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石见玉》 第1章 第一章 月清风皎,寻常人家大多都闭门谢客,剪了蜡烛准备入睡。夜风将楚王府后院里的烛灯吹得摇摇晃晃,两只鸟安静地停留在屋檐上,生怕惊扰了安静的夜色。 西南边境动乱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却影响不了远在京城的寻常百姓。街尾那家开了许多年的璇玑楼还热热闹闹地迎客,人来人往,日复一日。醉客流连花丛中,全然不知看似一片太平后是怎样的暗潮涌动,只顾着推杯换盏后醉卧美人膝上。 丝竹歌舞声、笑语声、酒杯碰撞声织成一张奢靡的网,网住了京城的半边天。 礼部侍郎被人从璇玑楼里搀扶着走了出来。浓妆艳抹的姑娘正攀扶着他在耳旁哈气:“大人,奴家送您回去吧?” 礼部侍郎混沌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猛地摆手,力道大得险些将自己甩个踉跄。“不必。”声音被酒气浸得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姑娘的银镯磕在他玉带上,叮当一声,混着甜腻的酒气。 歌女们僵在灯火阑珊处,看着他头也不回地扎进楼旁那条黑得不见底的窄巷。织金绣鞋前一步还是暖香软玉,下一步便踏入了黑暗中。 楚王府围墙外突然扔来一颗小石块,落在院内石板上打破了静谧的夜,惊得鸟扑着翅膀飞走了。 突然有一双手扒在了围墙上。墙外的人功夫不错,不知踩着什么,借了个力,纵身一跃便从墙外翻了进来。 来者趁着夜色爬人墙头,来当朝二皇子的楚王府像逛自家后花园一般自如。 沈砚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沈二公子手一背,自觉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灯火通明,琉璃罩里的烛火正稳,门却虚虚掩着,大概猜到了晚些时候有人拜访。 沈砚推门进去的时候,景珩正坐在书桌前,身后的巨大书架几乎铺满了整面墙壁,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沈二公子让我好等。”景珩置了笔,抬头望向正蹑手蹑脚关门的沈砚。 沈砚不知从哪儿才爬出来,身上沾染了些许檀香味道,和房间里的墨香混在一起却不违和。 “嗨,老太太知道我要走,今天傍晚拉着我在她房里说了好些时候的话,耽误了些时间,刚刚才偷偷溜出来。”沈老太太是怀南先帝册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年岁已高,不常出门,平日最大的乐事便是含饴弄孙,整日唠叨完这个唠叨那个。 刚被唠叨完的沈二公子此时正毫不客气地将桌旁的另一把椅子捞了过来,和景珩面对面坐着。 “二殿下好几日不见,难道不想我吗?”沈砚双手一撑,身子向前探去。 沈砚在京城中颇受欢迎,不光是冲着沈家公子的名声,更因为人也出落得英俊帅气,是那种毫无阴霾,又飞扬坦荡的俊朗。 他一双墨色的眼瞳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夜访楚王府时来得太急,额前与鬓边散着几缕不服管教的碎发,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就这般望着景珩。 “想有何用,不想有何用?”景珩笑道。 “我过几日就同林老将军南下,便是想也见不到了。”沈砚叹了口气。 沈家是书香世家,代代出文状元。沈砚是沈家老二,沈母怀着沈砚的时候,怀南先帝亲自给他赐名,取了砚字,就希望这孩子能满腹经纶。 但沈砚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省心的,平日里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等沈老爷子看着三岁的沈砚提了把不知哪找来的小木剑在院里东蹿西跑,挥剑挥得有模有样的时候,他彻底死了沈砚做状元的这条心。 再长大些,沈砚就跟着林宿老将军学武。 回到沈府,他看起来还是那个锦衣玉食,花团锦簇般长大的沈二公子。 “西南不大太平,这一去不知道又是多久。”沈砚冲景珩眨了眨眼,换了个更理直气壮的语气冲二皇子讨水喝:“怀玉,我口渴。” 景珩起身,像早习惯了这人的无赖劲。将宋征一早在一旁备好的茶水拿了过来,亲自为这位难伺候的少爷倒了杯水。 沈砚在他面前丝毫没有一点面对一位皇子的自觉,跟在他身边怀玉长怀玉短的念叨。倒杯水的短短功夫,沈砚就已经从隔壁翠婶婶做的透花糍好吃到林均那小子最近为了准备科举考试又闭关读书说了个一溜够。 平时没人敢这样大逆不道地喊二皇子的字,偏偏沈砚私底下在他面前大逆不道惯了。 “前几日礼部郎中被害一事三司结案了。”沈砚接过景珩递来的茶,声音压低了些许。 礼部郎中周文渊被人杀害在自家书房里不是一件小事,京兆府初步侦查后就移交三司了,刑部复核后昨日才结案。 周文渊在礼部主管的是外藩朝贡接待和使节接待,恰逢西南边境动乱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皇帝颇为重视此事,派了大皇子景奕协助三司。 