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来年代文里爱你的[七零]》
1. 哪有你的命重要
1977年10月31日傍晚,一个北方天气已经变得寒冷的日子。
在大多数人正因为恢复高考而欢欣鼓舞的时候,庄颜上身穿着打了补丁的单薄褂子,下身穿一条藏青色的长裤,正走向一条宽宽的河。
河水还未上冻,但温度已经低了下去。
她脱下鞋子,像是没感觉到刺骨的寒意般,义无反顾地扎了下去。
“噗通”一声,河水瞬间夺走她勉强维持的体温。
庄颜不想挣扎,她想死。
她宁愿死也不要被当成货物,被爹娘300块钱卖给村里和她爹年龄差不多的老鳏夫。
但灌入口鼻的河水激起了她身体的求生本能。
她的手脚拼命挣扎起来,逐渐涣散的眼睛却依旧麻木。
她是庄家村庄大强家的第四个女儿。
她娘生她时难产,差点一尸两命。
如果是男孩倒还好,但她是个女孩、是个赔钱货,还害她娘伤了身子,之后再也不能生儿子给家里延后,也害他们家成了全村的笑柄。
自打记事起,她就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人。
家外需要赚公分,家里需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她知道自己有错,所以一直在努力干活,只为得到爹娘和姐姐们的认可。
哪怕她不能像姐姐们那样去学校,哪怕她生了病也只能自己扛,哪怕她只能吃剩饭还要每天听他们的责骂,她都没有怨言。
……没有吗?
应该是有的吧。
不然她不会在偷听到自己要被卖给老鳏夫后,绝望之下偷偷跑来跳河自杀了。
因为是同村,她见过那个老鳏夫很多次。
那个人头发稀疏,笑起来露出一口参差不齐、黑黄参半的牙,脸上也是又黑又黄,离近点能闻到一股难闻的酸臭,时不时猥琐地挠一下裤/裆…
自杀好难受…好痛苦……但也好轻松……
视线越发模糊,庄颜挣扎的力道逐渐减弱。
她彻底闭上眼睛,而闭眼前的最后印象,是一片游动的、充满生机的绿色。
哗哗的水流声中,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拽住庄颜细到仿若皮包骨的手腕,拖着她的腋下将她抱出冰冷的河水。
*
前往庄家村的土路上,两个身姿挺拔、都穿着一身绿军装的军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时不时聊上两句,显出他们不错的交情。
走在前头的那个行囊很多,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提着两个,脚步匆匆看着像是要回家探亲似的。
走在后面的那个就显得清闲多了,只有后背上一个包裹,脚步也是慢悠悠的。
军装穿在他身上,完全没有前面那个看起来立整笔挺,倒有点痞气,给人吊儿郎当不太靠谱的感觉。
也不怪人会这么觉得,韩梁长得就不是现在流行的那种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长相。
他鼻梁挺、嘴唇薄,生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尾微扬,再怎么板着脸装正经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性。
况且他本身也不是个正经的性格,招猫逗狗,哪怕已经当兵十年,也改变不了他的性格底色。
偏向深褐色的眼睛望着路旁的大河,韩梁又往河边靠了几步,随口扯话题跟前面的男主角庄明志聊天。
“这条河叫什么?”
“庄家村河,也可以叫刘家村河、周家村河,流到哪个村子,就叫什么名字。”
前头庄明志解释道,想起小时候下河捞鱼的经历时回头说,“等会到了家,我去看看能不能捞上几…”
话没说完,视线中的韩梁就像是终于找到猎物的猎豹,扔了身后行李就往河里跑。
“噗通”一声,庄明志这才明白过来。
是有人落水了。
身为军人的他们,自然不可能见死不救。
庄明志也快步跑过去,给韩梁搭手将那个溺水的女人带上了岸。
昏迷,无呼吸有脉搏。
韩梁快速清理了对方口鼻中的异物,开放气道进行人工呼吸和胸外摁压。
手法之专业娴熟,像是提前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庄明志知道这里暂时用不上自己,早点把医生叫来比什么都管用。
“我去找大夫。”
撂下这句,他放下包朝记忆中的村卫生室跑去。
十多次的人工呼吸和胸外摁压终于有了效果。
庄颜咳出河水,因为昏迷而紧闭的眼睛颤颤巍巍睁开,茫然望向韩梁。
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终于从大脑发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我…没死……”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仍要面对惨淡人生的绝望。
想到那个让人窒息的家,想到那个恶臭的老鳏夫,她在一瞬间甚至生出了对眼前这个救命恩人的怨怼。
为什么要救她,明明只要死了,她就可以永远摆脱那一切。
庄颜闭上眼,流出的眼泪不比十月末的河水滚烫。
“别睡,同志。”男人的声音清冽响起,带着军人特有的安全感扑面而来。
“卫生室的医生过来了,同志,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带你去卫生室。”
庄颜又睁开眼,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让瘦削面庞上唯一出彩的眼睛变得晶莹。
“……我没有钱。”她窘迫又绝望地说,心中隐隐期待着男人能转身离开,让自己自身自灭。
没关系,就算跳河没死也没事。
以她亏损到极致的身体,这次跳河受冻也离死不远了。
爹娘、姐姐都不会照顾她,也不会给她买药。
等死虽然难熬点,但想必老鳏夫是不会要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病秧子的。
她如此想着,果然见男人起身离开,于是便欣慰地闭上眼,打算再缓一会儿就起身回家。
但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焦急的交谈声。
“大夫来了,这位同志情况怎么样?”
“已经醒了,卫生室离这近吗?她得赶快换身干燥的衣服。”
庄颜又睁开眼,取代了那个军人位置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秃顶老头。
庄颜认识他,庄家村的赤脚大夫周为国,村卫生室唯二的医生之一。
另一个是对方的闺女,负责打杂以及处理一些周卫国不方便处理的女性疾病。
被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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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带着跑过来,周卫国此时还有些气喘吁吁。
他看着庄颜的脸,惊讶地眼睛瞪大,“颜丫头?!你…你……唉。”
想到庄颜家里的情况,他询问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周爷爷。”庄颜虚弱一笑,但在那张眼神麻木的脸上,却更像是苦笑。
周卫国大致检查了一下庄颜的情况。
村里医疗设备简陋,他只用听诊器听了下呼吸,又看她的脸色,便结束了现场的诊治。
“卫生室在哪,她穿这么少溺了水,不快点换衣服之后肯定会发烧的。”
男人的声音靠近过来,在周卫国起身让开位置时,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被对方盖在庄颜完全湿透的身体上。
庄颜惊讶地睁大眼。
军大衣!这可是军大衣啊,他们村也就大队长因为有个当兵的儿子,所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她听爹娘聊到过,语气中满是羡慕和嫉妒。
再之后,她爹一脚踹在她身上,骂她如果也是个儿子的话,这时候就也能去当兵给老子寄军大衣了。
想到军大衣的珍贵程度,庄颜急切想要撑起身体拒绝这份‘把她卖了都还不起’的好意。
“不……这件衣服太……”
然而一整天的滴水未进,加上跳河挣扎所消耗的体力,她如今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听从大脑的指挥,她完全没了撑起来的力气。
“一件衣服而已,哪有你的命重要。”男人打断她的话,伸手从她肩膀下和腿弯后穿过。
在惊讶与震撼间,庄颜被打横抱了起来,“冒昧了,同志,我们先去卫生室,钱我帮你出。”
甚至连对方的后半句话都没听清楚,庄颜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对方的那句‘哪有你的命重要’。
哪有你的命重要……
哪有你的命重要……
她的命,很重要吗?
她一直被父母姐姐骂做丧门星、讨债鬼,他们都恨不得她早点去死。
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命一点也不重要。
但这个男人,他却说她的命很重要,甚至比一件军大衣还要重要。
僵硬地靠在男人怀里,温暖从被紧贴的地方传递而来。
她闻到了淡淡的皂味,她低头,把脸埋进军大衣的领子里,皂味更浓了。
这是一件洗过的,干燥的军大衣。
就像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一样,干净、清爽,充满了安全感,更没有动手动脚。
他比那个老鳏夫好上千百倍…
想到这里,庄颜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大胆而邪恶的念头——她失了清白,他得负责。
她宁愿变成像爹娘一样的恶人,也不想回去后嫁给一个老鳏夫。
但这个念头升起的下一刻,她又开始自我唾弃起来。
那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啊,她怎么能…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但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地救人,她现在一了百了,也就用不着苦恼那些了啊。
正在庄颜内心天人交战时,村卫生室到了。
里面只有两张能让病人躺下休息的病床,这时候都空着,刚好可以让庄颜躺一张。
2. 得看人家对我有没有意思
“小颜?!怎么是你……你这孩子……”
村卫生室内,正因为听到有人落水而一直担心着的周为国女儿周春花,终于见到了这个溺水的女同志。
她一下看傻了眼,这个窝在军大衣里脸色苍白的女娃娃,正是她在庄家村里见过最可怜的那个。
可惜清官难断家务事。
哪怕庄家村不少人都看不惯庄大强家虐待四女儿的行为,但碍于种种原因,他们能做的也就是看到了在嘴上说两句,或者偷偷接济着庄颜一点。
这也没办法,庄大强和他那个老婆刘桂芬,都不是好相与的。
庄大强偷奸耍滑、老喜欢使些阴的,刘桂芬则是个嘴皮子毒的,能豁出脸皮不要坐在你家门口骂上整整一天。
整个村里,谁惹上他们就是惹一身骚,所以大家也都不愿意管他们家的闲事。
看着女孩被冻得直打哆嗦,周春花着急忙慌地撂下一句“我去给她拿件衣服”,就跑向了后门。
村卫生室后面的房子就是周卫国一家人住的地方。
这时候,韩梁把怀里轻飘飘的女孩放到床上,又将军大衣往她身上紧了紧。
他看向赤脚大夫周卫国,“大夫,哪有热水,给她倒点吧,再给她开点感冒药。”
其实不用他提醒,周卫国已经在给庄颜拿药了。
这孩子体虚,两年前才来的初潮,当时脸色发白晕倒在卫生室门外。
周春花把她抱进来,这才看到她裤子被染红了,手里还攥着几分皱巴巴的钱。
没人跟她讲,她也不知道那是正常的,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拿着偷攒的几分钱过来看病。
想到这,周卫国心里又是一阵抽痛。
“窗台上的水壶就有热水,你拿右边桌子上的茶缸给她倒点吧。”
韩梁立刻过去拿起茶缸,将缸子里的凉水顺着窗户倒出去,又麻溜地倒了点开水一涮、又一倒,这才真倒了小半缸水端过去。
缸里冒着明显的热气。
他将水递给庄颜,叮嘱她小心别被烫到。
“我这里有凉水,不介意的话给你兑一点。”
庄颜从他手里接过茶缸,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握在缸上的手,轻轻颤了颤。
她连忙低下头,耳朵红了,心跳也开始加快,那个被强行压下去的邪恶念头又重新冒了出来。
抓着茶缸的把手,热意从指尖蔓延向全身。
她望着那个男人,看对方蹲下身,从行李里找出自己的军绿色水壶,又转身回来。
庄颜连忙把视线收回来,恍惚间又有种溺水时窒息的感觉。
“给你倒一点?”
韩梁打开水壶盖,将壶里的凉水倒了一些进茶缸里。
周卫国这时也道:“水温可以就把药吃了吧,钱先赊着,什么时候给都行。”
庄颜颤了颤,抿唇沉默地点点头,接过周卫国递来的药片后才哑着声音道了谢。
她将药放进嘴里,又喝了口已经温热的水。
只一口下去,她的眼睛有些惊讶得睁大。
是她嘴里太苦吗?为什么这水…是甜的,而且喝完以后,连呛过水的喉咙都不那么疼了。
她又喝了一口,依旧是甜的。
糖水吗……周爷爷和周婶子应该不会往暖瓶里放糖,所以……
她抬眼想偷偷看一眼韩梁,却没想到视线会对上一双同样看来的视线。
韩梁嘴角带笑,背光对着窗户,湿淋淋的军装贴在身上,更勾勒出挺拔健硕的身姿。
“甜吗,我在水里放了冰糖。”
庄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收回视线使劲低下头,窘迫到恨不得找地缝藏起来。
幸好这时候,周春花回来了,还带回一套自己穿的粗布衣服和擦身的毛巾。
女同志换衣服的时候,屋里三个男人当然不可能再待着。
周卫国担心外面有人来看病,便直接去了门诊。
过去之前,韩梁叫住他,从行李里拿出没浸湿的零钱,抽了几张递过去。
“大夫,药钱给你,看看够不够。”
周卫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怎么能收军…”
“大夫,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不会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韩梁强硬拉起周卫国的一只手,把钱塞进去,“多的钱也不用找了,刚才那个婶子去给这位女同志拿衣服,那身衣服也送她吧,我把钱票补给你们。”
“这……”周卫国诧异地望着他,又看向他旁边同样诧异的庄明志。
有心想问明志“你这朋友一直都这么善良大方吗”,又觉得不妥,只能暂时先收下钱,心里感慨国家和部队培养的人果然不一般。
他很快走了,只留下韩梁和庄明志站在走廊上。
韩梁站得随意,庄明志则跟站军姿一样挺直。
不同的是,站军姿时,庄明志的脸上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小情绪。
纠结、震惊、怀疑甚至惊悚,他一眼又一眼地看向韩梁,有话想说又欲言又止。
韩梁再迟钝,这时候也看得出庄明志的异样了。
“干嘛?”他嫌弃地白了对方一眼,“便秘就去厕所,不用跟我请示。”
“…你才便秘。”庄明志也翻了个白眼,随后低声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刚才…那都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韩梁不解。
“庄明志同志,你什么时候这么啰里吧嗦了,有话直说可以吗?”
庄明志扯了下嘴角,索性就直说了。
“你刚才,又是给人裹军大衣、又是把人抱过来的,还主动洗杯子倒水,还给钱……梁子,你是疯了吗?”
韩梁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庄明志,一本正经地回。
“为人民服务,庄明志同志,你身为一名军人,思想觉悟不高啊~”
“别给我打官腔,你是个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庄明志嫌弃地一咧嘴,仗着比韩梁大三岁,低声警告。
“你如果对庄同志没意思,就别做这种…这种太亲密的事,之后你拍拍屁股走了,可能毁人家的一辈子。”
这年头,清白和名声是最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对女人而言。
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谣言,都可能把一个女人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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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活不下去。
同样的,如果一个女人拿清白污蔑男人,那几乎也是一污蔑一个准。
军区就有这样的先例,有军人回家探亲的时候,救人救出了幺蛾子,把自己给搭上了,吵吵闹闹过得并不幸福。
庄明志知道韩梁是好心,不管是人工呼吸还是胸外摁压,都是为了救命,甚至连把人抱到卫生室,都可以说是正常的。
但之后的倒水和给钱……
庄明志在旁边看得清楚,庄颜那个表现,十有八九是对韩梁动了心思。
要庄明志说,韩梁就应该别倒水,让周大夫倒水就行。
庄颜他也认识,一个村的,虽然他入伍后就没再见过对方,但回家探亲时从父母那里听过几嘴。
庄颜是个可怜的,看着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告诫韩梁的话堵在喉咙里,他怎么都说不出来。
而且,庄明志看着韩梁那副殷勤的样子,总感觉这小子也有点不对劲。
他俩一个军区,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好兄弟,不然对方也不可能大老远跑他家里玩。
他了解韩梁,也知道韩梁在军区里的‘丰功伟绩’。
对方的长相虽不是现在流行的,但好看就是好看,15岁特招入伍,如今25岁就已经是营长了。
10年以来,大大小小各种战役、各种任务,以对方的功绩,其实升团长都是有可能的。
但之前动荡,他作为教授的爷爷奶奶和作为研究人员的父亲都受了牵连,成了人人喊打的臭老九。
母亲当机立断和父亲离婚,和韩家断亲,带着他回了当时身为京市军区司令的姥爷家里,也是在姥爷一家的安排下,他才15岁特招进了部队。
虽然断了亲,但有一个‘臭老九’的父亲,还是影响到了韩梁的升迁。
加上前些年情况特殊,升迁太快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韩梁的升迁就一直被压着。
直到去年粉碎□□集团,他爷奶父亲回归,父母复婚,才算是彻底没了背景上的污点。
没了污点的同时,这个有着深厚背景的年轻营长,自然也成了他人眼里的香饽饽。
军区喜欢韩梁的女兵、军属很多,但韩梁没一个看得上的,有一次甚至把大胆追爱的女同志给骂哭了。
自那之后,韩梁那一句“老子脱了这身军装不要,也不可能让你这个不要脸的给讹上”传遍军区,直接成了让媒婆退避三舍的存在。
庄明志就从没见过韩梁什么时候这么细致地给女同志洗杯子倒水。
难道是救人一命就看上人家了?他想不明白。
虽然不好说人坏话,但庄颜这丫头,整一副营养不良皮包骨的样子,庄明志觉得,如果韩梁没有审美异常,就肯定不可能看上庄颜。
他图她什么,抱起来硌骨头吗?
难道真是为人民服务?
难道真是他思想觉悟不够高吗?
在庄明志险些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被他腹诽着的韩梁慢悠悠开口了。
“我对人家有没有意思,那得看人家对我有没有意思了~”
庄明志:……
庄明志:“嘶~”
3. 最后一个自救的办法
衣服打了几个补丁,洗得发白,但看着是干净的。
喝了温水后,庄颜虽然好受了些,但还是冻得发抖,裹着军大衣缩在床上,乱发下的眼睛红肿着,因为接收到他人的善意又再次落下泪来。
她摇着头,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不肯接受周婶子的好意。
“婶子,我不用…我…”
“你这孩子,一直穿着湿衣服怎么可能回温!”周春花心疼地说,恨铁不成钢地打断她。
“快换上,跟婶子客气什么,你介意这是婶子穿过的衣服啊?”
“不是,当然不!我只是…”
庄颜连忙摇头,她知道周婶子很好,又怎么会嫌弃周婶子的衣服。
她只是觉得自己不配穿这么好的衣服,而且脱下湿衣服后,她身上青青紫紫的伤就藏不住了…
“穿上!别让婶子亲自动手。”周春花把衣服放到床上,又去拉窗帘。
回头时,满意看到庄颜拿开军大衣,哆哆嗦嗦地解开自己的衣扣。
她上前帮忙,在拉开庄颜的褂子时,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都是你爹娘打的?!”
庄颜从小就是家里的出气筒,家里但凡有一点不顺心的,就会对她非打即骂。
他们会因为各种理由殴打自己,有时候甚至只是放菜时放得离他们稍远一点,便会被一脚踹倒。
那是噩梦一样的经历,而这样的经历,她过了整整18年。
18年间,她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在到处都需要介绍信的情况下,她又能跑去哪里。
她也想过求救,去求助大队长、求助那些接济自己的村民,也求助从城里来的知青,但都没有用。
大队长只能管一时,好心的村民会被爹娘辱骂,城里来的好心知青甚至会被爹娘造谣。
之后便没有人再救她了,而她也不再向他人求助。
她是他们的女儿,她身体里流淌着他们的血,所以她永远也断不掉和他们的联系。
被磋磨的这些年,庄颜过得虽苦,但从没想过主动寻死。
她曾在一次上山捡蘑菇时,听牛棚里的婶子安慰,“只要坚持着活下去,未来总能看到希望的。”
但说这话的婶子,在前年病死在了牛棚。
对方死在希望之前,一个隆冬里。
庄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自己的感受,似乎只有一种‘噢,以后再没人能那么温柔地和我说话了’的平静想法。
她没有流眼泪,只默默隔着很远,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把头抬起来时,她平静地下了山,直到她娘掐她骂她的时候,才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娘没有像那个婶子一样安慰她,只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便用大巴掌扇她的嘴巴。
在那之后,庄颜浑浑噩噩的,麻木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直到在那一晚,她实在饥饿喝了太多水充饥,这才在起夜时听到屋里爹娘要把她卖了换钱的讨论。
她的浑噩与麻木突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顾一切想要毁灭所有的冲动。
但她毕竟已经被打骂了18年,她本能地对爹娘恐惧,更不敢对他们动手。
她能想到的反抗只有自杀。
对她而言,自杀不是逃避,而是真正的自救。
她换了一身最干净的衣服,想着如果有地府的话,穿得干净点或许能给鬼差留个好印象。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被人救起来,而面对这个温和善良的救命恩人,她还想着要赖上对方。
这样真的好吗?
庄颜又自我怀疑起来。
她失神望着墙上的日历,鲜红的31刺得她眼睛很疼。
周春花看她这样,不由鼻子泛酸,吸了下后又将军大衣翻过来包裹住她。
那些旧伤需要擦药揉开淤血,而以现在的温度,若是她帮忙做了,庄颜又得冻上好长一段时间。
“里面湿了,你这样反着穿也是保暖的。”
周春花的声音唤回了庄颜的思绪。
她望向眼圈红红的周婶子,扯起笑容安慰道:“没事的,婶子,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周春花还能说什么呢。
她将一瓶红花油塞进庄颜手里,压着女孩想要推辞的手,“拿着,这是婶子给你的,你用着就行,别被人看见。”
至于这个人是谁,她们都心知肚明。
庄颜又有些想哭了,但强忍着,这次终于没掉下泪来。
“谢谢婶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们。”
“不用你回报,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
周春花握着庄颜冰冷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她。
庄颜苦笑,望着婶子泛红温柔的眼,她突然就想把所有受到的委屈都说出来。
“婶子……我,我实在没办法,我爹娘要把我嫁…嫁给村里那个老鳏夫,我……我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什么?!”周春花震惊至极,一时间甚至以为村里还有第二个被叫做‘老鳏夫’的。
“你……小颜,你刚才说什么?你爹娘要把你嫁给谁?!”
“村里的老鳏夫,就是村东头那个,说他打死老婆的那个!”
庄颜甚至不知道对方的本名叫什么,因为大家都用‘老鳏夫’称呼对方。
“造孽啊!那两个畜生,简直是畜生!”周春花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无伦次地帮庄颜想着办法。
“小颜,你别哭,婶子帮你想办法,现在…现在……对了!我陪你去找大队长,大队长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的!”
庄颜苦笑,“有什么用,找谁来都没用。”
就算现在提倡自由恋爱,用逼迫妇女、违背女性意愿的理由去报公安,公安又能对她父母做什么呢?
父母亲情,这是一辈子的免死金牌啊!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几下。
周春花把要说的话憋回去,突然想到外面还有两个穿军装的军人。
她眼睛一亮,觉得军人或许比大队长还要有威慑力,“你这样,我们去求外面的军人同志,让他们去和你爹娘说清楚!”
“别,婶子……”庄颜想要阻止,但她还在床上缩着。
站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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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又身体强健的婶子比她话语更快地跑去开了门,将敲门的军人同志迎进来。
“怎么样,身体暖和过来了吗?”
韩梁走进屋里,眉眼带笑,望着在军大衣里缩成一团的庄颜,声音很是温柔。
庄颜的心又不受控地触动了一下。
她避开韩梁的视线,点点头,盯着地面。
“我好多了,谢谢你,军人同志。”
“我叫韩梁,你直接叫我韩同志或者韩梁就好。”韩梁也换了身替换的衣服,是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军装。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手心朝上摊开递向她,“吃糖补充□□力吧,你看着太瘦了。”
庄颜连忙摇头,想都没想就拒绝。
“不用不用,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
裹着糯米纸的糖直接被塞进嘴里。
庄颜被堵住了嘴,愣愣地看向收回手的韩梁。
男人笑得招摇,一双眼睛专注地望着她,好像再也容不下别人似的。
“快吃吧,好吃我这里还多得是,吃饱了才能有回家的力气。”
在他说前半句时,庄颜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胸腔里跳出去。
但在听到后半句时,那跳动的心脏被瞬间冻住,又把她整个人拉回到了现实。
回家?她闭上嘴,含着那块硬邦邦的奶糖,却怎么都感觉不到甜意。
“怎么了?”似乎是没察觉出她的不对,韩梁有些奇怪地问道。
旁边看了有一会儿的周春花觉得这是个机会,连忙道:“军人同志,你们管不管包办婚姻啊!小颜这孩子太苦了,她爹娘要把她嫁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啊!”
不知道为什么,庄颜感觉窘迫,就像在人潮热闹的大街上被脱光衣服批斗一样。
但她也清楚,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或许军人说的话真的会比大队长、比公安更管用!
“军人同志,我…我就是因为不想嫁给那个老头才打算跳河自杀的,你能不能行行好,帮我…帮我……”
庄颜说不下去了,她该说什么呢?
帮我劝劝我爹娘,这有什么用,军人不可能留下来保护她一辈子。
韩梁看着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
“擦擦眼泪。”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听不见有什么为难的,“不是我不想帮你,同志,那毕竟是你的父母。”
“呜……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是我太……”
庄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就是太知道别人帮不了自己,才会选择‘结束生命’这最后一个自救的办法。
周春花也哭起来,心疼地将庄颜瘦弱的身体抱进怀里。
“小颜啊,可怜的孩子……”
门口,一直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听着的庄明志皱紧了眉头。
这件事确实难办,就算用‘违背妇女意愿’的理由报公安,公安也不好处理家务事,只能协商解决。
村里的大队长,也就是他爸,还有妇女主任,也只能以劝说为主,不可能真对庄颜的父母怎么样。
那毕竟是父母啊……生恩养恩,能困住子女的一辈子。
4. 我会对你负责的
但要他一个当兵的,眼睁睁看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嫁给一个老头,他也实在做不到。
庄明志思考着办法,最终能想到的,也只有先让大队长爹去劝一劝,能拖多久拖多久,再之后…
正在这时,只听韩梁说道:“同志,如果你实在不想嫁给那个老头,我这里倒确实有个办法。”
哭声戛然而止,只余下时不时的抽噎。
庄颜和周春花同时看向他,满眼希冀。
庄明志也挑了下眉头,好奇韩梁说的办法。
“其实你还可以嫁给别人。”韩梁在‘别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同时也抬手指了指自己。
在庄颜、周春花和庄明志三脸震惊地注视下,他脚跟并拢、挺直腰背,利落地行了个军礼。
“同志,我叫韩梁,今年25岁,京市人,家里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目前在军区担任营长职位,生活作风良好,无抽烟酗酒恶习,希望同志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
庄颜愣愣地听着,上翘的睫毛挂着大颗的眼泪,看起来格外可爱。
周春花也被惊得张大了嘴,视线上上下下扫视着韩梁,眼里的光越发明亮。
这……这看上去就是个靠谱又善良的好同志啊!
