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锁】出走王子后日谈》 第1章 出走王子 御影玲王从小热衷于离家出走的游戏。 说是离家出走,事实上却没有哪次真的跨出家门一步。有的时候躲进衣柜里,有的时候藏在床下……仆人们焦急地呼唤着他,再后来父母也加入其中,像是家中的什么珍宝失窃了一般心急如焚。 “真是的,玲王酱又跑去哪里了呢?怎样都找不到,妈妈认输了,快出来吧——” “难道是因为爸爸昨天没有按时回来哄你吃药吗?那个会议真的很重要,所以没有按原计划赶回日本……我可是带了礼物回来的,还没有原谅爸爸吗?” 夫妻二人站在衣柜前相视苦笑,又要装作一副完全没发现的样子,配合宝贝小孩演这出离家出走的闹剧。 “看来玲王不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找找吧!”御影太太故意说给他听,声音温柔得像在吟唱,“妈妈刚烤好了蜂蜜蛋糕哦,再不出来,味道就要跑掉啦。” 脚步声远去了。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衣柜里柔软的黑暗和衣物纤维温暖的触感。烤蛋糕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进来,混合着衣柜里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在这片由布料构筑的绝对安全的堡垒里,小小的玲王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抱紧膝盖,倔强地不出声。 “可惜了我的礼物,看来今天玲王吃不到最喜欢的红薯干了……”西装都来不及换下的父亲耸耸肩,慢条斯理地说。 “老爸是笨蛋?!我最讨厌——最最讨厌的就是红薯干了。” 糟糕,这不是暴露了吗?玲王说完话就开始后悔,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衣柜的门被缓缓打开,一道温暖的橘黄色光晕笼罩着他的秘密基地,父亲母亲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呢。 “啪——”他举起手边的玩具枪对着父亲的胸口来了一枪,柔软的橡胶子弹打上一下根本不痛不痒,平时不苟言笑的御影先生此刻却配合地捂着胸口缓缓倒地做痛苦状。 玲王立刻被逗得笑起来,丢掉那支手枪跳进妈妈怀里。她一手抱着小小的孩子,一手去拉倒地的丈夫起来,无奈地笑了:“以后不可以再离家出走了哦玲王酱——至少不要走得太远。” 小小的玲王用力点了点头,妈妈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以示惩戒。十几年后,玲王已经记不起许多细节,只记得她的珍珠耳饰微微摇晃着,在灯下泛起一圈月亮似的朦胧辉光,无比温柔。 后来的玲王很快厌倦了这样的游戏,再也没有玩过了。如果要问原因的话,大概只有一句:腻了,好无聊。 因为他是御影玲王。 一个不知满足的、忽冷忽热的、固执的孩子。作为天使来说有点任性了,但作为御影家的小孩刚刚好。 谁都没想到御影玲王会在十八岁这一年重操旧业,再次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把戏。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向父母撒娇,他早已过了会做那种事的年纪,也没有什么人惹到他——大概吧,如果指的是上个月日本队输掉的U20世界杯半决赛,他始终因此感到不甘。 “你甚至都没有告诉过我们,只在临行前一晚才道别吗?”父亲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不用我说你也全知道了。”他从来不愿意和父亲顶嘴,于是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他确信眼前的人知道一切。 无论是自己早已选好的航班,还是那封来自北伦敦的邀请邮件——拜托,这又不是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不会通过什么魔法猫头鹰来传递。说不定他老爹比他更先一步读完。 如果早知道气氛会这样凝重,还不如直接一走了之,御影玲王这样想着,开始后悔自己没有不辞而别。上周他刚结束了国家队的全部赛程,尽管在半决赛惜败法国,但日本队精彩的表现已经被全世界所看见。如今,一条崭新的、充满诱惑的道路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湎在过去的懊悔和遗憾中,U20世界杯的硝烟刚刚散去,世界足坛的目光,也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如此集中地投向了这群从日本残酷选拔中脱颖而出的利己主义者们。邀请函如同雪片,穿过大洋,精准地投递到他们手中。年轻的孩子们凭借在U20赛场上的表现为自己赢得了选择的权力。而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把他们引向截然不同的足球命运。 “世界的棋盘已经铺开,现在,轮到这些年轻的棋子,自己决定落子的位置了。”彼时的绘心甚八只留下了这样一句故弄玄虚的话,就推了推眼镜,打着哈欠,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此时,御影家的大楼仿佛一个悬浮的玻璃方舟,东京最璀璨的夜景被无声地拥入怀中。智能家居系统无声运作,恒温恒湿的环境里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御影玲王想起刚开始踢球时被人挑衅是温室里的花朵,其实现在看来倒也算是客观。 只不过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再给出这样的评价了,是的,他跑动积极拼抢凶狠,看他的比赛时总会忘记这人原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临行前的夜空总是晴朗,玲王想要确保自己的长途飞行有较好的体验,保障充足的睡眠对他落地英国后参与阿森纳的试训很有帮助。 巨大的落地窗外,晴空塔与东京塔的光带在夜色中交织,勾勒出这座都市冰冷的脉络。父亲终于转过身,把后背留给残酷的城市。他的目光先落在那个显眼的行李箱上,然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儿子。 “决定好了?”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是典型的御影式问话。 玲王没有回头,只是将拉杆握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嗯。” 他应了一声,同样简短。 “我以为你结束这场比赛后就会结束一切,腻了,厌倦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呢?你在国家队的表现有目共睹,御影玲王如今成了举世瞩目的年轻选手,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在足球上是可以取得成就的,现在你告诉我——你仍然要踢下去?” 玲王的眼神有那么一秒的动摇,无数熟练掌握后随手丢在一边的爱好和特长连同童年的卡丁车一起蛮横地撞进他的回忆。可是他仍然点头:“是的,我要继续,无论是在东京还是伦敦,我都想要学到更多,想要变得更优秀。” “我希望你明白,尽管在蓝色监狱的经历让你觉得自己已经获得成长,已经不同于往日。但事实上即使是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仍然掌握一切。”父亲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现在你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俱乐部,面对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形形色色的队友和对手……你在那里将不再是‘御影玲王’。” “我知道。” 玲王终于转过身抬起头,直面父亲。他脸上不再有刚开始踢球时少年赌气的倔强,取而代之的是在蓝色监狱经过一年磨砺后的平静和坦然,“我需要他们忘记我是谁。” 父子俩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玄关巨大的抽象画背景下,两人的身影无言对峙着,却又奇异得和谐。那是一件昂贵的艺术品,笔触狂放,色块冷硬,浓重的深蓝基底上是大量使用刮刀和厚重颜料堆砌出的镉红色痕迹。笼子和鸟。 御影夫人悄然出现在走廊的阴影里,她没有靠近,只是倚着墙,双手交叠在身前默默望着。她几乎可以确信已经为她的玲王做好了一切——包括丈夫所没想到的那些。只是她仍然担忧,仍然不舍,她和独子从未分开如此远,如此久。 几秒钟的沉默被拉伸得极其漫长。最终,无奈的父亲极轻微地抬了一下下颌,御影玲王无法分辨这究竟象征着赞许还是默认。对他而言这并不重要了,从他的无酒精香槟被换成威士忌的时候,从他成人礼上金色的彩屑缓缓飘落在肩头上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掌控自己生活的全部准备。 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后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利落地转身拉动行李箱。万向轮压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平稳而清晰的声响。事实上他很庆幸父亲没有搬出他的那套“狮子的儿子是狮子工蚁不会飞鸽子跑不快”的奇妙理论,否则他将无言以对。 他最后同母亲挥手告别,圆月般的珍珠耳钉随着她的动作闪过一丝温柔的光。御影玲王于是转身,一步步走入他的夜色浓浓。老婆婆为他拉开车门,这样的动作早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回。无论是送他去白宝上学还是去蓝色监狱训练,还是再到如今离开日本去往更远的国度,好像再惊奇曲折的路程也会因为这位魔女的存在而变得安全而轻松。 “希望你一切都好,我的小王子。” 他的管家献上魔女的祝福,右手按在胸前深深鞠躬,地图般的皱纹奇异地聚起,看不清任何情绪的转变。御影玲王幼时曾经怀疑过老婆婆是不是童话书中那个因为未被邀请参加自己的洗礼仪式,留下纺车针诅咒后突然出现的玛琳菲森女巫——这个随风而来的,神秘的人。 她一定会在未来的某天出现在伦敦的街头,撑着一把很大的黑色雨伞。她一定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不远不近的某处,无论是否有父亲的吩咐。御影玲王这样想着,冲她露出一个初见时的孩子的微笑。 第2章 锦衣夜航 御影太太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许多年前的旧事。 某个夏天,小小的玲王抱着自己的玩偶躲进了花园里。他选中了那片茂密的紫阳花花丛。六月的梅雨季让蓝紫色的花球开得格外盛大,层层叠叠的绿叶像天然的帘幕。他的眼睛闪闪,像只灵活的小松鼠那样一头钻了进去。 花丛深处别有洞天。交错的枝叶在上方形成一个穹顶,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小熊玩偶安稳地搁在膝头。这里闻得到泥土的腥甜和紫阳花淡淡的清苦气。 另一边所有人都在寻找小少爷的踪迹,而玲王已经侧卧在松软的泥地上,身体蜷成一个小小的问号,仿佛还在与谁赌着气。蓝紫色的花球低垂,沉甸甸地簇拥着他,有几瓣落在他的发间,像为他加冕。 御影太太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睡得很熟了,胸口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与周遭花叶在夜风中的摇曳悄然合拍。她看着眼前孩童毫无防备的柔软的安宁,内心也变得无比柔软。 花影摇曳间,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自己的小孩最好像彼得潘那样永远不会长大,在永无岛上飞来飞去就好。 “我刚才梦见玲王小时候的样子了……你还记得吗?他躲在花园里睡着的那一次。”御影太太轻轻摇晃丈夫的胳膊,她知道此刻对方一定难以入睡。 “怎么会不记得。”他没有否认自己醒着,只是静静地望着妻子。“那天他因为我不准他养在花园里捡到的那只野猫,闹了脾气。” 她微微一愣,随即失笑:“原来是这件事……我都要忘了起因了。” “你找到他的时候,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个玩偶,脸上还挂着泪痕就睡着了。”他的嘴角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紫阳花瓣落了他一身,像个在花海里迷路的小王子。” “我当时就想,要是他能永远这么无忧无虑该多好。”她的声音轻了下来,靠向丈夫的肩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丝绸被面,“就像彼得潘,永远留在永无岛。” 御影沉默了片刻,伸手将床头柜上的平板电脑点亮。屏幕上是实时航班追踪界面,玲王所乘坐的航班的光点正平稳地移动在欧亚大陆上空。 “永无岛上的彼得潘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领袖。”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闪烁的光点上,“玲王他选择了自己的路,一条更广阔的路。我也想看看——这孩子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此刻他应该正飞越乌拉尔山脉的上空?传统意义上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线,此刻也是这个年轻的日本选手职业生涯的分界线。厚重的云层遮挡了俄罗斯西伯利亚荒原的边缘,碎钻般零星散落的城镇灯火,渺小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头等舱如此舒适,御影玲王却迟迟没有睡意。羊绒毯柔软地覆盖在膝头,面前醇厚的红茶正冒着热气,他的指尖在舷窗边缘无意识地轻叩。 一周前,御影玲王收到了阿森纳的试训邀请。没有夸张的标题和冗长的修饰,措辞是典型的英伦风格,专业而克制。 “我们认真考察了你。” “我们看到了别人可能忽略的细节。” “我们为你规划了具体的训练方案。”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份为他量身定制的试训日程。上面的安排精确到分钟,密密麻麻的标记像是解剖一只精密钟表那样,拆解了他在新英雄大战时期五场比赛的每一次跑动,每一次触球。坦白来说,对于一些当时的细节他已经回忆不清全貌,不曾想阿森纳的球探早已将每一项数据进行了详细的记录。 放下手中的邀请信,御影玲王哑然失笑。 NEL时期的自己尚未找到正确明晰的道路,甚至没有从伙伴的抛弃所带来的阴霾下醒悟。一路踉踉跄跄的艰难摸索,所在队伍连连受挫的败绩,甚至搭档暧昧不明的态度都一度让他迷茫不安。 那时候克里斯扳着肩膀告诫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梦想。 他却转过头和伙伴说想要成为对方的臂膀,说:乘着我的梦想飞吧。 第一次收到来自海外的俱乐部的报价时,蓝色监狱的许多球员欣喜若狂,缀在自己名字后面的那一长串数字像是装满了糖果和巧克力的罐子,那种甜蜜的昂贵诱惑瞬间引爆了大厅里的气氛。青春期的男孩们大声交谈着,彼此打探着,就好像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已经因此而展开一条星光熠熠的康庄大道。御影玲王抱着双臂,扫了一眼屏幕上自己的报价,心下已经暗自分析起了自己的排位是否安全。 “啊,玲王都不在意身价的吗?真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啊......”五十岚栗梦很快注意到人群中相对反应平平的英栋三人,嬉笑着凑上来搭讪,“也是,见过那么多钱的话,一定瞧不上如今这点报价吧。” “……” 御影玲王很想反驳几句,又觉得实在没有和这种人浪费口舌的必要,于是只是抱着双臂冷冷扫对方一眼。他早知道五十岚是个多么庸俗的无趣的人。 “现在这个阶段获得报价也说明不了什么吧?”千切豹马头也不抬地系紧鞋带,不咸不淡地呛了回去,“又不是今天就打在你的账户上,明天就接你去留洋。” “不过这种模式真的很诱人呢,毕竟我的排名也相当靠前,接下来就想办法继续向前,保持健康,然后让一切成真吧!”他利落地拍拍手上的草屑,同玲王碰了碰拳头,“玲王也很厉害,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三个未来会不会在联赛相遇啊?” “放心吧大小姐……”御影玲王笑着同他碰拳,“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脚下哦。”凪诚士郎纠正。 “这家伙怎么醒着啊?我还以为他已经坐在这里睡着了!”千切被突然出现的凪诚士郎吓了一跳,那时候的他大概没想到两人未来在海外仍然会以队友的身份并肩作战一段时间。 御影玲王也同样没有想到。未来是一个太过遥远的词汇,经历了二选至今的一切,他已经不再会因为不可预测的未来狂喜——要更努力,要一直有建树,要进更多球才行…… 第一场比赛结束后的报价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自己的状态下滑,眼前美丽的海市蜃楼就会在顷刻间化为泡影。在经历了搭档的抛弃后他深深领会到了这个道理:不够强大的人会随时被放弃,跟不上同伴脚步的人会离开这场游戏。 这是凪教给他的,也是蓝色监狱教给他的。 不管是现在的这个俱乐部,还是其他豪门,只有我一直在镜头前展现出最好的状态来,才能被他们所认可,否则只需要一场比赛中的失误,说不定就会被放弃。我已经不想再被放弃了。御影玲王背靠着墙壁狠狠攥拳,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长长的刘海垂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欸?玲王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凪诚士郎刚刚在场上和他重修旧好,只不过两人间的气氛仍然微妙,凪不确定自己有阅读空气的能力,准备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没什么。”玲王像平时一样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们回去吧。” 第二轮比赛结束,同一家俱乐部为玲王开出最高报价。他气喘吁吁地擦了一把汗,什么都没有说。 