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我》 第1章 周一、书店 闹钟没响,但我已经睁开眼睛。 黑色的瞳孔微微涣散,好像什么也没注意,只是漫无目的的游移。 我叫祁屿,十二岁,小学六年级。 仅从外表上看,十二岁的我身体和同龄人相比略微瘦削,不过总体还算健康。 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残疾人没太大区别,他们失去视力,失去听力,失去一部分行动能力,而我失去的是记忆。 比如此时此刻,目光扫过卧室墙上的电子日历,荧光清晰的标注着“星期一”。 昨天入睡前,还想着周末该去哪里玩呢……昨天是周五,至少记忆中是。 今天应该是周六。 哪怕周日也行呢,好歹让我放一天假吧。 昨天上周五的课,今天又要上周一的课了吗?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直到再次被闹钟唤醒。 “叮——” 我爬起床洗漱,没忘记再看一遍日历,不错,还是星期一,至少没变成星期三,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餐桌上,爸爸呼噜完最后一口面条,问:“作业做完了没?” “……” 周五的作业肯定做了。 那种“作业留着先玩会儿,等我想起来再说”的做法,对失忆的人来讲堪比冷笑话。 但是周末的作业……拜托昨天、前天的我,虽然这两天的记忆一片空白,但你一定要做作业啊! “做完了。”我面不改色道。 妈妈从厨房端出刚热的牛奶,问:“昨天摔了一跤,现在还疼不疼啊?” 昨天,摔跤了吗? 但身体没有任何疼痛感,和妈妈对视,热腾腾的牛奶飘散的蒸汽后面是她熟悉的带着关切的目光。 我摇了摇头,继续吃煎蛋饼。 而老爸把面碗推到一边,打量着我的神色,又问:“水上乐园好玩吧,下周再去一次怎么样?” “……” 我尝了一口牛奶,舌尖被烫的灼痛。 现在爸爸妈妈都盯着我,我反而什么话都不想说。 “小屿,爸爸问你话呢,还想不想去那个水上乐园?" 他们都很想让我开口。 但我能说什么? 我把牛奶杯往外推,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反问:“我根本没摔跤,也没去过什么水上乐园对不对?你们想知道我是不是又失忆了,为什么不直接问?“ 爸爸叹了口气,声音略微放低,平和道:”我们周六确实去水上乐园玩了。“ 他知道我非常固执,特意调出手机中的照片。 照片上一个穿着泳装短裤的“祁屿”,正从水池旁边的滑梯路过,一边吃我最喜欢的芒果冰淇淋,一边手里还捏着气球,他的表情轻松自在的让我觉得陌生。 可能是我沉默的时间比刚才更久,妈妈小声道:”嗯……昨天没摔跤,这个是我随口说的……妈妈跟你道歉。“ 我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错误全在我自己,他们只是关心我……但是好烦,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反正我忘记的时间和记忆都找不回来了,就当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行不行? “不只是妈妈说谎了,我觉得爸爸也在骗我。”我索性实话实说。 爸爸吃了一惊,急忙道:“没有啊小屿,你看这是那天的照片……” 他越想证明这是真实的,我反胃的感觉就越强烈,空气好像变得水一样粘稠难以呼吸。 我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感觉脑侧神经一跳一跳的抽痛。 “再多证据也没有用,就是直觉。”我定论道。 我知道直觉很容易出错,和第六感一样是可笑的事物,但是对一个失忆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经验是可以依靠的,所以我下判断也不需要理由。 妈妈无话可说了,她看向爸爸,爸爸考虑片刻后道:“今天别去上学了?我们去仁心医院,那个王医生——” “不去。”我生硬的打断了他。 “你上次还说,虽然王医生的治疗没什么效果,但是蛮喜欢这个大姐姐啊,就当去找朋友玩好不好——” 这句话把我彻底点爆了。 