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狗大师》 第1章 第1章 - 你说谁不是人? 徐锦斓像只狗。王景升在刚认识他时,便产生了这样的评价。倒也不是因为他可爱,主要是因为他不像个人。 没有说狗不好的意思,王景升很喜欢狗,他自己也养狗,但架不住徐锦斓是条披着人皮的疯狗。他身上不具备任何犬科动物的优点,缺点倒是一个没落下:咬人、拆家、听不懂人话。 头回见到他时,王景升只有十五岁。徐锦斓比他小一点,身形还没开始抽条,顶着一头柔顺的浅金短发,除了眼神有点瘆人以外,勉强还算可爱。大人们在隔壁房间谈正事,他顺理成章地被打发来跟王景升一块待着。后者原本以为,徐锦斓至少会找点话题跟自己聊,结果他什么都没做,始终沉默地盯着房间里的书柜看。 这小子看着唯唯诺诺的,王景升还真以为他是什么腼腆善良的好小孩。小一岁也是小,他决定当个好哥哥,主动打破这份沉默:“你看什么呢?” 徐锦斓无动于衷,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还是盯着那面墙看。王景升皱了皱眉,还以为是自己的表达方式不够恰当,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叫徐锦斓,对吧?我是王景升,以后你叫我景升哥就行。” 徐锦斓还是没有反应。王景升这回真有点急了,他自以为语气已经足够亲和,但这小孩怎么这么不尊重人?他三两步走到对方面前,用身体挡住徐锦斓看向那堵墙的视线:“你是聋子吗?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什么不回?” 徐锦斓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他以为的轻蔑或者傲慢,而是一种近乎纯真的茫然。他看着王景升的嘴唇,皱着眉思考了一会,随后点点头,用手指了指耳朵,朝他双手交错比了个叉。 他真的是聋子。王景升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可恶,于是手忙脚乱地比划着道歉。他不懂手语,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瞎比划些什么,但徐锦斓似乎在很认真地盯着他的手看,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他对此感到一阵尴尬,朝徐锦斓示意后便迅速逃出房间,靠着门口的墙壁,心情复杂地闭上眼。 他先是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能叫上名的所有人,并确信自己之前确实跟徐锦斓没有交集。既然如此,他今天会到访,只能因为徐锦斓他哥和自己的家人有关系。至于具体是什么关系——王景升从门缝里悄悄瞟了眼里面相谈甚欢的二人——大概是朋友吧。 他走近了些,默默观察着那位正和自己母亲谈笑风生的男子,徐锦融。他看着二十五六,和徐锦斓长得倒真是挺像,连嘴角的小痣都在差不多的位置。比起他那个木讷呆板的弟弟,徐锦融要亲和得多,脸上总挂着一副温润的笑脸。也许是因为那对微微下垂的眉尾,配上略显苍白的脸色,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他又将眼神投向他的母亲,左凝玉。那个阴晴不定、甚至性子有些诡异的女人,此刻居然安安分分地坐在徐锦融身边,认真但欣喜地与他商谈着什么事。二人的声音似乎被刻意压低,王景升听不太清楚,只依稀分辨出几个关键词:结婚......家庭......儿子......弟弟...... 不对劲,十分里有十二分不对劲。王景升忽然警觉起来,盯着徐锦融的眼神带了点打量。一个奇异但合理的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成型,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他沉浸在思绪中难以自拔,一时间忽略了自己房间内传来的异动。如果他现在就进门去,或许能阻止一场灾难的发生。但他没有,而是将所有脑容量都用来梳理母亲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当他终于放弃挣扎,带着满心困惑和不安回到房间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向头顶—— 房间内一片狼藉。 徐锦斓正背对着他,蹲在他刚才一直盯着的书柜前,而其中原本满满当当、排列整齐的书籍试卷,此刻全部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有的皱了、有的碎了、还有的甚至带着牙印。纸片碎落一地,正如王景升此刻天崩地裂的心情。 “徐锦斓!” 他怒喝一声冲上前去,猛地抓住对方作乱的双手,试图将他拖离犯罪现场。徐锦斓的身体紧绷了一瞬,随后使劲挣扎起来。他单薄的身体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仅和王景升平分秋色,甚至还隐隐有要压过他的势头。 在缠斗间,王景升忽然意识到,二人的家长还在隔壁。若是让他们听见了动静,指不定后面还有什么麻烦。因此,他转变战术,试图让焦躁的徐锦斓冷静下来。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王景升自己也烦躁的不行。他听见身前传来如同野狗护食一般的诡异动静,心中除了脏话以外再无其他。他甚至嫌弃用手碰这个疯子,只用右手臂弯死死箍住对方的嘴—— 一阵尖锐的剧痛传来。徐锦斓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尖齿深深嵌进皮肉里。王景升感到一阵耳鸣,撕扯的痛楚逐渐变成麻木,他彻底脱力,松开了对徐锦斓的钳制。 真是疯狗。他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也不太清楚自己有没有叫出声,只看见左凝玉带着徐锦融冲进房间,二人都没有关注一边的徐锦斓,而是直直朝他走过来。 徐锦融没有多话,只是让他在床尾坐下,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清创药物和绷带,手法娴熟地为王景升止血、上药、包扎,似乎已经将这个行为重复过无数遍。 包扎完成后,徐锦融朝他面露歉意地笑笑,眼中的疲惫更甚:“抱歉,景升,我弟弟发疯伤到你了,要怪就怪我我管教不周,实在不好意思。你的损失我照价赔偿,后续的医疗及精神损失费也由我承担,这样解决可以吗?” 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他的态度带着一种麻木的诚恳,仿佛同样的道歉也被他说过无数次。王景升点点头,徐锦融于是松了口气,但眉宇间的忧愁依旧挥散不去。他垂眼,看着王景升右臂的绷带,再次出言致了几次歉,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直到他反复表示自己真的没什么大事之后,才转身朝徐锦斓走去。 他也才二十多岁。看着徐锦融的背影,王景升想,不趁早把那个疯子送进精神病院,难道还等着他拖累自己一辈子? 他才懒得了解这两兄弟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悲惨故事,只知道自己在中考前夕伤了右手,复习资料还全被徐锦斓毁了。的确,徐锦融有监管不当的过失,但徐锦斓作为当事人,必须得给他和他的模考卷跪下谢罪。 如此愤愤地想着,他连左凝玉走到他身边时都毫无察觉,直到她幽幽地呼唤他的名字:“景升,跟我出来一下。” “啊!” 王景升被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弹起又落下。 左凝玉呵呵笑着,将宕机的他牵到门外。等他好不容易平复过来时,她的话又给了他一记更加震撼的重锤。 “跟你说个事,妈妈和你徐叔叔准备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王景升立刻有一种头上掉了鸟屎的感觉:虽然没有味道,别人大概也看不出来,但那种恶心的感受却始终在自己心中挥之不去。他有些反胃,并确信这种感受是徐锦斓带来的。 谁?和谁结婚? 对于这个消息,他其实也没有多震惊,主要是被气得有点无语。他将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举起来晃了晃:“你先看看我手上的伤,再来跟我说这句话呢?” “锦斓第一次来咱们家,有点怕生,等他习惯一下就好了。” 左凝玉的语气没什么波澜,这让王景升觉得更荒谬了,一度怀疑自己的老妈单身太久,已经精神错乱到出了幻觉。 “怕生至于把我的胳膊咬坏?” 王景升气得想笑:“那小子一见面就弄伤了我的手,之后是不是还得把我咬死才算啊?” “你先别着急......” 左凝玉柔声安抚。 “我不着急?” 王景升的音量立刻拔高,“我作业还没写完,下周一还要考试,就用现在这个样子考?再说了,他把我作业也一起撕了,我到时候该怎么跟老师解释?难道说我作业被狗撕了?” 左凝玉一时陷入沉默,王景升于是乘胜追击:“妈,我知道徐锦融是个好人,我也理解你喜欢他,但你也得看他弟弟是不是人啊!他用十分钟不到就把我的书柜爆破了,以后要是住进来那还了得,整个家都拿给他撒野算了!”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瞟了一眼身边虚掩着的门缝,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讲的话,很有可能,全部都被门内的徐家兄弟听见了。也许是心理作用,他感到一道瘆人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不对。他又想到,徐锦斓那小子不是听不见么?那倒不用太担心—— 正这么想着,房门被推开了。徐锦斓的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用一种在当前场景下显得十分诡异的好奇眼神看着他:“你说谁不是人?” “你怎么听见的?” 王景升做贼心虚地提高声量。 “我有助听器。” 徐锦斓的发音有些含糊,王景升这才注意到他耳朵上挂着的、闪着红光的仪器。 “那我刚才跟你说话,你一句也不回?还莫名其妙撕我书?” 王景升真是要气笑了,合着这人是故意的啊,那他的作业和模考卷岂不是死得更冤了? 他努力抑制住扇对方两巴掌的冲动,先是深呼吸几下,俯下身让视线与徐锦斓平齐,然后用他此刻能做出的最柔和的语气问他:“能告诉景升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徐锦斓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似乎正在从自己库存不多的词汇量中选取一个最合适、且不冒犯的回答: “就是想撕。” 他失败了。 王景升也失败了。他还是没忍住,往徐锦斓的脸上扇了那两巴掌。 第2章 第2章 - 苍天啊,你是不是死了? 房间和走廊里立即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王景升痛得发麻的手掌还举在半空,看着徐锦斓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恐慌。 完了。他表面上还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实际上背后早已冷汗直冒。强烈的危机意识促使他飞速思考着对策:就这么道歉吧,总觉得气不过;但要是继续硬气下去,又指不定对方会怎么发疯。 他动了动嘴皮子,喉咙却紧得挤不出一点声音。徐锦斓还以为他在说话,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嘴唇看。 令王景升匪夷所思的是,他脸上没有展现出一丝愤怒、惊恐抑或是怨恨的神色,反而是一种无辜的困惑,仿佛刚才这场闹剧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完全不在意自己肿胀的双颊,只是一个劲地盯着王景升看,整个人再次回归了初见那会儿木讷的状态。 徐锦斓有病。王景升想,不是在骂他,而是在陈述事实。 此刻,有病的徐锦斓依然盯着他的嘴一动不动。他下意识以为上面沾了什么东西,用缠满绷带的右手抹了一把,随后便因牵扯到伤口而疼得表情扭曲。 一旁,左凝玉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而徐锦融没什么反应地愣在原地,似乎已经被事态的发展吓傻了。 王景升也傻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更不想继续僵持下去,于是清了清嗓,正色道:“你咬了我的胳膊,我扇了你的脸,咱俩扯平了。” 似乎是觉得还不够,他又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不满意,那就让我也咬你一口,然后你再扇我两巴掌,你看成不?” 出口之后,王景升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多蠢。