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南飞》 第1章 你的理由 说真的,对林鹤扬而言,儿时的回忆根本不重要。 可他却固执地要记得那间空荡荡的屋子,记得那时,就算再怎么等待、哀求,也不会回来看他一眼的父母。 南方的秋天很奇怪,总是清晨冷的晌午热的,然后到了晚上,微风刮过,凉得人起鸡皮疙瘩。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太习惯这个天气。 报名现场人声嘈杂,大部分人看着都年轻。林鹤扬长得实在是有点太出众了,仅仅只是站在原地,他都能感受到无数审视的目光。 “诶哥们,你也来报名参赛啊?” 来人剪着个寸头,眉宇间散发着一股吊儿郎当的味道。从这人方方面面的气质来看,应该……不好惹。“嗯,”他朝着对面的人干笑一声,“来这的人不都是为了报名。” “我叫宇文览,你叫啥?填表了没?要不一起去?”说罢还往林鹤扬身旁又靠了靠,“诶你看着也不大啊,就住这附近?”这人还想多和他打趣几句,因为光是站在他身边就能收获好多眼神。报名的第一天也是有录制的。可还没等他继续开口,这位长得乖巧的美男子就像跑马拉松一样跑走了。 至于吗?宇文览摸摸自己的寸头。 林鹤扬跑得飞起,这连环炮把他问得是真的不想回,也是真的不想社交。他抹了把汗,接着又快步走上前。填表的窗口聚集了数位工作人员,看着这些漆黑的镜头,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几分紧张。 “……林鹤扬,对吧?” “对。” “收到了通知来的?把回复打开来看看。” 他赶忙掏出手机,将自己之前投稿的视频连着节目组的回信一起打开。 这偌大的场馆里居然没开空调,只有天花板的风扇还在乌泱乌泱地转。明明是晌午,可他总感觉自己身上渗出了冷汗。眼前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抽出张表就让他去旁边填。他接过表,赶忙往桌子那走去。 “诶,填完记得拿到那边去啊。” “啊,好!” 走到一旁拿起笔,大家都扎堆在这里填表。因为没有明说不能闲聊,所以这里还蛮吵。林鹤扬是怕吵的,所以他想用最快的速度填完表。 如他意料之中,先是个人背景大调查,然后是家庭背景大调查,最后再稍稍回答几个问题就结束。可当他翻到背面,才发觉这面写了个别出心裁的问题:你因什么喜欢音乐? 他这才意识到,周围的人聊的内容都和这张表上的问题大差不差。可想让他也加入进去,有些太难了。 他只能拿着表走到一个更安静的地方,让自己的思绪沉静下来。他问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音乐的呢? 大概是在又一个黏腻得令人窒息的夜晚。十岁的他蜷在旧沙发里,抱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家里的收音机,不断地调整频道。 娱乐访谈、小品、每日新闻、天气预报……这都啥啊?他不耐烦地将收音机往沙发的一角丢去。不知是不是刚好磕到哪里,一阵沙沙的电流声传出来,很刺耳,他不得不爬过去把收音机捡回来。可就在他将要关掉的那一瞬,一首歌从里面传了出来。 那歌声,像月光,将他从黏腻窒息的夏夜里打捞起来,是如此温柔,又如此有力量。那一瞬,林鹤扬仿佛逃离了那个困住他许久的牢笼。 10岁的他常常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厉害?11岁时歌星出道,如今也就才20岁。 而自己,却还困在这个又破又烂的房子里,听一个连对方长相都不知道、只知道名字的人唱歌。 “沈知意……真厉害啊……”小小的林鹤扬把脸贴在收音机上,温热的塑料熨帖着皮肤,里面传出的歌声成了他贫瘠世界里唯一的光。 “我想见到你。” “我想和你站在一起。” “如果我也能唱出这样的歌就好了。” 这就是他日日夜夜的念想,而这个念想烧了整整八年,直到18岁的他站在《我就是歌手》的报名现场。 他回过神来,桌子那早已水泄不通。他没想穿过人群挤回桌边,只是走到光亮处,将纸压在墙上,抬手,干练地写上两个字: “执念”。 终于把这最后一个问题收尾。明明一开始填背景资料的时候一点都不紧张,可现在他却拿着表格看了一遍又一遍,万一这个问题很重要把他刷下去了怎么办?他看旁边那人恨不得洋洋洒洒写篇几千字的作文。 算了,毕竟他们这些收到了节目组回信的人,来这填表不过是走个流程。 时间不等人。提交表格后他立刻往报名现场的场后跑。舞台已经搭好,他早就在论坛里打听清楚,报名的第一天,导师们也会来。 他赶忙挤过人群,不断地往前探,终于站在人群前方。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评审席,炫目的灯光下,沈知意坐在那里,二十八岁,依旧闪闪发光。无论在手机上看过多少次他的脸,都远不及此刻现场的万分之一震撼。 他想,自己不过就是在网上翻唱他的歌,偶尔作一些原创的旋律,要怎样才能让沈知意注意到自己呢? 林鹤扬死死地看着沈知意,一直到天渐渐变黑,舞台上的录制才结束。他看着主持人和场外人群互动致谢,看着沈知意朝着人群挥手道别,他的心中终于有了个明确的目标:他想要见到沈知意,不是在他的第一个舞台,而是现在。 导师们的离开让人群开始躁动,现场一片狼藉,工作人员都忙不过来。他艰难地挤出人群,开始寻找能通往后台的路。他相信肯定没人能注意到他,可他太小瞧这偌大的场地了。 真的见不到了吗?他站在人群外,无助的环顾四周,可也只能看见忙碌的工作人员和拥挤的人群。他多想再看一眼沈知意的背影,可现在再望去,人早就走没了。他泄愤似的猛踢路上的落叶,最后却差点滑倒。 叹了口气,出口人满为患,排队离开要太久了。目光飘向了场馆后幽静的小巷,他想,绕会路也没关系,就直接拐进了那里。 随后,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巷子口的路灯下站着个人。沈知意披着薄外套,正低头整理乐谱,鞋跟轻踩过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巷口的路灯刚好照在他身上,暖黄的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林鹤扬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来了,上一秒的急躁已消失不见。他盯着沈知意的衣角被风掀起的弧度,犹豫了几秒,突然冲上前半步,又猛地停下,声音发颤:“沈、沈老师!” 沈知意闻声回头,睫毛在灯光下颤了颤。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T、手紧紧捏着肩带的少年,眼底浮起温和的笑意,轻声问:“你好,有事吗?” 林鹤扬的脸瞬间红透,舌头打了结,好半天才挤出话:“我、我是来报名参加节目的选手,那个……我是为您来的!我想跟您一起站在舞台上唱歌!”说完他低下头,不敢看沈知意的眼睛,只盯着地面的落叶。 沈知意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往前走了两步。明明天已渐凉,可他的声音却像正午的暖阳:“这样啊。”顿了顿,他看着少年泛红的耳尖,补充道:“那你要加油咯。” 林鹤扬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温柔的眼神里。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见沈知意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巷口的光影中,只留下还停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的他。 第2章 我们是对方的选择 长呼一口气,可心还是跳得很快。慌了半晌的神,他才后知后觉地捂住脸,低低地“啊”了一声。 不是梦,他真的和沈老师说上话了。 直到沈知意离开后他才感到冷,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却还是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他在沈知意刚刚停留的地方拍了张照,顺便把自己也拍了进去。 林鹤扬兴奋地拍拍自己的脸颊,心中已经有了新的打算。他没再停留,总算在公交车离开前登上了车。 回去没多久,他就收到了节目组的回信,总的来说是他又通过了,对方问他要在节目上唱什么歌。没有犹豫,他的曲目早就在第一次见到沈知意时就定下。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作为学生的林鹤扬要同时兼顾学业,还要找时间练唱。他想着正式参加节目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学校那边请假了。 他再一次来到现场,这次工作人员已经把报名的牌子和桌子全部收了起来,换成了检票、安检之类的。他按照回信上的入口走去,却没想到还能遇见不速之客,那颗寸头。 这人本来就不安分,回头看到林鹤扬时那还得了,学着他当初的模样飞速跑来:“诶,还记得我不?宇文览啊。”这次他学精了,直接把手搭上林鹤扬的肩,紧紧握住,让他想跑也跑不了。 挣扎无果,认命了。他还不想在录制第一天就惹出麻烦。“上次你还没回答我你叫什么呢。”他们俩边说边走,走到选手通道时,工作人员询问他们的名字,顺便在白板上写下。 “宇文览。”他终于肯将手放开,可在他接过白板的一瞬,林鹤扬立刻闪身和他拉开距离。 “……林鹤扬。”他其实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这人也太话痨了。接过白板的那一秒,林鹤扬越过工作人员,头也不回地往前方跑去。“诶!跑这么快干嘛,我有这么吓人吗?”宇文览大声喊道。 不是吓人,是烦人。 林鹤扬在候场站定,周围不停有人闲聊,还有人和他搭话,但他都只敷衍两句就应付过去。可能是因为节目还没开始,现场的气氛还算松弛,又或许是大家想在结束前多留下几个镜头。但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还没上台的沈知意。 或许人在等待时,总觉得度秒如日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鹤扬稍稍往里站了站,确保这个地方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台前终于响起了音乐,嘈杂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主持人上台,观众席立刻响起掌声与喝彩。 “欢迎观众朋友们来到《我就是歌手》这档节目的现场,我相信大家已经等不及了吧?”比起候场区,观众们的气氛总是更热闹,“接下来!我将介绍这一期的导师。”这句话刚念出来,候场区也开始热闹,虽说是老配置了,可大家还是忍不住凑前去看。 无非就是和往常一样的介绍流程,林鹤扬在心里数着指头想。嗯……当红小花言小彤,然后是创作与演唱兼备的周一舟,最后是掌握多种风格的殿堂级人物宋长卿。他们还请了宋长卿?算了,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只是抬头,等待着主持人的下一句话。 这次节目组确实给大家整了个大的,也正是因为这条消息,今年《歌手》的报名人数突飞猛涨,观众也比以前多了不知多少倍。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室内,不用过多介绍,仅仅只是这个人名的出现,就足以让大家激动。 “……欢迎!沈知意老师。” 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呼喊声几乎要将林鹤扬的耳膜震穿,可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死死看着台上,不自觉地发出感叹,目光追随着那个闪闪发光的人,从他出现、光束打在他身上,到他挥手、直至坐下。 介绍完主要嘉宾后,这场比拼就彻底开始了。林鹤扬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号码牌,左上角写着127号。他想起自己是和宇文览一起拿的牌子,看来这人应该会在自己前面上场。 一轮又一轮的表演过去,林鹤扬从一开始的浮躁逐渐变得冷静。他不再观察前方的舞台,而是淡然地戴着耳机,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唱,顺便打发掉在自己身边不停叽叽喳喳的宇文览。 直到工作人员叫宇文览过去准备,林鹤扬才放下耳机,和他一起走去。他们站在后台边缘,探着脑袋往前面看,林鹤扬看的是沈知意,他的队伍目前还空无一人,看来自己被选上的机会很大。对他说“加油”吗?林鹤扬想,自己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宇文览看的是宋长卿,林鹤扬没有过多关注他。但在宇文览上台时,他还是朝对方送上了祝福。宇文览朝他点点头,快步走上前。 看来他也有自己想追逐的目标呢。可惜最终失之交臂,宇文览最后进入了周一舟的队伍,宋长卿并没有选他。 深呼吸,再吸一口气,林鹤扬知道接下来就该到自己了。主持人再次上台: “好!让我们有请第127位选手。” 林鹤扬没有犹豫,坚定地走上舞台。 “各位导师好,我叫林鹤扬,我要演唱的歌曲是……《不归》。” 舞台下立刻躁动起来,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响起,排在他后面的选手没忍住惊叹:“你居然要唱《不归》?原唱的key可是逼死过不少职业歌手的,你疯了吗?” 可他没有理会,也无需理会。 他稳稳地站在台上,简略点头。伴奏响起,他清楚地看到宇文览朝他挥手加油,也清楚地听到那句:“真唱这首?原唱就在现场诶,也太敢了……”嗯,是的,真唱这首,而且就是唱给原唱听的。 当歌声响起,夸赞、震惊、难以置信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导师们接连拍下按钮,一位又一位导师转身,可林鹤扬的脸色却不见好转,为什么?为什么沈知意还没有转身? 唱到副歌,他完美地处理了那个堪称“不可能”的转音,全场掌声雷动!“哔——”最后一声,独属于他的按钮声清脆响起。 沈知意笑着转身,有节奏地为他鼓掌,而他也刚好唱完最后一句歌词。他的胸腔剧烈起伏,脸颊炽热,全世界的声音仿佛都褪去了,他只睁着一双眼,死死地、不管不顾地盯着那个人,像是要将这一刻烙进灵魂里。 “诶沈老师,”周一舟笑着打趣,“你说这种情况下我还有机会吗?” 林鹤扬这才猛地回神,重重鞠躬道:“我唱完了!” 少年的热爱与一腔热血,如同最灼人的火焰,几乎要将端坐的沈知意点燃。除了身后沸腾的观众,其他人都带着了然的笑意,看向事件的中心。 “?”沈知意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他直起身子,朝着身旁的人左看右看,最终也只吐出一句:“都看着我做什么?” 周一舟大大咧咧地揽住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这可是沈老师你今天第一次按下按钮,我就不和你抢了。” 随即传来言小彤带着善意的哄笑声:“你抢得走吗你。” 在一阵欢笑中,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舞台中央的少年身上。沈知意缓缓开口:“林鹤扬,对吧?”他话语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你给我的印象很深刻,你是第一个有勇气在我面前唱《不归》的人。”话刚说完,评审席和观众席就响起一片起哄声。 “知意,沈知意!”宋长卿用夸张的语气喊道,“这么多年了!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夸人!”他夸张地表演着,甚至还用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沈知意无奈地笑笑:“拜托,你可别损我了。”他转回头,认真地看向台上的少年,发出最终的邀请:“那么,你要选我吗?” 答案,不言而喻。 林鹤扬紧握着话筒,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清晰而坚定地传遍全场: “沈老师,我选你。” 第3章 燃烧 林鹤扬坐在选手席上,他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沈老师的队伍,可狂跳的心仍未恢复。 观众席的声音很吵,无疑是在讨论着他刚刚唱的那首《不归》。旁边的选手围上来,有一就有二,不出一会林鹤扬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我去,你真牛啊,沈老师100多人了都没拍过钮,他除了偶尔向观众挥挥手,就是在一直撑着头听歌……可吓人了” “真的真的,我还在想要是沈老师一个人都不选要咋办呢。” “绝了,沈老师不选你才怪了,我可是清晰地看见他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将林鹤扬淹没,说真的,他现在反倒有点想念宇文览了,毕竟一个话痨可比三四个话痨要好得多。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宇文览还真就凑上前了,“没想到你这么厉害。”他大步挤到林鹤扬身旁,努力地朝着他凑了凑,用手揽着他的肩,“诶诶,朋友会面啊,给我们点时间单独聊聊咯~”,他耳上的耳钉闪得晃眼。 才不是朋友。 林鹤扬不耐烦,悄悄瞪了他一眼,又转头认真看向前方。他看着静坐的沈知意,努力地无视一切声源。沈知意的目光偶尔无意地扫过选手席,只是一个瞬间的对视,林鹤扬便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垂下了头,心跳如擂鼓,旋即又觉得这太过失礼,他立刻抬起头,却恰好撞进对方一个了然的、带着些许调侃的温柔笑意里。 “你脸红得和猴屁股一样。”宇文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这下好了,林鹤扬是彻底冷下了脸:“我和你没多熟,你想干嘛。” “诶,别这样嘛,”宇文览笑着打哈哈,“再怎么也要在这档节目里待上两个来月,不熟也该熟了。” 林鹤扬很想回怼,什么两个月,照你的水平不出一个月就该卷铺盖走人。 他决定彻底不理他,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身影,即便下一位选手登台,他也毫不在意,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师,看着那个没有在看着自己的沈知意。 他不在乎老师又选了谁,可当那声原本愉悦、此刻却刺耳的按钮声响起,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好吧,他在乎,一股微妙的嫉妒刺中了他。 别想了别想了!他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没忍住发出一声微弱的“嘶!”他突然意识到,旁边的宇文览安静得有些诡异了。他有点不确定地转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宇文览嘴角轻扬,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讽刺:“……那时我看见所有导师都选你时,我也是这种感觉。” 他没管林鹤扬的反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对手要好吧?”他轻轻拍了拍林鹤扬的背,终于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 林鹤扬朝着他的方向去看,他自以为这个人自来熟、没分寸感,可这又何尝不是他维系自己的方式呢。可这与他无关,专心看着前方,看着老师吧。 思绪还停留在主持人的那句“结束”当中。选秀节目总是残忍的,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只为了选出16人。而沈知意的战队里只有三人。剩下一人被分到了宋长卿的队里,如果那人运气好,说不定可以无痛晋级总决赛。 选拔结束后,选手们已经按照各自的队伍在候场区站好,或许是想得太入神了,只有他还站在原地。“鹤扬,来一下,林鹤扬……?” 沈知意正站在不远处唤他,许久未得到回应,便叉着腰,转头望向他。林鹤扬被这个眼神看得一惊,快速跑过去,他不好意思地鞠了个躬:“抱歉……刚刚在想事情。”幸好沈知意没怎么在乎,只是剩下的两个组员瞪大了双眼。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沈知意拍拍手,叫他们专心听接下来的安排:“嗯,这届就分三个环节,”他拍了拍手上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什么东西,“歌曲改编,创作歌曲。”他顿了顿,随即招呼他们低头,“还有……导师献唱。” “导师献唱!?”剩下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只有林鹤扬没能管住自己的声音,说了出声:“您也会在这次的舞台上唱歌吗?!”沈知意挑了挑眉,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将一根修长的食指轻轻抵在唇上:“这是秘密哦。”他低声说,眼底里藏着笑。声音却像羽毛,拂过在场选手的心,“好了,”他恢复常态,温和却不容置疑地布置任务,“你们先去把想演唱的歌曲写下来,明天,我会在练歌房等你们,然后一个一个来进行改编,去吧。” 队里的两人还在想再跟老师多说句话,可林鹤扬只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座位,拿出了那张早已写好了曲名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小孩】。 沈知意交代完后就转身走向后台大门,甚至还没来得及接触门扉,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老师!”他回头,只见那个叫林鹤扬的少年正向他奔来,他对他印象很深刻,那个在小巷里说想和自己一起唱歌的孩子,那个……敢在舞台上演唱他歌曲的孩子。 少年猛地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将纸条塞到沈知意手里。沈知意接过,才刚看清曲名,又被少年清澈的嗓音吸引。 “老师,这是我想演唱的歌曲,”尽管他还气喘吁吁,话语因奔跑而断断续续,“我……已经有想改编的方向。”他抬手擦汗,“虽然这首歌讲述的是一个孩子,反抗世界的故事,但,如果他能有更好的开始呢?” 沈知意知道的,这孩子的眼神就像火一般,仅仅只是碰到,就感觉要燃烧。他知道的,他被这样的目光烫到了,不自觉地收拢手指,将那张轻飘飘的纸条紧紧攥住,他看得出了神,直到少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尴尬地低下头,无措地摩挲自己的双手。 沈知意想,他想,「这孩子是如此的热爱音乐啊」。他卸下了作为导师的、礼貌疏离的气场,轻轻地拍了拍林鹤扬的肩膀。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呢。”他笑道。 “我一定,教你写出最好的歌。” 第4章 练习 没有详谈,他们约好时间后礼貌道别。沈知意揉了揉眉心,往外走去。参加这档节目,其实是为了给公众做一个回应,对他的呼声太高,同时迫不及防的提问也将他的行程打乱,再加上自己的好友苦苦哀求,说着什么:“知意啊——没有你的节目,我不想去啊!!” 宋长卿,那你倒是别签啊。 也罢,既然来了那就要尽到责任,对待音乐,沈知意总是认真。 思绪随着打开的大门飘向远方,林鹤扬这个孩子处处在给他惊喜。想着想着,他也开始期待明天的练习。 沈知意走后,林鹤扬还呆呆地看着已经关上的大门。直到肩膀被轻拍,他回过头去看。 “你好啊,我叫李素馨,叫我素馨就行。” 来人是一个看着比他大很多的女生,旁边还站着个气质和他差不多的男性。 “孔方。”对方甚至没有抬头看林鹤扬。 李素馨一把将孔方推开:“诶呀你别理他,他和自己亲爱的小女友分开了,现在火大得很。” 说着将手机往林鹤扬眼前一放:“好歹在一个队里,加个好友?”她一手举着手机,一边又拉着孔方,“我们一开始看你冷着个脸坐着,都不敢来找你聊天。”眼前的人还在描述着。 林鹤扬这才发现,这偌大的候场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是因为“天才”,还是因为“沈知意的学生”? “好。”他发送了添加好友请求,李素馨立刻同意了,随即马上拉了个小群。 李素馨:诶诶诶,把备注都改一改嗷,免得我认不出你们。 “这群里就三个人,而且我们都在这,你在群里发什么信息啊?”孔方不解地开口问到。“这不是怕你们忘嘛~”,李素馨眨了眨眼,“说真的,要不是看见你跑过来的表情,我们都不敢加你。”说完李素馨挥了挥手,扯着孔方就跑走了。 不敢加?他有那么吓人吗? 林鹤扬可能要等到节目开播才能发现。如果眼神能杀人,那沈老师每按一次按钮,上面的选手就要被他“杀”一次了。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他打好车,刚坐进去,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又被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跨了进来,“啪”一下入座,关门。 “师傅,朋友,我和他是朋友。”来人笑嘻嘻地转过头看向林鹤扬,“诶,反正都是回酒店,载我一程咯?” 林鹤扬被他吓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下去。”宇文览闻言一愣,讪讪地说: “我A,我A嘛。” 一路无言,车上他的手机一直叮叮当当响,扰得他听歌都不清净。打开来看,剩下两人已经在群里聊起来了。不是,就只有你们两个人聊天,为什么不私聊啊?怪不得说林鹤扬和孔方的气质像呢。 下车时,宇文览用拙劣的借口一直推脱,直到最后才把钱A过来。 唉,算了,明天一早还要和老师去练歌呢。 作为最先决定好曲目的人,自然也最先受到关照。时间不早了,可夜里他还是紧张得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老师的嘱咐。 他想,他应该是第一个接受指导的人吧,会发生什么事呢? 第二天一早,他急忙收拾好就往练歌房跑。 沈知意已经站在练歌房里,他看着这张纸条,若有所思,直到开门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当下。 他转头,看见是林鹤扬,等对方刚放好包,沈知意就先开口道: “你敢选择我的代表作,就一定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他表情严肃,使得林鹤扬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知道的,我绝对不会输。” 听完沈知意低笑一声:“错,是不能半途而废。” 那句“不能半途而废”,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砸在林鹤扬心上。他还没来得及细品这话里的深意,沈知意就已经转身走到了练歌房中央的钢琴旁。 “过来。”沈知意头也没回,声音不容置疑。 林鹤扬立刻小跑过去,像个被点名的小学生。 沈知意的手指随意地在琴键上按了几个和弦,正是《小孩》原曲里那段标志性的旋律。 “唱一遍,按你想要的意思来唱。”他言简意赅,甚至没看林鹤扬。 林鹤扬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他沉浸在老师的弹奏中,声音清脆,甚至在技巧上都做到了完美。 可钢琴声戛然而止:“再唱一遍,重新开始。” 一次又一次,沈知意终于转过头,眉头微蹙:“这和我之前的版本没有区别。”他有些苦恼地扶额,“你的技巧很完美,甚至快赶上我了,可这里面没有你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到林鹤扬面前:“看着我,你昨天说,已经有了想改编的方向,那么告诉我,你理解的‘更好’是什么?”