什么王医生?哪个大姐姐?见鬼的朋友! 我什么时候去看的医生? 记忆中完全、彻底的空白让我愤怒的难以自持,手抖得没有握住杯子。 砰——” 牛奶带着飞溅的玻璃碎片碎了一地。 我冲出门,随便选了一个方向逃跑。 现在正是上学时间,我们家离学校很近,能看见不少背书包的学生,我的书包还在家里呢。 把所有事情甩在身后,心情确实平复不少,但我一点都不想回家了。 没带书包,那我更不想去上学。 关于是否逃学,我有充分的理由,就算这个世界把失忆的周六和周日补偿给我。 打定主意后,我在上学的必经之路上蹲到了小琪。 她背着双肩书包,脑后的单马尾垂头丧气的耷拉着,一看就很不开心,因为周一是她做值日,得提前去教室做清洁。 唉,虽然经常把某段时间忘得干干净净,但是值日表上每周每天每个同学甚至每个轮次……这种无关紧要的记忆,我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这边!”我朝小琪招手。 她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朝我小跑过来。 小琪全名叫江乐琪,她总是认为自己烦恼很多,我的评价是这个人无忧无虑。 她认为自己超级贴心并且非常善良,在其他同学还因为失忆症在背后悄悄议论我的时候,她走到我面前说要成为一辈子不会被我忘记的朋友。我的评价是,大概是为了多一个“照顾病人”的理由请假逃课吧。 知道我离家出走后,她立刻提议道:“那我们去网吧玩吧?” 这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不会劝我改邪归正,我们两凑在一起,只会同流合污。 “没带钱。你呢?” “……”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下,哪里能弄到钱呢? “去……好又来书店?”我从贫瘠的记忆里把这个地名翻出来。 “好俗的名字。”小琪吐槽,我深以为然。 店主是我的亲哥哥,他早就搬出去了,几年才见一次面,失忆症患者能记住他实属不易。 我们打了辆出租车,“好又来”可能因为太俗所以没有重名吧,司机师傅知道地点。 车开了一阵,司机师傅突然道:“话说今天周一,你们怎么不去上学啊?” 我和小琪同时沉默了。 我好怕他把我们掉头送回学校去。 司机师傅看了看后视镜,又问:“小朋友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 “我们是……唔呃” 我捂住小琪这个笨蛋的嘴,严肃道:“师傅,好又来书店太难找了,我加二十块钱。” “是哦,呵呵,是蛮远的哦。” 师傅干笑一声,两手不自在搓了搓方向盘,十分钟后,我们成功到达了书店。 隔着书店的橱窗,能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在打理书店,黑色衬衫的长袖捋到手肘。 他眉目专注的看向前方,侧对着我,但我只从车窗里看了他几秒钟,甚至出租车刚停到店门口,他就已经转过头朝我微笑了。 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 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为什么逃课,但他根本不用我解释,爽快的帮我付了车费,还问我和小琪接下来去哪里玩,要多少钱。 小琪没心没肺的欢呼了一声,我则有点走神。 等出租车开走,我才恍然大悟,那辆车的车窗是黑色的。 贴了防窥膜的窗户只有单向视野,从外面看里面最多是一个剪影,我哥凭什么隔着十几米一眼把我认出来呢。 说实话,我的视力不错,但即使小琪坐在车里,就算我对她再熟悉,从车外看过去也是人畜不分的。 黯淡的阳光带不来一丝热意,我莫名打了个冷战,想和小琪讨论一下,身边却突然空了。 “……小琪?” 小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街道的角落了。 今天的天气本来就偏向多云,泛白的浅淡阳光只从云层中挣扎着漏出些许,角落的高墙下又被灰暗阴影覆盖了一层,里面蹲着一只大黑狗。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跑过去。 “它好大啊。”小琪细声细气朝我感叹道,那狗即使半蹲下也比小琪大了一圈, 如果黑狗只是从街上经过,那小琪肯定看看也就算了,但这只黑狗就这么安静的、懒洋洋的蹲坐着,让小琪的手蠢蠢欲动。 可是别说链子了,这狗连项圈都没有。 别说摸它了,我甚至都不想靠近它。 “说不定很脏呢,别过去了。”我努力想把小琪往后拦。 黑狗的皮毛顺滑的惊人,即使在阴影里也美的像丝缎一样,每一根毛发都黑的发亮。 “……一点也不脏,还有我会洗手的。”小琪嘟囔着伸出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原本懒洋洋的黑狗突然暴起。 明明小琪离它更近,但黑狗直接朝我扑了过来。 两只粗壮的前爪沉重的死死扣住肩膀,但又好像轻得像一阵咆哮的恶风,我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扑了上来,便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 但透过黑影,那只黑狗还蹲在原地,好像从来都没有动过,小琪仍旧朝它伸出手去。 第2章 黑狗、新的生活 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让我头脑晕眩,我并不感到特别疼痛,即使狗爪深深的扣紧肩膀,骨骼重压中几乎榨出血迹……但这又一瞬间轻的像是覆盖的幻影,像令人麻木的噩梦,只要你不断的挣扎,醒悟自己还在梦中,那么一定会有梦醒的那一刻。 黑狗安然蹲坐着,在小琪快触碰到它的前一秒,我手脚并用,以一个狼狈不堪又绝对迅捷的姿态,全身“嘭”的撞了上去。 我撞倒了小琪,而且多余的力道带着她在地上滚了半圈。 “祁屿!”身后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能听到我哥急促的朝我跑过来。 小琪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身上沉重的影子在我能动的那一刻就消失了,肩膀空荡荡的,一身轻松,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目光盯着那只黑狗,它真的很大,很干净,从地上站起身的动作干练又优雅,它顺着墙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这条街。 “这狗不能摸。”我一直确定它完全离开了,才认真叮嘱小琪。 “你干嘛撞我!”她完全没听我在说什么。 “……” 小琪从地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揍我。 “诶,诶,不要打架……”我哥试图把我们拉开。 其实根本没必要劝架,小琪一定要捶我几拳才能冷静下来,等我们都痛的龇牙咧嘴,友情就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好又来书店。 我和小琪坐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我哥继续整理书架,偶尔会转过头看我们一眼。 “他是你哥?亲哥吗?以前都没听你说过。” “大概,可能,也许是吧。” 我不知道。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他应该是二哥,我还有个姐姐。” 姐姐同样不在家里住,在我很小的时候,她的痕迹就消失了,和二哥一样,都是几年都见不到一次的稀罕人物。 当然,也许见过,只是完全忘记了。 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别讨论这个沮丧的话题吧……我继续提起那只狗。 “它有一个会扑到人身上的影子……它的爪子很大很长……”我用了长长的篇幅描述刚刚的惊险时刻。 小琪呆呆的看着我,问:”……失忆症还会导致幻觉吗?“ 我经常会莫名其妙的失忆,所以那些能记住的东西,我绝不认为那是幻觉。 “你不信就算了,反正也没办法证明。“我最后说,并且在心里补充,我不在乎她相不相信。” “我没有说不信!