自己刚才被狗咬了一口,现在居然还想咬回来。真对着徐锦斓咬一口下去,他不仅不会因此感受到丝毫报复的快感,反而还会觉得自己的口腔被玷污了。 徐锦融终于想起来自己会说话。他声音有些发颤,扶着徐锦斓的双肩朝后拽了拽:“好了好了,咱们都先冷静一下。今天这事的确是锦斓有错在先,挨打是应该的。景升,你也消消气,我现在就帮你统计损失。” 说着,他便朝身后的一片狼藉走去,蹲下身,一张一张,将散落的纸屑捡起来。左凝玉见状,也上前去帮忙,将大块的碎片拼起来粘上。遇见实在碎得厉害的,只好堆在旁边,待会拿扫帚一块收拾。 见到这样的场景,王景升心中被一种十分复杂的感受充斥。其中既有尚未平息的怒火,也有一些对他们的愧疚,而更多的,则是一种带着无力感的困惑。 明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徐锦斓引起的,但最后弥补过失的是左凝玉和徐锦融,承担心理压力的是王景升自己,而他作为罪魁祸首,却能如此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甚至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王景升越想越气,但在闷头帮忙的二位家长面前,自己又实在不好发作,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走出门,直奔一楼的杂物间去。 女佣吴莲正在客厅拖地,碰巧撞见火急火燎下楼的王景升,于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小王,这么急着去哪里?” “不去哪。” 王景升四下搜寻着,终于将目光锁定在她身后,用水桶装着的清洁用具上:“吴阿姨,扫帚能借我用用吗?” 吴莲直起身,不解地看着他:“要扫帚做什么?要是哪儿脏了,叫我去打扫就行。”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王景升略带歉意地笑笑:“楼上有点危险,别误伤你了,我用几分钟就还你。” 说完,他便快步跑上楼梯,留下吴莲拿着拖把,茫然看着他的背影。 王景升拎着扫把,气势汹汹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满脸怒容地推开房门,三两步走向徐锦斓,将扫帚递到他面前。原本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让这小子付出点代价,地上的小纸屑必须得让他亲自来扫。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在冲动之下,错估了自己出手的力度和距离。 咔。随着一声硬物碰撞的脆响,王景升将扫帚把捅进了徐锦斓嘴里。 一瞬间,沉默填满他的心。 左凝玉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嘲笑着王景升的奇异举动。后者则尴尬得几欲升天,立刻想把扫帚从对方嘴里抽出来,但拽了几下,扫帚纹丝不动。他转头,看到了更加令他沉默的景象。 ——徐锦斓正在兴致勃勃地啃着嘴里的塑胶把手。也许是他本身咬合力就惊人,又或许他啃得实在太过投入,不过几秒钟的功夫,他居然已经在上面留下了不少牙印。 这是狗吧,这就是狗吧。王景升立刻感到一阵绝望,他终于理解徐锦融为何事事替他代劳,原来是因为他弟弟根本没法被当成人类看待。 “我就不该指望你。” 他费力把徐锦斓和扫帚难舍难分的嘴扒开,嫌弃地用纸巾擦了擦上面残留的口水,这才开始清扫地上的纸屑。 徐锦斓似乎对他方才的行为十分不满,恨恨地瞪着他,眼看着又要发作。徐锦融连忙上前安抚,防止他又作出什么幺蛾子。 “抱歉。”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今天第几次道歉,“锦斓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你们介意的话,我们以后尽量少来打扰。” “别呀,” 左凝玉立刻止住他的话头,“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可是......” 徐锦融还想辩驳,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话可以说。王景升忽然注意到他看向左凝玉时奇怪的眼神,比起寻常夫妻间的爱意,那更像妥协,或是被驯服后的顺从。 “别纠结了,锦融。婚礼都开始筹划了,你难道还想反悔?” 左凝玉虽然笑着,但语气更像在威胁。 王景升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二位马上要办婚礼,意味着他和徐锦斓即将成为一家人。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而是按照辈分来算,徐锦斓居然是他叔叔?! 就算对方比自己小上一岁,就算他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就算他性格古怪、喜怒无常,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自己都将成为徐锦斓法律意义上的侄子! 苍天啊,你是不是死了? 他完全记不得自己当天是如何送走徐家兄弟的了,并且在之后的几天都浑浑噩噩,几次在课上被老师点名。他本想辩解,开口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课后,班主任将他带去办公室,十分严肃地问话:“王景升,你怎么一科作业都没交?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拎不清。” 王景升:“不好意思,老师。作业我真的写完了,只不过......” 班主任:“只不过?” 王景升:“被狗撕了。” 老班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教师,听完他这一席话,感动得脸都红了,立刻决定奖励王景升“重写、罚抄、检讨” 的三合一大礼包。 王景升试图讨价还价,不停向她解释,自己刚才口中的 “狗” 其实是个人。 老班的脸色由红转绿:“你别跟我鬼扯,有哪个正常人会莫名其妙撕人作业?” 是啊,有哪个正常人会莫名其妙撕人作业? 好一桩冤案。王景升郁闷地走出办公室,手上的试卷刚从打印机里拿出来,还是热的,他的心却在南方初春的寒风中一片冰凉。 苍天啊,你真是死了。 当晚他用完了整整一支圆珠笔,奋战到凌晨才写完。他感觉右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中指末端更是红肿得像被门夹过,连臂弯处的伤口都隐隐有裂开的痕迹。 左凝玉端着一小碟水果走进他房间:“你还没睡?” “刚写完作业,准备睡了。” 王景升揉揉泛酸的眼睛,还是决定吐槽一句,“徐锦斓真是把我害惨了。” “老师罚你重写?” 左凝玉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 “是啊,还有检讨和罚抄呢。如果不是它们,我也拖不到这么晚。” 王景升起身,走进卫生间洗漱。 “老师让你写检讨,你还真写?” 左凝玉轻笑两声,又吃下一块蜜瓜,“说不定人家根本不会检查呢。” “万一她就是认真看了呢?” 王景升嘴里含着牙刷,说话时牙膏沫子溅到镜子上,都被他用一次性洗脸巾仔细拭去,“万一她不仅看了,还去网上对比我有没有抄模版了呢?” “怎么可能啊,又不是什么大错。你太较真了,才会这么累。” 左凝玉将碟子里最后一颗小番茄吃进嘴里。 “我还以为这盘水果是给我吃的。” 王景升的眼神有些无语。 “想吃自己去厨房拿。” “行。” 王景升瘪瘪嘴,从衣柜里挑了套睡衣:“我睡了。” 虽然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大脑依旧处在活跃状态。王景升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内全都是徐锦斓那副讨人厌的嘴脸。他无法阻止那个人成为自己家庭的一部分,但同样无法抑制心中对他的嫌弃。 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王景升已经将自己剩余的睡眠时间估算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入睡。 真是作孽,王景升甚至想明天干脆请假得了。左凝玉对此不会有什么意见,但要是明天不去学校的话,自己今晚这个夜岂不是白熬了? 在一种 “我一定要证明自己写完了作业” 的赌气心态下,王景升毅然闭上眼,用一种极具信念感的板正睡姿睡去。 第3章 第3章 - 我被你害惨了 在早晨六点的闹钟催命一般响起时,王景升的内心是崩溃的。一起身,便感到一阵难以忽视的眩晕;两边太阳穴也突突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他不清楚自己昨晚究竟睡了几个小时,但就自己现在的状态来看,大概是没多少。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常见。他毫无胃口地看着碗里的早餐,努力说服着自己适应——初中毕业后还有高中,以后这种日子还长着呢。 哈哈,更绝望了。他心情破碎地嗦着面。 吴莲阿姨关切地看着他:“怎么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吗?” 王景升眼神空洞地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但这么一来,对方的眼神似乎更担心了。 他没吃几口就不想吃了,不是因为吃饱,而是已经嚼累了。他强撑着往嘴里塞进大半碗,才拎包走出门去。 刚进教学楼,王景升便直奔教师办公室,将自己那篇满是诚意的手写检讨书双手奉上。 班主任见他走进来,点了点头,转头便便继续在电脑上编辑教案:“放桌上吧,我一会看。” “您真的会看吗?” 王景升有些怀疑。 “会的,会的,你赶紧回教室去。” 班主任挥挥手赶他走。 “真的吗?” 王景升一边悻悻走出门,一边还要转头反复确认,“一定要看啊!” “写出一封检讨给你得意成啥样了!要是有这功夫,还不如把你上周欠的作业补上。” 哦哟,真是说到心坎上了。王景升神秘一笑,从书包里掏出一叠纸:“您怎么知道我补完了?” “补完了你倒是交啊!来办公室展示一下作业就走,你当你是明星呢?” “交着呢,交着呢。” 王景升将作业分门别类,挨个放在各科老师桌上。他特地将英语作业留到最后,抱着试卷和练习册复印件缓缓挪到班主任面前。她还是没看他,左手点了点自己桌边的空地,暗示他将作业放下,但对方始终没有动静。 她抬头,眼神有些无语:“你又怎么了?” “一定要看我写的检讨啊。” 他一脸认真。 王景升终于被赶出办公室。天还没亮,走廊里则更暗,寒风灌进他的衣领,让他不禁瑟缩一下。他本身体温偏高,但这并没有让他的御寒能力上升,反而对冷空气更加敏感。 怕冷不妨碍朋友把他当人形暖炉,岐徽就总爱干这事,每天固定拿他的后脖颈捂手。他比王景升矮上不少,脸上稚气未脱,实际上也确实是个小孩——他连跳了两级,在初一的年纪,已经开始备战中考了。 这小孩,聪明是真聪明,但怪也是真怪。虽说不像徐锦斓那种具有强破坏性的疯狗,但他也经常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举措。比如在课上偷摸用矿泉水瓶复制高锰酸钾制氧气,结果没掌握好剂量,不仅把瓶盖崩到老师头上,还让整个教室仙气缭绕一下午。 课间,隔壁班的同学路过:“你们修仙呢?” 岐徽:“修的是化学。” 总之,岐徽是个很有乐子的怪人,王景升还挺喜欢他的。只可惜,前者身体不太好,三天两头请假不来,要不然他制造的笑料还能让王景升更爱上学。 岐徽不仅爱用王景升的脖子暖手,还致力于说服别人也把他当暖宝宝。饶青,王景升的发小,也是二人的共同好友,成为了岐徽的重点拉拢对象。 饶青是个有边界感的好人。他认为莫名其妙摸人脖子很冒犯,而且王景升看起来也不像很享受这个的样子,因此始终拒绝这份提议。 “你真的很没劲诶!” 岐徽抱怨他。 “好好好,你有劲,你最有劲。” 饶青看都没看他一眼,用哄孩子一般的语气敷衍着。 “噫,好敷衍!” 饶青一阵无语,夹着嗓子应和道:“哇塞!你冷了居然知道自己取暖,也太厉害了吧!” “噫,好恶心!” 岐徽一边吐槽,一边咯咯笑着走远。 随便吧。饶青尽力忍下翻白眼的冲动,这小孩怎么这么烦。他转头向王景升伸手:“你数学练习册写完没?借我对一下答案。” 王景升下意识打开书包,在看见里面除了各种复印件以外一无所有之后,嘴角抽了抽:“我的练习册被狗撕了。” “什么?” “被狗撕了。” 王景升怒从心头起,瞬间咬牙切齿起来。 “妹妹?它不是挺安分的吗?” 听到 “狗” 这个字眼,饶青的第一反应,是王景升家里曾经养的那只德国牧羊犬。虽然不确定它是不是还健在,但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一只听话的好狗,一不乱叫、二不乱咬,绝无可能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那是只公狗,只是名字叫“妹妹”而已。 “不是,我刚说的那狗,是个人。” 王景升试图解释,但效果并不算好。 饶青更疑惑了:“狗...是人?你到底在说什么?” 