景珩前段时间不知又触犯到皇帝哪块逆鳞,找了个御前失仪的理由又被罚关在府里半个月的禁闭,眼下不知道已经结案也是正常的事。 只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沈二公子敢冒着风险翻墙进他楚王府了。 “怎么回事?”景珩慢条斯理倒着茶,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好奇这档子事。 “凶手是他老家来的小舅子。”沈砚啧了一声,“周文渊年轻时娶了人家姐姐,靠着妻家供养才考取功名。进了京转头就攀了高枝,娶了侍郎家的姑娘,把乡下妻子忘得一干二净。原配夫人郁郁而终,小舅子找上门来,周文渊想私下用银子摆平,结果就被他那小舅子一刀了解了性命。”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沈砚一摊手,也有些觉得荒谬。 景珩沉默了一瞬,显然是没想到案子竟如此匆匆结案。 “再过半个月就是中秋了,你中秋前离京,有空是该多陪陪沈老夫人。”景珩看着沈砚皱着眉头喝了几口茶,又放下茶盏,将杯子推远了些。 不知道沈砚几时会来,景珩给他准备的淡茶还没来得及端上来。 景珩府上的茶总是煮得很浓,沈家因着沈老太太年高畏涩,全府的茶都烹得很淡,故而沈砚总是喝不习惯楚王府的茶。但不怕讨人嫌的沈二公子总凑上来找景珩要杯茶,喝完还不忘点评几句,说什么二皇子年纪轻轻总喝些口味极重,苦得发涩的浓茶。 景珩只是笑笑,说喝习惯了,喝起来与普通茶叶没什么区别。 “老太太就因着这事念了我好几天,也不是第一次南下了,偏偏这回更唠叨了。” “现在不太平,老太太总是担心你的。” “确实也有些舍不得。”沈砚往椅背后一靠,锦衣玉食簇拥着长大的公子哥没一会儿又现了原形。“那你呢?宫里中秋宴,你总是要去的吧。” 景珩嗯了一声,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宫中朝堂之上那点子勾心斗角的腌臜事,平日只看得进兵书的沈砚光想想就觉得头疼。有的人为了高官厚禄,有的为了青史留名,都使出了百般手段与花样。 对皇子来说,左右还是为了东宫之位。皇帝觉得自己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迟迟没有立储君,大皇子虎视眈眈,眼下刚结了礼部郎中的案子,不知道又挣了多少风头。 沈砚抬头看着面前这位不太受待见的二皇子。 外头都在传他和景珩是点头之交,二人大概不曾有什么交集,唯一的联系就是年少时在老王爷的宴席上,他们曾在射圃中较过劲。 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弓拉满月,为争那个第一引得全场瞩目。高下未分。 比赛过后没几日景珩却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折了腿,卧病大半月。 后来再也没见这位二皇子露过什么风头了,如今更是不太受皇帝待见,训斥禁闭也是常有的事。也正是因着这件事,沈砚总觉着是那次自己将人逼得太紧,自己从小跟着林老将军在军营里混,欺负他一个金尊玉贵的皇子是有些不地道。他趁着景珩养病,偷偷跑去探望。 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熟了。 “左右就是场宴席而已,又不会把我怎么样。”景珩不甚在意,好像现在被关禁闭的不是他一样。 沈砚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招来,只得让景珩多加防着点那位大皇子。 “我有什么好提防的。”景珩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一摊手,“我是个御前失仪还在被关禁闭的皇子而已。” 这副样子倒把沈砚都笑了,他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笑了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沈砚又翻墙出楚王府时,夜已经很深了。这墙他翻过无数次,最知道怎样悄悄来去。 沈砚回到沈府时心下暗自庆幸,这个时辰院里应当无人。刚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打算合上门,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院子里的石灯亮着一盏,昏黄的光晕下,他爹就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影子被拉得又长又直,像在此等候多时。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沈砚被逮了个正着,这会儿正心虚着怎么将人蒙过去。 做惯了坏事的二公子老老实实走上前去,有些讨好地询问:“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沈伯川哼了一声:“来看看你从哪里鬼混回来,怎么?回自己院子还鬼鬼祟祟的。” “哪有……哪有。”沈砚试图浑水摸鱼过去。 沈家是书香门第的世家清流,这两年东宫的位置被虎视眈眈地盯着,大皇子收买了不少人,沈家依旧明哲保身,从来没有站队。 