门口的庄明志人都傻了,恨不能冲进来猛摇韩梁的肩膀,让附在韩梁身上的脏东西滚开。
不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韩梁放下行礼的手,笑问道:“所以,同志你愿意吗?”
庄颜突然回神,眨了眨眼,脸上烫得惊人。
“我……”她当然是愿意的,但想到那些帮她的人的结果,她不由就犹豫起来。
这时候,周春花猛地一拍手,恨不得立刻替庄颜答应。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啊,小颜怎么可能不愿意!”
“婶子!”庄颜有些急了。
扯了下周春花的袖子,她为难提醒道:“婶子,你别忘了以前那些帮我的人……我不能再害人了。”
“这……”周春花的脸色又难看起来,看一眼韩梁,又看向庄颜。
庄颜冲她笑笑,“婶子,你能出去一下吗?我…我想和这位军人同志,单独聊聊。”
庄颜不知道这位军人同志为什么会突然向她…告白,也不知道自己这种又瘦又脏又没文化的乡下丫头是怎么入了对方的眼的。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心动、更不能答应,至少,她得把自己家里的情况告诉对方,她有那样的父母,娶了她只会平添麻烦。
如今,庄颜已经彻底放弃了那个大胆又邪恶的计划。
这位军人同志很善良,奶糖也很甜,她不想害了他。
待周春花出去,庄颜将自己的情况合盘告诉了韩梁,没有半点隐瞒。
她的眼睛没有聚焦,只涣散地往前看,也没有眼泪,麻木地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倒是韩梁,拉了个凳子坐在床边,认真倾听的时候,专注望着她的眉眼间满是心疼。
“我很感谢你救我,也很感谢你…你愿意娶我,但我实在不想害你,我不想再害任何人……”
也只有想到那些帮自己的人时,庄颜的情绪才会波动起来,忍不住掉眼泪,“我知道,你是同情我,但军人同志,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要为了帮我惹上麻烦。”
“再喝点水,我给你倒。”韩梁站起身,像之前一样兑了半茶缸的温水,递到庄颜手里。
随后,他又重新坐下,在庄颜擦眼泪时笑道:“所以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只要我不怕麻烦,我就可以跳过追求你的步骤,直接和你结婚?”
庄颜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红肿的眼睛又望向他,甚至忘了害羞。
她觉得自己听错了,不然这个人为什么在听完她家里那么大的麻烦后,还想和她结婚。
“……为什么?”百思不解的庄颜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
韩梁微微歪头,装傻问。
“什么为什么?”
庄颜吸了下鼻子,“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不怕麻烦吗?”
“不怕,我有钱,足够娶你的钱。”韩梁笑起来,示意庄颜先喝口水。
等她乖乖把水咽下去后,才继续道:“而且你不知道吧,我救你上岸后你已经没有呼吸了,在那种情况下,我需要对你进行急救,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你知道这些措施的步骤是什么吗?”
庄颜茫然摇头,但光理解‘胸外按压’这个词的表面意思,就让她的脸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韩梁一本正经地点头,任由她发散思维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总之,我会对你负责的,而且你看外面,天已经黑了,这么晚你不回家,你父母会怎么想你。”
庄颜抿了下嘴唇,觉得自己不仅暖和过来了,还马上就要烧起来。
韩梁:“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明天就联系领导打结婚报告,然后去你家提亲,再之后,你跟我回我家,见过我父母摆过酒席之后,我就带你去随军,以后我们再也不和你父母来往了,好不好?”
“……我,我不嫌弃你。”庄颜小声地回,觉得自己身处云端,软乎乎地很不真实。
这个男人的出现本身就很不真实,她又朝韩梁看了一眼,低下头,抬起水缸遮掩自己涨红的脸。
又喝了口甜滋滋的水后,她问道:“你真不后悔?”
韩梁又站起身,宣誓一般敬了军礼。
“我会像忠诚党和国家一样忠诚于你!”
这誓言太重了,重到立刻就打消了庄颜心里所有的疑虑。
那可是党和国家啊,她同样愿意为了国家牺牲自己的一切,而以此宣誓的人,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我也会…忠诚你的。”庄颜抬起头,望着韩梁的眼睛认真说完,又赶忙把头低下去。
她的脸绝对红到要烧起来了。
韩梁看她半干垂落的发丝下露出通红的耳尖,嘴角笑意更浓。
“你愿意就好,庄颜同志,那我把周婶子叫进来,我给她些钱,你今晚在她家里住一晚,明天等我打电话申请完结婚报告,我再陪你一起回你家,你看这样行吗?”
庄颜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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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但外面的天色确实很晚了,她晚饭还没做,这个时候回家,一定会被爹娘拳打脚踢。
但花韩梁的钱又让她良心不安,一时间左右为难,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梁没有不耐烦,他看出庄颜在纠结什么,因此耐心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是马上就要结婚的关系,你马上会成为我媳妇,未来我还会把我的存折和津贴都交给你打理,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庄颜惊奇地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你让我管钱?”她不知道其他夫妻如何,但在她家里,钱都是庄大强管的,她娘手里有钱的话,会一股脑地贴给娘家弟弟。
韩梁理所当然地点头。
“你是我媳妇,你不管钱谁管钱?”
“可…可是……”庄颜还是心里没底。
她从小到大,手里钱最多的时候就是平时采蘑菇送给知青时,从知青那里得到的几毛几分。
韩梁:“那这样,之后我先给你一部分钱练练手,如果你管得不好,我们就再商量,如果你管得好,我再把钱都交给你,怎么样?”
这样的话,庄颜就好接受得多了。
她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说,“那你把周婶子叫进来吧,我跟她说晚上到她家睡一夜的事。”
她想,她不能一直麻烦韩梁。
钱她给不起,但口是能张开的。
麻烦周婶子的事,还是由她开口比较好。
“再多喝点水,对身体好。”
韩梁起身去开门,把周婶子叫了进来。
周婶子进来时脸上带着笑,冲庄颜挤眉弄眼,喜气洋洋地就像是捡了一张大团结。
她都跟庄明志打听清楚了,这位韩同志可是一等一的优秀,能被这样的人看上,小颜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未来肯定会更好的。
“婶子。”庄颜也冲周春花笑,将韩梁的打算转述给了对方。
周春花一拍大腿,毫不犹豫地应下。
“还是韩同志考虑得周到,小颜,今晚你就在我家睡下,明天婶子跟你们一起去,绝不让你爹娘有理由为难你们!”
这年头不论男女,一夜未归都会惹人闲话。
以庄颜爹娘的脾气,绝对会借题发挥多要一些彩礼,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会指指点点。
周婶子跟着一起去,能扭转舆论,帮两人稳定住村民的口风。
“谢谢你,婶子。”庄颜感激道谢。
韩梁也拿了五块钱出来,硬塞给摆手不要的周春花。
“婶子,今天晚上庄颜同志还要在你们家吃饭,麻烦给她煮几个鸡蛋补补身体,她晚上要是生病发烧,也要麻烦你们多照顾,还有你们以前对庄颜同志的帮助,这些都是情分,给五块钱我还嫌少呢。”
这话听得周春花心里舒畅,想到庄颜体虚,落水后大概率会发烧,晚上指不定会忙活一夜,又想到正怀着孕的儿媳妇,便厚颜收下了这钱。
“那我就收下了,小颜在我家里住,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保证把她照顾好了。”
5. 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麻烦婶子了。”韩梁松了口气,又看了庄颜一眼,出去拿了自己的行李,从行李里抓了一把奶糖。
他将糖塞进军大衣的口袋里,温声叮嘱,“这糖你拿着吃,晚上见到婶子家的,也分一分。”
“嗯,你放心吧,婶子家里的人都很好,你也快去休息吧。”
庄颜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明天…明天我等你来接我。”
“放心吧,我明天打完电话就来接你。”
韩梁背起行李,又朝周婶子拜托了一声,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屋子。
时间不早了,他还耽误了庄明志回家探亲的时间。
目送两人离开,庄颜心里暖洋洋又空落落的。
她的视线追随着离开的韩梁,目光中充满依赖。
明明只见了没多久,她竟然就不想让对方离开自己了。
“太好了!小颜,你这是苦尽甘来啊!”周春花是小学毕业的,后来又跟着儿子自学,小成语张嘴就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的话咱们就去家里吧,家里烧了炕,比这里暖和!”
庄颜没上过学,不太懂苦尽甘来的意思,但还是被周春花的情绪感染,也露出大大的笑容。
“谢谢婶子,我帮你一起做饭!”
“哎哟,哪用得着你去忙活,老大媳妇肯定已经做好了。”
周春花招呼前面坐诊的周老爹一起回家。
诊所关了门,一行三人走去了诊所后头的房子。
在村里边,周家的条件算得上是不错的。
前几年下暴雨,周家原本的土坯房差点倒了,等雨停后推倒重建,便有了现在的三合院砖瓦房。
还没打开院门,一股饭香就扑鼻而来。
庄颜的肚子顿时响起了声音,带着空空如也的抽痛感,让她在大冷天里鼻间渗出冷汗。
周春花开了门,还没进去就扯着声音大喊。
“老大媳妇——暖暖啊,再拿五个鸡蛋放锅里,给小颜补补身子!”
厨房里,肚子稍微有了形状的周家大儿媳妇拿着锅铲走出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娘,你刚才说要拿鸡蛋…”她这才注意到周春花身后披着军大衣的女孩,愣了愣才认出来,“欸,你…你是庄颜吧?欢迎欢迎。”
庄颜涨红了脸,点点头向对方打招呼。
“嫂子好,我叫庄颜,给你们添麻烦了…”
暖暖姓林,是隔壁林家村的,嫁到庄家村来还不到一年,平时不爱出门,对村里不少人都不熟悉。
她之所以认识庄颜,主要还是女孩可怜,又有个音似‘庄严’的挺特别的名字。
今天傍晚周春花火急火燎地回来拿衣服,她听了几嘴,对庄颜的遭遇是又唏嘘又心疼。
现在看到庄颜,她没多问什么,只冲女孩热情笑笑,就赶忙回厨房拿鸡蛋去了。
“我来吧,我来吧,你别烫着了。”周春花手脚利索,几乎是冲进厨房的。
她刚才喊话纯粹就是起到个通知‘我回来了’的作用,真要让儿媳妇再忙活着拿鸡蛋,她是万万舍不得的。
平常要没有要紧事,她也都是提前从卫生室回来,跟儿媳妇一起做饭。
今天碰上庄颜的事,她才在拿衣服的时候让儿子儿媳一起做饭的。
周春花有两个儿子,大的叫苏栋梁,也是林暖暖的丈夫。
小的叫苏啸海,在家里人的硬逼之下还在读高中。
今年高考恢复,家里人欢欣鼓舞,无比庆幸之前觉得‘家里条件还不错,能多供几年就多供几年’的想法。
苏啸海也争气,学校里名列前茅,只是高中住校,得等放寒假才能回来。
现在的周家,就是周卫国、周春花、苏有才、苏栋梁和林暖暖五个人在。
听完周春花的讲述,大家都为庄颜感到高兴。
只是在高兴的同时,他们也都担心庄颜没有娘家帮衬,等以后到了婆婆家,会不会受欺负之类的。
庄颜倒是不怎么担心。
毕竟再欺负,还能比她的亲爹娘欺负得还厉害吗。
周家人一想也是,于是便默契地越过了这方面的问题,转而聊起村里的一些八卦。
庄颜松了口气,安静坐在角落吃着手里的鸡蛋。
她第一次吃这个,很惊讶这个世界竟然会有这么柔软的食物,还有碗里稠稠的稀饭,喝起来也是香甜温暖的。
她有些羡慕地看着周家人的相处,却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融不进去的局外人。
“吃菜啊,小颜。”周春花给她夹菜。
“别跟婶子客气,你男人给我那么多钱,你可不得吃回本啊!”
甚至还是荤油炒的白菜,放进稀饭里,让米汤漂起一层油花。
庄颜因为那句‘你男人’涨红了脸,嗫嚅着谢过婶子,这才用筷子把菜扒拉进嘴里。
好吃……
真的太好吃了!
她在家里从来都是最后吃的,夏天还好,冬天的时候饭菜已经凉了。
她还会因为吃得慢被打被骂。
吃完饭后,周卫国去了自己的屋子,周春花和儿子苏栋梁收拾碗筷,苏有才去忙活前几天接的木匠活。
林暖暖和庄颜坐在被烧得热乎乎的炕上,腿上盖着被子,低声向庄颜传授经验。
“等去随军以后,你别表现得太能干,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跟你男人商量着来。”
庄颜不懂,在她的观念里当人媳妇就是要干家务活的,哪有跟男人商量的道理。
而且韩梁是军人,军人去出任务的时候,家里的事情肯定都需要妻子去做。
林暖暖知道庄颜没听懂她的意思,也知道没人会教庄颜这些。
“我知道人家是军人,训练很忙,但你要是大包大揽地干活,时间长了,他就会觉得这都是你应该的,久而久之,这个男人就会变成回到家连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懒蛋。”
看庄颜还是一脸茫然,林暖暖想了想,直白问。
“你想想看,你希望你男人以后变成像你爹那样的人吗?”
庄颜瞪大了眼,毫无思考地反驳。
“他肯定不是那样的人!”韩梁是她见过最温柔的男人,跟她爹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林暖暖笑了,“所以说,以后不管干什么家务活,都跟他商量着来,别让他变成你爹那样的男人。”
庄颜打了个寒颤,懵懵懂懂点点头。
她记下了,之后可以问问韩梁,如果对方不想干家务,她当然还是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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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家里干的就是这些,而且也不会别的什么了。
林暖暖继续道:“还有家里的钱,他如果不让你管钱,你得跟他要知道吗?只有管了家里的钱,你才会知道他都在外面干些什么。”
庄颜又点点头,为韩梁证明道:“他说了以后要让我管钱…”
犹豫几秒,她还是没说自己拒绝了的后续,她觉得说出来的话,林嫂子会生气的。
林暖暖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确实是会生气的。
幸好她不知道,她眼睛一亮,八卦问,“他真这么跟你说的?所有的钱都让你管?”
“嗯,所有的钱。”庄颜点点头,又困惑问。
“但嫂子,我不太明白,谁管钱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啊!”林暖暖给她举例子。
“比如说,如果男人在外面有姘头的话,他肯定会给姘头花钱吧,你要是管着家里的钱,每一分支出你都知道,他养姘头的事不就很容易查出来嘛。”
不过这个办法也不是一定管用的。
万一那姘头不图财,就算管钱了也没用。
庄颜又帮韩梁解释。
“他是军人,军人不会那样的。”
“军人也不都是好人。”林暖暖又压低了声音,冲庄颜眨眨眼,拉着她的手扶上自己突起的肚子。
“最后,还有这个,你记住了,孩子是你最大的保障,早点生个儿子出来,基本就能在人家家里站稳脚跟了。”
庄颜有点害怕地把手缩回来,心底深处甚至还有些抗拒和恐惧。
她娘就是生她时难产,加上不是男孩才这么恨她的,所以她心里其实不喜欢儿子,甚至还恐惧怀孕。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她在触碰到林暖暖肚子时的模糊概念。
她甚至形容不上来,因为对这个时代而言,女人不怀孕不生孩子,完全就是大逆不道的。
“谢谢嫂子。”庄颜还是很感激林暖暖会掏心掏肺地告诉她这些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拉过炕沿上烘干的军大衣,从口袋里掏出奶糖。
“这是韩梁给我的,让我分给你们,嫂子你快吃。”
林暖暖也没有客气,接过一块后拆开放进嘴里,幸福地眯眯眼睛。
“好久没吃奶糖了。”她好奇问,“真是你男人说让你分一分的?不是单独给你,你想给我们分的?”
庄颜连忙摇头,笑着说。
“他说让我给大家分一分,谢谢你们今晚上的照顾。”
林暖暖抚平糖纸的褶皱,感慨道:“现在看来,你这个男人倒确实不错。”
“他真的很好,特别好!”
庄颜信誓旦旦地说。
到了晚上,和周婶子躺在温暖的炕上,庄颜好久都没有睡意。
她怕自己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怕这一切都是自己临死前做的一个梦。
周婶子翻了个身,伸手压上她的额头。
“没事,没发烧,你晚上要是觉得不舒服就马上叫我啊,小颜,别自己硬抗。”
“嗯,我知道,周婶子。”
庄颜应下,又闭上眼好一会儿才不知不觉地睡着。
一夜无梦,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而且没有任何感冒发烧的迹象。
6. 给少了委屈我媳妇
庄明志的父亲庄东山是庄家村的大队长。
在庄明志敲响院门的时候,庄东山一家正在炕上吃饭。
“谁啊,饭点来家里打秋风!”庄东山媳妇陈爱华是个暴脾气,放下饼子从炕的最里面站起身来。
彼时坐在炕边上的庄东山已经站起来了,她大喝一声,“你别动!让老娘去会会他!”
于是庄东山不敢动了,在一对儿女的嘻哈嘲笑下,默默咬了口玉米饼子。
“谁啊!”陈爱华气势汹汹地走到院子里,冲外面敲门的声音嚷嚷。
“行了行了,听见了,别把俺家门给俺们敲坏了!”
虽然暴脾气,但她可不是个蠢的。
自家怎么说也是个大队长,村里的领导,可不能犯错误被人抓了把柄。
拉开门闩,陈爱华打开门,看向门外的人。
门外笔挺站着的年轻人笑起来。
“娘。”
陈爱华睁大了眼睛,恍恍惚惚地说。
“明…明志?”
“是我,娘。”看到他娘的反应,庄明志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他又连着三年没回家了,“我请了探亲假,还带了战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爱华完全没听到后半句,她上前摸上儿子的脸,确认他的存在。
感受着儿子脸上的冰凉,她如梦初醒,连忙推着儿子进院。
“快进来,快进屋,还没吃饭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哎呦,这是你战友?!婶子刚才太激动,都没看见你,快进来,快吃饭!娘给你们做好吃的!”
“婶子好。”韩梁笑着打招呼,抬起自己提前准备的礼物。
有腊肉、酒和雪花膏,“一点见面礼,您别和我客气。”
陈爱华本想拒绝,但韩梁又接着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婶子,我还想多在这里住几天呢。”
陈爱华便接了过去,拿到厨房重新烧火,准备给他们做饭吃。
这时候,屋里听到动静的三个人也激动地跑了出来。
庄东山站在屋门口,心里激动,面上却维持着一副平静含蓄的表情。
“回来就好。”
二妹、三弟则都很高兴,欢呼着“大哥”迎过来。
二妹庄明心已经嫁进了城里,娘家婆家都很疼她,这几天丈夫出车送货,她刚好回来住着。
她跑过来就站下,只欣喜地望着哥哥笑。
三弟庄明责则没那么多顾忌了,直接扑过来抱住庄明志大喊大叫。
庄明志也笑,松开弟弟后,又虚虚地抱了下妹妹,最后来到庄东山面前,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庄东山欣慰点头,上前拍拍儿子又壮实了的身体,看向院里站着的韩梁。
庄明志又重新介绍了一遍韩梁。
韩梁一一打招呼,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奶糖递给庄明责,让对方分给庄明心。
他不是太方便直接给女同志塞糖。
“婶子,你不用太忙活,我们吃现成的就行。”
“是啊,娘,我们吃点现成的就行。”
“你们别管了,娘马上就能做好。”
陈爱华哪舍得让三年没回家的儿子一回家就吃饼子吃剩饭。
正好韩梁带了块腊肉,晚上直接做了让他们吃个过瘾,不然她没法心安理得地收下那么多东西。
看到有腊肉,庄明心、庄明责也都欢呼着要等下一顿。
庄东山则直接把炕上的晚饭收拾进厨房,加热以后再重新吃一遍。
收拾出来的碗筷,被庄明志和韩梁在压水井旁边洗干净了。
很快,炒腊肉的香味就飘到了院子里,也飘向夜空,飘向附近的人家。
这一次,陈爱华不仅炒了腊肉,还蒸了二米饭,比起过年时的伙食也是不差的。
使唤着大家一起端饭的时候,她擦着手抱怨道:“回家了也不知道早点说,你要是早说,我还能包顿饺子,也不至于回来等这么久才能吃饭。”
“我本来想着给你们个惊喜。”庄明志这次请的探亲假挺长的,也不缺这一顿饭吃。
接收到韩梁的视线,他了然继续道:“本来我们还能更早回来的,但路上遇到点事。”
“遇到啥了?”陈爱华顿时紧张起来,连带着要拿起筷子的手都顿住了。
“遇到一个跳河自杀的姑娘,我把她救上岸了,对她一见钟情。”
韩梁接过话来,他还得麻烦这大队长家一些事情,不能继续让他们儿子代为开口了。
听完他的完整讲述,陈爱华被气得够呛,大骂庄颜爹娘黑心烂肺。
庄东山也一脸沉凝,在他管理的大队出现这种事,要是成了以后被人举报,他虽然不至于被撤职,但也会在公社领导那边丢了脸面。
而且都是做父母的,他还有个女儿,怎么能忍心看一个年轻女娃被卖给一个无赖。
“爹、娘,这件事我都听不下去了!”庄明心也愤愤地帮庄颜发声。
“我明天就要去庄大强家里问问,他们凭什么这么糟蹋女儿!”
“没错!”庄明责点头附和,很豪气地拍胸口。
“我明天跟姐一起去,给庄颜妹子讨回公道!”
“去去去!”陈爱华瞪了他俩一眼。
“你们懂什么,事情这么好办的话,你们爹能眼睁睁看着颜丫头被磋磨那么久吗?”
韩梁挑了下眉,“婶子,那个庄大强难不成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吗?”
庄明志也好奇,在他印象里,庄家村的村民都还挺好的。
虽然也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哪怕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没有像庄大强家那样恨不得往死里磋磨女儿的。
当然,也不排除他当时年纪小,又是大队长儿子的特殊原因。
庄东山叹了口气,给他们讲道:“十几年前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村里有一户人家,好端端地就被耗子药给毒死了,村里报了公安,但公安没查到凶手,真相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后来村里传出来,那家人死之前,他们的儿子和庄大强起了冲突。”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村里就是这么传的。
庄东山也是后来才听说,有心想报公安,又担心影响大队评选,还没有证据,于是就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村里人都担心庄大强真的是凶手,万一跟他起了冲突,他再趁别人不注意下老鼠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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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食珍贵,就算吃着有点糟味,大家也都是忍着咽下去的,而且谁又能保证自己每一次做饭前都会检查粮食呢。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庄明志知道有户人家被毒死了,但没听说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看向韩梁,韩梁皱着眉,眉峰锐利,深沉的眸子里酝酿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察觉到注视,韩梁抬眼看了庄明志一下,嘴角扯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只要他贪财那就好办,我出的起比300更贵的彩礼。”
庄明心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不是心动,就是觉得这不差钱的样子帅。
大哥的这个朋友本来就帅,说这话的时候更帅!
庄明责更是“哇”了一声,很好奇问。
“韩梁哥,你很有钱吗?”
韩梁理所当然地点头。
“娶媳妇怎么能差钱呢?我砸锅卖铁都得把她娶回家啊!”
庄明志摇摇头,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朋友突然间的转变。
要不是一路以来都在一起,他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被特务调包了。
庄东山和陈爱华对视一眼,既有对庄颜可能逃出生天的期盼又有对那个难缠家庭缠上韩梁的担忧。
庄东山咳嗽几声,还是提醒道:“韩梁,你是我儿子的战友,我也厚着脸皮以一个叔叔的身份提醒你几句,除了颜丫头外,那家人都不是什么好的,你要娶了她,少不了要被那家人缠上,以后很难再有安生日子啊。”
“是啊,你可得想清楚再考虑。”陈爱华虽然也想帮庄颜,但谁家都有个亲疏远近。
她儿子能把韩梁带家里来,就说明是部队上很好的朋友,以后一起在部队里还能多帮衬着点。
“谢谢叔叔婶婶的提醒。”韩梁道谢,但心意已决。
“但我已经决定好了,我非她不可,而且我也想好了解决的办法,说出来你们帮着参谋一下。”
庄家五人都认真起来,点头一同望着他。
韩梁镇定自若地开口,“明天去了庄大强家,明志,你就说我是你的通讯员,家里有瘫痪的母亲要照顾,所以要找一个踏实肯干的媳妇,彩礼可以给六百,但要求她断亲…”
“六百?!”包括庄明志在内,庄家人都惊呆了。
六百对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而言,都是个天文数字。
陈爱华不由道:“哪用得着这么多钱啊…”
“给少了委屈我媳妇,而且我也担心钱少了,他们不会断得干脆。”
韩梁没说的是,这六百块钱他还有别的用。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庄大强之所以要现在卖了庄颜,是为了攒够钱去镇上买个儿子。
他给的六百,不仅足够他们买儿子,还足够他们之后养儿子的开销。
他们肯定会同意的。
到时候,庄颜跟他们断亲,他也好把庄大强、刘桂芬,人贩子一起打包扔给公安局。
他不仅要拿回他的六百块钱,还要让他们一辈子也没法从里面出来!