王景升深呼吸几下,尽量心平气和地对饶青解释:“我妈的准二婚老公他弟是个精神病,他上周末在我房间里发疯,然后把所有他能看见的纸质资料全撕了,包括我的大部分作业和复习资料。” 接着,他撩起袖子展示手上缠绕的绷带:“喏,这也是他咬的。” “所以说,你的准叔叔不仅毁了你的复习资料,还把你手咬坏了?” 在饶青还在试图捋顺这群人的关系时,岐徽抢先开口,“那你报警了没?这能让他进去蹲几天了吧?” “我怎么报警?他不仅精神病,还未成年,警察来了也没招。” 王景升面如土色,扶额叹气。 “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你小爹得赔你多少钱啊?对了,你拿到钱之后,请咱们吃饭呗?” 岐徽嬉皮笑脸地提议。 “闭嘴行吗。” 王景升的脸色更难看了,“我这段时间还得想想办法,把落下的东西全补上,真是作孽。” “哎呀,压力大的话,就更应该好好吃一顿放松了呀。” 岐徽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王哥,你就请我一顿呗,我想吃炸串。” “你就别折腾他了,想吃自己去买。” 见王景升心情实在不佳,饶青赶忙打起圆场。 但岐徽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转移了目标:“你请也可以。再说了,家串哪有野串香,你就给自己点一份,然后等我抢你的吃。” 说完,他还故意作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我本来可以全抢走的,但为了不让你亏太多,还是打算给你留一点,你说我是不是很讲义气?” “你就这么想吃?行。” 饶青环顾四周,确认附近没有老师后,悄悄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在桌子底下点开外卖软件。 “土豆吃不吃?” 他问。 “吃!” 岐徽的眼神立马亮了起来。 “淀粉肠吃不吃?” 饶青又问。 “吃!” 岐徽吞了吞口水,满脸馋相地看着饶青的手机屏幕。 “巴掌吃不吃?” 饶青再问。 “吃!饶青你真好,简直就是...啊!你干什么!别打我啊!” 意识到不对,岐徽怪叫着四处逃窜。 饶青扬着手,追在他身后出了教室。他将亮着屏幕的手机随意丢给王景升,后者险些没有接住,捧着它在教室后方跳了半天芭蕾,才堪堪找回平衡。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将手机放回饶青包里时,方才窜出去的二人却一前一后、耷拉着脑袋回来了。王景升愣住,随后便看见班主任跟在二人身后进了教室。 她站在门口,先是看看王景升,又看看王景升手上的手机。 总之,这件事的结果是三人一起被罚站,饶青的手机也被没收了。 下午的走廊依旧很冷。岐徽照例将手塞进王景升衣领,转头幽怨地看向饶青:“我被你害惨了。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追着我打,我也不会撞到老班。” 饶青没有理会他的抱怨,而是转头同样幽怨地看向王景升:“我也被你害惨了。如果不是你没有趁早放好我的手机,它也不会被没收。我本来真的打算点炸串。” 王景升气笑了,他站在二人中间,左右各竖起一根中指:“我才是被你们俩害惨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你们的打闹,连手上那部手机都不是我的,却还是陪你们一起站在这里。” “还有,岐徽,赶紧把手从我脖子上拿下来。” “哦。” 岐徽将左手撤出王景升的衣领,随后将右手伸进去,“真小气。” “啊——阿嚏!” 饶青酝酿半天,终于将这个喷嚏打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好冷啊,我不会感冒吧。” “别诅咒你自己。快,把手放在王景升身上暖一暖。” 岐徽十分大气地让出位子。 饶青终于放下心底那点纠结,将冰凉的手掌贴上王景升的后颈。后者再次被冻地一激灵,颤颤巍巍地也打了个喷嚏。 见状,岐徽立马像触电一样弹开,退到距离二人一米多远的位置:“你们俩什么意思?别传染我,我可是很脆弱的啊......啊——” “阿嚏!” 哎,本人真的很难拒绝往文里写一点很喜剧的校园剧情......大徐小徐马上就能重新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 我被你害惨了 第4章 第4章 - 神医啊大夫,我恶心死了 第二天早晨六点整,王景升的闹钟准时催命。他从小就不怎么赖床,今早却十分罕见地爬不起来。眼球酸痛、头脑发胀,喉咙也被满满的不适感充斥......他刻意将舌根往下压了压,在感受到自己肿起的扁桃体之后,终于确认了自己感冒的事实。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难受。王景升用他惯用的方式自我催眠着,一边照常洗漱梳头、套上校服,晃晃悠悠挪到餐桌前。 他给饶青岐徽各发了条消息,问候他们的身体状况。岐徽立马回复,说自己尚且健康,并且对王景升身残志坚,依旧打算去学校这一点,表达了强烈的惊恐。 而饶青那边毫无消息,王景升这才想起他的手机被收了。 早餐时,吴莲坐在餐桌对面,看着他的眼神更担忧了:“小王,你真的没问题吗?今天要不要在家休息?” “我觉得还行。” 王景升的声音闷闷的,强颜欢笑着,“我先去学校再说,到时候要是实在难受,我再请假回来。” 吴莲又劝了几句,但对方一个劲死犟,她只好叹了口气:“唉。行吧,你要是觉得没问题,那就去吧。” 王景升点了点头,起身时头昏脑胀的感受更加明显。他用力眨了眨眼,在门口储物柜里翻了个口罩戴上,随后病恹恹地出了门。 —— “祖宗诶,你怎么真来了!” 在看见王景升带着一身病气走进教室时,岐徽原本在与其他同学谈笑,见状立刻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叫,手忙脚乱地退到角落,双手捂在脸上作防御状。 “我不能来啊?” 王景升无语,扫了眼饶青空空如也的座位:“又不是什么大病,也就你会这么害怕了。饶青没来?” “没来。你看人家多自觉,感冒了就在家里好好呆着,决不来学校祸害同学。” 岐徽小声嘟囔。 “得了吧,咱们三个昨天下午一块站走廊上吹的风,我和饶青都中招了,就你还好好的,我看你免疫力也不差啊?” 王景升一边在书包里翻着作业,一边不忘吐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上学路上又吹了一通冷风,他头疼得愈发厉害。 “你们俩就是太虚了!” 岐徽继续嚷嚷,“我早就说过每天睡六个小时不够!” 他刚步入变声期,嗓音时而尖锐、时而嘶哑。音量放大时,这种特征则更加明显,听上去就像粉笔用力在黑板上刮擦时发出的刺耳声响,听得王景升一阵头皮发麻。他懒得跟对方继续掰扯,干脆趴在桌上补觉。 不知是不是姿势原因,王景升在俯下身后,除了原本就有的头晕以外,还感到一阵反胃。他试图吞咽口水,酸水却向上反得更厉害。他依稀听见教室前方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试图抬头听讲,强烈的眩晕感却令他难以支起脑袋。 好冷,他的身体开始发颤。他试图将身上的校服外套裹得更紧些,但无济于事。寒意像是从他的体内渗透出来一般,不断侵袭着他的感觉神经。他开始后悔自己早上没有请假,而是非要来学校给自己找罪受。 在事态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之前,王景升举手请假去了医务室。老师虽然对他的打断有些许不满,但在看见他的脸色之后,也不好说什么,便挥挥手放他走了。 岐徽回头看了眼王景升明显不对的状态,立刻也举起手:“老师,我陪王景升去!不然他死在路上怎么办!” 你明明可以不加最后一句的,我谢谢你。王景升腹诽着,没有等岐徽,自顾自地走出教室。 这条走廊对他来说如同渡劫,他的步子在穿行的冷风中挪得极慢,岐徽没走几步就追上了他。前者没再大呼小叫着怕他传染自己之类的言论,只是默默跟在对方身边,时不时伸手想握住王景升的胳膊,却都被他躲开了。 真不识好歹,岐徽撇撇嘴,自己好不容易想做点善事。算了,不跟病患计较。 王景升头晕目眩,胃酸在痉挛中一阵一阵上涌,直烧得他嗓子眼疼。所幸岐徽没有像以往一般对他喋喋不休,否则他话还没回几句,就要先一步吐在对方脸上了。 他终于挪进医务室,面色痛苦地向校医胡乱比划着。后者盯着他看了半天,也没明白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同学,你到底想要什么?” 岐徽跟在他身后,闻言连忙出声:“他想要个塑料袋。” —— 当王景升擦着嘴,终于收拾好自己时,岐徽已经跟校医解释清楚了状况,后者拿着耳温计给王景升一量:三十八度六。 岐徽脑内立即响起了一首土嗨DJ曲的旋律:拥抱这片绿洲,那热烈的温柔...... 虽然没有当着人的面唱出来,但他的确笑出声了。 “你笑什么?” 王景升的声音听上去像磨损的自行车链条,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岐徽被他这么一点,反而更想笑了,只能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努力压制着上扬的嘴角。 王景升接过校医递给他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吐完之后,他非但没有好转,状态反而更加昏沉。他拜托岐徽帮他请假,自己则掏出手机给左凝玉拨去电话。 几声忙音过后,对面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喂?景升?” 徐锦融?王景升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在确认自己拨出去的号码是对的,并且自己根本没有存过徐锦融的手机号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拿着左凝玉手机的徐锦融。 王景升毫不关心这两个人那边发生了什么,只想现在就飞回自己房间的床上。于是他说:“我生病了,刚请完假。你,或者我妈,现在有空的话,就来学校接我一趟。” 他的声音还是嘶哑的,即使隔着杂音也能轻易分辨。徐锦融没有多问,只回了一句:“地址发给我,我现在过来。” —— 当那辆熟悉的深蓝色跑车停在校门口时,王景升立刻感到一股莫大的解脱。那车是左凝玉的,他不太清楚具体是什么牌子,只知道是辆好车。王景升平时会觉得它看起来很酷,但现在他脑内只有一个想法:钻进去,然后躺在后座睡觉。 他抱着这样的心情拉开车门,刚上车便直直躺了下去,根本没有注意车内到底是什么情况。 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躺在什么东西上面时,已经晚了。由于发高烧,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脑袋下枕着的热度,仅仅觉得那是个不错的软垫。他翻过身来,却直直对上一双浅棕色的眼睛。 徐锦斓。 他躺在徐锦斓的腿上。那个毁了他的周末、撕了他的作业、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徐锦斓。 王景升立刻感到右胳膊一阵幻痛,刚缓解一些的恶心感也再次翻涌上来。 头不晕了、胃也不涨了,他整个人瞬间直挺挺地坐起身来,甚至没有用手支撑,诡异得宛若诈尸一般。 神医啊大夫,我感觉恶心死了。 徐锦斓转过头,静静地盯着他。王景升看见他耳朵上闪着红光的助听器。 “歹势,景升。” 徐锦融有些紧张,开口时下意识讲了方言,“不把他带在身边的话,我怕他又闯出什么祸。你不舒服吧?先在座位上靠一下,马上就到家了。” 徐锦融讲话轻声细语的,人也温和,王景升在他面前实在发不起作,更何况他正处在极其虚弱的状态下。他摆摆手,示意没事,便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起来。徐锦斓做在最右边的位置,王景升则在最左边,死命贴着车窗,似乎接触到一点徐锦融分子都会立刻爆体而亡。 车窗很冷,也很硬,颠簸时脑袋一下一下磕在上面,睡是睡不安稳的。徐锦融看出他的不适,于是再次开口:“锦斓,你坐过去点,让景升哥枕在你肩膀上。” 不要,我不要。王景升十分绝望,内心祈祷徐锦斓别听他哥的话。可惜事与愿违,他感受到旁边的人形生物越靠越近,直到在自己身边停下。 然后,那人头一歪,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这人真的缺心眼吧。王景升被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生怕对方一个不注意又开始发疯。现在,他被徐锦斓和车门牢牢挤在中间,自己还正发着高烧,真要打起来,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 我真是遇到报应了。王景升一边软绵绵地将徐锦斓的脑袋推开,一边设想着自己以后的日子该多难过。 成年当天我就搬出去住,真是受够这个家了,王景升想。此刻他真的不想和徐锦斓计较,因为自己现在很累,而疯狗咬起人来是不会累的。 一路迷迷糊糊地走进房间,徐锦融坚持让他吃点东西再睡,后者却以“反胃,吃不下” 为由拒绝,吞了两颗退烧药之后便钻进了被窝。 