沈砚自认为自己这些年和景珩的秘密联系保持得很好,知情的也唯有林均和贴身跟着的阿唐而已。 沈伯川眯了眯眼:“上哪去了?” 沈砚想也没想:“我找林子业去了。”全然忘记他才和二皇子说完林均闭关读书,闭门不见客了。 沈伯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古怪。“撒谎。” “从楚王府哪个狗洞钻进去的?”一句话平地起惊雷,沈砚整个人都吓嗲毛了。 “没钻……不是,楚王府没有狗洞。”沈砚顿了顿,“也不是,我没去楚王府。” 沈伯川哼了一声,他就知道他这缺心眼的二儿子经不起诈,从小到大在他面前撒的谎就没一次成功过。 沈砚算是明白了,他爹大概早就知道这档子事,不然今天也不会特意到他院里来逮人。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是沈伯川这样的聪明人。 于是沈砚像只鹌鹑一样到他爹面前站定了。 “我是去了楚王府,我没让别人瞧见。” 沈砚又试探着开口问:“这事儿除了您没人知道了吧?” “除了我还能有谁?”沈伯川又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两句:“你以为从前偷跑出去我就不知道了吗?” 我看未必。沈砚心想,不然也不会今天晚上才来逮他。 “注意着点吧。”沈伯川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似乎不像是要责怪他偷偷见景珩,更何况人家还在关禁闭。 “……这事儿真只有您知道吧。”沈砚又问。 “……”沈伯川瞪他一眼。“人家毕竟是个皇子。” 沈伯川的话点到为止,沈砚自然能明白。 沈家没在党争里站过队,但景珩好歹是个皇子,私下交往被外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沈砚将父亲送出了院门,自己又回到槐树底下站了两分钟。他不知道沈伯川在这里等了多久,他今晚出门时连阿唐都没有带上。 阿唐嘴严,沈伯川问起来他也只会说自己是去找林均了,日后问起来,林均自会替他圆谎。 那沈伯川是怎么知道的。 沈砚回房,将阿唐喊了进来。 沈砚朝他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问问我爹今天去哪了,见了什么人?” 阿唐做事很利索,也不知去问了谁,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老爷今天下了朝,在宁王府同老王爷下了会儿棋,回来后就哪也没去过了。” 沈砚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阿唐可以出去了。 宁王爷是沈伯川旧相识了,这位宁亲王景行是怀南先帝最亲的兄弟。 但宁亲王是位闲散王爷,天下人都知道。 这位老王爷不爱管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遇到事就头疼,当了半辈子的甩手掌柜。 平日里最爱的就是喝茶下棋,养鱼赏花。宁王府的院子里一年四季开满了不同的花,热闹得很,据说都是种给宁王妃的。 说起来,沈砚同景珩当初就是在宁王爷的苗圃里比的那场射箭。 沈伯川与宁王下棋也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沈砚皱了皱眉,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此次南下与以往都不同,边境的属国安分了许久,终究是有些耐不住了,大概还是当朝皇帝没怀南先帝那么有本事。 西南属国这两年反复试探,以南诏国最甚。 沈砚勒马立于队伍的最前方,身姿挺拔如松。 这位文人世家里从武的叛逆公子,穿上铠甲似乎更惹人注目。 整支队伍像一条铁灰色的河流,平稳而不可阻挡地踏出城池,向着西南方向行进。 远山笼罩在薄雾里,天色尚早。 大军离京那日,景珩才解了这半个月的禁闭。 他未曾前去送行,此时此刻正一个人坐在京城最高的酒楼中。 跑堂的肩上搭着汗巾,正端着红漆木盘子穿梭在桌凳间。收银的手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空气里面还蒸腾着酒气与菜香,跑堂的吆喝声与食客的猜拳行令声混作一团。 热闹非凡。 景珩一个人坐在窗边,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远处的璇玑楼。 二皇子并不担心有人认出他来,宋征被他遣去买东西了,他一个人在窗边躲得清净。 宋征自景景珩小时候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后来景珩从宫中搬出,住在了楚王府,宋征就负责王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 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嘴碎。 景珩晃了晃面前杯中的酒,据说是店家自己酿的私藏,店里的热门款。酒很烈,但他其实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老将军的大军这时大概已经出了城门,不知道这一去又是多久回来。 