气氛沉重,林鹤扬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知意,不敢大声呼吸。 他被这问题问得心脏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敲开了。 “我……我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回答。他其实并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恐慌占据了大脑,他太害怕,害怕老师会看不上自己。 可还没等沈知意继续开口,大门就被猛地推开。 “林鹤扬!!!”来人是李素馨。 她突然又急忙刹停,孔方缓缓从她身后走出:“什么啊,沈老师也在。”她瞳孔震动,颤抖的手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你,背着我偷偷练歌……?” 孔方先一步走上去,将自己要唱的主题交给老师: “沈老师,这是我想改编的歌曲。” 事已至此,沈知意低声叹了口气:“林鹤扬,你先回去好好理解下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素馨,把你的主题交给我,然后孔方先留下。” 李素馨赶忙将纸条交给他,退到了门口。沈知意重新坐回钢琴前,用手机搜出孔方要唱的歌播放,是一首慢抒情曲。李素馨做出夸张的表情看了一眼,转身和林鹤扬一起离开了练歌房。 离开练歌房后的走廊很安静,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脚步声。“我说,”李素馨突然停下,转头看向林鹤扬,“哇你小子怎么完全不看群里消息啊,亏我们还问你要不要一起来,合着早就和老师约好时间了?”严肃的氛围瞬间消散,林鹤扬不得不佩服,李素馨调动气氛是有一手的。 “……太吵,屏蔽了。” “好你个臭小子,敢屏蔽我们的消息。” 她拿手肘撞撞林鹤扬:“今晚别无视消息啊,要不然小窗轰炸你。”说罢从包里掏出一瓶牛奶开始喝,“你知道吗,孔方最擅长的就是慢抒情歌。” “看来他是铁了心想夺冠啊。”她的眉头带着一丝坚韧,“沈老师这队竞争压力可真大。”可这句话声音又很小,小到林鹤扬只听清了几个字。 “啊?” “没什么。”她转头看到练歌房的门已经打开,孔方正从里面走出来。她将已经喝空的牛奶瓶塞到林鹤扬手上:“帮姐姐丢掉咯~”然后赶忙跑向了练歌房。 林鹤扬拿着牛奶瓶就往外走,平常他肯定要争两句。 可他不想看见孔方,就好像天生合不来一样。 他逃一般地离开了这硕大的商业练歌房。 他回到家中,翻看自己写的笔记,明明已经写了那么多东西,可在老师面前还是怯生生地不敢唱,他总觉得不满意。 拿起自己那把破破烂烂的吉他,轻轻演唱。他在网上看过老师的演唱会录播,视频里的老师双目低垂,比起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更蒙上了一层悲伤。 林鹤扬怎么会不知道,他看过无数关于这首歌的分析,他当然知道这首歌里的“小孩”是谁,所以他想让“他”有一个好的开始。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浮现小巷里初遇沈知意时对方眼中的光,是刚才在台上对方那了然又温柔的微笑。他想让老师的人生、童年,不再那么艰苦,所以才有了“更好的开始”。他想让老师被理解、被指引、被温柔以待。 他试着开口,声音有些颤抖,甚至有些跑调,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不成调的旋律,夹杂着几个零碎的词。 “很完美的技巧。”这是老师对他的夸赞;“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是老师对他的批评。 他一遍又一遍唱着,试图彻底代入歌曲里的那个小孩,他将自己的感情灌入其中,可却始终没能找到突破点。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李素馨说到做到,她真的开始私信轰炸: “林鹤扬!!!!快点看群聊。” “林鹤扬你别想背着我们偷偷练习。” “林鹤扬啊啊啊啊——你这是不尊重长辈——” 林鹤扬终于被逗笑,什么嘛,看着也就比自己大几岁而已。他打开群聊,发现这两人聊了少说几百条信息,最近的一条是艾特他,问他明天什么时候去练习。 这个嘛,林鹤扬想:“我也不知道。” “呵呵!你等着吧。”他甚至能想到李素馨在手机背后的表情。 再一次,他又沉浸在这首歌里。 第二天早上,望着练歌房里直直站立的三个人,沈知意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也没人跟他说同时带三个学生居然这么累啊。 “林鹤扬,你先来。你们两个,去隔壁自己练习一下。” 林鹤扬紧张地拿出了本子,又跑到钢琴前,弹奏了几个小调。他和老师说了自己的感想,沈知意思索片刻后开始弹琴,示意他跟上。 他开口,将昨天晚上自己的尝试唱出,将他的爱唱出。 沈知意知道,他就差那么一个突破点了,于是开口,将他迷茫的声音托起来。有了老师垫底,林鹤扬这才敢放肆大胆地唱。 沈知意听着,手上的琴声没有停,反而更灵活地配合着他那些生涩、破碎的灵感,像是一个耐心的引导者,将散落的珍珠慢慢串起。 一曲终了,林鹤扬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沈知意笑着看他,眼里满是欣赏:“就这样,我们就这么定了。” 一天又一天,他的嗓音越发流畅。林鹤扬带来的本子上已经画满了音符和歌词。 当最终版的编曲在钢琴上完整流淌出来时,原本充满悲伤的《小孩》被注入了一种温柔而坚韧的力量——那是林鹤扬的希望。沈知意看着眼前眼神疲惫却兴奋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 第5章 对赛 又一次站在候场,即使老师不断地对他说“这首歌你已经改得很好”,可林鹤扬还是很紧张。 他站在台下深呼一口气,指尖微微发凉。 “别紧张。”一只温暖的手搭在林鹤扬肩上,是李素馨。此时,这个成年人好像才有了一丝“成年”的味道。 对手是现场抽的,他们三个人站在一起,聚精会神地望着舞台上的号码。林鹤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对手会是宇文览。同时他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脸色骤然一白的孔方。 现场还是一如既往地嘈杂,他被选为第二个上场。目光扫过评审席,如他所料,宋长卿的队里有一人直接轮空,进入了总决赛。运气真好,他感叹道。 要么继续,要么收拾铺盖走人。这就是选秀节目的残忍。 宇文览站在他对面,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此刻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忽然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林鹤扬的肩,力道大得让他微微一晃。 “喂,林鹤扬。”宇文览的声音压得很低,褪去了所有玩笑,“别手下留情。让我看看被沈老师选上的人,到底有多大本事。” 林鹤扬张了张嘴,那句“你也是”却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郑重的点头。 聚光灯下,宇文览登场。 他选择了一首摇滚乐,音符炸响整个场馆,气氛被瞬间点燃。每一个高音都像是嘶吼着发出,每一次拨弦都用尽全力,吉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林鹤扬站在侧幕,静静地看着。 一曲终了,宇文览站在舞台中央,胸膛剧烈起伏,朝着台下深深鞠躬。 然后,轮到他了。 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接下来,有请选手林鹤扬,为大家带来他的改编曲目——《小孩》。” 台下又是一片哗然:“怎么又是沈老师的歌?他是真敢,每首都挑经典唱。” “怪不得会进沈老师队,我可没这个胆。” 当他与走下台的宇文览擦肩而过时,对方没有看他,只是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 “加油。” 站定在舞台中央,林鹤扬能感受到无数目光的重量,其中一道来自评审席旁的沈知意,另一道,则来自刚刚耗尽所有力气的宇文览。 舞台上灯光聚焦,林鹤扬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话筒——他必须赢。前奏响起,不再是原曲悲伤低沉的曲调,而是在此基调上,舒缓的钢琴与弦乐交织,如同黎明前的微光。 他开口,声音清澈而坚定。这首歌讲述的不再是一个孩子孤身反抗全世界的故事,而是一个执着的孩子得到了支持:他得到了爱、与亲人和解。他歌声里的那种渴望、那种珍视与力量,穿透了所有的喧嚣,直抵人心。 演唱结束,全场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结果毫无悬念。 林鹤扬赢了。 他站在舞台上,望着一旁紧紧握住话筒的宇文览。对方眼角泛红,强忍着眼泪,可最后还是无力地走下了台。 他目光急切地搜寻着老师的身影,看到沈知意站在评审席旁,正微笑着看着他,就像初遇时那样,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有温柔的微笑。 林鹤扬不由得看出了神,他想起初遇时说的话。这一次,他真的想和老师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唱。 追着宇文览回到候场,对方已经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退出比赛后,你还打算唱歌吗?”林鹤扬小心翼翼地问。据他所知,宇文览不小了,已经28岁,可还是没能唱出什么名堂。 宇文览罕见地沉默了:“唉,你这小孩,怎么净问些让人想死的话。”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好像不想让林鹤扬看见那即将落下的眼泪,“还能怎么办,回去打打下手、刷盘子咯。” 林鹤扬看着他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在拐角处消失不见。 他回到休息室,脑海里依然回响着现场的掌声和沈知意那个肯定的微笑。如果可以,他想第一时间和老师、还有……队友分享这份喜悦,即使和孔方有些合不来,但他们都很强,就好似已经默认,他们三个会一起晋级。 可比和老师汇合先到来的,是李素馨强硬地拉着林鹤扬和孔方,去到的一个偏僻角落。 李素馨一把将孔方狠推向墙:“你什么意思?你怎么会输给言老师队里的一个小女生?!” “你不准这么说她!你没资格评判她!”孔方激动地反驳。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只留林鹤扬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生什么了?” “他输了!孔方他故意输掉了比赛!”李素馨几乎是嘶吼出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已经25岁的她,错过了太多机会,也明白机会有多重要。 “你是不是觉得年轻,就有无数资本可以挥霍?你知道挤进沈老师的队伍有多难吗?为了你那点自以为是的爱情,放弃前途,很帅吗?!” 这是林鹤扬第一次见李素馨如此失态。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神经大条的姐姐,可此刻,他更在乎的是那句“故意输掉了比赛”。 “……怎么回事?”他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严厉,“沈老师的队伍里只有你被淘汰?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绝不容许老师的口碑受到影响。 孔方终于崩溃了:“我哪知道我的对手会是她啊!?”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他所有力气,“要不是我女朋友……我根本不会来,谁知道我会被沈知意选上啊?!” “你还怪上沈老师了?!”李素馨怒不可遏,“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挤进他的队伍吗?”她一直明白,这世上有林鹤扬、沈知意这样的天才,所以她必须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才可能勉强赶上。可现在,孔方,这个同样拥有天赋的人,就这样为了爱情放弃了前途。 她用尽半生力气,终于触碰到了“天堂”的边缘,却被拒之门外,最后只能从门缝里往里望。 站在一旁的林鹤扬冷冷开口:“为了一个没实力、靠运气才能进入节目的人就放弃比赛,你就算继续唱下去,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这句话仿佛点燃了最后的引线。孔方猛地越过李素馨,狠狠揪住林鹤扬的衣领: “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有点天赋了不起吗?!你知不知道她私下有多努力?!” “那你又知道我们付出了多少吗?!”林鹤扬毫不退让。 战火一触即发。 “够了。”李素馨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死死盯着孔方,一字一顿: “孔方,你给我记住。未来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起今天,都要记住:不是因为你的爱情才输掉比赛,而是你的软弱。” 她没有给林鹤扬反应的时间,拽起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一路无言,林鹤扬不懂:他愤怒是为了维护老师,那李素馨呢?为什么要在乎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回到休息室,沈知意已经等了他们一段时间。当他看见李素馨双目通红、有些狼狈地擦着眼泪,不用多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作为导师,他怎么会听不出孔方那有意无意唱错的调、卡壳的词。 “看来,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他抬手,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那今晚就到此为止。明天来练习室找我,准备好总决赛的主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晋级的队员,声音温和而肯定: “对了,恭喜晋级。” 第6章 一切 昨日虽不了了之,可作为选手,他们只能尽快调整起来。那晚分别后,孔方就悄悄退出了群聊,其实此前群里也只有他和李素馨会常聊。 而后,是李素馨私信发来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对手了。” 长呼一口气,站在阳台,晚上已经冷到要穿厚衣服才能抵挡狂风了。林鹤扬没有回复,他按灭了手机,对手和队友,从读音上看,只不过一字之差。 他走进屋内,调整好心态。第二天清晨,林鹤扬决定好了总决赛的主题:【追逐】。 沈知意捻着那张写着主题的便签,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很快为他敲定了发展方向。这次的作品,将由林鹤扬自己作曲、作词,完成初稿后再交给他修改。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林鹤扬却始终达不到他要的效果。甚至在某一天,他那老旧的手机终于撑不住,彻底报废。 沈知意闻声抬头,只见呆立着的林鹤扬,和地上屏幕碎裂的手机。 “……老师,”少年哭丧着脸,“我的手机可能用不了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沈知意,沈知意只是叹了口气:“有电脑吗?或者备份有吗?”他在思索着解决方案。 “有的,但是……在家。” “那我送你回去,你拿过来。” 林鹤扬却羞红了脸,迟迟未能开口。 沈知意察觉到了这份窘迫,叹笑着开口:“走吧,我带你买一台新的。” “可老师!我……”虽想婉拒,可林鹤扬知道,自己正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才会用这台破手机这么多年。 “别担心,一点小钱。”沈知意在心里觉得,为自己看好的学生多付出一点金钱,没什么。 在手机店里,沈知意看着琳琅满目的机型,忽然想起什么:“那部旧机要修吗?有没有什么重要文件?” 林鹤扬摇摇头:“不用,所有文件都备份过,回去同步就好。” 沈知意这才放心点头。 新手机到手后,林鹤扬立刻导入备份,手指飞快地点开音频文件,将改好的曲子放给沈知意听,又把写满修改痕迹的乐谱递过去。可这次,沈知意翻完乐谱,只是轻轻蹙了眉,依旧没有点头。 沈知意很忙,他还有李素馨要教,不能将所有时间都倾注在林鹤扬身上,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指出问题后,让林鹤扬自己一个人修改。 连续几天的修改反馈,让林鹤扬对自己的水平感到茫然。可沈知意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依旧温和:“别急,不要放弃。” 时间一天天逼近决赛,林鹤扬的进度却迟迟没有起色。明明老师的所有指导都萦绕在脑海,可始终像雾一样笼罩着他,找不到突破口。 毫无进展的创作让林鹤扬一天比一天急躁,沈知意看出了他的状态,索性让他停了创作,叮嘱他先好好休息。临近决赛的某一天,沈知意找到他: “……接下来,你要好好听。”林鹤扬当时没懂这句话的含义。 而现在,他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看着聚光灯下的沈知意。 原来真的有导师献唱环节,沈知意选择的,是《不归》。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听沈知意唱这首歌。 风不知从何处而来,恰到好处地拂起他淡绿色衣衫的一角。他伸手轻拢,薄纱如雾,在他身前缭绕,那一刻,他不像歌手,更像薄雾里的仙人。声音空灵又深沉,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在洗涤听众的灵魂,全场寂静,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歌声。 林鹤扬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啊,这才是老师真正的水平。 一曲终了,余音在场馆内久久不散,如雷的掌声响起。一句被他咀嚼过无数次的话,重新在耳边震响:“唱歌不能完全靠技巧,还要用你经历的一切。” 在过去几周的指导里,他以为自己听懂了。他将童年的孤独、被霸凌时的触感,笨拙地塞进旋律与歌词里。 可沈知意听后,总是温和地蹙眉:“鹤扬,你的技巧很华丽,甚至……有种让我很熟悉的处理方法,但你只是在呈现经历,没有在表达感情。你缺少的,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他说:鹤扬,你缺少自己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鹤扬总是心惊胆战。他怕老师听出,在那华丽的技巧下,他在拙劣地模仿老师的风格、他的曲调、他常用的作词笔触。他惶恐地低下头,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好在老师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继续努力。 他一直不解,“一切”,到底指的是什么? 直到此刻。 当沈知意的歌声将他彻底包裹,他才醍醐灌顶:“一切”,指的是他所有的感情。不单单是华丽的技巧、直白的讲述,还要将他对人生的感受、过往的苦痛、追逐时混杂着的卑微与狂热,还有他的爱,全部融入其中。 就像演唱《小孩》时,他声音里的那份爱。 他堆砌了熟悉的技巧,满怀爱意唱出了老师的歌,可却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歌,也需要“爱”。 当他再次向老师展示这首歌时,沈知意终于从谱曲中抬起头来。这首歌里突然涌入了太多感情,浓烈、偏执,甚至有些扭曲。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一句话:“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一次,轮到沈知意不明白了。他不明白这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情感。他自以为对林鹤扬足够照顾了,可仔细看去,才发觉林鹤扬很瘦,甚至有些不健康的单薄,眼下的淤青昭示着他已忙碌了许久。 自己只当他是热爱音乐,却忽略了他在用音乐承载如此沉重的过往吗? 沈知意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被攥紧了:这还能算是合格的“老师”吗? 他一直只将林鹤扬看做是一个有些特殊、有天赋的孩子,故而难免偏心,作曲、改编上的指导,都远超出对其他学员的投入。可为什么没能看出他身上的痛苦呢?为什么没能发觉他歌里的痛苦呢?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情,悄然破土而出。 他想让林鹤扬好,或者说,不仅仅是让他站在舞台上,而是让他真正站在光里。 第7章 咖啡店 自从老师点头认可后,林鹤扬就像一个永不停息的陀螺,在练歌房里一直转,一直转。 四周房间的灯已熄灭,他沉浸在歌曲里,都没听见房门被轻轻敲响。“鹤扬,再过几天就要决赛了,你应该休息。”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果断。林鹤扬这才猛地转头,看见老师就站在门口,不知来了多久。他手里还拿着牛奶,这是专门给林鹤扬准备的。 他一直在反复练习同一首歌,精神高度紧绷,全然不知自己嗓子的状态。突然被老师打断,想说点别的,才发现嗓子有些发不出声。他紧张地走到沈知意身旁,沙哑地开口:“老师……我还不够好。” 沈知意深深叹了口气,强硬地拉着他离开了练歌房:“年轻气盛不是给你消耗自身的理由。”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我不来,你是不是要练到哑了,开不了口?” 沈知意突然停下了脚步,林鹤扬猝不及防地直直撞上他的后背。他不敢抬头,却又不得不抬头。 林鹤扬看见眼前的人转过身,眉头微蹙,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弯下腰,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然后,在台上唱不出歌,让我被嘲笑?” “嗬——”林鹤扬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混乱得又不知道说什么;沙哑的嗓子刚想发声,又被老师赶忙捂住。 随后他被牵着手腕走了很久,直到坐上老师的车。车上,他无意识地反复转动着那瓶牛奶,然后被沈知意拿走。沈知意轻车熟路地插好吸管,送到他嘴边。 “喝。” 林鹤扬照做了。 “?”沈知意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不可置信,“……自己拿着。”他小声地叹了口气,可最终还是没有责备,“到了,下车吧。” 他们并肩站在一条陌生的小巷口,在这小巷里就像是两个格格不入的异类。四周笼罩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光线不亮,看不清前方,唯有身旁身着米白色上衣的沈知意,周身仿佛自带光芒,明明灯光如此昏黄,可又觉得他周身刺眼得令人难以置信。 沈知意再次轻轻牵起他的手腕。林鹤扬是怕黑的,童年时那些因交不起电费而陷入彻底黑暗的夜晚,无数虫鸣啃噬着他的神经,直到收音机里传来歌声,带他逃离。 可现在不一样了。黑暗漫上来时,他手指下意识收紧,悄悄攥住了沈知意袖口的布料,指尖能触到棉质面料的柔软,就好像有老师在,便无需看路。在漆黑昏暗的世界里,他的光就在前方。 “叮铃——” 风铃与关门的轻响将林鹤扬拽回现实,下一秒,浓郁的咖啡香涌入鼻腔。他还没反应过来,老师就顺手拿起他喝了一半的牛奶,晃了晃,但还是将它丢进了垃圾桶。 店内的老板熟稔地招呼着,好像和老师很熟。沈知意领他到一个不易被注意的角落落座。 等等……这算私会吗?他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耳根骤红:不不不,林鹤扬,你不能这么想!!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老师已经点完单了。林鹤扬感受了下喉咙状态,小声问:“老师,这是哪里啊?” 他继续用那炽热的眼神看向沈知意,自己却浑然不知;而沈知意也只当这是学生对导师的崇拜,便没有多想。 “秘密。”老师依旧笑着,将修长的食指轻轻抵在唇边,像在哄一个孩子,“我给你点了吃的,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就尽量别说话了。” 林鹤扬乖乖地点了点头,直到老板将一杯热柠檬水和一份看着就非常健康的全麦三明治端上了桌。 呃啊,看着就不想吃。他露出抗拒的表情,又抬头看向沈知意手里拿着的那杯咖啡。 “老师,”他鼓起勇气问,“您喝的是什么啊?” “想喝?”沈知意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 那杯咖啡漂亮极了,顶上有精美的拉花,杯壁还有清香木的点缀,隔着空气也能闻到咖啡豆的香味,还有老师喝下去时,泛着水色的嘴唇。 “嗯!”林鹤扬重重点头。他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健康套餐,又抬头看向老师手里那杯咖啡。 “等你吃完这些,”沈知意向后靠进卡座阴影里,顶灯只能照到他手中那杯咖啡,这让林鹤扬看不清他的表情,“下次,我再带你来。” 于是他只能低头闷闷地吃着自己的健康套餐。 面前的人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掏出手机开始处理事务。老师很忙吗? 林鹤扬立刻加快速度,几乎是强塞一般吃下了最后一口三明治,又被噎得慌忙找水喝。巨大的动静吓到了对面的沈知意,他急忙把那杯已经不算烫的柠檬水递过去,速度快得让液体都溅到了自己手上。 等林鹤扬终于通过喝水将食物咽下,沈知意才把手上的水渍擦干,站起身。 “时间也不早了,我待会把你送到酒店,早点休息,明天我会再听你唱一遍。”他顿了顿,语气是温柔的命令,“记得保护好嗓子。”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小巷,林鹤扬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家藏在深处的咖啡店。也许下次,他就能记住来的路了吧。 他站在沈知意的车窗前,不舍地一遍一遍挥手。没办法,沈知意只得下车,站在车门前轻轻地拥抱了他。他拍了拍他的背,却在林鹤扬想回抱之前又一触即离。 沈知意相信这个孩子对音乐的热爱,同时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至少,他不会让林鹤扬输。 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确保林鹤扬已走进酒店,他只希望这孩子会听自己的话,好好休息,静待两天后的对战。 他轻拍衣角,转身上车,发动车子离去。 成年人的夜还很漫长,最起码,刚才在路边偷拍的那个狗仔,得尽快处理掉。 第8章 明天见 时间很快来到总决赛前夜,试播后台的空气里都裹着紧张的期待。大家都在不停忙碌,试妆、练习,一次又一次确保明天的舞台不会出错。可只有身处话题中心的沈知意和林鹤扬不见踪影。 “都别张望了,”导演拿着对讲机走过,特意提高声音安抚人心,“大家不用担心,沈老师和林老师一同去进行最后的训练了。” 