“总之,明天别给我露馅了。”
拍拍庄明志的肩膀,韩梁挽起袖子,跟庄家人一起收拾碗筷。
7. 我讹上她算吗
庄家村没有电话,要想打电话,得去公社才行。
第二天一大清早,韩梁借了庄明志家里的二八大杠,先骑着去了庄颜借宿的周婶子家。
村卫生室是后建的,在村边上,周围没有邻居。
韩梁过去的时候,确认过周围没人,周婶子一家都醒了,正忙活着做早饭吃。
现在的人,睡得早也起得早。
韩梁叫了门,在门打开后对一脸警惕的苏栋梁笑得灿烂。
也不怪苏栋梁警惕,他一大早来,还是个生面孔,没穿军装,上身是件保暖的黑夹克,内搭一件下摆扎进裤腰里的白色纯棉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长裤,束腰的皮带搭扣亮闪闪的。
他礼貌道:“同志你好,我叫韩梁,来找庄颜同志和周婶子的。”
苏栋梁愣了愣,觉得韩梁这名字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在哪听过。
还是一直将注意力放在门外的庄颜听到动静,放下碗筷,难掩开心地过来几步。
“韩…韩同志。”她脸颊微红,唇色却还是白的,透着股行将就木的病气。
她向苏栋梁解释道:“苏大哥,这位就是…就是我们昨晚提到的那位军人同志。”
苏栋梁这才恍然,“原来你就是……”拍了下脑门连忙让开。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记性不太好,一时没想起来。”
“何止是记性不太好,你就是个蠢的。”林暖暖把丈夫拉到身边,拍他一下化解尴尬。
“你就是韩梁同志?长得真好,看着就干净板正,快进来坐,正好饭快做好了。”
“不用,我就是来看看。”韩梁拒绝了,却是迈步进了院子,从手里拿着的军绿挎包里拿出半斤红糖。
“我还着急去公社打电话呢。”当然也不是很着急,公社有固定上班的时间,他去得太早了还得等在那。
林暖暖和苏栋梁见到红糖都是眼睛一亮。
红糖金贵,林暖暖又怀孕了,他们正愁该怎么买红糖呢。
但这东西太贵重,他们不能要。
两人推辞,但韩梁直接把红糖往苏栋梁怀里一塞,便快步走向庄颜。
“感觉怎么样,昨晚没发烧吧?”
他微微俯身,像收起利爪的猛兽,降低了高大身形自带的压迫感。
庄颜脸红红的,低着头没敢看他,两个麻花辫乖顺地从肩膀前垂下,发梢长到腰上。
她摇摇头,轻着声音回,“我没事,昨晚也没发烧。”
“韩同志来了。”周春花也一早听到声音,不过这时候才把活忙活,将烧火的工作扔给丈夫,几步走出厨房。
看两人站在一起,她笑容更甚,看来这军人同志是真对小颜上心的。
“婶子,你来得正好,庄颜同志,我有事跟你们说。”
韩梁昨天晚上和庄明志一家讨论过,把计划又完善了些。
他原本是打算直接带着庄颜去庄大强家的。
只想着给庄颜出气,但没考虑自己的身份立场还不够合适。
在别人眼里,他和庄颜没关系,哪怕是去提亲的,一起去庄大强家也难免会让庄颜的名声受损。
所以他不打算和庄颜一起去了。
他们先去提亲,再让周婶子带庄颜回家。
反正他救人的时候没人看见,更没人知道庄颜跳过河。
到时候周婶子就说是庄颜生病晕倒在卫生室门口,看庄颜可怜留她在家里过夜就好了。
周婶子连声答应,也觉得这主意更好。
庄颜也是点头,虽然和韩梁一起回家会更让她有安全感,但对方是为了她好,她分得清好赖。
“还有一件事,庄颜同志,你愿意和你爹娘断亲吗?”
韩梁直白问道,他一向喜欢有话直说,在面对庄颜时更是如此。
男女主因为没嘴发生误会的小说可太多了。
他不能让自己也陷入套路当中。
询问完,韩梁定定地望着庄颜的脸,被她此刻的表情逗得有些想笑。
庄颜诧异地瞪大眼睛,完全没发现韩梁正在憋笑,好一会儿,她才从韩梁的惊人提议中回过神来。
“断亲?”这……她真的能和爹娘断亲吗?
“我……”庄颜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既犹豫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如果真能断亲,那以后她就再也不用见到那对对她非打即骂的爹娘了。
但会有这么顺利吗?
庄颜担心爹娘会趁机对韩梁发难,咬了咬嘴唇,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韩梁很高兴,心里也松了口气。
提出断亲的主意时,他确实担心过庄颜会被洗脑得太严重,不肯和爹娘断掉联系。
好在,她没有那么蠢,连犹豫的原因也是担心连累到他。
“放心吧,我有办法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断亲。”
韩梁自信的声音缓解了庄颜的忧虑。
她点点头,又在听完韩梁讲述的完整计划后,更高兴地点点脑袋。
以她对爹娘的了解,韩梁这个主意是真的可行!
*
解决了这边的事情,韩梁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地往公社赶。
他们昨天走过一遭,他记得路,不用多带个人在后座指路。
骑到公社的时候,人刚好上班了。
韩梁提供了自己的证件,电话员的态度立刻认真起来。
等了会儿,电话转接到军区政委的办公室。
政委魏国安,曾经是韩梁姥爷林安邦年轻时的通讯员,在韩梁加入部队后,没少照顾过他。
最近,军区事务不算忙,韩梁之前又好几年没请过假,这次请了长假回家探亲的事情,他是清楚的。
接到韩梁的电话,魏政委还挺意外,这小子平白无故可不会联系他。
“噗——咳咳,你说什么?!”魏国安险些没被口水呛死。
“你要打结婚报告?!!”他看了眼窗外的太阳,很好,还挂着呢。
“我打结婚报告有什么问题吗?”
韩梁不懂,义正言辞地说,“我都25了,也该结婚了。”
“是该结婚了,但你小子……”魏国安摇摇头,不想提这小子的‘丰功伟绩’。
曾经他还想把自己闺女介绍给对方,结果刚提了一嘴,这小子就沉了脸,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魏政委,我暂时没有要结婚的想法,你也别给我介绍什么对象。”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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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顿下,“之后你闺女要是敢凑到我面前乱窜,我可是提前说过了,我是会揍她的。”
魏国安当时气得要死,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满心的火气。
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气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现在韩梁说要结婚,他也替对方高兴,答应很快进行初步摸底。
不过在韩梁说明妻子的个人信息时,他逐渐皱了眉头。
农村人?
倒不是他对农民阶级有什么歧视,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韩梁自己愿意,韩梁家里人能愿意吗?
就算韩梁家里人也愿意,但各方面的差距,那个叫庄颜的农村姑娘会适应吗?
“你确定要娶她?”魏国安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韩家不可能给韩梁介绍个偏远地区的农村姑娘,要介绍也是京市同等级的大家闺秀。
魏国安:“你不会是被人给讹上了吧?”
“哼。”韩梁笑了声,反问道:“我讹上她算吗?”
不等魏国安反应,他继续道:“我对她一见钟情,非她不可,撒泼打滚求她嫁给我的。”
魏国安不说话了,完全想象不出韩梁撒泼打滚的样子。
这混小子看着是个爱笑好说话的,实际骨头硬着呢,脾气就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想到这,他拍拍脑门,意识到自己思想出了错。
都是以前另一个军人被人给讹上的事闹的,再加上韩梁结婚的消息突然,双方身份又不对等,他一时间就想岔了。
现在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如果韩梁不乐意,那姑娘怎么讹都是讹不上的。
“是我的错。”政委就是管政治工作的,魏国安当了这么多年的政委,自身的思想觉悟肯定没问题。
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后,他爽快道了歉,答应韩梁尽快安排好那个女孩的政审工作。
韩梁这才满意,随后又道:“结婚报告我等会儿就去寄,家属院的房子也给我占一套,我不要筒子楼,要带小院的。”
“臭小子,我是欠了你的对吧?”魏国安要被他气笑了。
“你以为军区是你家啊,还给你占一套,一切行动听指挥,三大纪律你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充公,我哪忘了?”
韩梁也笑,“况且了,我是军人,部队本来就是我家。”
“你就贫吧,等把媳妇带来,我倒要看看你娶了个什么天仙!”
魏国安实在不想和他多废话了,应完事情后很快就把电话挂断。
韩梁哼哼两声,也挂了电话。
缴费后,他去邮局寄了自己的结婚报告,还有往京市去的一封家书。
都是昨晚写好的,他不可能瞒着家里结婚这么大的事。
他家里人都不错,小颜肯定会喜欢的。
出了邮局,韩梁脚步不停,把自行车交给专门看管的人,交了费后又直接去了县里。
他去了县公安局,局长很热情地迎接了他。
公安局局长是个退伍的老兵,以前趴过一个战壕的交情。
虽然对方退伍后关系就淡了,但送上门的人情往来,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8. 哪有人家比我们家更合适
“好啊,那个死丫头!一晚上没回家,晚饭早饭都不知道做,也不知道是去哪鬼混了!”
“等她回来以后,看我不打死她!死丫头、丧门星、赔钱货!我们把她养这么大也不知道感恩,整天就知道出去鬼混装可怜!”
“吵死了,快滚去做饭,她没在家你不会去做早饭吗,想饿死老子!”
“哎呦,我这不是生气嘛,老头子,你消消气,别打别打,我这就去做饭。”
一大清早,庄家村庄大强家里就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咒骂声。
恶毒的话一刻不停地往外冒,不管是周围的邻居还是从旁边路过的人,听到这声音都是嫌恶地摇头,路过的更是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庄大强在庄家村,就是毒瘤一样的存在。
就是村口最能唠嗑的老头老太太,说到他们家时都是摇头闭口,害怕惹上祸患。
同时,越是对庄大强家不喜,他们就越是可怜那个被磋磨着长大的女孩。
说来也神奇,庄颜这丫头是个命大的,被庄大强和刘桂芬那样磋磨,都还能活到18岁。
为什么能活,大家心里也门清。
还不是因为18岁能嫁人,就能卖一份好彩礼。
别看庄颜瘦削,其实养胖点的话会很漂亮。
她个子高挑、眼型好看、鼻梁挺拔,皮肤怎么晒都晒不黑,骨相一看就是个美的。
村里人都觉得她和庄大强、刘桂芬长得不像。
不说别的,就是那身高,她比刘桂芬高很多,几乎能赶上庄大强了,怎么也不像是两个人的孩子。
不过大家也都是私下说说,不敢说到明面上去。
庄大强和刘桂芬都是心狠的,他们可不敢去得罪。
“哟,爱华,匆匆忙忙是要去哪啊?”
路上,有人见到大队长媳妇陈爱华脚步匆匆地走着,像是有什么喜事。
陈爱华笑着回,“有大喜事,我去庄大强家一趟!”
去庄大强家还有喜事?
听到这话的村民脚步顿住,好奇心那是噌噌上涨。
陈爱华没管后面跟着凑热闹的人,在来到庄大强家门口时,拍着门喊道:“刘嫂子,刘嫂子在家吗?”
“谁啊?大早晨的过来讨债啊,敲敲敲,真是有病!”
刘桂芬本就气不顺,听到拍门声更是走一步骂一句。
直到开门见到是陈爱华,她脸上讥讽恶毒的表情才顿时一收,换上对待亲人般的热情讨好。
“哟,这不是大队长媳妇嘛,怎么有空来我们家啊?”
刘桂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在陈爱华跨在手臂的篮子上停留片刻,侧身让开院门,“快进来,刚好吃点热乎饭。”
院子里正像个大爷一般坐着的庄大强抽着旱烟,吊梢眼望向陈爱华,也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
“一起吃点吧,大队长媳妇。”
“饭就不用了,我在家吃过了。”陈爱华将篮子里盖着的蓝布掀开,露出下面十几个鸡蛋。
“我就不卖关子了,我是为庄颜那丫头说亲来的。”
“什么?”刘桂芬惊讶地和庄大强对视一眼。
庄大强站起身,吊梢眼带着精明和算计。
大队长家有两个儿子,都还没婚配,不管是去当兵的大儿子,还是在村里当记账员的小儿子,都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
虽然这样一来,可能换不到300块的彩礼,但傍上大队长带来的长远利益,却是村里老鳏夫给不了的。
“给我们家老四说亲啊。”庄大强咧开一口黄牙。
“那感情好,是你们家老大还是老三啊?”
刘桂芬也更热情起来,拿了个板凳放到陈爱华面前。
“不是我说,我们家小颜的模样身段,那可是顶顶好的,你…”
“不是给我儿子说亲。”看着他们那副嘴脸,陈爱华有点想呕,强忍着打断他们。
“是给我儿子的战友说亲。”
一听不是给大队长家的儿子说亲,庄大强和刘桂芬脸上的笑立刻耷拉下去。
但又听到是儿子的战友,两人再次高兴起来。
“当兵的好啊!当兵的津贴高,有能耐!”
刘桂芬一拍巴掌,已经开始幻想起日后傍上军官的好日子了。
庄大强却是没有被这个馅饼砸昏头。
他很有自知之明,这个所谓的战友要真是个好条件的,哪还轮得到他们家。
陈爱华的亲女儿虽然已经嫁人,但她娘家婆家可都有更亲近的小辈。
看刘桂芬那副没出息的样,庄大强知道只能自己来问。
磕了磕烟杆,他直说道:“大队长媳妇,俺这个人说话直接,你也别见怪,那人要真是个好的,你能放着自己家人不介绍,来给我们家老四说亲?”
刘桂芬一想愣住,是这个理啊。
她怒看向陈爱华,又是一副跋扈恶毒的表情。
“陈爱华,你有话就直说,那军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就轮得到我们家老四享福了?”
陈爱华真想翻个白眼,但还是装出一副既然被你们看穿那我也就破罐破摔的模样。
“我就直说了吧,那军人是我们家明志的通讯员,家里母亲突然瘫痪,但他又当兵,急需个人整天伺候,就想着娶个踏实能干的媳妇。”
“我就知道!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那军人真要是没问题,你能把这好亲事让给我们家老四!”
刘桂芬叉腰瞪眼,指着陈爱华就破口大骂,“陈爱华啊陈爱华,你好歹也是大队长媳妇,思想怎么这么坏,竟然让我们家好好的大闺女去别人家里当牛做马!我们可怜的老…”
“彩礼500块!”陈爱华大声打断她。
刘桂芬则瞬间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大鹅,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震惊地瞪大眼睛,庄大强也豁然上前几步,吊梢眼迸发出激动的光。
“你说什么?彩礼500块,你确实是500块?!”
“500块?天呐,竟然有500块?!”
刘桂芬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这年头,他们村里娶媳妇的彩礼顶天了也就是大队长家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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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进城里时的188块。
他们能把庄颜卖到300块,既是因为老鳏夫年龄大了情况特殊,也是因为这是庄颜的卖身钱。
现在有了500块,他们怎么可能还想得起和老鳏夫的口头约定。
再说了,口头约定已经好几天了,那老鳏夫到现在还没把钱凑起来,他们干等着心里也着急啊。
陈爱华冷冷地看着这夫妻俩的表现,恨不得吐一口唾沫把他们淹死。
她没好气地补充,“那军人同志说了,他娘得瘫痪一辈子,每天都需要照顾,所以这媳妇要是嫁过去,没办法再回来娘家,如果媳妇愿意断亲,他可以再加100块的彩礼。”
“600——?!”刘桂芬这次是真的尖着声音在叫了。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拥有600块钱,她简直激动到要立刻晕倒。
庄大强也是激动得烟杆颤抖,心脏扑通直跳,不过却是比婆娘更镇定些,装出一副还在犹豫的模样。
“断亲……这有点太过分了,我们把小颜拉扯长大也不容易,区区600块钱就要让我们失去这个女儿……”
“没事,我就是过来问问,村里还有其他合适的姑娘。”
陈爱华摆摆手,事情已经说完,她也不管两人是否同意,潇洒得转身就往外走。
甚至还没等在心里数上个123,身后就听到刘桂芬尖锐的叫喊。
“别走!爱华妹子,村里哪有人家比我们家更合适啊。”
刘桂芬给老头子使眼色,谄媚上前拉住陈爱华的胳膊,“你也是做父母的,体谅体谅我们,这一想到老四要出嫁,我这心里就难受得紧。”
陈爱华回过头来,冷笑一声。
“行了,刘桂芬,你们平时是怎么对颜丫头的,村里人都知道。”
刘桂芬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想呛回去又被600块钱堵住了嘴。
“是,是,我们确实对老四不好,但也没办法啊,家里穷,我和她爹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说实话吧,600块钱不管在哪都是天价的彩礼了,我之所以想介绍给你们,就是因为看颜丫头可怜,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太太,总比被你们活活打死要好。”
陈爱华没好气地说,“我没介绍给我家姑娘,也是因为老太太瘫痪,伺候人拉屎撒尿是个苦力活,我不想耽误我家姑娘,这才想到了颜丫头。”
“我们家老四确实是个能干活的,吃苦肯干。”
庄大强没有半点生气,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如果陈爱华不说这些呛人的话,他还要怀疑一下这大队长家媳妇的用意。
但对方说了这话,他心里就安定了很多。
也确实是这样,哪个年轻姑娘愿意去伺候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太太,哪个爱护女儿的父母愿意把女儿嫁到那种家庭。
也就只有像他家这种不把女儿当人看的人家,陈爱华才会考虑,毕竟这孩子嫁过去就是受苦的。
但他会心疼吗?不会的。
他只会笑嘻嘻地数着卖女儿的600块钱,去县里买个带把的金疙瘩!
9. 什么600块钱
送走了大队长媳妇,刘桂芬关上院门,回头看见自家老头又老神在在地坐着抽旱烟。
她一拍巴掌,激动地脸都红了,“600块啊,大强,咱们发达了,咱们发了啊!”
“哼,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庄大强嗤笑一声,心里却也是迫不及待想拿到那600块钱。
想到陈爱华已经回去叫那军人了,他挥着手道:“老四呢?让老四收拾一下,别给人看了笑话。”
刘桂芬一愣,突然“哎呀”叫了声,猛地窜进屋里。
庄大强看她这样,想到什么,好心情立刻就没了。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老四呢?昨晚是不是就没回来,那个赔钱货,她去哪鬼混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屋里的刘桂芬确定道:“真不在家,那个死丫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要是以前,那丫头出不出事的,他们也不怎么在乎。
但现在不同了,那丫头可是600块钱,他们绝对不能把到手的600块拱手让给别人。
夫妻俩着急忙慌地出了门,想着庄颜最经常去的是哪几个地方。
河边、山脚还是山上,是昨天出什么事了吗?
想着想着,庄大强气不打一处来,一脚直接踹在刘桂芬屁股上。
“臭娘们,都怪你!昨天老四没回来,你怎么不知道出去找找!老子告诉你,她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也别想活了!”
刘桂芬被踹得摔了个狗吃屎,撑着身子坐起来后干脆拍着大腿哭号起来。
“我可怜的老四啊——你到底去哪了,娘错了,娘应该早点去找你的,老四啊,你要是有事娘也不活了啊啊!”
嘹亮的哭声直接把周围人都吸引了过来。
有些正在家里吃早饭的,也干脆拿着窝窝头、饼子一类的,走出门来边看边吃。
“这咋回事啊?”
“不知道,好像是颜丫头出什么事了。”
“唉,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但刘桂芬咋哭得这么惨啊?”
“之前又打又骂的,现在装什么好人?”
村民议论纷纷,不过那些说他们坏话的,声音压低了很多。
所以在外面听着,倒是安慰的声音更大一些。
跟在周婶子身边,庄颜穿着一套偏大的棉衣,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她深吸口气,大声喊道:“爹、娘,我在这呢!”
人群立刻散开一点。
村民们看到庄颜,顿时七嘴八舌地问起她昨晚未归的事情。
虽然更多人都抱着关切,但也有几个下流的,打量着庄颜的脸和身子,说着些引人遐想的话。
“哎哟,颜丫头回来了,昨晚这是去哪浪了?”
“不会是会情郎吧~一夜未归怕是…”
一个流里流气的混子上下打量着庄颜。
“庄兴旺!闭上你的臭嘴!”周春花上前一步将庄颜护在身后,声音所有人都听得见。
“颜丫头昨天生病昏倒在卫生室门口,我看她可怜让她在我家里睡的!庄大强,刘桂芬,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有你们这么磋磨闺女的吗?昨天一整天都没让颜丫头吃饭,你们这是存心想把她饿死啊!”
周春花在村里的人缘很好,毕竟人都会生病,县医院太远太贵,没人愿意得罪便宜又近便的村卫生室的大夫。
而且周春花这个人也爽快诚信,她说的话,大家愿意信,一时间立刻就有不少婶子附和。
“大家都是看着庄颜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心里都清楚,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
“可怜的孩子,肯定是好几天都没怎么吃饭才会饿晕的。”
“唉,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爹娘了啊。”
“关你——”刘桂芬暴脾气上来,直接就想说关你们什么事。
但庄大强拉了她一把,又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再看向周春花和庄颜时,一脸憨实懊悔的可怜样。
“周大夫说的是,是我们之前太混账了,昨天情况特殊,老四在家里弄坏了东西,我一时气不过才没让她吃饭的。”
他心里清醒得很,不管庄颜昨晚上是去干嘛了,他今天都必须认下是去周婶子家里过夜的。
虽说那军人只是想要个老婆伺候婆婆,但要是不干净了,肯定还是会不高兴的,到时候减彩礼还好,万一不要了,那他可就亏大了!
“老四,来来来,你给周大夫钱了吗?”
他一副慈父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钱,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递给周春花。
周春花冷哼一声,一把把钱夺了过去。
“不够!她昨天都饿晕了,我们给她打了营养针,她还在我家吃了两顿饭呢!”
“好好,辛苦周大夫了,太麻烦你们了。”
庄大强咬咬牙,强忍着要瞪庄颜的冲动,把剩下的钱也都给了周春花。
没事没事,等之后有了600,他还用在乎这一块八毛的嘛。
“走了,老四,还愣着干嘛,在这杵着给人看笑话啊!”
庄大强扯着庄颜的手腕,一把把人拽到身边。
庄颜踉跄一步,脸上难得恢复一点的血色又白了下去。
但想到那个男人,她冲周婶子笑了下,“婶子,谢谢你昨晚的收留,我先回家了。”
周春花张了张嘴,点头道:“好,之后再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来找我。”
“好。”庄颜应了声,随即后背被刘桂芬重重一拍。
她疼得吸气,但什么都没做。
因为反抗只会得到更严重的毒打。
一家三口回了家。
村民们见没有热闹看,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只有几个和周春花关系好的婶子,凑到周春花周围打听庄颜昨晚是不是真在他们家睡的。
周春花点头,“我用得着骗你们吗?你们是不知道,那丫头身上全都是被爹娘打的伤…”
回了家,刘桂芬惯性就想甩给庄颜一巴掌。
这丫头今天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还害她被踹了一脚,她不打回来心里难安。
但这一次,早有防备的庄颜后退了一步,让她的巴掌落了空。
刘桂芬更怒了,“你这死丫头,居然还敢躲!”
“够了,蠢货!”庄大强一声怒喝。
“你现在打人,把她脸打肿了,让我那600块钱泡汤,我就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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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哎哟,我这不是忘了嘛。”
刘桂芬讪笑一声,总算记起现在的庄颜已经有免死金牌了。
庄颜却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600块钱?!什么意思,什么600块钱?!”
她声音发颤,落在庄大强和刘桂芬眼里也相当合理。
这门亲事毕竟突然,她会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但庄颜不是接受不了,而是在怀疑和紧张。
这600块钱是韩梁要给的彩礼?还是说那个老鳏夫又加钱了?
如果是最糟的情况,韩梁还能娶自己吗?
那可是600块钱,她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钱!
“600块钱当然是彩礼了。”刘桂芬笑得合不拢嘴,难得对庄颜温柔了语气。
“来来,老四,过来坐,娘和爹给你张罗了一门婚事,男方可了不得呢,是个当兵的,嫁过去就享福。”
听到刘桂芬说是个当兵的,庄颜的心安定了些,同时也生出更多的感动和震撼。
他竟然会花那么多钱买下自己,但面上,她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你们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好,这600块钱是卖我的钱吧?”
“那又怎么样!老子今天就把话撂在这,等会儿那人就来了,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庄大强没耐心了,心里又焦急,陈爱华怎么还不来,不会真去找别人家的闺女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院门再次被敲响,陈爱华喊道:“刘嫂子,在家吗?”
刘桂芬连忙去把门打开,滴溜溜转着的眼睛立刻就看到了陈爱华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有大队长、村书记、妇女主任,还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
其中一人穿着军装,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长相。
浓眉大眼、正派坚毅,她眼睛一亮,心里暗骂老四走运,早知道要是能碰上这事,她就让老三等等再嫁人了。
要是嫁的男人长这样,别说伺候个瘫痪在床的婆婆了,就是伺候两个都可以啊。
她甚至都没往另一个穿黑夹克的人身上看,只盯着庄明志,高兴地想拉人进屋。
“快进来快进来,军人同志,哎哟,一看你就是个好孩子,跟我们家老四般配…”
“欸哎哎,这个可不是。”陈爱华一把护住自己的儿子。
“这是我儿子庄明志,旁边这位才是要和小颜相亲的。”
刘桂芬脸上的笑容僵了下,这才顺着看向另一个年轻人。
她对上一双冰冷阴翳的眼睛,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索命厉鬼,让她冷不丁地感到一股从脚底窜上来的寒意。
刘桂芬打了个寒颤,“这…这位才是?”
“是啊,婶子。”韩梁上前一步,脸上带着笑,却半点没给人和气可亲、或者可靠沉稳的属于军人的安全感。
“我才是来跟你们家闺女相亲的人,我叫韩梁,25岁,家里的情况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意见如何,要是没问题的话,就把你们女儿嫁给我吧。”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才温柔了些,望向院子里定定站在那的庄颜,眼底带起柔软。
10. 余震绵长
这军人看着是个不好惹的。
身上没有多少正气,反倒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寒意。
不过刘桂芬和庄大强也没怎么在意。
想想看吧,一个娶媳妇只为了照顾瘫痪老娘的军人,虽说对老娘是孝顺了,但对媳妇可不怎么样啊。
这样一个军人,肯定不可能是庄明志那样正气凛然的,会让人感觉不舒服再正常不过。
只要能爽快地把钱给了就行。
庄大强上前一步,陪笑看着韩梁,“韩同志,那就是我们家老四,我向你保证,她干活绝对是一把好手,做饭洗衣服样样都行,肯定能伺候好你娘。”
“我听陈婶子说了,这位庄颜同志确实是个勤劳能干的,几乎每次上工都会拿满工分。”
韩梁将视线转向庄大强,满意笑道:“我也不求别的,庄颜同志现在的条件我很满意,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断亲了。”
庄大强搓着手,故作犹豫地思考了一会儿。
刘桂芬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追问道:“韩同志,只要断亲彩礼就能再加100,对吧?”