沈砚不在,少了一个胆大包天敢翻楚王府围墙的公子哥。 当初沈砚在知道景珩坠马受伤后,总觉得自己有一部分责任。又不好直接拜访这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在楚王府附近徘徊了几日,终于有一天做了个胆大妄为的事情——他决定翻墙进来当面找景珩道个歉。 其实景珩想说自己坠马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是很在意那日在宁王府的射箭比赛,只是沈砚这个人自己脑子轴,转不过弯来,执意要上门道歉。 但又顾虑太多,不好意思直接递个拜帖走正门。 于是这位沈二公子就在一个夜晚,踩着楚王府外面那棵树,硬生生翻到了院墙上。 ……而后被府中侍卫逮个正着。 景珩跟着宋征到院中时,沈砚还坐在围墙上,举着双手说自己不是刺客,是沈家二公子,沈砚沈重熙。 那夜沈砚就这般有些胡闹地闯进了楚王府,那么无所顾忌的神情,大大咧咧地走进景珩的书房。 还将院外那棵桃树压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那晚宋征就问过要不要找人处理一下院外头那颗歪脖子树,景珩愣了愣,思考了一下,摆了摆手,说就让它这么长着吧。 一长就是十来年。 沈砚就这般三言两语,成了景珩为数不多的秘密好友。 包厢的门被“哗啦”一声撞开,两位华服男子勾肩搭背地踉跄出来,周身裹挟着浓烈的酒气与熏香。 被搀着的那位早已醉得不成样子,嘴里胡乱嚷嚷着。扶着他的那位,脚步也踉跄,月白衣裳都皱了几分,却还强撑着挺直腰板,试图摆出一副斯文端正的模样,只是泛红的面皮和飘忽的眼神到底露了馅。 景珩转过头,视线在包厢出来的两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开了眼。 那两人刚晃出门槛,候在外面的几名家仆便快步迎上,熟练地搀扶住各自东家。 微胖的那位几乎是被架着往下走。仆从们默不作声地簇拥着两位贵人下了台阶,下楼时正好和拎着东西的宋征打了个照面。 “公子,咱们走吗?”宋征提着东西到景珩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 景珩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看了一眼面前除了偏辣的就几乎没动过几筷子的菜,起身说道:“走吧,回府。” 中秋宫宴来了许多人。 林老将军一把年纪了,带军离京,甚至都没来得及在家过个中秋。为了表示恩宠,就连林老将军那位在家闭关读书的孙子林均,也被邀请来参加宫中的中秋宴。 景珩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林均了,两个人隔得有些远,席间人多,也没想着要打个招呼,只当像以往一样客气寒暄一番。 景珩坐在宫宴坐席上,心里一直盘算着今年又要用什么理由早早离场了。 他母妃身体不好,没多久就下去了,走之前嘱咐人送了碗莲子羹给他。 景珩一边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碗中的莲子羹,一边旁观他大哥讨他父皇欢心。 他抬头向高位看去,皇帝身侧那位不常出现的皇后似乎也在盯着他看。 更准确的说,是他手中那碗莲子羹。 皇后膝下无皇子,唯一的女儿是纯淑妃过世后过继给她的。 景珩抿了抿唇,不太确定皇后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手中的莲子羹。 这时大皇子景奕持盏离席,步至御前。 他俯身献酒时,余光掠过身后几位皇子。 “儿臣敬父皇。” 金杯在灯下转过半圈,流光微闪。 景珩的目光淡淡扫过席间他那几位神色各异的皇兄弟。 三皇子景琪神色倨傲地坐在那,他是景奕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直心眼子不会转弯的蠢货。 景珩心想。 故作深沉的五皇子景琛,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低头吃饭的七皇子景瑄,最会躲清闲的。 皇帝看着敬酒的景奕爽朗大笑。 殿内烛火摇曳,沉香细雾在梁柱间缭绕。 第3章 第三章 宴会中的舞女穿着华丽的服饰,耳坠上的大红宝石轻轻摇动,身上穿着的薄纱也随身姿而动。耳边传来的是乐女抚琴的声音,琵琶声越来越大,舞女的舞步也越来越快。 琵琶的弦不再震动,舞女也停了舞姿,歌舞到了尽头。 “好!”高位上的帝王举起了他的金杯,将杯中的玉液一饮而尽。“大皇子办案有功,赏!” 景奕跪在堂前,等着帝王的赏赐。 皇帝陛下今日显然是心情极佳,内库的珍宝送了不少,大手一挥对景奕说:“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尽管来跟父皇说,朕亲自为你操办!” 话都说到这般份上,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此言一出贵妃顿时笑靥如花,眼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皇后没什么反应,端着酒杯,面容平静得像一池深秋的湖水,看不出半点波澜。 