“生气的反而是小琪。” 她站起来转了两圈,“就是……就说……” 小琪的表达能力和她的情绪一样起伏不定,她表现的有点伤心,结巴了一会儿才问:“那你哥叫什么名字?” “啊?” “你是不是忘记了?” “……” “那你姐姐呢?” “……我都没见过他们几次,问我这个有什么用?” 小琪闷闷的说:“即使是表姐,我也知道她们的名字啊,你就是生病了嘛。” “……” “我没有不信你!”小琪又强调了一遍,坚定道:“你生病了,所以你也可能看错啊。我看到黑狗就在那里坐着嘛,我们从来就没有碰到过它。它也没有扑到你身上。我们看到的不一样,那你有没有信我?” 我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沉默了一会儿,小琪背上书包:“我回去上课了。” “嗯。”我胡乱点点头,顺便把我哥给的零钱塞给她,反正今天是不可能继续去网吧了。 小琪走出书店的时候,有一瞬间想追上去道歉,但我真的有做错的地方吗? 我错在哪里呢? 最后还是坐着不动。 肚子咕咕的响,书店墙上的挂钟跑到正午。 “我忘记你的名字了。”我对二哥说。 他笑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觉得很羞愧。 不问我为什么逃课吗? 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呢? 失忆的病人就是有特权吧……失忆就是一个万能的理由。 我的心情越来越低,就像小琪那样,如果哪天我忘记了小琪的名字,她会是什么反应? “别想那么多,先吃饭。”二哥干脆利落的说。 他从隔壁的饭馆打包了两份盒饭,一份鱼香肉丝,一份番茄炒蛋。 我往嘴里塞了一块番茄,丰富的甜咸汁水在嘴里化开。 两份菜都是我爱吃的酸甜口,他对我的喜好这么了解,但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等我吃的差不多了,二哥才慢悠悠道:“你要和我住一起吗?” “啊?” “我的意思不回家了,以后也不回去,我来照顾你……你愿意吗?” 第一反应可能有点痴呆,但我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道:“就住这里吗?” 我忍不住站起来观察了一圈书店。 “不是哦。”二哥从容道:“知道什么是连锁吧,好又来在另一个城市也有分店……我们换一个全新的地方生活,如果你愿意的话。” 心脏快的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我的心情不能用开心来形容,它复杂的难以言喻,混杂着微妙的期待,以后生活也许会完全改变的预感笼罩着我,让我发自内心的说:“太好了。” “再考虑一下,你确定吗?”他摸了摸我的头。 “非常确定!就是爸爸妈妈那边……他们会答应吗?” 二哥迟疑了一下。 我好怕他误会,急忙道:“不是我舍不得……我的意思是,就算以后再不见面了可以!“ 永远离开爸爸妈妈,永远离家出走,我非常愿意,甚至可以说,这几乎是我最大的愿望。 “那很好。”二哥点点头,语气平静的像是陈述事实:“交给我来处理,他们会答应的。” 我瞬间感到无比安心。 二哥补充道:“嗯……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的名字是周衍。” 二哥把他的名字写给我看,周一的周,衍生的衍。 他和我不是一个姓,但我什么也没问,认真回答:“我记住了。” 当天下午,我们就坐上了离开的飞机。 透过舷窗看云海的时候我只后悔一件事,没有和小琪道别。 飞机飞了三个小时,每一秒都意味着我在远离过去的生活。 我止不住的兴奋与期待,又完全无法抑制的感到恐惧和担忧。 今天真是疯狂的一天,但如果明天起床又忘记了今天,我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呢? 二哥坐在我旁边,他的头发、瞳孔和衬衫、长裤是同色的黑,轮廓在光线下格外清晰,眉目线条明锐而锋利。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有一种疏淡的气质,很好看,但也让我感觉很遥远。 “二哥,二哥!” “怎么了?” “如果明天又忘记了你的名字,你会生气吗?” “不会。” 我就当二哥说的是真的好了。 周衍,周衍。我把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很多遍,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忘记。 三小时之后,我们到达夏城。 从我贫瘠的地理知识来看,夏城是我国南部的中心,而我原来的城市远在东北,它们都有一家好又来书店。 对于这么俗的店名不仅能连锁,甚至能在一线中心城市占据一席之地,我表示震惊,现在生意已经这么好做了吗? 书店二楼其中一间小小的卧室,以后就是我的新家了。 毛巾、牙刷之类的生活用品,二哥都准备齐全。 拉开衣柜的时候,里面还有几套衣服,黑色、灰色……很难出错的款式和尺码,衬衫稍微有点紧,裤子比较宽大,反正我穿出门绝对没问题。 “只有鞋子没给你准备。“二哥解释道:”明天再给你买新的,鞋码不好估算,买错了穿着会很不舒服。” “已经很好了。”我由衷的说,“而且不用急着买,我就穿这身也可以。” “明天是周二。” “周二怎么了?” “你得去上学。” 我呆呆看着他,仿佛被雷劈了。 这……这不对吧? 我摇了摇脑袋,勉强从混乱的思绪里抽出线头。提前准备好衣服和毛巾牙刷,可以理解,毕竟现在快递这么方便。 但是新的城市,今天刚到,明天怎么就能去上学了? “……哥,你怎么做到的……” “嗯?” “我的意思是,不用联系学校……或者办入学手续之类的吗?” “没关系,不用担心,小屿。”二哥又摸了摸我的头,淡定道:“早就准备好了。” 我迷茫的点点头。 又过了很久才突然想到,那原来学校的退学手续,也能准备好吗? 这真的是轻松能办到的事情吗? 其实还想问新的书包、课本之类的……但是继续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我感觉这个名叫周衍,自称是我二哥的青年,他一定会帮我解决。 二哥有种不动声色的厉害,和爸妈那种对我百依百顺甚至怕我生气的态度不一样,他是说一不二的。 我不喜欢上学,但听从他的命令让我有种安心的感觉。 把房间整理好,我躺在大床上滚了很久,等到二哥也进了他自己的卧室,我才偷偷下楼。 还有一件没做完的事情——和小琪道歉。 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小琪,她是唯一一个,在我经常不上课,总是忘记约定的时候,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我有非常非常多的缺点,她永远都原谅我。 那么今天吵架,不管是谁的错,我为什么不能原谅她一次呢? 我用一楼书店的固定电话拨号,小琪家的电话号码我只见过一次,也没有特意去记,但每一个数字都清楚刻印在脑海里。 如果不是患有失忆症,那我的记忆力还蛮好的,这可真是个地狱笑话。 “小琪还在学校呢。”小琪妈妈的声音非常温柔。 “现在已经6点了啊……“我觉得有点奇怪,学校五点放学,6点无论如何也该到家了。 但下一秒我立刻脸红,她上午逃课来着,肯定会被留校补习。 “……好的我知道了,阿姨再见。” 挂断电话之后,我没有上楼。 随手从书架翻了一本画册用来打发时间。 我要等到九点再给小琪打电话,那时候她应该吃完晚饭,作业也做得差不多了,肯定有时间接电话。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而小琪是最重要的,明天要是我忘记了那条黑狗,怎么和小琪道歉? 最重要的是,我离开了过去的一切,开始了新的生活,小琪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害怕每一个明天,所以我一定要等到九点。 第3章 夏城、游戏 书店处于尚未开业的状态,很多书都杂乱的堆放着。 我什么书都看,看什么书都无所谓,打发时间而已。 其中一本书用银色的线封边,黑色封面上的几行文字我完全不认识,看着像是外国语。 周围的书都是新的,只有这本翻阅过很多次,连折痕都一清二楚。 大概率是二哥喜欢看的书,我好奇的翻开。 前面很多页都是天书,好棒,一个字也看不懂。 不过里面似乎各种文字都有,中间部分终于开始杂夹一点中文笔记,但是看懂之后比没看懂还奇怪。 