“胡闹!”庄大强立刻瞪她一眼,心里暗骂这个婆娘不顶用。
“老四可是我们闺女,她真要断亲了你能舍得吗?”
这番令人作呕的发言,让庄颜倍感恶心。
她只能用力攥紧拳头,咬着牙,才能强忍下想要呕吐的冲动。
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对自己的爹娘有那么一丁点的孺慕之情的话,那现在,那点孺慕之情便彻底消失了。
他们虚伪、做作、心机深沉,为了能换更高的彩礼,装出一副深爱她的模样。
为什么?
他们对三个姐姐也不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么不受爹娘的待见?
18年的委屈涌上心头,庄颜眼圈一红,随后突然感觉眼前一暗,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她抬头去看,在朦胧的水雾中,看到一双翻涌着疼惜与溺爱的桃花眼。
“怎么,你是不愿意嫁给我吗?”韩梁背朝着众人,以自己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庄颜的身体。
他冲庄颜眨了眨眼睛,声音却依旧轻佻,“放心吧~只要你能把我娘伺候好了,我就不会为难你什么。”
庄颜抿唇,原本汹涌在心间的难过与痛苦,被逐渐渗出的甜意取代。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再抬头时冲韩梁甜甜一笑。
那笑容充满了依赖与信任。
一瞬间,韩梁呼吸骤顿,只感觉有一把巨锤照着心口狠狠一击。
不疼,却像被敲响的铜钟,余震绵长,长到持续了两辈子,他终于要娶到自己求而不得的玫瑰了。
微垂下眼,韩梁看似镇定实则狼狈地转过身来,再对上庄大强谄媚的视线时,已然恢复了阴翳冷淡的模样。
“庄叔叔,陈婶子应该跟你说过,你们同意断亲的话,我愿意再多加100块的彩礼,你们愿意,我立刻把600给你们,你们不愿意,我再去找别的姑娘…”
“愿意!愿意!我们怎么不愿意!”
刘桂芬立刻道,生怕到手的肥羊真的跑了。
庄大强刚才也装够了样子,这时候听韩梁这么说,顿时也松动了。
他原本还想把价格提一提的,哪怕只加个10块钱都好,但这个男人的眼神太可怕了。
该说不愧是个当兵的,估计上过战场,经手的人命肯定比他只多不少。
他也担心要得太过反而会错失机会,于是叹了口气,妥协道:“可以,不过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之前我们三个女儿出嫁,也都没准备嫁妆,老四既然要跟我们断亲,那也一样没必要准备嫁妆了。”
“可以,只要她人踏实肯干就行。”
韩梁爽快地说,同时也从夹克的内口袋里拿出一沓大团结。
但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庄大强!你这个无赖,不是已经答应把庄颜嫁给我了吗?!”
“欸——!”
庄大强和刘桂芬,眼睁睁看着韩梁又将钱塞了回去。
众人一起看向院外,就见一个头发稀疏的猥琐男人,穿着脏兮兮的袄子冲进院子。
随之而来的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恶臭,毫不夸张地说,他可能好几个月都没正经洗过澡了。
“庄大强!要不是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听人提起,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庄家村最臭名昭著的老鳏夫庄二狗,一边说着一边就朝庄颜走去,伸出手想直接把她拉走。
但这时候,一道身影挡住了庄颜,视线冷冷地射过来,让庄二狗的脚步顿时一变。
他从没见过这样冷冽的眼神,就算是几年前在地下赌场耍老千被抓住的时候,赌场老板的眼神都没这个人可怕。
庄二狗孤身一人,能凑够300块钱,全都是靠着小偷小摸还有赌钱攒的。
他这个人机灵得很,意识到挡在庄颜前面的男人不好惹后,立刻将矛头对准了庄大强。
“庄大强,老子已经把钱准备好了,今天这媳妇我必须带走!”
说着,他将一把皱皱巴巴、有零有整,甚至还有钢镚的钱从口袋里掏出来。
要是平时,这一把钱绝对能让庄大强和刘桂芬眼里放光。
但这一次,对比那一沓整整齐齐的600块大团结,这一把皱皱巴巴的钱完全失去了光芒。
庄大强恨不能拿着扫帚直接把庄二狗赶走,好继续拿他的彩礼。
他恶狠狠地摆摆手,“你来晚了,庄二狗,我之前确实说过可以把老四嫁给你,但你这么多天都没攒够彩礼,现在有别人要娶老四,你已经来迟了!”
庄二狗一听就急了,他可是冒着差点被公安抓了的风险才凑够了300块钱。
“不行!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这庄颜是老子看上的,是老子媳妇,老子今天就是要带走她!”
说着,他连那个男人都不怕了,冲上去就想抓走庄颜。
韩梁冷冷地看他,却没有动。
动手的人是庄大强,他毫不犹豫冲过来重重推了庄二狗一把,直把庄二狗推到地上。
“老四是我闺女,老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庄大强往地上啐了一口。
“你想娶她,好啊!700块钱,老子立刻把闺女嫁给你!”
“没错!”刘桂芬也护在庄颜身前,一副好母亲的架势冲韩梁讨好笑笑。
“没事啊,女婿,都是误会,我们是不会把闺女嫁给别人的,老四肯定是你的,跑不掉的。”
韩梁笑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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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那就麻烦叔叔婶婶快点解决这个麻烦了。”
“当然当然。”刘桂芬忙点头,视线依依不舍地扫过韩梁的夹克衫。
那600块钱此刻就在夹克衫的内兜里。
“行了,庄二狗,我没记错的话你都50岁了吧。”
大队长庄东山也看不下去了,“跟庄大强差不多的年纪,你有什么脸娶他闺女。”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妇女主任翻了个白眼,也把话撂下。
“庄二狗,今天就算庄大强想把闺女嫁给你,老娘也是不会同意的!你们要是敢违背妇女意愿,我立刻就去公安局报警!”
“快滚!”庄大强举起扫帚。
“你!你们!”庄二狗猩红着眼睛瞪他们,又深知自己势单力薄,果断选择先跑为上。
他抓着自己的钱,期间还掉了个钢镚,又被他返回来捡起,“你们等着!庄大强,我和你没完!”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
一张大团结是十块钱,600块就是60张。
当着所有人的面,韩梁把钱数了一遍。
刘桂芬直咽口水,恨不得立刻把钱抢过来。
“整600,婚礼也不用办了,我娘现在还在医院,等不了太长时间。”
韩梁看向大队长,“大队长,麻烦您做一下见证,这断亲书最好一式三份。”
庄东山点点头,为了做戏做全套还又问了庄大强一遍。
“庄大强,你确定要和颜丫头断亲吗?”
庄大强也已经被那沓钱给吸引了注意力,之前又出了个庄二狗,这时候也不想装父女情深了,毫不犹豫地点头。
“断亲,当然断亲!老四能遇上这么好的人,是她的造化啊。”
妇女主任冷笑一声,“给人照顾瘫痪老娘算什么造化…”
不过她也就说了这么一句,毕竟比起庄颜家里这个火坑,只照顾个瘫痪婆婆还真算不上什么磋磨。
在村里三位干部的见证下,断亲书一式三份,庄大强、刘桂芬和庄颜全都摁了手印。
庄东山收起自己那份,叹了口气道:“那…这个婚就算成了?”
“成了成了,婚礼你们要办就出去办啊,现在我们已经断亲了,别想花我们的钱。”
刘桂芬已经拿到了那600块钱,不过还没捂热就被庄大强抢了去。
她挥手赶着众人往外走,“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我家吃饭了。”
“走吧,庄颜同志。”韩梁拿到了庄颜的户口本,之后办理完结婚证,还得给她转户口和粮油关系。
他想尽快把这些弄完,之后就带庄颜回家,再好好办一场婚礼。
庄颜没什么要收拾的,只带着几件旧衣服,就跟着韩梁走出了这个困住自己18年的家。
迈出门槛之后,她不带留念,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砰”的一声,院门关上。
刘桂芬和庄大强,她的爹娘没有半分对她的不舍。
她也没有伤心,只觉得理所当然。
抬头看向站在身边等待的韩梁,她露出个浅浅的笑,眼中满是对新生活的期待。
只希望……他确实是个好人吧。
她会好好听话、好好干活、好好照顾他,让他知道这600块钱花得很值!
11. 千万要狠下心来
从庄大强家里离开,庄二狗气得狠狠在他们家院墙上踹了几脚。
土墙没塌,倒是他的脚底板被踹得生疼。
周围站着些看热闹的村民。
几个好事的好奇过来,围着庄二狗问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大队长、村书记和妇女主任一起出现的场面可不多见。
但里面说话声音不大,他们能听到的就只有庄二狗进去后的几句争吵。
断断续续,让人忍不住想要打听。
庄二狗脸色阴沉,想着既然庄大强不给他留面,他也没必要给他们隐瞒。
村里其他人怕庄大强,他这个孤家寡人可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条命。
“呸!”吐了口浓痰,庄二狗阴沉地道。
“还能是什么事,庄大强那个狗东西,前几天说得好好的要把庄颜嫁给老子,结果就在老子攒彩礼的时候,他们不守信用找了别人,连大队长都跟他们是一伙的!”
“啊?这怎么能这样呢?”
“你没跟他们写什么凭证?”
“要了多少彩礼啊,你还得攒?”
不少人都来了兴致,想要继续听下去。
也有人明白事理,露出嫌弃的表情。
“不是我说,二狗你这年纪都够当庄颜他爹了,你还要不要点脸啊?”
“大队长是什么人,咱们都清楚,你真要是有理,人家会不帮你?”
“谁让你连彩礼都没准备好,你要是准备个十几年,难道人家丫头能等你十几年吗?”
最后这话说得在理,家里有闺女的都不可能把闺女嫁给这样一个连彩礼都没准备好的人。
庄二狗一听更怒了,咬着牙骂道:“你们懂什么,庄大强张嘴就是300块钱,换了你们你们能立刻拿出来吗?!”
霎时间,看热闹的人一片哗然。
这年头在地里刨食的人,可能一年到头连十几块钱都赚不到。
更贫穷点的地方,嫁女儿的彩礼可能只需要一袋粮食。
庄大强张嘴就是300块钱,谁家都不可能负担得起。
“所以你真攒300块钱了?”一个脑子转得快的张嘴就来。
“二狗,现在你娶不上媳妇了,能借我几块吗?”
庄二狗瞪着眼睛,又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要借钱找庄大强借,他能把女儿嫁给别人,就说明别人给的钱更多,搞不好得有六七百呢!”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但真要问庄大强借钱,也没人敢借。
就在这时,庄大强家的院门又一次打开了。
大队长、大队长媳妇,村书记、妇女主任,一个穿军装的青年,再之后是并肩走着的韩梁和庄颜。
在这个男女大防的时候,两人能并肩走在一起,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那个穿黑衣服的就是庄颜对象?”
“看着就有钱,我进城的时候看城里男人就穿着这样的夹克。”
“庄颜可真是好命,再晚几天不就得被卖给庄二狗了嘛…”
庄二狗怨毒地瞪着庄颜,把牙咬得咯吱响。
他不敢招惹那个眼神狠得吓人的男人,把一腔怨恨全都压在瘦弱可欺的庄颜身上。
那本来是他的媳妇,本来应该被他领回家里给他洗衣做饭的婆娘!
他满心怨毒,声音压低,但故意让周围人能听到。
“哼,一个二手破烂货,也亏那男人下得去手。”
周围人顿时看过来。
“这话可不能瞎说啊,二狗!”
“你这不是平白污了人家闺女的名声嘛。”
“爱信不信。”庄二狗没再说下去,他相信会有人好奇到私下里跟他打听。
也有人不打听,但会根据自己的脑补以讹传讹。
庄二狗转身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很快,剩下的人也散了,但其中有几个人的脚步,是冲着庄二狗背影追的。
庄大强家里,主屋。
从一块木板下拿出个藏起来的点心盒,庄大强用指甲抠开盖子,把里面存着的钱和票据都倒到炕上。
等在外面的刘桂芬这才被他喊进屋。
咽了下口水,盯着炕上的钱,小声问。
“咋样,钱够不够?”
“差不多。”庄大强将今天得到的600和刚数出来的400放到一起。
剩下的钱不多,大概只有200左右的样子,“1000差不多了,买个大胖小子。”
“好,好,那咱啥时候去?”想到1000块马上要没了,刘桂芬心在滴血。
但想到带把的金疙瘩,她又高兴起来,连连保证,“我肯定把咱儿子给照顾好。”
庄大强瞪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得先去县里打听打听,他们那不一定什么时候有货,得先订下。”
刘桂芬点头,一点也不担心丈夫没有门路。
庄大强以前也是那里面的一员,后来出了事,才逃回村里不干了的。
今天断亲的老四,不就是那会儿……
她当时还埋怨又要养一个赔钱货来着,没想到这赔钱货能在18年后给她挣回这么多钱。
“欸,当家的。”想到这,刘桂芬不甘心问道。
“你说咱要是不断亲的话,以后还能去女婿家里多要几次钱,我看那小子身上穿的衣服,像是个有钱的。”
“哼,再有钱有什么用,不都得用在那个瘫痪老娘身上。”庄大强又瞪她一眼。
“当兵的也不都有油水,你没听陈爱华说,那小子就是庄明志的一个通讯兵,通讯兵哪有什么大出息。”
“那万一是骗咱的呢?”
刘桂芬就是有种那个人很有钱的直觉。
庄大强也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要是真有钱、真有地位,那庄明志还能不跟他爹娘说,还能把这门好亲事让给咱们?”
“……这倒也是啊。”
刘桂芬被他说动了。
“反正钱已经拿到手了。”庄大强冷笑一声。
“断亲了又怎么样,咱们是她爹娘,一辈子的爹娘,咱们真要是找上门,她还能把咱们打出去?”
刘桂芬顿时眉开眼笑。
“是啊,这亲哪是那么好断的。”
*
“虽然写了断亲书,但这亲确实也没那么好断。”
回到了大队长家里,大队长庄东山抖了抖手里叠起来的断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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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重心长地叮嘱韩梁和庄颜。
韩梁点头,“放心吧,庄叔,我心里有谱。”
陈爱华拉着庄颜冰凉的手走进厨房里,关了门后温声叮嘱。
“颜丫头,这亲已经断了,以后啊,你就好好跟韩梁过日子,婶子昨晚观察过了,那小伙子是个不错的,跟了他至少不会受磋磨。”
庄颜认真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
“之后如果你爹娘上门找你,你千万要狠下心来,事情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千万不要给他们好脸色。”
“嗯,我知道,我记得他们对我不好,我在家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你这么想就对了,婶子不是那种迂腐的人,虽说孝敬爹娘是应该的,但也要看是什么样的爹娘。”
陈爱华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告诉了庄颜,尤其是去了婆婆家和婆婆的相处之道。
庄颜最难的点是没有娘家依靠,她只有自己,所以如果婆媳有矛盾,她能依靠的除了自己外,就只有韩梁了。
“也幸好你是能随军的,我昨晚问过了,韩梁爹娘住在京市,不会跟着去东北随军,你们大多数时候就是关起院门过夫妻俩的小生活,只要夫妻和睦,你男人向着你,这婆媳问题就会少一大半。”
“嗯,我知道,谢谢婶子。”
庄颜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脸颊凹陷,看得陈爱华心疼不已。
院子里,庄东山也在低声叮嘱着韩梁。
“颜丫头的情况,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她没有娘家,去了你们那边人生地不熟,一切事情都得从头来过,我们乡下人,没上过几天学,肯定跟你们城里的文化人没法比,她有什么不懂的、做错的,你多担待,好好跟她说,别骂她更别动手。”
“我相信我儿子不会结交不三不四的人,所以也相信你是个顶好的孩子,多的我就不说了,颜丫头就交给你了,叔放心,你肯定是个好孩子。”
“放心吧,叔,我不可能欺负她的。”韩梁一一保证。
“您要实在不放心,明志他还跟我一块呢,您让他监督我就行了。”
庄明志也拍着胸口保证。
“是啊,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梁子人品是没话说的。”
“那就好。”庄东山点点头,又问道:“那你的结婚申请啥时候能批复下来?”
“大概两三天吧,麻烦您给她开个介绍信,我们今天就去县里住招待所。”
韩梁知道,这大队长家能这么帮他,完全是看在庄明志的面子上,他已经麻烦人家很多了,不能再继续消耗和他们一家的情分。
庄东山挽留了几句,但看韩梁态度坚定,于是也不多话,直接就回屋开介绍信去了。
等庄颜和陈爱华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介绍信已经开好了。
韩梁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冲庄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下午有拖拉机去县城,我已经开好介绍信了,咱们去住招待所吧。”
陈爱华看了自家老头一眼,见对方无声点头,便没多说什么。
“你决定就好。”庄颜也没什么意见。
虽然从没去过县里的她有些紧张,但想到是和韩梁一起,又没那么紧张了。
12. 把剩下的给我
中午这顿饭,庄颜和韩梁是在大队长家里吃的。
陈爱华拿出了为过年囤积的腊肉。
做饭的时候给切了一大块,炒了个白菜,还炖了个萝卜鸡蛋汤。
这在村里已经算是顶好的伙食了。
庄明心和庄明责也都在家,吃得格外高兴。
庄明心还从自己回娘家时带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块钱,偷偷塞进庄颜手里。
庄颜推辞,听她压低声音说,“别拒了,之前韩同志来的时候送了我们好些东西,这钱你就收下吧,出门在外总得有点钱傍身。”
这个年代,一块钱已经不少了,更别说非亲非故。
但韩梁带来的那几样东西——雪花膏、酒和腊肉,哪一样都是金贵的,真要算起来,还是大队长家里占了便宜。
“……谢谢明心姐。”
庄颜感觉手里的钱沉甸甸的。
庄明心拍拍她的手背。
“谢什么,小时候我懒得干活,还是你帮我割了几回猪草呢。”
“你也偷偷塞过我桃酥吃。”庄颜小声回道。
姐妹俩相视一眼,那些因为庄明心嫁出去后便生出的陌生感,随着几句简短的拉扯冰雪消融。
一顿饭的功夫,还发生了两件小插曲。
一是陈爱华对两个儿子的催婚。
二儿子庄明责倒还好,就在身边,相亲也方便,但大儿子庄明志,这个28岁的老大难,可把陈爱华给愁坏了。
事实上这次探亲,也是陈爱华好几次写信让庄明志回家相亲后,庄明志才申请的假期。
这种家事,韩梁和庄颜插不上嘴,只默契地当两个听众。
庄颜心情平静,只除了些对庄明志这个不熟悉的哥哥的同情外,就没有别的情绪了。
韩梁却是不同。
他心里清楚,如果没有自己参与,那么庄颜跳河后救下她的,就是眼前被催婚的庄明志了。
前世那本小说里,庄颜因为不想嫁给庄二狗,在跳河被救后赖上了庄明志。
庄明志自然不想被赖,把人送去卫生室后气愤地回了家。
谁料第二天一大早,庄大强和刘桂芬便抬着高烧昏迷的庄颜,跑到大队长家门口哭号。
这一举动直接吸引了大半个村子的人围观。
庄东山和陈爱华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还给了庄大强家里400块的彩礼。
没办法,就算庄明志自己不愿意,庄东山和陈爱华也不想因为这事影响孩子的仕途。
更甚至,一旦庄大强报警,庄东山这个大队长不当也就罢了,庄明志还很可能脱下那身军装去被迫劳改。
劳改可是能扒掉人一层皮的!
吃了这样一个哑巴亏,大队长一家人根本不可能给庄颜什么好脸色看。
庄明志也是一样,他厌恶极了庄颜。
他觉得自己的急救措施是正当的,救了人却被人赖上,换谁谁能愿意。
但既然结了婚,他也想负起责任来,于是便带着庄颜去随了军。
然而这两个人,一个心有不忿、一个心里没有安全感,哪怕在一起也不可能长久。
庄明志将庄颜带去家属院后便接了任务离开,留下她一个人面对家属院里八卦的军属还有心有不甘的情敌们。
本就没有安全感和主见的庄颜,很快就被有心人撺掇着发了疯,在家属院里为非作歹,让所有人都视她为毒瘤。
她觉得自己只要强势起来就不会再被人欺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但大家都只是把她当成了神经病、一个笑料去疏远,而不是真的敬畏她的强势。
一次次的胡闹让庄明志越发地厌恶她。
最初想要负起责任的决心被一次次消耗殆尽。
庄明志不再回家属院,只按时让人转交钱票让庄颜生活。
再之后,在庄明志出任务期间,庄颜死在了家属院的房子里,死因是一氧化碳中毒。
庄明志回去的时候,庄颜的尸体甚至已经腐烂了。
不过这在书里,只占了很小的篇幅。
因为庄颜只是庄明志这个男主的恶毒前妻,一个背景板,一个在路人军嫂口中,用来和女主做对照、衬托女主温柔贤惠的炮灰。
而韩梁,也没比庄颜好到哪去。
大部分年代文里,寡言男主军官的身边总有那么一个碎嘴子的好兄弟。
他就是那个碎嘴子,在庄明志把庄颜带来随军后,他在旁边因为好兄弟被赖上的遭遇,为好兄弟鸣不平,话里话外地看不起庄颜。
然后在庄明志和庄颜的关系越发恶劣的时候,他承担起了给庄颜送钱送票的工作。
再然后,战争打响,他为了保护庄明志死在战场上。
或许是良心未泯,他死前的遗言是让庄明志再好好想想和庄颜的婚姻,这样拖着对两个人都没好处。
也就是这份遗言,让庄明志在战争结束后,回到了家属院,发现了庄颜的尸体。
现在没了庄颜这个恶毒前妻,庄明志和医院里的医生女主的感情发展应该会更顺利吧。
不过顺不顺利的,韩梁也不怎么关心。
就算他们是关系不错的兄弟,他也没理由操心兄弟的婚姻。
另一件小插曲则是韩梁把庄颜的剩饭给吃了。
可能是家里有客人的缘故,大队长家里今晚熬的米粥是相当稠的。
搅一下,纹路好久不散,再少添点水恐怕就要变成干饭了。
庄颜原以为自己能全部喝下。
但加上陈爱华时不时的夹菜,喝到一半的时候她就感觉肚子饱了,饱到甚至有点撑。
课这是在别人家里,她喝过的米粥也不好留下给别人,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往下咽。
韩梁很快注意到了,他视线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她,庄颜不好意思夹肉,他也给她夹过几筷子。
“吃饱了吗?吃饱就把剩下的给我吧。”韩梁放下自己涮了清水的碗,也没在乎这话说完后,大队长一家看他的眼神。
庄颜不好意思,摇头想继续喝。
“没事,我就喝完了。”
“太撑了对身体不好,你现在更适合少食多餐,就是吃饭的时候少吃点,每天多吃几顿。”
韩梁说着,把她的碗拿过去自己喝了。
庄颜眼睁睁看着,他在喝的时候转了下碗沿,甚至是有些刻意地把嘴唇盖在她喝粥的位置。
跟“呼噜呼噜”吸粥的庄东山、庄明责不同,韩梁喝粥吃饭的时候都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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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的。
微扬的脖子上喉咙明显,上下滚动几下,让庄颜发愁的半碗粥就全进了他的肚子。
不知道为什么,庄颜的视线被对方滚动的喉结烫了一下,随后便感觉脸颊火烧火燎地红起来。
“啧啧。”身边,庄明心揶揄地笑,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庄颜轻轻推她一把,心里有种吃了奶糖的甜意在蔓延。
一顿饭吃完,大家一起收拾碗筷。
韩梁整理好自己的背包,把庄颜的几件衣服也放了进去。
虽然等到了县城里,他肯定要带庄颜买新衣服,但这件事还没真正做到,所以在那之前,还是要先带着这几件破旧的衣服。
别看这只是几件衣服,但也是能带给庄颜安全感的东西。
把背包背好,他将装得满满的军用水壶递给庄颜。
“这个你背着,渴了就喝,我在里面加了冰糖。”
庄颜点点头,乖巧地将水壶带挎在身前。
想了想,她轻声道:“你渴的话,记得告诉我。”
韩梁笑着点头。
“行。”
两人被大队长一家送到门口。
庄明志本想去送,但被韩梁劝住了。
也没必要多走这么一趟,反正之后他们还得回来一次。
“这两天麻烦叔叔婶子了,等结婚审批下来,我再陪小颜回来看你们。”
“叔叔、婶子,明志哥、明心姐,明责哥,谢谢你们帮我。”
道别后,两人并肩离开。
不过不是去村口拖拉机那的,他们得先去卫生室一趟,韩梁的军大衣还在那里放着。
望着他们的背影,陈爱华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道:“我就感觉这像做梦一样。”
庄明心也点头,不放心地问大哥。
“哥,你跟我们说实话,这个韩梁真靠谱吗?”