第三轮第四轮比赛结束,甚至到了第五轮结束时,他仍然得到同样的消息:俱乐部不变,报价增加。并且始终有且仅有他一个人。 御影玲王在善于自省的同时是个相当自信的人,确信自己在这五场比赛中的表现足够优秀,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得到的。只不过中途他也因为状态原因和战术上的调整出现过短暂的低迷,他只是惊讶于,当自己没有发挥出其他人那样亮眼的表现时,这家俱乐部的球探却从未想过转投其他人。 在这个蓝色监狱这个落后一步就要被抛下的残酷世界中,却能出现这样的情节,很神奇,难道不是吗? 在笑声和泪水之外,在喧闹的游行花车上,御影玲王对着反光的车窗一言不发。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关于这支红白色球队的信息碎片:与其他豪门相比,阿森纳在他早期的认知里总是带着点奇特的矛盾感——它有着辉煌的历史,是传说中的不败赛季的创造者,但似乎又总与近在咫尺的顶级荣誉失之交臂……始终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诗意的遗憾。 他同样想起那位和自己在国家队的背号相同的名宿优雅而犀利的旧日影像,想起主教练温格在英超这个强调身体对抗的联赛中显得独树一帜的美丽足球哲学。过程华丽,结果残酷。 纯粹的美丽有时脆弱,而极致的个人主义亦有瓶颈。 当时的御影玲王所不知道的是,远在北伦敦的球探持续关注着他后续的每一场比赛,看到了他高光时刻的才华,也分析了他低谷时期的挣扎与不弃。 “我们看到了你的火焰,想来这里让它燃烧得更旺吗?” 这是邀请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手写的日语有些歪扭,好吧,与其说是写上去的倒不如说是依样把一个个字画上去的。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对日本人存在着什么刻板印象,像动漫角色那样写了这句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对御影玲王的确奏效。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跳加速,头脑发热。 好吧。 他在心中默念,任由狂跳的心音如同奔赴赛场前的鼓点,响彻整个世界。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声音感召他上前:去吧,去吧。那里有厚重的历史,有对技术的推崇,有对年轻人的耐心……还有在挫折中寻求新生的,与你此刻心境微妙共鸣的坚韧。 所以去吧。 尽管去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吧。 第3章 黄金骑士 航班在清晨准时降落,御影玲王把墨镜架上鼻梁,希思罗机场混合着潮湿与凉意的空气夹杂着香水味扑面而来,让他因长途飞行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 落地窗前是浓蓝的天空,常明的跑道指示灯像是群星倾落而下,巨大的航空器沉默着等待下一趟航程。抵达大厅里,一个显眼的身影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留着亮眼的红色长发的男人,穿着一件牛仔外套,正懒洋洋地靠在接机栏上,看到他出来抬手挥了挥。 “哟,大少爷,够准时的。”千切豹马走上前自然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气色很好嘛,看来睡得不赖?” “托你的福,一路平稳。”没有更多的寒暄,玲王笑着与他碰了碰拳头,熟悉的默契让异国他乡的疏离消散不少。在国家队并肩作战的伙伴比他更先一步来到曼城试训,如今已经全部安排妥当。离开蓝色监狱后,两人私下始终保持着联络,更是早早约下今天的见面。 “你从曼彻斯特赶过来,岂不是要起得更早?”玲王问。 “今天是休假日,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随你差遣喽。”千切摊了摊手,笑着揽住他的脖子,“话说你爸爸竟然没有给你带一大群仆人?我还以为会很高调呢。” “我们当年可是被蒙着眼睛,像押送犯人那样被送进蓝色监狱的。当时可没有一大群仆人,只有一个大吼大叫的绘心,和一个忙得团团转的杏里小姐。”玲王无奈地抱怨着,语气却相当轻快,听不出来半点后悔的意思,“真糟糕,感觉有了在蓝色监狱的那段经历,无论以后去到什么地方都像天堂了。” 千切于是同他一起大笑起来:“那我们还要感谢绘心甚八喽?” “说真的,你就这样溜出来没关系吗?”玲王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正色,“凪那家伙前段时间和我说过,你们的训练强度可不小。在曼彻斯特一切都还好吗?你的体检报告有没有出现什么新问题,曼城的医疗团队有对你进行重新评估吗?” “哦——说实话,前段时间我还有点不适应全新的强度,最近才算找回些状态。” 千切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坦白说,他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蓝色监狱外的天地与过去的世界大不相同,每个人都需要时间去调整和适应。绘心甚八的足球理念对他们影响颇深,改变不在于一时。 可是他不愿意让刚落地异国的好友背上太过沉重的心理压力,于是说一切都好。 他希望玲王能保持新奇,保持激情,自信而莽撞地推开训练场的大门,给科尔尼基地的所有人带来一点小小的MIKAGE震撼。 然而两人何其了解彼此,玲王很快捕捉到他眼神的变化,不动声色地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在这边还没交到太多新的朋友吧,凪肯定懒得到处走动。不过冰织羊好像也在曼彻斯特?尽管不是同队,私下聚聚也很好……” “不过我现在也在英国,有什么问题尽管联系我吧。我可是很乐意帮忙的哦,大小姐。”他吐了吐舌头,得意扬扬地说。 “嗯哼。”千切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等你安顿好后再说这些吧,你这个精力过剩的怪人!不过到那时候一定要你自己去联系凪——我可喊不动他。还是老样子,懒得要命。” “训练不偷懒就好。”玲王笑。 两人一边轻松地闲聊着,一边朝出口走去。玲王饶有兴致地听千切讲述自己在伊蒂哈德的见闻,又聊到同在一城的冰织羊的现状,总之来来回回也绕不出那几个熟悉的名字。 直到一个身影步履从容地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先生们,虽然重逢的场面感人至深,但请允许我稍微打断一下。顺便,玲王少爷,欢迎来到伦敦。”标准的西区口音,来人的目光直接而坦诚地落在玲王身上,“我是塞缪尔·戈尔德。”他伸出手,握手时坚定有力。 玲王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这位不速之客——高大挺拔,穿着剪裁精良但款式休闲的西装,没打领带,显得随性而不失专业。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在自己观察的同时,这位古怪的绅士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显然也在打量自己。 他手里没拿公文包,反而像变戏法一样,先是递给了玲王一杯冒着热气的正宗的英式早餐茶。“长途飞行后需要点真正的茶提神,飞机上的不行。”然后又顺手给了千切一杯咖啡,“不加一点糖,对吧?曼城青训的标配。” 千切惊讶地眨了眨眼。 御影玲王像是猜到什么,眉头紧锁,气压变低。 “接下来由我为您服务,御影少爷。”清空了手上的东西后,男人递上名片,纸张厚实,凸版印刷,除了联系方式,右下角还烫着一个微小的金色英镑符号。 “我的父亲……”玲王接过名片,心下明了。 “您的父亲是一位极具战略眼光的绅士。”戈尔德流畅地接话,他说话语速稍快但字字清晰,“他预付的顾问费非常慷慨,这确保了我能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投入到你身上。” “我们的目标是让你的职业生涯,像复利曲线一样实现指数级增长。” 言下毫不遮掩的直白功利让玲王和千切都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 “有劳了,戈尔德先生。”玲王收起名片,态度不冷不热。他不愿失礼,然而关于父亲的事总是让他难以妥善处理情绪。向来如此。尽管他厌恶父亲对自己职业生涯的插手与过度干涉,可是与此同时的,御影玲王无法否认父亲看人的眼光之毒辣。 鉴于过去不愉快的遭遇,或许在挑选助手这件事上,自己还要学会擦亮眼睛才行。 “叫我塞缪尔就好。”他爽快地纠正,将另外一张名片递给千切,“千切豹马先生,很高兴认识你。你的速度数据令人印象深刻,如果未来考虑提升商业价值的话,我有些很棒的建议……”塞缪尔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接过玲王手中的行李箱,引导他们朝外走,同时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啊哈,Perfect!司机已经就位,我们可以在送你的路上,聊聊我对你第一个商业代言的一些初步想法。” “我的头都大了……”千切用日语小声嘀咕。 塞缪尔说话仿佛不需要换气,思维跳跃极快,在商业、生活琐事和足球之间无缝切换。走到门口,一辆低调但内饰奢华的商务车已然等候在此。他抢先一步为玲王拉开车门,动作优雅得像皇家侍卫,嘴里却还在念叨:“公寓已经按照你的喜好准备好,视野绝佳。顺便说一句,我注意到你还没有专属的理疗师团队,我有一个性价比极高的方案……” “啊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Mikage Reo是刚受邀去科尔尼基地参与试训的年轻小将,而不是什么功成名就的世界巨星吧?”御影玲王半倚在车门边,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塞缪尔·戈尔德,精准地泼了一盆冷水。 塞缪尔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更加灿烂,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问。他“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动作浮夸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昂贵的珍宝需要得到最妥当的保护。”他说。 千切凑到玲王耳边,用日语低声笑道:“那怎么不把你锁进巴克莱银行的保险箱里?看来你老爸替你选了一位能说会道的骑士。” 玲王已经没心思同好友拌嘴了,看着塞缪尔·戈尔德一边与司机确认路线,一边打开笔电放在膝上噼里啪啦地回复邮件,同时还不忘提醒自己试训前需要完成的行政手续,内心五味杂陈。 塞缪尔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回过头送上一个无比灿烂的耀眼笑容,那枚金袖扣再次闪了闪。“嘿!别担心,玲王少爷,”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帮你赚钱,就是帮我赚钱。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我会是你在这片新大陆上,最忠诚、最……呃,最具盈利能力的伙伴。” 看来这位被父亲派来的黄金骑士不仅会为自己披荆斩棘处理事务,未来也注定会闹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听着他喋喋不休,玲王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看来这趟伦敦之行,或许不会无聊了。 “塞缪尔?” “嗯?茶还是咖啡?”他像乘务员那样下意识地回应,反应满分,态度满分,准确性零分。 “听着,塞缪尔,我不管我父亲和你约定了什么,但是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完全听从我的吩咐。” 塞缪尔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停住,他终于缓缓转过头,完整地看向玲王。脸上的职业笑容淡去了一些,精明的蓝眼珠里首次透露出真正审视的意味。商人终于看到了谈判桌对面的真正对手。 “哦?”他拖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后靠,将笔记本电脑咔嗒一声合上,“愿闻其详,Boss。” 这个称呼此刻从他嘴里跳出来,带着点试探的调侃。 “第一,所有涉及我足球生涯的决定,试训、合约、未来的俱乐部选择,最终决定权在我。你可以提供建议,但仅仅是建议。” “第二,”他的视线扫过塞缪尔袖口那枚闪亮的金镑袖扣,“商业代言和形象开发必须建立在不影响我训练和比赛的前提下。优先级永远是足球。” “最后一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向媒体泄露任何关于我的私人信息,哪怕是我早餐吃了什么这种小事。我讨厌那些苍蝇一样的家伙。”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微弱声响。千切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大戏,手中的咖啡被他搅拌出一个深深,深深的漩涡。 “这很好,这能让我们省去很多不必要的磨合成本。”塞缪尔重新打开电脑,然而这次却没有立刻工作,而是转向玲王,换上了一副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 “那么,作为您新任的——完全听命于您的合作伙伴,我的第一个建议是:在抵达公寓休息两小时后,我们可以开始熟悉科尔尼基地周边环境,并且初步讨论一下,如何在第一次训练中,给那些可能会轻视你的教练和队员留下一个性价比极高的深刻印象。” “当然,”他适时地补充,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最终决定权在您。” 玲王凝视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街景,半天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停车。”路过某个街角时他对司机说,然后才看向塞缪尔,“你的第一个建议,我采纳了。” 第4章 入场券 科尔尼训练基地的会议室里,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滤过,在投影幕布上投下微弱的光斑。幕布正定格在一个画面上:那是前段时间刚结束的U20世界杯半决赛。 日本队进攻受挫,上半场控球率远低于法国队。总是找不到突破口,总是找不到传球路径,全部的创造力都像是被烧干耗光了一般。 房间内的观众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很显然,他们又不是坐在酒吧里一边碰撞彼此的啤酒杯,一边收看这场惊心动魄的比赛直播。所有人都知道结果,而此时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只有一个:进度条被拖动,上半场进入补时阶段,场上比分0:1。尚且充满扳平希望的比分,只是在中场休息前不能再丢一分,否则将会极大地影响士气,甚至迫使主教练做出人员调整的其他方案。 补时仅剩四分钟。 一次日本队看似威胁不大的前场传递,在法国队禁区前沿被对方一名身材高大的后腰凭借长腿敏锐地拦截。皮球变向弹出的瞬间,攻防态势骤然逆转! 法国队的反击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一闪便已刺向日本队的心脏地带。三传两递,皮球已然越过中场,精准地找到了在他们左翼高速插上的攻击手。以速度闻名的朱利安·洛基无人看管,面前只剩下一片开阔地,以及最后一名仓促回防的日本中后卫奥利弗·爱空。 屏幕上那个紫发的身影是今天的主人公。他在队友前场丢球后没有片刻停顿,如离弦之箭般疯狂回追几十米,最终用一个狼狈的滑铲将球破坏出边线。来不及展示优雅的卡位和精准的铲断,似乎与球探所提交的报告中的御影玲王判若两人。安静的会议室里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只能听见纸张翻动时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他们想要确认这还是否是报告书上所说的以变化和学习模仿为专长的全能型选手。 他是将自己整个人像一枚鱼雷一样,不顾一切地扔了出去。一个贴地的滑铲,身体几乎与草皮平行,右腿极限地伸出,鞋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危险光芒。 “砰!” 一声闷响。 镜头转向场边的日本球迷,一个在脸颊上画满彩绘的孩子双手合十,双眼紧闭,不敢睁眼看场上的状况。万幸那不是皮球入网的声音。御影玲王的鞋底抢先一步,粗暴地将球狠狠捅出了底线!同时,他收不住冲势,整个人狼狈地滑出了底线,“哐”的一声重重地撞在广告牌上。 球,没有进。 全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庆幸和难以置信的巨大声浪。 玲王躺在广告牌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滴落。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撑着广告牌,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那个被他破坏出底线的球,然后沉默地快速跑回自己的防守位置。半分钟后,中场哨响,上半场比赛彻底结束。 “先生们,这就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青训主管史蒂夫·博尔德按下了暂停键,转向房间里的其他人。助理教练帕特莱斯双臂抱胸,眉头微蹙。 “御影玲王。十八岁。来自日本那个备受争议的‘蓝色监狱’计划。”博尔德的声音平稳,“技术评估报告你们都看过了,脚底技术、球感、学习能力,都是顶级的。甚至可以说是这几年东亚地区的同龄球员里我们能见到的最好的天赋之一。” “天赋?博尔德,在青年队,我们见过太多天赋。我关心的是这里,”帕特莱斯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有这里。”他又捶了捶胸口,“他从一个把极端个人主义当信条的地方出来——他已经有十八岁,不再是留时间给我们打磨重塑的孩子了。我们能把这块坚冰融化进我们的体系里吗?恐怕我没有那样的自信。” 会议室里沉默了片刻。首席球探米格尔接过了话头。