而这边,工作室里的录制刚刚结束。这是林鹤扬第一次来到沈知意的工作室。 先前老师说过,明天要再听他唱一遍,林鹤扬回去便真的没有加练。可由于耐不住紧张,他又提前来到练歌房做准备,为了以最自然的状态唱给老师听。 “咔哒。”大门被猛地推开,林鹤扬激动地转头去看:“老师……!”可没想到,沈知意进来拉着他的手腕转身就走。 “鹤扬,去我的工作室录一遍,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不用担心。” “啊……?啊好!”速度快到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沈老师的车上了。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能只在那边听你唱,所以想带你来这边录下来。”沈知意认真地说道,同时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工作室。 林鹤扬呆呆地说好,他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飞速倒退,感觉像在做梦。直到被老师轻轻推进录音棚,站在那些顶尖设备中央,这才切实地感受到,老师是真的把他带到了自己的个人工作室,最专业的、老师开办的工作室。 沈知意简单交代了几句:“准备好了就给我比个ok的手势。” 林鹤扬没有准备很久,只调整了几下呼吸,试了几个音,就果断给出手势。 也许人在面对极度重视的事情时,总能爆发出潜能。这一点,林鹤扬也一样。 当一曲终了,他慢慢睁开眼,望向玻璃外。 沈知意鼓着掌,站起身来为他打开了房门。 “老师,我表现得怎么样?” 沈知意想发自内心地称赞,但一时竟找不到比掌声更合适的语言。他走近,问道:“想好给这首歌叫什么了吗?” 林鹤扬下意识笑了起来。老师认可他了!?他唱出了能让老师满意的歌?巨大的喜悦淹没了他,可比起沉浸在喜悦里,还是老师刚刚的问题更重要。 他低下头思考,他从没认真想过名字。他最初想追逐的梦想似乎都完成了:想见你,想站在一起,想唱出这样的歌。如今连最后一个梦也在今天被老师亲手填上,只剩下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想和老师一起站在舞台上的愿望。 他唱出了让老师满意的歌,可要叫它什么?他真的不知道。 “不用担心,慢慢想,只要在今天想出来就好。”沈知意转身走到操作台前坐下,开始调试音轨,“我会把这首歌修好发给你,你可以在明天的对战结束后发布,可以……直接当你的出道曲。” 可林鹤扬还沉浸在刚刚的问题里。这首歌,要叫什么好? 沈知意叫了他好几遍都没反应,只好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鹤扬,”他放缓了声音,“名字的事不急。”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林鹤扬猛一抬头,差点撞到沈知意的下巴。他慌乱地向后退,脚下不稳,一只有力的手立刻抓住了他的手臂,帮他稳住了身形。 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手掌的温度让他瞬间恍惚。 “这首歌,叫什么好?”他无意识地喃喃,脑中闪过无数画面:漆黑的夜晚,是老师的歌声陪伴自己;压力如山的学业,是无数次重复观看的录播;站在桥上时,那个如同救命稻草的声音…… “老师!”他抬头,目光决绝得让沈知意不由得惊讶,“这首歌,我想叫《你》。” “我?”沈知意感到他的心明显漏了一拍。他抬眼,困惑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潮水般的了然取代。 “啊,《你》啊……”他拖了半拍尾音,跟着低笑一声,指节无意识地收紧,握着林鹤扬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是个很不错的歌名呢。”那点不好意思裹在尾音里没散,分明是还没从认错的尴尬里缓过来。 话音刚落,他指尖先蹭了蹭衣角,才赶忙抽手坐回操作台前。他朝着林鹤扬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屏幕上:“时间也不早了,好好准备明天的对战吧。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记得要用最好的状态来见我。” 林鹤扬重重地点头。他高兴极了,但他只是走到沈知意身后,轻声问:“老师,如果可以……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室吗?” 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沈知意有点意外,他没多想,随口应道:“以后想来还可以来的。” 他背对着少年,专注地修改着音频文件,全然没察觉身后那道黏在他背影上的目光,更没看见少年嘴角那抹藏不住的、得偿所愿的笑。 只听见少年的声音轻轻飘过来,裹着点雀跃的尾音: “老师,我们明天见。” 第9章 愿望 总决赛当天,就像是为了弥补昨晚的缺席,林鹤扬早早地来到了录制现场。 工作人员早已忙碌开来。尽管决赛晚上才开始,但每个环节仍要反复确认,确保万无一失。 “鹤扬?你可算来了!”妆造师一眼瞥见他,赶忙招手,“昨晚试妆你不在,幸好来得早,现在赶紧准备。” 话音未落,身边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林老师啊啊啊,你昨天晚上到底干嘛去了?这个服装你快试啊!” “我的天,你知道你昨天不在,哪些场景组抓的是谁上台走位吗?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惨。” 七嘴八舌的调侃几乎要把他淹没。林鹤扬只得笑着打哈哈,直到场景组负责人拿着歌词本一脸严肃地走近,大家才瞬间作鸟兽散。 “林老师,我们研究了您的决赛曲目,有个新想法,您看如何?”对方将示意图展开在他眼前,上面清晰标注着:当唱到副歌部分,您向舞台中心走去,身后将有漫天金色彩片倾泻而下。 对应的是这句歌词吗?林鹤扬心口一热,几乎没有犹豫:“好,就这么办。” “虽然没实际彩排过,但我们相信您能把握好。”场景组的人如释重负地笑了,“那我们先去和其他组沟通。” 时间在穿衣、化妆、做造型、核对灯光和曲目的流程中飞逝,转眼已是黄昏,观众开始入场。 林鹤扬却越来越焦急。 沈知意还没来。 今晚虽是选手的主场,但导师绝不能缺席。他在候场来回踱步,去台前张望,到休息室寻找,甚至问了几个工作人员,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沈知意在哪。 “该死,早知道当初无论如何都要要到他的私人联系方式了。”他苦恼地想抬手揉头发,又硬生生忍住,怕弄乱了精心打理的发型。 舞台上已传来主持人播报注意事项的声音。回望着人烟稀少的走廊,选手似乎只剩他一个还没就位。 他压抑着心慌快步折返,终于在远离选手席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到了那个身影——沈知意正聚精会神地望着台前方向。 林鹤扬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沈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颤,回头见是他,警惕的心才略微放松下来,任由少年将他拉进更无人的后台走廊深处。 “你怎么还在这?”沈知意有些惊讶,他以为林鹤扬早就去选手席了,“怪不得刚才一直看不到你……”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鹤扬急促地打断。 “老师!我也在找你!”少年抬起头,眼眶不知是因焦急还是别的情绪,微微泛着红,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沈知意瞬间有些无措,那只没被抓住的手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 “老师!如果我……如果我拿到了冠军,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完便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对方。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气音般的笑。他忍不住抬眼,只见沈知意唇角微弯,眼中除了惯有的温柔,似乎还掠过一丝他读不懂的……纵容? “好啊,”沈知意的声音很柔和,“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一瞬间,林鹤扬从耳根到脸颊彻底红透,热度惊人。“啊……!还、还有一件事!”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点开录像功能,舌头像打了结,“我想……想请老师在我比赛前,祝、祝我夺冠!”他连脖颈都红了,只是固执地高举着手机。 “好啊。”相较于他的慌乱,沈知意显得从容许多。他主动走近,肩并肩挨着他,声音放得很轻,“那要快一点哦,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林鹤扬闻言,慌忙将镜头对准两人。眼神飘忽了几下,最终强迫自己盯住屏幕,试图稳住狂跳的心。“那个……老师!我们一起看镜头!” “好。” “就是……嗯!我想,我想在《我就是歌手》这档节目上,冠军出道!” “好~”沈知意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落在镜头里,“祝我们林鹤扬小朋友,能在《我就是歌手》这档节目上,冠军出道,顺顺利利,一直走花路。” 林鹤扬怔住了,心跳漏了一拍。他随即像是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语无伦次地补充:“我希望老师和我都越来越好!希望老师以后……也一直是我的老师!”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部勇气,对着镜头大声喊:“祝我冠军出道!耶!”同时比出大大的V字手势,根本没敢看沈知意此刻的表情,便飞快地按下了结束键。 他转身,几乎是九十度鞠躬,声音闷闷的:“好啦!谢谢老师!我先过去了!”说完,不等回应,便扭头急匆匆地跑向了候场区。 走廊空寂,但他仿佛依然能听见,身后传来那声温柔而了然的低笑,久久不散。 他终于回到选手席,身边的选手立刻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彩排不来,正式录制还迟到,鹤扬,这次非得整点让我们吓掉下巴的活不可啊!” 李素馨和他坐在一起,表情沉重,可最后还是大笑起来:“是啊林鹤扬,你小子还去偷偷加练,到时候一定要……给我整个大的。”她推了推林鹤扬的肩,最后又重重地拍下。 李素馨没在看他,其实她全部都懂。她懂沈知意的偏心,也懂林鹤扬的天赋,所以她更要拼尽全力去抓住这个机会,即使希望渺茫。 林鹤扬的脸庞还带着一丝灼热,他朝众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放心,一定让你们印象深刻。” 音乐响起,观众席爆发出欢呼。主持人开始介绍今晚的参赛者,当聚光灯一束束扫过,最终定格在林鹤扬身上时,欢呼声达到了顶点。他微笑着向观众席挥手致意。 没等多久,导师阵容依次被介绍入场。林鹤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沈知意,直到他落座,心底有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老师,请一定要看着我。” 比赛进程很快,从一开始李素馨的挥手上场,再到唯二的参赛选手接连登台。林鹤扬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懊恼,这就是没参加彩排的代价吧,连自己第几个上场都不知道,白白紧张了这么久。 就在他将要按捺不住时,主持人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林鹤扬选手,带来他的原创曲目《你》!” 作词:林鹤扬 作曲:林鹤扬/沈知意 编曲:沈知意 灯光骤然暗下,一束孤光中,沉重的钢琴前奏流淌出来,仿佛带着夏夜的黏腻与沉闷。 “将童年的苦涩吞咽进咽喉 我走在黑夜里,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努力到现在的所有全都功亏一篑…” 观众席一片寂静,连呼吸都放轻了。 “断了一地的琴弦,被踩碎的梦想。” 这何尝不是他的人生呢。 林鹤扬依照场景组的安排,在进入副歌时向舞台中央走去,步伐却比预想中慢了一拍。 “长夜终会迎来破晓 最深的黑暗也会被光打倒,我一直追逐不停跑,不停跑,才终于抓到你的衣角 你是我黑暗人生里的依靠,你是我不停追逐也得不到……” 就在这一刻,漫天金色彩片与闪粉轰然洒落。 它们并未如计划般只落在他身后,而是如同倾泻的金色瀑布,尽数覆盖在他身上。闪粉黏附在他的发丝、肩头,几片较大的亮片甚至遮挡了他的视线。然而,在顶光的照耀下,他整个人仿佛被金光包裹,闪闪发光。 台下爆发出激动的尖叫。可林鹤扬无暇顾及身上的闪粉,任由它们装扮自己。他伸出手,目光穿越晃眼的金光,急切地望向评审席上的沈知意。 沈知意也在看着他。可惜,视线被晃动的光影干扰,他看不清老师此刻的表情。 当最后一句“你是我的依靠。”唱毕,全场灯光大亮,欢呼声如同巨浪般席卷而来。林鹤扬鞠躬道谢后,立刻转头再去寻找那个身影,可评审席上,属于沈知意的位置已然空空如也。 顾不上其他,他与主持人简单致意后便快步下台。“看到沈老师了吗?”他拉住工作人员急切地问,情况竟与开场时如出一辙。可颁奖在即,时间不等人,他没有办法细细寻找了。 “接下来,让我们共同揭晓,今晚冠军出道的选手是——”主持人故意拉长语调,观众席已开始齐声高呼:“林鹤扬!!!林鹤扬!!!” “他独自一人,带着对音乐的赤诚来到这个舞台。”台下没有质疑,只有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呼与认可。 “他也是唯一一位,得到沈知意老师赞誉的选手!”聚光灯扫向评审席,却照了个空。 主持人明显一愣,幸好宋长卿笑着打圆场:“知意那小子,听着听着自己先受不了,怕丢人躲起来哭鼻子了哈哈。”引得全场善意哄笑,主持人赶忙接过话头。 “他在第一场对战舞台上,就用一首改编的《小孩》,给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巨大的惊喜!”聚光灯再次打下,精准笼罩住林鹤扬。 他以为自己会紧张,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四周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望向那片璀璨的舞台中央。 “让我们恭喜——林鹤扬!你是冠军!” 彩色丝带从天而降,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却被他强行忍住。他快步上台,在万众瞩目下接过沉甸甸的奖杯与话筒,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感谢大家,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没有你们,我无法站在这里。这个奖项对我来说,太沉重,也太珍贵了。”他顿了顿,朝着选手席的选手们眨了眨眼睛。 “其实在上台前,我斗胆请沈老师答应我一件事。现在,是我兑现这个约定的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无比清晰地传遍全场:“沈老师!”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目光与追光灯都聚焦在他身上。“可以邀请您,和我一起上台合唱《你》吗?” 短暂的寂静后,现场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与掌声,许多观众激动得站了起来。 “天啊!居然还能听到沈老师开嗓!节目组我爱你!” “不过沈老师在哪?刚才导师席不是没人吗?” 在热烈的声浪中,林鹤扬紧张地环顾四周,寻找着老师的身影。直到主持人发出一声惊呼,观众席的躁动达到了顶峰。 林鹤扬猛地回头。 是沈知意。他正从舞台后方缓步走来。林鹤扬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知道他在笑,一直都是。 工作人员迅速递上话筒。沈知意走到林鹤扬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自然地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感慨与毋庸置疑的温柔:“这首歌,叫《你》。是我的学生林鹤扬,以‘追逐’为题,亲手写下的歌。”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林鹤扬的头发,想拂去那些金色的闪粉,结果也只是让自己的指尖沾染上了细碎的金芒。 他侧过头,对着林鹤扬轻轻一笑:“金色很衬你。” 紧接着,无奈的语气通过音响传出:“可我没想到这个‘愿望’,你这么快就使用了。” 观众席反响各异,可林鹤扬与沈知意只是举起话筒,共同转身,一起面向舞台前方。旋律再度响彻全场。 第10章 你 时间倒回林鹤扬在台上演唱《你》的那一刻。 起初听到林鹤扬选定这个主题时,沈知意并未多想。创作者将自身经历融入歌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自己也是如此。 林鹤扬在他面前演唱《不归》,是因为想表现自己;他改编《小孩》,是因为想让歌里的孩子有更好的开始。那……他知道歌里的小孩是谁吗? 这孩子总是用那样滚烫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总以为,那眼底灼烧着的,是对音乐毫无保留的热爱。 可这首……《你》呢? “你是我黑暗人生里的依靠,你是我不停追逐也得不到” 这首歌他早已反复听过无数遍,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其中的意味。回想起那天在工作室,这孩子突然抬头,目光坚定地说出歌名《你》的瞬间,沈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以为,对方要用一个更直白的、与自己相关的名字。 此刻,舞台上的人迎来长夜破晓。灯光和漫天金粉倾泻而下,他远远看见林鹤扬在璀璨光芒中望向自己,朝自己伸出了手。一阵苦涩突然涌上心头,此时沈知意的表情就像一个快要失态、又强行忍耐的人。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舞台,他猛地起身,迅速离开了评审席,甚至无暇回应身旁好友那句“你去哪?” 站在洗手间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眉头紧锁的纹路难以抚平。他不愿林鹤扬出道之后,永远被冠以“沈知意的学生”这样的标签。 同时…… 《不归》、《小孩》、《你》,后台的录像,夺冠后的愿望……沈知意真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想。 那孩子曲风中微妙的熟悉感,作为一个顶尖音乐人怎会听不出来?那是在模仿自己,还是说,那份投射在曲谱中的感情…… 水流声哗哗作响,盖过了一切杂音。沈知意强迫自己停止思绪,应该,不可能的。 他怎么会看错?那孩子眼中分明是对音乐最赤诚的爱。可《你》这首歌呢?创作者总会将一部分自我融入作品,那这个“你”究竟代表了什么?依靠?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当舞台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夹杂着好友方才那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唉,宋长卿,你这绝对是蓄意报复吧。 他走出洗手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静静听着前台传来的声音。 主持人的话语清晰地送入耳中: “林鹤扬,恭喜出道!” 紧接着,是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响起: “我想让沈老师和我一起合唱。” 沈知意愣住了。他没想到那个刚刚许下的承诺,会以这种方式、如此快地要求兑现。 心中纷乱,但比起纠结与苦恼,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 然而最终,他还是走上了舞台。 面对那孩子几乎能灼伤人的炽热目光,他移开视线,或者说,他不敢直视。他不愿,也不敢去深究那目光背后的含义。 熟悉的前奏再次响起。 林鹤扬又一次朝他伸出手。这一次,目标明确,他的手悬在沈知意胸前,掌心微向上,像托着一缕轻烟,无声地等待着他的回应。可那眼神里恳求与期待交织,几乎要将人淹没。 沈知意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最终,他还是接住了这首歌,也接住了这份沉重而滚烫的心意。 “我不会回头,因为你是我奔跑的理由” 歌词缓缓流淌。他们的手触碰在一起,这是林鹤扬第一次,如此正式、真切地握住了老师的手。 歌曲在继续。沈知意看着他,林鹤扬却读不懂老师此刻复杂神情里的含义。 “感谢你成为我的依靠,我不停的奔跑,终究将你赶超。” “现在,我也可以成为光。” 沈知意即兴改词了。他不知道自己想传递的讯息是否准确送达。 一曲终了。他们交握的手还未松开。为了显得更加合理,沈知意拉着他朝向观众深深鞠了一躬。 再美好的时光也终将结束。接下来,是选手们的告别时刻了。 林鹤扬依依不舍地看着沈知意走向后台,这才转身,投入与同伴们的寒暄之中。 后台。沈知意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不情愿地打开了微博。还好,热搜第一是#林鹤扬你#。 他并没有放松,紧皱眉头继续向下滑动。 #沈知意林鹤扬# #沈知意# #沈知意即兴改词# #沈知意学生# “啪。”手机被猛地锁屏。他最不愿见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捆绑”“标签”……他绝不能让林鹤扬带着“沈知意的学生”这个烙印,度过整个职业生涯,可…… 他烦躁地踱步,最终还是走向舞台方向。无论如何,他想再看看那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他倾注心血培养出来的……学生。 舞台上灯火璀璨,所有选手正在进行最后的合唱。喜庆的氛围中,弥漫着淡淡的离愁别绪。 沈知意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那个身影,不自觉地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脸上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读的神情。 那孩子站在舞台中央,闪亮的彩带和亮片从他身边飘落。很刺眼……也很闪耀。 他再次默默退回后台,一手扶着墙,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个U盘,里面是加班加点为他修好的《你》的终版。此刻,如何交付竟成了难题。 他无意识地攥紧胸前的衣料,仿佛要穿透皮肉,将那颗酸涩不堪的心捏碎。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以至于没察觉到现场的录制已经结束。 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他回头,是林鹤扬。 他确实被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为眼前人未来的担忧。 “老师!我做到了,我是冠军!!”面前的少年洋溢着热烈的笑,就好似太阳要将他焚烧。 冷静,不能让他看出端倪。“恭喜出道。”他顺势递出U盘,“你的歌已经修好了,在里面。你想什么时候发都行,不急。” 少年接过U盘,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掌心。沈知意如同被火苗烫到,迅速将手抽回。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可即使是木头,也会被这般炽热的火焰烧成灰烬。 所以,他不可能看不出这孩子对自己那份超出界限的感情。只是……这份感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或者,到底是什么? 林鹤扬将U盘举到眼前,就好像这是什么神圣的物品一样,他抬头看向沈知意,半晌,脸上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 “老师,我笔记本昨天刚好摔坏了。”他狡黠地笑笑,然后将U盘又递给沈知意, “……所以,可不可以加个联系方式?” “到时候我去你工作室拿……而且!虽然老师肯定听过很多遍了,但我还是想和您一起,再听一遍终版。” 沈知意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就好像在面对这个孩子时,一切原则都不重要,一个天才遇到了另一个天才,他们相互吸引,相互需要。 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呢?沈知意想。但他确定,他想让眼前这个孩子,永远这般闪闪发光。 既然已经开始捆绑标签,热搜上“沈知意学生”的词条十分刺眼。若把林鹤扬推去其他地方,以这孩子现在的热度,只会被资本推着往“第二个沈知意”的方向走,那些模仿的痕迹会被无限放大,最后连他自己摸索出来的那一点风格都会被磨掉,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既然如此……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鹤扬,”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歌手》结束后,有什么打算?继续学业,还是……来我的工作室?” 他问得直白,林鹤扬也答得飞快: “老师!我想像你一样,未来能拥有自己的工作室……你,可以教我吗?” 少年的声音带着雀跃,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沈知意看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所有的纠结都没了意义。 沈知意想,或许自己的理智真的已经被这团火焰烧毁了。否则在这种情形下,他怎么会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说: “好。” 第11章 礼物 接连不断的信息提示音硬是将沈知意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他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起眼。果然是林鹤扬。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化作一声认命般的叹息。 当初分别时,这孩子又悄悄揪住了他的衣角,用那种带着祈求的语气问他以后能不能常联系,还能不能同台演唱?当时自己还打趣道:“你这可是好几个愿望,得分开许。” 可没想到这孩子真就坚持发了好几天的消息。 没办法。他划开屏幕,开始翻看这孩子又发了些什么。 决定回学校了……看来是打算学业和事业并行。嗯,还有路边偶遇的小猫,草丛里不知名的野花……光是看着这些文字,沈知意耳边仿佛就已经响起了对方雀跃又带着点邀功意味的语调。 他自己都未察觉,嘴角已悄然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手机光线实在刺眼,他侧过身,把脸往柔软的枕头里更深地埋了埋……今天可是好不容易盼来的休息日。 