庄明志无语,惜字如金。
“靠谱。”
庄明责:“我也觉得韩梁哥挺靠谱的。”
庄明心翻了个白眼。
“你那是吃腊肉吃爽了。”
“嘿嘿。”庄明责傻笑。
“行了,能眼睛不眨地掏出600块彩礼的人,你们还担心什么。”庄东山催促他们回家。
反正他是觉得,要是不乐意娶这个媳妇的话,没哪个男人会爽快掏出那么多钱的。
陈爱华又叹了口气,故意道:“要是我儿子也能这么快给我找个儿媳就好咯~”
“……不着急。”庄明志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他想到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在他受伤住院的时候很照顾他。
不过都是医生对病人的照顾。
对方公事公办,他却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这一瞬间,庄明志是唾弃自己的,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勇敢点表白,对方会不会愿意。
他又想到韩梁,那小子以前无情到让人觉得他一辈子都得打光棍,这突然之间,就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动了心。
如果自己能有韩梁一半的勇气,是不是就不用在这胡思乱想了…
听着陈爱华絮絮叨叨的催婚发言,庄明志叹了口气,纠结半晌无奈道:“娘……我,我有个相中的姑娘…”
13. 他说了我什么
今早回家的时候,庄颜担心自己带着军大衣会被庄大强抢走,于是便暂存在周婶子家里。
周婶子和周爷爷在卫生院忙活。
两人说明来意后,周春花拉着庄颜的手,让韩梁自己去家里敲门拿军大衣。
韩梁知道,周婶子这是想跟庄颜私聊,便爽快地绕去了后面。
周春花从兜里拿出五块钱塞进庄颜手里。
不等庄颜推辞,她便解释道:“这是之前韩同志多给的钱,我是后来才知道,韩同志给这钱之前,还给了我爹一些钱票,还有今早给我们的半斤红糖,已经足够了。”
“没错,这钱你收下。”周爷爷也说。
“穷家富路,手里有钱心里才不会慌。”
他们没说的是,没有嫁妆的女儿,去了婆家是要被看不起的。
但庄大强肯定不会给庄颜准备嫁妆。
他们能做的不多,最后商量了下,便把韩梁昨天给周婶子的五块钱塞给庄颜了。
至少,手头上有点就总比没有强。
军大衣是周婶子丈夫苏有才从屋里拿出来的。
苏有才以前也是个当兵的,后来打仗瘸了腿,退伍回村干起了木工活。
递出军大衣的时候,这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拍了拍韩梁的肩膀,沉稳说了句。
“照顾好颜丫头。”
“是!”
韩梁没有多保证什么,只是立正,行了个军礼。
苏有才回了个军礼。
庄颜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重要的物件,被两名军人以严肃认真的态度做了交接。
有些新奇,又很不好意思。
她低着头等在一旁,直到韩梁走近过来。
“走吧。”韩梁抖了抖军大衣。
“冷不冷,现在要披着吗?”
庄颜抬头去看,看到的是韩梁低头望来的柔和目光。
韩梁的眼睛是深褐色的,低头在阴影里时会偏黑一点,眸光亮亮的,像夜里的星星。
她迟钝地摇摇头,心脏扑通直跳。
“不冷……我来拿着吧。”
“没事,不沉的。”
韩梁提醒道:“记得喝水。”
庄颜胡乱地点点头,脑子懵懵的,只下意识跟着韩梁的脚步。
村口很快到了。
拖拉机的后车斗里,已经坐了好几个想去公社或者县里的男女。
有四五十岁的婶子,也有年轻的男女知青。
因着高考恢复,知青们有了回城的希望,都准备拿起课本认真备考。
但课本和复习资料不是那么好得到的,这几个坐在拖拉机上的知青,就是准备去县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到需要的复习资料。
见到庄颜,车上认识的人都打起了招呼。
知青们上午都在知青点忙活,还不知道庄大强家里发生的事情。
这时候看到庄颜和一个陌生男人走在一起,都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韩梁。
韩梁个子高,穿鞋后直逼一米九,寸头、小麦色的皮肤,出挑的五官和十年当兵养成的气质,都让人不舍得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女知青们的脸红红的。
一个胆大放得开的,好奇问道:“庄颜同志,这位男同志是你什么人啊?”
庄颜愣了下,抬头看向韩梁。
虽然两人口头上结了婚,但实际连婚席都没办,她也不知道怎么介绍合适。
韩梁主动解释道:“我是小颜的未婚夫。”
“啊?”知青们都很意外。
倒是婶子们的消息灵通,直接就当起了解说的,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好吧。”之前问话的女知青有些遗憾地咂咂嘴,但遗憾之后,还是为庄颜感到高兴的。
“能离开那个家挺好的,庄颜同志,祝你们未来幸福。”
“没错,你以前受了太多苦,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其他知青也先后说了些吉祥话。
下乡的这几年,他们没少从庄颜那里换蘑菇野菜,甚至还有柴火。
庄颜和韩梁一一谢过。
韩梁还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糖,分给拖拉机上的众人。
这时候,拖拉机开了。
声音很大,车斗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起起伏伏。
那些婶子们一看有糖拿,也开心地接过,说了些体己的话。
其中一个婶子犹豫了下,接过奶糖后迟疑说道:“小韩同志,颜丫头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个吃苦耐劳、特别懂事听话的好孩子。”
韩梁点头,“我知道,她性格好。”
他认真地把庄颜裹进军大衣里,竖起领子,让她只露出在寒风里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子和眼睛。
庄颜眨了眨眼,杏眸微弯,笑得很开心。
但这时候,那婶子又道:“你们不知道,上午庄二狗从你爹家里离开后,就开始在村里造谣。”
“没错没错,说的话可难听了。”
“小韩同志你可别信啊,庄二狗那张嘴,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
其他婶子也附和,她们在村里的情报网是最快速的。
“那个庄二狗——”韩梁挑了下眉,猜测着说。
“我估计是造了些和小颜有关的谣吧。”
“他说了我什么?”
庄颜扯了下军大衣,把遮挡着嘴巴的领子部分扯下去,露出的嘴唇紧抿着,没什么血色。
婶子们为难地摇头,虽然不想重复听来的原话,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
庄二狗造谣庄颜是个二手货,说庄大强之所以想把女儿嫁给他,是因为他早就跟庄颜勾搭上了。
他甚至还说庄颜胸口、屁股上都有痣,反正言谈之间全都是他已经占尽便宜的细节。
好事的村民听得津津有味,但也不是相信,就是无所谓。
他们根本不在乎庄二狗的话会不会毁了一个人,也不在乎自己的传播会不会毁了一个人,反正听爽说爽就够了。
庄颜浑身发寒,气到极致连嘴唇都是抖的。
“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从来没…”
“没事,你当然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是在我们这里吃了亏所以蓄意报复。”
韩梁隔着军大衣揽住她发抖的肩膀,稍用力给她力量。
车上其他人都有些讶异地看他。
他们没想到,韩梁居然会这么冷静。
要换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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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心里知道这是假的,也难免会心生芥蒂。
“你真的相信我?”
庄颜也惊讶地望向韩梁。
她不明白,他们刚刚认识不到两天时间,为什么韩梁会这么信任自己,对自己这么好。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图谋的,甚至她想过韩梁可能是人贩子,但又因为韩梁的职业,把最坏的可能性抹去了。
这样一来,她更茫然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想通,不管韩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至少现在,她是幸福的。
就算以后真会活得生不如死,她也不会后悔,大不了再死一次就是了。
“你是我未婚妻,我们以后会一起生活一辈子,我不信任你,难道要信任一个跟我抢媳妇的癞蛤蟆吗?”
说着说着,韩梁自己都笑了。
他问庄颜,“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庄颜愣愣点头。
拖拉机上其他人也感慨附和。
没出嫁的女知青们若有所思,男知青也是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婶子们则想到家里的男人,不少人咬牙切齿,打算等回了村好好吵上一架。
庄颜的脸色好看了不少。
她以前觉得,自己是没有名声可言的,庄家村的人,大都见过她的狼狈和不堪。
那些说闲话的,她也不是没遇到过,但当时根本不在乎,她的心麻木了,浑浑噩噩地活着。
但在韩梁出现后,像是有一束阳光照进她腐烂发臭的人生里。
她重新活了过来,她开始在乎自己的一切,害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被韩梁嫌弃。
刚才听到婶子的话,她整个人都冷透了。
好在韩梁相信的是她,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借着军大衣的遮掩,庄颜偷偷去看韩梁的脸。
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颚以及刮干净胡子后残余的胡青。
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
温柔、善良、懂礼貌、爱干净,不会用让人觉得恶心的目光盯着人看…
反观她自己,不合身的衣服、许久没洗的身体、干瘦的身材和畏缩的性格。
她实在有太多缺点了,怎么想都是和韩梁两个世界的人。
庄颜低下头,眼中的沮丧怎么藏都藏不住。
会不会韩梁真的有一个需要照顾的瘫痪母亲呢?
她愿意照顾的,也会努力做到最好。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韩梁侧目看过来,片刻后又收了回去。
说再多好话、发再多誓,都比不过实际做一件事情来得靠谱。
庄颜的自卑,不是简单安慰几句就能消失的。
时间会证明一切,他会尽他所能,让这朵濒临枯萎的玫瑰重新绽放出明艳美丽的花朵。
拖拉机摇摇晃晃,载着众人各异的思绪,终于抵达了公社所在。
韩梁和庄颜先去把大队长开的介绍信换成公社正式的介绍信,这才去等班车。
班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
下午的人稍微少点,不过还是得挤。
庄颜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脸都吓白了。
好在韩梁护着她,两个人总算是都上了车,可惜只能站着,座位早就被更能挤的大爷大妈给占去了。
14. 你男人有的是钱
去县里的班车是一辆上了年头的国产客车,可以用简单的‘拥挤、嘈杂、难闻、颠簸’来概括它此刻的状态。
庄颜被韩梁护在怀里,对方用手臂撑开了一点空间,让她不至于在这个拥挤的罐头里被挤成一张肉饼。
她闻着韩梁身上的皂角味,好奇打量着周围。
旁边大叔的手里抓着一只活鸡。
另一边的婶子抱着一个大到出奇的包裹。
人们拥挤在一起,随着客车的颠簸左摇右晃。
小孩子发出哭声,大人在哄他,也有人咳嗽,甚至干呕。
庄颜缩回脑袋,虚虚地将额头靠在韩梁胸前。
韩梁低头看她,抬起一只手压了压她的后脑勺,让她更实在地靠着。
“晕车吗?”他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庄颜摇摇头,她只是不想再看呕吐的那人。
她怕自己也跟着吐出来,这样会给韩梁添麻烦。
车子摇摇晃晃,终于在一个小时后抵达了县城。
庄颜在韩梁之前下了车,双脚刚刚踩实,便被县城的繁华和热闹震撼住了。
村里很少有人家能盖得起砖瓦房,但县城里到处都是砖瓦房,甚至还是好几层高、连成一片的砖瓦房。
这里的人也和村里的很不一样。
他们大多穿得体面,干干净净的,看着就不像是地里刨食的农村人。
“叮铃铃”的车铃声吸引了庄颜的注意力。
几个人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赚足了路上行人的视线。
有人羡慕,自然也有人不服。
“炫耀什么,又不是快撞到人了,有什么好摁车铃的。”
“谁让人家有钱呢,我要是能有辆自行车,我也骑着炫耀去。”
庄颜看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看向韩梁。
县城迷人眼,她都快把正事给忘了,“对不起,我是不是看得太久了?”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着急。”韩梁笑着带路。
“走吧,先去国营饭店吃饭,再去招待所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咱们好好逛逛县城。”
庄颜忧心忡忡地攥住了棉袄口袋里的六块钱。
“国营饭店……是不是很贵啊?”
“放心吧,不贵的。”韩梁拍拍胸口,得意洋洋地说。
“你男人有的是钱,等晚上到了招待所,我就给你看存折。”
庄颜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知道自己的脸又红了,不是因为马上能看到韩梁的存折,而是因为那个‘你男人’的称呼。
他说得也太自然了……
但她还是不适应,她仍旧觉得这是一场死前的梦。
没得到庄颜的回应,韩梁也不恼。
他知道她脸皮薄,之后的一路上便都说起了正经的话题。
他驻扎的军区,他所在的部队,还有他远在京市的家人。
庄颜听得认真,但因为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所以话题结束后,真正记住的其实不算多。
不过韩梁安慰她,他以后还会再讲,等到了京市再认人也不迟。
而且也不需要认多少人,反正她是要去随军的,也就只能在京市待两三天的时间。
到时候,庄颜跟着他一起叫人就行了。
如果有人敢给庄颜甩脸子,他就敢把脸子甩回去,看看最后到底是谁的骨头更硬。
两人溜溜达达,终于到了国营饭店。
推开沉重的玻璃木门,一股饭菜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大厅里摆着十几张油乎乎的四方桌,墙上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
刚好是下午刚开业的时候。
店里还没有客人,服务员刚刚把写了‘今日菜品’的小黑板挂在外头。
“想吃什么?”韩梁低声问。
“你识字吗,要不要我给你念一下?”
庄颜又红了脸,却是摇摇头,眼中有些难过。
“我学过一些。”小黑板上的字,她能看懂一部分。
她爹娘没有让她去读书。
这些字都是那个死在牛棚里的婶子教给她的。
那人以前是个大学老师。
可惜……她还没学会多少,对方就死了。
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起,庄颜指着黑板上自己认识的一道菜,鼓起勇气自然地说。
“我们吃这个吧,素炒土豆丝……你想吃肉吗?”
韩梁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庄颜。
庄颜觉得他像是在撒娇,好像在说‘我真的好想吃肉啊’。
于是她又道:“那再加一个猪肉酸菜粉,怎么样?”
这是今日肉菜里最便宜的一个,虽然这个便宜,还是让庄颜心里滴血。
“可以。”韩梁点头,“我喜欢吃猪肉酸菜。”
他又问,“那主食呢,你想吃什么?”
庄颜看向主食那一栏,有馒头、窝头和面条。
面条是最贵的,要一角,馒头要五分,窝头则只要一分钱。
庄颜抿了下唇,手又捏紧了口袋里的钱。
“要两个……馒头怎么样?或者三个,你够吃吗?”
“我可以吃三个。”
韩梁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微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庄颜有些惊讶,又很快释然。
是啊,韩梁在大队长家里吃饭时,也是个饭量大的。
不过,三个馒头……
比在大队长家里还要夸张。
决定好了要吃什么,韩梁就去点菜了。
庄颜走到空位置上坐下,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韩梁的背影。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韩梁和她口袋里的六块钱,是唯二能给她安全感的。
台后的服务员正和同事大声说笑,完全没有注意到来了客人。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年头的服务员傲慢得很,看客人不爽了直接动手打人的也大有人在。
韩梁不想随便跟人起冲突,但也懒得耐心等对方聊完。
他敲了敲玻璃,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同志,您好!我们要一份素炒土豆丝,一份猪肉酸菜粉,再加四个馒头。”
服务员笑脸一垮,耷拉着眼皮转过身来,刚想开骂,却睁大了眼睛。
韩梁长得好看,整个县城她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你…你好。”服务员露出笑容,态度相当客气。
“你刚才说想要什么?”
韩梁把要的东西又说了一遍,也将提前准备好的钱票放到了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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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在算盘上一阵噼啪作响,确认钱票无误后笑道:“等着叫号吧,等会自己来端。”
“谢谢。”韩梁客气地道谢,在服务员眼巴巴的注视下,坐到了庄颜对面的位置上。
服务员犹如被冷水淋了头,整张脸瞬间黑了下去。
原来是个有对象的,白白浪费了她刚才的好态度。
和未来不少预制菜的饭店不同,这年代是客人点菜后现炒的,所以等待的时间也相对较长。
韩梁和庄颜聊着天。
主要是韩梁在说,庄颜安静听着。
期间又有客人来,饭店逐渐热闹起来。
十几分钟过去,服务员叫到了他们的桌号。
韩梁起身去端饭菜。
服务员白了他一眼,扭过身去和同事聊天。
别人不主动找茬,韩梁自然也不会多事。
他把饭菜端回去,将馒头递给庄颜一个时,听到庄颜小声地说。
“那个服务员的脾气是不是不太好?”
韩梁点点头,“差不多都这样。”
庄颜明白了,“供销社里的服务员也一样。”
刘桂芬每次从供销社回来,都会揍她一顿出气,所以她才会知道,供销社的服务员脾气不好,甚至敢和她娘甩脸子。
不过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因为她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
“人家端着铁饭碗,有底气得很。”
韩梁咧嘴笑笑,忽然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庄颜满眼困惑,秀气的耳朵在傍晚的阳光下,被映得金灿灿的。
韩梁甚至能看清楚她耳朵上细小的绒毛,可爱极了。
“我不知道……”庄颜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好吧,她想过,不过能想到也就只有帮韩梁洗衣服、做饭,打扫家务,更远点的,可能就是给韩梁生几个孩子,就像村里那些嫁了人的女人一样。
她觉得像城里人那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和她相隔两个世界的东西。
她从没幻想过,更不会去幻想,因为那是她从没接触过的陌生东西,她想象不到。
“那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韩梁给她夹菜,示意她边吃边听。
庄颜点了点头,夹着肉吃进嘴里时突然愣了愣。
国营饭店的厨师手艺相当不错,她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饭菜。
“多吃点。”韩梁说道:“我是觉得,等到了军区,你可以先去扫盲班识字,虽然军区能给军嫂提供工作,但现在工作岗位不多,竞争压力很大,前面还有不少军嫂在排队,所以就算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也很难找到轻松又体面的工作。”
庄颜点着脑袋,虽然内心羞窘,但还是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
“你安排就好,我都听你的。”她觉得韩梁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很委婉。
她不是蠢的,只是以前的眼界局限在庄家村,自然也窄得可怜。
但她见过村里的知青,也和他们打过交道,知道好工作都是给厉害的人准备的。
要么就后台厉害,要么就学历高、有经验,总之轮也轮不到她这样一个没有学历又没有技术的文盲。
所以对于韩梁说的,先去扫盲班识字这点,她没有任何意见。
15. 你的各方面我都很喜欢
从国营饭店里出来时,两人都吃得饱饱的。
庄颜抱着军用水壶在喝水。
水温温的、甜甜的,喝进肚子里有种特别舒服的感觉。
韩梁也喝了几口,拍着肚子打了个嗝,和庄颜笑成一团。
县里的招待所和国营饭店在同一条街上,没走多久就到了。
一栋三层高的砖楼,外墙上刷着‘为人民服务’的大字。
服务台后的服务员低头织着毛衣,听到开门的声音时也没抬头,只等两人走过来后,才放下毛衣,抬头公事公办地说。
“介绍信。”态度不咸不淡,但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韩梁把两人的介绍信递过去,同时递去的还有自己的军官证。
看到那本军官证,服务员原本歪斜的身体端正了几分。
例行询问过一番后,便拿笔登记,又转身从墙上取下两把挨在一起的钥匙。
“203、204,押金五块,介绍信押这儿,退房取。”她嘴皮子很溜地说。
“房间在走廊尽头左手边,热水房在一楼楼梯口,厕所公用,晚上九点后注意保持安静。”
“谢谢。”韩梁客气道谢,将军官证揣回口袋里,和庄颜一起去了二楼。
庄颜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服务员打量他们的视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对方没有恶意,只是例行公事。
孤男寡女一起住招待所,有结婚证还好说,没结婚证的话会相当麻烦。
好在事情的发展是顺利的。
204的门最先被打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消毒水味道混合传来。
条件意料之中得简陋,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套办公桌椅,再就是放在桌子上的暖水壶了。
203也是一样的配置,不过庄颜倒是挺喜欢的。
这比她在家里住的地方要好上太多。
“我去打水,你先坐下休息会儿。”
韩梁把包放下,拿着两个暖水壶去楼下打水。
庄颜关了门,坐在椅子上观察着这个小小的房间。
她最后把视线放在床上,想到今晚要睡在这里,心里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或许是期待,又或者是落到实处的自由感…
韩梁很快回来了,在庄颜的注视下,他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又跑去翻拾自己的背包。
背包鼓鼓囊囊,他好像能从那里面掏出所有需要的东西。
他先拿出一套干净的被单枕巾,递给庄颜让她铺在床上。
等庄颜把东西铺好,再转过头来时,便看见办公桌上放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
她过去一看,有双人份的牙杯、牙刷、毛巾,还有一条牙膏和一罐昂贵的雪花膏。
“这……”她有些惊讶,不知道韩梁要干嘛。
韩梁解释道:“我习惯了早晚都要洗脸刷牙,你陪我一起吧。”
庄颜羞窘地涨红脸,忙不迭地点头保证。
“好,我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会这样的!”
她突然就想洗澡了。
跟韩梁对比,她肯定很脏,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臭味?
她居然都忘了,尤其在车上的时候还靠韩梁那么近…
庄颜窘迫到要哭了,而韩梁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庄颜听到他安慰的声音,很平静、很柔和,没有丝毫的轻视嘲笑。
“不用为这种事情不好意思,我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有过好几个月没洗澡的经历,身上全是臭水里的泥巴,感觉自己像馊了一样。”
韩梁笑了笑,问庄颜道:“你猜我当时为什么不洗澡?”
庄颜摇摇头,低声道:“因为你没办法洗。”
她想说这不一样,韩梁肯定是因为任务需要才没办法洗的,这是军人的无奈。
但她……
“所以说,你以前也没办法洗澡啊。”韩梁笃定道。
“冬天烧水需要烧柴,你爹娘肯定不会让你浪费柴火的,对吧?”
庄颜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家里的柴火都是她背回来的,她自己也不想浪费。
韩梁:“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要向前看,那些你爹娘没教过你的,我们可以一起学,我会教你,你也可以教我你会的东西。”
庄颜抬头看他,男人一脸认真。
她沮丧,“我不会什么的…”
韩梁:“我不会做饭、不会种地、不会区分蔬菜、也不会缝衣服织毛衣……很多很多事情,我都不会。”
庄颜的眼睛亮了亮,这些她确实都会。
不过除了种地以外,像做饭缝衣服这些,本来就该是女人做的啊。
她不明白,但还是顺着韩梁的话往下说。
“我可以给你缝衣服、织毛衣,做饭也交给我,我在家里做过的。”
“你看,你也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
韩梁歪了下头,“走吧,去洗漱,我们早点休息。”
“嗯!”庄颜打起精神,拿着新的牙杯和牙刷,跟韩梁往厕所走。
学着韩梁的步骤先刷牙后洗脸,她拿着毛巾把脸擦干后,又小心翼翼地沾了点雪花膏点在脸上。
小小的一点,可能连涂满鼻头都够呛。
韩梁笑了,也伸手到瓶子里挖了一下。
这一下,简直要抠走里面一半的量。
庄颜睁大眼睛,最终什么都没说,盖上盖子,和韩梁把抠出来的雪花膏给分了。
浓郁的香味盖过了她隐隐担心自己发臭的苦恼。
等抹好了,她主动道:“洗脸刷牙之后,确实很舒服。”
“是吧,可惜现在条件不允许,等以后到了军区,咱们还可以每天泡脚,甚至每天洗澡都可以。”
韩梁畅谈着美好的未来,直到两个人回到房间里。
“这个给你。”
当庄颜看到韩梁递来的铁盒时,她其实已经把韩梁要给她看存折的话给忘了。
眨了眨眼,她接过盒子,在韩梁期待的目光中打开盒盖。
“天呐?!”她被里面满满当当的钱票给震惊住了。
韩梁是个有点强迫症和洁癖的人。
铁盒里的钱票,分门别类地用皮筋绑着,两本不到巴掌大的存折下,是零散铺着的硬币。
不用看存折,光是看盒子里现有的钱,就可能有上千块了。
庄颜惊愕地看向韩梁。
韩梁故作矜持地点头,淡定道:“看存折。”
庄颜又把存折打开,那些简单的‘存入’‘支出’以及数字,她都是认识的。
但——但她又宁愿自己不认识那些字,因为两本存折的最后数值,全都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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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我当兵以来的津贴和任务奖金,总共6792块53,这本是我家里人零零散散给的钱,有三万七千五。”
韩梁说自己津贴时候的语气还是扬上去的,后面不是自己挣的,声音就低了一些。
“怎么样,我说过咱们有钱,所以以后你不用那么节俭,咱们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说怎么样?”
“……可是……”庄颜还是没从看到巨款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知道韩梁有钱,却没想到他会这么有钱。
而在震惊之余,她又感到了莫名的惶恐与不安。
韩梁那么有钱,他到底为什么会看上她这样一个卑微到尘土里的人?
“可是什么?”韩梁耐心问。
庄颜张了张嘴,没敢看他,却把一直困扰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就算死,她也想死得明白,“可是为什么,你…会……看上我?”
她艰难地问出口,问出来后,心里轻松了很多。
来吧,不管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她心里都做好准备了!
韩梁沉默一会儿,思考了很多不同的答案。
一见钟情、前世前前世的恩怨情仇这些,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他只能道:“说实话的话,就是我救了你,而且我确实需要一位妻子,所以…我们就正好合适。”
“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城里人。”庄颜有些难过,但又觉得理应如此。
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女孩,一个瘦巴巴还有着麻烦家庭的文盲。
“我家关系网很复杂,那些我爸妈介绍的女孩,背景也都很复杂,所以我不想和那样的人结婚,我更想娶一个我想娶的人。”
庄颜困惑问,“所以…你想娶我吗?”
韩梁用力点头,目光有些躲闪,脖子和脸也开始变红。
“我之前就说过,你那时候昏迷了可能不知道,我…咳,我…亲了你,给你渡气,然后,还压过你的……”
他在自己胸前比划两下。
庄颜瞬间明白了,脸腾得一下红透。
韩梁也涨红了脸,但还是继续往下说。
“总之,就是……感觉还不错,我想跟你继续发展下去。”
其实是谎话。
他当时只想着救人,半点旖旎的感觉都没有。
哪怕是现在重新回想,他能想起来的也只有她冰冷的嘴唇,和瘦弱到仿佛只剩下骨头的体重。
但庄颜相信了,她第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话,整个人都仿佛要烧起来。
“好了,别说了!”她仓促打断,匆忙地把铁盒塞回韩梁怀里,“这个你拿走,我…我有点困了。”
韩梁把盖子盖好,“那等到了军区,我再把这个给你。”
庄颜没吭声,甚至扭过身子没去看他。
他只能拎着自己的包往外走,到了门口才又道:“庄颜同志,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的,我们可以……先婚后爱,彼此磨合,至少到目前为止,你的各方面我都很喜欢。”
门关了,庄颜终于能松一口气。
但下一秒,门又敲响,韩梁开门提醒道:“晚上拴好门,用椅子把门顶住,不是我叫门千万别开。”
“知道了。”庄颜匆忙应道。
“那,祝你做个好梦。”
“……嗯,你也一样。”
16. 全都会属于你
祝你做个好梦…
祝你做个好梦……
庄颜觉得,自己今晚别说是做梦了,连能不能睡得着都是个未知数。
一闭眼,她就能回忆起韩梁说过的话。
她不自觉地抬手碰上自己的嘴唇。
不知道为什么,以往冬日里总是容易干裂的嘴唇,在最近两天都没有那样了。
还有她生了冻疮的手指、脚趾和耳朵,前段时间已经有隐隐的痒意和红肿,最近两天也没再感受到。
难道是穿得暖和了吗?