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发掘并且持续收集分析这个男孩的各项比赛数据。 “帕特的担忧是合理的。但我们收集的数据显示,在NEL比赛后期,他的比赛习惯正在发生微妙变化。他的持球时间在下降,无球跑动,尤其是为队友拉扯空间的次数在增加。这很不,呃……很不蓝色监狱。”他推了推眼镜,“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蓝色监狱的体系中挣扎。从始至终。” 博尔德点了点头,示意他切换画面。屏幕上开始播放御影玲王在NEL比赛中一些不起眼的片段——和凪诚士郎不经意的眼神交流后向空当的穿插,以及无数次在吸引防守后举重若轻的分球。 “看过这些瞬间,我确信这是一个不缺乏智慧的球员。”博尔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缓缓下移指向自己的胸口,“关于他的极端个人主义……” “他们的极端个人主义。”球探先生打断他,在这方面他有充分的发言权,“与他在蓝色监狱同期的队友中也有不少人被各大豪门看中。显然不止我们会意识到那种培养模式所造成的弊病,就算我们放弃他……他也会被其他队带走的,我确定。” “好吧,好吧。”唯一持怀疑态度的帕特莱斯态度终于有所松动,“我认为他值得一张通往科尔尼的门票。” 众人散去后,徘徊沉思的帕特莱斯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反复拉动进度条观看那场半决赛。他暂停在某一帧,然后切换到特写路径:就在朱利安·洛基调整步点,支撑脚落地的刹那,紫发少年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他没有任何犹豫,整个人向前飞铲而去。身体几乎与草皮平行,鞋钉在翠绿的草皮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泥浆和草屑随之飞溅。 无论场上的球员与场下的球迷是庆幸还是不满,视频到此戛然而止,屏幕重归黑暗一片。 “真够硬的……”他嘟囔了一句,重重靠在椅背上。 这次会议的主人公本尊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落地灯投下温暖而柔和的光,御影玲王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查看未读的讯息。凪诚士郎发来一连串外星人在地上爬行的表情包,问他是否一切顺利,他拉着千切豹马凑到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前合影,两人各分一边竖起大拇指。咔嚓一声按下拍摄键,熟练地发送,玲王随手把手机放在一边,听塞缪尔讲接下来的行程。 塞缪尔对自己安排布置好的一切显得相当骄傲,以为金主有在此久居的打算,心中盘算着还要增设些什么才更方便。一点小小的基础设施投资足够展示自己的诚意。玲王无暇顾及迎合自己审美的装修风格和从窗外俯瞰伦敦的景色,不过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能有一个舒适的落脚点还是很不错的。 在客厅中央的几案上静静放着一个崭新的装备包。包里是从训练服到球鞋的全套最新装备,尺寸分毫不差。玲王疑惑地拿起一件训练服,面料的高级触感让他立刻了然这绝非俱乐部派发的标准品,甚至连球鞋都选用了自己惯用的品牌,配色也是最喜欢的金色,优雅而张扬。 尽管说过要自己做好一切这种话,但玲王已经习惯于有人替他处理好这种令人分心的小事,准备妥帖的细节显然比豪华的公寓要更讨他欢心。于是他扬头朝着塞缪尔露出微笑:“干得不错。” “Mikage家的情报。”对方只是摊了摊手,“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好吧,无论如何都辛苦你了。”玲王耸耸肩转过身换了一副脸孔,仰头看着这位要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经纪人先生,眼神无辜,语气诚挚,“这个机器好像还没有启动过,帮我看看?另外,我们晚餐吃些什么?我现在有点饿了,萨姆。” 塞缪尔·戈尔德笔挺地站在一旁,脸上训练有素的完美笑容此刻一瞬间僵硬在脸上。他的大脑还在飞速处理这巨大的态度反差,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位年轻的雇主……呃,他是患有某种间歇性人格分裂吗? 刚才那个摆着架子同自己唇枪舌剑的御影少爷,和眼前这个哼着不知名小调,对公寓摆设流露出纯粹好奇的男孩,真的是同一个人?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沙发上正悠闲翻着杂志的千切豹马,试图从这位老熟人身上找到一点提示。 哈哈,你还没有见识过他在镜子前又哭又笑自言自语的样子呢。”千切心想,清了清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尽可能用简单句解释御影玲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外语并不好,还在努力学习中。 “萨姆?你怎么不说话?”年轻的小少爷像是忘记了自己刚才在车上是怎样发号施令,荷枪实弹将初次见面的经纪人押上谈判桌的。 塞缪尔看着玲王这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再回想车上那双满是野心和傲慢的眼睛,一股寒意连同探究欲一齐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他是,他是有多重人格吗?塞缪尔的额头渗出冷汗,默默无语。千切豹马露出一个习惯就好的无奈表情,而玲王本人则是轻快地哼着歌,心情愉悦。 “噢……乐意效劳,Boss。” 轻轻叹了口气,塞缪尔挽起袖子走向那台咖啡机,笨拙地摆弄起那些按钮和水箱。见鬼!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快要变成这个十八岁小男孩的生活保姆了!他咬咬牙,决心挑选一个放心的人接手照料这人的任务。即使自己再能干,也做不到身兼数职吧?! “萨姆——” “很快就好,很快。”塞缪尔挤出微笑。 第5章 军火展示 轻松欢快的晚餐时光很快结束,塞缪尔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他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和公文包准备离开,却在玄关处停下。 “我联系好了送千切先生回曼彻斯特的司机,Boss。”他的语气恢复了沉稳,“明天早上7点,车会准时在楼下等候。司机会直接送你到科尔尼基地的主接待处。你的试训日程和相关证件我已经放在客厅茶几上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任何问题,任何时候,打给我。” 门被打开又关上,玲王与千切相视无奈一笑。千切把手里那本杂志随手丢在一边:“Sa……什么的。看起来是个财迷,但是意外的很靠谱嘛。晚饭很美味,真是感谢款待。” “看了我一天的乐子,这下你舒坦了?”玲王摇晃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笑。 “不,说真的,我好久没说这么多日语了。”千切苦笑,披上外套。入夜后,户外温度下降得很快。 “其实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玲王突然开口,打在刘海上的灯光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噢,又来了!别那么肉麻。”千切正在系围巾,对好友突如其来的抒情已经见怪不怪,“高兴了就多来看看我们吧,我跑得再快也做不到天天在两个城市间往返。” “嗯哼,那当然。不过要等我闲下来了。”玲王站在千切身后,替他把被压在围巾下的红色长发轻轻抽出来,随手顺了几下对方因静电而打结的发尾。 “好啦,好啦。”随意摆摆手示意不要再送,千切倚着门回头,爽朗地笑起来,“可别在第一周就被退货啊玲王。” “管好你自己吧,大小姐。” 终于,偌大的公寓只剩下玲王一人。他捡了条毯子披在肩上,大步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份装订整齐的试训日程。指尖划过光洁的纸面,他把那些数字留在脑子里。 翌日清晨。 难得的大晴天。伦敦的晨雾像一层冰冷的纱,缠绕在科尔尼训练基地的树梢与草皮之上。御影玲王走下车,清冽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草叶割过后特有的腥甜气息。穿过一路上激情澎湃的壁画,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走入眼前功能明确的建筑。 胸前挂了一张临时通行证,跟随着地上沉默的黄色指引线,御影玲王脚步轻快——紧张吗?得了吧,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地方会像蓝色监狱那样蒙着人的眼睛带新球员进去。那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是被谁给绑架了。好野蛮。 负责接待他的工作人员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指了指自己耳朵上的耳机。 “别担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随时和我沟通。说不好英文的话用母语也可以,这个设备将会辅助我进行同步翻译。”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尽量选用简单词,是考虑到玲王是否存在沟通上的语言障碍。 “谢谢,你真贴心。”玲王礼貌地点头道谢,在对方耳朵上瞧见那个熟悉的小东西——MIKAGE公司研发的产品,经过数次更新换代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改变,可能外形更有科技感?总之,许多俱乐部愿意为此买单。 似乎是发现了玲王直白的目光,工作人员轻轻取下耳机放在手心里向他展示:“尽管还不能完全精确地传达情感。但是用于日常的沟通交流已经足够了。别担心,等你通过试训加入球队,他们也会给你发上一个的。” “多棒的产品啊,不是吗?”她挑眉笑道。 “噢……关于这点我不能更认同了。”玲王也笑。 穿过曲折漫长的走廊,签署了必要的试训协议和保密文件后,玲王被带到医疗中心进行全面体检。整个过程由医疗团队和运动科学部门的人员全程记录,数据被纳入他的初始档案。尽管现在他还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在离家前已经做过类似的检查,于是对此并不担心。 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玲王凝视着天花板,思考一些使自己平静的事情。事实上他无比希望这款翻译耳机能被应用得更广泛,尤其是在足球领域。一方面是出于未来继承人的私心,而另一方面则是纯粹地希望更多不善于外语口语的球员能因此获得帮助。 足球毕竟是一项团体运动。 他并没有认为凭借这种小东西就能推翻语言巴别塔的自大狂妄,但是能带来哪怕一点微小的改变,帮助一个茫然陌生的新球员迅速融入异国的集体,都已经是相对意义上的胜利。 或许未来还有更多的难关要攻克?足协对此严格的规范和限制,实际应用中不断反馈的问题,甚至产品合规与认证文件的完整……不过那都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问题了。现在的御影玲王只需要静下心神,用最好的状态应对十分钟后的Yo-Yo间歇恢复测试。 至此,上午的流程全部结束。 凭借着临时的通行证,玲王可以在科尔尼基地的部分区域自由走动。穿着自己的套装有些过于显眼,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换衣服。 更衣室宽敞明亮,功能性至上,消毒水和体育用清洁剂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储物柜上已经贴好了临时名牌,柜门打开时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套折叠整齐的印着阿森纳队徽章的训练服。 这个赛季是灰蓝色,干净利落。 没有任何犹豫,玲王动作利落地脱下自己那身价值不菲的休闲套装,再将换下的衣服仔细叠好放入储物柜,熟练得就像已经在这里做过无数次。他坐在木质长凳上,弯腰系紧鞋带。鞋底的硬度和鞋仓的包裹感,都与从前无异。 他站起身轻轻跺了跺脚,感受熟悉装备与陌生地面的反馈。做完一切,将储物柜轻轻关上,金属锁扣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在这个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事实上,过去休假的一个月里,他始终遵守着严格的训练规划,尽力避免状态的下滑。似乎从御影玲王刚接触足球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过太长时间的中止中断。天知道他怎么有那样多的精力,像是能平衡好每一件事。 玲王走到墙边的镜子前,镜中的自己眼神清亮,这身灰蓝色的训练服于他而言意外的无比合衬,上身后整个人的气质似乎也转为蓄势待发的沉静。他平静地注视着自己,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言语了——初来乍到,自己还不想被贴上什么多重人格的标签。 他取下手腕上的皮筋,手指灵活地将散落的头发拢起,在脑后束成一个利落的小揪。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镜中人的形象瞬间变得更加清爽锐利,玲王打了个响指,像是对自己的新形象颇为满意。 接下来就是验货的时候了。 下午的阳光斜照在科尔尼训练场的草皮上,翠绿的草叶染上一层金色。玲王和另外几名试训球员被带到一块标准的训练场边,像一群等待检阅的年轻赛马。男孩们已经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张望起来,这场面实在有些好笑。 场边出现了两个身影,让原本有些松懈的年轻球员们瞬间绷直了脊背。走在前面的是青训主管史蒂夫·博尔德,他身形依旧保持着球员时代的硬朗,不怒自威。跟在他身旁的是预备队主教练尼尔·班菲尔德。 “下午好,先生们。”博尔德的声音洪亮,眼神扫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忘掉你们来之前听到的所有赞美。在这里,你们的价值需要用双脚重新证明。”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玲王身上停留了半秒,“班菲尔德教练会负责主要环节,而我,是流水线上的质检员。” 所以我是被当成什么重点观察对象了吗?玲王不着痕迹地调整了站姿,这个发现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压力,相反的,他一直是会因为他人倾注的关注而愈发兴奋高亢的人。 鞋钉摩擦着草皮,微微发烫,御影玲王确定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 热身从复杂的动态拉伸开始,班菲尔德在一旁仔细观察着每个球员的身体控制能力。进行到高抬腿跨步时,两人便在玲王身后窃窃私语起来。 “看看那个日本小子,”博尔德抱着双臂,对班菲尔德低语,“身体像只猫一样软,但核心又稳得很。” 班菲尔德在本子上记了一笔:“嗯,基础非常扎实。一会儿我想看看他的有球技术。” 随后的颠球环节,玲王很快成为焦点。球在他身体各部位轻盈地弹跳,仿佛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一滴露珠,一滴落在蛛网上的露珠,轻轻落下又稳稳接住。肩膀,膝盖,脚尖……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张细密的丝网。 “动作干脆点,不要有多余的动作!” 班菲尔德亲自上前,在他颠球时大声指挥其他球员,甚至用手在他眼前晃动进行干扰时,玲王只是微微蹙眉,脚下节奏丝毫不乱。一次干扰中,球飞向异常角度,他竟用一个插花脚将球稳稳救回。 “花里胡哨。”博尔德评价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 射门环节设在禁区各个点位,这个环节最受瞩目,场地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人人都知道现在这支队伍正缺少进攻球员。 来到了兵工厂当然要展示军火库。玲王不急于启动,在点球点附近冷静推射死角,同时观察其他几个点位。紧接着快速移至大禁区角,踢出了一记优雅的弧线球,直接绕过模拟人墙落入网中。 耳畔传来呼啸的破风声。面对身后突然传来的半高球,他在预判的接球位置稳稳站定,不等落地直接凌空抽射,力道与角度俱佳。 然而最精彩的一球来自一次看似不是机会的传中。球速快高度低,常规处理应是撞射,但玲王却出人意料地跑过头半步,用脚后跟灵巧地一磕,皮球变向后滚入远角。 “哗——”场边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嘿!紫色头发的小子!”博尔德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里是科尔尼基地,不是帕拉狄昂剧院!” 玲王喘着气转向教练,脸上是混着汗水和自信的笑容:“教练,只要能进球,不是吗?” 第6章 你的期待 等到所有试训球员都分别完成有球和无球技术的考察,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班菲尔德整理着记录板,在御影玲王的名字后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而此时玲王正单手叉腰站在一片阴影下补水,似乎对身边好奇的窥探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水壶里的运动饮料匀速下降,喉结规律地滚动,他的皮肤因高强度训练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但呼吸已然平复。 班菲尔德走到他身边,玲王疑惑地放下水壶,等待对方先开口。 “御影,接下来是小场对抗赛。”班菲尔德的语气平静无波,“相信你也能看出来,博尔德教练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但我个人建议……保持你阅读比赛的能力,还有在正确时机使用非常规手段的勇气。” “我明白你是个有韧性的球员,接下来向其他人展示这一点——那就是你的工作。” 玲王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这话中的深意。经过刚才的检验,自己的去留已然有了定论。