席间诸位宗亲与重臣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景珩看到坐在他对面的景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台下众人神色各异,景珩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大概猜到贵妃同大皇子早有心仪的人选,这些日子不知贵妃又在皇帝身旁吹了多少枕旁风。 景珩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尚未敛去,便见大皇子景奕已叩谢隆恩,步履沉稳地退回了自己的席位,挺直的背脊里,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 丝竹之声再起,新一轮的歌舞翩然而至,觥筹交错间,宴席似乎又被推回了原有的热闹轨迹。 众人心思各异地应酬着,景珩似乎能感受到几道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直到皇帝面露倦色,由内侍扶着率先离席,这场喧嚣的中秋盛宴,才算真正到了尾声。 宫宴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月光泼洒在汉白玉阶上,泛着清冷的辉光,朱红廊柱下内侍们垂首静立,景珩正准备离去,一阵从容平缓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不显山露水,却精准地停在了他身侧。 “怀玉。”景行的声音低沉,像夜风拂过殿角的铜铃,不响,却清晰入耳。 景珩转身,执礼恭谨。姿态恭谨,笑容恰到好处:“皇叔公。” 景行伸手虚扶了一下,笑道:“许久没见到你了。” 他语气自然随和,仿佛只是长辈寻常的挂念。 不等景珩回应,他又接着说道:“有空也来看看叔公。” 宁王爷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眼角笑纹微深,语气轻松:“叔公最近新得了一把好弓,给你留着。” 景珩脸上的笑容未曾改变,依旧柔和。 他微微垂下眼睫,复又抬起,轻声回应:“皇叔公,”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清晰,“我已经很多年不射箭了,您不记得了吗?” 话音落下,周遭只有风声穿过檐角的细微呜咽。 宁王爷脸上那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凝滞,他只是极自然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恍然,轻轻“噢”了一声。“我年纪大了,有些健忘。” 他这位皇叔公是否真的健忘,景珩不太清楚。 景珩立在原地,目送着皇叔公身影悠然消失在宫道转角。 景珩面上余一抹极淡的、若有所思的神情凝在眼角,尚未完全敛去。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慨叹:“哎呀,真是时也运也。” 景珩侧首,见景瑄正摇着一柄折扇,步履闲适地踱到他身旁。 语气轻飘飘的,不知是不是在感慨方才宴席上大皇子独得的恩宠。 “啪”的一声,景瑄利落地将扇子收拢,拢在怀中,这才转过头,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看向景珩,问道:“二哥现在就要走吗?” “我正要走。”景珩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听不出丝毫异样。 景珩顿了顿,看向景瑄,笑容里适时地染上几分属于兄长的关切,轻声提醒道:“最近降温了,七弟注意别着凉了。” 说完,景珩略一颔首,便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自己车驾的方向行去,宋征还在等着他。 将身后神色微妙的七弟留在了渐深的夜色里。 回到王府时已经很晚。 楚王府后园的凉亭浸在溶溶月色里,四周桂影婆娑,暗香浮动。 景珩独坐亭中石凳,卸了宴席上的端持,微仰着头。 “殿下,林公子来了。”宋征过来提醒。 “嗯,你带他过来吧。” 一阵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石板路传来,不疾不徐。 “子业。”景珩看着林均提着两个食盒朝自己走来。 林均比起沈砚此人不走寻常路的方式,还是老实了许多,趁着夜色在宋征的掩护下从楚王府偏门进来的。 林均步履从容地踏入亭中,嘴上喊着殿下,身体倒是更诚实些。 虽不及沈砚来楚王府跟回自家后花园一样,却也十分自然地在景珩对面的石凳坐下。 林均和沈砚一同长大,一个文官世家跑去参军,一个武将世家跑去科举,从小到大也被当作长辈们的谈资。 林均将手中两个食盒往石桌上一放,脸上是毫无拘束的笑意:“今天中秋,这个时候来正好没什么人注意。” 他抬手掀开盖子,动作利落,“顺便给你带了点东西,今天席间的时候不方便同你说话。” 食盒里是几块月饼。 “翠婶婶做的月饼最好吃,重熙走之前还特意让翠婶给我们留了份。他没来得及跟你说,托我给你一同带过来,我想着今晚正好。” 