就在这时,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老师!那个,我想和你一起去吃个午饭,可以吗?”,沈知意睁开一只眼,视线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这才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几乎能立刻构想出对方发出这条邀请时的模样,那双总是亮得过分的眼睛,此刻必定正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屏幕,紧张又期待。 沈知意轻轻吸了口气,指尖在微凉的屏幕上敲下一个字的回复:“好。” 餐厅是沈知意选的。来的路上,他思绪有些飘忽,不禁反思自己是否对林鹤扬过于宠溺了,但随即又摇头否认,这只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往来。不过是欣赏其才华,再加上几分投缘,作为前辈多些关照也是理所应当。他这么告诉自己,一个单纯又有天赋的后辈,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多帮衬、多引导,本就是分内之事。 来到餐厅,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戴着帽子等候的林鹤扬,身后还背着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双肩包。 “怎么不进去?我不是给你发了预定信息吗?”沈知意走到他的面前,晃了晃手机。 林鹤扬笑起来,眼神清亮:“因为想等你一起。” “傻。”沈知意轻声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外面不冷吗?” 待到两人在雅致的餐桌前落座,林鹤扬的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住了。 “老师我和你说,我一回学校,哇,那场面简直了,人声鼎沸啊!”少年讲得神采飞扬,手还不自觉地比划着,“都说大明星回校了……”他的动作忽然顿住,目光飘向窗外,声音低了些:“……明明之前都无视我。” 没有继续学校的话题,转而看向沈知意,身体微微前倾,像要分享一个秘密。沈知意也默契地凑近了些。 “老师,我跟你说……”他压低声音,“其实,我可能请不起这么高档的餐厅,这顿能不能先欠着?” “噗,”沈知意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孩子。”他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纵容,“既然是我选的店,自然是我来做东。”他没给林鹤扬反驳的机会,径自拿起菜单开始点餐。 从事这行的人对镜头都有种天生的敏感,他当然察觉到了林鹤扬悄悄举起手机的动作,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点菜。待服务员离开,他才好整以暇地看向对方。 “节目都结束了,怎么还一口一个老师?”他轻声问,眼眸微眯,带着些许探究。 林鹤扬一时语塞,低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格外认真地回答:“因为我想让您当我一辈子的老师。” 沈知意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他微微蹙眉,唇边泛起一丝苦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题似乎正要滑向某个沉重的方向,幸好,菜品适时地开始送上。沈知意不再追问,只淡淡一句:“先吃饭。” 林鹤扬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刚拿起筷子,嘴唇微张,就被沈知意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他赶紧拿起筷子,又不敢动作太大,只得偷偷模仿着老师优雅从容的吃法,小口小口地吃着。直到不知不觉把碗端了起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心里忍不住感叹:为什么连吃饭这样寻常的事,老师做起来都这么好看…… 桌上的菜还剩不少,沈知意已放下餐具,只有林鹤扬还在努力。沈知意看着他,温和开口:“吃不下就别硬撑了。” 待对方也放下筷子,两人重新面对面。沈知意指尖在桌面轻敲两下,直奔主题:“特意叫我出来,应该不止是吃饭这么简单吧?” 林鹤扬这才恍然,慌忙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礼盒,放在餐桌中间。 “那个,老师,其实我在网上查过你的生日……虽然不知道准不准!但我还是觉得必须送你点什么,所以才把你约出来!”他很紧张,拿出礼物后,包都没拉上。 沈知意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将那只礼盒拿了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金色的袖扣,在餐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细腻温润的光泽。这光芒倏地把他拽回了决赛夜,那晚,也有这样璀璨的金粉,落在少年汗湿的发间,和他自己的指尖上。 “老师,这对袖扣不是什么名牌……”少年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但我就是觉得,它特别配你!” 他顿了顿,像是赌咒发誓,又像给自己打气:“虽然它现在还不够好,但没关系!以后,我一定给你买更好的!” 那架势,仿佛沈知意若不收下,他下一秒就能扑上来理论。 沈知意最终还是收下了。他轻轻合上盒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网上的生日没错,是那个时间。”他抬眼,看着林鹤扬瞬间绽开的笑容,语气温和,“回去后,把你的生日也告诉我吧。” 话音才落,沈知意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向林鹤扬身旁半开的背包,和那抹未来得及藏好的电脑边角。他转而望向林鹤扬,唇角勾起一抹极为少见的、促狭的笑意。林鹤扬一时有点看呆,这还是老师第一次……露出这种神情。 “那现在,”沈知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轻轻响起,“看来你的电脑‘康复’得挺快。” 啊?啊!?!林鹤扬猛地回过头去,看见自己半开的包里露出电脑的一角。 “所以,是不是可以物归原主,把U盘拿回去了?” 林鹤扬想,他完了。 第12章 到底是什么 晚上八点的街头不算冷清,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街上到处都是行人。林鹤扬笔直地站在沈知意的个人工作室门口,他深呼吸,抬头去看,尝试着迈出第一步,又退了回来。 “啊啊啊啊啊啊!”他突然发出大叫,引得路人们频频回头去看。上一次是老师带他来的,所以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人想要踏进这扇门,居然这么难!! 好在里面的前台已经被门口这边的动静吸引,她微笑着走出来:“林鹤扬对吧?沈老师已经在里面等你了。”这才把尴尬的林鹤扬领进了门。 林鹤扬还记得她,上次他们急急忙忙地过去,这位在前台的女生也对着他们点头笑,只是他没来得及回应。这次他认真的道谢,然后好奇地张望,明显没有了上次的匆忙。直到前台推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林鹤扬知道,接下来要他自己走了。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门在身后合拢的轻响让他心跳漏了一拍。控制室里,沈知意陷在宽大的椅子中,手执一叠曲谱,旁边的公文包敞着口,露出更多待审阅的纸张。林鹤扬把胸前的背包抱得更紧,像抱盾牌似的挪过去。 “旁边有椅子,坐。” 林鹤扬小声应道,快速将包放在旁边的灰色沙发上。转身坐上那个看起来无害的圆椅,可没想到它居然会转,一个踉跄,他手忙脚乱地扶住椅背才没摔下去。 抬头时,正对上沈知意的目光。那人一直看着他,眼神里盛着些许无奈。“把电脑拿出来。”他招呼道,林鹤扬不敢懈怠,急忙将电脑交给老师。看着沈知意熟练地插电开机,导入U盘文件,随口问:“有什么社交平台吗?” 林鹤扬挤上前,明明房间里空间足够,他却硬要挤在老师手边,亲自打开网页。“有的!”侧身让开时,发梢不经意扫过沈知意的手臂。 沈知意挑眉去看。这孩子有不错的粉丝基础,也可能是《歌手》录制中所带来的,但是他只关注了一个人。对于那个人是谁,沈知意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想直接发在个人主页,还是……”他顿了顿,“我帮你联系几个平台同步发行?” 林鹤扬毫不犹豫选了后者。有老师铺好的路,哪能不走? 自从《歌手》结束后,林鹤扬的人气就开始有所下滑。虽然他很努力地去发布一些内容,可还是无法留住这些粉丝。如果发布单曲就好了吧?他这样想。 “好,我联系好后会通知你。”说着,沈知意就站起身,他邀请林鹤扬去身后的沙发坐下。林鹤扬乖巧地坐下,等待老师下一句话。 “……你之前说,想再和我一起听一遍歌,”沈知意的声音轻了下来,“就现在吧,还是说,你要准备一下?” 没有过多的犹豫,林鹤扬回答道:“就现在吧!”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并肩而坐,但这一次,林鹤扬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他突然真切地意识到,身边这个人是他第一首歌的第一个听众,更是亲手参与创作的引路人。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紧张到连老师在听到这首歌时露出的表情都没注意到。他只感叹,不愧是老师啊,能将一首歌处理成这种完美模样。当最后一段旋律流淌而出,他想起决赛夜那个即兴改词的瞬间。 “老师,当时你改的那句词是什么意思啊?” 沈知意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感到一阵眩晕。林鹤扬那清脆、直白的嗓音,此刻却好像在逼他看清自己所有混乱的心绪。 林鹤扬转头想看清对方的表情,却猝不及防被沈知意抓住手腕,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拉出录音棚。门关上前,他只看见沈知意嘴角勉强的笑意: “你先在外面等我。” 林鹤扬茫然点头,门已在眼前合拢。 隔音门背后,沈知意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感到茫然,同时是苦痛、酸涩。拳头重重砸在墙上,骨节与墙体碰撞的闷响在他耳边回荡。他捂住阵阵作痛的手,最后还是控制不住的喊出了声。 他以为自己早能平静面对这首歌,这首歌他听了无数遍。为了能在决赛结束后第一时间交给他,他玩命似的加班加点,将每个细节都打磨到极致。若说这世上谁最懂这首歌,除了创作者本人,当然只能是亲手参与其中的他。 他以为已经放下了,划清界限了。 可当林鹤扬坐在身边,音乐响起的刹那,他的思绪陡然被拉回那个决赛的夜晚,璀璨的金粉,炽热的目光,还有那个暧昧得昭然若揭的歌名,全都卷土重来。 更让他慌乱的是,方才听歌时,林鹤扬的肩膀不经意靠过来,发梢扫过他手臂的温度还没散去。此刻少年眼里的光又亮得灼人,仿佛只要他说一句“是因为你。”这孩子就能立刻扑过来。 他对自己说:停下,就到此为止。 调整好呼吸,他将电脑收进背包,开门时已恢复平静。用没受伤的手递过背包:“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语气是不容商量的淡然。 车上,无论沈知意怎么问,林鹤扬只肯说到学校。僵持无果,车最终停在校门口。 这次沈知意没有下车。林鹤扬绕到驾驶座窗外,隔着半降的车窗与他对视。 “老师,下次见。”少年的笑容在夜色里格外明亮。 沈知意只是静静看着他,看得林鹤扬几乎要不安起来,才轻声回应: “嗯,下次见。” 林鹤扬总算挥挥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沈知意才慢慢开车离开。他自己也不懂了。 这几天,两人罕见地没再见面。 林鹤扬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分享着他的生活碎片,沈知意的回复则精简到几乎只剩单字,“嗯”、“好”、“行”,像个已读标记,证明他看见了。 几天后,沈知意第一次主动联系了林鹤扬。消息很简单:“有空来趟工作室。”虽未明说缘由,但林鹤扬心里已隐约有了预感。 这次他被引向了会客室。老师还是如往常一样,早就在里面等候。推开门时,他忍不住地想:待会老师看到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沈知意正低头翻阅文件,闻声抬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林鹤扬,第二眼,撞进了一片灼目的金。 他放下资料的动作变得极缓,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而后站起身。“老师!我的新发型好看吗?”林鹤扬几步跳到他面前,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满心雀跃地向最重要的人展示着那头灿烂的金发。 沈知意沉默地注视了片刻,目光在那片金色上流转,最终轻声说:“……金色很衬你。” 他重新落座,示意林鹤扬坐在身旁,将几份文件推到他面前。“仔细看看,”声音平稳如常,“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林鹤扬收敛心神,认真翻阅起来。不得不说,借着老师的人脉,这几份合约的待遇优厚得超乎想象。仔细审阅后,只请教了几个关键点,便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这是对方的联系方式。”沈知意递过一张名片,“想好什么时候发歌了吗?” “现在。”林鹤扬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再次将少年送到校门口,午后的阳光正好。这次告别简单了许多,林鹤扬只在车内挥了挥手,下车后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那头金发在日光下,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知意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将外套随手搭在衣架上,便把自己摔进沙发。他太累了,累打破了从不睡沙发的惯例。原以为《歌手》结束后能喘口气,结果却比参赛时更忙,每天清晨被消息吵醒,辗转于工作室与合作方之间,周而复始。 眼皮开始沉重地打架,意识渐渐模糊,他几乎要沉入睡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将他硬生生拽回现实。他勉强睁眼,是李丰的电话。他想,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不接经纪人的电话吧。 “知意,你上热搜了。”李丰的声音带着谨慎,“……和你那个学生一起。需要处理吗?” “上热搜”和“和学生一起”这两个词让他瞬间清醒。他撑起身子:“稍等,我看看。” 点开微博,热搜榜首只有一个字:#《你》# 看来,那孩子的歌已经发出去了。 手指下滑,#爆林鹤扬唯一关注#和#沈知意#紧随其后。他唇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这热搜买得实在没什么水准。 “把过分的恶评处理一下,”他对电话那头说,“其他的,不必理会。” 听筒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李丰不是没看见那些评论,如果只是针对林鹤扬,他或许不会在意。但那些言辞是连着沈知意一起攻击的,这让他无法等闲视之。 “你……看到那些恶评了?”他试探着问,“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他唯一关注的人……是你?” “猜到了。”沈知意的回答简短,没有多余解释。“没别的事的话,我先休息了。” 李丰最终只回了一句“好,会处理”,便结束了通话。 沈知意重新躺回沙发,疲惫地合上眼。看来今晚,注定要在这沙发上将就一宿了。 第13章 奢望 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自从首支单曲发布,林鹤扬的人气便一路飙升。沈知意曾不经意问起:“没有公司找你签约吗?”少年只是摇头:“都拒了。”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而且……好像很多人都以为,我已经进了老师的工作室。” 沈知意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的误解,他早有预料。 手机依然每天准时响起,来自同一个人的分享从未间断。看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日常,沈知意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少年依旧会发来许多原创旋律,他也乐意指点。只是线上沟通终究有限,很多细节难以说清。于是他们开始频繁地约在工作室见面。 一次,两次……本以为这样的往来不会引起注意,可人生往往事与愿违。 正在专注创作的沈知意被一通电话打断,这个时间,通常不会有人打扰。 他蹙眉看去,是李丰的号码。 “……知意,出事了。”电话那头的语气异常沉重,“有媒体爆料你和林鹤扬多次私下往来,还拍到深夜你送他回学校的照片。”李丰顿了顿,“还有《歌手》后台的旧照也被翻出来了。你先看看,尽快回复我处理方案。” 挂断电话,沈知意放下曲谱,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近的事情似乎多得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用冷水洗了把脸,他坐到电脑前。后台私信已经爆满,热搜上赫然挂着:#爆沈知意林鹤扬深夜私会#。 他闭了闭眼。这些捕风捉影的炒作,真是无孔不入。 没有过多浏览,他先庆幸林鹤扬保持了沉默。随即点开聊天软件,给少年发去简短的三个字:“我处理。” 接着找到李丰的对话框,将这段时间的作曲记录、合作往来一一发送,语气平静:“正常处理,别让我失望。” 此时的网络上早已掀起轩然大波。CP粉、黑粉、毒唯吵得不可开交,林鹤扬的社交账号评论区彻底沦陷。他不敢给老师发消息,这场意外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他此时正在和朋友焦头烂额地商量对策,就收到了沈知意的消息。 短短三个字,却像定海神针。朋友拍拍他的肩膀感叹:“你真幸运,有个这么好的老师。” 可林鹤扬不这么想。他害怕,怕得手心发冷,万一老师从此避嫌,连工作室都不让他去了呢? 他真不知道该和老师说什么。日常还在分享,话题却越来越少。于是他开始把那些零散的、未完成的旋律发过去,没想到老师真的会耐心指点。 为了能多说几句话,他几乎有什么发什么,而能得到老师认可的,寥寥无几。 而现在,他颤抖着指尖,只回了一个字:“好。” 风波平息得很快。沈知意工作室以一流效率出示了完整证据链,明确驳斥了所有不实传闻。时间线、创作记录一清二楚,一切都指向纯粹的“师生”与“合作”关系。 可这明晃晃的“老师”二字,却让林鹤扬冒了冷汗。他既想永远做老师的学生,又渴望彼此的关系能不止于师生。 接连的变故让他心乱如麻。一天,两天……老师没有再发来任何消息。也是,老师本来就不常主动联系他。 他会失去这道光吗?他不敢再想下去。 “老师……(???)”他反复输入又删除,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最终鼓起勇气发出那句:“你之前说,下次带我去那家咖啡店……这个‘下次’,可以是今天吗?”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他怕被拒绝,更怕被无视。 往上翻动聊天记录,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那句冰冷的“我处理”。 他可以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也可以习惯背后的窃窃私语,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可他不能接受好不容易抓住的光,又要再次消失。 从午后到日暮,他紧紧握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个对话框里能出现期待的回应。 手机终于震动,屏幕亮起: “好,我来接你。” 收到消息后,林鹤扬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校门口。他特意换了一身黑衣,像要融入夜色般,安静地等待着。 沈知意其实有些疲惫了。回望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平静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一轮炽热的太阳,让他措手不及,却又在想起那些琐碎日常时,心甘情愿地被这份温暖吸引。 他只希望这孩子能好好的,别被行业的暗流伤到。他得在林鹤扬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之前,把能教的都教给他。 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公关危机远不止发条声明那么简单。合作方的质疑电话、粉丝的私信轰炸、甚至工作室内部的议论,都需要他亲自处理,以至于他根本没留意林鹤扬是否发来过消息。 从工作室地下停车场驶出,刚挂断经纪人的电话,他顺手点开了聊天软件。 这才看见林鹤扬发来的邀约。往上滑动,冰冷的聊天记录提醒着他,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他能想象到,这孩子一定在暗自自责。也好,趁这个机会把话说开。 他默契地将车开到校门口,从前他总执着地问出家庭地址,坚持要送他到家,却总被少年用各种理由婉拒。后来他也不再追问。 林鹤扬从阴影里走来,注意到老师今天换了辆更低调的车。 一路无言。林鹤扬死死盯着窗外,像是要把这条路刻进脑海里。再次站在那条熟悉的小巷口,只是这一次,老师没有牵他的手。 “跟紧我。”沈知意顿了顿,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还是转身牵起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这里灯暗,不好走。” 相同的地点,不同的心境。在狭窄幽静的空间里,林鹤扬轻声问:“老师,以后我们能常来吗?”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这话是不是太越界了?他不安地偷瞄老师的侧脸,直到走进咖啡馆都没等到回应。 “叮铃——” 熟悉的风铃声中,他们又坐在了那个令人安心的角落。这次沈知意没有独断专行,点完自己的那份后,他抬头轻声询问:“你要什么?” “我和老师一样的。”林鹤扬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想抓住任何一点“和老师一样”的关联。 “嗯,那就一样的吧。”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林鹤扬的手指在桌布下反复画圈,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他想道歉,说“对不起给老师添麻烦了”;想追问,问“以后还能去工作室吗”;更想撒娇,说“我很怕你不理我”,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一杯热燕麦奶被端上桌。 “年轻人精力旺盛,我可是要休息的。”沈知意打趣道,气氛终于轻松了些。林鹤扬趁机接话:“老师,我还以为能喝到上次你点的那种咖啡呢。” 沈知意本打算直奔主题,可看到少年不安地攥着杯柄、眼神躲闪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两人安静地喝着燕麦奶,或许是因为太疲惫,他总觉得耳边飘着些断断续续的呓语。 抬头时,他愣住了,对面的少年正在落泪。泪水无声地滑落,那双总是亮得过分的眼睛,此刻正水汽朦胧地望着他,满是委屈和不安。 沈知意抽了几张纸巾塞进他手里。 “……别哭了。”这世上还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吗? “老师……”没想到这一声安慰反而让哭声更响了。林鹤扬攥着纸巾,肩膀微微颤抖,所有积压的不安、自责和恐惧,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他怕老师被连累,怕老师从此避嫌,更怕自己再也不能靠近这束好不容易抓住的光。 沈知意揉了揉太阳穴,他最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但年长者的责任让他不能流露出厌烦,更何况,看着这孩子哭得通红的眼睛,他心里竟也跟着发酸。 “鹤扬,你听我说。”他认真看着对方湿润的眼睛,“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幸好工作室有监控,我们的时间线也清晰,事情才能这么快解决。我们的工作就是暴露在公众视野里,被偷拍……是在所难免的。” 他的安慰算不上温柔,处理这种事,本来就不需要温柔。见对方还在抽泣,他叹了口气,想端起燕麦奶,最终却无力地放下。他招了招手,示意林鹤扬坐过来。 在“靠近老师”这件事上,少年总是格外听话。他迅速挪到沈知意身边,肩膀几乎贴着肩膀,用纸巾不停擦拭不断滚落的泪珠。 “我还能……继续给老师发我的曲子吗?”他小声问,像在乞求一个珍贵的承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和老师保持联系的理由了。 沈知意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流淌的夜色上,他用手轻轻拍打着林鹤扬,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可以,一直都可以。” 第14章 天天见 刚说开的那几天,林鹤扬还带着几分拘谨,可没过几天就原形毕露。“老师!你看这句这样改行不行?” 沈知意照例耐心指点,每天带他去工作室,修改完再送他回学校。日子像复印机里吐出的纸,一张张重复。 直到某个休息日,沈知意再次被消息提示音吵醒。睡意朦胧间,他摸过手机,指尖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等看清自己发了什么,他瞬间清醒。 屏幕上是自家小区的定位。 林鹤扬盯着那条消息愣了半天神。那个地段他知道,寸土寸金的高档住宅区。所以老师的意思是……让他去家里?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拦了辆出租车。 站在厚重的防盗门前,他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最后轻轻叩响门板。 等了半晌,里面毫无动静。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时,门忽然开了。 林鹤扬举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低下头。