可是自己的上限却不该仅限于安全留队,如果想要实现更大的野心,就得拿出相匹配的实力来。他对此恰好有着充足的自信。 “我明白了,教练。谢谢您。”玲王用力点点头,对这位外冷内热的教练报以真诚的笑容,“我在国家队的教练第一次见到我时,隔着屏幕说了好多话,叫我找到最有利自我的方向,最遵从本心的思路……可是还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做到张弛有度。” 他的脸上仍然全是崇敬的神情,心思却不知道飘去哪里了。玲王想到初见时绘心甚八突然从屏幕里跳出来的样子,当时把他吓得后退连连。 那是什么短发的近视眼贞子吗?因为足球梦想尚未实现的缘故不能解脱而寄希望于300名年轻的孩子什么的……如今身在异国,听不到他充满激情与偏见的长篇大论,还真是有点不习惯。要尽快适应每个人的风格才好啊。 “和您还有博尔德教练一起训练仅仅不到一下午的时间,就让我感觉无比受益。如果以后能有更多这样的机会,我相信自己一定进步飞快。” 班菲尔德闻言,脸上那严肃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他没再说什么,轻轻拍了拍玲王的肩膀,便转身走向下一个球员。 是“懂了就去做”的意思,大概吧。 玲王几乎可以猜到,自己在俱乐部引发过多大的争论,又是经过了怎样的反复考量和斟酌才发出那封邀请信。御影玲王会畏惧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吗?不,他显然乐在其中。至少此刻他的血液流动得更快了,额头微微发烫。他需要一个奔跑的合适理由。 啊,果然你们也很期待我吧。 同样的,我也很期待自己的亮相时刻呢。想到这里,玲王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他是常常收到礼物的人,更不用说情人节收到的堆积如山的巧克力。但比起收到礼物的心情,他更享受观察对方拆自己礼物时惊喜的表情。 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型号的枪械,但是御影玲王就站在这里,亲爱的兵工厂。 班菲尔德吹响了哨子。 二十多名试训球员迅速围拢过来。教练组根据之前的技术评估和数据,快速地将他们分成红队与黄队。分队的逻辑显而易见:将特点相似或位置冲突的球员尽量分开,以便在直接对话中更好地观察。玲王被分到了黄队,穿上了一件亮黄色的训练背心。 他快速扫过自己的队友和对手。红队那边,有那个在传接球环节与他配合过的身材高大的瑞典中场,还有一个在射门测试中力量惊人的黑人中锋,看起来像是这支临时球队的进攻核心。而黄队这边,阵容似乎更偏向于技术和速度…… “嘿,你的发型真酷。” 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玲王转头,一个穿着同色背心的姜黄色头发大男孩正朝他咧嘴笑着,玲王觉得自己简直像被熊拍肩聊天的猎人,只好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不要拖大家后腿,小辫子男。”另一个大个子队友冲他粗鲁地放话,看起来很没有素质,实际上放在蓝色监狱里属于高素质。 就没有人告诉他,这种级别的垃圾话早已经过时了吗?玲王心想,一言不发,抱着双臂冷眼以对。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观察对手和思考自己的位置上。教练安排他司职左边前卫,这要求他既要参与进攻,也要及时回防。这可不是蓝色监狱那种只要求个人表现胜过一切的地方,在充分展示自我个性的同时还要帮助队伍赢得比赛……或许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 “听着!”博尔德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规则很简单:半小时,小场,没有越位。我要看到的是态度和拼抢!是你们在压力下的决策!把你们训练里的东西拿出来,别像梦游一样在场上散步!开始——” 哈啊,常规操作。至少没有做那些鬼抓人的游戏,御影玲王腹诽。没有更多战术指示,一切交由球员自己理解,这就是试训的残酷之处。教练组想要看到的,正是在这种半混沌状态下球员的本能,球商和适应能力。 哨声响起,对抗赛正式开始。 比赛从一开始就进入了高强度快节奏的缠斗。不出所料的,红队果然依仗其中锋的体格,打法简单直接,频频利用长传找前场的支点,黄队则试图通过地面传递和控制来寻找机会。 玲王在最初的几分钟里表现得有些沉寂。他并没有急于要球,而是不断地无球跑动,观察着队友的传球习惯和对手的防守漏洞,这种低调太不符合人们对他的预期,让场边的博尔德微微皱起了眉头。 “御影究竟还要等多久?”博尔德低语。 “哇哦,你看起来超级在意那个孩子。”班菲尔德笑了,“他在阅读比赛。给他点时间,别那么严厉。”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总希望他是不同的。” 机会出现在第七分钟。红队的一次传球被黄队后腰断下,球很快分到了左边路。玲王终于动了!他没有停在边线等球,而是果断内切,迎向皮球。负责防守他的正是那个瑞典中场,玲王微微抬头就能看到对方凶神恶煞的表情。 “嗨,别那么严肃嘛。” 玲王嘴上说着话,脚下动作却不停。瑞典人压根不搭理,他显然记得玲王在技术环节的灵巧,于是压低重心,不敢轻易出脚,准备用身体卡住位置。 然而玲王并没有重现刚才展示的那些花哨的过人,只将球轻轻向前一点,利用这半步的空间,毫不犹豫地将球横敲给了中路插上的队友。 一次简单朴素的快速配合。 刚才打过招呼的姜黄色头发队友插上,可惜显然没料到玲王会在这种一对一的情况下选择传球,他接球时略显仓促,调整一步后的远射高出了横梁。 “好球,玲王!”他虽然射失,却立刻回头朝玲王竖了个大拇指,脸上没有丝毫气馁。玲王只是微微颔首,同样回敬了一个拇指后便迅速退回防守位置。这次进攻虽未果,却让场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随后的比赛中玲王开始逐渐增加触球。像是终于读完了CD,他依旧灵动,但处理球的方式明显变得更加简洁高效。利用自己出色的启动速度和变向能力,在边路频频制造威胁。 在第二十分钟,黄队后场断球发动快速反击,球经过两脚传递到了玲王脚下。此时他正处于中场左路,身前是一片开阔地。如果是千切的话,他会怎样做呢?这个念头像肥皂泡泡一样飘起来。御影玲王没有丝毫犹豫将球向前一趟,瞬间将速度提到极致。 一名红队防守球员被他用速度生吃,另一名补防过来的球员,也被一个简洁至极的转身轻松抹过。连过两人!科尔尼的训练场边响起了一阵短暂的惊呼。 转眼间玲王已然带球杀到了大禁区左侧边缘。内切射门?还是继续突破? 玲王抬头看了一眼禁区内的混战:本队的中锋被对方后卫紧紧缠住,位置并不好。而就在点球点附近一个身影正在高速前插,是我们的中场!他因为助攻上前,此刻反而成了红队防守的漏洞,无人盯防。 电光石火之间玲王做出了选择。他跑动中右脚外脚背轻轻一弹,送出了一记穿透力极强的斜塞球!皮球精准地从两名红队后卫之间的缝隙中穿过,恰到好处地滚到了中场前插的线路上。 “漂亮!”连一向冷静的班菲尔德也忍不住低喝一声。 这是一次绝佳的单刀机会!赛前刚对玲王恶语相加的大个子显然没料到玲王会给他传球,仓促之间的推射,被出击的门将用腿勉强挡出了底线! 角球! “这小子……”博尔德抱着双臂,脸上的肌肉似乎松动了一些,“传得比射得还聪明。” 角球由玲王主罚。他轻轻叹了口气,站在点上却有些茫然了。他面前是一群陌生的队友,没有过磨合甚至没有过交流。他们被随机拢在一起,压根没时间制定角球战术——大概也没人期待这个吧,他们更想要运动战进球。 他像平时那样举起手,也不知道举给谁看,几秒钟内观察着禁区内的站位,玲王深吸一口气,助跑,起脚。皮球划出一道急速的内旋弧线,前点吗?后点吗?都不是。 所有人屏气凝神,眼睁睁看着皮球精准地找到了埋伏在点球点附近的利亚姆·弗林——姜黄色头发的男孩奋力起跳,在一片混战中争到头球,狠狠将球顶向球门! 球进了! 第7章 可爱可怕 “Yeah——” 进球的队友落地后疯狂地挣脱了扑上来庆祝的队友,第一个冲向了角旗区,激动地想要拥抱玲王,玲王被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脸上也配合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接受着其他跑过来的队友的公式化的拍头和称赞。 现在可没有谁会花心思为这一球庆祝,玲王想,时间有限,每个人都想在这仅有的三十分钟里展示出自己的价值和独特之处。无论对手或是队友。利己主义,这一课蓝色监狱早教给过我的。 在这片由他引发的骚动中,玲王偏了偏脑袋,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激动的人群,精准地锁定那个远离喧嚣的角落。温格的助理教练帕特·莱斯正站在那里,他拨通了某个号码,严肃地对着电话的另一端说些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目光穿越了整个球场的喧嚣,此刻正直直地落在玲王身上。 玲王没有回避,他在短暂的目光交汇中微微挺直了背脊。关于这一球他可是很得意的——他明白,重要的不只是运动战中的进球。 尽管许多俱乐部口口声声否认定位球的价值,但他们就真的愿意放弃自己通过定位球得分的可能吗?不过是因为他们做不到罢了。又有谁能说一记灵巧绝妙的角球因为是角球而不够美丽呢? 人们想方设法地诋毁自己得不到的美丽。 帕特莱斯挂断电话,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离去。可以了,足够了。玲王转身跑回半场,步伐稳定,眼神锐利。至此,今天自己的亮相演出才算真正落下帷幕,至于剩下的几分钟比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不知道此刻场上的其他人心中怀揣着怎样的目标,至少自己的目标绝对不仅限于通过试训,在青训营里为未知的前途而忐忑迷茫,和其他孩子们一样日复一日地在胸口画十字,等待被看见——想到一线队去,一步一步。他的目光早已越过青训营的围栏,投向了酋长球场的绿茵蓝天,投向了英超联赛的山呼海啸。 想到一线队去。 这个念头像心跳一样自然。今天过于锋芒外露的表现,连过两人后的无私助攻,甚至于刚才这记精准制导洞察全局的角球,全部都是他精心铺设的台阶。御影玲王知道,自己这些明晃晃的小心思在明眼人看来不过如此,可没有什么比愿意融入体系的诚意更重要,不是吗? 尤其是,他还是那样一个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的球员。 公寓内,铃声响起的时候,玲王正披着浴袍坐在沙发上复盘今天试训的流程。究竟是谁这么准时打过来?他有些不爽地捡起手机,明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个新号码。 “亲爱的Boss,我是塞缪尔。先别急着发火。我打这个电话过来只是想询问一下,今天的一切是否还顺利?你见到博尔德和班菲尔德了吗?他们对你怎样评价?”塞缪尔炮弹一样的声音轰炸过来,玲王默默把手机拿远。 “我知道了——老爹他选择了你,肯定是因为你和他一样的唠叨。”玲王也不急着回答他那些问题,懒洋洋地拨弄着瓶中新插的花。 花瓣是饱和度不高的蓝,边缘晕染开一抹极淡的紫,簇拥成饱满圆润的花球,沉甸甸地压着纤弱的绿色枝茎,在公寓柔和的灯光下像一团团凝固的忧郁的烟雾。 “花选得不赖……也是他告诉你的?” 塞缪尔沉默片刻,轻笑一声算作回答。玲王冷哼一声,也不再追究。 “那还问我做什么?反正现在你们什么都知道。我不知道的你们也全知道,人还没回来花已经摆好。”玲王说这话的时候,塞缪尔几乎可以想象他的情态了:一手托腮一手戳弄那几团小花,眉毛拧着,脸上全是不满。噢,很有可能嘴还撅得老高…… 塞缪尔自认为在常年和人打交道的工作中已经习得了快速分析对方个性的能力,然而通过短暂的接触,他却似乎难以对自己年轻的Boss大人下定义。 尽管玲王现在对那些花颇有微词,但倘若通过试训后父母真的不闻不问,这人可能又要发更大的火了。真头疼,但是又很有趣,塞缪尔坐在办公室里搅拌着杯中的咖啡,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上帝啊,难道是因为我很久不和青少年打交道吗?为什么我在面对御影玲王时总是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我今天过得很好。还有,谢谢。” 玲王的声音突然传来,塞缪尔措手不及。因为对方显然没在讽刺,语气郑重,态度诚恳,一声谢谢把自己砸得天旋地转。 “了解,我会转告的。”塞缪尔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拿钱办事,御影玲王倘若要事事感谢他恐怕要从早说到晚。 晚些时候他要把这句话添油加醋天花乱坠地转述给老御影,以期弥合这对拧巴父子的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就在塞缪尔以为对话即将愉快(?)结束时,玲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哦,还有一件事。” 塞缪尔立刻竖起耳朵,职业本能让他进入戒备状态:“您请说,Boss。” “这公寓,”玲王环顾了一下这间被塞缪尔精心布置,视野绝佳的顶层空间,“我要搬出去。” “什么?”塞缪尔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会搬出去,按照俱乐部对青训队员的常规安排来。” “等等!Boss!”塞缪尔差点从办公椅上跳起来,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因为自己的投资被全盘否定而痛惜,“这间公寓是我为您精心挑选的!安保和配套设施都是顶级的!俱乐部压根把孩子们当作小韭菜,能有什么更好的安排?说不定你还要添上一个室友呢,上帝啊!听我说,这不利于您保持最佳状态……” 他试图用各种理由挽回,脑海里已经飞速计算着这提前解约可能带来的租金损失和麻烦。 玲王听着电话那头经纪人语无伦次的控诉,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此刻抓狂的表情。他不仅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恶劣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狡黠如同恶作剧得逞般的坏笑。 “萨姆!”他打断对方,语气轻快,“我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这房子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嘛。”他顿了顿,笑意更浓,“这么不舍的话……你每天都来亲自打扫一遍好了,保持它随时可以迎接我的状态,怎么样?” “……” 塞缪尔在电话那头彻底哑火,他仿佛能听到自己那颗为金钱而跳动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我明白了Boss……预祝您的集体生活一切顺利。”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咬牙切齿。这可爱的、可怕的Princess Boy!对方挂断电话后他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为这位心思难测的小少爷工作有多麻烦。 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场豪赌。 而玲王只带了很少的行李,在周末搬进俱乐部提供的青训球员住所。这里意外地并不简陋,塞缪尔恐吓中的严酷场景并没有出现。那是一栋距离科尔尼基地仅步行十分钟的现代化低层公寓楼,环境清静。 工作人员不再使用翻译耳机同他交流,因为一路上他们聊得相当愉快。“这是双人套间,你有一位室友,各自有独立的卧室,共享其他生活设施。”工作人员解释道。 这个安排让玲王暗自挑了下眉。比他预想的大通铺要好太多,保留了必要的个人空间的同时又提供集体环境——俱乐部在管理上显然很有经验。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过去集训的经历真的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蓝色监狱那掉毛的牙刷,沉重的被子,仿佛药盒一般脆弱的嘎吱作响的硬床,像是给死人睡的。如果周围全是死人倒还好,小小的房间里睡满十个青春期的男孩,运动了一天大汗淋漓鼾声如雷梦话声不绝于耳…… 真是一生只一次的体验。玲王偷笑,现在回忆起来恐怕也只有一笑了之。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洁明亮的小客厅和开放式小厨房,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米色的墙壁和浅色的木质地板让人感觉亲切。最重要的是这里离训练场足够近,能将通勤的时间和精力消耗降到最低。 一切都符合功能需求,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把钥匙放在玲王的手心,工作人员冲他笑:“多可爱的房间!真希望你能在这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 “我会的。”他点头。 玲王带来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登机箱和一个装足球装备的提包。塞缪尔为他准备的那些奢华行头,大多被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那间顶层公寓里。又不是来度假的……玲王嘟囔着,仰面倒在自己的单人床上。 比起享受,现在更重要的是融入。 他将箱子放在墙角,并没有立刻打开整理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违和感,让人觉得胸口始终闷着一口气。拉开窗帘,窗户明亮,能望见远处科尔尼基地的轮廓。 基地的草皮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绿光。只那么一瞬间,一种久违的怦然被唤醒了。玲王想,看来这是个可以心无旁骛,只专注于足球的地方。 “嘭——” 一声巨响把玲王从他的白日梦境中一脚踢出来,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要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了。是谁在制造炸弹?是谁在客厅里采矿? 紧接着,是一连串毫无节奏并且活力过剩的敲门声,还没等玲王回应,门就被猛地推开,一个姜黄色的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说你好,脸上洋溢着过分灿烂的笑容。玲王觉得自己像是被狗熊拜访的露营者,总之一点都笑不出来。 “原来是你啊……那个助攻我的日本小子?”利亚姆的口气直接,甚至有点冲,但并非恶意。“Mikage Reo?这名字怎么念?” “叫我Reo就行。”