其实王景升现在也睡不着,头疼得厉害,肠胃里也没个安宁,躺下也只是躺下而已;但他更不想醒着,因为他最不想见的人此刻正在房间外头,只要他不说自己醒了,徐锦斓就绝不可能闯进来作妖。 他宛若死尸一般平躺许久,不知道现在是几点,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睡着。房间里一片漆黑,他的头脑依旧昏沉着,但没有中午那么疼了,他抬手试探自己的体温,却摸到了一块冰凉的湿毛巾。他十分确信这不是自己睡前敷上去的,思来想去,也只有徐锦融做出这种事才最合理。 真好啊。王景升难得发出这样的感叹,好久都没有被人照顾过了。他心里对这个小爹的认可程度又加深了一分,可惜,由于徐锦斓的存在,他们俩目前的总分还是负数。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锦斓呢?我一下午都没看见他,他到哪去了?” “是啊,我也没看见,我还以为你带着他呢。” 是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的对话,似乎是徐锦融和左凝玉,在讨论着“徐锦斓疑似失踪”这件事。王景升居然感到一丝庆幸:丢了就丢了吧,反正留在这里也是个祸害。不对,把他放归大自然算不算放生危险动物,或者危害公共安全之类的? 没等他想出个结果,一件及其诡异、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他额头上被体温捂热的毛巾,被黑暗里不属于他自己的另一双手拿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洗手间的门被打开的动静、水龙头的水声、以及水滴落下来的声音。最后,那张新换的、冰凉的毛巾,被原封不动地放回了王景升的额头上。 闹鬼了。王景升吓得一动不敢动,我房间里肯定有鬼。 王景升连闹鬼都想到了,就是想不到某人还会照顾病患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4章 - 神医啊大夫,我恶心死了 第5章 第5章 - 好日子到头了 门外二人的动静越来越显焦急。在犹豫一番后,左凝玉还是敲开了王景升的门:“小子,你醒了没?” 醒了,但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王景升正在绝赞躺尸中,甚至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 “自己脸上的液体其实不是水而是血“ 这种恐怖故事一般的展开。 他转头,借着门口的亮光稍微看清了些周围的环境,随后又是虎躯一震:他看见一个人型的黑影,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己床边。 “啊!” 王景升的声音本就嘶哑不已,在这一声惨号的加持下则更显凄厉。那黑影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矗立在原地,似乎在凝视着自己,不禁让王景升心底更加发毛。 这不能是真有鬼吧,不能吧...... “你咋了?一惊一乍的。” 左凝玉打开门走进来,开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她看着王景升床头,那个黑影所在的位置,愣住了。 她也看见了?不是吧、不对吧、不能吧......王景升迅速将自己蒙进被子里,心里反复念叨着自我催眠的话。 “锦斓?你怎么在这里,我和你哥在外面找了你好久!” 隔着被子,他听见左凝玉的声音。然后她笑了,笑得十分狂放:“你看你景升哥那点出息,能被你吓成这样!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 怎么又是他? 先前,王景升能想到的最恐怖的可能性,就是自己房间里有鬼。现在的他确信,世界上是有比鬼更吓人的东西存在的,比如乱咬人的疯狗,比如徐锦斓。 他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果然看见狂笑的左凝玉身边,站着个浅金色的小家伙。他的确在盯着自己看,并且直到现在,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刚才的位置。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反而显得这个场景更加诡异。 王景升本就因发热而心率急促,在这么一出之后更是感觉胸闷气短,甚至眼前隐隐发黑。他面色痛苦地捂住胸口,左凝玉终于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赶忙凑上前来,并在身后摆了摆手,示意徐锦斓出房间去。 徐锦斓似乎对肢体语言类的指示十分受用,一下就理解了她的意思,没怎么犹豫便退出门去。 幸运的是,王景升并没有因为惊吓过度而昏厥,方才也仅仅是心率过速带来的不适而已。待他稍稍缓过劲来后,左凝玉才注意到自家儿子脑袋边上的湿毛巾,问:“你自己敷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它醒来就在我头上了。” 王景升拎起那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再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床铺和枕头。他原本以为会看见很大一片水渍,结果那里居然什么都没有。这说明,那个把冷毛巾敷在自己额头上的人,不仅很仔细,还很专业。 他原本打算开口询问徐锦融的职业,以证明自己的猜想,却在左凝玉的一句话后愣了神。 “那是挺奇怪的。自从你到家之后,我和徐叔叔就都没进过你房间了。” 她说,“我们本来还以为徐锦斓跑出去了呢,结果居然在你这——” 忽然,她顿住了。母子二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随后心照不宣地看向再次被推开的卧室门——徐锦斓此刻正站在那里,用那种他惯有的木讷眼神盯着二人看,手上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见此,左凝玉还想将他迎进房间,却被王景升十分浮夸地制止了。 “不不,别让他进来!妈,你、你、你先让他在外头等一会!” 说着,他再次宛若医学奇迹一般从床上弹起来,四处检查着房间内是否有任何爆破痕迹。他有洁癖,房间时时刻刻都保持整洁,因此很容易便能发现其中有什么不对。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他连床底下都检查过了,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痕迹。 奇怪了。这疯子上次只用十几分钟,就撕毁了自己书柜里的大部分纸质资料;这次更是直接在他房间里呆了一下午,徐锦斓却什么也没做,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王景升连自己头上那块毛巾都摊开来看了,确认上面的确是自来水之后,他更疑惑了:难道他刚才那几个小时里,一直都在重复 “在床边盯着自己看” 和 “给毛巾换水” 这两种行为吗? 王景升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害怕。 他深吸口气,打开房门时,看着徐锦斓的眼神既怀疑又心虚。他上下扫视着对方,看见他平静无波的眼神、红光闪烁的助听器,和手上拿着的一盒感冒药。王景升知道他现在听得见,并且有话想说。 于是,他在等对方发言时,刻意将袖子撩到臂弯,单手撑在门框上,将胳膊上那处刚刚结痂的咬痕展示在对方眼前。此举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单纯是想提醒对方一下,自己还没忘了这茬。 是,他当时是扇了徐锦斓两下,但那又怎么样呢?要是世界上所有的仇恨都能靠巴掌消解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杀人案了。当时那两下纯粹是他火气上头时用来泄愤的招数,它既没有解决问题,也没有真正宽解他的情绪。 他依旧对徐锦斓这个人有着不小的意见,也仍然无法理解他的思维。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而徐锦斓是条疯狗,二人的思维模式之间天生隔着一堵厚墙,无论再怎么试图交流也是徒劳,言语只会转化成怒火,反弹到自己身上。 王景升忽然感到一阵烦躁,明明徐锦斓今天已经足够正常,但这个人的存在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他不快。 算了,反正我是病人,病人是理应得到优待的。就像我 “应当体谅徐锦斓” 一样:因为他有病,所以我就得事事体谅他,也该白白受他的欺负。王景升咬牙切齿地想,怒火越烧越旺。 徐锦斓张了张嘴,发出了几个音节,但还没等他将它们组织成一句话,面前的门便猛地被王景升摔上。 砰。 王景升匆忙跑进卫生间,在洗手池里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自己的双手。这是他几年前养成的习惯,具体原因他也记不清了,只是每回感到烦躁时,都会特别想洗手,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洗一遍不行就洗两遍,洗两遍不行就再继续。冰水冲得双手发红发皱,但他依旧不觉得自己干净了多少。无处发泄的愤怒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加上高烧,他再次感觉世界天旋地转,耳边仅余心脏搏动的声响。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大部分时候都能保持理智,而徐锦斓是第一个他看见就觉得烦的人。他无法交流、无法共情、无法承担责任,永远在闯祸,也永远都在等着他哥在替他收拾烂摊子。或许是恨屋及乌,王景升此刻只觉得徐锦融也是一副伪善的嘴脸,看似性格温和好相处,实际上还不是天天把他弟带出来报复社会。 他想哭,但眼睛早被烧得又干又涩,一滴泪水也挤不出来。 徐锦斓是个十四岁的精神病,但我作为他的受害者,今年也才十五岁而已。 王景升终于关掉水龙头,沾满水渍的手握成拳,一遍一遍、徒劳地锤着面前的镜子。他下手力道不算重,不完全是因为生病了没力气,而是自己寄人篱下,打坏了要赔。 ——这里是左家,而自己姓王。若不是左凝玉将他从生父那儿接过来住,他甚至都不会有条件在城里上学。 他现在生活中的一切,几乎都是母亲给的,因此他没有资格反对她和徐锦融之间这场荒唐的婚姻,也因此无法阻止徐锦斓加入自己的生活。 我要离开这里。王景升在估算着自己距离成年还有多久,并在得到一个令人绝望的三位数之后,从新买的一叠笔记本里选出一本,开始写写画画地计算着自己在搬出去独自生活前,所需要做的准备。 当晚,左凝玉似乎带着徐家兄弟出去了一趟。等几小时后,他们回来时,王景升敏锐地捕捉到伴随着脚步声的、行李箱的轮子滚过地毯的声响。 他们搬进来住了。王景升的大脑几乎宕机,用了好几秒才处理完这则信息: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的目光无助地在房间四处扫视着。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找什么,也许是他丢失多年的安全感吧。他在床上看见了那条被徐锦斓拿来给自己降温的毛巾,却已经没有力气继续烦躁,只是麻木地将它拎起,洗好、拧干,最后晾在毛巾架上。 他其实很疑惑,为什么徐锦斓会对这件事如此熟练,明明他看上去一点自理能力也没有,却知道应该怎么退烧。 王景升忽然意识到,自己一整个晚上都在想与徐锦斓有关的事,甚至忘记了吃饭。仔细想来,他好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胃部已经饿得开始微微抽痛。他拉开门,想要出去找点吃的,却险些又被门口的人影吓到心脏骤停。 徐锦斓还是站在他门口,位置与一两个小时前没什么区别,手上还是攥着那盒感冒药,只是那纸盒已经被他捏得奇形怪状。王景升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想让自己吃药。 傻子。他看着对方微微发抖的双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径直下楼,往厨房的方向走,徐锦斓想跟着他走,却因双腿发麻,在他身后猛地一个踉跄。王景升下意识转身想扶,却正好被重心不稳的徐锦斓撞了个满怀。 而那里刚好是楼梯口。 王景升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 好日子到头了 第6章 第6章 - 王景升烧晕了 一瞬间,王景升几乎在靠求生本能在行动。他迅速抓住手边最近的栏杆,双脚以一种奇异的弧度死死绷住,卡在最上面一节楼梯的边缘,硬是让自己在和徐锦斓双双滚下楼梯前刹住了车。 徐锦斓却对此毫无反应,像个死人一样瘫在自己身上,对可能发生的危机无知无觉。他木着脸,从王景升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撑起来,随后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他。 