担地跳这舞。他选择了祭祀舞,动作诡秘而令人着迷,边跳还不时望向那个令他屈辱无比的人,不就是个化神境吗,摆这么大的架子,装死了!属于女子的绫罗如同花瓣一样缠在他的腰间,又像花朵一样绽放,他的舞步很有力量,才能让穿在他身上那一条绫罗裙舞出如此弧度。 棠溪珏不知该点评什么,毕竟她没有在那一场战争上见过此人,不过方才见他这么一舞,也大抵知晓他的心性,急躁。 随后她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那位俊俏女君上,正巧花蝮清的目光同时对上了她,棠溪珏朝他嫣然一笑。 刹那间,在这香粉弥漫的地方,他似乎再度闻到了那日在战场上由长风送来的不知名花香——属于现在坐在高台上的那位女人,他的脸颊又涌起被她披风一角挠过的痒意,而她那有着冷意却分明在笑的美眸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部装下,低头,垂眸,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捂着应是跳得飞快的胸口,不知不觉,耳尖已悄然爬上一抹醺红,仿若醉人桃花。 “清水芙蓉立风前,脱俗不惹尘中烟”,这位“风流女君”,花界尊贵的二太子,三界里人皆可欺的小可怜,也是她棠溪珏飞升成神最后的一劫——情劫。 万年道心,终需红尘一淬。是劫是缘,此刻,皆系于楼下那一抹怦然心动的绯红之上。 第5章 黑林窥秘逢旧怨,夜市邀约启劫缘 一旁的叶阳弈秋沉默不语,却观察着棠溪珏的一举一动,她似乎对那花蝮清很感兴趣。 她陪着棠溪珏在这坐着观赏这一场似乎为那太行、天门一脉专门针对的戏剧,她想,只是恰巧因为他们长白山并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性,所以她这位女弟子可以前来和棠溪珏交涉。 如若坐在这里的是个男子呢,也需要在那舞台上舞一曲吗? “叶阳姑娘会跳舞吗?”棠溪珏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出声打断。 叶阳弈秋摇摇头,“我从未跳过舞,自小在长白山长大,只知晓如何将手中法器用到极致,棠溪大人呢?可喜欢跳舞?”她不经意间打探。 “和你一样,我从未跳过舞,也从未看过跳舞,于是,现在便喜欢看人跳舞。” 说话间,花蝮清已经上台。 “棠溪大人,这位女君,倒是面貌姣好。”叶阳弈秋有意无意地说。 棠溪珏不语,专注看着台上那人。 其实方才已经有一会没有人跳舞了,但这场比舞会迟迟没有宣布结束,正巧花蝮清对上棠溪珏那眼神,觉得她分明是在等候自己,于是他便壮着胆子,走上舞台。 他是一株丝兰,还没有修成灵形的时候便总有一棵已经修成人形的柳树喜欢在他身边跳舞。柳树曾经是他的好友,如今已经因为人界的破坏而走火入魔、三弊五缺,不久前死在了过去他的生长之地,枯萎的死树一棵,曾经柳树最喜欢的枝条全都掉落,飘进栖霞曦川那一条已经不再干净的河流。 他轻轻抬手,仿照着记忆里柳树的模样,若柔软的柳枝一般舞了起来。身上青色的衣裙旋转,衣带柔美,恰巧他额间印了一朵丝兰花钿,十分相衬。 起初,他有一些紧张,因为知晓高台上那道目光就在那里注视着他,因为知道那日救他也是在梦魇中给过他力量的人就在那里,然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能够拯救花界于水火之中的人,就在那里。 可是随着舞步深入,他忘记了紧张,每个动作的提折勾回,就好像让他看见了昔日故友,再度恢复生机。 一舞毕,花蝮清优雅行礼,退入席间。 棠溪珏满意勾唇,“赏。” 仅一字,便让在场炸开了锅。 君怜夜攀着她的肩,有些嗔怪,但并不令人讨厌道:“怜夜恭贺女君喜得佳人。” “恭贺大人喜得佳人,”叶阳弈秋附和道,“不知大人可观赏过人间绝技惊鸿舞?” “哦?那是什么舞?”棠溪珏顺着她的话接着说,她何尝不知道叶阳弈秋到底是什么目的。 “如若大人有兴趣,择日我可亲自请大人观赏。大人之名久不为闻,如今一战成名,令人瞠目结舌,想必是日夜修习,恰好也能够借此机会多了解一些三界之事也未尝不可,岂不是一举两得。” 叶阳弈秋很聪明,抓着棠溪珏横空出世却流连花楼,明显是需要掌握更多的八卦和情报,恰巧方才她自己又说喜欢跳舞,便借着跳舞为跳板拉拢人情,旁敲侧击告诉她人界如今天翻地覆,待在兽界镜红轩确实可以迅速了解不少情报,但人界现在还具有主导权力,棠溪珏需要一个人引导她,于是便顺水推舟成全了这个人情。 至于为什么棠溪珏想要花蝮清,叶阳弈秋摸不准,毕竟提到花蝮清的时候,棠溪珏一脸意味深长,看着就像有什么玄妙千机。 化神境强者的事,应当不是她这小小四重境的人可以参悟。叶阳弈秋这么想。 “你说的,很有道理,择日.......”棠溪珏故意拉长尾字,叶阳弈秋的眼睛闪过一瞬间的明亮,随后她话锋一转,“几日后便是中秋,不如就中秋去人界看看?” 叶阳弈秋语塞,原本她还以为棠溪珏要说择日不如撞日这种话。