玲王礼貌地笑了笑,并不介意他的直接,“你他妈的在客厅搞什么,我要被震上天了。” “噢,Reo你的英语讲得真好!”他摸了摸后脑勺,“刚才我的头撞到橱柜上了。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是利亚姆·弗林,你的新室友。我的头肿了吗?” 看来这人不但不会看脸色,而且思维跳脱。 第8章 纸箱与品种猫 御影玲王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的大个子英国人——穿着印有像素小人儿的宽松T恤,一头姜黄色卷发乱糟糟地支棱着,脸上缀着雀斑,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兴奋。总之,看起来像还没断奶的熊,玲王在心里给出一个刻薄的评价。 “好吧,利亚姆,你恐怕得低一下头了。”玲王摊了摊手,“我看不见,你撞在哪里了?” 利亚姆哦了一声,非常听话地弯下他高大的身躯,把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到玲王面前,手指胡乱地指着自己的头顶一侧。 如此近的距离,玲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某种水果味洗发水的味道。刚偷吃过蜂蜜吗?他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敷衍地瞥了一眼对方指的地方,发根处确实有点发红。 利亚姆弯着腰,感觉脑袋充血,下一秒室友冰冷的手指按在受伤处,凉得他一个激灵。兽医玲王不轻不重地揉了两把,轻描淡写地下诊断:“嗯,有点红。死不了。” “对不起,我刚把橱柜的门撞坏了。我马上把它修好,别担心!” 这样的一颗呆头呆脑当时究竟是怎么为他争得头球的?玲王汗流浃背,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社交距离。 利亚姆拿着扳手和螺丝刀对着歪斜的柜子门较劲,熟悉得像是已经在这生活了几十年。“你是……伦敦本地人?”玲王靠在门框上随口问了一句,试图理解这位室友为何对科尔尼基地透着一股莫名的熟稔。 “没错!正宗的北伦敦出品!”利亚姆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自豪,“我家就在离这儿几站的社区,我父亲和外祖父,我全家都是铁杆枪迷!16岁以前,我都在海尔恩德青训学院。”他用力拧着某个看不见的螺丝,继续说,“能为自己的俱乐部踢球,这感觉太棒了!你呢Reo?从日本哪里来,东京吗?” “没错,我在东京长大。” “噢那太好了。”他的话让玲王有些微微诧异,便询问他是否曾经去过东京。 “不,没有。”利亚姆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头笑出一口白牙,“这是我唯一认识的日本城市。我们真有缘分,不是吗?” “喂,梯子……!”玲王突然大喊。 利亚姆愣了一下,发出半个疑惑的音节,下一秒才发现自己回头时重心不稳,半个身子已经在梯子外,重心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连人带梯子朝着玲王的方向倒了下来。 “哇啊——!” 事情发生得太快。玲王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两步,没有去扶那该死的梯子,而是试图接住或者说缓冲一下利亚姆砸下来的庞大身躯。结果自然是两人一起摔倒在地,玲王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下面,差点背过气去。那把可怜的梯子也哐当一声砸在旁边。 “给我起来!混蛋,白痴!” 玲王用手肘狠狠撞身上的熊,熊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愧疚:“Reo!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哪里摔到了?要不要叫队医?” 玲王缓了好几秒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撑着地板坐起来。他瞪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对方像个做错了事的大型犬,围着躺在地上蜷缩起来的玲王打转,想碰他又不敢碰。 经过刚才灾难性的两分钟,利亚姆的脸上蹭了块灰,头发乱得像鸟窝,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玲王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利亚姆看到他还有心情笑,终于放下心来,两人就这样在地板上大笑了好几分钟,直到力气用尽才瘫在地上望着天花板平复呼吸。 “好吧,”玲王终于喘匀了气,用手肘撑起身体,看着还在地上咧嘴傻笑的利亚姆无奈地摇了摇头,“万幸没跌破脑袋。如果明天我们双双病休,大家一定觉得我们打了一架。” “大家一定很崇拜你:噢!利亚姆教训了那个日本男孩,谁叫他那么张扬的!太好了,我们早就想这么做了……之类的。”玲王笑,几张在对抗赛中对他格外关照的脸立刻出现在脑海里,“有几个人看我不顺眼很久了,对抗的时候恨不得用肩膀把我撞回日本。” 利亚姆坐起身子,伸出右手把玲王从地上拉起来:“至少证明了我们的化学反应很激烈?” 事实上真被他们给猜中了班菲尔德的心思——玲王和利亚姆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两个争强好胜的小孩被圈在一起,听起来火药味都快溢出来了。更何况他们的几次配合都相当漂亮,无论是成为更熟悉的对手还是更亲密的朋友,对球队而言都是一件没坏处的事情。 “啊啊,我的国家队队友的哥哥十三岁就去到拉法布里卡青训……倒是也隐约听到过亚洲球员在海外会遭遇歧视什么的。”玲王若有所思,借着利亚姆的力道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过我已经十八岁,身边的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大,所以明面上的针对会少很多吧?” “比起十三四岁的时候,大家都更成熟了,至少不会直白地展露恶意。”玲王耸耸肩。 “你为什么会想来住这儿?”利亚姆突然发问,“听说你家富得流油,我以为你会买下半个海布里。” 说实话这个问题让玲王有些微妙的不爽,但可能因为室友明亮的绿色眼睛太过纯粹,自己暂时无法搜寻到一丝杂质的缘故,他选择给出一个同样真诚的答案:“因为这里离训练场最近。” “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玲王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椅子,示意利亚姆把这玩意搬回墙角放好,“为了从天而降阻止我的白痴室友从梯子上跌下来断几根骨头而来的吗——英雄啊。” “差不多嘛!”利亚姆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了不起的秘密,“说实话,你……你是不是其实会一点忍术?比如那种,咻一下就不见了的?” “听着,利亚姆……”玲王试图打断他。 “我超爱《海贼王》!路飞他——”他突然模仿起路飞拉伸手臂的动作,差点打到玲王的脸,“还有《火影忍者》,NARUTO!就是那个!”利亚姆又开始结印,嘴里还念念有词,虽然结得完全不对。 “我不会忍术。”玲王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我只会踢足球。以及,”他指了指客厅,“希望我的室友不会在下次试图施展忍术时,把我们的套间给拆了。” 利亚姆用力拍了拍玲王的肩膀:“放心吧,我尽量控制我的查克拉!” 修好了橱柜的门,又草草整理了行李,两个人靠在桌边举起冷掉的咖啡干杯。玲王指了指利亚姆那个敞开着的内容物仿佛经历过爆炸的巨型行李箱,“你那个……需要帮助吗?看起来像是被抢劫过。” “噢,这个……别在意!”对方一个箭步冲到行李箱前,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凌乱不堪的行李,这是利亚姆第一次在玲王面前流露出尴尬和慌乱—— 他哪里想到自己的亚洲室友如此整洁,个人物品并不算太多,但每一件都有精心挑选过,叠放得整整齐齐,分类清晰得像专卖店的陈列柜。上帝啊!利亚姆想,我的新室友没有像先前的任何一个:袜子乱丢,衣服满地,没日没夜地大吼怪叫如同精力旺盛的猴子…… “利亚姆?” 玲王蹲在自己的行李箱前歪着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喊自己的名字,和发色一样的紫眼睛里满是不解。完蛋了,利亚姆第一次产生了注意自己形象管理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他绝对不想在玲王面前出糗了! 至少在未来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他会怀着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心情料理一切。不能和以前一样乱扔脏衣服,或者洗完澡披着条毛巾就出来大摇大摆什么的。他想,玲王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玲王是一个干净而有分寸感的亚洲男孩,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或许我真该拿出对待一个天使的态度对他。 “喂,这是什么?你的《花花公子》吗?”玲王正蹲在行李箱前翻翻捡捡,下一秒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着一本封面女郎穿着清凉的杂志在利亚姆的眼前晃了晃。 “怎么现在还在用这种东西,你不会上网吗?” 天啊!他刚才绝对是在坏笑没错吧?!那是什么得意的表情?那该是反派的脸才对吧。上一秒还在抱着竖琴唱诗的小天使冲自己吹了一段流氓哨。 他像一只蹲在纸箱边上的品种猫!利亚姆没由来地想到玲王在球场上敏捷的身影,再次确信这家伙绝对是忍者来的。 “求你了,还给我……”利亚姆捂着脸,伸出手,手心朝上晃了晃,“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吧,好吧!我可对你的藏品没兴趣。”玲王坏笑着把杂志还给他,没想到对方翻开第一页,赫然是一位老熟人——克里斯·普林斯!只不过同样穿着清凉,大秀肌肉。好吧,这很克里斯。 “我的偶像,我最喜欢的球星。”利亚姆向玲王展示,玲王装作痛苦地捂住脑袋:“怎么办?我家里有上个赛季主场客场加在一起三件有克里斯签名的球衣,都不知道怎么处理才好了!” “送给我送给我!”利亚姆把杂志往沙发上扔,抓着玲王的肩膀摇晃,“没有人要吗?这不可能……克里斯在日本很不受欢迎吗?” 真好骗啊,玲王想。 “不过呢,我最近没有回国的打算。”玲王一边喝着对方殷勤奉上的咖啡,一边偷瞄着对方听到这话时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失落。 “不过呢,克里斯听说我来英国,约好了过几天要和我一起用晚餐,我们可以一起。”他眨眨眼,“或者午餐。因为他晚上十点前必须上床睡觉……噢又或者是十一点,我记不清了。他老是变。” “所以这几天好好表现哦,利米。” 这种收买人心的手段御影玲王早就用得得心应手了,对付利亚姆这样简单的人更是小菜一碟。正当他得意于自己又一次顺利完成时,却发现室友的反应异常平淡,这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诶?怎么了?是那天不方便吗?”玲王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不,不是的,能有这个机会我很高兴……”利亚姆的眉毛拧着,露出肉眼可见的忧虑,“可是玲王,千万不要因为我的请求就做让自己为难的事——不只是对我。我知道你刚到青训基地可能想和大家搞好关系,可是千万不要一味地付出,有些人很混蛋的……” 什么啊?以为我在讨好别人吗? 玲王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大块头,这人出于对自己的担心竟然说了这么长一段逻辑清晰语法正确并且温情脉脉的话来。哦,他想起来了,半小时前他们聊到青训营里的歧视现象后,利亚姆就时常欲言又止。 “比如说,是哪几个人,都可以告诉我。”利亚姆说完又感觉自己表达有误,慌乱地摆了摆手,“绝对不是因为想要球衣的缘故!其实刚才就想问你的——我担心他们说什么你都答应。” “叫什么名字我早就忘记了。对于这种手下败将没有记住的必要。”玲王耸耸肩,看到室友的眼神依旧写满关切,怒极反笑。 “你当我是来科尔尼基地做慈善的仙女教母吗?还是在巷子里被混混勒索就会砸碎小猪存钱罐交保护费的优等生书呆子?” 利亚姆看着那双美丽的紫色眼睛一点点变冷。 “如果连这些都应付不了,那我趁早收拾行李回家算了。” 玲王的语气平静,反倒像是在安抚他了,“他们越是那样我就越要留下来。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足球,在他们最熟悉的地盘上,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打败。” “啊?啊……”利亚姆怔在原地。 “至于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兑现的。不过这可不是讨好你……”玲王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结结实实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力气大到他后退一步,“是因为喜欢你。你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利米。” “所以以后别再说傻话了。” 第9章 Tough Guy 翌日,科尔尼训练基地。 利亚姆·弗林顶着他那头标志性的姜黄色乱发以及脑袋上那个相当显眼的贴了创可贴的鼓包出现在训练场时,立刻吸引了助理教练尼尔·班菲尔德的注意。 “利亚姆,”班菲尔德叫住他,眉头微蹙地指了指他的额头,“这是怎么回事,是训练时受伤了吗?” 利亚姆摸了摸那个被橱柜门撞出来的伤口:“噢,只是跟我的新室友打了一架。不会影响训练的。” 周围几个正在热身的球员瞬间竖起了耳朵,偷偷往他头上瞄。班菲尔德显然也吃了一惊,表情严肃起来:“打架?你和御影?” 青训球员私下斗殴可不是小事。 说实话,他完全无法想象两人不顾形象扭打在一起的样子,至少他认为御影玲王不会那样做。那是个浑身散发着傲气的聪明孩子,不会初来乍到就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至于利亚姆——九岁开始就在海尔恩德青训学院踢球了,从没听说过他把什么坏脾气带到场下。 “是的,先生。”利亚姆语气轻快,“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握手言和了!” 班菲尔德看着利亚姆那副毫无阴霾甚至带着点自豪的表情,更加困惑了:“握手言和?怎么做到的?” 他很难想象两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尤其其中一个还是初来乍到看起来心高气傲的御影玲王,能这么快化解冲突。 “很简单,先生,”利亚姆咧嘴一笑,“他打赢了。我再也不想惹他。” 空气凝固了一瞬。 他们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利亚姆——这个该死的一米九几的中锋,身上挂着两个人都能跑起来的壮汉,沦为了新室友的手下败将。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低低的笑声在场边蔓延开来,就连一向严肃的班菲尔德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好吧……男人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我相信你们能处理好,小伙子们。”班菲尔德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挥了挥手,“归队热身!别耽误训练!” 玲王出现在训练场上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周围气氛微妙的变化。周围人的眼光总是似有若无地飘到他身上来,之前那些带着审视嫉妒或纯粹是看热闹的眼神,似乎软化了不少。我今天看起来很好?他想不通,但乐见其成。 他不知道的是其他人都做好了看到他顶着肿成猪头的脸出现在训练场,或者干脆请假不来的准备。开玩笑吗?和利亚姆打了一架还能毫发无伤——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可能内脏受伤了,大概吧。 在这个崇尚实力,直来直往的小天地里,发生这样的插曲实在算得上新闻了。然而利亚姆坦然接受并毫不记仇的姿态和玲王本人无所谓的样子,倒是让大家在心里对两人重新评价了。 看来这个从天而降的亚洲公子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傲慢,那么难以接近。事实上这一批进入科尔尼基地的十七八岁的青训球员大多数是海尔恩德青训学院出身,从小就是阿森纳的小孩,对彼此的身份有着相当程度的认同感。 也正是因此,他们对于御影玲王这个不速之客有些排斥情绪也是正常的——凭什么这小子能不按照常规流程培养就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啊?接下来他要去哪,直接升入一线队吗?太儿戏了。 可是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在一起训练时玲王的表现有目共睹,哪怕刚刚开始适应阿森纳的节奏,他的表现也丝毫不比身边的其他人逊色。主要是他积极的态度和意识,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这个来自日本的技术花哨的家伙,并非全然是想象中那个高高在上又不堪一击的关系户。至少他看起来……打人蛮疼的? 而且似乎并不难相处。 训练开始后这种变化更加明显。在一次分组传接球练习中,那个昨天还用肩膀狠狠撞过玲王的中卫丹尼,在玲王送出一记精准的直塞球后,虽然因为启动稍慢没能接到,却罕见地朝玲王这边抬手示意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中场休息时甚至有人顺手将一瓶水抛给了坐在角落的玲王。尽管十分不解,他仍然爽朗地道谢,就好像他们已经一起踢了几年的球。至少他可以分辨出那些眼神背后的真正含义究竟是敌视还是好奇。现在显然属于后者。 青少年们可真奇怪,因为一些小事就会松动,拉近距离后很快就会被接纳。玲王想,所以我究竟是做对了什么呢?未来有机会再问个明白吧。 兵工厂的一切照常运转。