沈知意长发如瀑,只随意地耷拉着,睡眼惺忪地倚在门边,深V领口的丝绸睡衣松垮地滑下,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平日里的清冷感被慵懒取代,反倒让人心跳加速。 “进来吧。”沈知意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拖鞋声懒洋洋地往屋里挪。林鹤扬乖乖跟进去,轻轻带上门。“在客厅等我,把谱子摆好。” 沈知意转身进了卧室,对着镜子揉了揉眉心。他扎好头发,快速换了件高领毛衣,试图遮住睡衣留下的慵懒感,可脑海里却反复回放刚才林鹤扬低头时泛红的耳尖。怎么就让他来家里了?难不成这些天的相处,居然让自己对他信任到这种程度了? 他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只是探讨音乐,别想太多。 等他收拾洗漱好出来,林鹤扬果然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原本纠结的心情在看清谱子的瞬间转为专业模式。他仔细翻阅片刻,将散落的纸张理齐,对着林鹤扬轻叹:“跟我来。” 踏上二楼的瞬间,林鹤扬忍不住惊呼出声。整层楼被打通成开阔空间,一侧是专业录音棚,另一侧陈列着各式乐器,宛如小型乐器博物馆。 他瞬间被吸引,感叹一下钢琴,又跑去看吉他,嘴里不时发出赞叹。直到沈知意出声唤他。 “老师!我真没想到你家还有这么专业的录音棚!” 目光扫过角落时,又被工具架吸引:“天啊!!老师,你还会修理乐器吗?” 沈知意微微颔首:“私人用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鹤扬脸上,语气比刚才软了些,“工具是偶尔用的,我也不擅长。不介意的话,以后就来这里,不必再去工作室了。” 这样的机会林鹤扬怎么可能错过,眼睛瞬间亮起来:“我以后都可以来吗?太好了!” 他们没有过多寒暄,很快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两个灵魂在音符中碰撞,沈知意发现无论怎么修改,都抹不去这些旋律中属于自己的印记。 算了,就这样吧。 等再抬头时,窗外已是夜色浓重。起初沈知意还坚持送他回学校,可次数多了,他忽然意识到问题。 “这和天天跑工作室有什么区别?” 后来渐渐变成,林鹤扬偶尔直接在录音棚或客厅沙发上过夜。 又一个清晨,沈知意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林鹤扬在沙发上伸懒腰,活动僵硬的身体,身上还裹着自己昨天给他找的厚毯子。他忽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让他睡沙发总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也想让这孩子在自己家,能更方便点。 他环顾四周,沉吟片刻说道: “下午我找人把对门那间杂物室收拾出来,以后太晚你就睡那里。”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微愣,这似乎是最方便……也是最顺理成章的选择。 林鹤扬瞬间清醒,猛地坐直身体,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对门”“睡那里”这几个字。 这是能和老师住一起了!? “那老师的杂物放哪里?”他真心实意地担心。 “?”沈知意挑眉,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我又不只有一个杂物间。” 虽说有了住的地方,每天探讨乐谱确实更加方便,可难免会有些意外,比如说…… 门被钥匙打开,李丰拎着文件袋走进来,望着空荡荡的客厅,又看了看时间,笃定这个点沈知意肯定还在睡觉。工作室送来了很多通告,都是因为他参加了《歌手》露面后的邀约。小的他都拒了,可这些大的……李丰拿不定主意,就想来问问这个“难搞”的歌手,到底愿不愿意接。 他轻轻敲响了沈知意的房门,可里面没有动静,于是他又加大力度: “知意——是我,李丰,别睡了——” 可拍门的动作还没停下,他就听见沈知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敲了。” “?!吓我一跳!”声音骤停。李丰猛地转头捂住心脏,语气带着点抱怨:“我年纪大了,你别这么突然冒出来行不行?” “好了,大清早的找我什么事?”沈知意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转头走向沙发坐下。 “你不会是一晚没睡吧?”李丰颤抖着手指向沈知意。这个点,这么精神,铁定是没睡,主要是还从楼上走下来! 然后让他更加震惊的事出现了。林鹤扬,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老师,早!哇啊啊啊啊啊!”他被李丰吓了一跳,李丰同样也被他吓了一跳。 “你是……林鹤扬!?”李丰一把拽过沈知意到角落,压低声音急问:“我天啊,他怎么在你家?” 沈知意无语,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但真要解释,还挺麻烦的。“……就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探讨,之类的?”他打着马虎,没心思认真说清楚,眼神轻轻扫过李丰。 李丰最清楚沈知意这个德行,自己看了十几年长大的小孩,哪能不懂他的心思。“好吧,唉,你起码也和我说一声。” “嗯……你现在知道了?”沈知意想,这种事应该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他拍了拍李丰的肩膀,想让他放松些:“林鹤扬,这是李丰,我的经纪人。”他介绍道,然后招呼林鹤扬过来。 “啊!经纪人好!”林鹤扬跑过来,站到李丰面前,也算是认识了。 “说吧。”没过多寒暄,沈知意抬眼看向李丰。可李丰认真地看了沈知意一眼,见他没让林鹤扬离开的意思,无奈地叹口气。 “呃,”他眼神又飘忽不定地看了看林鹤扬,见林鹤扬自己也没有离开的想法,只好掏出包里的合作方案,想拿给沈知意:“你看看这……” “不接。” 李丰早就习惯了他的拒绝,无奈地耸耸肩。自家歌手都如此出名了,拒几个代言、推几次合作也正常。“好,我知道了,回头我跟品牌方那边沟通。”他原本还想说“要是被大众发现你们住一起,肯定要出乱子”,可话到嘴边,瞥见林鹤扬端坐在沙发上、一脸认真的样子,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转身离开了。 “唉……做经纪人的,就是累啊。” 第15章 一起 事情的发展一直很顺利。正如澄清声明里承诺的那样,林鹤扬陆续发布了多首单曲。大多是他自己作曲,再由老师亲自指导修改,因此词曲作者栏总是并排列着两个名字:林鹤扬、沈知意。 歌曲质量出奇地高,让他人气一路飙升。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直到某个深夜,沈知意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听筒里只传来四个字,哭腔中带着急促的喘息:“老师,救我。” 沈知意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他点开聊天软件,才发现林鹤扬早已发来数条未读消息,最下方附着一个详细的定位地址。 来不及细想,他抓起车钥匙就冲出门。导航指向一片破旧的城中村,入口太窄,车开不进去。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戴上口罩,握紧随身带的防身工具,快步走进昏暗的巷道。 转过一个又一个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林鹤扬就已经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少年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只会重复一句话:“我们快走……” 沈知意心头一紧,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将他紧紧揽在自己的怀中,几乎是半抱着将他带出小巷,护送上副驾驶。车子驶上主干道后,他才侧头看向仍在微微发抖的少年:“发生什么了?” “老师……我、我被人跟踪了。”林鹤扬的声音又轻又颤,显然还没从惊吓中恢复。 沈知意猛地将车靠边停下,难以置信地转头看他。这一路他确实经过了林鹤扬的学校,却万万没想到那个定位地址……竟然是这孩子的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指尖快速敲击屏幕,是在和经纪人联系。 “别怕,”他转头安抚地拍了拍林鹤扬的肩膀,声音沉稳有力,“交给我来处理。” 那个夜晚,林鹤扬第一次不是因为讨论音乐而留宿在老师家里。 那个夜晚,沈知意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城市的霓虹,久久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沈知意轻轻敲响客房门:“我安排了人,陪你回去收拾行李,不用担心。”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以后你就住在这里,都安排好了。” 林鹤扬说不清那一刻的感受。明明还心有余悸,但听到能和老师一直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又忍不住暗自雀跃。他强忍着嘴角的弧度,咬住下唇,只轻轻应了一声:“好。” 在回去收拾行李的路上,林鹤扬打开手机,首页特别关注跳出一条新动态,是老师通过工作室账号转发的声明,明确写道:“沈知意老师的学生林鹤扬近日遭遇跟踪事件,为保障其安全,后续行程与住宿将由工作室统一安排。”声明的最后,还轻描淡写地添上一句:“另外,敬请期待他的下一首新作。” 这份声明给足了正当理由,又在结尾埋下期待的种子,既安抚了粉丝的担忧,又巧妙地为未来发展铺路。 当一切安顿妥当,林鹤扬正式入住沈知意的家后,他才渐渐放松下来,开始问出那些从前不敢问的问题。 “老师!厨房我可以用吗?”“老师……你还有这么大个浴室啊,平时会用吗?”“老师!!我能看电视吗?”“老师——我想买点东西回来装饰房间可以吗!”“老师,那个大浴室我能用吗?” 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像一串串轻盈的音符,将这个原本过分安静的空间点缀得生机盎然。 沈知意耐心地一一回应:“可以用。很少用。可以看。随你布置。”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他低头思索片刻:“那个啊……清理起来比较麻烦。你不嫌麻烦的话,随意。” 林鹤扬悄悄把这个细节记在心里,既然老师不用,那他也不用。 这个小区的**和安保都是一流水平,基本不用担心被骚扰。但为了万无一失,沈知意还是在同小区给他另外购置了一套房产。 毕竟,如果真被人发现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对谁都不是件好事。 但他没想到宋长卿会来。 林鹤扬才住进他家的第一个夜晚,门外就传来疯狂的拍门声,紧接着是门铃不间断的“叮咚”响。 沈知意和林鹤扬正坐在餐桌旁吃晚饭,林鹤扬数次转头去看,可老师什么都没说,于是他只好转头看向老师:“老师……谁啊?门铃一直响。”他其实有点怕了,毕竟自己才刚发生这种事,才住进老师家,不会就……又被跟踪了吧? 沈知意只是沉默地看着手机,他在翻看消息。经纪人没说晚上要来,平常也没谁会来自己家,说真的,他也紧张。 长呼一口气:“你先坐着,我去看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他刚对上宋长卿的视线,门外的人就像察觉到了什么,朝着猫眼疯狂挥手。 门打开了。 “宋长卿,我说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宋长卿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朝着他就是一个拥抱:“沈知意——你怎么让我等这么久啊?”他的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任性,“《歌手》结束后是不是忙得要死啊。”他手上还提着烧烤,就好像要在今晚放纵一次。 话还没说完,宋长卿的目光就越过沈知意,落在了走廊尽头的林鹤扬身上。原本带着笑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嘴角的弧度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声音都冷了好几度:“你最近老是忙着你那学生的事,现在再怎么都该解决了……吧?”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林鹤扬其实早就跟在沈知意身后走了过来,他担心老师,可没敢靠近门口。他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宋长卿,所以只是悄悄地露出了个脑袋。 “啊……宋前辈好。”他被发现后有些尴尬,所以没能注意到宋长卿愈发暗沉的脸色,而沈知意正扶着额头叹气,像是在头疼。 “林鹤扬,你先回房。”沈知意的声音比平时严肃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怕宋长卿待会儿说出更冲的话,吓到刚经历过惊吓的林鹤扬。 林鹤扬不敢多问,点点头就快步往房间走。 大门“砰”地一声被宋长卿重重关上,声音瞬间拔高:“房间!?!沈知意,你还给他准备了房间?”他指着林鹤扬离去的方向,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你工作室发的通告说‘安排住宿’,合着你所谓的‘安排’,就是让他住你家?” 沈知意揉了揉眉心,知道瞒不过去,也没想着要争辩:“他刚被跟踪,住在这里安全点,小区安保你也知道。” “安全?”宋长卿冷笑一声,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和沈知意的聊天界面,屏幕上全是他这些天发的消息,“你别太惯着那孩子,小心被缠上”“他现在人气起来了,你们走太近容易被炒作”“我听说有人扒他背景,你多盯着点”,最后一条停留在昨天,内容是“他没出什么事吧?需要帮忙就说”,全部都没有回复。“他第一次出事牵扯到你,我就给你发来消息,你没回我,就是因为忙着给他收拾房间?” 解释不清了,沈知意想。他不是没看到那些消息,只是每次点开,看到宋长卿字里行间对林鹤扬的防备,就没了回复的**。他知道宋长卿是为他好,怕他被拖累,可他总觉得林鹤扬不是那样的人。“你先冷静。”他拉着宋长卿往沙发走,“坐下来慢慢说。” “我还坐?”宋长卿甩开他的手,他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没吃完的晚饭。“我过来还给你带了吃的,哪知道你和他提前吃上了啊?” “你没有通知我。”沈知意尽力地维持语气,他不想吵架,特别是和宋长卿吵。 “我们是朋友,我来你家还需要提前通知吗?”他和沈知意认识十几年,从籍籍无名到各自成名,从来都是随叫随到。 气氛越来越冷,宋长卿还提着烧烤没有放下。沈知意无奈,宋长卿是他为数不多的挚友,他不想因为林鹤扬闹得不愉快。 他按了按太阳穴,像是妥协般叹了口气:“即使我们吃了饭,你过来了,我们也可以一起吃点烧烤。” “一起吃?”宋长卿语气冰冷,看得他心里发慌。下一秒,宋长卿就说出了这辈子沈知意听过最无理取闹的话: “沈知意,我不管,我不喜欢你这个学生,你都为他付出了多少?帮他改曲子,带他上资源,现在还让他住你家,你还想为他付出多少?” ……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就是宋长卿不喜欢林鹤扬的问题。他想起那些未读消息,想起宋长卿每次提起林鹤扬时的防备,忽然就没了争辩的力气: “……长卿,你听我说,他还小,经历的事少,而且这次他……” “他成年了!!” 这句话后,客厅里一片死寂。 林鹤扬躲在房门后面想努力听清他们的谈话,但隔音太好又离得太远,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听到几个气音。什么“不管”“太小”之类的,他没弄明白个所以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沈知意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些:“……鹤扬,出来吃烧烤。” 林鹤扬愣了愣,迟疑着打开门。客厅里,烧烤已经被倒在盘子里,整齐地摆放在茶几上,宋长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瓶啤酒,瓶身已经被捏得变形,却没喝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沈知意走过来,轻声介绍:“你参加《歌手》应该对他印象很深刻吧,他是宋长卿,我的朋友,也是圈里很厉害的制作人。” 原来是老师的朋友啊……林鹤扬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难怪他们在节目上那么亲密,原来是多年的朋友。他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嫉妒,露出个笑容,走到茶几旁坐下:“宋前辈好,谢谢前辈带的烧烤。” 宋长卿转过头,脸上已经没了刚才的阴沉,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语气也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长卿话很多,聊些《歌手》录制时的趣事,偶尔还会开玩笑逗林鹤扬,看起来和节目里一样,是个成熟又随和的前辈。沈知意坐在一旁,没怎么吃烧烤,只是偶尔喝口水,看着两人聊天,眼底的担忧却没完全散去,他知道,宋长卿只是没再当着林鹤扬的面发作。 林鹤扬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只觉得忽然热闹起来,他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听宋长卿讲沈知意以前的趣事,虽有嫉妒,但还是忍不住去听。偶尔转头看向沈知意,见老师只是无奈地摇头,也跟着乐。 应该……没有什么事吧?林鹤扬咬着烤串,心里悄悄地想着,只要能留在老师身边,只要老师不赶他走,其他的,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第16章 未完 转眼间,《歌手》已结束三个春秋。 回望这几年,两人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合作时的默契也愈发深厚。虽然期间有些小摩擦,却总能在几句坦诚的对话后化解。林鹤扬还是喜欢住在沈知意这边,而沈知意早已接受林鹤扬出现在他的身边。 以当下的发歌频率和作品热度来看,他早已摆脱当年的青涩,在乐坛站稳了脚跟,连他的个人工作室也在去年正式成立。 他忽然想起那个晚上: 夏天的空气充斥着燥热,南方总是热得早。他看了眼时间,林鹤扬这个点应该已经下课了,转身下楼,查看了下厨房,想到最近几天都是林鹤扬在做饭,于是决定今晚出去吃。 他刚拿起手机想发送信息,房门就传来钥匙的开锁声。接下来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鹤扬几乎是冲了进来,从身后一把握住了沈知意的手腕:“老师!”沈知意回过头,林鹤扬像是急忙从学校赶来的,额角还带着薄汗,可眼睛却依旧闪闪发亮。 “回来得这么早?” 他没给沈知意更多反应时间,就拖着他走向了客厅。他迫不及待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份写满批注的文件,深呼一口气,语气里满是雀跃又认真的期待:“老师,我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我大三成绩稳了,可以提前申请实习,要是现在成立工作室,就能无缝衔接地正式开展活动了!” 沈知意愣了一瞬,随即看着对方的眼睛笑了起来。这笑容让林鹤扬有些紧张:“怎……怎么了老师?”林鹤扬握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太突兀。 沈知意接过文件认真看了起来,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注意事项、风险评估之类的都写得满满当当。这孩子,是真的很认真地在规划他的未来。 他抬起头,看着林鹤扬兴奋的、充满着笑容的脸,笑了笑:“好。” 桌上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将沈知意的思绪从过去拉回现实。他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接起电话: “怎么了?” “老师,你今晚有空吗?想约你去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坐会儿,有件事想跟你说。”电话那头传来林鹤扬熟悉的声线,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让他想起当初的那晚。 “好。”沈知意应道。 “嗯!那等我回家,我们一起去吧。” 回家吗?沈知意看着桌上没整理完的文件,忽然觉得没那么急了。他快速收拾好东西,抓起外套就从工作室离开。 他到家后算了算时间,既然要去咖啡店,那顺道把晚饭一起吃算了。 没等多久林鹤扬就来了,他穿着合身的西装,就像是刚参加完一场会议,有种可靠的成人风范,可依旧在看到沈知意时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没多停留,他们驱车前往咖啡店。车子停在巷口,他们并肩走进那条熟悉的昏暗巷子,石板路被路灯照出斑驳的光影。以前林鹤扬总怕黑,会不自觉往沈知意身边靠,其实现在也一样,只不过路上不再沉默无言。 他们又坐到了那个老位置,还是沈知意率先点单。他们来的太频繁,频繁到老板都知道林鹤扬接下来会点什么了。 可林鹤扬只是在沈知意点完单后轻轻摇了摇头。 沈知意挑了挑眉,心底那点好奇被勾了出来,但他没说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两人安静地坐着,直到沈知意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林鹤扬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 “老师,我想办一场个人演唱会。您……愿意来参加吗?” 沈知意在心底淡淡一笑,带着几分了然和纵容:这孩子每次郑重其事,说的都是这类事。他放下杯子,抬头看着林鹤扬,目光扫过对方因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朵,语气里带着笑意: “作为你的老师,能参与你的第一场演唱会,是我的荣幸。” “老师,您答应了!”林鹤扬激动得猛地站起身,脸上是藏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 那一晚,他们在咖啡店里聊了很久。 时间飞逝,从最初的构想到舞台最终呈现,用了整整半年。演唱会当天,场馆内人声鼎沸,荧光棒汇成一片星海。林鹤扬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将这些年写下的歌一首接一首地唱给台下。 临近尾声,他压低声音,对着麦克风说:“今天,有一位对我至关重要的人来到了现场。如果没有他,我绝不可能站在这里。”他刻意停顿,等待台下彻底安静,“沈知意老师,可以请您上台,和我共唱一曲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灯光骤暗,台下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 深呼一口气,沈知意稳步上前。灯光立刻打到他的身上,很亮眼。他走到林鹤扬身旁,举起话筒:“大家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歌手》,他的青涩模样呢?”他明明是在问观众,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林鹤扬。 林鹤扬望着身边的人,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舞台的强光下,沈知意的脸庞格外清晰,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这一刻,林鹤扬觉得自己的心跳大过现场的所有喧闹。 “能参加学生的第一场演唱会,作为老师,我真的很荣幸和幸福!希望我们大家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他们并肩唱起那些共同打磨过无数个日夜的旋律,声音交融。“谢谢你,老师。”在歌声与光影的交织中,林鹤扬借着震耳欲聋的伴奏,轻声说道。这句话轻得几乎要被音乐淹没,却重重地落在沈知意心上。 沈知意顿了顿,第一次,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主动地、坚定地朝林鹤扬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无声而郑重的邀请。就像是在当初《歌手》的总决赛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是沈知意在邀请林鹤扬。 林鹤扬现在真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老师就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带着他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笑容,灯光闪烁,彩带飘扬,那只手朝着自己伸出。这真的不是梦吗?他想。没有犹豫地握住了沈知意的手,指尖相触的刹那,林鹤扬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握着话筒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多么希望时光就定格在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沈知意回以一个更加温暖的笑容,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或许,他也该久违地举办一次全国巡演了。 人声嘈杂,他们在无数彩带和欢呼声中一起退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分开。后台送来鲜花礼品,耳边有无数祝贺,可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身影。林鹤扬看呆了,在闪烁的彩灯与飘落的彩带间,沈知意的笑容美得惊心动魄。他们的手还紧紧相握。 他想,他真的真的很想和老师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唱歌,不仅是这一次,而是无数次。 “怎么一直看着我?”沈知意被他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耳热,不由打趣道,然后又轻声地、郑重地送上祝福:“恭喜第一场演唱会大获成功。” 老师的眼里,好像也只有我吧?那一瞬,林鹤扬想到。殊不知就是这一瞬给了他错觉。 他们马不停蹄地参加了庆功宴,在宴会上他们都没怎么吃,象征性地拍好照片上传后,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去往了咖啡店。 这次,是沈知意主动说要去的。一路上他们都在探讨着这次的大获成功,沈知意在心里悄悄想,等到了目的地,他一定会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林鹤扬。 