此人方才便是直言不讳提出请客,再者便是刁难那三人跳舞,最后又轻轻戏弄自己,好处照单全收,套路油盐不进,看来棠溪珏着实是一个高深莫测不好拿捏,还有点不要脸。 棠溪珏倒是高兴得紧,一双眼睛眯着笑,兴味盎然。 一边君怜夜可怜兮兮地瞧着她:“女君,你与叶阳姑娘说好,是不是就要离开怜夜了?抛弃怜夜了?” “自然不是,”棠溪珏一双玉手轻抚在君怜夜白皙的脸上,“我会好好想你。” 君怜夜目光指向楼下花蝮清,“那他怎么办?” “自然是......”与我共处一夜,欢度**。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棠溪珏心海被一股突如其来、且与她本源相连的气息所干扰。这感觉她太熟悉了——是赫连!她竟离开了北境煞水?神情不动声色地划过一丝凝重,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有劳怜夜公子将他好生安顿,待我出门寻件靓丽衣裳,沐浴更衣,毕竟第一次见面,我可不想让那清新小郎君吓到。” 不待君怜夜和叶阳弈秋反应,玄色宽袍随着主人的起身款款垂落,棠溪珏阔步离开高台,随后轻功一运,从窗外飞了出去。 楼下花蝮清那一双旷蓝眼眸见高台上离开的人影,有些着急地起身。沈既白和祈凌亦是,可惜一堆狐侍接着便围了过去,不给他们一点溜出去的空子,就是他们二人说要离开不逛了,那群狐侍全当没听见,分明是架着他们没法承认自己也是男子还不可以随意打斗,不然早就脱身。 花蝮清倒是好些,被狐侍领着去了镜红轩后院的上房。 镜红轩后院是一处美丽的园林。 晕黄月光从湖中泛起清浅涟漪,已经入秋,丝丝凉意伴随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吹进花蝮清的心里,青色襦裙挂在修长的身姿上,不看那一张亦男亦女的妖冶之脸,这一幕倒显得稍微有些格格不入。 一股激动之情不免油然而生,看来,这场对于棠溪珏的角逐,他们花界在先。 然而当上房门打开之时,那股激动全然落了空。 里面空无一人。 “那位贵人呢?”他不明所以地询问狐侍。 “许是在和怜夜主君交代,女君莫要着急,贵人抛掷千金定不会食言。”狐侍礼貌回了几句场面话,随后退下。 花蝮清如何肯在此处老实待着,方才明明见到那化神境女修早就离开镜红轩,此刻却也不在这里,她行踪不定,谁知下一步又该去哪里?可如若自己出去寻找,万一她又回来了怎么办。 思及至此,他在此处留下一朵花瓣,可以让他借花瓣之眼看见此处,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棠溪珏身上有一股不知名花香,这恰是植物之类的事务,花蝮清凭借这一点微弱花香四处搜揽踪迹,终于在一处野外树林寻得棠溪珏。 只是不止有棠溪珏,还有另一个黑衣人。花蝮清躲在暗处,悄悄观察着二人一举一动。 那两人原本站定,一语不发,却忽然打了起来。对方的一招一式仿佛下了死手一般,却又能让棠溪珏迎刃而解。林间竹叶沙沙作响,玄色渡金衣袍在冷风间吹起弧度,修长指节覆上腕间映照着月光的金属镯子,霎时间,镯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把长枪。 黑衣人见状,先是堪堪躲过金色长枪的几番追击,在翻身躲避之时被长枪寻得空子一击撕裂了黑袍。月光照耀着那黑袍人的真面目——是个可怖的美人。只瞧着她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亦是摇身一变变成了一把黑色长枪。 高手过招,花蝮清看得眼花缭乱,只得在这两人都站定时看了个清楚,棠溪珏眼中泛起一丝刺痛。 “棠溪,往事从未过去,你拿什么偿还。”那陌生冷美人眼中妒恨漫天,可是胸口有些紊乱的起伏又让着妒恨失去了些底气。 “赫连,往事是我不对,可你就对我没有半分愧疚?”棠溪珏看上去是希望言和的,态度显然比那冷美人好太多。 可惜不知究竟是怎么样的矛盾,让那冷美人不愿听半句解释,提枪而去。 见状,金色长枪在棠溪珏手中亦即刻迎战。 衣袂乘风,长枪运气,地上的枯枝落叶因此被气流旋得四处都是,树都被气刃砍断了几棵,两人却分不出个平手。若论功法和武力,花蝮清看不懂,但若论心思,他倒是还算擅长,棠溪珏明明放水了,处处畏手畏脚,似是不愿意真的伤害她,但也不想让她好过。 随着两把长枪同时戳进对方的肋骨,锁骨下部分,那位冷美人先吐了血。 她的双眼满是不甘,嘴中冷冷吐出八个字: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接着便消失在了原地。 花蝮清自知定是看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躲在暗处大叔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怎么办现在出去吗?他还穿着女装,如若那化神境女修是为讲道理的,或许还能因此放过他;如若不讲道理,他这个炮灰根本不是对手。 