他们接受与一线队相同的高强度训练,分为晨练时间的个人技术和下午的团队战术两部分。而一线队的人员状况也时刻影响着局势,最近他们的训练重点转向了高强度压迫下的技术保持,以确保伤病潮来临时随时有人可用。 在五人制小场抢圈中,空间被极度压缩,逼抢节奏快到令人窒息。玲王最初几次拿球试图用他习惯的细腻动作摆脱,但立刻在两名球员的夹击下丢失球权。 “御影!”助理教练在场边吼道,“这里不是街头足球场!两脚!最多三脚必须出球!” 玲王抿紧嘴唇,再次投入。他强迫自己减少盘带,接球前更早地观察,用更简洁的一脚出球或不停球传递来破解围抢。玲王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国家队曾留洋青训的队友们会感到压力,以及前几天刚重逢的千切为何满脸疲惫——和从前的训练太不一样,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他的动作一开始显得生硬,失误频频。学习是一个过程,万幸御影玲王最擅长将这个过程无限缩短,在任何领域都是如此。这正是他从小引以为傲的天赋。半小时后他已能在快速传倒中融入节奏,偶尔还能送出一记撕裂防线的穿透性传球。 身边的队友全没注意他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拷贝和复刻,只当他最开始脚感不好,没进入状态,现在逐渐找到节奏了而已,于是拍拍他的后背算作鼓励。然而这一切让场边的尼尔·班菲尔德惊喜非常,并且做了仔细记录。一流的学习能力,他想,说不定我们真的捡到彩票了呢。 理论课上,青训教练在大屏幕上播放阿森纳一线队的比赛剪辑,重点讲解无球跑动和本赛季比赛过程中逐渐暴露出来的阵地战防守的整体移动问题。 “我们进攻,是从门将开始。我们防守,是从前锋开始。”班菲尔德走到玲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忘记你过去习惯的利己主义,在这里,你的价值体现在如何让整个体系运转得更流畅。” “我知道这有点难。”他缓缓蹲下,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歉意,“但是我们需要你尽快成长起来。” 第一周结束后,更衣室里开始有人主动和他讨论比赛,他的餐桌边也不再只有利亚姆,就连训练中愿意与他进行冒险传切配合的人也多了起来。御影玲王开始成为话题的中心,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不速之客是怎样闯入他们的生活。 返回更衣室的路上,利亚姆搂着玲王的脖子笑着说:“怎么做到的?许诺给他们一人一件克里斯的球衣吗?” “又不是人人都喜欢他!”玲王哈哈大笑,“有不少人是诺亚的球迷呢。势同水火。” “Reo,我现在有点明白过来了。你就像……嗯,那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很舒服,然后又不知不觉跟着你走的领头羊?” “是狮子啦狮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天空中正一层层铺满橘红的晚霞,随着厚重如纱的暮色一点点沉下去,周遭的一切因此而朦胧。这样的场景让玲王想起在白宝校队训练后回到更衣室的那条路,同样漫长,同样疲惫,却因为运动后亢奋的身体状态而心跳如雷。 一切回归自己掌握,一切变得可控,这样的认知令他对明天充满期待。 明天同样期待着他。 玲王在更衣室整理装备,尼尔·班菲尔德走了进来。 “御影,收拾好了来我办公室一趟。”班菲尔德的眼神中带着不同于往常的郑重。玲王心中微动,隐约预感到了什么。这样的气氛下总不会是关心自己的衣食住行琐事那么简单吧。办公室内,史蒂夫·博尔德也在。两位教练看着眼前眼神清亮的紫发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班菲尔德没有绕圈子,他直视着玲王开门见山:“你这段时间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适应性,还有你处理问题和融入团队的方式。”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博尔德,后者微微颔首。 “阿尔塞纳先生一直关注着青训的动态。他看了你的训练报告,以及最近几场教学赛的录像。” 教授他也在关注着我吗?玲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尽管从来到北伦敦的那一刻起,他就预感到这一天的来临——哪怕自己对未来职业生涯有着再多的规划与构想,最终总是要听一听这位睿智的主教练的见解。 与他见面对谈的日子与签下合同的日子同样重要,这就是阿尔塞纳·温格的魅力。 终于,班菲尔德脸上露出一丝鼓励般的笑意:“他想要见你一面。明天上午十点,主教练办公室。” 第10章 战术板上的珍珠 上午九点五十分,御影玲王站在主教练办公室门外。他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再简单不过的训练服,轻轻叩响了门。无论如何他都想给温格留下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 “请进。”一个带着法国口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玲王推开门步入房间,办公室比他想象中要简洁得多。没有奢华的装饰,巨大的书架上塞满了文件夹和书籍,墙上挂着承载过往辉煌时刻的照片。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带,空气中的味道温暖而陌生。最显眼的是占据一面墙的巨大战术板,上面还残留着各种颜色的符号和标记。 让人平静的氛围,时间在此静静流动。一定是魔法。 阿尔塞纳·温格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仿佛一直在等待。哪怕在非比赛日他也穿着西装外套,看起来优雅而严肃,不像是一位足球教练,反倒像是大学校园中的教授了。 温格站起身,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像学者在审视一个有趣的命题那样,他充满智慧的眼睛透过镜片落在玲王身上,目光锐利却并不逼人。玲王想,他比电视上看起来更高,也更清瘦。 “欢迎你,御影先生。我是阿尔塞纳·温格。”他伸出手。 “真高兴见到您,温格先生。感谢您和俱乐部对我的信任。”玲王自然地上前握手,英语流利纯正,几乎听不出口音。 “适应得怎么样?伦敦的天气没有太为难你吧?”温格示意他坐下,自己则斜靠在桌边。 “一切都很好,先生。基地的条件非常专业。” 温格微微颔首,双手指尖相对:“我看过你的一些比赛录像,包括在你的国家队的,以及最近在科尔尼的训练片段。你的技术能力很出色,球感很好。不过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地方……”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但没有看,目光依旧停留在玲王身上。 “在你最初几天的训练中,尤其是在面对强硬逼抢时,你的第一选择往往是依靠个人技术摆脱。但最近你开始更多地寻求与队友进行快速的一脚传递……甚至在失去球权后,你的反抢位置和时机也变得更加聪明。”温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能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了这种改变吗?” 玲王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温格观察得如此细致,甚至连自己细微的适应和调整过程都看得一清二楚。在此之前他只是将这次对谈视作例行公事,而温格的话却在无意间透露出教练组对自己的重视。 事实上,从御影玲王来到科尔尼基地的第一天起,温格就接到了来自助理教练的电话。他们说有个男孩初来乍到就已经在青训球员中脱颖而出,自己有必要见上一面,只是前一周忙于一线队的比赛,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 今天显然是个不错的日子,阳光充足天空晴朗,使他想要明白地读一读这个亚洲男孩的心。 玲王抬起眼,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诚实地回答:“我认为足球更像是一种集体的语言和思维。个人能力是单词,但只有融入句法和篇章中,才能表达出完整的意思。” “我正在学习阿森纳的语言,先生。” 选择这种在旁人看来有些狡猾的甚至故弄玄虚的回答实在并非玲王的本意,可是他实在无从谈起具体的冲突或人际关系的困扰,当然,也无法对自己国家队教练的风格加以点评,只好从纯粹的足球哲学层面给出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温格可以领会。大概是出自一种天然的信赖。 温格静静地听着,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类似赞赏的光芒。 “你的意思是你要忘记过去习得的语言吗?”他翻动手中的报告,“从中后卫到右前卫,还有一段时间的左边锋……你的学习能力很强,在国家队的位置变了又变,但我猜想这更多的是顺应教练的战术安排。告诉我,玲王,你觉得自己最喜欢哪个位置?” “先生,”他谨慎地开口,“我最喜欢的位置……是球场。” 这让温格脸上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现代足球需要球员忘记固定的号码去理解空间。我踢后卫时,我看到的是半扇球场如何成为进攻的发起区域,而不仅仅是防守的终点。我可以踢后卫,也可以踢中场,因为在我看来它们不是割裂的。” 终于,温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他缓缓走到战术板前,拿起一个红色的磁性符号,“啪”的一声按在板子上。 “你看这里,”他指着那个红点,“现代足球的进攻从这里开始。防守,是进攻的第一阶段。你说得对,空间和时机比一个死板的号码更重要。” 温格转过身重新看向玲王:“你有一颗阅读比赛的心脏,这很珍贵。技术可以磨炼,身体可以强化,但这种视野是天赋。” “我的梦想是拿到世界杯冠军——在十七岁那年决定的。”玲王笑着眨眨眼,“正是为此,在俱乐部的每一天都是提升能力的必经之路,所以请您不要担心我会挥霍自己的天赋或者散漫懈怠。” 噢,多么年轻,多么……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话啊。温格也笑起来:“关于你的未来,俱乐部有一些大致的构想。当然这并非一成不变的蓝图,你的发展速度和适应性会最终决定你的轨迹。” 玲王屏息凝神,他知道接下来听到的将是他职业生涯最初的路标。 “短期来看,接下来的六个月到一年里你的任务是继续在U18和预备队之间训练和比赛。耐心一点,前者是熟悉英格兰青年比赛节奏的必经之路,而你已经是个相当成熟的孩子了,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温格顿了顿,“至于预备队的比赛——尤其是英超二级联赛和英锦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体验英格兰职业足球的强度和身体对抗吧。” “未来一至两年,我们可能会考虑将你租借。”他稍作停顿,试图让玲王消化这些信息。 “不必将此视为流放。”玲王眼神微动,温格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我们会精心为你挑选一家能够提供稳定出场时间,并且战术风格有助于你发展的俱乐部。在那里你将不再是眼巴巴望着一线队的青训小朋友,而是需要每周都为三分而战的职业球员。你说过自己真正的梦想是世界杯冠军,而保证自己在俱乐部的出场时间对于能否进入国家队大名单而言至关重要。我相信你会理解的。” “我们需要你学会在压力下承担责任,在逆境中带领球队……将你在科尔尼学到的一切在真正的职业赛场上实践和锤炼。”温格的身体微微前倾,“我们会密切关注你的每一场比赛和每一个数据。” 真有温格的风格啊,玲王在心中苦笑。 不过他完全无法否认这个规划对自己的帮助,在实现梦想的路上自己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权衡和纠结:最开始以为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天才的足球伙伴,后来又觉得要舍弃情感作为利己主义的武器永远进攻,到现在来到世界上顶级的联赛之一寻求进化,一切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个最初的心愿。 他很高兴阿尔塞纳·温格能看到自己的心中所想,并递上一份对自己和俱乐部而言双赢的培养方案。御影玲王是商人的小孩,擅长分辨哪些话是真正的要约,哪些是天花乱坠的空头支票。而对方规划的每一步都清晰务实,甚至点明了其中的艰难,这反而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至于未来,” 温格的声音放缓,似有若无地流露出引导意味,那大概是他的魔法之一,“阿森纳的一线队大门永远向足够优秀的球员敞开。但这条路很长,也充满挑战。你准备好了吗,玲王?” 他迎上温格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这正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教授。” 温格轻轻推了下眼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合同草案。“那么,关于合约细节你打算什么时候签署?另外我们需要知道你的经纪人信息——这些事务通常是由父母代为决定吗?” “我会在仔细审阅所有条款后,做出最有利于职业生涯的决定。”玲王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膝头,“无须任何人首肯。” 这个回答让温格正准备拿起钢笔的手微微一顿,抬头时刚好撞上玲王俏皮的微笑。 “至于经纪人,塞缪尔·戈尔德先生会负责协助我处理所有文书工作。他最近太悠闲,我也该给他找点事情做啦。” 真是个熟悉的名字,这个经纪人在业内可是颇有名气,看来他的家人真的为这孩子的职业生涯费了不少心思。 温格抬起眼帘,第一次真正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见过太多在父母和经纪人簇拥下前来签约的年轻天才,却很少遇到如此清醒自知的新人,这不该是个刚成年的球员该有的决断力——但想到对方在球场上的空间感知力,似乎又说得通了。 “我明白了。”温格将合同轻轻推向桌对面,“看来我们都在与某些固有印象作斗争。” 他原本以为这个家世显赫的小少爷会更傲慢一些,但眼前的孩子似乎将那些嚣张和狂妄全部留在了场上,无论是青训教练还是其他球员都对他有着不错的评价。经过了今天的对谈,温格可以理解其他人向自己推荐御影玲王的理由,从球探在NEL时期为他给出报价的那一刻,他的人生轨迹就开始与阿森纳相互交错。 御影玲王是有枪手气质的球员,注定为阿森纳而战。 譬如现在,或许未来。 御影玲王离开后,温格久久地凝视着战术板上的布局。红色和白色的圆形磁铁散落在绿茵之上,他拿起其中一个,像是把未来的无限可能捏在手指间。窗外传来笑声和哨声,他几乎可以回忆起与每一名自己发掘培养的球员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一声脆响,白色的圆点落在最炙热的所在,注定要泛起一连串的涟漪。 “A pearl……” 第11章 鸡蛋篮子 “你要留下来了?”利亚姆摇晃玲王的肩膀,“你要留下来了吗?” “对,对!所以不要再摇我了!”玲王强硬地把对方的大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嫌弃地拍平衣服上的褶皱,下一秒利亚姆大喊着万岁又抱了过来,这次他彻底放弃挣扎了,像被熊搂住的树干。 “你看起来比我的经纪人还高兴……”玲王嘟囔着,“有那么夸张吗?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有留在阿森纳的自信的。是他们邀请我。” “嗯……要怎么说呢?在这里青训的许多人都是赌上一切来踢球的,或者说除了足球以外压根没有过第二个选择。因为Reo的家境太好,像电影里的主人公那样,说实话有点难以想象你的生活。如果累了会离开吗?如果受伤了会离开吗?如果觉得无聊了提不起兴致了又会怎么样呢……就算是天价的违约金你也付得起吧。” 玲王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他和利亚姆正坐在地毯上拼乐高,大大小小的零部件散落在身边。酋长球场的雏形印在图纸上,两个人拼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 “我是想说,你是有退路的。”利亚姆按了按刚搭建好的地基,偷偷观察他的反应,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实际超级明显,“正是因为这样,有的时候会觉得Reo是个抓不住的人呢。好像今天还在身边,还在和我同吃同住一起踢球,明天就会搬到地球的另一端了。” “不会的,不会那么快。”玲王拿起其中一块积木在灯光下仔细地分辨形状,紫色的眼睛盛满了蜂蜜的暖光,“至少在拼好这该死的积木前我不会搬走,否则不是白费力气?” “那我拼慢一点。” “你已经很能添乱了,利米。”玲王说,“刚才的那一块装错了,拿起来。” 玲王修长的手指从零件堆里精准地捻起一块红色的积木,仔细地卡进球场的某个角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下午我要去曼彻斯特。”他突然开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咔咔脆响。 “你不是吧?!真的搬走?” “假的,只是去见个朋友。你好好看家。”玲王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远,转身冲他吐舌做了个鬼脸,“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站在公寓楼下,御影玲王眼看着陌生的F-TYPE缓缓停在自己面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了塞缪尔·戈尔德那张带着得体笑容的脸。 “早上好,Boss。曼彻斯特在等着我们。”他语气轻快,仿佛这只是次普通的郊游。 “你品位真差。我的车呢?还有,我的司机又去哪了?千万别告诉我你炒了他的鱿鱼。”玲王挑了挑眉,自然地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一个小时前他要塞缪尔安排司机,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位大忙人本尊。 “啊哈,私人行程。考虑到我们往返路上有几个小时,我想有些关于你未来规划的初步反馈,最好在没有第三双耳朵的情况下进行沟通。”