景珩伸手取过一块,语气温和:“多谢你了。” 林均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满足地点头:“翠婶婶的手艺没得说。” 林均又打开另一个盖子,盒内晶莹的糖壳在月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哦对殿下,还有这个,”他将那几串糖葫芦向景珩推过去,“沈重熙让我给你带的糖葫芦,沈府附近那家不怎么开门的店里的,那小子掰着手指头算好了,说中秋肯定开门,非要我绕路去给你买来。” 月饼和糖葫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哄小孩家家的吃食。 但偏偏就是这点零嘴比中秋宫宴上那点山珍海味来得珍贵得多。 点心摆在桌上,林均接过景珩递过来的茶。 四周无人,林均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听皇上今天的意思,大概是要给大皇子和户部尚书那位千金赐婚了。何家可是太后母家。” “哪管这些,人家不是两情相悦吗。”景珩笑道。 “说是春日宴见了大皇子一面就倾心了,”林均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也不知道何明远那老狐狸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女儿‘一见倾心’。” “估计不出几日,赐婚的圣旨就要下来了。”林均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惋惜何小姐那不得不放弃的青梅竹马,还是在感慨这皇权之下身不由己的无奈。 景珩笑了声,没说些什么。 林均摆摆手,像是要挥散这沉重的话题:“不说这个了,听着糟心。不知道重熙那边顺不顺利。” “会顺利的。”景珩的语气平静而笃定。 林均又叹了口气,最近事情太多,真一件件细想下来能给他愁成老妈子。 眼下林均东西也送到了,再待久一点恐怕被人发现,谁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楚王府。 林均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时辰不早了,殿下。我先走了,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方才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的一角,乌云渐渐散去,中秋的月才露出了它的全貌。 景珩看了一眼食盒里的月饼。 此时此刻沈重熙大概也是在赏月吧,中秋夜,随军过得还好吗? 宋征来找景珩时,才发现自家二殿下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房顶上。 “殿下,怎么上屋顶上去了?” 仰头瞧见自家主子正闲坐在屋脊上,险些惊出冷汗。 可见景珩姿态从容,丝毫没有下来的意思,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看月亮,今日中秋。”景珩垂眸,声音清润,“你要上来吗?” “属下就不上去了……”宋征在底下拱手,“您千万当心,早点休息吧殿下。” “知道了。”景珩冲宋征挥了挥手,身旁还放着一盒被吃了两块的月饼和两串糖葫芦。 糖葫芦外裹着的糖浆熬得过了头,甜得有些发腻,景珩却难得吃到,意外的有些喜欢,便多尝了两口。 今天见了太多人,送走林均,景珩难得有些烦闷。 皇帝意有所指的赐婚,宁王爷许久未见的搭话,林均今日无意间提起的一句太后母家。 ……太后母家吗? 西南边陲的中秋夜,是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琉璃瓦下流转的宫灯,也没有玉阶前如水的清辉,月光泼辣又明亮。 远处点苍山轮廓如铁,在月下沉默地矗立。 沈砚一个人找了棵最高的树爬了上去,一个人坐在树枝上,昂着头看着月亮。 随军不能喝酒,他就只能干坐在这里看月亮。 林宿老将军找了他半天,最后在树杈上找到了这小兔崽子,不由得将他一顿骂。 他站在树下,昂头看着上面的沈砚。 “你小子呆在上面干什么呢?”林宿问他。 “赏月啊老将军。”沈砚笑笑,说,“要不您也上来看看?” 林宿老将军笑着骂了他几句,“你早点下来。” 老将军说完他,痛痛快快地转身走了,留沈砚一个人挂在树杈上望着月亮不知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第4章 第四章 “殿下。”宋征端着茶水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景珩头也没抬,宋征端着红漆托盘推门而入。 宋征将茶杯放在桌案一角,景珩停了笔,将笔搁在青玉笔架上,这才抬眼。 “殿下,明日进宫的东西已经备好了。”宋征垂手立在一旁,声音平稳地禀报:“今日敕使已经前往大皇子的齐王府和户部尚书何大人的府上宣读赐婚圣旨了。” 景珩神色未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前几日各部就已经拟诏用印,只等着宣旨了。 