肾上腺素的效果开始消减,王景升四肢发软,每一秒都感觉自己即将脱力,然后一头向后栽倒下去。一种熟悉的绝望攫住他的心,仿佛这样的场景曾经也在他身上发生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不指望徐锦斓这蠢货能帮到他什么,甚至不期待对方的一句感谢。他试探着把腿伸向下面那一级台阶,在找回重心之后,王景升终于艰难地站直身子。 “别再靠近我了。” 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你每次闯祸时,倒霉的都是我。” 徐锦斓显然不懂他的后半句抱怨,但它至少没有继续跟着王景升,只是对着他的背影问了一句:“你吃药了吗?” 谁在说话? 听到这个动静,王景升甚至反应了一会,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不是哑巴。 “没吃,我先吃点东西。” 他没有回头,依旧自顾自朝厨房走去。 “你为什么不吃药?” 徐锦斓趴在栏杆上追问。 “我要先吃饭才能吃药。” “你为什么不吃饭?” “因为我打算把你当饭吃,行了吧?” 王景升忍无可忍,冲楼上大喊着。 徐锦斓沉默了。当王景升以为他终于不再折磨自己时,身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要吃我。” 徐锦斓的语气不像在请求,反倒像是在威胁,王景升甚至在其中隐隐读出了一种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般的怨念。 兴许是今天已经发了太多回火,他自诩已经掌握了在与对方交流时保持心平气和的诀窍,那就是别把徐锦斓当正常青少年,而是当成自己家养的小狗:它虽然有点傻、有点调皮、有点难以交流,但它可爱啊! 还好徐锦斓长得还行,不然王景升真的想不到这一层。 “我没有要吃你的意思。” 想到这一点,他立马溺爱了对方的所有犯蠢行为,语气那叫一个温柔。只可惜,对方显然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无法自拔。 “为什么不吃我?” 他说。 “没有为什么!” 王景升假装温柔的计划再次失败。他将茫然的徐锦斓推出厨房,随后恶狠狠地摔上了门。 砰。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就此获得清净,面前的两扇滑动门却在撞击后迅速向两边弹开。 门里门外的两人都还没来得及行动,依旧站在一秒前的位置。对于王景升的再次出现,他甚至有些惊喜。 他想到了哥哥之前教育他时说的话:在表演一场结束时,自己作为观众,应该用拍手的方式表示尊重。 而刚才王景升假装突然消失后又出现,一定是在展示才艺吧。 于是,完全无视王景升五味杂陈的神情,徐锦斓鼓起了掌。 “你鼓什么掌啊!” 王景升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被对方逼得崩溃了。他气得头晕眼花,饭也吃不下了,转身就要走。 徐锦斓见他离开,连忙用手指勾住他居家裤的松紧带,好悬没给王景升裤子拽下来。 “你有毛病啊!” 王景升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裤腰,“有什么事你直接说不行吗,为什么要扯我的裤子,放开我的裤子!” “你说你吃完饭再吃药,但你没吃饭怎么吃药?” “我不吃了行吗!我全都不吃了行不行?你放开我!” 现在的时间将近晚上十点,王景升原本为了不惊扰左家人休息,刻意压低了音量。但徐锦斓这一出着实让他气得没招了,顿时也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只想让这个一言不合就扒自己裤子的小混账赶紧放过自己。 “徐锦斓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松手的话,我就...” 王景升犹豫半天,也没想到什么能威胁到徐锦斓的地方,“...总之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越是嚷嚷,越是觉得自己气势弱了下来,后来干脆直接不说话了,只一个劲在徐锦斓手里扯自己的裤腰带。 —— 九点半,左凝玉和徐锦融刚准备睡下,就听见楼梯口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前者对此不甚在意,甚至已经缩进被子里准备休眠;后者却焦虑的不行,他一激灵,转身就要冲出房间:“徐锦斓可能又闯祸了,我去看一眼。” “你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儿子替你看着他呢。” 左凝玉坐起身,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床铺:“过来睡觉。” 徐锦融不敢擅自闯出门去,只能贴在门板上,一边听着门外的动静,一边试图和对方讨价还价。 “我弟弟不知轻重的,上次他都把景升的胳膊咬了,这回保不齐还能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他再出格又能出格到哪去啊?你就别瞎操心了,有时候放养才是让孩子让自由成长的诀窍,你看看王景升,他多自由啊,到现在不也还好好的。过来睡觉。” “他俩就不是一种人!你不管王景升,他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但我要是不管徐锦斓的话,那王景升过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接着,房间里的二人都听见了王景升的惨号。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就算隔着好几层特意做过隔音处理的墙壁门板,那声音里深刻的绝望还是毫无保留地渗透进他们的耳朵。 “......你直接......扯我的裤子,放开我......!我不吃了......不吃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这一番话,徐锦融在原地当场石化,左凝玉也忽然严肃起来,从沙发上随意扯了条薄毯披上,拎着目光呆滞的徐锦融出了房间。 刚到楼梯口,就看见楼下一黑一金两个脑袋在厨房门口,因为裤腰带的事纠缠不清。 左凝玉十分浮夸地松了口气:“嗨,还以为是什么呢,结果就俩孩子闹着玩。这下你放心了?” 徐锦融仍旧面色担忧地摇摇头:“这看着像闹着玩吗?” “怎么不是闹着玩了,你看王景升激动得脸都红了。” “脸红不是因为徐锦斓在拽他裤子吗?你要是拽我裤子,我也脸红。” “哦,你早说啊。” 说罢,左凝玉伸手扯了扯徐锦融腰间的睡裤,果真惹得后者又羞又气地红了脸。 躲是不敢躲的,饶是对方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徐锦融也只敢小声抱怨一声: “流氓。” —— “您别拽我裤子了行吗?” 不像楼梯上那对腻歪的未婚夫妻,底下这俩纯粹是初中生掐架。上次吃药还是临近中午,现在药效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再加上接连不断的外部刺激,王景升的体温已然飙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挣扎的力度逐渐减小,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四肢也开始不听使唤。 他重重喘着粗气,只感觉脑袋越来越沉、身体却越来越轻—— 徐锦斓率先注意到他的异样,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探向对方的颈动脉,感受着其中异常快速的搏动。 王景升烧晕了。 “哥。” 他冲楼梯上喊了一声,那里的二人这才注意到不对,连忙上前扶住王景升绵软无力的身体,并合力将他搬到客厅沙发上。 徐锦融手足无措:“景升、景升这是昏过去了?要不要打急救电话?” “打。” 徐锦斓眼里闪着锐利的光,和平时迟钝的模样完全不同。他的动作流畅而专业,仿佛经过专业训练一般。他先是将王景升调整成侧卧位,减少窒息的风险,随后对着左凝玉伸出手:“毯子给我。去拿温毛巾、温水、酒精。” 左凝玉来不及细想,一把将自己身上披着的薄毯扔过去,随后便手忙脚乱地走进离她最近的洗手间。她不断深呼吸,尽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调试水温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他没事、他不会出事的。左凝玉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将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吴莲阿姨通常早睡,此刻也被外头的动静吵醒。在看见王景升的状态后,她同样焦急万分,赶忙进屋将同住的女佣们也叫醒,一块陪着这家人忙前忙后。 在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徐锦斓丝毫不受外界影响,始终保持着冷静,手法娴熟地用温毛巾为王景升擦拭着几个大血管所在的位置。 按常理来说,当某人亲眼目睹另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失去意识时,第一反应通常都是试图让对方醒来,而徐锦斓并不急于唤醒他的意识,而是优先选择了物理降温。他的急救手法,虽然尚显稚嫩,但很有序:自己应该先怎么做、再怎么做,他完全清楚。 这是徐锦斓吗?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时,徐锦融看着弟弟的动作,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他木讷的、迟钝的、情绪不稳定的弟弟,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来不及等他思考,在闪烁的红蓝光中,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走进左家别墅,将王景升放在上面推走。 “患者男,15岁,约五分钟前突发意识丧失。” 徐锦斓的语速很快,虽然发音不太准确,但作为专业人士的医护们,大概都能理解他的意思,“脉搏预估每分钟110次;呼吸浅快,大约每分钟28次;体表温度灼热,但未测量具体体温。” 他边说边比划:“患者昏迷后立刻置于复苏体位,尝试进行过物理降温。既往病史不明,但近期有感冒发热。” 说这些话时,他没有任何迟疑,似乎对这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了解。由于时间紧迫,没人有空深究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懂得这些。左凝玉拎着一小包生活必需钻进救护车,在尖锐的鸣笛声里扬长而去。徐锦融站在门口,揽着徐锦斓单薄的肩膀,后者在寒风中抖得厉害,徐锦融几乎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原本以为弟弟只是觉得冷,正要带他进门时,徐锦斓说话了。 “哥,我又闯祸了,对不对?” 注:作者本人与医学专业毫无关系,全部医疗知识来源于业余资料查询和医疗剧情节,纯属娱乐,请勿轻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 王景升烧晕了 第7章 第7章 - 合法,但不道德 在徐锦斓被他哥领着走进房间后,他的状态更不对劲了。 他双眼猩红、呼吸粗重,双手来回拉扯着徐锦融的衣角。柔软的丝质布料被他又揉又拧,有几处已经被扯开了线,但徐锦融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睡衣,只是紧紧将弟弟发抖的身体搂进怀中。 “锦斓被吓到了,是不是?” 徐锦融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安抚一个夜哭的婴孩。徐锦斓在他怀里,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加焦躁。 他在流泪、他在尖叫、他在挣扎。 复杂的情绪在他脑内横冲直撞,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只能顺着血流一起冲向四肢百骸。那其中或许有愧疚、或许有惊恐、又或许夹杂着些微的兴奋。徐锦斓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他无法理解,更无法用语言表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但他的不解又为内心杂糅的情绪更添了一把火。他歇斯底里地喊叫,胡乱挥舞着双手,反复捶打抓挠着徐锦融的身体,后者却始终没有松开这个怀抱。 在这种时候,交流是没有用的。徐锦融最清楚这一点,因此始终轻轻地、缓缓地,用他温暖有力的手抚过怀中人颤抖的背脊。 