塞缪尔倒是理直气壮,“我做司机的专业程度不亚于做经纪人,而且从小就梦想着成为F1车手……” “……你成功地让我紧张起来了。” 御影玲王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雨水在车窗上划出斜长的痕迹,模糊了飞逝而过的牧场和偶尔出现的红砖砌成的农舍。湿漉漉的羊群像一团团移动的棉絮,点缀在萧索的田野间。典型的英国深秋,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凉意。 塞缪尔体贴地询问Boss是否需要小睡一会儿,玲王说我都已经选择坐在你身边了,从一开始就没有耳根清静的打算。 “竟然擅自征用老板的休假时间进行商务会议……”玲王突然凑过去,歪着头看向驾驶位上的塞缪尔,语气戏谑,“是不是太不专业了。” 别这样看着我笑啊! 塞缪尔没办法同时招架M6高速公路湿滑的路面和难缠的Boss Baby,只好先无奈滑跪:“抱歉,我只是想听听你在通话时和我提到的温格的承诺。把你送到曼彻斯特后我会立刻消失——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没有边界感的经纪人,绝不会侵扰你的私生活。” “就是专为折磨你而坐在副驾驶的。”玲王笑着扯了一下安全带,在肩膀上弹出一声闷响。 简直像是公路片中会出现的场景。窗外的深秋像一幅被水汽浸透的铅笔画。天空是低垂的均匀的灰白,压着地平线上枯黄的草甸和光秃秃的树篱。细雨时歇时落,将M6高速公路的沥青路面染成一条深色的望不到头的缎带,车轮碾过,发出持续而湿漉的嘶响。 在这个仿佛与世隔绝的移动城堡里,玲王简单地向塞缪尔转述了温格的规划。塞缪尔听得极其专注,只有在超车时,才会短暂地放弃给出反应。 御影玲王漂亮的紫眼睛里眨动着的期许让塞缪尔头疼不已。 “所以,”塞缪尔率先打破沉默,一如既往的语重心长,“我亲爱的Boss,温格教授为你绘制了一幅相当清晰,也相当阿森纳的蓝图。听起来很美好不是吗?按部就班,根正苗红,充满了学院派的理想主义。” “你是在讽刺吗?”玲王也不恼,看着窗外被雨水浸透的,不断后退的世界。 “听我说,Reo……在这个行业里忠诚是种奢侈品,过早的死心塌地更是危险的。温格的承诺建立在你的持续表现和俱乐部的未来规划上,而这两者恰恰都充满了变数。” “是我选择了阿森纳,塞缪尔。我相信教授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能力。”好吧,这样的语气和眼神塞缪尔见过太多,年轻的孩子们总是以为自己是不同的。总是如此。 他希望御影玲王早日意识到自己是俱乐部的一件商品,又不希望御影玲王真的将自己视为商品。 “噢,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正因如此,我们才更不能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你可以,也应该对阿森纳保持忠诚和专注,但请不要过早地毫无保留地交出你的全部底牌。” “过早的死心塌地在商业世界里往往意味着议价能力的丧失。”塞缪尔耸了耸肩,“温格为你规划了道路,这很好。但我的工作就是确保我们永远掌握着选择权。” 车子穿过一片雾气弥漫的林地,光线骤然变暗,只剩下尾灯在湿滑路面上的反光显得格外醒目。他稍微放慢了车速,语气变得异常认真:“所以,无论你现在对阿森纳怀有怎样的热情,也无论你多么欣赏温格先生的哲学,请你记住一点:我会时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留意着来自其他任何角落的意愿——巴黎、慕尼黑、米兰……任何可能比阿森纳提供更优越条件的邀请我都会第一时间评估,然后摆到你的面前。” 他说这话时目光凝视着前方湿滑的道路,仿佛能穿透雨幕。细雨再次密集起来,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短暂清晰的视野。玲王转过头,看着塞缪尔轮廓分明的侧脸,忍不住轻笑出声。 “够了老爸,你真的很唠叨。” “天呐,天呐!” “你是不是在想,为了钱姑且忍了?” “你真懂我,Boss。”塞缪尔叹气,“我收取的顾问费可不仅仅是为了处理合同条款,更大的部分是用来应对这种战略性焦虑。” “好吧,那就继续你的焦虑吧。”玲王重新靠回座椅闭上了眼,似乎打算小憩,“不过现在,我比较焦虑的是利亚姆那家伙一个人在家会不会又搞出什么乱子。专心开车,塞缪尔。” “看来下次我要提前为你的室友预约宠物托管。”塞缪尔咬牙切齿。 光线昏暗,温度适宜,音乐舒缓。然而御影玲王确实无法入睡了,战略性焦虑的病毒通过空气抑或是飞沫什么的传染给了他。尽管塞缪尔如此精明冷血,如此善于算计,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盆当头冷水很管用。或许有的时候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现在只需要享受短暂的假期,和朋友们聚会——然后迎接自己在异国的第一场比赛。他跃跃欲试。 塞缪尔看着身旁似乎全然没把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的少年,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他们在秋雨中继续向北驶去,车载屏幕上目的地的光点越来越近。塞缪尔知道,有些种子已经播下,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它们在未来合适的时机生根发芽。 而此刻,他确实需要专心应付这该死的湿滑的英国公路了。 第12章 小心驾驶 雨势渐歇,只剩下细密的雨丝还在车窗上留下蜿蜒的痕迹。塞缪尔似乎也放松了些许紧绷的神经,甚至跟着车内重新响起的轻爵士哼起了不成调的旋律。导航显示距离曼彻斯特只剩下不到半小时车程。 “看来你的F1车手梦暂时还安全。”玲王调侃道,目光落在窗外不断掠过的路牌上。 “当然,我说过我的专业程度……”塞缪尔的话音未落,车身忽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有节奏的异响,手中的方向盘开始传来不正常的震动。他低咒一声见鬼,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心疼。 他稳稳地将车滑向硬路肩停下,一边安抚玲王的情绪:“别担心,只是一点小问题,我们会很安全的。我保证。”对方只是抱着双臂沉默不语。 塞缪尔下车查看,左后轮果然瘪了,一颗不幸的螺丝钉正深深地嵌在其中。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只是碰巧今天稍微有点倒霉。冲着天空大骂了一句F开头的脏话,他挤出笑容回到车上,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专业形象:“一点小意外,Boss。我马上联系道路救援。” 玲王不置可否,只是好整以暇地晃了晃手中的手机:“祸不单行。” 塞缪尔凑过去看,屏幕上赫然是几通打不出去的救援电话。这片区域信号微弱,手机在无服务和仅限紧急呼叫之间徘徊。原来从事故发生的那一刻起对方就在想办法了,真是的,这不是完全没信任我吗?他苦笑。 “啊哦,是不是很后悔没有叫司机来送我呢?”玲王笑着调亮灯光,“亲手揽了个大麻烦啊。” “至少我们还能聊聊天。”塞缪尔摊手,“反正都会被困在这里,我总比司机要更会讨你欢心吧?”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后,雨没有停的迹象,救援也毫无影子。塞缪尔咬咬牙,看向后备箱——里面确实有备胎和工具。时间就是金钱,而且老板得来不易的休假可不能耽误在交通事故上。他脱下昂贵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副驾,然后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准备投身于这项与他形象格格不入的体力劳动。 “噢,该死.......” “这玩意可真见鬼!” “……” 玲王本想继续看戏,但隔着窗子看着塞缪尔在冷雨中笨拙地研究千斤顶,实在是于心不忍。况且这家伙的包袱实在太重了!究竟是谁教给他生存技能——干体力活的时候还这样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经纪人先生试图保持优雅却越发狼狈的样子太过可怜,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推门下车。 “塞缪尔,让开点。”玲王接过工具。 他当然没换过轮胎,但惊人的学习能力和观察力让他很快摸清了门道。塞缪尔则举着手机,试图用那微弱的屏幕光为他照明,同时用身体尽量替他挡雨。玲王的手蹭上了黑色的油污,而塞缪尔那件定制的衬衫也彻底毁了。 “亲爱的,说不定你真是汽修领域的遗珠。”塞缪尔在照明的时候无事可做,自上而下地观察玲王那张专注的脸,他的眼睛很亮,此刻睫毛正缓慢地眨动,看起来比平时颐指气使的样子要可爱得多。可能是昏暗的环境令人紧张的缘故,塞缪尔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泛起陌生的情绪。屏幕自己熄灭了,两个人陷入一片黑暗。 “你竟然还有心思走神?”玲王不满地嘟囔着,“你最好把这份恩情记到下辈子去——这可是御影玲王人生中第一次为别人换轮胎。并且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塞缪尔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只好沉默,平日里能说善道的经纪人先生像他的汽车一样哑了火。 御影玲王对此浑然不知。他半蹲着,身体重心压得很低,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他的一条腿膝盖几乎触地,另一条腿稳稳地支撑着身体,绷紧的运动裤勾勒出大腿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雨水打湿了他紫色的发梢,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但他毫不在意。 在雨水沿着刘海流进玲王眼睛的前一秒,塞缪尔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将那一缕湿发拨开,将那光滑的额头和微蹙的短眉完整地显露出来。玲王额上自然散发的暖意如此清晰,简直就像自己冰冷的指尖短暂地偷走了一小片属于玲王的温度。这让他迅速收回了手。 上帝啊,我在想什么呢?! “搞定!”就在此时玲王得意扬扬地站起身,像是刚进了任意球那样同他愉快地击掌,同时也没有忘记拿腔拿调地调侃他:“精英啊……” 玲王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心想这种体力活也不过如此,果然自己无论什么都能很快上手。这种熟悉的成就感足以让他原谅事故带来的一系列麻烦,甚至自己的衣服脏了也算不了什么。啊啊,很有趣,就像公路片里的主人公。我现在觉得一点也不无聊。 他疯了,塞缪尔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几乎要疑心那是玲王的第几个人格又出来作怪。对方只是把手机塞到他怀里,摆摆手示意他走远一点:“我要合影留念——” “诶,是不是干脆把它买下来比较好?”玲王若有所思,下一秒眼睛里闪着亢奋的光,“萨姆!你的车要多少钱,我想要它。” 很好,非常好,这太棒了。塞缪尔松了口气,在心中雀跃。这才是他所熟知的御影玲王:一个文明礼貌的暴君,喜怒无常的天使,乐善好施的恶魔。 两人回到车上时都显得有些狼狈,塞缪尔苦笑一下,重新发动汽车。车内也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橡胶混合的气味,又开了一段路后,为了缓解尴尬和驱寒,塞缪尔将车停在了一个高速路服务区。他带回了一杯滚烫的热可可。 “给,Boss。虽然比不上你常喝的精品,但至少能暖暖身子。”他将一杯递给玲王,自己则捧着另一杯,冷的。 玲王接过纸杯抿了一口,温热透过掌心传来。 “啊可怕的人。你竟然还喝冷的!” “……我需要冷静,Boss。如果可以的话我简直想点上一杯啤酒了。” 塞缪尔看着玲王:“你看,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无论是路上的螺丝钉,还是你职业生涯的未来。所以,我的工作就是……” “就是确保即使爆胎了我们也有备胎,甚至能立刻换一辆更好的车,对吗?”玲王打断他,“可你明明知道我会修好的,无论什么。” 塞缪尔看着玲王顶着沾了可可渍的嘴角放下豪言壮语,内心冷汗直流,又忍不住想用哄孩子的语气对他说话。尽管事实上这个孩子只比自己矮上几厘米,又小了十几岁。 不能因为他管你叫老爸就擅自代入操心的老父亲角色啊!他这样告诫自己。 仪表盘散发出幽蓝和橘黄的光,映照在塞缪尔专注的侧脸和玲王略显疲惫的眉眼上。光线随着车辆的移动微微晃动,在他们身上投下流动的阴影。车辆载着那个不甚协调的备用轮胎,以低于限速的平稳姿态重新汇入车流。M6公路像一条被浸透的黑色缎带,在英格兰中部起伏的丘陵间蜿蜒向前。 不是谈生意的好时机,但是谈心另当别论。 “世界上可没有永远的东西。”塞缪尔语气平静,玲王一脸不屑,显然认为他在故弄玄虚。 “这我可早就知道啦。三岁的时候?大概吧。” “俱乐部和球员的关系更是如此。我见过太多例子,昨天还在更衣室里被奉为英雄的名字,今天就可能因为一次伤病、一场失利,甚至仅仅是新教练的一个念头,就变成了新赛季烂在账上的不良资产。” “谁不想要一人一城的佳话,可现实往往是被吃干抹净然后一脚踢开。”塞缪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淡淡的疲惫,“你知道高层们私下会怎么说吗——再忍那没用的家伙一段时间,直到他变成有用的欧元。多残忍。” “太早了吧。”玲王撇撇嘴,“现在和我说这些还太早了,我只是刚签下青训合同耶。你不该在我吃奶粉的时候为我的养老保险忧心忡忡,老爸。” “当然,你当然不一样。”塞缪尔近乎叹息,“你有御影家做后盾,你永远不必担心一个不体面的结局。但正因如此,他们对你的期待背后始终藏着疑虑。这份疑虑就是裂痕开始的地方,所谓的永远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我可以背出至少十个关于背叛的经典案例来。”塞缪尔突然开始吹嘘。精英病啊。 “哦?那有没有关于经纪人背叛的案例啊?”玲王故意揶揄他,装模作样地在车里翻找起来,“你把录音笔藏哪了?!预备什么时候要我身败名裂?” 塞缪尔却很认真,他说他永远不会那样做,不仅是出于对契约的遵守。 “从前肯定已经有人对你说过类似的话了,Boss,你是一个如此神奇的男孩。我比你年长许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Mikage Reo是独一无二的。” “说点我不知道的好吧?” “……我的工作,就是确保那些肮脏的算计和令人作呕的现实因素尽可能少地沾染到你的梦想。无论是出于利益的考量还是我渴望见证奇迹的私心,我都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所以不要嫌我多嘴,也别再叫我老爸,拜托了——后者是我的私人请求。” 他们行驶在昏暗漫长的道路上,他们被困在相同的载具里。塞缪尔不知道一路上玲王是否睡得安稳,只知道自己必须时刻清醒着。小男孩只管安心去睡就好,因为睡着了才有做梦的机会,而他会为此负责。 两个人的纸杯轻轻碰在一起。 路还很长,小心驾驶。 第13章 伯劳飞燕 曼彻斯特阴沉的上午,御影玲王拉上了外套的拉链,独自坐在客队看台一隅。塞缪尔同他换好衣服短暂休整后便离开了,此刻大概正在某个温暖的咖啡馆里处理邮件。玲王压低帽檐,大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下。空气里弥漫着湿草和廉价啤酒的味道,大概是属于青年队未经雕琢的狂热。 U18英超联赛的24支球队根据地域分为南北两大区,各有12队,进行双循环较量,总计22轮联赛。曼彻斯特双雄和默西塞德双雄自然是在北区,伦敦各大球队则分在南区。 第四轮是曼彻斯特德比,红色与蓝色在看台上泾渭分明地割裂开。曼联和曼城在积分榜上的排名都相当靠前,看来今天有好戏看了。球场不大,呐喊声因此显得格外集中而锐利,像针一样扎在皮肤上。御影玲王不请自来,事先只和千切说过比赛后小聚,此刻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看台之上。 客队看台视野一般,他又坐得很远,赛前也看不到凪和千切的影子,反倒是发现了替补席板凳上的冰织羊。水蓝色头发的男孩裹着厚重的外套,他正摆弄着手中的水瓶,捏扁再捏圆。现在可不是个打招呼的好时机,否则还真想问问他近况如何,玲王听过克里斯讲述他过去在曼联的轶事,因此稍微有些在意冰织羊的处境。 身边的队友偶尔同他攀谈,教练背着手在替补席前走来走去,偶尔转身做些什么交代,冰织羊频频点头,把球袜狠狠向上提了提。看样子融入得不错,只是那双望着球场的眼睛像蒙了一层薄雾的蓝色湖泊,看不清底下的波澜。玲王收回目光,将注意力重新投向喧嚣的绿茵。 千切豹马在右路像一团流动的火焰。 他的速度依旧是撕裂防线的利器,一次边路强行超车后,他甚至有闲暇用脚底将球轻轻拉回,戏耍般地晃过了扑得过猛的对方边卫,引得看台上一片惊呼。但玲王注意到千切内切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他试图与中路寻求更紧密的联系,虽然偶尔会因为传球时机稍纵即逝而失误,但那意图显而易见——全新的环境,他不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边路爆点。 凪诚士郎的散漫在这种高强度对抗下显得愈发诡异,如果不是有意关注,玲王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个白发的大个子。他很少参与回防,散步的区域也仅限于中前场,可每当皮球滚到他脚下,哪怕是在两人甚至三人的包夹中,他总能用一个看似简单至极的停球或转身就将险情化解于无形。 果然,有关凪的比赛,不管看了多少场都觉得自己的眼光很棒啊。玲王想,一个绝对的天才,现在被更多人看到了。每一个都在我之后。 节能模式的好处在下半场得以彰显。凪诚士郎像一座漂浮在前场的慵懒浮岛,在周围曼联球员不知疲倦的奔跑和逼抢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而比赛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 曼联的角球被顶出禁区,曼城瞬间掀起蓝色的反击浪潮。三脚传递后,皮球滚向中圈附近的凪。几乎在同一时刻,另一侧的千切骤然启动,看台的喧嚣瞬间在玲王耳中骤然坍缩成白噪音。 这球有了。玲王在其他观众欢呼和庆祝前下了预判,在皮球入网前就预料到结果,因为他们彼此如此熟悉。这真可怕。 他看见凪在两名防守球员的夹击下甚至没有调整步点,只是用外脚背对着来球轻轻一蹭——强烈旋转的皮球划出弧线,精准绕过整条造越位的防线,落点正在千切冲刺路径的前方。 漂亮。 