一场婚事将一位皇子同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紧紧联结在一起,何家又是太后母家,其中的意味实在是太过明显。 窗外的光打在景珩身上,他伸手端起那盏温热的茶盏,指腹摩挲着光润的瓷壁。 “知道了。” “婚期定在明年开春。” “哦。”景珩饮了口茶,神色淡淡,“那时间还定得挺好。” 明年开春,如果西南顺利的话,林宿老将军他们估计也该回来了。 西南动乱本来也不是一日两日,这种程度林老将军大可不必自己跑一趟,但是老将军半辈子都在西南,放心不下,也放心不下这个初出茅庐的沈砚。 最先到的捷报简单干脆,只说林宿老将军率部抵达前线后,并未急于进兵,而是稳住了几处一度吃紧的关隘,溃散的守军重新集结起来,混乱的防线变得井井有条。 市井间流传的说法是,老将军的帅旗往城头一竖,对面南诏骚扰的哨探就明显少了。 随后来的消息便具体了些,提及官军与南诏乱军有过几次小规模的接战,“颇有斩获”,夺回了先前失陷的一两个城寨。 南诏人仗着地利,在山林间与官军周旋,颇难对付。 沈砚的名字,也开始频繁地与一些捷报一同出现。譬如他亲自督运的一批粮草,绕开了乱军惯于埋伏的险道,及时送至了最需要的前哨。 没过多久话题也已不再专注于西南的战事,更多地转向了春税和漕运。西南的局势,仿佛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初时激起波澜,如今在林老将军坐镇下,涟漪正慢慢平复。 只是从邸报的字里行间读出事情还未真正了结,南诏国的问题也仍需时日化解。 中秋一过去,京城的天气就变得清冽疏朗起来,空气中都透着凉意。 距离中秋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景珩许久未向母妃请安。 景珩每次去见惠妃,都要提前上表,有时可能好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宫墙深深,惠妃不太爱出面,宫中年节盛宴,总是称病的时候多一些。只有景珩在的时候才会出席,久违地母子相见。 这位早年也曾有过盛宠恩眷的惠妃娘娘心早就平淡,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金碧辉煌的皇城牢笼里安静种着自己的花草。 惠妃宫里四周花木蓊郁,殿前种着好几棵桂花树,风吹过时散落一地碎金,带着清香的味道传遍整个宫殿。 景珩到惠妃宫里时,惠妃正坐在一张紫檀小桌前,桌上摆着几碟刚出炉的点心。 “怀玉。”听见脚步声,惠妃这才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冲景珩招手:“快过来。” 景珩乖乖行礼问安,被惠妃上前扶起。 惠妃的目光在景珩身上转了一遭,拍拍他的肩膀,问:“最近天气变冷,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多家几件衣裳?” “不冷的。”景珩笑了笑,跟着母妃在桌旁坐下。 宫女端上一盏茶水,轻轻放在景珩面前的案几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桌上摆着的那些不是宫中常见的那些精巧细致却又口味清淡的糕饼,而是一碟香气很重的胡麻饼和淋着饴糖的蒸糕,还有一碟肉脯。味道都比寻常点心要重些,都是景珩喜欢的辛辣厚重的口味。 “想着你快到了。”惠妃语气平静,“让小厨房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口味,你尝尝。” 惠妃不说话时,目光都凝在景珩脸上,似乎想要将他这一个月以来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这是掩饰不住的、纯粹又浓郁的喜悦与想念:“好吃吗?” “好吃。” 那些鲜辣的食物惠妃不爱吃,只有景珩来时才会让小厨房准备。看着景珩唇角含笑的模样,惠妃才放下心来,那点担忧都被景珩这点笑意抹去。 “母妃,您最近在宫中还好吗?”景珩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惠妃脸上。 “我还有什么不好的?”惠妃声音温和,“母妃在宫里都很好。” 话音落下,侍奉站立在惠妃身侧那位年轻的宫女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委屈与欲言又止没能逃过景珩的眼睛。 “母妃这话当真吗?”景珩笑了笑,显然不太相信惠妃的话。 “你这孩子。”惠妃佯装生气,“我日日在后宫中能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总觉得你近来瘦了不少。” “真的吗?母妃总不能连我也糊弄吧。”景珩依旧带着笑,“贵妃最近没有为难您吧?” 惠妃笑意不减,“她哪算得上是什么麻烦,不用在意。” 景珩目光转向惠妃身侧那名宫女,声音不高,询问道:“我母妃最近确实还好吗?” 宫女大概是新来的,闻言微微颤抖了一瞬,瞬间跪伏在地。 惠妃叹了一口气,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清。她看着景珩,带着一丝无奈,她太清楚这孩子有多聪明。 