他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心中除了疲惫以外,便再没什么其他感受。 自己这个弟弟,自从出生起就是这样。没人明白他心里怎么想,他也不见得能看懂其他人。交流障碍为他带来情绪,同时也抑制着情绪的正确表达。 就像小学数学应用题里那个被不断注水又放水的游泳池一样,人的情绪应当是流动的。 而他情绪的入水口和出水口都有点问题,这让他流出去的比别人少,灌进来的却比别人多得多。无从发泄的痛苦被压在他幼小的心里,它们并不会消失,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涨越高。 随着一点一滴的积累,他意识中的负担便会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自己终于承受不住,将一整个游泳池的水都疯狂地、无差别地泼在周围的每个人身上。 每当他发作时,轻则毁坏财物,重则动手伤人。而王景升在受害人中属于运气不太好的那一类,他在被波及时,两边都沾了点。 不止王景升,被徐锦斓伤过的人还有很多。父母以前也带他去医院看过,但治疗这类疾病不仅耗时,而且费钱。 徐锦融比弟弟大十岁,当时年纪也不大。母亲去医院的缴费窗口付钱时,随手将病历本塞到他手上,让他拿着东西、带着弟弟在一边等。他照做,在等待时顺便读了读手里那张纸。 病历前半段都是他在诊室里听过的、父母与医生交流时的记录,他没有过多关注,匆匆扫了几眼,便将目光移向最底下,写着 “诊断结果” 那一栏: “自闭症谱系障碍,伴有语言、感官、及执行功能障碍,无伴随智力障碍。基于D**-5标准,该患者满足A-E项的所有诊断指标。” 徐锦融读不懂那么专业的心理学书籍,连D**-5是什么都不清楚。但他知道自闭症,也清楚这一纸诊断意味着什么。 从前的他,只当弟弟的异常行为是听力障碍带来的情绪不稳。 然而,事实是,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来说,徐锦斓都是个病人。 病人需要治疗。徐锦融坚信,虽然弟弟的听觉已经无法通过医学手段恢复,但他的心理健康不是没得治。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雀跃起来,看看身边揪着衣角的弟弟,又看看远处母亲的背影,心中已经隐隐开始期待徐锦斓康复的那一天。 可惜事与愿违。自那天他们回到家后,父母便再也没有提起过有关治疗的事,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孩子,甚至算不上一个人。 徐锦融第一次在家里感觉如此无力。从前徐锦斓也不是没有伤过他,但自己一直抱着 “总有一天他会变好” 的积极心态,包容着他的一切过错。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父母如此轻易地放弃了这个孩子,而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袒护他的人,徐锦融也开始不受他们待见。 徐锦融不甘心,他不止一次追在那对中年夫妇身后,求一个毫无意义、但他始终执着的答案。 “为什么不治了呢,爸爸、妈妈,徐锦斓会好的,为什么不给他治了呢?”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他自己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徐家的家庭条件,虽说算不上富裕,但同样也不算差。徐锦融平时的零花钱不多,是因为这个家里,除了他和徐锦斓,他们还有别的孩子要养。 父母同床异梦,各自在外面找了所谓的真爱,甚至都有了孩子。 父亲那头有个小女儿,他甚至在无意间得知了对方的名字,叫徐锦花。徐先生似乎对 “锦” 这个字情有独钟,而徐锦融不愿细想背后的原因,那只会让他更加反胃。 这两夫妻早就不爱对方了。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过日子,只是为了尽可能多地从对方手里掏钱,然后拿去补贴自己的另一个 “家庭” 而已。作为他们两个正儿八经的婚生子,徐锦融和徐锦斓反而是最受罪的两个。徐锦融早就不奢求那两个人之间还有爱了,只是自己和弟弟还没未成年,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靠腆着脸管父母要钱。 徐锦融早就不奢求那两个人之间还有爱了,只是自己和弟弟还没未成年,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得腆着脸管父母要钱。 我当初怎么就没多要点。成年后的徐锦融一直在后悔,既然他们都这么不要脸了,那自己还心疼什么? 直到徐锦融高考后,那不省心的口子才正式离婚。他们在准备去民政局的前几个小时,还装模作样地来找自己商量,实际上他的意见也根本不会动摇这个决定。 但他们的目的也不仅仅是通知他一声,而是从文件夹里掏出一份协议,火急火燎地让他签下。徐锦融被他们催得实在烦,还没怎么细看条款,就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当时他心想,爹妈虽然不爱自己,但应该也不至于害自己吧。 后来他才发现,真的至于。 在他终于忙完志愿填报的事项之后,徐锦融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需要向父母确认一些事。于是,在一个难得清闲的下午,他给父亲拨去了电话。 “喂?” 对面的声音似乎有些惊讶,“徐锦融?找我什么事?” “你和我妈离婚之后,我跟谁?” 徐锦融直入主题。 “不跟谁,你不是前两天已经成年了吗?” 行。徐锦融甚至不怎么惊讶,非常平淡地接受了自己被踢出家庭这件事。只是,自己独立生活还算过得去,但他弟弟该怎么办? 于是他问:“那徐锦斓呢?他跟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就在他猜测答案究竟是爸爸还是妈妈时,父亲开口了: “跟你。” 徐锦融愣住了,脑袋嗡嗡直响。 谁? 跟谁? 徐锦融这回真的气笑了。爹妈离婚,孩子跟哥哥,这多新鲜呐。 他想接着追问,父亲却没有继续跟他掰扯的意思,而是直接给他发来一份电子文件。 他点开,认出这是自己不久前才签下的那份抚养协议。徐锦融终于有心思细看其中的条条款款,却很快感受到一阵五雷轰顶般的荒谬之感: 协议中规定,虽然父亲是徐锦斓的直接抚养人,但他委托已成年的长子徐锦融,替他照顾次子徐锦斓,直至对方成年。 “你别乱搞,这协议合法吗?” 他难得发怒,呼吸越来越粗重。他看了眼周围,发现徐锦斓正在他离他不远的电视前看医疗纪录片。他气归气,也是实在不敢当着弟弟的面情绪激动,只能尽力平复着呼吸。 “在你证明它不合法之前,它都是合法的。” 父亲的声音却毫无波澜,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徐锦融又仔细看了几遍协议内容。它措辞严谨、条目清晰,规定了所有与徐锦斓未来的发展有关的条件,甚至还为他们提供了直到徐锦融本科毕业的房租。就他目前的知识储备来看,确实找不出什么漏洞。 但他还是很生气。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徐锦融当时究竟有多愤怒,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股气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只憋得他脸通红。他终于理解了徐锦斓平时有话说不出的感受,一时间不禁更怜爱了他几分。 “好,你给我等着。” 最终,他也只是放了句毫无威胁的狠话,便将电话匆匆撂下。 一直以来,徐锦融都信奉着 “三思而后行” 的准则,此刻却不管不顾地登上了志愿填报的网站,将自己大部分的意向专业都改成了法学相关。 在那一天,徐锦融找到了他当前阶段的人生目标。无关自己,也无关徐锦斓,他只是纯粹地想把他爹那个老狐狸告到破产,以解心头之恨。 现在,他本科毕业都几年了,还是没能找出当年那份协议里到底有什么问题。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份协议是合法的,它只是不道德而已。 徐锦斓估计是扑腾累了,动作逐渐小了下来。他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再有任何攻击性的行为,只是仍会时不时抽泣一下。 徐锦融于是将他领回房间睡觉。路上他试图联系左凝玉,几个电话却都没有打通,他只好作罢。 他坐在徐锦斓床头,好让他适应这个新的环境。他这才意识到,弟弟刚才的激动里,也许也有一部分是突然换了环境的原因。他在床头守了很久,就在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时,徐锦斓却突然说了句话: “哥,我想回去上学。” 一些小科普: 在《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5)中,自闭症谱系障碍的诊断必须同时满足以下A至E的五个标准: A. 在多种环境中持续存在的社会沟通和社会交往缺陷; B. 局限的、重复的行为、兴趣或活动模式; C. 症状必须在发育早期出现(但可能直到社交需求超过其有限能力时才会完全显现); D. 这些症状导致社交、职业或当前其他重要功能方面的损害; E. 这些障碍不能用智力残疾或全面性发育迟缓来更好地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7章 - 合法,但不道德 第8章 第8章 - 饶青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星期六早晨8时23分,天气晴。 郢都市协和医院住院部,某单人病房内。 前来查房的护士轻轻晃了晃王景升缩在病床上发颤的身体,脸色有些担忧,后者这才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猛地坐起身,靠在床头喘着粗气。 他梦见一场地震。 原本王景升在教室里坐得好好的,还在语文课上偷偷写英语完形。正在他纠结 reach 和 arrive 的区别时,一阵眩晕忽然袭来。 那感觉很微妙。比起生病时昏昏沉沉的晕,它更像是晕车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受。王景升的确有点晕车,因此对这种晃动十分敏感。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一阵反胃,连忙捂着嘴想请假去厕所。 语文老师扶着讲台,似乎也有些站不稳。他有些奇怪,于是转头环视一圈其他人的状态。同学们或扶着脑袋,或疑惑地环顾四周,看起来都有着和王景升一样的感受。 教室一瞬间陷入了死寂,老师和同学都愣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王景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直到饶青的声音颤抖着在他背后响起: “地震了......” 地震。这在王景升的认知里是多么遥远的一件事。还没等他细想,天花板上的石膏粉尘便开始在晃动中簌簌落下,紧接着是大块的墙皮、混凝土块,最后是整片天花板。 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教室内也塌陷得也愈发厉害。王景升紧紧抓着桌脚,目之所及处,除了饶青以外,他已经看不见其他人。 “这是在四楼啊,要是塌下去,我们就都别活了!” 周围的噪音实在太吵,他只能高声对饶青喊着。 随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一般:“岐徽呢?怎么看不到他?” “等这一阵过去、等不晃了,就赶紧跑!” 饶青也高喊着回答,“岐徽是谁?” 似乎是为了配合饶青的话,震动果真逐渐减轻下来。 王景升来不及跟他掰扯岐徽的事,四周观察一阵,便试探着在一片狼藉的走廊里向下走去。 一路上,虽然偶然有小规模的塌陷,但好在没有对二人造成实质性的损伤。虽说能安全撤离是好事,但王景升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在地震的规模不算很大,甚至目前还没有造成楼房坍塌的情况下,教学楼里不该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仿佛世界上只剩他和饶青两个活人。 在即将走出大门口时,他将脑袋探进一楼的某间教室看了一眼,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惊得头皮发麻。 简直是人间炼狱。 层层叠叠的石板、钢筋、和残肢断臂。明明天花板和墙壁都好好的,甚至门框也只是产生了轻微的变形,为什么这间教室里会是这样生灵涂炭般的景象? 王景升毛骨悚然。他退出门,看了眼门旁挂着的、崭新的门牌:一年级(2)班。 一年级? 他确信自己所在的中学并没有小学部,周围的设施也并不像他的学校。他努力思考一阵,也并未从记忆里找出和这里相似的场景。 忽然,熟悉的晃动感再次袭来。王景升一瞬间忘记了自己从前学过的所有地震避险知识,下意识拔腿就跑,却忘了饶青还在身后。 