玲王搁在膝头的手指猛地收拢。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全速奔跑中的千切用大腿将旋转剧烈的来球顺势卸下,闯入禁区后冷静推射。球网颤动的声音被淹没在爆发的声浪里。 玲王缓缓后仰,感受着脊椎抵住冰冷座椅的触感。胸腔里躁动的究竟是嫉妒还是更滚烫的东西呢,某种被同类激发的战意正顺着血管奔涌。这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听见了蓝色监狱里金属闸门落下的回响。 比分一旦被打破,场上的气氛就完全转变了。紧接着是来自曼联的疯狂反攻,某次攻转守后防守球员回撤不及,在比赛的最后五分钟曼城丢掉一球。补时只有三分钟,双方均无建树。 1:1战平,握手言和。可能对两边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太好的结果,不过作为观众他不能要求更多了。冰织羊也从替补席上站了起来,为这场比赛轻轻拍了拍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人机表情。所以下次再聚吧,在合适的时机。 玲王站起身,拉紧外套,低头穿过仍在狂欢或咒骂的人群,安静地离开了看台。是时候去见见那两个让他不虚此行的老朋友了。 “什么?你当时在现场?” 千切豹马刚把杯子端起来放到嘴边,看到玲王手机屏幕上关于自己的低清直拍,顿时目瞪口呆,啪一下把杯子放回桌上:“怎么没和我们说——还跑到客队看台去了,都没办法为我们加油助威诶。” “我本来也不能。”御影玲王摊手,慢条斯理地切着盘里的烤鸡,接着把它们转移到凪诚士郎的盘子里去,“穿着阿森纳的训练外套坐在曼联球迷堆里,为曼城的球员欢呼?我怕我走不出球场。” “而且我是去侦察敌情的,可不是去当啦啦队的。” “狡猾,科尔尼就没有给你们看直播的电子设备吗?”千切撇撇嘴重新拿起杯子,“所以?侦察到什么了,侦探小子Reo?” 一直安静埋头对付一盘意面的凪诚士郎此时慢悠悠地抬起头,灰色的眼睛没什么焦点地看向玲王,含糊地插话:“……玲王,说谎。” 玲王挑眉:“嗯?” 凪用叉子卷起一大坨面条,声音因为咀嚼而有些含糊:“玲王明明超级在意的吧。” 玲王动作一顿。凪这家伙,有时候迟钝得让人火大,有时候却又敏锐得可怕。外星生物啊外星生物。 “当然在意。”玲王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看到你们那个反击进球,我就在想——啊,你们这两个家伙,果然变得更麻烦了。” 千切立刻来了精神,像只被顺了毛的猫那样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如果你告诉我你会来看这一场,说不定我会再进一个。凪也会更加卖力的,对吧?” “很麻烦……要是进了第一球就能结束比赛该多好。”天才又在说这种话,举重若轻。 玲王看向他:“不过,凪,你那个传球是蒙的吧?” 凪正在与一根顽固的芝士丝做斗争,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千切:“喂!” 玲王:“果然。” 凪慢吞吞地补充道:“但是感觉能传到,千切跑起来了。”他终于扯断了那根芝士,把面条送进嘴里,熟悉的谜语人言论,需要朋友们靠想象力和对他的了解补完对话——因为千切在跑,所以传过去就行,至于精度和时机嘛,靠感觉。 千切扶额:“你这家伙……总有一天会被你这副样子气死。” 玲王却笑了起来,不轻不重地在凪的头顶揉了一把:“还是老样子嘛。” 三人选择在氛围轻松的意大利餐厅碰面,离开日本不过月余,每个人都对英国的食物心生抗拒。玲王熟练地照旧包办了凪的点菜环节,即便许久未见,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对方细微的习惯,千切说你别把他宠坏了再拍拍屁股走掉,很难办的。 千切坐在玲王对面,红发在暖光下像一团温暖的火焰。凪则挨着千切坐在卡座里侧,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可以半靠着墙的角落位置,高大的身形微微蜷缩。 桌子中央一盏小巧的台灯投下柔和的光晕刚好笼罩住三人,将他们的身影与餐厅其他区域的喧闹微微隔开,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小世界。他们不再讲外语了,像从前那样笑着。盛着雪莉酒的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剔透的水珠中映照着灯光和彼此年轻的脸庞。 那时候他们在英格兰栋看着自己的报价,会想到遥远未来的这个夜晚吗? 话题很快从比赛跳开,转向更琐碎的日常。千切开始吐槽曼彻斯特连绵的雨和训练基地总爱吹毛求疵的理疗师。凪偶尔插嘴,只是抱怨英国食物没有灵魂,尤其是发苦的薯条远不如日本的便利店里卖的好吃。 “说到这个,”玲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凪诚士郎,“你刚才说赢球的感觉还不错?我没听错吧——我的那个连呼吸都觉得麻烦的凪?” 被两人同时盯着的凪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抽了张纸巾擦嘴,眼神飘向窗外:“……嗯。因为输了更麻烦吧。”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会被教练留下来加练,还要听分析……不如直接赢下来比较轻松诶。” 一阵沉默后,玲王和千切同时爆发出大笑。 “果然还是因为你懒啊!”千切拍着桌子。 玲王也笑得肩膀抖动:“英国人做到了绘心没做到的事。” “说起来,”千切用叉子戳着盘子里最后的沙拉,状似无意地问,“玲王,你在阿森纳还好吧?有没有交到新朋友?算了,压根没有问你这个问题的必要!那个经纪人没再给你找麻烦?” “塞缪尔?弥补了我在伦敦没有一个爸爸的遗憾。我的意思是他紧张我的程度简直和紧张世界级球星一样,每天有操不完的闲心。我猜他一定每晚都会失眠,忧思过重,你们懂的。” 凪突然冒出一句:“玲王,很适合被人照顾。” 玲王立刻瞪过去:“喂!被照顾的人不要说这种话比较好吧!” “没错没错,大少爷做派。”千切哈哈大笑。 三人在餐厅温暖的角落里吃着简单的食物,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互相调侃,仿佛回到过去除了足球和彼此无需考虑其他的生活。然而新生活充满未知的诱惑,金光熠熠,没有任何一个利己主义者会止步于此。窗外的曼彻斯特华灯初上,雨后的街道映着湿润的光晕。 直到玲王的手机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利亚姆发来的图片。乐高酋长球场的一个角落,明显拼错的结构显得岌岌可危。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屏幕亮给对面两人看,“看来我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个违章建筑在等着我拯救。” 千切凑过去看了一眼就笑得乐不可支:“为什么不管走到哪里总有这么一个人折磨你?” 凪也瞥了一眼:“很不幸和你的室友交手过,麻烦的熊。真希望他的双手能至少比他的双脚灵活一点。” “原来你们早见过。”玲王吐了吐舌头,“现在我很期待听听他对我的宝物有什么样的评价了。” 走出餐厅,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三人站在街口,这意味着短暂的相聚即将结束。千切转身潇洒地挥挥手,红发在夜风中微动:“啊,那球场再见了。” 凪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拉了拉卫衣的帽子,宽大的帽檐几乎将他的整张脸都藏进了阴影里,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他两只手都插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肩膀微微缩着,像是要把自己完全藏进这层柔软的布料。他的目光隔着帽檐的缝隙落在玲王身上。那一眼很快,像掠过水面的飞鸟,一瞬便移开了,转而盯着自己脚下路面被路灯照亮的一小块水洼。 “……嗯。再见,玲王。”他的声音比平时更闷,更轻,几乎要消散在晚风里。说完这句,身体先于意识,已经慢吞吞地转向了与玲王相反的方向。 没有过多的告别,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流线型的车顶弧线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中划过一道剪影,玲王独自走向停在街角沉默的F-TYPE,身后是曼彻斯特璀璨的灯火,前方是等待着他的北伦敦。 他拿出手机给利亚姆回信息:“等着,马上回来。别乱碰我的主场。” 第14章 鲜花烈火 U18英超联赛北部赛区第五轮,阿森纳U18 vs埃弗顿U18。比起玲王刚去过现场的曼市Mini德比看台上的人要更稀疏一些,但不妨碍场上的他们仍然警惕,仍然专注。 不出所料地又是阴天,空气中满是黏腻的湿意,即便没有下雨,草皮也泛着深绿的光泽。御影玲王站在中圈弧附近,轻轻跳了两下,感受着脚下略显沉重的草皮。对手是埃弗顿,积分榜上咬得很紧,每一场都不容有失。 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中场绞杀。 埃弗顿的年轻人身体强壮,作风硬朗,他们频繁用试探性的犯规切割比赛的节奏。玲王在前二十分钟触球次数寥寥,每次拿球,身边立刻会围上至少两道蓝色的身影。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场景,这支队伍风格如此。在赛前史蒂夫·博尔德就已经下过预判,此时这位沉默的教练正雕塑一样地站在场边,双手抱胸,目光锐利。 御影玲王接到传球时,比赛时钟正走向第二十七分。埃弗顿U18的6号防守中场立即贴身施压,左手小臂不动声色地卡在玲王腰际。主裁判特纳的哨子含在唇间,没有吹响。 “转过来!”场边,史蒂夫·博尔德的吼声穿透湿冷的空气,遗憾的是此刻御影玲王完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此刻无比专注,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他的左肩猛地向后一沉,做出要向左侧半转身的假动作,在对方6号重心被晃开的刹那,支撑脚脚踝紧绷,一个转身,真正的发力脚却将球轻巧地向他身后一磕。 那是对方右侧的空当。 御影玲王直接抹过了那名贴身盯防他的6号球员。 “呼!”看台上响起几声零星的懂行的喝彩。 危机并未完全解除。另一名埃弗顿球员已经补防过来,封堵在他前进的路径上。不能强行突破了……玲王叹气,目光在抬头观察的瞬间已经扫过前场。 埃弗顿的左后卫因为之前的协防站位过于靠内,身后无人。而阿森纳的右边锋汤姆,已经心领神会地开始前插。 没有时间调整,没有时间完全摆腿。在补防球员放铲封堵之前,玲王用右脚外脚背猛地一弹!皮球径直钻向了那片致命的空当。 “汤姆!” 在出球的同时,玲王喊出了队友的名字。 他没有丝毫犹豫,顺势向前一趟,彻底甩开了仓促回追的对方左后卫,下底!汤姆没有像以往那样盲目起高球传中,而是选择了一记低平快速的倒三角回传。 点球点附近,一直在与对方中卫缠斗的利亚姆·弗林伺机而动,如同脱缰的野马般摆脱防守,迎球推射!两人击掌庆祝。 第51分钟,接利亚姆头球回做,玲王在禁区弧顶凌空抽射,皮球直挂死角。这是他在阿森纳的处子球,值得纪念。不过接下来的一切让第一球显得微不足道了——从那以后,御影玲王没有停止过吸引人们的眼球。 终场哨响,记分牌定格在3-1。这场对阵埃弗顿的一球两助无疑于打开青年联赛大门的钥匙,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摇晃着手指同队友们奔跑在U18的赛场上,三战不败。一种久违的气味从鼻腔钻进御影玲王运动后疲惫的身体,他的脚步因此愈发轻快。 大概是胜利女神低头亲吻他的时候,垂下的秀发上草木的芳香吧。都说红气养人,胜利亦然。 定位球时,他的弧线能精准地找到队友的头顶,而在反击战中他的分球总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在最危险的空档。噢——看来这个日本来的小东西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独。 没有队友会不爱这样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学习的帝王术正在隐隐发挥作用,他甚至开始展现出更衣室里隐形的领导力,会用简洁的手势指挥队友跑位,在场上大声提醒站位。 史蒂夫·博尔德的笑容愈发常见,竟然默许了玲王把自己从不离身的水壶藏在身后的恶作剧。利亚姆对此颇为震惊:队里又不是只有这一颗小甜菜! “得了吧!数你吃饼最多。”汤姆把上衣丢进柜子里,咬牙切齿,“要是七八年前就能和Reo在海尔恩德遇上,说不定你们早手拉手踢到一线队去了。” “你少捧杀他了,七八年前我们Reo还不踢足球呢,你们敢相信吗?他真正接触这项运动才不过两年时间!”利亚姆一把勾住玲王的脖子,得意扬扬地炫耀,“一线队并不远,对吧?” “明明你也在捧杀吧!”玲王被他勒得一个踉跄,嫌弃地去掰他的胳膊,“放手,利米,你的汗都蹭我身上了。” “嘿!别这样玲王——刚才要不是我回撤接应,你能那么轻松找到汤姆吗?” “要不是我先把人过干净了,你哪来的空当接应?” 汤姆看着这两人又开始每日例行的小朋友吵架,翻了个白眼,抓起毛巾走向淋浴间:“够了够了,知道你们默契好了!再炫耀下去一起给我滚回U10踢小孩球。” 更衣室里顿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玲王趁势挣脱了利亚姆的钳制,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化的缘故,队内曾经若有若无的隔阂正在胜利的高热中消融。 这难道是专属于他的故事吗? 仿佛置身于精心谱写的征服序曲之中。一场又一场的比赛,一个又一个进球和助攻,所有的所有都来得那么顺理成章。年轻的御影玲王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用最短的时间积累了梯队内无人能忽视的自信与声望。抛开俱乐部的立场不谈,那对球员个人而言是比三连胜更重要的东西。 本地的纸媒开始用科尔尼的日本蓝宝石形容他。没人在意他其实最喜欢金色,好吧,该死的蓝色监狱,余毒未消。玲王暗自盘算着下次采访一定要专门解释这一点。 塞缪尔的电话也变得繁忙起来,除了汇报这些积极的舆论,更多的是开始评估一些若有若无的来自其他俱乐部的试探。当然,他总是会被玲王一句“塞缪尔,专注当下”给堵回去。 “真希望我也能有一天富有到嫌钱多。”塞缪尔叹气,玲王瞪他一眼,说这么想去的话那你替我去法国好了。 科尔尼基地从不压抑球员的个性,但听从教练的安排行事总是必需的。 尽管御影玲王如此享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眩晕,他却比谁都要更清楚这一切只是开始。穿过喧闹的人群,他偶尔也想透口气。期望和压力总是相伴而生,既然自己已经走入了阿森纳的游戏,就不可避免地要遵守规则。 十二月,北伦敦一个难得的晴朗冬日,阳光苍白而慷慨地铺满摄政公园的步道。玲王拒绝了室友一起出门的邀请,穿着运动服进行着例行的假日加练。他沿着湖边慢跑,水面上倒映着的枯枝与飞鸟,连同天空中的云絮被搅动成一片晃动的破碎银光。当肺叶开始感到灼痛,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他放缓脚步,最终瘫坐在一张临湖的长椅上。 老旧的长椅发出吱呀的声响,真希望椅背上没有风干的鸟屎,出门在外他很在意形象。 摘掉耳机,世界瞬间被鸟鸣和远处孩子的嬉笑声填满。汗水冷却带来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激灵。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散。 利亚姆已经去U21预备队报到多日,随队比赛的首战似乎状态不佳,被早早换下。看来预备队还是没那么好混的。塞缪尔则像每天都会落在窗台边上衔来点稀奇古怪小玩意儿的野鸟,世界上还有这么闲的大忙人?国家队,国家队那边倒是没有什么消息,最近也没有回日本的打算。和妈妈有通过电话,爸爸没有打来。 …… 各种念头像纠缠的毛线团。他闭上眼仰起头,让阳光透过眼皮映出一片血红。 就在这时,身旁的长椅传来轻微的重量压迫声。是有人坐下了。 玲王下意识地蹙眉,略带不悦地睁开眼,望向那个打扰了他私人空间的不速之客—— 下一秒,他瞳孔骤缩,身体瞬间绷直。 阿尔塞纳·温格就坐在他身边,今天倒是没有穿他的西装,颇为低调。他穿着一件深色的羊毛大衣,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灰色围巾,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眼镜。他手里甚至拿着一份折叠起来的《金融时报》,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在公园里享受闲暇时光的温和长者。 “教、教授?”玲王的声音因为惊讶和刚刚的剧烈运动而有些干涩。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站起来。 温格拍拍他的肩膀,没用什么力气,却成功地制止了他想站起来的举动。“放松点,Reo。今天是休息日。”他的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很美的下午,不是吗?适合思考,也适合放空。” 天啊,他是怎么发现我的?或者说到底要多巧合才能被我遇上此刻最想见面聊天的人呢?御影玲王的心里冒出无数个问号泡泡。 “……是的,先生。很适合放空。”玲王顺着温格的话回应,身体依旧有些僵硬,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刚才瘫坐喘气的样子没被看见吧?头发是不是被汗水弄得乱糟糟的? 温格仿佛能看穿他此刻的窘迫,轻声笑了笑,目光依旧停留在湖面上:“有时候,最好的训练就是像这样。停下来,让大脑和身体一样得到喘息。” 他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向玲王:“我猜你现在脑子里想的,恐怕不止是眼前的风景。” 玲王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地倾吐出来。似乎在教授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的。 “我……在想U21的事情,先生。”他坦诚道,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长椅上有些剥落的漆皮,“最近他们的每一场比赛我都有关注。”玲王没有提及自己想要尽快发展的愿望,但那未竟之语似乎也被温格全盘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