车子驶过夜晚的街道,路灯的光影在车窗上流动,林鹤扬觉得今天的路灯好像格外亮,连空气都带着暖意,心更是飘得厉害,他太高兴了,高兴得胸腔发胀,高兴得想把所有深藏在心里的话都告诉沈知意。 熟悉的咖啡店,熟悉的老位置,这一次林鹤扬依旧没有点单。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在桌下紧张地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咖啡被端上,沈知意端起杯子,温热透过瓷壁传来,他本想借着这恰到好处的氛围,先告诉林鹤扬全国巡演的计划,想看看他得知这个消息后,那双眼睛会绽放出怎样惊喜的光芒。 可还没等他组织好开场白,就被林鹤扬更急促的呼吸和孤注一掷的眼神打断。 “老师,我喜欢您。” 事情发生的有些太突然了。 沈知意手中握着的咖啡因震惊轻晃。滚烫的咖啡溅在指尖,他却浑然未觉,只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的青年。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仿佛听不懂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林鹤扬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越过小小的桌面,目光直直地、毫无保留地落在他脸上,那里面有紧张,有期待,更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明明已经相处了四年,彼此熟悉到一个眼神就能会意,可这孩子的眼神却还像十八岁初遇时那样,炽热得让人无法回避,又带着几分莽撞的坦诚。 而林鹤扬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到了。他确实是高兴得有些昏了头,被演唱会的成功、被紧握的双手、被沈知意眼中只映照他一人的错觉冲昏了头。 那句话挣脱了所有顾虑,跑得比大脑更快。当清晰的字句回荡在耳边,他意识到已无法收回,只能凭借着本能和积攒了太久的爱意,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老师,也许您不相信……但我一直都非常喜欢您,不只是学生对老师的崇拜,也不只是感激。”林鹤扬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格外坚定,每一个字都砸在沈知意的心上。“是因为您,我才能走到今天,站在这个舞台上,拥有现在的一切。我每天都想见到您,想和您一起写歌、一起演出,想……和您一直在一起。”他抬起头,一鼓作气,少年的双眼依旧明亮,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紧紧凝视着沈知意,不容他丝毫闪躲。 沈知意感到自己仿佛被那目光烫伤了。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想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微微晃动的咖啡杯稳稳地放在桌上。他再抬眼时,目光已经变得疏离而客观,声音比想象中更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师长的口吻: “鹤扬。” 他迎上那道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炽热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我想,是你误解了这份感情。” 林鹤扬脸上那混合着紧张与期盼的笑容瞬间僵住了,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脸上褪去。 “你只是错把长久以来的依赖和感激,当成了爱情。” 沈知意没有给对方任何解释或反驳的余地,语气果断。 他甚至不给林鹤扬消化这句话的时间,便迅速地、近乎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参加了你的演唱会,让我很有感触。”沈知意语气明显转冷,“所以,我决定重启全国巡演。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不在本市。你是住我给你买的那套房子,还是住我那里,都随你。” 气氛一下跌到冰点。林鹤扬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他想大声反驳,想用尽力气告诉沈知意他没有误解,他的感情真切而滚烫,不是依赖也不是感激所能概括。可看着沈知意那张冷淡而疏离的脸,所有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刚才还炽热的心瞬间凉了下来,只能强迫自己冷静,用力吞咽了一下,他不敢再说话,怕一开口,那不争气的哽咽就会泄露出来。 “……我知道了,老师。”林鹤扬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甚至无所谓的笑容,但那弧度僵硬而扭曲,比哭还难看。“对,说不定……真的是我理解错了。太高兴了,就……胡说八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他们沉默地喝完各自的饮品,沈知意率先站起身,林鹤扬赶忙跟在他身后,走出咖啡店,踏上归途。 他们一起回了家,这次沈知意没有任何停留,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卧室,房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像一道无形的界限。客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起四年前的空荡,这个空间早已填满了林鹤扬生活的痕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知意即将到来的离开,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失败的感情。 或许,他现在就该识趣地离开,回到那个沈知意为他准备的、“属于他自己”的房子去。可他不想走,他想再待一会,哪怕只是在客厅里坐一会。林鹤扬走到沈知意的房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门板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晚安,老师。” 说完,他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大门。 门内,沈知意其实一直就靠在门板上。他清晰地听到了那句如同叹息般的晚安,以及大门合拢时的轻响。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着咖啡店里林鹤扬的告白,心里满是混乱: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还是平时的纵容和亲近,越过了应有的界限?面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在他内心深处,林鹤扬或许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他引导、保护、甚至偶尔宠溺的孩子吧。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意彻底忙了起来。一个八年未开演唱会的音乐人突然宣布重启全国巡演,对整个工作室而言无异于一场地震。选曲、编舞、场地、报批、宣传……千头万绪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上上下下瞬间进入高速运转状态,忙得沈知意连续三个月都睡在工作室,不曾回过那个家,也无暇关注林鹤扬的动向。 到底是无暇,还是刻意回避,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临行前,沈知意打开软件,最新消息停留在林鹤扬发来的一句“祝老师巡演成功”,时间是一周前。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撒娇,没有抱怨,规规矩矩。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屏幕的光映亮他略显疲惫的眉眼,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最终还是没有回复,只是关上了手机。 没有老师在的日子总是很漫长,可对林鹤扬来说,每过一天又都是一分期待,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给老师发消息,分享琐碎的日常,汇报工作的进展,哪怕那些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沈知意总是间隔很久才跳着回复一两条无关紧要的内容。 直到最后一场演唱会落幕。 二十三岁的林鹤扬褪去了五年前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沈知意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的归期,他戴着口罩和帽子,独自拖着行李箱走出空旷的接机口,凌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却还是在稀疏的人影中,一眼就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耀眼的金色。 凌晨的机场,天空泛着鱼肚白,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格外明显。沈知意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大步向前走去,没有停留。 风衣下摆被风扬起,发丝轻拂过脸颊。在林鹤扬眼中,老师仿佛披着晨光向他走来。 “老师,欢迎回家。”他快步迎上前,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将怀中一束精心挑选的、沾着露珠的小雏菊,小心翼翼地递上。 沈知意沉默地接过花束,雏菊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透着淡淡的清香。他没有问林鹤扬怎么会在这里,只是移开目光,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 “回家吧。” 林鹤扬急忙跟上,示意助理自行打车离开。密闭的车厢里很安静。他很想说些什么来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聊聊巡演的趣事,或者问问老师累不累,可最终也无从说起。这一年他过得并不顺利,即便相隔千里,老师仍不得不一次次替他处理烂摊子,远程指导他的编曲。因此在老师归来的前几个月,他格外安分,生怕再添麻烦。 幸好,老师没有问他是如何得知行程的。 “老师接下来打算休息吗?”他试探着问。 “嗯。”沈知意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转向车窗外,手中仍捧着那束小雏菊。 林鹤扬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老师刚结束巡演,肯定很累,需要长时间休养,说不定……会有更多时间待在家里,他们的关系,或许能慢慢缓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节奏,只是多了些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天天往老师家跑,即使老师已经回来了。他住在沈知意之前给买的房子里,偶尔才会过去。在老师离开的这一年里,他始终定期去打扫那间屋子,仿佛这样,就能守住某种联系。 然而命运似乎总见不得他们安稳。 沈知意说到做到,他回来就是为了休息,推掉所有邀约,不出席不露面,只是没日没夜地宅在家。偶尔林鹤扬来了就一起吃饭,甚至和以前一样出去逛逛,只是话语少得可怜。 可这次不一样,李丰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或许他是最后一个收到这则消息的人:“知意啊,林鹤扬塌了!!?还牵扯到了你,你现在赶紧去看看。” 电话中李丰的声音急切得变了调,甚至背景中工作室的嘈杂都能听到。沈知意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阵熟悉的无力感席卷而来。他很头疼,实在是……但几乎能猜到,林鹤扬出道这么多年来,明枪暗箭从未停歇,很多时候,矛头最终都会迂回地指向他这个老师。 他早就无数次问过这孩子,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可能被利用的事,关于父母,朋友,甚至是以前不为人知的经历。这孩子当时眼神澄澈,一一告知,他选择了相信。沈知意想,无非又是造谣生事,风浪见得多了。 “不急,我去看看。”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他打开软件,一则关于林鹤扬曾经校园霸凌的爆料突然席卷网络。林鹤扬的工作室反应不算慢,第一时间就发出澄清:“我们艺人也曾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绝无可能霸凌他人。我们将对造谣者依法追责。” 沈知意坐在沙发上,看着助理整理的舆情报告,他不是不相信林鹤扬,只是太清楚这行的规则。一旦和“霸凌”沾边,哪怕是受害者,也会被舆论钉在耻辱柱上。尤其是现在,全国都在热议反校园霸凌,林鹤扬偏偏撞在枪口上,那些骂声像潮水,连带着工作室的官微都被冲了,评论区全是“包庇霸凌者”的留言。 他疲惫地向后靠去,修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这孩子……为什么从来不曾向他提起过?哪怕只是一句?他想起当初他单纯的眼神,就像是小狗一样,告诉他真的没别的事了,那样单纯,那样忠心耿耿。 秉持着老师的责任,沈知意还是叫助理去查。第二天一早,助理把一叠文件放在他桌上,纸页上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沈知意翻开,第一页林鹤扬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当年林鹤扬确实因被长期霸凌而反击,与对方发生肢体冲突,又因年纪太小,经过警方调解后不了了之。 可他也看到了林鹤扬工作室的声明。声明里只说“曾是受害者”,却没提“反击”,更没提警方调解的事,这不是撒谎,却是刻意隐瞒。他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可却做出了最蠢的澄清。沈知意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炫目的灯光打下,照得他眼前都有点发花。忽然觉得……他可能有些累了。 他揉了揉眉心,本已下定决心不再插手这件事。可就在他打开车门,准备置身事外的那一刻,手机响了。他只给两个人设置了特殊关注铃声。李丰,和……林鹤扬。 “老师……”电话接通后,林鹤扬带着颤抖的声音出现,尾音裹着哭腔,“老师,我们可以见一面吗?”话语里满是小心翼翼,像做错事的孩子怕被责骂。 沈知意沉默了。他握着手机,指节微微泛白。他怎么帮?爆他料的人正是当年和他冲突的富二代,家里在本地有势力,硬刚只会引火烧身。 可……电话那头传来的、那强忍泪意的声音,他又想,又怎能不帮呢?这可是林鹤扬啊,是他一手带出来、看了五年的孩子。 良久,久到电话那头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不安,他才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好。” 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得到同意的答复后,林鹤扬终于提起了些精神,“老师,我们在哪见面?” 沈知意顿了顿,报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咖啡店。” 这是林鹤扬第一次独自站在这条小巷口。 夏夜的虫鸣变得格外刺耳,吵得他心慌意乱。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当他开始硬着头皮往里走,忽然发现这条路居然这么黑吗?明明之前每一次,和老师并肩走过的时候,他只觉得安心,从未感受到这般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漫长。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柱照亮脚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他一步步往里走,心里却很慌,他害怕说出真相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更害怕老师会失望。 可没关系,他想,只要见到老师,只要跟老师好好道歉,老师就一定会原谅他的。老师从来没有真正怪过他,这次……也一定不会的。 “叮铃——” 林鹤扬轻轻推开门,门上铃铛发出熟悉的声响。店里的咖啡香还和以前一样。走向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到老师已经坐在老位置上,手里还捧着他常喝的咖啡。那一刻的熟悉感给他一种错觉,仿佛中间这一年的分离、那些刻意的回避、此刻网络的惊涛骇浪,都从未发生。一切还能回到过去,或者,根本不算过去,一切还和平常一样的错觉。 老师依然带着那种他熟悉的、淡淡的微笑,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眉眼间深重的疲惫与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有些太累了,这么多年,不间断地为他这个不省心的学生处理各种麻烦,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可即便如此,他却还不愿放弃这个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也太清楚这个圈子表面光鲜下的暗流有多深多恶。如果没有他的扶持与庇护,这孩子该走得多么艰难,甚至会摔得多么惨烈。 他不愿让他重蹈覆辙,不愿让他受一样的苦。 更何况,这是他亲手选择、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 这神情给了林鹤扬不该有的希望。他快步往座位走去,这几步路上,他想了很多,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 是直接承认当年反击的事,求老师帮他想办法?还是先撒撒娇,像以前一样说句“老师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再和老师点一份同样的咖啡?他总觉得,只要他态度足够好,足够可怜,一切肯定能像以前一样,得到解决。老师心软,他一直都知道。 “老师!在喝什么呢?”他坐下,努力扬起嘴角,想笑着面对,可声音里无法控制的发颤出卖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往前挪了挪椅子,椅角和地板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他还想要和老师更近一点,或者说,他还想看看老师现在的脸。 所以他无比清晰的看见老师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看见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冷了下来。然后听见那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林鹤扬,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过?“ 啊?怎么会,为什么?他慌了神,千头万绪在脑中闪过。老师怎么会直接问?难道他查到了?不对啊,当年的调解记录甚至警方都没有留档,他怎么会知道? 他望着沈知意冰冷的眼神,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案、所有的温柔话语全部都化为乌有。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吐出: “我,我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只感觉天旋地转,水汽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没法再看清沈知意的脸了,只感觉那张熟悉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不断扭曲、变形,变成一个又一个冰冷讽刺的圈圈。他想伸手抓住什么,抓住一点真实的依靠,却什么都抓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师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沈知意的心沉到了谷底。从十八岁到二十三岁,整整五年。他倾注了无数心血、耐心与期望,悉心教导,言传身教,换来的却还是如此毫不犹豫的、**裸的欺骗。以他的资源和团队,怎么可能查不出真相?他不是怪林鹤扬反击,换做是他,被逼到绝境也会做出同样甚至更激烈的事。他怪的,是林鹤扬事到临头的隐瞒,怪林鹤扬把他当成可以随意蒙骗的傻子,以为靠着拙劣的谎言和示弱就能混过关,辜负了他给予的全部信任。 沈知意不知道说什么了。手上的咖啡仿佛成了酷刑,眼眶发热,心脏发酸,甚至咬紧牙关,皱紧了眉头。 用尽全力呼出一口气,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桌上的咖啡,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有些狼狈地扶住桌子,那杯咖啡没有喝完,却已经不再冒出一丝热气。 “沈知意!!!”林鹤扬猛地反应过来,嘶吼着追上去,声音里满是绝望。 他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抓住沈知意的手腕,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砸在沈知意的手背上。“老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语无伦次地哭诉,声音颤抖得几乎变调。“我就是害怕……害怕您知道了会觉得我暴力,会觉得我惹是生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就是因为打了人才更害怕,害怕您不帮我。” 巨大的恐惧冲昏了他的理智,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攥着沈知意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皮肤,他生怕老师会走。他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地挤压着喉咙,可偏执而绝望的话语却不受控制地不断涌出: “老师……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走到现在,没有你就不可能有现在的我!我不能失去你!你根本不知道每个夜晚我都是怎么扛过来的。” 是啊,他哭泣,他抬着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个决绝的、不肯回头的背影,他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握住那只正试图抽离的手,他知道没有用了,可他还是不死心,一遍一遍地哀嚎,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老师……我求您,我真的求您。”豆大的泪水一滴滴落在沈知意的手上,他清晰地感受到老师手上传来的、想要挣脱的力道,于是他又绝望地收紧一分,攥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一时间,咖啡店里只剩下他止不住的哭泣声。 这家店是沈知意开的,所以不用担心有外人,林鹤扬早就知道了。而老板也只是继续静静地擦拭着玻璃杯,没有抬头。 手被攥得生疼,沈知意抽不出来。店里的灯光为了营造氛围,总是调得很暗,昏黄的光线模糊了界限。所以他看不清林鹤扬的表情,也看不清自己的。只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死死攥着,用力地揉捏,抽痛得厉害,连眼眶都阵阵发烫,酸涩得想要掉泪。 可他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他知道,一旦回头,看到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所有建立起来的防线都可能瞬间崩塌。最后,他垂着眼,指尖因为被攥得太紧而泛红,声音轻得像叹气,却字字清晰: “我看错你了。” 林鹤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咖啡店的。他浑浑噩噩地挪出小巷,巷子里的虫鸣还在不知疲倦地嘶闹着,可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连手机手电筒的光都照不亮脚下的路。 直到摸到车门把手,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刺得他一哆嗦,才猛地回神,眼泪又砸在手背上。坐到驾驶座的那一瞬,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俯下身,抱着冰冷的方向盘崩溃大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这不是他第一次犯错,也不是第一次求助,可这次“霸凌“事件闹得太大,连一向护着他的老师都被牵连,热搜上开始出现“沈知意包庇学生“的评论。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他,每一次他都会连累老师。 回到家后,空荡冰冷的房间加剧了他的痛苦与不甘。他的所有一切都属于沈知意,他的所有一切都早已给了沈知意。 他不甘心地一遍遍发消息、打电话,留着泪的眼通红,直到听筒里传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林鹤扬知道的,他太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老师将他拉黑了。 他颤抖着点开聊天软件,不敢再发送任何消息,只一遍遍翻着老师的朋友圈,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那条横线冰冷地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他的心彻底死了。 手机屏幕在他模糊的泪眼中亮了一下,一条推送的热搜词条跳出来:#沈知意包庇霸凌者#。他盯着那几个刺眼的字,瞳孔紧缩,又一次颤抖着拿起了手机。这次不是打给那个再也无法接通的号码,而是拨给了他的经纪人。