惠妃对着伏地的宫女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得到示意,宫女才敢小心翼翼地禀报:“回殿下,贵妃娘娘近来……碰上我们娘娘时言语偶有为难。”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娘娘不许奴婢们多言,怕扰了殿下心神。” 惠妃静静坐着,看着景珩点了点头,说了一声知道了就让宫女退下了。 贵妃从前就这样,尖酸刻薄的性格这些年没有改过,最近景奕订婚更是让她这个生母出尽了风头。 “你不用在意这些,她只是言语刻薄惯了。”惠妃伸出手,安抚景珩。 “孩儿知道。”景珩嗯了一声,看向惠妃依旧是一副温恭含笑,谦和端庄的好孩子模样。 景珩面上不显,惠妃不说他也能才到个十之**,这会儿功夫大概在心里又记了几笔。 景珩又陪着惠妃说了会儿话,聊的都是些宫内外的趣事,方才那点微澜仿佛从未出现过。他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时而点头,时而说几句话逗惠妃开心,一副全然被母妃安抚住的模样。 景珩没有留在宫内用晚膳,回到楚王府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景珩刚踏入府门时,里头正热闹着。掌管王府厨房大权的柳婶正和府里的老管家钱则单方面的吵架。 人还没走进,柳婶中气十足的嗓音先传了过来:“难得请你买些东西,你自个看看这个辣子,香气不足能好吃吗?这一点也不新鲜,咱殿下能喜欢吗?” 紧接着的是钱叔带着些无奈的解释:“今日只剩这些了,我再去买。” “现在哪还来得及?你知不知道……” 柳婶中气十足,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宋征跟在景珩身后,抿着唇偷笑。 景珩走进,果然看着柳婶叉着腰,对着钱则数落。旁边几个小厮也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肩膀直抖。 见到景珩回来,柳婶一秒熄了火,神色是又气又心疼,还不忘告钱则两状。“殿下您瞧,我难得让钱则去买次东西,他也忒不上心。” “诶诶,是,是。”钱则缩着脖子承受炮火。“下次绝对不了。” 景珩笑得无奈,“没事柳婶,我都可以的,您也不用老惯着我。” 这话刚一说出口就听得柳婶心里一酸,语气也软了下来:“这怎么算惯着?给主子做喜欢吃的东西本就是我的职责。” 景珩声音放得更柔了些:“我总是要习惯的。” 这话说完听得柳婶更心疼了,头一转炮火又对准了钱则,瞪着眼冲钱则半真半假地斥道:“下次再买错我就让宋征给你挂府旁边那棵歪脖子树上去。” “欸——”景珩这下是真被逗笑了,倚着门框,语气里带着恳切的笑意。“婶,那棵树就算了吧,我还蛮喜欢那棵树的。” 景珩其实很喜欢王府内热热闹闹的,他平日在自己王府里没什么架子,几个老人又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从小谨小慎微惯了,能让他卸下枷锁的地方不多。 王府后花园里种了不少花草,有一部分是从惠妃那里拿的,剩下一部分是柳婶和钱叔一起养的。钱则很宝贝那些花,一天总要瞧上两三次。 柳婶其实更擅长种菜,景珩专门在王府里给柳婶划了块小菜地,柳婶种出来的白菜都比外头的水灵得多。 她心疼景珩,总换着花样做些味道重的新菜式给景珩尝,连带着钱则和宋征都比以前能吃辣。 等热闹散过去,景珩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的那些花草边。 这些日子都没有下雨,花盆里的泥土湿软,大概是钱则今天已经浇过水。 原本靠着那棵歪脖子树的墙边也摆着几盆花草,后来不太方便沈砚翻墙进来,景珩就让人挪开了。 一整墙的花草,偏就那一处是空着的。 想着想着又想到沈砚身上去了。 京城很大,沈砚能翻墙来的日子不多,总要掐着点,避开耳目,匆匆见上一面。林均来得还算守规矩,比沈砚强就强在好歹是走寻常路偷偷摸摸进来的。 这些年一直就是这样偷偷摸摸过来的。 说起来也好笑,原本只是正常的交往,套在他们身上却要时时刻刻掩人耳目,不知道的是在密谋什么坏事。 当今皇帝最忌讳皇子结党营私,笼络朝臣。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来之不易,总觉得自己年富力强,迟迟未曾册封太子。 又害怕功高震主,他的君王威严无人维护,所以林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亲自去西南,未尝没有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林宿老将军自行请命前往,在朝堂众人面前做足了面子,让皇帝颇为顺心。 就连景奕结交亲贵也只敢在私下偷偷摸摸的进行,和户部尚书结为姻亲这事属实算高调了些。看皇帝一副高兴的样子,也不怪朝堂中有人坐不住,暗潮涌动着已经开始押宝。 景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臂,当初坠马受伤的就是这只手,时至今日景珩已经回想不起来当初自己伤得有多疼了。 ——光记得沈砚不走寻常路了。 困哉困哉 下章一定见面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