庄颜猜测应该是这样。
她身上的衣服是周婶子给的,虽不是新棉花,但比她以前穿的棉花成缕的旧棉衣要保暖很多。
还有她这两天吃的饭,又饱又有油水,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正是因为这些条件的改变,她才会变化这么大吧…
庄颜翻了个身,侧躺着将脸颊贴在枕巾上。
依旧是那股干净的皂角味,掺杂着雪花膏的香气,让人无比安心。
她终于睡着了……
而另一间房内,和衣躺在被褥上的韩梁睁开眼睛,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舒展一下身体,打开窗户从二楼翻了下去,几乎落地无声。
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了,路边也没有未来便利的路灯照明。
银亮的月光下,寒风萧瑟、树影绰绰,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得寂静诡异。
韩梁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
…
昨晚睡得晚,床铺又比以前的木板舒服很多,庄颜不受控就起晚了。
她是在一阵敲门声中惊醒的。
门外传进韩梁的声音,“颜颜,起床了吗?我买了早饭。”
庄颜连忙爬起来,连声应着的同时抓起旁边的棉袄外套。
幸好,她昨晚也是和衣睡的,只是脱了件外套而已。
“我来了,稍等一下。”
很快,庄颜开了门,将韩梁迎进屋里。
韩梁带了四个铝饭盒进来,同时进来的还有屋外的寒气。
庄颜羞窘道:“对不起,我起得太晚了…”
“这不正说明你睡得好嘛~”韩梁语气轻松,轻易就安抚好了庄颜愧疚的内心。
她笑起来,凑上前看韩梁把盒盖打开。
顿时,一股浓浓的饭香便扑面而来。
四个铝饭盒里,两个都装了包子,再就是炒鸡蛋和土豆炖牛肉。
早餐就吃这么丰盛吗?
庄颜很惊讶,但想到昨晚看到的钱,又释怀了。
好吧,以韩梁的财力,这么吃太正常了。
她也跟着沾了光,所以以后要更努力地回报韩梁!
心里暗暗发誓,庄颜拿起昨晚洗漱后就带回屋里的牙刷牙杯,活力满满地说。
“那我先去洗漱,你不用等我的。”
“我也没洗漱呢。”韩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我起得也挺晚,怕国营饭店关门,就先去买了早饭。”
“那我们一起。”
庄颜更开心了。
还是和昨晚一样的步骤。
刷牙、洗脸,抹雪花膏。
中间发生了点小插曲。
有其他住宿的男客人看到韩梁抹雪花膏时,声音不大地和同伴讥讽两句。
大意就是‘抹娘们用的东西’‘没有男子汉气概’之类的。
庄颜听着生气,想去理论。
但韩梁拉住她,一点也不恼。
他笑着跟庄颜调侃。
“像咱们这样长得好看的人,在乎皮囊自然有用,而某些长得丑的,就算往脸上贴金也还是丑的。”
庄颜听懂了,扑哧一声笑出声。
讥讽那人也听懂了,当即就怒气上头,想和韩梁过两下。
然而刚上前一步,就被直起腰后个头直逼一米九的韩梁给吓得畏缩回去。
厕所公共洗漱池前的镜子有点矮,刚才韩梁是弯着腰抹雪花膏的。
高度一低,加上韩梁是个穿衣显瘦的,就让那人错估了对手。
那人的朋友连声道歉,把本就有退缩之意的人拉走。
韩梁不屑地哼了声,将手心最后一点粘腻感也蹭在脸上后,便和庄颜一起回了屋子。
初带回时热气腾腾的早餐,这时候已经刚好适口。
庄颜吃得少、也慢,一个包子再加几口鸡蛋、几筷子土豆和肉就完全饱了。
在她吃饱后,韩梁承担起了清扫的工作。
连最后一点土豆炖肉的汤汁,都沾着包子皮塞进了肚子里。
“韩…”庄颜张嘴想说话,又突然觉得韩梁同志有点生疏。
她这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韩梁已经把对她的称呼,从庄颜同志,到小颜,再到颜颜,层层递进了。
但她没有韩梁那么厚脸皮,只是想想自己该叫韩梁什么,她就觉得脸红,怎么都张不开嘴。
韩梁笑看着她,看她低着头一脸纠结的模样。
看了会儿,他不再沉默,轻咳了声后提议道:“叫我梁哥怎么样?或者还像以前那样,叫我韩同志,等以后习惯了再叫别的。”
庄颜小幅度地点点头,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道:“梁…梁哥。”
随后,她又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忍下羞窘,“梁哥,我觉得…呃,我觉得这么叫挺好的。”
韩梁笑容更甚,“你再叫一声我听听。”
“梁哥。”
“再叫一声。”
“……梁哥。”
“再叫。”
“……我不叫了,你在耍我。”
庄颜抿了抿唇,有点气恼,又矛盾地感觉甜蜜。
“我可没耍你,我就是想听你这么叫我。”韩梁认真地点了点自己的耳朵。
“你叫的时候,耳朵会痒,而且你是第一个、肯定也是最后一个能叫我梁哥的。”
“……没有别人这么叫你吗?”庄颜好奇地问。
“你…你在那个军区里,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韩梁没有犹豫,诚恳道:“说没有肯定是假的,毕竟我长得好看,又年轻有钱,还是个营长。”
庄颜点点头,如果韩梁说没有,那她才会奇怪。
韩梁:“以前有几个女人跟我表白过,不过我都拒绝了,那些来给我相亲的,我也从没答应过——总而言之,我从身体到心灵,全都会属于你。”
过去一直生活在一个落后小村子里的庄颜,哪里听过这么直白诚恳的情话。
一时间,她被震撼住了,头脑空白,久久失去了言语的能力,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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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梁也不想硬逼着她做出甜腻的回应。
反正未来还长,他们都有时间证明自己的感情。
他问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庄颜恍惚了下,想了想要说什么后,抓起了自己的辫子。
“我是想,剪头发……你有理发票吗?”
现在理发店也是国营的,剪发需要理发票。
虽然自己用剪刀也能剪,但庄颜还想把留长的头发卖掉,不过她不知道理发店收不收。
她记忆里唯一一次卖头发还是在几年前。
她娘拽着她的头发,让剃头匠剪掉,似乎是卖了挺多钱的。
“好好地怎么要剪头发?”韩梁随口一问。
“应该有理发票,我得看看才知道。”
“我觉得头发太长了坠得难受,而且…而且,洗起来也麻烦。”
庄颜喜欢的发型是知青姐姐那样的短发,她觉得很有气质,显得有文化。
不过她真正想剪头发的原因是因为头发干枯发黄不够漂亮,她听牛棚婶子说是因为缺乏营养。
但她现在、甚至以后都应该不缺营养了,所以她想重新留头发。
韩梁很快就找到了理发票。
两人收拾好、锁了门,便出发先去理发店。
国营理发店的位置也很好找,同样在最热闹的主干道上。
庄颜的头发最后没卖成,因为收头发这事,只有走街串巷的剃头匠或者专门收头发的人干。
像国营的企业,都不会进行私人交易。
庄颜有点遗憾,不过心里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倒是韩梁挺高兴的,甚至似乎提前准备好了,从口袋里掏出个黑塑料袋,把庄颜没卖掉的头发装了进去。
庄颜震惊地看他,头一次生出一言难尽的情绪。
她觉得……韩梁有点怪,不过很快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因为她的新发型出炉了。
说惊艳自然不可能,就才两天时间,她哪怕吃再多东西也没办法把脸上的肉补回来。
但庄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还不错,很有新鲜感,她很满意。
韩梁也很满意,连着夸了两遍理发师的手艺。
离开理发店,两人便去了县城唯一的百货大楼。
一共三层,一楼经营副食品、烟酒糖果和锅碗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品;二楼出售布料、衣服和鞋帽文具等物;三楼则用于办公和员工生活居住。
进去后,是宽敞明亮的购物大厅。
货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供销社里少有甚至没有的商品。
庄颜看得失神,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韩梁陪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庄颜回神,才带着她去排队。
“我们要买什么?”
庄颜这才想起要问这个问题。
“先给你买衣服,手表,鞋子这些。”韩梁掰着手指给她算。
“再多买些糖——我们不在村里办酒席,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了,这些糖就当是喜糖,咱们挨家挨户地分一分,算是报答那些以前帮过你的人。”
庄家村里没有庄颜的娘家,以后没什么特殊的事,庄颜也不可能回来。
那些以前帮过庄颜的人,不管帮多帮少,都是一份恩情,恩情还完了,才会离开得爽利,不然总感觉还欠了点什么。
17.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大清早,庄大强就腿着到了公社附近的等车点。
他穿了身灰袄,双手缩进袖子里,戴着的棉帽子有点大,几乎要盖住他四处打量的眼睛。
班车终于到了,摇摇晃晃抵达县城。
县城变化不大,他很快找到记忆里的那条巷子。
巷子里一共五扇门,有新有旧,他停在倒数第二扇门前,左右看看,这才拿起门上的铁环敲了两下。
“咚!咚!”
声音有些大,里面很快有人吼道:“谁啊?!”
庄大强没吭声,又重重敲了三下门。
第一下和第二下连贯,第三下要隔一段时间。
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暗号。
庄大强虽然已经不干那档事了,但不是不再和那些人联系。
门内的人没再询问是谁,而是直接打开了门。
门缝里半露着一张老实憨厚的脸,看清是庄大强,他立刻乐了,连忙把门打开。
“哟,原来是大强哥啊,这是又馋肉吃了?”
庄大强进了门,回头看向重新关好门的葛二壮。
“这次不是买肉。”他压低声音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憨厚男人一愣,咧开嘴笑起来。
“怎么,大强哥要重新加入?还是说有什么合适的…”
庄大强摆摆手,知道这是在防着他,所以他也懒得再废话。
“我就直说吧,我婆娘的肚子一直不争气,想买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你什么时候能搞来?”
“这个嘛……”男人抬起一只手,手指搓了几下,意思不言而喻。
“大强哥你是知道的,男孩比较贵,越小的越贵,你准备好钱了?”
庄大强冷笑,从一直揣着的袖口里掏出一沓钱票。
“定金,够不够?给我弄个健康不记事的,越小越好。”
男人数好了钱,浮于表面的笑容变得真挚很多。
“有钱就好说了,我立刻去打电话提货,保管你晚上的时候就能抱到你儿子!”
庄大强也笑了,不过还是被这效率惊了一下。
“这么快,靠谱吗?你们可别为了赚钱留下什么马脚。”
男人拍着胸脯保证。
“放心吧,大强哥,最近几年你不知道,我大哥那边开了几家黑诊所,不敢流产又不想要孩子的女人可多了去了。”
庄大强明白了。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男人又道:“对了,晚上来的时候还有好货……就是不知道大强哥你现在能不能行了。”
庄大强咧开一口黄牙,“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说着,他就往外走,准备等晚上的时候再回来。
至于现在,他手头还有点钱,刚好去赌场赌两把,说不好能再赚一点。
熟门熟路地走去城东,那个隐藏着地下赌场的小平房却已经被贴了封条。
庄大强心里一惊,脚步一刻不停地从另一边的巷口拐了出去。
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聚堆聊天,刚好是这边赌场的事。
庄大强听了会儿,心中后怕不已。
昨晚上公安突袭,把赌场里赌钱的人全都给抓走了。
幸好,他因为要攒钱买儿子,已经好久没来赌场了。
*
这一趟百货大楼之行可谓是收获颇丰。
庄颜买了足足两身换洗的衣物,包括毛衣、毛裤、羊毛外套、棉裤、鞋袜,甚至是穿在里面的小衣,全都买齐了。
最后算账的时候,花了五十多块钱,外加十几张布票、棉花票。
至于吃的,他们买了十斤奶糖、十斤花生糖、十斤水果糖,用来当作之后要分发给村民的喜糖。
最后还有一块上海牌的女士手表,加上手表票要120块钱。
结账的时候,周围人惊异羡慕的目光,那些虽然小声但还是听见的议论声,都让庄颜难以适应。
但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把头低进地缝里,而是选择抬起头,用坦荡的态度面对周围人的目光。
那些衣服都是她需要的。
她不想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去面对韩梁的家里人。
将周围人的议论无视了个彻底,庄颜空着手,和拎着大包小包的韩梁走出大楼,返回了招待所。
这年头,招待所不是能随随便便续住的,需要你开的介绍信里有明确的理由和停留时间。
韩梁用的是部队给开的介绍信,至于公社那张,是证明他和庄颜的夫妻关系的。
而庄颜的那张介绍信,理由写的是到县城医院看病,需要停留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差不多足够韩梁办完县城里的事了。
给了招待所服务员一把喜糖,两人回了二楼的房间里。
庄颜想擦洗一下,剪头发时的碎发总让她后颈发痒。
于是韩梁去打了热水,又用搪瓷盆接了半盆凉水。
“那你先洗着,我把今天新买的衣服洗一遍。”
“洗衣服?”庄颜有些惊讶地重复。
“那些新衣服……”是需要洗了才能穿的吗?
韩梁点点头,安慰道:“放心吧,我攥紧一点,很快就干了。”
“没事没事,我还有别的衣服可以穿。”
庄颜连忙摆手,又暗暗记下这个新的知识点。
原来买回家的新衣服是需要洗了以后才能穿的,那她以前……
好吧,她以前就从没有买过新衣服,连自己扯布做的新衣服都没有。
“对了,你等我一会儿。”
韩梁匆匆离开,很快从自己屋里拿了一罐新的雪花膏过来。
庄颜看了眼桌上那瓶旧的,不知道韩梁是要干嘛。
“这里面不是摸脸的雪花膏,是散装的身体乳,用了雪花膏的罐子装着。”
韩梁一本正经地介绍,“身体乳是用来抹身子的,很便宜,你随便用。”
“……谢谢。”庄颜不疑有他,接过后打开盖子,是和雪花膏一样白色的膏体。
只是没有雪花膏那么浓的香气,而是一种淡淡的花香,这确实不是雪花膏。
她只当自己是没见过世面,所以才没听说有身体乳这种东西。
从里面锁好门,庄颜兑好温水,脱下衣服。
这一脱不要紧,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都淡了很多,连小腿一道被镰刀划伤的疤都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也没抹红花油啊…
庄颜心里惊讶,又很快释然了。
原来填饱肚子真的这么重要啊!
她身上的伤不仅少了,好像连皮肤都变白了。
*
新衣服不脏,不需要多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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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搓洗。
不到半个小时,韩梁就把今天买回来的衣服全都清洗了一遍。
他手劲大,加上刻意去拧,等到拧干以后,基本就不怎么滴水了。
之后再用干毛巾包着继续拧,出来的效果就和洗衣机甩干没什么区别了。
他把衣服搭在擦干净的桌子和椅子上,让它们自然晾干。
这时候,庄颜已经擦洗完了,换了身棉服敲响了203的门。
进来后,她立刻就看到桌上的衣服,上前摸了下,很惊讶地看向韩梁。
“你是怎么做到的?”
韩梁笑,曲起手臂做了个展示肌肉的动作。
“用蛮力,厉害吧~”
庄颜点头,真心实意地说。
“好厉害。”
“是吧~”韩梁得意,“走,去国营饭店吃饭去。”
庄颜点头,跟他离开时又忍不住问。
“现在东西也买完了,接下来我们要干嘛?”
介绍信上写的时间是三天。
他们现在已经住一晚了,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庄颜不知道还要做什么。
韩梁提醒道:“你忘了,我们要去看病。”
庄颜:“……那不是借口吗?”
韩梁:“当然不是,明天早起去医院给你做体检,今天下午呢,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庄颜眼睛亮了亮。
“可我为什么要做体检?我感觉我身体挺健康的。”
韩梁:“是挺健康的,不过还是做个体检更安心一点。”
庄颜只得点头,面上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韩梁伸手过去,轻轻拍了下她的头顶。
“不想体检吗?”
“……不是不想。”庄颜苦恼道:“我就是觉得……这两天花的钱太多了。”
今天买东西花了将近两百块钱,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韩梁笑了笑,“不是给你看存折了嘛,有那么多钱还心疼啊~”
庄颜:“有钱和花钱又不冲突,钱还是攒起来得好。”
韩梁:“我倒觉得,把钱花出去才好。”
庄颜:“为什么?”
韩梁:“因为这样一来,钱才有价值,赚钱就是为了花钱——花得快乐,只把钱放在那的话,钱就只是一些废纸,你觉得呢?”
庄颜沉默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我不知道,或许,如果以后真的生病了,提前攒钱就很重要。”
“啊,这么想也对,不过,很多病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你不舍得花钱才这样的。”
庄颜惊讶地睁大眼睛,听韩梁继续解释,“比如说,你感冒以后不舍得花钱吃药的话,或许这个病就会演变成更要命的重病,到时候你会花更多的钱,甚至就算花了钱也治不好病了。”
“……嗯,有道理。”庄颜点头。
韩梁:“而且啊~我以后会努力赚更多的钱,争取不管你花多少,我都能赚更多回来,这样的话,我们不仅没有亏钱,反而还依旧能攒下钱来。”
庄颜内心触动,但看到韩梁得意洋洋的笑脸,又忍不住问。
“那我花一百,花二百呢?”
韩梁:“那我就赚三百,赚四百。”
庄颜:“那…花五百?”
韩梁:“那我就赚六百。”
18. 现在有你
两人相互攀比着,最终以胆小鬼庄颜不敢再想下去而终止。
“梁子!”一声大喊就在这时响起。
庄颜和韩梁同时看去,就见庄明志匆匆朝这边跑来。
庄颜有些意外,点头打招呼。
“庄大哥。”
韩梁也笑道:“真巧啊,明志,你不会是特意来找我的吧?”
“算是吧,我来碰碰运气。”
庄明志站定,看了眼庄颜后解释道:“庄大强今天请了病假,没去上工。”
庄颜嘴唇一抿,微微皱起眉头。
昨天还好好的,庄大强不太可能一夜之间病倒,所以是请假躲清闲了?还是有了钱后跑去赌了?
韩梁则是挑眉,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
“没去上工啊~”没想到对方还挺着急的,不过也正合他意了。
韩梁:“谢了,我们准备去国营饭店吃饭,请你啊?”
两人关系好,庄明志可不会跟他客气。
“行啊,我就是来找你蹭饭的。”
于是接下来,三人便一起到了国营饭店。
店内就餐的人已经很多了,热热闹闹的。
服务员还是昨天那位,态度敷衍,但好在没再跟后面的同事聊天。
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饭量比普通男性大的军人。
一共点了四个菜,两荤两素,外加三碗米饭和四个馒头
庄颜吃一碗米饭再配点菜就饱了。
剩下的时间便看着两个人跟竞赛似的风卷残云。
等从国营饭店出来,韩梁揽上庄明志的肩膀。
“你晚上有空没?有空就帮我个忙。”
庄明志直接问,“什么忙?”
这就是可以答应的意思了。
韩梁:“去公安局找陶风就知道了,就跟他说是我找你帮忙的。”
“行。”庄明志点头答应,才又道:“我就不该吃你的东西。”
韩梁哈哈大笑。
“谁让你不长记性。”
简短聊完,三人就分开了。
庄明志去公安局,之后还得往公社那边打电话给家里人说一声。
韩梁和庄颜则往电影院走。
也是赶巧,二十分钟后就有一部电影播放。
韩梁买了两张票,又去小卖部买了汽水和瓜子。
他将一瓶汽水递给庄颜,叮嘱道:“先小口尝一下,这饮料很冲。”
庄颜听话地抿了一口,顿时因为口腔里新奇的感受皱起了眉头。
汽水湿润口腔,有挺浓郁的橘子味,但更多的是气泡炸开的奇妙感觉。
“好喝吗?”韩梁问。
庄颜砸了咂嘴,勉勉强强道:“还好…”
“第一次喝汽水都不会习惯的。”
韩梁安慰道:“这玩意喝多了还会打嗝呢。”
“真的?”庄颜惊讶,又看了眼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饮料,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让人打嗝。
“因为它里面有气,喝进肚子里后气会窜上来,然后就打嗝了。”
韩梁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讲清楚,同样也是因为专业术语他不会太多。
庄颜还是新奇,“它里面为什么有气啊,有什么气?”
韩梁:“这个气是指二氧化碳,就是你平时呼吸从鼻子里呼出去的那种气,然后人们通过一种机器,把这种叫二氧化碳的气体打进饮料里,最后就变成了这种饮料。”
“好厉害。”
庄颜崇拜地望着他,心中想要学习的渴望越发强烈。
在她听来,不管是二氧化碳还是把二氧化碳的气体打进饮料,都是像天方夜谭一样的存在。
她觉得神奇,就连行驶在路上的拖拉机,她都感觉神奇得毫无道理,就好像是神仙才能做出来的一样。
“你不想问问我让明志办的事是什么?”韩梁突然问。
庄颜愣了下,看着橘色的汽水摇头。
“应该是你们的机密任务吧?不能告诉别人…”
“不算机密任务。”韩梁诚恳道:“之后事情结束我就告诉你。”
庄颜抬头看他,他也正望着她,眼里满是认真和真诚。
她敏锐地微皱眉头,“这件事跟我有关系?”不然韩梁没必要主动提起这件事。
庄颜又想到庄明志出现时对他们的提醒,迟疑地问。
“这件事和庄大强有关?”
韩梁点头,询问道:“你会因为我可能对你父亲动手而害怕我吗?”
“……不会。”庄颜甚至对韩梁安慰性地笑了一下。
“我和他们断亲了,我没有那么…蠢,他们对我不好,我是知道的,以前的我是没办法逃离,但现在…”
她望着韩梁,认真地说,“现在有你,我当然要离他们远远的。”
而且,她没说的是,庄大强吃喝嫖赌、刘桂芬小偷小摸不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从很早以前就盼着庄大强和刘桂芬被公安抓走了。
只是作为他们的孩子,她怕自己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后会显得过于无情不孝。
她不想给韩梁留下一个那样不好的印象。
韩梁揉了揉发胀的心口,那句“现在有你”让他控制不住地上扬嘴角。
但他矜持住了,微微抬着下巴嘚瑟地说,“那就好,那等我解决完这事之后,就把事情告诉你。”
“会有危险吗?”
庄颜更担心的是这个。
韩梁摇摇头,“不会,放心吧。”
聊着天,时间很快就到了电影开场的时候。
两人检票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
庄颜新奇地看着周围,被黑下去的灯光吓得抓住了旁边韩梁的胳膊。
韩梁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随后趁着这片黑暗,右手摸索着握住了她的左手。
哪怕是在冬天,他的手依旧温暖到像个火炉。
反观庄颜,也就手心尚且有点温度,手指则冰凉到像是要冻起来一样。
仿佛被烫到似的,庄颜紧张地抽了下手,没抽走,只能任由韩梁握着。
那只手的存在感变得很强烈,除了热,便是硬。
韩梁的手很硬,手心除了茧子就是各种细小的疤痕,但感觉上很有安全感,几乎完全包握住她的手。
庄颜低下头,任由热度在脸上蔓延,也任由心脏狂跳,让滋生的爱意弥漫到四肢百骸。
电影开始了,庄颜这才抬头,专注地看着荧幕。
韩梁微微侧目,隐蔽地去看她的脸。
她的侧脸很秀气,柔和的弧度映着光线的明灭,深深晃进他眼里。
…
赌场被查封了,庄大强没有去处,便只能再回到葛二壮家。
葛二壮还在家,看到他去而复返有些惊讶。
于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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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强便把赌场被查封的消息告诉了他。
葛二壮惊讶站定,脸色有些难看。
“你确定,真的被查封了吗?”
庄大强不耐烦,“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我就是再问问,这消息有点太突然了。”葛二壮阴沉着脸。
“肯定是哪个王八羔子把赌场举报了,不然那么隐蔽的地方,没可能被公安发现…”
“你要去打听吗?”庄大强问,“会不会影响我的事?”
“这倒不会,就是我大哥跟赌场老板有点关系,可能别的生意会有影响。”
葛二壮烦躁地搓了搓头,“我去找我大哥一趟,你去不去?”
庄大强眼珠一转,摇头苦笑。
“老了,腿脚不好…”
“得了吧,你一开口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葛二壮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就是去见见我大哥,他以前可欣赏你了,前段时间跟我怀念过去,还说你是帮他起家的好弟兄。”
两人锁了门,往巷外的主道上走。
没过一会儿,他们身后挺远的距离外,跟上两道身影。
而锁了门的院墙后头,也有人一跃攀上墙头,身手矫健地落到地上。
……
又是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
马路上,两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人勾肩搭背地进了巷子。
葛二壮从腰带上解下钥匙,正想开锁时才发现锁已经没了。
他迟钝片刻,笑了,“看样子,你要的货已经到了…嗝!”
“什么?真的……”庄大强顿时咧嘴笑起来,激动地自言自语。
“我要有儿子了,我要有儿子了……”
葛二壮敲了敲门环,用的是暗号的规律。
里面的人很快把门打开,是个精瘦但面相也很老实的汉子。
汉子身后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正坐在桌旁吃饭。
看到葛二壮和庄大强进门,她这才放下吃完的碗,皱眉道:“你们喝酒了,没在外面说些什么糊话吧?”