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经纪人小心翼翼的声音:“……鹤扬,怎么了?”团队都知道他去找了沈知意,现在这通电话,没人敢猜结果。 “把证据都发出去吧,“他说,声音哽塞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全部,当年的调解记录、被霸凌时的医院诊断书、愿意作证的同学证言……所有,都发。” 电话那边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不难听出此刻他的声音是多么的沙哑和哽塞,林鹤扬的经纪人知道,这对师生,应该是彻底掰了。 “好,”经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我马上办。” 他听林鹤扬的,将所有证据全都发了出去,把他血淋淋的过去,全都公之于众。网络瞬间分裂成两个极端:有力挺他维权的人,也有坚持要他退网的声浪。 “你先出国发展吧,”电话中,经纪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无奈,给出了眼下看似唯一可行的建议,“避避风头。互联网的记忆很短暂,等风头过去......你……”经纪人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离开,再回来就难了。 林鹤扬空洞地望着窗外,这个角度,他看不见老师的家。他轻声回应:“好。” 第17章 再见 站在门口,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电话里,经纪人始终在催:“鹤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好几天了,你难道又想改签吗?”他想等等,想再等等,想如果能等到老师过完生日再走,那该多好。 他手上拿着的,是今年给老师准备的礼物,他每年都送,今年也不能落下。 可如今,他已没了送礼的理由。他们的关系是什么呢?是在那晚就被拉黑的联系方式,还是为了给他留最后一丝脸面,没有取消的唯一关注。 “……鹤扬,你还有最后十分钟,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他不是主动选择出国的,是像逃难一样,因为是逃难,所以才会来不及。深呼一口气,他最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老师的家门。 家里很安静,里面还摆放着许多林鹤扬购买的物品,是没想过要丢,还是来不及丢呢?老师这个点应该在睡吧,或者是在楼上专心地写歌。林鹤扬不敢赌,他快步走到茶几前,将今年的礼物郑重地摆好,手中紧握那把钥匙,那把老师亲手交给他的钥匙。 最终他还是将钥匙放在礼物上,这一次,强撑着苦涩回头,离开了这个他住了五年的、被他一点点装扮起来的家。他轻轻将门关上,拨打了经纪人的电话: “我现在就下来。” 客厅里静得吓人,沈知意听到了。他没睡,林鹤扬开门进来时,他就靠在房间的门前。他听见他走向了客厅中央,停留了一会,又离开。 在确认了关门声后,他开门走了出来,拖鞋发出的啪嗒声回荡在客厅。走到桌前,他拿起林鹤扬摆好的礼物,是一条围巾。钥匙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不大,却听得人心慌。他拿着围巾的手紧紧握住,举到自己眼前,头无力地垂下,直到面庞被泪水浸湿,他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那一夜,他们都不好过。 坐进车里的瞬间,林鹤扬再也忍不住了。他用手掩着面,死死咬着下唇,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他想将所有泪咽进肚里,可最终也控制不住眼泪落下。他不敢想,此次一别,要多久才能再见到老师。 乘上出国的飞机时,天已渐亮,他透过小小的机舱窗去望,他想起老师回家的那个清晨,天好像也是这样蓝。 沈知意呆呆地望着窗,他攥着围巾,掌心那片被泪打湿的布料,正一点点被体温烘得变干。他不知道林鹤扬要出国,可他感受得到,今天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手指轻轻摩擦着钥匙上的划痕,这五年的时光在脑海里不断划过,林鹤扬天真的、无助的、璀璨的,无论是哭,还是笑,都无比清晰地划过。这孩子已经对自己这么重要了吗?他不敢再多想,直到一通电话确认了他的猜想: “沈老师,林鹤扬他出国了。” 嗯,他轻声回道。 又一次望向窗外,天光早已大亮。 接下来他的日子并不好过,林鹤扬逃出国,可他呢?他只能承受,是旧事重提,是落井下石,是嘲讽,是质疑。 作为歌手,他只能将自己的人生嚼碎了咽下去。无数个深夜,他伏在钢琴前作曲,指尖敲到发颤,直到体力不支昏厥。最终,他用无可争议的实力,让所有质疑者哑口无言。 时光荏苒,两年后,三十五岁的沈知意再度受邀出任《歌手》的导师。 在众多选手中,他确实发现了几棵好苗。因过往种种,他已十分刻意疏远,可却有人暗中联系记者偷拍他们探讨音乐的画面,蓄意捏造暧昧关系。 这一次,沈知意感到了彻骨的失望。不仅仅是对行业,还有他身周的一切。他毅然退出节目,公开声明:“此生,只忠于艺术与音乐。” 然而,誓言越是铮铮,现实越是嘲弄。三十六岁这年,长期积压的舆论、枯竭的灵感,以及对过往无尽的反复咀嚼,最终化作诊断书上冰冷的铅字:重度抑郁与焦虑。 他用燃烧自身换来这些年最后一张专辑,就像完成一场隆重的谢幕,然后,将自己从世间彻底隐匿。 三年,足以让很多事改变。 比如,二十九岁的林鹤扬,携着国际奖项的荣光,回来了。 第18章 如今的你 2025年,冬。 林鹤扬站在机场门口,呵出一口白雾。雾气染上了他的墨镜,就连同这大雪,看不清。 风吹散他的围巾,寒气钻进他的脖颈,很冷。 经纪人赶忙上前,想将他的围巾系好,可却遭到了拒绝。 他前一晚没睡好,坐在窗前翻来覆去地想,一直想。最后又悄悄把头染回了金色,就像是一种宿命,他无法抗拒的宿命。 用墨镜来掩饰自己眼下的乌青,可该用什么来掩饰这残忍的、象征着过去的金色?还好,没有人过问,没有人提起。是在这国外的六年太久太久,久到已没有人记得这抹金色的意义? 他挥挥手,最后一次和粉丝告别。 时隔六年,他终于回国,回到这个拥有无数回忆的城市。接机口后的喧闹传入耳中,不仅只有粉丝,还有记者、娱乐报道。他没多想,走向了人群。 灯光闪烁,可仍没有白雪刺眼。林鹤扬已经过了那个看见闪光灯就会紧张的年纪了,他携着国际奖项的荣光归国,已经有了不惧一切的实力。 “林老师,请问您这次归国的打算有什么?” 记者将麦高高举起,生怕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想,这还是第一次听国内记者称他为老师。他清了清嗓,微微向前靠:“行程问题还需商讨,请大家不要着急。”在国外这几年,他的声音也变了很多。 没再久留,随着经纪人和保安一同离开了机场。“鹤扬,你看是回工作室,还是……哪个家?”经纪人小心地说道,坐在副驾转头看着林鹤扬,而他只是转过头看向窗外。 国内的冬和国外,除了雪,好像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至少在他的感官上,是这样。窗外的枯木不断闪过,这条路,已经陌生到他认不出来了。这么多年才回国,好些事物都不同了,他紧紧握着手机,打开来想要搜点什么,指尖在键盘上不断输入,删除,最后放弃。他是害怕的。怕老师过得太好,好到不需要他了;最怕老师过得不好,他连想都不敢想。 “去工作室吧。” 或许是回忆在作祟,每每想到,总觉得心脏痛。这六年里,他无数次想要回到这个家,可这么一天来了,他又畏缩着,说算了。其实是怕见到老师,怕看见老师的眼神,怕听到老师的消息,怕扰乱心神。 可工作室哪能睡人,他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个家。这套房和老师家中隔了一栋楼,站在窗前,是怎么也望不到。明明直线距离可能不过百米,他却感觉自己的人生被纱网笼罩,明明如同薄雾,可他挣不开,甚至要窒息。于是他走出去看,来到老师家楼下,可看到那亮着的灯光,他又转身离去,不敢往前。 那晚他一点都不好过,自从发布歌曲被提名奖项叫他回国后,他就不好过。太突然了,他没日没夜地失眠、急躁,甚至又开始吃药。他早以为自己好了,能将过去的事抛之脑后了,可其实他从未淡忘。他不能再想了。 他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伸出手,冷空气就争先恐后地闯进来,硬是将他冻醒。困意全无。电话那头传来经纪人慌张的声响: “鹤扬啊,这次的奖项提名,还有沈知意。” 一阵耳鸣,到底是?“为什么一开始没通知啊……”呢喃中,他不经意将心中所想尽数吐出。 “说是突然加的,他出了首新歌,就是在……你新歌发布后三天。”电话那头传来不自然的颤抖,“他的新歌,和你的挺像。” “不可能。”他立即矢口否认,“他绝不可能抄袭。” 经纪人也没再说话,心知肚明,谁人不知这位老师,是林鹤扬的底线。“好,那你要做好准备,他会和你竞争同一个位置。”说罢,电话挂断。 其实他真没细想参加完颁奖后的安排。此前他考虑过国内外同步发展,这次携获奖新专归国,其实还意在开启全球巡演的国内站。老师有看到他吗?看到他获奖,看到他的成长。 直到脚踩上红毯,那股落地感才重新回到林鹤扬体内。可他却仿佛回到了18岁那年,走进场馆,远远望去,老师的座位离自己不过就二人之隔。 他踌躇不前,可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朝着老师走了过去。他希望自己能无视,展露出成熟的一面,或者,或者就点点头,打个招呼呢? 他甚至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老师看见如今的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即将接近时,林鹤扬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深深低着头、仿佛连呼吸都艰难的身影。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站定在老师面前,俯身轻声问: “……您是不是不舒服?” 他以为老师会像过去那样从容抬头,但这一次,他只是将撑额的手往上移了移,掩住更多面容,头垂得更低,声音僵硬:“没事,劳你费心。” 林鹤扬多想再问问,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发生什么了?或者……最起码,要让我看看你的脸,可以吗?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无人不知林鹤扬,可又无人与他搭话,他借着那二人的身影隐藏自己,偷偷去望,可这样就导致他无法看见老师的脸庞。没关系,待到颁奖典礼开始,无论如何都能在大屏上看见的吧。 当然,到那时,老师也会看见他。 第19章 如今的他 屋内静得死寂,窗户没关,风却一丝也不肯进来。 当初林鹤扬买的家具都已经被收了起来,沈知意也不知道被放在哪。客厅中只剩下比以前更少、更洁白,孤零零的家具。太安静了,连呼吸都显得突兀。 房门打开,三十九岁的他几乎与网络隔绝,他不知道林鹤扬回国的消息。他就像被抽走了色彩的胶片,日复一日地拖着疲惫身躯前往录音棚,机械式地作曲。灵感早已干涸,留下的只有面对空白五线谱时的茫然与焦灼。 又一次,什么都作不出来,泪水一滴滴落到曲谱上。他猛地将纸张撕烂,揉成一团丢到墙角。眼睛被泪水模糊到看不清路,可听觉却依旧灵敏。这或许是对他最重的惩罚。 大门被轻轻推开,他强撑着走下楼,才发觉原来早已深夜。病到如此,模糊了时间。胡乱地将眼泪擦净,抬头看,是李丰。 “……知意,来吃药了。” 为什么?沈知意看着李丰,不忍看他痛苦的表情,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明明病的是自己,为什么痛苦的会是他们?沈知意不知道,他只知道每一次,每一次他的心都像是被狠狠扯出来,然后被无数针刺。他好痛,太痛了。 可能是看沈知意状态实在不好,李丰将随身携带的包和药盒放在光洁的茶几上,就赶忙上前搀扶他有些摇晃的身体。可他却忽视了自己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歌。 李丰一心搀扶着他坐到沙发前,低声嘱咐他吃药。可耳机突然断连,手机屏幕直直亮起,在本就昏暗寂静的客厅里十分刺眼。沈知意下意识地瞥向手机屏幕,那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正在播放的歌名,《默剧》。 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划过,李丰就好像如临大敌,猛地将手机拿起。“知意,吃完药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再去写歌了。”说完又觉得不妥,“休息一会再写。” 他沉默地吞下药片,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吃完药后,没有动作,也没有回应。 直到确认对方离开,那平静瞬间瓦解。他踉跄着冲回楼上的工作间,不是为了创作,而是被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久违地上网搜索了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歌名。他颤抖着手,强迫让自己只专注音乐软件,一次又一次地输错那个短短的歌名,删除,重输,再删除……最终,他闭了闭眼,按下了搜索。 “啊……”他呆住了,因为歌名旁赫然写着三个大字: 「林鹤扬」 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般的沉默中,他还是点下了播放键。 前奏缓缓流淌出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跌落在地,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四分钟的歌,他听完了全程,又仿佛听了一整个世纪。旋律、编曲、人声……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熟悉,又带着令他心悸的成长与锋芒。 泪水无声地淌下,与之前在录音棚里因绝望而流下的泪水截然不同。这一次,是复杂的,混杂着震惊、痛楚、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以及更深沉的、无处安放的愧疚。 他不受控制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他将播放模式设置为单曲循环,这首歌开始在房间里无尽地回荡。他不断地书写乐谱,一张,又一张,却又不断地撕下,揉皱,丢弃在墙角。 他做了一件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凭着听觉,他一点点扒出了这首歌的原谱,并以此为基底,解剖、分析,他一句句回应歌里的感情,句句悲痛真切。 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病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沉浸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创作中。待回过神,录制、打磨、发表,全部完成。 命运巧合,林鹤扬那首歌本就是为沈知意而写。而沈知意这首新作的灵感源泉也正是林鹤扬。只是,他们彼此都无从知晓。 “我到底干了什么?”他颤抖着握着手机,死死盯着发在主页的新曲,脑子一片混乱。想努力理清当下的情景,思维却像卡带般停滞。巨大的恐慌将他吞噬,窒息感翻涌而上。他狠狠把手机砸向墙角,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与绝望,反手将自己锁在卧室里,不愿见任何人。 工作室那边却乱成了一锅粥。李丰盯着主页上突然冒出的新歌,他看着满脸焦急、忙碌的工作人员,不断地按着太阳穴。沈知意两年没发歌,这一出虽突然但也引起了非常大的热度,可相似度的问题…… 他脑海中突然联想到了沈知意现在的状态,说真的,每次过去就发现沈知意在楼上写歌,疯狂地、沉浸地。他只以为同无数个夜晚一样,只是在死磕创作,叫他吃了药后就走。可没想到……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失误竟会闹得如此大。 没办法了,必须立刻去找他。 可只吃到了个闭门羹。李丰一天天敲响房门,数日后,沈知意终于从里面走出,情绪稍稳,可李丰的神色却有些异样。 他试探着问起手机下落,沈知意淡淡回应:“摔坏了。”对方明显松了口气:“坏了就坏了,过几天给你换个新的。” 话音刚落,他的表情又僵住,尬笑着补充:“知意,那个……你这首歌,被提名了。” “……被提名了?”沈知意满脸不解,“可明明才发了几天。” “是啊,一是因为质量确实好,二是你这么久没发歌,粉丝和媒体都在疯狂转发,所以……”李丰的手紧紧攥着,又往裤子上擦了擦汗,“所以……” “你可以直说。”沈知意打断他。 “知意,你能……去一趟颁奖礼吗?”李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祈求与卑微。沈知意最近总是见到这种眼神。求他吃药,求他出门,求他休息,求他做一切他原本该做的事。 “……好。” “你答应了?”李丰瞬间喜笑颜开,“那我这就去通知团队做准备!”他松了口气,转身要走,又回头叮嘱:“对了,好好休息。” 沈知意沉默地看着他离开,转身走进录音室,捡起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 开机,解锁。 他知道自己不该上网搜索,可李丰异样的神情、粉丝与媒体的传播,让他忍不住抱有一丝期待……说不定,能看到些好的评论。 可满屏的“抄袭”指控,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他彻底愣住了。那一刻,创作时的种种、林鹤扬的《默剧》、自己写下的旋律……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我好像,真的……抄袭了? 理智的弦骤然崩断。他崩溃地嘶喊出声,直至昏厥在冰冷的设备前。 再次登门时,李丰本是想和沈知意聊颁奖礼流程,顺便带来新手机。可沈知意拒绝吃饭,也拒绝露面。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直到上楼看到房间里的一片狼藉,以及角落里被砸碎的手机。他捡起散落的乐谱,一张一张细细翻看,最后什么也没说。 “知意。”他敲响房门,“你听我说,这首新歌虽然引发了争议,但也带来了大量关注。”李丰轻轻推开房门,看见沈知意坐在床上,便走过去,慢慢跪下,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知意,你听我说。”他知道沈知意状态不好,可这次,他必须逼沈知意一次。两年了,沈知意没发过一首新歌,也没公开露过面,大众早就开始质疑,甚至催着他回归。好不容易出了首新歌,又陷入抄袭争议,如果这次不去颁奖礼,岂不是坐实了外界的猜想? 所以他不能再退让。就算他把沈知意当亲人,可他背后,还有沈知意的整个工作室要支撑。 “你两年没出歌了,这次好不容易发布,又碰巧被提名,粉丝们都很高兴,也特别期待。” “……李丰,我不想去。”沈知意的声音很轻。 李丰抬头望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听我说,就当是……为了我。这次露面,能打消大众对你的种种猜想,说不定……说不定你的病情也能好转些呢?” 他苦苦哀求,只差把“我求你了”这几个字说出口。 沈知意想:别再求他了。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别说这些话,别再用过去的一切束缚他。 “好。”可话到嘴边,还是这句“好”。 这是他的责任,毕竟,如果他没发那首歌,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李丰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把药递给沈知意,却没拿出新手机:“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手机等颁奖那天再给你,方便我们联系。” “你好好休息,你……我明天会来接你,你好好休息。” 大门合上,家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第22章 未能[番外] 老师,你现在那边天气怎么样? 我从不多的行李里,翻出了以前用的旧手机。 这还是当初你送我的呢,屏幕上落了些灰,我仔细擦掉了,握在手里,那种熟悉的、略微磨砂的触感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过去。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的手机换了一台又一台,你呢,你换了吗?你袖口上,我送你的那对袖扣还戴着吗? 还有那条围巾,19年我离开之前,偷偷放在你家茶几上的那条,淡黄色的,羊绒的,你……发现了吗? 国外的雪下得很大,铺天盖地的那种,比国内见过的任何一场都要大,都要安静。白茫茫的一片,把所有道路、屋顶和远山都吞没了。我常常站在门口,看着这片无边无际的白,会有一瞬间的迷失,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 这里的礼品店很多,我也逛了很多。看到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质感很像你以前常戴的那条;还有一对黑檀木的笔,觉得特别配你的气质。明明知道寄不出去,我还是买了下来。我总想着,或许有一天,等我鼓起勇气回去,能把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没能送出去的礼物,都一起带到你面前吧。 自从来到这,我总觉得像是回到了童年的每个夜晚。这里夏天闷热,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雨季来临的时候,墙壁都能渗出水珠,带着一股霉味;而冬天,是那种钻心的冷,风刮在脸上,其实和国内一样,都是带着湿气的,能穿透厚厚的外套,一直冷到骨头缝里。 可能……是我有点想你了吧。你还在那等我吗? 我……还有资格为你过生日吗?老师,你还记得我吗? 其实,我直到今天,才终于点开了当年我们在后台录制的那个视频。拖了这么久才看,你会不会笑我?明明当初,是我拉着你拍的。我一直不敢点开,怕看到自己当时羞红的脸,怕听到自己在紧张下有没有说错什么蠢话,更怕,看清你当时眼里的情绪。直到现在,我才敢面对。 可直到现在,把进度条拖过来拽过去,不可置信地一帧一帧暂停、放大,我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老师,你当时根本没有看镜头,你的目光,一直、一直都落在我身上。 是我。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真的对不起。 我不该骗你的,我怎么会这么混蛋,我怎么能……这么该死,全都是我的错。 老师,你可不可以原谅我?可不可以,再看我一次? 离开你之后,我试过忘记你。经纪人也说,别再关注国内的任何消息了。所以我就开始埋头工作,用一场接一场的录制、一首接一首的歌把自己填满。你看,我现在也终于找到自己的风格了,不再是那个只会模仿你的影子了。你……有偶然听到过我的消息吗?有在某个瞬间……关注过我吗?哪怕只有一次? 我不敢给你发信息。我不敢看见那个冰冷的、红色的感叹号。所以这些年,我没有一次敢去找你。你会不会……因此更怪我? 如果我知道,在咖啡店的那一夜,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绝对绝对,不会说那些话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老师,老师,老师,老师…… 刚来到国外的那阵子,我老是觉得自己的手机在响。我总在想,会不会是你呢?我甚至常常出现幻听,在呼啸的风里,在嘈杂的人声中,我总觉得听见你在叫我的名字。 可每次猛地抬头,四处张望,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或陌生的人潮。而如今,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落。 我们共同度过的那五年,美好得就像是我为自己精心编织的一场美梦。可每当我想沉溺下去,把这场梦做的再久一点,窗外刺骨的寒风就会把我彻底吹醒。 老师,国外的冬天好冷,好冷,可还是比不上我们分开的那天。 老师,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第23章 他的一切[番外] 林鹤扬不懂。 他的人生极少有过热闹的时候,多数都是窒息的沉默。家人在他的人生中早已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他们就像冰冷的雕塑,偶尔回来了坐在一起吃饭,空气中也只有筷子碰撞的响声。 所以他不懂,为什么别的孩子拥有父母的陪伴,脸上能充斥着幸福的笑容,随口就能说出“爱”。而他只有角落里积灰的娃娃和一台破旧的收音机,来诠释他孩童时期的爱。 年仅十岁的他不懂什么叫嫉妒,只熟悉了夜晚的潮湿与黏腻,日复一日地蜷缩在冰冷的旧沙发上。 暗灰无色的童年,他被那台收音机拯救,却无人能将他从现实的泥沼中一笔带过。 所以他不懂爱,不懂交流,更不懂什么叫做亲情。因为不合群,在小学时就被叫作“孤儿”,初中时被彻底排挤,可没关系,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还能捂住随身听,只要沈知意的歌声还能流淌进来,他就能活下去。 问题出在高中,校园暴力在当时很常见吗?他不知道。或许只因他过于消瘦,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便足以成为被拖进巷子里殴打的理由。 不懂,无所谓的,只要还有他就好,只要自己还能作曲、还能唱歌、还能演奏就好,只要自己再向他靠近一步就好。 他本可以一直忍受,成绩好会被打,不社交会被打,长得好看会被打。小白脸、娘娘腔,他都忍了。直到那把攒了两年钱才买来的二手吉他,在他面前被砸断,直到那只承载了他所有精神世界的随身听,被一脚踩得稀碎。 “为什么要毁掉我想靠近他的梦想?” 当他捡起地上的砖块时,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他没有靠山,父母已多年未见,全靠成绩优异和勤工俭学才得以续命,他不过是偷袭了那个长期霸凌自己的人而已。 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走下去的呢?他坐在警局,浑浑噩噩地听着他们谈话。 警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均不追究。证据明确显示他长期受虐,满身伤痕,财物尽毁,但两个未满十八岁的人,最终不了了之。他没有得到一分赔偿,也无需赔偿对方,这或许,已是最好的消息。 晚风真的很冷,他站在桥上,看着桥下漆黑的流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要结束一切。 桥上车水马龙,噪音如潮水般涌来。 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为他停留,大家都忙着离开大桥。 “沈老师,听说您有意参加《我就是歌手》这档节目?”手机外放出来的声音有些诡异,既纷乱如麻,又字字分明,不容抗拒地裹住了他全部的意识。 啊,那个人要走远了。林鹤扬几乎是无意识地追了上去,踉跄着,一步步走下了桥。 手机里传来那个熟悉、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参加的。” 他再一次救了林鹤扬。 他站在桥下,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参加,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他。 