等他安全抵达操场时,再想回头时却已经来不及—— 轰隆。 原本还算稳固的教学楼,在余震中轰然倒塌。 塌了。王景升摇摇晃晃地移向集合处,愣怔地看着操场那头飞扬的尘土。楼塌了。 岐徽不知所踪,而饶青在一楼,最底下,大门口,再走两步就能出来。 但是楼塌了,他走不出来了。 他朋友没了。王景升心神恍惚,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流泪。他看着人声鼎沸的操场,那里似乎除了自己以外,根本没人在乎方才那场事故。 一股莫大的悲愤攫住了他。他扫视一圈,找到离他最近的、看装束像是救灾志愿者的两个人。他莫名觉得这两张脸十分熟悉,但一时间也没空在乎他们是谁。 王景升不管不顾地拽着其中一人的手,哭喊着指向身后坍塌的教学楼:“我朋友还在里面,求你们快去救救他!” “哪里?” “小学部教学楼!一楼,离门口很近,你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二人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王景升就被护士叫醒,于是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他尽力平复着呼吸,手忙脚乱地找到自己的手机,点开社交软件时手指都打着哆嗦。 在看见饶青已经两天没回自己消息之后,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一下。 他都好久没出现了,昨晚那个梦不会是什么......预知梦吧? 护士姐姐在给他量血压时,顺道给他递了两张餐巾纸:“做噩梦了?” 王景升点点头,用空着的那只手消息轰炸着饶青。 08:25 王景升:111 王景升:你还活着吗? 王景升:你好?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王景升:青!我的青!你怎么了!!! 直到查房结束,护士给他的留置针里插上输液管后,饶青也还是没回他消息,这让王景升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这时,病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吵吵嚷嚷的动静,使他不由自主地朝门口看去。 左凝玉大摇大摆地领着一行人走进来,阵仗大到令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查出了什么绝症。岐徽正跟在她身后,与她十分激动地聊着什么,两人在他面前相见恨晚般握着手,王景升看了只觉更加匪夷所思。 接下来走进病房的人却给了他一个大惊喜——饶青,居然是活着的饶青。 接着跟进来的两个人,他没怎么注意,眼神全都放在饶青身上。如果不是手上还扎着针,他真想飞扑过去狠狠抱他一下。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相信对方可能死了这件事,但饶青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他也这么说了,然后整间病房都沉默了。 “饶青!我还以为你死了!” “你说我死了?” 饶青指着自己,表情有些错愕,“这么大的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不是,我昨晚梦见你死了,然后你又好几天不回我消息......” 王景升手忙脚乱地解释着,饶青的脸色却有些奇怪。他走到王景升的病床跟前,脸上挂着他的招牌微笑,柔声细语地开口: “王景升,你他妈是不是大傻逼?我手机被收了,怎么回你消息?” 哦、哦这样啊。王景升十分尴尬地搓着被子,不敢与饶青对视:“那你就当我烧傻了呗。” 他忽然又想到,饶青手机被收这件事,似乎跟自己关系也挺大的。 “啊哈哈,那个,妈,我早饭吃什么?” 他连忙转移话题,眼神落在左凝玉手上、那个似乎装着早餐的塑料袋上。 “不知道,楼下挺多早餐店的,你自己去看呗。” 左凝玉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手上的两盒生煎包,香气立刻充斥了整间病房。岐徽立刻凑上前去,用竹签挑走了两个;饶青虽然表示自己已经吃过早餐,但也在左凝玉的盛情邀请下拿了一个。 接着,他们三个围着王景升的病床,开始吃起了生煎包。 王景升的肚子非常适时地叫了一声。他看着面前的三人,声音里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们三个有病是不是?让我一个病号拎着输液杆下楼买饭?” “哎呀,小姨开玩笑的啦,看给你气的。” 这时,病房的另一个角落里传来男声,那声音婉转动听、极具个人特色,一听就知道是谁。 左彻,艺名左文旌,国内有名的音乐剧演员,是左凝玉的外甥,也是王景升的二表哥。 他和左凝玉长得很像。一双眉目含情的上挑眼,眨眼时长睫毛扑簌簌地上下扫着,总无意间流露出一股勾人的意味。这么一双含情眼,配上一对凌厉的细眉,和鼻梁上的小痣一颗,显得他既锋利、又柔美,像一把流水制成的利刃。 无论做明星还是做演员,他都很有天资,只可惜身高矮了些,不过只看他的脸也够了。 而站在左彻身边,被他的体型衬得十分高大的,则是桓尧。他是饶青的养父,还是身边那位的同事,王景升一直怀疑他们两个在搞暧昧,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个结果。 桓尧的长相,虽说没有左彻那么美得引人注目,但也是好看的。 很奇怪,王景升觉得他好看,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好看。他的五官似乎并没有什么很突出的特点,只能说它们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长着自己该长的形状。 硬要说的话,桓尧好看,是因为他长得像个人,一个很标准的人。 前些年,因为一场事故,桓尧的右胳膊没了,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演艺生涯,反而让他更火了。 王景升之前还在网上刷到过他粉丝的发癫文案,全方位、多角度地诠释了桓尧如何在残疾之后,魅力反而更上一层楼。 因为这篇帖子的野性和冲击力实在太强,它还在互联网上小火了一段时间。 左彻从桌上拎了碗南瓜小米粥给王景升:“饿不着你。” 算你们识相。王景升拆开面前的塑料小碗,端起来小口小口喝着,这才想起来问左彻:“你俩来干什么?不怕有人偷拍啊?” “我送饶青来的。” 桓尧率先回答。他话不多,平时性子也有些闷闷的,“拍就拍吧,证明我还活着。” 他近期状态似乎不太好,已经很久没有在公众场合露面。关于这点,饶青应该知道内情,王景升之前打听过,不过被前者十分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了。 “谁乐意拍我们啊,你以为音乐剧很热门吗?” 左彻一如既往地不着调,“听说你妈又要结婚了,咱特地来捧个场。除了大哥家以外,你们这的瓜我最爱吃了。” 不怪他说出这句话,左凝玉的情史着实精彩。要不是王景升亲眼旁观了母亲十几年来的辉煌战绩,他真的不会相信,一个人一辈子能离那么多次婚。 第9章 第九章 - 这婚你就非得结了! 一位哲人曾说过,一个女人,如果总相信 “我爱你” 这种话,不必看八字,她这辈子必定离婚三次。 可左凝玉是什么寻常女人,她不仅相信爱情,还相信事在人为。 所以呢,她马上就要结第六次婚了。 她第一任丈夫,王平措,是王景升的生父。遇见他时,左凝玉大概才十几二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王平措是个黝黑壮实的藏族糙汉子,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磐石,带着糙砺的生命力。 两人爱得轰轰烈烈,很快背着左家人扯了证,没多久又有了孩子。 王景升长得很像他爸,粗眉毛、深肤色、厚嘴唇,用左凝玉的话来说,就是那种看着很劲的长相。 只可惜,前些年出了场事故,王平措死在了儿子刚上小学那年。王景升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受了不小的打击。 在此之后,左凝玉将他从老家接回郢都,随后花了大半年时间在心理治疗上。 丈夫的死的确让她消沉过一段时间,但她并未因此而放弃对爱情的追求。 她后来的几段婚姻,开始得通常很顺利,结局却总是惨淡——除了王平措以外,往后几任统统都是人渣。 是渣男也就算了,顶多离婚了事。偏偏他们都一个接一个地在婚后不久离奇死亡,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有传言说左凝玉克夫,但她本人对此毫不在意,甚至隐隐有些骄傲:看,不好好做人的下场就是被我克死,对自己人品有自信的男人们,有本事都来找我结婚啊。 王景升则有些汗颜:她到底是上哪收来那么多牛鬼蛇神的? 他想到自己的新一任准爹,徐锦融,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悚:根据左凝玉的百分百慧眼识渣男体质来看,这人不会也藏着什么龌龊的小秘密吧? 就他现在的眼光来看,徐锦融这人真挺不错的,至少比前面几任都更像个想好好过日子的人。 他是挺好,但他那个弟弟...... 每每想到徐锦斓,王景升都不免一阵咬牙切齿。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招人嫌的人? 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此刻却不禁有些怀疑:难道自己命里真带着什么东西,或者从前无意间犯过什么事,才会让徐锦斓像现世报一样突然降临在自己身边? 他在上网冲浪时也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其中不乏主角在学生时期遇见天降系梦中情人这种经典剧情。 他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浪漫幻想:一个温柔可爱成绩好的女友突然降临自己身边,这种好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落在自己头上? 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别老瞎许愿。这一点,王景升用血泪教训亲身证明。 徐锦斓跟自己的理想型完全是两个极端。性格不对也就算了,连性别都不对,整句话里就占个 “落在自己头上” 了。 这不是报应是什么,导弹吗? 他越发觉得上天在逗自己玩,否则也不会让他倒霉成这样。 他一边愤恨地回忆着近期的遭遇,一边身残志坚地在病床上补作业——岐徽来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在嘲笑他之余,再给他找点事干。 据说是为了防止饶青吃醋,他也给对方带了上周落下的作业,导致他现在也十分憋屈地坐在病房里奋笔疾书。 大人们先走一步,病房里只剩下这三个人。王景升和饶青在补作业,只有岐徽一个人在墙边翘着二郎腿,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 “你怎么不把自己的也带过来写?” 王景升抬头见他那副清闲样就来气。 “写完了。” “不信。” 饶青头也没抬,“你哪次不是周日晚上十点多才开始哀嚎自己作业没写完?” “我改邪归正了,真的,我再也不拖延了!” 岐徽。 “有本事你明晚别找我要作业啊!” 饶青。 “你手机不是被收了吗?王景升还以为你没了呢!” 岐徽。 “咱能不能不提这茬了?我手机被收不还是你害的?” 饶青。 通常来说,王景升会加入他们两个的拌嘴,今天也许是因为生病,他少见地没什么精力。 他这两天点滴打得不少,留置针好死不死还在右手,一写字就一阵一阵刺痛,字迹也歪七扭八。他看着右手手背的一片青紫,又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烦躁。 好想洗手。好想洗手。 王景升思路混乱得不行,干脆将笔一撂,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不止过去了多久,就在他即将睡着时,门口再次传来一阵动静。王景升还以为是左凝玉终于回来了,便没怎么在意。 “景升,我进来了。” 门口传来的却是徐锦融的声音。 王景升都不需要睁眼,就知道徐锦斓肯定跟在他周围。他闭着眼装死,徐锦融却自顾自在他床前坐下:“你妈妈托我来照顾你。” 不用想也知道是这样。王景升十分敷衍地回应着:“不用来也行,也不是什么大病,明天就能出院了。” 徐锦融叹了声气:“还是来一下比较好。主要是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王景升终于肯睁眼看他,面前的金发男子分明很年轻,举手投足间却总给人一种老成稳重的感觉,估计也是带徐锦斓时练出来的。 “关于我和凝玉结婚这件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徐锦融语气温和,“你也知道,我们两个不仅年龄差距很大,我还带着锦斓。你要是有什么顾虑的话,尽管跟我提。” 