两个男人都没回答。
庄大强迫不及待地问,“我儿子呢?”
女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屋里睡觉,他太吵了。”
这就是喝了迷魂药的意思,他们总得有些手段让孩子别那么引人注意。
庄大强:“我去看看,满意就带走。”
女人道:“也就一岁大点,给你挑了个最健康的。”
*
庄颜睡得很熟,梦里是下午看到的电影。
韩梁成了男主,向她伸出手。
她拉住了那只手,奔向光明……
房间隔壁,韩梁再一次从窗口跳出去,很快拐进一条巷子。
巷子里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公安伸出手,无声地和他握了握。
他们昨晚上已经有过一次合作经历了。
那个隐藏在城东的赌场,就是根据韩梁的情报确定捣毁的。
而今晚要进行捣毁的贩卖人口的窝点,也是对方前几天来公安局里,直接和他们局长说的。
他们的人在附近蹲守了两天,今天钓上一条真正的大鱼。
葛二壮,他本人倒没什么本事,但他大哥却是个厉害角色。
今天他们的人跟着葛二壮和庄大强离开,没想到会直接找到葛大壮的藏身地点。
19. 不下蛋的母鸡
为了防止行动走漏消息,公安局局长陶风只安排了自己最信任的一批公安手下参与行动。
现在韩梁赶到,行动可以正式开始了!
无声打出行动的手势,最先动起来的自然是早就等着这一刻的韩梁了。
他几乎是瞬息间便攀越过墙壁,落地后毫无缓冲地冲向院子里没有防备的四个人贩子。
庄大强的脑子还被酒精和将要得到儿子的喜悦蒙蔽着。
韩梁冲过来时,他还站在原地没动,眼睁睁看着一道黑影在眼前放大,随后那条长腿带着凌冽的风声,轰然鞭打在他腰上。
他只感觉有一股庞大的巨力袭来,下一秒便已经砸倒在几米开外的一堆木柴上。
手臂、肋骨都传来钻心的剧痛,庄大强痛苦地呻吟着,被踢中的手臂呈现出怪异扭曲的形状。
这一腿,直接把他的手臂踢断了。
等到公安赶来的时候,已经只需要负责后续的扫尾工作就行了。
院子里,只有韩梁站着。
四个人贩子都倒在地上,捂着不同的部位翻滚呻吟。
“去屋里找找受害者吧,别放过他们了。”
男人掸了掸衣服,声音平静地说。
公安们这才反应过来,收起惊愕的表情。
行动队长安排了两个人把犯罪份子拷上,剩下的人进屋去找受害者。
屋里有一个睡在襁褓中的小男孩,皮肤白皙、胖乎乎的,一看就是深受家人喜爱的宝贝。
再就是两个女孩,看着年龄都不大,被绑着手脚堵着嘴,看到他们进来,眼里满是惊恐与不安。
“别怕,我们是公安,是好人,抓了你们的人贩子已经被控制…”
公安连忙亮明身份,这才让女孩们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
将屋里的事交给公安,韩梁拉开院门,进入漆黑的长巷。
巷里一道黑影顿时拔足狂奔,韩梁紧随其后,没过几秒功夫就轻松追上,伸手拽住后衣领,干脆撂倒。
男人大喊大叫着挣扎,“你要干嘛,神经病啊!”
然而他引以为傲的力气,在韩梁的压制下就像蚂蚁撼树一样渺小。
“行了,这么晚了别吵到邻居睡觉。”韩梁卸了他的下巴,周围瞬间安静了。
“葛大壮的眼线是吧,你以为你现在去通风报信还来得及吗?”
同一时间,县城另一处,公安的秘密行动也落下了帷幕。
庄明志接过公安兄弟递来的纱布,面无表情地缠在消毒后的手掌上。
之前葛大壮被逼到绝路,谁也没预料到对方还藏着一把小刀。
眼看那刀就要捅进一名公安的心脏,庄明志及时赶到,徒手握住刀刃并一脚踹倒了葛大壮,这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今夜的公安局,灯火通明。
韩梁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这才看到庄明志等人回来的身影。
他立刻起身,一眼就看到庄明志被纱布缠起来的左手,眉头不由一皱。
“你受伤了,严重吗?”
庄明志无所谓地摆摆手,只是道:“算是没辜负你中午的那顿饭。”
“你小子!”韩梁锤他肩膀一下,豪气道:“明天你再来,哥还请你。”
“滚你的,老子可比你大。”庄明志避开一步,严肃问。
“陶风跟我说了,这人贩子的线索是你告诉他们的,也是你让他们盯紧了葛二壮,这才能找到葛大壮的藏身之处。”
韩梁早有预料,搭上庄明志的肩膀嘚瑟反问。
“怎么,羡慕了?放心吧~这功劳分你一半。”
人在撒谎时会为了真实感添加很多细节。
韩梁索性反其道而行之,什么都不说就让庄明志自己脑补。
庄明志审视地盯着他。
韩梁坦然回望,“一半还不够?”
“……哼,用不着,我不贪你的功劳。”
庄明志不是个多热络的性格。
但只要是被他当成朋友的,他就愿意给予绝对的信任。
韩梁不可能是敌特,更没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敌特掉包。
韩梁早在上辈子…不,应该说是上上辈子就知道庄明志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他拍拍庄明志的肩膀,保证道:“放心吧,兄弟,大事上我是不会犯错的。”
庄明志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
“什么样的算大事,什么又是小事?”
“就比如——我现在正有一件小事要找你帮忙。”
韩梁咧嘴一笑,搭上庄明志的肩膀,带他往审讯室走,“咱们兄弟俩好久没审讯过犯人了吧?”
庄明志:“咱们审讯的是战俘和敌特,审讯犯人是公安的活。”
韩梁没理他,抬手向审讯室外站着的男人打招呼。
“陶风,审讯有结果吗?”
公安局局长陶风,听下属汇报时还是一副严肃的模样,转头看到两人,带起一抹笑容。
听到韩梁的问题,他微敛笑意,认真道:“还没呢,都是些老刺头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承认证据确凿的,对以前的事守口如瓶。”
“那要不,让我们来试试吧。”韩梁拍拍庄明志的肩膀。
“我旁边这位可是军区鼎鼎有名的敌特克星,任何罪犯,在他手上连十分钟都撑不过去。”
庄明志没吭声,心里已经开始怀疑这审讯室里的犯人,绝对有一个或几个,都和韩梁有仇。
陶风也不是个蠢货,听明白了韩梁的画外音后,立刻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那感情好啊,我们正愁审讯时间过长,耽误了对其他可能存在的受害者的营救工作。”
他使了个眼色,公安会意打开了审讯室的门,将里面的公安叫出来。
公安出来后,韩梁和庄明志先后走进审讯室里。
庄明志一进去就愣住了。
因为正在被审讯的犯人实在是太眼熟了。
而那个犯人也立刻激动起来。
“大队长儿子!女婿!你们来得正好,公安他们抓错人了,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无辜的啊!”
庄大强看到韩梁和庄明志,激动到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晚上天黑,他根本没看清踢断自己手臂的人是谁,所以这时候看到韩梁,还以为是来救自己的。
“庄大强同志,咱可不能乱攀亲戚啊~”韩梁笑着,拉开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我就不说废话了,我问你答,你也好少受点苦——”
“什么叫乱攀亲戚,我把我闺…”
庄大强心里打鼓,面上还僵笑着打感情牌。
然而感情牌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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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就被韩梁提高了音量的问话吼到浑身巨震。
“庄颜不是你和刘桂芬的亲生女儿吧!”
庄明志往《审讯笔录》上写字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掩去眼底的思绪。
原来如此,因为不是亲生女儿,所以才会磋磨得那么厉害…
*
黑夜寂静无声。
刘桂芬却毫无征兆地从噩梦中惊醒,在漆黑的屋里猛地睁开双眼。
她急促地喘息着,抹了把脸上的汗,叫了声“老头子”。
没人回答,旁边的炕上更是冰冷一片,去买儿子的庄大强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不,能出什么事。
她只是做了个噩梦,才会这么想。
她怎么会梦到十八…应该说是十九年前的事呢?
那一年,已经生了三个赔钱货的她又怀孕了。
庄大强天天往外跑,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见人影。
刘桂芬知道他在干嘛,跟外面赌博认识的人一起投机倒把,甚至是…买卖人口。
她觉得,是自己生不出儿子才留不住庄大强的,所以她疯狂地想要一个儿子,想留住自己男人的心。
似乎也就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庄大强回来了,回来后就再没有离开。
刘桂芬起初很高兴,以为肚子里的孩子留住了庄大强。
但之后没过多久,她发现家里的米面总在变少,庄大强也总是往他爹娘的老屋那边跑。
她跟踪了庄大强,又在庄大强离开后,在老屋地窖里发现了一个怀着孕的年轻漂亮的女人。
刘桂芬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皮肤白得晃眼,大着肚子身材也极好,不像她,怀孕之后又红又肿,丑得像只癞蛤蟆。
那女人看到她,像是看到希望,哭着求救,说她家里有钱,可以给他们很多很多钱。
她是带着孩子去随军的,她的丈夫是军官,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刘桂芬手脚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这时候,原本离开了的庄大强又回来了。
他骂了一声,也没有解释,拽着刘桂芬就要往外走。
刘桂芬终于回过神来,尖叫一声甩开庄大强的手。
“庄大强!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背着——”
“啪!”
庄大强的一巴掌直接扇懵了她。
她再没有反抗的勇气,浑浑噩噩地跟着他走出地窖。
庄大强骂道:“要不是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老子能把一个怀孕的女人带回来吗?!”
刘桂芬的心颤了颤——不下蛋的母鸡,她实在听过太多人这么说她了。
她哪还顾得上埋怨庄大强藏人偷人,连忙捂着肚子哀求,“我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大强,我保证我这一胎肯定是个男孩!”
庄大强反问,“要不是呢?老子休了你!”
“不不——别,别休了我,大强,我…我不怪你,你说得对,那个女人——我知道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了,我误会你了大强,是我的错。”
刘桂芬不断地哀求,她无法想象自己被休了后赶回娘家的日子,她会死的,她一定会死。
“如果我生不出儿子,我们就养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儿子,我们两个里肯定会有一个能生出儿子的!”
20. 你们不能带我走
时间一天天过去,刘桂芬和那个女人的肚子都越来越大起来。
是刘桂芬先生产的,但不是自然生产。
那一天,她给那女人送饭。
谁料那女人装出一副肚子疼快要生了的样子,趁她靠近时狠狠推了她一把。
刘桂芬重重摔在地上,快要临盆的肚子立刻就疼了起来。
她几乎要被疼晕过去,心里还在想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
庄大强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不知道。
刘桂芬只知道,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儿子已经死了。
胎位不正,活活在肚子里憋死的。
刘桂芬的天都要塌了。
那可是她的儿子,她生了三个赔钱货后好不容易盼来的金疙瘩!
她恨不得冲去地窖杀了那个女人。
然而难产后的她连坐起来都费力,又怎么能去杀了那个女人。
而且她的丈夫,庄大强在她难产之后,更看重那个大肚子的女人了。
那是他拥有儿子的唯一希望!
那女人就是在她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情况下生产的。
一个女儿,取名叫颜颜,却可宝贝了,天天宝宝长宝宝短地叫。
村里的产婆,也就是后来被庄大强下药毒死的那户人家的老太,收了庄大强的钱,发誓给他们保守这个秘密。
她恨透了这对母女,是她们害自己没了儿子。
她本来想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把她女儿摔死的,结果庄大强拦着不让,说养大以后好歹还能干点活。
而且那女人长得漂亮,生出来的女儿应该也不差,未来说不定能换好大一笔彩礼。
就在她把对方女儿抢走的当天晚上,那女人撞墙死了。
能忍到现在才死,全是靠着肚子里的孩子撑着,现在孩子被抢走了不知生死,她自然就不想活了。
她和庄大强进去看的时候,女人的眼睛睁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地窖里阴冷得可怕,刘桂芬打了个哆嗦,原本想给女孩改名叫庄四丫的她,最终鬼使神差地沿用了那个颜字。
庄颜,庄颜,每次看到她,刘桂芬都会想到自己惨死的儿子。
尤其是随着长大,庄颜越来越像她的亲生母亲,她就更是恨不能亲手掐死她!
好在,她没有掐死庄颜,不然也就没有如今这600块的巨款。
一个庄颜赚回来的钱,是她前头卖出去的三个女儿的总和。
刘桂芬的心里又不平衡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都那么磋磨庄颜了,庄颜却还是能被有钱人选中,哪怕是去伺候瘫痪婆婆,也好过被卖进大山里她女儿一样的命运!
睡不着了,刘桂芬索性穿衣服下床去做早饭。
庄大强回来的时候会把她儿子也带回来,她可不能让儿子饿肚子。
如此想着,刘桂芬等来的却不是抱着儿子的庄大强,而是几个带着证件的公安。
刘桂芬慌了,腿一软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家里跑,大声喊着救命。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你们不能带我走,我没犯法,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
杀猪一般的声音将周边村民全都吸引过来了。
农村都是很团结的,尤其都是一个大姓的情况下,沾亲带故,很多时候是会无脑站在一起的。
公安亮明了身份,这才稳住了想要打人的村民。
很快,庄家村大队长庄东山就赶来了,了解情况后,很配合地找来拖拉机手,帮忙把刘桂芬送去县城。
刘桂芬被手铐拷着,公安里有两个跟着拖拉机回去。
剩下的则在庄东山的带领下,身后还跟着好些看热闹的村民,一起去了庄大强家的老宅。
庄颜的亲生母亲,就被直接埋在老宅地窖的土里面,已经只剩一片白骨了。
庄东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地窖的,反正双腿打颤,脸色难看得吓人。
“畜生啊,真是畜生!”他没想到自己管辖的村子里会藏着这么一个…不!估计得是三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虽然公安没说太多,但看到他们挖掘的动作,他再蠢也想得到是有人死了。
正常去世会被埋进地窖里吗?不可能啊,肯定是庄大强或者刘桂芬犯罪了啊!
再就是昨天,公安也来过,去了村里那户有傻子儿子的人家。
不过昨天叫人的时候是很客气的,也没强制带走,就是让他们自己早点去县公安局一趟。
那户人家的男人,今天一早就进城去了。
“大队长,到底咋了啊?”
“公安为啥要抓刘桂芬啊?”
“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跟我们讲讲呗!”
村民们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然而庄东山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他们赶紧去上工,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大家遗憾散去,但讨论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大家还因此联想到了几天前嫁出去的庄颜,关于‘庄颜和庄大强、刘桂芬长得不像’的传言再次刮了起来。
“对了,这两天你们谁看见那个老鳏夫了?”
“你说庄二狗?他天天懒得不上工,你想咋见他?”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刘桂芬被抓,跟庄二狗有没有关系。”
“嘶,你这么一说……不会庄二狗也被抓了吧?”
庄二狗确实被抓了,被抓的时间比庄大强还早一天。
他从庄大强那受气回家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把从赌场赚来的钱再砸进赌场里。
他到了县城,熟门熟路地进了赌场。
他还记得上次和庄大强一起来的时候,他手气好,赢了不少钱。
庄大强就是在他赢钱后,问他要不要娶他女儿的。
庄二狗知道,他就是想要钱,但转念一想,娶个婆娘可比花钱找人划算多了,所以他答应了庄大强。
谁知道庄大强那么不讲理,说好的事转头就忘了。
庄二狗气得胸口发闷。
但似乎是否极泰来了,他在赌场里大杀四方,手头的三百块钱眨眼间就变成了五百块!
赌场里的其他人在起哄,把他当成今晚的财神爷跟着一起下注。
庄二狗哪受过这样的吹捧,飘飘欲仙幻想着自己暴富后把钱甩到庄大强脸上的画面。
也就在这个时候,赌场门外一阵喧哗。
看门的人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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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子来了——”,所有人都疯了一样,抢钱、从逃生口逃命。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赶到了逃生口。
一个人,赤手空拳,把所有想逃的人都打趴在了地上。
庄二狗被一拳打懵了,浑浑噩噩地被公安抓起带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坐在审讯室里面对着审讯员的时候了。
他鼓起勇气,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想要给公安陪个笑脸,结果却见到对面坐着的三个人里,有一个人的脸他才见过不久。
“是、是你?!你是那个——”
“哟,你还认识我啊~”男人扬了下眉毛,虽然笑着,却让庄二狗遍体生寒。
庄二狗听到男人说,“认识我就好办多了,审讯之前,咱们先唠唠嗑吧,就唠唠你造谣诽谤妇女同志,在村里耍流氓这些吧。”
完了……
庄二狗浑身发冷,不住得打颤。
他没想到,跟自己抢庄颜的这个男人会是个公安…
极度恐惧之下,庄二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连自己小时候把同村孩子推进河里的事都说出来了。
那孩子虽然没死,但救上来后发了高烧,之后就傻了…
“庄二狗!我杀了你,你害我儿子,你害我儿子——!!!”
公安局内,时隔几十年才知道自己儿子落水真相的男人嘶吼着冲向庄二狗。
庄二狗吓得大叫,但被固定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求助旁边的公安。
公安没有立刻理他,直到那男人打了几拳后才冲上去拉开两人。
等公安带走了男人后,庄二狗才被公安像拖死狗一样拖走。
浑浑噩噩走在回临时监狱的路上,庄二狗突然听见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哭声。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也是被逼的!求求你们,都是庄大强的错,都是庄大强逼我干的!”
庄大强?
庄二狗立刻看过去,就见刘桂芬哭倒在地上,被两个公安架着手臂,拖向另一边的走廊。
“看什么看!”拖着他的公安厉声喝道。
庄二狗打了个哆嗦,回过头来。
但一会儿后,他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安…公安大哥,那个女人我认识,是犯什么事了吗?”
公安冷笑一声,粗鲁地将他推进小屋。
“关你什么事,不该问的就别打听!”
很快,庄二狗的罪名就下来了,他被批为思想堕落分子,作为屡教不改的‘赌棍’以及杀人未遂等罪名被带上高帽,游街批斗。
批斗结束后,他与同一批被抓的赌友,被送去劳动改造十年。
庄大强、刘桂芬则和那些参与贩卖人口的人贩子一起,不日便会枪毙。
消息传回庄家村后,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只有同样参与了那次抓捕行动的庄明志,一点也不意外这件事的处理结果。
韩梁甚至不必动用家里的关系,庄大强、刘桂芬的所作所为就已经足够他们吃枪子的了。
这两个疯子,连他们亲生的三个女儿都没放过,以200块钱一个的价格,把三个女儿先后卖了出去。
怪不得,那三个女儿嫁出去后,就没一个回来看看的。
21. 我会陪着你的
“不要!”
清晨,庄颜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
她满头的汗、满脸的泪水,心脏狂跳不已,像是刚进行过一场惊险刺激的大逃杀。
我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在心里回忆那场漆黑又满溢伤感的噩梦。
起初分明是一个美梦,她梦到了韩梁。
就像电影里的场景,他们在麦田间奔跑,然后她摔倒了,再起身时,韩梁就不见了。
她走出麦田,在小径上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人。
那女人冲她招手,她则欢快地跑过去,逐渐变成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
场景突然变了,变得漆黑又冰冷。
女人叫她的名字,“颜颜”“颜颜”,然后女人大哭起来,脸变得清晰,变成了刘桂芬的样子,癫狂地掐住她的脖子。
“你这个赔钱货!”
“你还我儿子,你怎么不去死!”
再然后,她就醒了。
庄颜逐渐缓过神来,擦掉脸上凉凉的泪水。
她睡不着了,索性下床穿好外套,等着韩梁来敲这边的门。
发呆般望着桌上的物品,庄颜有些喘不上气。
周围好安静,静到好像这个世界,只孤零零地留下她一个人似的。
她没由来感到害怕和心慌。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事的,那只是一个噩梦,你又不是没做过噩梦,以前都能自己扛过来,现在却反倒不能了吗?
手指触及到冰冷的门闩,庄颜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门口,甚至还想打开门,去敲响隔壁的房门。
她触电般收回了手,又疾步回到椅子上坐好。
想起什么,不太习惯地抬起手腕,看了眼上面的时间。
凌晨4:43,一个大多数人都还在睡觉的时候。
她不该因为一个已经忘掉的噩梦,去打扰韩梁的睡眠。
韩梁已经对她够好的了,她不能得寸进尺。
她需要做一个懂事,乖巧,贤惠的女人。
没错,就是这样。
庄颜在心里肯定着自己,就这样一直坐着,等到了敲响房门的声音。
“颜颜,你醒了吗?”
“来了!”庄颜终于等到了韩梁。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急切。
她几乎是在听到敲门声的下一刻就冲到了门口,拉开门闩看向门外站着的男人。
韩梁依旧是拿着四个饭盒回来的。
在她抬头看去时,对方也正低头望着她,微皱的眉头下,是一双敏锐而关切的眼睛。
“怎么了?”韩梁准确地询问道:“昨晚没睡好,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庄颜惊讶地看他,差点连门都忘了关。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还什么都没说吧。
韩梁把饭盒放到桌上,抬手指了下自己的头发。
“你开门的速度很快,头发也已经梳过了,所以在我敲门之前,你就已经醒了。”
庄颜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头发。
她确实梳过,“但…但这也不能说明我做噩梦了吧?”
韩梁提醒道:“我可没说你做噩梦了,只是猜测,是你自己的反应告诉我的。”
庄颜不吭声了,好吧,似乎的确是这样。
韩梁:“所以你真的做噩梦了,什么时候醒的,之后还有没有再睡过?”
“……就是早晨那会儿,本来就该醒了。”
庄颜撒了个谎,看了眼手表时间后又硬着头皮补充,“六点半左右…大概。”
她说谎话的水平太差了。
就算韩梁只是个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也能一眼看出她在说谎。
不过,韩梁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把庄颜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蹲下来,仰头望向她。
他再度放缓了声音,“那你,醒过来之后有去找过我吗?”
他既希望庄颜能有依靠他的意识,又希望她没去敲他的房门。
他昨晚一直在公安局里,今早买了饭后才回来的。
如果庄颜做噩梦后真的去找过他,那间空荡荡的房子,肯定不会给她丝毫地回应。
庄颜偏着脑袋去看别处,反正是没敢与韩梁的眼睛对视。
倒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心虚,而是一种更让人脸红心跳的原因。
之前她都得仰视韩梁,虽然偶尔也对视过韩梁的眼睛,但都是匆匆一瞥,从未很仔细地观察过。
但现在,只要她低头就能近距离地看到韩梁的脸,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双眼皮,睫毛很长,更明显地勾勒出漂亮的眼型。
她不是第一次觉得韩梁好看,但却是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他好看的地方。
“我没有去……”她轻声解释道:“反正,你很快就过来了。”
韩梁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有去敲一间没有人在的房门。
但同时,他又矛盾地失望起来——或许也并不矛盾,他是希望庄颜做噩梦后能来找他的,只是这次不行,因为他不在,所以他宁愿庄颜没来找他,也不希望庄颜失望而归。
“我很难过。”韩梁可怜地垂下头,声音委委屈屈。
“你没有来找我,就好像在跟我划清界限,因为我没能给你安全感,所以你不想依靠我…”
“怎么可能!”还没听完,庄颜就立刻打断了韩梁的话。
韩梁到底在说什么,她怎么可能和他划清界限,又怎么可能没有安全感!
她几乎手足无措,急切解释道:“哪有那回事,我真是觉得没必要去找你,只是一个噩梦而已,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我连想都想不起来。”
这话是真的。
那梦就像一个易碎的泡泡,在她睁开眼后,便迅速碎掉。
她如今只能记起自己做了个噩梦,至于梦里是什么,全都想不起来了。
“你别…你别这么想。”庄颜从没安慰过别人,也没得到过别人的安慰。
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韩梁,只能一个劲地表示自己没事,让韩梁不要那么想。
韩梁委屈地瘪嘴,可怜巴巴地重新抬头看她。
他引导道:“但我想让你来找我,我如果做了噩梦的话,我肯定会来找你的,我会希望你能安慰我、抱抱我,告诉我那一切都是假的,让我别害怕。”
庄颜抿了抿唇,心里又羞又烫。
韩梁这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羞人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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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韩梁摇晃她的袖子。
“颜颜~你听到没有?”
庄颜胡乱点头,“听到了听到了——我们快去洗漱吧,不然饭都要凉了。”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听到韩梁更多露骨的话。
韩梁却不肯放过她,拽着她衣袖的手更加用力,让她没等站起就又坐回到位置上。
“你敷衍我。”韩梁抗议道:“颜颜,你是不是嫌弃我,觉得我矫情,怕我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呢!”庄颜现在是真想撬开韩梁的脑壳,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你,怕你添麻烦呢!”
韩梁不信她,“真的?”
“当然是真的!”庄颜用力点头。
韩梁:“那你做了噩梦之后,为什么不来找我?”
庄颜愣住了。
韩梁:“你不嫌弃我、不怕我添麻烦——可我也一样啊,我也不嫌弃你、不怕你添麻烦,所以如果再有下次的话,你能来找我吗?你可以告诉我你做了噩梦,然后让我抱抱你,安慰你噩梦都是假的……”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一般,瞬间朦胧了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庄颜本来没想哭的,她明明都已经把那个梦给忘掉了。
但此刻,听到韩梁的话,眼泪突然就不受自己控制地出现了。
庄颜觉得自己矛盾极了。
她慌忙地擦拭着怎么擦都擦不完的泪水,想要说些什么,嘴唇颤抖着却又说不出话来。
“我……我……”
她突然被搂进一个温暖又坚实的怀抱里。
韩梁站起身来,紧紧地抱住她,摁着她的脑袋把她压进怀里。
“没事,哭吧,把委屈都哭出来,我就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的。”
她又闻到一股淡淡的皂味,还有一种形容不上来但非常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抬起双臂,像抱住深海里唯一的浮木般紧紧抱住了韩梁。
早饭稍微有点凉了。
但幸好这顿饭本来就是要等空腹抽血后再吃的。
韩梁今早买的是猪肉白菜馅的饺子。
等抽完血,倒点热水温一下就能吃顿热乎的。
两人很快收拾好东西,一起去县城医院。
虽然去得早,但比他们更早的大有人在。
这年头没有手机,排队就是干站着,要是一个人来,指不定得无聊死。
不过这是韩梁的想法。
庄颜不仅没有无聊,反倒还很新奇地左右张望着。
她的眼眶还有些红,为那张素白的小脸增添了一抹艳色。
韩梁站在旁边,盯着看到几乎入迷,完全不舍得移开眼。
队伍在有条不紊地向前移动。
余光看到前面的人动了,庄颜立刻向前走了一步,随后感觉手腕被用力握住。
她困惑地望向,看到的是韩梁有些慌乱害怕的神情,像是生怕什么重要的东西消失掉一样。
“怎么了……梁哥?”