第24章 或者说[番外] 我爱这个孩子眼底那份炽热的,璀璨的爱。我爱他望向舞台时,倾泻而出的,不计代价的爱。 可此刻,我想探讨的,是“爱”。或者说,是那种被称为爱的东西。 思绪浑浊不清,可仍在看到你的那一瞬,恢复清明。你的眼神永远都是那么炽热,即使现在有了脆弱做底,每当看到这种眼神,我就永远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房间里弥漫着空调的冷气味,嘴唇有点干涩,黄昏从窗帘的缝隙中撒下,不偏不倚的落在我半睁的眼上。眼底一片昏黄,刺得人微微发涩,却又莫名淌进一丝暖意。我现在的状态?或许是一具死尸,一动不动的从清晨的浓雾,看到日落的黄昏。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不用猜也知道是你。自那件事后,我们两之间的隔阂反倒更重了。你不敢贸然打扰我,总是确认我还在,就悄然退后。 习惯你的存在,只用了一年;可你离开后,却用了整整六年都无法忘却。你总说爱我、喜欢我、崇拜我,可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呢?我总说你不懂,是你不懂。 这么一看,我们分离的时间,居然都比我们相识的时间要长了。 你回来的那一刻,我感到的却密密麻麻的恐惧和愧疚。如果当时我再帮你一次呢?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好,是我没有尽到责任。 可我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不……这不能算抄袭吧?一定不算的,对不对?我没有抄袭,我只是……只是听着这首歌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你的身影,对不对……对不对??林鹤扬,你会原谅我的,你会听我解释的,你一定会明白的,对不对?……我没有抄袭,不对……好像又不对……我到底有没有……?我没有吧……? 别再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拥抱我,也别再捧着我的脸亲吻,一遍遍说我没错。我望着你那张比我更痛苦,却还要强撑着笑意、故作安稳的脸,心底只剩密密麻麻的困惑与揪痛:为什么? 全是我的错,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是我把痛苦亲手递到你面前,是我毁了这一切。你用整整十一年一点点铺展你的爱,让我看清那份炽热与执着;可我呢?我只敢用一个又一个苍白的借口,拼命逃避,死死掩盖。林鹤扬,你告诉我,我到底……爱不爱你? 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为什么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我帮你、护你、敬你,这份心意从未掺假,可你为何一定要把我们紧紧绑在一起,非要逼我说出那句“我爱你”的承诺?难道这样的陪伴,还不够吗? 如果我最初没有停留,如果我最初没有选你,如果我没带你去如果没收下你的礼物如果没让你住进来我这里,如果我当时在帮你一次,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你,如果我……没发那首歌呢? 如果,如果,说到底,不过是无数个无法回头的假设。人啊,到底在赌什么虚无缥缈的可能?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单纯活在已经接受的现实里,就好了。可我呢?我们呢?我们应该是不接受现实吧,所以才会痛苦。 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做?你总说,是爱。 可我不懂。 第25章 我的一生[番外] 六岁那年,我对音乐一见钟情,我想,这就是宿命。 或许是我被宠坏了吧,总觉得父母会支持我的一切想法。所以我便忽视了当我说出想要学音乐时,父亲黑下来的脸,只沉浸在刚刚那段乐曲中。 风扇的吱呀声很响,那一巴掌重重落下,扇得我整个人偏头倒去。母亲不敢上前劝阻,只说我还小。可父亲不听,叫我别再想这种东西,就算想,我也不可能混出什么名堂,我这辈子,必须要当他心中的栋梁。 可我不听。无论是去高年级的音乐课上旁听,还是趁老师不在偷弹教室里唯一的钢琴,我就是要学,就是要为音乐而活。我不断书写乐谱,不断在钢琴上弹奏,我以为我终于有了可以和父母谈条件的资本。 可当我弹完一曲,父亲又将我狠狠推倒在地。他不顾众人的目光、老师的劝阻,就想要冲上来打我。最后音乐老师静静地挡在我面前,他才不敢再有举动,只能拖着我回了家。那一天晚上,我的手被打得红肿。 可我还是没有放弃。作曲、投稿,我在赌,在赌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正常追求音乐、能被他人接受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我等来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走了很久,靠着节目组寄来的车费,一路走到了舞台上。 一曲奏毕,台下响起掌声。他们没能想到,一位从小城市里来的孩子居然能奏出如此水平的曲子。10岁的我很幸运,当场被音乐公司的星探看上。他说他叫李丰,向我抛出橄榄枝,然后询问我父母在哪。 我和他表明了现状,他重重呼出一口气,选择和我一起回了家。到家后他有话直说,并拿出了我的获奖奖杯,说绝不能放弃我这个天才。父母暴怒,张口就骂,骂他人贩子,骂我白眼狼。他叫我出去等一下,我照做了。再见到他时,他眼眶泛青,却只是笑着叫我和他一起进去收拾行李。 我不懂发生什么,只用余光看见父母口角里未能藏好的钱,他们手上还紧紧攥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可看不清写了什么。我东西很少,赶忙收拾后就同他离开。 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份合同。 我总算可以如愿以偿地学习歌唱,可往往事与愿违,大人的世界总是比小孩想的要复杂。那个将我签下的星探成了我的经纪人,可公司好像非常生气,对他找了个10岁小孩这件事发出质疑。他们说,若我一年内无法拿出像样的作品,我们俩就都要收拾铺盖走人。 没办法,我疯了一样地歌唱,每个夜晚都在作词作曲中度过。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发布了第一张个人专辑,顺利出道。 我本以为在练习室的时光已够苦够累,11岁的孩子在这复杂的社会中,只能紧紧握住身边唯一的人。幸好我的经纪人是个好人,他真的在用一切心思栽培我。 我逃过了每一次潜规则,可逃不过无尽的打压。在那时,我明白了这个圈子背后的黑暗。我用时间和心去创作每一首歌,可最终还是未能出人头地。15岁那年,我遇到了大我5岁的宋长卿。 我们在一档节目中相遇。这时我只是一个新生小辈,而他也不过初出茅庐,20岁的宋长卿和我相见恨晚,我们一路相互扶持。终于,我在16岁那年大爆,他也终于在23岁有了成就。 我被誉为天才,之前写的歌被不断翻出重播,可我身边的朋友,也不过就宋长卿一人,或许经纪人也能算一个。 我为了让自己站稳脚跟,不断写歌、参与节目,几乎是拼了命地想让大众记住我。我终于得偿所愿,成了行业内无数人羡慕的歌星。 在24岁这年,我成功创办了自己的工作室,并宣布停止举办巡演。我认为我该休息一下了,回望过去,我已整整13年未曾停歇。我是该休息了,将生活放慢,专注打磨歌曲,只偶尔参加访谈。 27岁这年,兴许是因为我太久没有露面,所以听众有些急躁了。虽然我每年都出歌,可他们却希望在现实中见到我。于是我参加了访谈,可好巧不巧,当下有一档选秀节目正快速兴起,主持人也问出了那个致命问题: “沈老师,听说您有意参加《我就是歌手》这档节目,对吗?” 这到底是哪传出来的谣言?我没有细想,委婉地说:“有机会就参加。” 可没想到这句话越传越远,甚至被不断加工,直到最后变成了“我一定会参与《歌手》这档节目”。经纪人也赶来,说《歌手》那边正式邀请我参加。 我正想着如何才能委婉拒绝,因为带学生这种事,我最不擅长。可一方面又要给大众一个交代,我正纠结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宋长卿,我接了电话。“沈知意啊——我不想参加一个没有你的节目啊——” “……你参加了什么节目?” 他就好似料到了我会这么说,也好似料到了我不会拒绝:“是《歌手》哦,你一定要来啊,你肯定不忍看我一个孤寡老人在节目上落泪吧。” 唉……宋长卿,那你倒是别签啊。 我深深叹了口气,没办法,就当是他欠我一个人情吧。我答应了,这时我还不知道,这份答应会让我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和这个孩子的初遇,是在彩排结束后的小巷。这么多年没见过如此多人的场合了,说真的,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彩排结束后,我赶忙逃离人群,想歇一口气。我自以为找了个很偏僻的地方,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一开始,我只当他是粉丝,打完基本的招呼后就转身离开。可没想到这孩子第二天居然能给我带来这么大的惊喜,或许是天才间的惺惺相惜,或许是不愿放弃好苗子,我第一次转身,也终于知道了他的姓名:林鹤扬。 当两个天才撞在一起,就像是两团炽热的火焰相拥。可林鹤扬这团火,着实有些烫到我自己。 他一次次给我惊喜,我也一次次为他放宽底线。我看到了他眼眸中不熄的火焰,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为了音乐反抗一切。我承认,我第一次想让一个人永远站在舞台上。 可这孩子似乎有些太黏我了。他有意无意地靠近,歌曲里微妙的模仿,看着我时瞳孔里闪出的炽热,就好像要将我烧穿。 迟钝如我,没能第一时间看清他的感情。 那一天,我躲在厕所里,他炽热的眼神将我灼烧;而歌词里的含义,让我不敢深想。我用尽全力说服自己:反正这节目就要结束了,结束后,就没有联系的必要。 可那份作为导师的执着又在燃烧,烧得我不能不管这个孩子。 我最终还是没能不管不顾。节目结束后,这孩子主动要了我的联系方式,我给了。我以为事情能告一段落,没想到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天天粘着我,只是这次有了网络,他更能无时无刻给我发消息。 说实在的,一开始有些烦,可每次拿起手机看到他的信息,我就会不自然地联想到他的表情。或许……我是被他身上炽热的火把脑子烧坏了吧。 他送了我礼物,我第一反应是欣喜。我固执地将那时的反应当做简单的高兴,忽视了背后的感情。我想,只要是个人收到礼物,都会开心。 一起听歌的那晚,我看不懂的,还有我自己的感情。 不能深想,我不是这种会爱上学生的人。更何况,他比我小10岁,并且……性别还相同。 林鹤扬总能给我惊喜,就像是我平淡人生中突然闯入的火焰,他一直围着自己乱窜。我是真没想到,一句随口的“金色衬你”,他就会去把头发染成金色。我笑了,我意识到他真的很在意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看得出来他想和我关系更近些,所以开始没日没夜地朝我发送他青涩的编曲。我不知要如何婉拒这场突如其来的关系,但如果是音乐,我总不会拒绝靠近。 要是日子能这样平淡渡过就好,每当我这么想,就会有坏事发生。 当一条条“铁证”被上传,我痛苦地扶额,要处理学生的问题,又要打点工作室那边发来的合作。说真的,自从参加了《歌手》后,就没什么好事发生。 宋长卿,再来一次,我肯定不顾一切拒绝你。 没办法,还要先安抚林鹤扬,不知他现在该有多慌。我叫他不用担心,也确实不用担心。别小瞧我了,我们工作室的业务能力可是一流的。不就是造谣而已,拿出详细的时间线来就结束了。 可这孩子又出事了,他被私生跟踪,届时我才发现,他住的地方一点安全性都没有。所以我给他在同小区买了套房,这没什么,作为老师,关爱学生罢了。 时间就这么过去,除了一开始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这两年还算放松,林鹤扬也有所成长。 他跑过来和我说,要开办工作室,很好,这让我想起来了《歌手》时他青涩的模样。唉,虽然现在也挺青涩的。 工作室结束后……是个人演唱会,想请我,我答应了。这几年我们都住在一起,他的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吗? 说不定是休息太久,又说不定是久违地感受到了氛围,我居然也想重新开启巡演。这没什么不好的,我时隔多年重新开办演唱会,我想,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演唱会结束后,我和他单独聚在一起。本以为我可以在这时告诉他,我要去举办为期一年的巡演,可话没说出口就被抢先,他朝我告白了。我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大胆。 他有考虑过表白这件事的含义吗?他有考虑过这正是他的事业上升期吗?他有考虑过……我比他大10岁吗?有考虑过我们二人是同性吗? 我的脑海中瞬间划过许多,许多。我同他散步、打闹、一起吃饭,甚至闪过他第一次出事时哭泣的泪,闪过他每每看向我时,那双炽热的眼。 林鹤扬……你不能爱我。 我同他讲道理,告诉他,他只是误把依赖当成了爱。我深呼一口气,还是说出了这则消息:我要开办巡演。可这时,这消息仿佛成了一种逃避。 我们在沉默中喝完了咖啡,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里。 工作室被我突如其来的消息打懵了,所有人都进入了高速运转的状态。宋长卿也发来消息,说我和这学生待在一起好像也有点好处。我没理他。 时间过得很快,两三个月过去了,我们也两三个月没有交流。再一次收到他的消息,是我要出发去往巡演的那天,他说“祝我顺风”,我没有回。 我总以为去外地巡演就能忽视掉林鹤扬这位学生,可没想到我不在,他能搞出来的事更多。什么被偷拍、传暧昧,甚至是谱曲重合疑似抄袭,说的什么胡话,我的学生怎么可能会抄袭?是啊,我的学生。巡演好忙,我还是抽出时间来为他打理,直到一次昏倒在后台。再度醒来,身旁站着的是宋长卿。 他沉默不语,最后突然爆发: “沈知意,你真要为这个学生忙到死才对吗?” 他很生气,因为我没有一次听他的。自从宋长卿发现林鹤扬来到我的身边,他就总是不满意,一次次给我发消息让我远离,可我都无视了。我从未想过会因为这事,和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闹掰。 说不定,我真的有些累了。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忽视林鹤扬给我发的消息,他或许也发现了,所以在我结束巡演前的那两个月,异常安静。我没有将我归家的行程告诉任何人,可林鹤扬还是找来了。算了,我也不想问原因了。 可好似上天不想让他好过,也不想让我们好过一样,我才回来几天啊,林鹤扬就又出事了。 这次闹得挺大,是校园霸凌的传闻。行吧,我相信林鹤扬,相信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同时我也看见了他们工作室发出的那份声明。 但作为老师,我还是私下找人去查了。查出来的资料和我想的大差不差:他确实因为打人进过局子,可他打的是霸凌他的人;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没有留档,双方都没有赔偿,事情不了了之。 唉,没办法,我还是写好了几份处理方案。可一想到,这孩子自己的工作室已经发了澄清,用模糊的话语掩饰,通俗易懂来讲,就是掩饰自己曾做过的事,澄清自己没做过的事。可我也知道这时正处于反霸凌的狂潮中,他的这份澄清,根本不会让大众轻易放过他。 算了,我想算了。他作出这份潦草的澄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不去想。 可他还是找上了门,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帮他。我的大脑如同浆糊:帮?那接下来我的名声怎么办?不帮?那他呢?作为老师的责任感又将我推了出去。我还是选择给他一次机会,约在了我们常去的咖啡馆。 我提前来到了约定的地点,还是和往常一样朝他笑。其实我真的很累了,但还谈不上失望,我还不想放弃自己的学生,放弃这个刚出社会的年轻人。如果没有我的帮扶,这个孩子会多累啊。 殊不知,正是这抹神情给了林鹤扬错觉。 我真的很累了,所以不想多说,单刀直入地问: “林鹤扬,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做过?” 我看着他突然呆滞的表情,我多想他说出那句我想要的答案。 “……!我、我没有。” 啊……我的大脑明显告诉我,我很失望。出道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是这样?从18岁到23岁,这么多年我到底帮了你多少,结果你还来骗我?以我的资源和团队,怎么可能查不出来是真是假? 这一次,我没再帮他。 我站起身转身就走,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喊叫。好啊,这小子还敢喊我大名了。 只感到手突然被人拉住,我瞬间僵直,不敢回头看,怕看了就心软。 “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老师我错了,老师我真的错了,老师我就是害怕你不帮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好害怕,我就是因为做过所以我才害怕。” 我感到手上不断传来的泪滴,滴的我心都有点软。手握的太紧了,紧到我心都跟着有些疼。 可话锋一转,明明身后的人刚刚还在祈求,可现在说出的话又变为: “老师……我真的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走到现在,没有你就不可能有现在的我,我不能失去你,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每个夜晚我都是怎么扛过来的,是你,是因为有你我才能活到现在啊……” 声声哀嚎。我知道他对我肯定有超出师生的感情,可我没想到会如此执着扭曲。 我帮他,不遗余力地帮他。我帮助这个涉世未深、一腔热血,为这个一心想要站在舞台上的孩子铺路,可我未曾想,这个孩子想的从来不是站在舞台,而是自己的身边。 我没有因他的哀嚎而心软。或者说即使心软,我们的关系也回不到从前了。 为了让他放开我的手,我只能开口道:“我看错你了。” 我走出咖啡店,他没有跟上来,幸好没有跟上来。 而到此时此刻,我终于能承认。我累了,我对他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对自己。为何没能早点看清他眼中的感情,为何一直不愿面对他的感情,其实都是因为我自己。 林鹤扬出国了。他出国的前一夜,将今年的礼物偷偷交给了我。他每一年都会送,而今年,应该就是最后一次了。 哈,真可笑,他跑了,那不就要我来承担这一切了吗? 没关系的,幸好他跑了。对我而言,不过就是又一次将自己的人生嚼碎咽下去,又一次用实力让那些质疑者闭嘴而已。 没关系的,只不过是又一次被背叛、被质疑,没关系的。反正,我这一生只会忠于艺术与音乐。 某一天,我发现我写不出歌了,思绪如同乱麻,昼夜颠倒。看着食物,总是想吐掉;听到自己以前写的歌,老是会尖叫。我开始无缘无故地哭,头昏脑涨,我不敢上网,怕看到世人对自己的评价。 我这一生,只会忠于艺术和音乐吧。我将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音乐,可音乐不要我了怎么办?可我被音乐抛弃了怎么办? 我不敢想,只能更拼命地写歌,燃烧自己。 我曾说,如果世上有音乐之神,那我就是神的宠儿。 而现在,我被神抛弃了。 交出最后一张专辑,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众的目光。 努力半生,最后只换来一纸报告。 届时我才发现,原来我是病了。 接受不了写不出歌,所以我吞药自杀。被发现后,他们将我所有的药物夺走,将我能看见的所有锋利物,全部抛开。我还记得那一天,躺在病房的床上醒来,平常不怎么哭的经纪人也红了眼眶,或许是因为他看着我,从小到大吧。 而后,我就接受了这一事实,说不定,我只是一时写不出歌。 脑海中浑浑噩噩,时间在我这成了模糊的概念,我什么都分不清,全身无力,什么都不在意。 直到我听见了那首歌。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这不可能,我没有,我没有!!!我不会做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求求你们告诉我,求求谁来告诉我啊,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好像认不出镜子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视线里充斥着鲜艳的红,红的如此刺眼,反胃,想吐。 这个奖怎么会落到我的头上呢? 视线模糊,我被猛的扯起。原来是林鹤扬啊,我就说这个声音怎么有些耳熟,看来我的听觉也不算好嘛。 可一切都不重要了,即使我想深想,也做不到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 可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那质问的语气、责怪的声音、沉默的空气。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我居然抄袭。 我知道的,知道林鹤扬每天早上都会来,可我实在没力气了,仅仅只是在床上躺着,都感觉如陷泥潭,直到听见关门的轻响。 我跌跌撞撞跑去拧开热水器,冷水溅在手腕上,刺骨的凉。 转身跑上楼,满室乐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总有一个能帮到我。 我扑到墙角的琴盒前,掀开盖布,小提琴优雅的躺在里面。旁边放着的,是被我遗留在琴盒里的小提琴刀,刃口冷得像冰。 一下又一下,它比我想的更锋利。金属嵌进皮肤时,没有钝痛,只有瞬间的锐响,像琴弦被猛地扯断。血比预想中流得快,顺着指缝滴在琴箱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好疼啊,比练琴时被琴弦勒出的血印痛,比用无数个日日夜夜敲响的琴键,都痛。 脚步已经发飘了,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我得快些下楼,热水,应该放满了。血一滴一滴落在楼梯上,像断了线的珠子,我扶着栏杆,视线开始模糊。 当我滑进盛满温水的浴缸,热气裹住身体的瞬间,那锐痛忽然轻了。温水漫过伤口,带着淡淡的腥甜,却暖得像那年午后,我趴在玻璃前,第一次看见那架黑色钢琴时一样。 我想, 至此,我没有遗言了。 第26章 总的来说,去逛逛吧[番外] 今天天气还不错,以防万一,林鹤扬又专门查了下天气预报。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今天都很适合出去逛逛。但老师这个点肯定起不来。不管了,收拾好后,他就往厨房走去。住在一起这么久,早摸清了对方生活习惯,虽然老师起不来,但只要给他准备好早餐,他再怎么都会挣扎着起身。 做一份健康早餐给老师,呃……再做一份给自己。要不然老师肯定会说他。 他可不想又被老师用眼神攻击,然后吃老师做的邪恶料理。 还记得当初刚住进来,厨房没有什么食材,他只能跑出去买早餐。回来把早餐摆放好,他就跑去叫老师起床。 嗯。不耐烦的老师也好看。 林鹤扬坐在桌子前乖乖等待,刚出炉的早餐还热乎着,趁着这点时间放放正好。 沈知意缓缓走来,坐在桌前,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懵懂感。 “早上吃这些对嗓子不好吧。” “……会吗?”林鹤扬拿着油条的手一愣,随后就被沈知意拿走,收回袋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沈知意抓着林鹤扬的手就往厨房走,走向了一条对林鹤扬来讲堪称地狱的道路。 一道生菜西红柿黄瓜拌酸奶就被端上了桌。沈知意轻轻将鸡蛋剥开,只吃了蛋白,将蛋黄扔到了碗里。 “老师……你平常就吃这个?”林鹤扬不可置信地问。他看着这碗沙拉着实有些下不去口。 沈知意思考着要不要说实话。实话就是,他平常早上根本起不来,午饭有保姆做。 “嗯。”他还是没有说实话。 无奈,林鹤扬只能遗憾和自己的油条肉包道别,吃起了蔬菜沙拉。 咦,想想都冒冷汗,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做出健康又美味的早餐,总算不用再吃老师的邪恶料理了。 敲门声轻轻响起,门很快就打开。沈知意不用想也知道林鹤扬又有什么事要拜托他了,他其实还是不太习惯早起。当然了,林鹤扬也不习惯他的睡衣。 他非常想一饱眼福,但理智又让他忍住了。 “嘿嘿,早。” “……等我洗漱。” “好!” 又一次坐在餐桌前等待,可这次,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发出邀约了。毕竟出去逛对于他们这种公众人物来说,很难。 椅子发出轻微的拖动声,沈知意坐下,他拿起早餐一口咬下,不得不说,自己的学生在厨艺这方面也很好。 “什么事?”他另一只手撑着头,看着林鹤扬。 “老师,今天天气很不错,要不我们出去逛逛?” “你今天没课吗?” “嗯,今天一整天都没,正好明天放假了。” “好。” 啊?就答应了?这么简单??这是林鹤扬第一次邀请老师出门,他此前一直以为老师大门不出,毕竟住了这么久了他就没见老师主动出过门。 林鹤扬惊讶的表情被沈知意尽收眼底,他将早餐吃完,手指又敲了敲林鹤扬面前那一口未动的早餐,打趣道: “怎么?真当我没一点私生活了?” “怎么会!我就是有点惊讶……”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总的来说,虽然发出邀约的是林鹤扬,可选择场地的,依旧是沈知意。 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了。沈知意驾车带着他去往了一处很偏的空地,一路上车里都在播放林鹤扬的新曲,让他很不好意思。 停好车后两人双双下车,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湖泊,视野开阔无遮,带着水汽的空气格外清新。工作日的清晨,大多数人都忙着赶去上班上学,方才来时的路上行人已渐渐稀少,而这片湖边更显幽静,除了他们俩,再无其他身影。 两个人穿的都有些少,可现在的天气刚刚好。“走吧。”沈知意招呼道。 “老师,你是怎么找到这的啊?”林鹤扬问,环境好人还少,怎么说都很难得,还是说因为太偏,他们来的太早? 感受着微风徐徐、鸟儿欢叫,两人像普通人一样散步,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前面是个小型的公园,里面有些常见的运动设施。 “就是,某一天清晨,想散散心,就找到了。” 沈知意的脚步慢了些,就像是在回忆一样。难得外出,他本想专心体验这来之不易的放松,又转念一想,自己本就在睡觉,不是被林鹤扬喊出来的吗? 他转头回看林鹤扬,被他这样盯着看,林鹤扬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突然在想,……唉”话说到嘴边又收住,沈知意想,怎么每一个方案都感觉在辛苦自己啊?就算让他不要打搅自己,这孩子撒撒娇就会让自己说不出话来吧。 “怎么了怎么了!!老师你说啊?”林鹤扬可不乐意了,老师到底想什么了?是和他有关的吗,真的很好奇,“老师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没办法,林鹤扬知道沈知意最吃他这套,撒撒娇,老师就什么都妥协了。 可沈知意只是赶忙转过头,捂上耳朵,眼睛不再看他:“这次没用。” “老师,你这是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