但显然他猛然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他现在穿着女装! 而比舞之前化神境女修的奖赏是灵石千加上和她共度一晚。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这个化神境女修有古怪癖好,男女通吃;另一种是,她认出自己其实是个男子。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对花蝮清不利。 就在他躲在暗处头脑风暴之时,一道女声冷冷响起。 “看够了吗?” 花蝮清浑身一抖,见那人正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颇具兴味,仿佛她锁骨处的伤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明明都流血了,居然还在笑。 他缓缓从树后挪出,来到她的面前。她的玄色衣裳被划破了几处,却没有伤及皮肤,除开锁骨下那道伤口,并无他伤。此刻的她与流云渡一战时的风光不同,倒显得些许凌乱狼狈,但脸上并未消失的自信又暗示此人毫不在意,反而势在必得。 她是化神境女修,这副模样是他可以见到的吗?花蝮清在心中腹诽。 “不向我介绍介绍你自己?” 花蝮清一惊,方才一直在心中思忖,竟忘了礼数。只是,怎么介绍?他现在不男不女,说自己是谁?若承认自己是花蝮清,不就在这化神境女君面前丢了花界的脸,日后若是有事相求,恐怕难矣;若是撒谎自己是女子,日后若是穿帮,岂不是得罪这位化神境女君? 他还在脑中纠结万分的时刻,蓦地发觉她嘴角挂着哂笑,似乎好像知晓他的尴尬。 “女君受伤了,我恰好懂些医理,不如我帮女君处理吧。”他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她锁骨下仍在渗血的伤口,作为一名医者,处理伤口的本能几乎压过了眼前的尴尬。 不过棠溪珏好像不领情,“无碍。” 她并不信任他,靠近他也只因他是她的情劫,只需最后一道情劫,她便可以飞升成神。 见局面又回到刚才之尴尬,花蝮清只好硬着头皮继续上。 “咳咳......在下乃花界二太子花蝮清,也是在镜红轩得女君一赏的舞者,”他还是选择实诚,“方才不是故意偷看姑娘和.......只是在镜红轩等待许久,担心姑娘出事,便出来寻找。” “生得倒是高大,音声也是青涩。” “嗯?”花蝮清不明白,但瞧着她丝毫不减的笑容,刹那即,他头脑里闪过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她是在笑话自己?不愧是化神境强者,方才还被人恐吓着要让她生不如死,转头便笑话起他了。 “不知我是该叫你一声小兄弟,还是你唤我一般,唤你一声姑娘?” “这个......实话说,在下是男子,为了进入镜红轩一睹女君,所以才出此下策。” 见他没有隐瞒,棠溪珏倒有几分意外,却没忘了正事。 “不知花太子找我何事?” 花蝮清犯了难,要是直言他的目的和天门、太行、长白并无差别,都是希望她加入自己的阵营,会不会太过直白弄得她不高兴而拒绝? “几日前流云渡一战,女君威风凛凛,扭转战局,那日女君救我于水火不容之下,我便心念许久;又见女君方才英姿飒爽,更是......倾慕不已。”想了半天,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加和谐水到渠成的办法,又提点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算是他要挟的筹码。 “倾慕?”棠溪珏眼里的兴味更浓,“不过切磋,竟让花太子如此念想。” 一句切磋便回绝了他的要挟。 “我流连于镜红轩,日夜笙歌,好不欢快,可惜那人界三派总是派人叨扰,所求无非就是希望我加入他们以得佑护。我还以为,花太子也和他们一样为俗事而来呢。” 棠溪珏笑意盈盈,花蝮清冷汗直冒。 幸亏方才没有直言也是求她帮忙。 “蝮清怎敢叨扰女君。” 忽的想起来,似乎还没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名字。 “棠溪珏,走吧。” “嗯?” “你方才不是说倾慕我么?” 花蝮清越来越一头雾水。 “恰巧你亦是得我一赏的舞者,何不有缘。” 花蝮清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兽界夜市热闹,不如去看看,正好买几身衣裳。” 怎的忽然要买衣裳了?哦对,她的衣服还是破的,锁骨下还有伤,此时才想起来,便有些隐隐担心。花蝮清还在思忖担忧,结果她下一句话便让他方寸大乱, “毕竟**苦短,我可得换身靓丽衣裳,沐浴更衣,才和花太子共处一夜,欢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