庄颜觉得奇怪。
韩梁摇摇头,不舍地松开手,跟着向前移动了一步。
“我没捏疼你吧?”他懊恼地说,“我刚才有点走神,突然就看到你向前走……”
22. 前世(一)
韩梁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就和庄颜觉得这是一场濒死前的美梦一样,他也同样觉得如今能和庄颜在一起的自己是在做梦。
这个美梦,他盼了两辈子。
韩梁是韩梁,又不是韩梁。
他上辈子,是一个生活在21世纪的普通人。
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大概在于他是个孤儿,且从小到大都在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女人,他看不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又是否是真实存在着的人。
他被这个梦深深地困扰着,起初梦醒后会很快忘掉,也不太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但随着长大,那个梦越来越清晰,也越发影响到了他的现实生活。
他开始频频走神,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会幻视她存在的身影。
直到又一次,他差点因为走神被车撞到,才终于决定去道观或者寺庙,找找能解决这一切的办法。
他出发去了最有名的一座道观。
可惜那里已经变成了旅游景点,很难见到真正有道行的道士。
但就在他下山离开的时候,身后一位老道士叫住了他。
老道士慈眉善目,说他前世执念太重,冲淡了孟婆汤的效果,这才时常梦到前世最执念的那个人。
“这一枚玉坠,你拿好,自可保你一世安宁。”
韩梁警惕地望着对方,虽然对方确实说对了他的困扰,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掉馅饼的好事。
“谢谢你啊,道长。”他谨慎问道:“我可以先问问这玉坠多少钱吗?”
心里暗暗决定,只要不高于一千块,他咬咬牙也就拿下了。
老道士哈哈大笑,果然顺着挂在脖子上的带子,抽出藏进道袍里的收款码。
“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这玉坠88块钱成交。”
88块钱,可能是岫玉?
韩梁不了解玉石,更不会分辨。
所幸88块钱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围内,很爽快地扫码付钱后,他带着那个玉坠下了山。
玉坠用红绳系着,一个没有半点花纹的平安扣款式,也就是中间镂空,圆圆地像个硬币那样的。
可能是心理作用,他安心多了,毕竟这是他花钱买来的,总比不知代价的‘免费’送要让人安心得多。
他把玉挂在脖子上,开车回家。
当天晚上,竟然真的没有再做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空落落的,就好像生命里突然缺失了一点什么。
但再怎么缺失也是前世的事,他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为前世的感情要死要活。
如此安慰好了自己,韩梁正常去上班了。
他大学上的警校,结束联考后成了警察,上次差点被车撞到,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正在追赶一名犯人。
犯人慌不择路,他又突然在追击的过程中看到梦里的人,差点就让对方给跑了。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能解决梦境影响的话,绝对会影响自己的现实工作。
耽误自己还好说,但他不能连累无辜的同事。
戴上玉坠后的好几天里,他都没有再做梦。
生活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后就在他想着再去道观一趟的时候,他在一场抓捕行动中被犯人意料之外的同伙连捅了数刀。
他倒在血泊里,下意识攥紧了那枚吊坠。
他模糊感觉到自己被抬上了担架,医生正在全力抢救自己。
他的眼前迅速变黑,但手术室的灯却越来越亮,直到耳边再度有了声音。
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和他同名的,名叫韩梁的军人。
和他不同,这个韩梁是个有父有母、家庭美满幸福的人。
虽然因为十年动荡导致家庭有过分离,但好在动荡结束,家人回归,以往被查封收走的家产,也如数还了回来。
而韩梁自身,也不是什么花架子。
年仅25岁,便已经是副营级别,未来只要稳妥发展,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相比于这世道大多数人追求的早婚早育,韩梁是难得不想结婚的那种人。
家里甚至军区领导,都为他结婚这事苦口婆心地劝过。
但韩梁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过着单身快乐的自由生活。
他不理解,是拉练不爽吗?是任务不够刺激吗?为什么人一定要结婚呢,多个老婆管着自己也太可怕了吧。
可惜就算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得到的也不是别人的理解。
那些成了家的人,会暧昧又同情地拍他肩膀,说他还没开窍,不懂什么才是享受。
那些没成家的,就比如他这个副营长的上司,也是他的好兄弟——营长庄明志,会像个闷葫芦一样沉默,最后慢悠悠地来上一句。
“结婚是必须的,但最好找一个你喜欢的人。”
韩梁勉勉强强,觉得庄明志说得是对的。
庄明志比他还发愁,他好歹才25,对方都28了。
28岁啊,大龄剩男,说完那句“但最好找一个你喜欢的人”后没多久,就被他娘的一封催婚家书给召回家去了。
谁也想不到,就是这次普通的探亲,让庄明志解决了老大难的问题,一跃成为了已婚人士。
韩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
这好突然,这么短的时间,庄明志竟然找到了真爱。
不过他还是祝福对方的。
虽然这样一来,他会少一个未婚的盟友。
又过了几天,庄明志还没回来,倒是一些流言先在军区里传开了。
相比于他,其实庄明志才是军区家属院更受欢迎的单身汉。
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后,很多军属会知难而退,因为地位差距实在悬殊,哪怕现在讲求的是阶级平等,人们也还是有着‘门当户对’的固有观念。
庄明志就不同了。
他农村出身,又是不到30岁的营长,很多军属都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
结果现在,庄明志冷不丁就结婚了。
人们当然会好奇,和他结婚的女人是个什么样的。
韩梁也很好奇。
他听说了流言——说庄明志是回家探亲的路上下水救人,被人讹了才不得不娶了对方的——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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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也太坏了,恩将仇报!
不过庄明志也有错,人家讹上他,他为什么不报警,怎么就能真的被赖上了。
韩梁想不明白,如果是他的话,他绝对会当即给那恩将仇报的女人一巴掌,然后带她去公安局好好说道说道。
就算最后真把他当流氓抓了,脱了这身军装不要,他就算去劳改也不可能娶那么一个坏女人!
“所以这事,你们到底是听谁说的?”
休息的空当,和同团的几个营长、副营长闲聊时,韩梁好奇问道。
一人笑回道:“我家那个吃饭的时候跟我说的。”
另一人道:“家属院传得沸沸扬扬,你一个住宿舍的,当然不知道了。”
话题说着说着,就变成给他催婚的了。
“行了行了,打住吧!”韩梁受不了,皱着眉警告他们。
“明志这事你们别说了,回家以后也跟嫂子们说说,没有根据的事别乱传,这要是假的,就是败坏人女同志的名声,等明志带嫂子回来的时候听到怎么办?”
营长、副营长们自然答应,但已经传开了的流言,谁又能真的捂住别人的嘴不让说话呢。
家属院里的那些嫂子,来自天南地北,有文化没文化的,大都在这个社会的大环境下,只能留在家属院里洗衣做饭。
工作难找,这些没工作又有大把时间的人,每天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聚众唠闲篇。
东家长、西家短,但凡有个大八卦,能循环往复唠上好几个小时。
韩梁有心想过阻止,但他听说的时候就已经晚了,哪怕找到政委反应,也没能阻止流言的继续传播。
等庄明志带他的新婚妻子庄颜来到家属院的时候,家属院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戴上了有色眼镜,看庄颜哪哪都带着鄙夷。
啧啧,流言果然是真的。
庄营长怎么能看上这么一个女人。
庄颜太瘦了,头发干枯发黄,眼神怯懦躲闪。
身上棉衣虽新,却是不合身的肥大,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站在一身正气、高大健壮的庄营长身边,她不像是他的妻子,更像是一个人赃并获的小偷。
他们没有半点新婚夫妻的氛围感,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是两个没有感情的陌生人。
“我不理解——庄明志!我真的、我简直要怀疑我的耳朵!”军区宿舍里,韩梁几乎要抓狂。
“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你是被人讹上的,你有病吧?你是个军人,你可以去报警啊!”
“你不懂,我没有别的选择。”庄明志痛苦地锤了下床板。
“我一开始也没想结婚,但她爹娘直接跑到我家门口去闹,村里都传开了,我要是不娶她,我家里人都会被戳脊梁骨,我爸的大队长,也就坐到头了。”
韩梁抬手扶额,坐到另一边的床上。
他不想过多评价别人的家事,“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庄明志垂着头,眼下青黑一片,因为这事也是许久没有睡好觉。
“先试着相处吧,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说不定她是个不错的人……或许……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23. 前世(二)
还没想出应对办法的庄明志,很快就用不着想办法了。
有任务被安排下来,刚好落在最年轻的营长头上。
庄明志带着他们营外出执行任务,也刚好合理地给他和庄颜各自一个冷静独处的时间。
但他忘了,或者说低估了人心的险恶,这个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军区,对庄颜而言是个陌生又危险的地方。
不是说环境危险,而是家属院里心思各异的军属们危险。
庄明志的确是最年轻、最有前途的营长,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倾佩他、对他好。
那些和他有竞争关系的人,那些想要靠婚姻攀上关系的人,虽然不会直接对他动手,但会将阴谋诡计用在他枕边人身上。
足足两个多月的长期任务。
等他们营回来的时候,军区关于庄颜的流言已经满天飞了。
庄颜在家属院发疯打人、庄颜和别人抢东西,庄颜像泼妇一样骂街,全都是关于庄颜的坏话。
听完其他营长、副营长的转述后,韩梁嘴角抽抽的,怜悯看了眼脸色阴沉的庄明志,想笑又艰难憋住了。
“明志,要不你还是回去看看?”话还没问完呢,庄明志就走了。
韩梁没去家属院凑热闹,是第二天才听说庄明志回去后又发生了什么的。
庄明志和庄颜大吵了一架,把家里的东西砸成了稀巴烂。
之后庄明志自己出来了,挨家挨户地赔钱道歉。
听着听着,韩梁忍不住摇头叹气。
兄弟可真惨啊,结婚真可怕,他以后可绝对不能往河边走,指不定会倒霉遇上什么。
那次道歉之后,庄明志就没了和庄颜好好相处的想法。
可怜一个结了婚申请了家属院的男人,还整天跟他们这些单身汉一样住宿舍。
“梁子,能帮我个忙吗?”
突然有一天,庄明志一脸为难地找到了他。
韩梁困惑地接过一把钱票,很迷惑地询问。
“你确定要让我去给嫂子送钱票,你觉得这合适吗?”
虽然他们是兄弟,但他一个未婚男青年去给人已婚女同志送钱,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
“我知道这会委屈你,但我…也找不到别人了。”
庄明志疲惫地解释,“我每次回去都会和她吵架……”
这送钱也很有门道。
庄明志认识的人里,也就韩梁最靠谱、也最能保守秘密了。
让别人送的话,绝对会把他给庄颜多少钱票宣扬出去的。
庄颜本来的名声就不好,花钱也大手大脚,如果再把他给多少钱宣扬出去的话,她的名声就更不好了,还很容易给她带来麻烦。
韩梁是懒得去想其中的弯弯绕的。
看兄弟这么头疼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接下了这个活。
“行了,我去给你送吧。”
韩梁问道:“你有什么话要我替你转达吗?”
庄明志道了声谢,摇摇头,但在韩梁准备走的时候又叫住他。
“等等——梁子,你就跟她说……钱票随便花,但别再跟别人抢东西了,就安心过自己的日子,算我求她的。”
“……行,知道了。”
韩梁打了个哆嗦,忙不迭地跑了。
不过,虽然一开始有点头疼,但越是靠近家属院,他的心情反倒雀跃起来。
话说起来,他到目前为止都没亲眼见过嫂子啊,是不是真像其他人说得那样又丑又脏还脾气爆啊?
“欸,梁子,你不是没结婚吗,跟我们上车干嘛?”
驻地和家属院之间还是有些距离的。
平时车接车送,想回家属院的军人都会坐军卡一起回去。
韩梁这个除了蹭饭外从没去过家属院的人,完全就是大家回去路上的新鲜谈资。
韩梁看向问话那人,笑出一口白牙。
“我去给庄嫂子送钱。”
瞬间,一道道视线全都落了过来。
“庄嫂子,庄营长他家里那个?”
“庄营长让你去的,他怎么不自己回去送?”
“你可小心点吧,那女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小心被她打出门去。”
韩梁懒洋洋听着,随口回道:“我又不会进门,就是站在门口送个钱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要你送钱,还是有点太欠考虑了。”
“欸,跟我们说说,庄营长每月给他媳妇多少钱?让我们学习学习。”
“李营长,你平时给你媳妇多少钱?”
韩梁反问一句,直接让气氛尴尬下来。
虽然军区里都说家属院的女人们最能八卦,但实际他们也是一样的。
只是他们在分享八卦的时候,会用‘这是我家里人说的’‘我家那位吃饭时候聊的’等等理由,把责任推卸到其他人身上。
很快,有人打圆场说起了别的话题,气氛重新热闹起来。
韩梁没有参与,在喧嚣中闭目养神,直到军卡停下。
他在最后下了车,跟着关系好的一个营长到了庄明志申请的房子前。
“就是这了,小心点。”
那营长拍拍他的肩膀,很识趣地离开了。
韩梁敲了敲门,等了会儿,没感觉有人出来,又喊了几声。
“嫂子,你在家吗?是明志让我来的。”依旧没人。
还是旁边一户出来个大娘,告诉他庄颜可能是去水井旁打水去了。
他谢过这个大娘,往水井那边走去。
家属院一共有两口水井,分别在东西两边,庄明志申请的房子,距离东边更近一点。
还没等到那,韩梁先听到几个小孩的嬉笑声,好像在说什么打油诗,就是口齿不清,比探听敌方情报还难。
等他走近了,才听清说的是什么,同时也看到了井边的场景。
“庄颜庄颜不要脸,骗人下水捞快钱——”
几个半大孩子跑着跳着,围着井边一个瘦弱的女人大肆嘲笑。
周围的地上漫着水,一个桶倒在地上,女人的衣服也湿淋淋的,之前发生了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打油诗的内容越发不堪。
女人没有说话,只趁着一个孩子掉以轻心近到身边时,突然出手攥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狠狠打了下去。
瞬间,那男孩大哭起来。
剩下的孩子尖叫着跑远一点,大喊大叫。
“凶婆娘打人了!凶婆娘打人了!”
小孩子的声音又高又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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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
不多时,周围几户听到动静的人就跑出了院子。
呼啦啦地一片,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着孩子大骂庄颜又在发疯。
孩子家长的声音尤其刺耳,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更是骂得难听。
庄颜指着地上的桶,据理力争地和他们对骂。
然而她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能压得住站在对立面的所有人。
韩梁只觉得一股怒火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没想到家属院里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闭嘴!你们干什么呢!”
韩梁怒道,从人群外走进去,挡在庄颜前面。
那一个个刚刚还趾高气昂的军属,这时候都掩去了气焰,变得弱势起来。
但他们的弱势不是意识到自己错了,而是想当受害者博取韩梁的同情心。
韩梁虽然不住在家属院,但有时候会来家属院里蹭吃蹭喝,所以军属们对他都不算陌生。
他背景很大,就算自己是个副营长,却也连团长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老太太先开了口。
她在家属院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把孙子当眼珠子一样疼,哪受得了孙子被庄颜欺负。
“小韩副营长,你可不能因为和庄营长的关系就包庇那个坏心眼的婆娘啊!”
老太太昂着下巴,用一种教育人的口吻说,“她都把我家小孩打成什么样了,我们所有人都看见她打人了!”
“是啊,韩副营长,你来得晚没看见,我们是因为庄颜同志打家里孩子才冲过来的。”
“小宝,你说说,是不是这回事?你这手上是不是那女人掐的?”
那个叫小宝的孩子,立刻点点头,举着手又大哭起来,哇哇地喊疼。
这一幕顿时让众人心疼坏了,更是让那孩子的母亲心疼地跟着掉眼泪。
韩梁也是气笑了,甚至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他感觉身后女人有要上前的冲动,抬手挡了一下,视线仍望着那群军属。
“如果事情真像你们说得那样,那庄颜同志确实该骂。”
不等众人附和,他又抬高了音量,冷声道:“不过我来得比较早,看到的也比各位嫂子、婶子多一些,在你们没来之前,你们的孩子——一群没礼貌、没教养的皮猴子,围着庄颜同志说一些嘲讽的打油诗——各位婶子知道这回事吗?啊!要不要我当场给你们重复一遍?!”
他的视线扫过一张两张难看躲闪的脸,又看向那几个躲在家长身后的小孩。
“不说话是吧?我告诉你们,别拿我当傻子,一群小孩知道什么!他们听风就是雨,会说什么、做什么,全都是你们这群家长教的!”
“欸,韩副营长,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那老太太又嚷嚷起来,说话间看向左右,想要找几个赞同自己的声音。
不过找了一圈没找到,她也意识到了不妙,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几个孩子说的玩笑话,这么当真干什么…”
“呵,我管你们小孩是不是说的玩笑话,这里是军区,一个有纪律的地方!”
韩梁知道该怎么治这种倚老卖老的极品。
“你是林团长的老娘是吧,我今天晚上就去你家问问,他平时就是这么教孩子的是吧!”
24. 前世(三)
住在家属院里的人,最大的软肋自然就是那个能让他们住家属院的军人了。
在韩梁说出要找林团长问问的时候,林团长的老娘——那个跋扈的老太太的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她近乎慌张地拉着孙子往外走,嘴上还不饶人地嘟哝。
“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这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最能冲锋陷阵的老太太都走了,其他人更是不敢在韩梁面前造次。
她们比老太太更紧张害怕,对方尚且有张‘老娘’的身份底牌,她们这些连工作都没有的普通妇人,就真的只能依靠丈夫的脸色过活了。
看着她们离开,韩梁回过头时,发现庄颜已经拾起水桶,重新开始打水了。
她真的很瘦,细弱的胳膊卯足了力气才能勉强抬起一桶打满的水。
韩梁连忙过去,伸手想帮忙,却被对方侧身避开。
“不用。”音量不大,却让韩梁微微愣了愣。
他平时接触最多的,是营里的兄弟们,各个声若洪钟、底气十足,嚎得一个比一个亮堂。
乍一听到庄颜清清冷冷的声音,他形容不上来是种什么感受。
他很快也不去思考了,他的视线追随着从身旁走过的女人。
他想说你拎不动的话,可以再倒一点出来。
但看到从水桶两边溢出来的水,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好吧,就算不主动把水倒掉,水也会在她走回去的过程中减少一半的。
韩梁连忙追上去,介绍道:“你好,嫂子,我叫韩梁,三团一营的副营长,我上面就是庄明志庄营长,我们是兄弟,他让我来给你送这个月的津贴。”
庄颜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快地往前走。
韩梁没再说话,默默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看着庄颜的背影,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此之前,他觉得庄颜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但凡要脸,就不会用自己的清白去要挟救命恩人。
只是现在,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相比之前纯粹的厌恶,此刻还多了点怜悯和怀疑。
怜悯庄颜刚才的遭遇。
怀疑那场婚姻是否真是庄颜的本意。
孩子们的打油诗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编出来的,她应该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承受着别人的嘲讽和排挤。
那些军属不分青红皂白就觉得她在打孩子。
会不会以前那些说她发疯打人的流言,也不全是庄颜一个人的错。
一个嫌贫爱富、甚至会用清白诬陷军官的女人,她会对他这种刚刚还帮过她的军官无动于衷吗?
总不能是因为他只是个副营长,就觉得他没有巴结的必要了吧?
韩梁心想着,一路跟到了院门口。
他在门口停下,透过半开的大门往里面看。
院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土地被开垦过了,似乎种了些什么,绳上则晾着洗干净的衣服。
明明看起来……还不错啊,就是那些新衣服的颜色有点太扎眼了,像他表姐颜料盒里最鲜艳的几种颜料。
庄颜将水桶里的水倒进院里的水缸里。
听声音,可能刚铺满个底。
韩梁看到水缸旁还有另一个水桶。
显然要是个力气大的,两桶两桶提回来,不用几趟就能把缸装满。
“嫂子,我帮你吧。”
韩梁于心不忍,再没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直接踏进院子,拎起地上的水桶,又抢过庄颜手里那个。
“我不用你帮忙!不用你可怜我!”庄颜愤怒地看他,他终于近距离看清了她的模样。
他对庄颜长相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刚来家属院时的流言上。
流言说她又瘦又丑又脏,反正就是很难看的,但今天亲眼所见,他却觉得流言荒唐得可怕。
她明明不丑,也不脏,虽然确实瘦了点,但也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
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因为愤怒而微微睁大,浅褐色的虹膜显得清透而漂亮。
韩梁立刻收回视线,“等我打完水就把钱给你!”
脚步甚至有些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像有病似的,没有道德又不要脸,怎么会满脑子都是庄颜的脸。
不,或许他就是道德感太高了,才会因为同情庄颜的遭遇而想着对方……想着如何帮对方——没错!他只是太善良了。
正因为他善良,他才会帮庄颜把水缸打满。
正因为他善良,他才会去找政委,找林团长,找那些认得出来的嫂子们的丈夫。
当然更重要的,是找庄明志,庄明志才是最该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作为庄颜的丈夫,作为庄颜在军区唯一能依靠的人,对方应该做一些男人该做的,而不是一直逃避,当一个缩头乌龟!
再之后,庄明志回去了一趟,结果依旧不怎么好。
两个人又吵架了,韩梁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又不是讨论排兵布阵,犯得着那么大火气嘛。
庄明志叹了口气,说他原本是想回家好好聊聊,他想问她以前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假的又为什么不解释。
结果刚问出口,不知道是哪里说得不对,庄颜愤怒地冲他大吼大叫。
韩梁好奇问,“她吼了你什么?”
“她说我不相信她,所以她解释了也没用。”庄明志不可理喻。
“梁子,你评评理,她之前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又不知道她是被冤枉的!”
韩梁皱着脸挠挠头,用一言难尽的眼神望着这个兄弟,像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他一样。
“明志,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庄明志瞪着他,也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他一样。
“不是,你觉得是我错了?我错哪了?”
“之前发生那些事的时候,因为嫂…庄颜同志她没有解释,所以你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其他人的说辞,是这样吗?”
韩梁目光复杂地望着怔愣住的庄明志,“明志,我以为你是调查清楚以后才会去别人家里道歉的,我没想到……”
“庄颜是你媳妇,不是敌特。”他无法理解地说。
“虽然我没结过婚,但我觉得吧,在证据确凿前,一个男人就该坚定地站在媳妇身边,而不是跟外人合伙去欺负她。”
庄明志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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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只看样子,像是懊悔的。
不过,时间并没有留给他补救的机会。
1979年,自卫反击战打响了。
他们奉命去前线支援,在枪林弹雨中进行着艰难的突入任务。
再然后,一枚炸弹几乎要把韩梁从这个漫长的梦里炸醒。
模糊之际,他听到庄明志绝望叫喊着他的名字。
他快要死了……他意识到了这点。
短暂的27年人生,他过得还挺精彩,应该没有什么遗憾…
韩梁的脑海中又无端想起了庄颜的脸,那双愤怒的眼睛,那具瘦弱的身体。
在他们外出打仗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家属院里,是不是又在半桶半桶地挑水,是不是又被别人给欺负冤枉了?
真不要脸……韩梁唾弃着自己。
好在如此不知廉耻的他,马上就要去死了。
死之前,反正也无所谓了。
他握住庄明志的手,喉咙里有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清晰。
“明志…你和庄颜…同志的婚姻,你再好好想想……这么拖着,对两个人…都没好处……”
他还没说完呢,他还想说,如果你们要离婚,就给庄颜找个工作。
他知道庄明志能办到这点,有了工作,庄颜哪怕离婚了也可以留在附近,至少要比回去好得多。
但该死的!
他再没有力气说下去了,他只能不甘地垂下手,彻底陷入黑暗。
韩梁是在病床上睁开眼的。
这是他转到普通病房的第三天。
同事们来看他,告诉他那个案子圆满结束了,犯人都被抓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带着同情,韩梁知道,他的伤势有些严重,已经不适合当刑警了。
韩梁干脆办理了出院。
出院前,他询问护士有没有看到自己那块88元的玉。
那玉坠应该是在手术之前,被医生给摘掉了。
护士一脸困惑,摇头表示他身上除了手表外,没戴任何饰品。
“噢,对了,韩先生。”护士突然一拍脑门,从护士台的柜子里拿出一本…小说。
她板着脸,像是害怕自己突然笑出声,“这本小说是从你的外套内口袋里找出来的,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只能把您的衣服剪开,差点忘了这本小说了。”
韩梁茫然地接过小说。
小说封面很简洁,书名叫做《嫁军官,清冷医生幸福一生》
韩梁嘴角抽了抽,僵硬地确认道:“这本……它真的是从我外套里找出来的?”
护士认真点头,一脸严肃。
“没错!”
“……谢谢。”
韩梁像游魂一样飘走了。
他还是比较相信医护人员的人品的。
对方说这本书是他的,那就应该是从他外套里拿出来的,对方说没见到玉坠,那就应该没有见过。
退一万步讲,就算医护人员里真有手脚不干净的,也应该不敢偷警察的东西。
他只能先回家,在擦洗和看小说之间摇摆,最后还是选择了先看看小说。
万一是犯罪分子的把戏呢?说不定里面隐藏了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