实话说,王景升还真没什么意见,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我的的确有几件事想问,但你要是觉得冒犯的话,可以不回答。” 徐锦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在等待王景升开口时,他转头确认了一下徐锦斓当前的状态:医院纯白的装潢风格似乎令他十分安心,目前还没有出现任何发作的前兆。此时的他正坐在病房角落,如痴如醉地读着手里的药品说明书。 怎么会有人真的认真看这种东西。王景升一边腹诽,一边对徐锦融问道:“你弟弟到底是什么情况,去医院看过没有?”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徐锦融没怎么思考就回答他:“自闭症。他很小的时候去医院查过,确诊了。爸妈不愿意给他治,一直拖到现在。凝玉和我最近在联系心理医生,很快锦斓就能接受治疗了。” “那为什么之前不给他......不,抱歉,当我没说。” 王景升一时嘴快,差点问出一个冒犯的问题。 他想问为什么不给他治,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这话跟何不食肉糜没有区别。 “没事,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徐锦融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平平淡淡地回应着:“父母离婚时,我已经准备上大学了。他们只给锦斓提供抚养费,我自己的那份还要打工去赚,所以这么多年也没攒够钱。” 说完,他自嘲般地干笑两声,王景升却听出他声音里的苦涩。 “你喜欢我妈妈么?” 他问。 “我不知道,但她喜欢我。” 徐锦融的神色有些复杂,“你当我是为了钱而攀附左家就行,这一点我估计她也知道,就不瞒你了。” 王景升虽然理解他的动机,却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对方一句,毕竟左凝玉的克夫体质实在太邪门了。 “那你还是小心点吧。我妈的前几任老公,凡是动机不纯的,最后的下场都很惨。”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对徐锦融说。 徐锦融的神色还是淡然:“这个我听说过。没关系的,只要你们照顾好锦斓......” “停。” 王景升打断对方托付后事一般悲壮的发言,“合着你想进左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找死啊?” 徐锦融有些愣怔:“我本来也不怎么想活,但我弟弟还没成年,我得照顾他。” “你不能死,知道吗?在徐锦斓情绪失控的时候,我、我妈,就算再加上左家上下所有人,也不顶你一个人管用。所以,你别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王景升十分严肃地对他强调。 后者闻言,茫然地点点头,随后跟了一句:“我真的那么有用吗?” 徐锦融问这话时,声音都打着颤,仿佛对此真的难以置信一般。 王景升震惊地瞪大双眼:“什么意思,你觉得自己没用?” 徐锦融点头:“这么多年来,我能做的也只有在他失控时安抚他,然后赔偿他造成的损失,却完全不能阻止这些事的发生。” 说完,他又沮丧地补了一句:“也没有让他好转起来,哪怕一点。” 听完这席话,王景升才意识到,原来初见时对方熟练的道歉技巧,就是这样在一次次事故中练出来的。 徐锦融越说越难过,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自我怀疑的情绪中。他吸了吸鼻子,眨眼的频率也明显增加,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半天才蹦出来一句: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去跟你妈妈商量退婚的事......” “哎你等等,怎么就要退婚了?” 王景升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话题是什么时候进行到这一步的? “没关系的,我理解你不喜欢锦斓,他的确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替他道歉。” 徐锦融看起来真的在考虑退婚的事,“我待会和凝玉商量,以后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王景升真是搞不懂了,他究竟在刚才的几分钟里脑补了什么,能让自己一下变成现在这个受气小媳妇样? “哥,不是,爸,你听我讲——” “没事,不用勉强,这个婚不结也可以......” “你别动不动就不结了啊!我妈不是挺喜欢你的吗!” “但是你不喜欢锦斓,我知道的......” “我喜不喜欢他是我的事,但跟不跟我妈结婚是你的事啊!” “还没结婚就这么多矛盾了,结婚后岂不是更麻烦......” “我求你了,你别乱脑补了行吗?” “可是.......” “没有可是!这个婚你就非得跟我妈结了!” 第10章 第10章 - 婚礼前夕 左凝玉终于还是和徐锦融领了证。 哪怕结婚证已经到手上了,后者还是在纠结自己到底该不该结这个婚。 他家乡那边比较迷信,因此对左凝玉的克夫属性还是有点相信的,特别是王景升反复强调 “他不能死” 之后,更是感到一阵莫大的生存压力顶在了自己头上。 婚礼举行在王景升中考后的暑假期间。 虽然在考前几个月痛失了一大半复习资料,但他硬是在这段时间内将它们全都补齐,还在过程中发现了不少遗漏的知识点,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考得挺不错,甚至发挥得比平时还要好,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虽说王景升闲下来了,但左凝玉这几天忙得不行。主要原因是她非要自己负责大半的婚礼策划,说是这样比较有参与感。 有没有参与感另说,她都参与那么多回了,自然是比一般人都有经验。 她好几次提出让王景升去给她当花童,却被后者十分强硬地拒绝了。 “妈,先不说我已经快十六了,” 王景升说,“我还是你亲儿子,你让我去你婚礼上送戒指?”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当伴郎?” “我什么都不想当。要花童你找岐徽去,他个子矮。” 王景升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手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打着字。 “和谁聊呢?这么卖力。” 左凝玉对他调侃,“谈恋爱了?” “饶青。” “你跟饶青谈恋爱了?” “岐徽和饶青。” “你跟他们两个谈恋爱了?厉害啊。” “妈!” 王景升一脸惊愕地看向她,“这叫什么话,我同时跟两个男的谈?” 左凝玉头都没抬,依旧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字:“你这叫什么话,你要是能同时管住两个男的,他们还不打架的话,那也是你的本事。以后找工作的时候可以写进简历里,就说你有当领导的天赋。” 王景升被母亲惊世骇俗的爱情观狠狠震撼了一把。他忽然有些好奇对方所能接受的底线在哪,于是继续试探着开口: “那我要是跟徐锦斓谈了呢?” “你要是真能跟他谈上,我下次婚礼给你单独开一桌。” 左凝玉肃然起敬般抬起头,随后对他做了个致敬的手势,“谈他一个耗费的精力,顶你同时谈八个。”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夸你呢。” “我说前半句不吉利。” 王景升继续试探:“那左彻呢?我要是跟他......” “你敢跟那混小子在一起,我就把你的身体从头到脚拧出八个死结,然后放进院子里,拿来做妹妹的狗绳。” 左凝玉依旧紧盯着电脑屏幕,说出的话却让王景升毛骨悚然。 “为什么就他不行?我还以为你谁都能接受呢。” 虽然王景升从没想和左彻有什么情感纠葛,但出于好奇,他还是问了一嘴。 “因为他不是个好人。” 左凝玉的神色晦暗不明,和左彻八分相像的精致五官拧成一团:“跟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要么被他伤害,要么和他成为一样的人。” “他太轻浮了。我了解你,也同样了解左彻。他不是你会喜欢的人,但他以后有可能会来勾搭你。到那时候,不管他装成什么样,你都最好别理他。” 王景升跟左彻交集不深,迄今为止也只见过寥寥几面。 他原先看对方长得挺漂亮,讲话也很有意思,只当他是个八面玲珑的社交好手。如今听了母亲这番话,才开始重新审视起他的人品。 对自己笑脸相迎的并不全是好人,这一点,王景升花了许多年才真正意识到。 “再说了,你难道就光想着跟男的谈恋爱?” 左凝玉忽然又提起,“你就没想过自己有可能是异性恋?” “我只是刚好想到这些例子而已,跟性别没关系。” 王景升耸了耸肩,“再说了,取向这种东西,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以后还会爱上条狗呢。” “物种都跨了,你看这是性别的问题吗?” 左凝玉气笑了,说完便挥挥手把王景升赶回房间,免得继续影响她的效率。 王景升咯咯笑着,三两步跑上了楼梯。 进了房间后,他才想起来看一眼群聊里的消息。 他原本和饶青岐徽聊得好好的,结果被左凝玉打断,中途消失了一会。见他突然不吱声了,那两人还开玩笑呢,说他是不是又在哪被气晕了。 是的,气晕。几个月前他闹进医院那回事,经过医生的专业诊断,确定是高烧加上情绪激动引发的暂时性休克,虽然没什么大碍,但是很好笑。 他当天昏倒的原因,的确非常复杂。虽然王景升已经尽力解释了,但他们还是难免理解成 “王景升因为被扒裤子而气晕” 这种奇妙的喜剧展开。 群聊: 10:34 王景升:没晕。 岐徽:活了!!王景升气活了!! 王景升:。。。 饶青:[动画表情] 王景升:刚在跟我妈聊婚礼的事。 他特地隐去了方才的话题中和 “恋爱” 或者 “取向” 相关的内容,否则还不知道那两个人要笑到什么时候。 岐徽:婚礼?我能参加吗?求你了哥,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豪门婚礼的席呢。 饶青:你现在也没长多大。 岐徽:别管那么多。为了混进现场,我和饶青可以勉为其难当你的一日家属。这样吧,我当你爸爸,饶青当你妈妈,你看怎么样? 饶青:为什么我是妈妈? 王景升:哦。你俩是我爸妈,那台上结婚的那两位是谁? 岐徽:别管那么多。你就说带不带我们参加吧! 王景升:行行行,你俩爱来就来,我真是服了。 婚礼的筹备在一片欢欢喜喜、吵吵闹闹的氛围中悄然收尾。一晃眼到了八月,离正式婚礼还有几日。 徐锦融这两个月来都过得非常焦虑,憔悴得根本不像即将结婚的新人,而是即将被枪决的犯人。 左凝玉的状态也有些奇怪,和徐锦融之间似乎也产生了一些小矛盾。 在王景升暗自揣测这两个人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时,左凝玉竟主动找上了他:“儿子,妈拜托你件事。” 王景升眨眨眼,静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左凝玉双手紧扣着他的肩膀,语气少见地严肃起来:“最近这段时间,你能不能稍微试着和徐锦斓正常相处?” 什么? 王景升有些茫然:“我为什么要跟他正常相处?” “因为徐叔叔担心你和他弟相处不来,担心到整个人都快垮了。” 左凝玉的语气十分惆怅,“真愁人。就因为这个,他已经不行很久了。” “......不行...很久了?” 王景升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是啊,你妈我的夜生活都快死绝了。” 左凝玉毫不避讳,甚至更哀伤了。 其实没必要什么事都跟我讲,我也没这么想知道。王景升绝望闭眼,此刻只希望自己突然失去前十几秒钟的记忆。 “真的,也不用你真跟他处成什么样,只要演得像一点就行。” 左凝玉几乎在央求。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王景升也实在不好拒绝。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也只先能答应试试看。 和徐锦斓好好相处。 这几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实施起来却令他毫无头绪。 他简单反思了一下,从他们非常不愉快的初次见面,到现在井水不犯河水的刻意疏远,两人的关系并未出现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只是形式从火拼变成了冷战而已。 王景升认为,接近对方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因此在日常生活总是绕着他走。 虽说徐锦斓自从开始接受心理辅导和家教之后,发疯的频率明显减少了许多,但他的言行还是时常膈应到王景升。 心中的芥蒂肯定一时半会还放不下,但为了给母亲的幸福保驾护航,王景升被逼无奈,只好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