比如“112页,诵念复仇祷文的二十个注意事项” “263页,怎么干那些最好不要干的事情——饲养噬魂兽” 再比如,某处空白上涂鸦着一颗黑色苹果,后面则是手写的童谣: “在大大的苹果树下 我发现了你哦~虽然想跟你一起玩,但你还只是一颗小小的苹果~” “沐浴着太阳,要成为一颗很棒的苹果噢~好乖,好乖,真是好孩子~” “只要一变红就马上把你摘下来哦,再等一下下吧~” “我们是否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呢~” 唔……好像哪里怪怪的,这真的适合小孩看吗? 我一直看书看到了九点,感觉脑袋上多了许多问号,给小琪打电话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了。 好在小琪比我更粗心,她似乎已经完全不在意上午的事,只是情绪低落,声音压得很低:“老爸老妈又吵架了……” “嗯,他们怎么啦?”我并不关心她的父母,但我很在意小琪的心情。 “老爸每天都回来的很晚嘛,他们总是因为一些小事吵架……会不会是因为因为我今天逃课了,妈妈心情不好啊?”她心虚的问。 有可能。 “不会的。阿姨的脾气一直很好啊,我从来没听她骂过你,一定是你爸爸做的太过分了,他们俩才会吵架的,跟你没关系。”我坚定站在小琪这边,笨拙的安慰道。 “还有一件事,我请假了,因为生病,嗯,你知道的……总之,这段时间都不能上学。” 因为失忆症的缘故,我经常请假,小琪很习惯在学校里看不到我。 我觉得很难解释有关于转学的事情,而且小琪已经很不高兴了,干脆暂时不说,等稳定下来之后再告诉她吧。 “哦。”小琪闷闷不乐的应了一声。 “早上那只大黑狗的事,是我错了……我——” “不要再提那只狗啦。”小琪打断我的话。 她果然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小琪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 “你看到有个影子扑过来,说明你生病了……不管是不是因为那只大黑狗,它都对你不好,你不让我摸它是应该的!我才没有生气!” 很想反驳我没有生病,同时又有一点点感动。 小琪继续道:“虽然很遗憾没有摸到那只大黑狗……” 下次也不会让你摸的。 “……但和狗比起来还是你更重要。” 后面这句不用说也可以。 感觉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心情不好的似乎要变成我了,我赶紧提议:“来玩游戏吧!” 小琪举双手双脚赞成。 二哥连逃课这种事都不管,更不在意我玩游戏了。 他把电脑借给我的时候提醒道:“不要熬夜哦,明天要早起。” “嗯,只玩一个小时。”我保证道。 点开网页,熟练输入账号密码,《中世纪战争》启动! 等了几分钟,小琪才慢悠悠爬上线,她的头像是可爱的线条小狗,我的头像是一只打哈欠的猫。 “上分上分!冲!”小琪开好房间,选择竞技赛双排。 中世纪是一款5V5对战游戏,因为小学生玩游戏的时间很少,我们俩现在的号都是白银段位,输的场次太多还会遇上系统奖励的简单人机。 第一局非常顺利,随便玩玩就赢了。 第二局开始莫名其妙的艰难了起来,两个队友吵架,左下角的聊天栏一直刷新,不对线的时间全用来对线了。 中期团战打的有来有回,但开局吵架的队友站在泉水里弹钢琴的时候,正面团战就只能三打五了。 即使能挣扎一会儿,后期也是必输的。 我和小琪和无辜路人努力了十分钟,最后无奈点了举报,直接投降结束这把。 “比小学生还坑……”小琪总结道。 第三局我吸取教训,选了一个后期的发育核心,不管队友玩的怎么样,等我装备好了团战一定能赢。 结果完全是想多了,队友非常给力,前期击杀数十五比零,后续也是这么一马平川的杀下去了。 我六神装还没出山,大家已经推到对面基地。 “有点无聊。”小琪继续总结。 我是个很好胜的人,玩游戏就是要赢。 小琪的想法不太一样,输掉的话,她不高兴,但赢得太快,她又觉得很没意思。 怎么让她开心起来呢? 和二哥说好玩一小时游戏,剩下的时间只够开最后一局了。 这把我必须非常认真才行。 招募士兵、派出斥候、制造箭塔,不漏掉每一个金币,不浪费一丁点时间,所有步骤都精密且完美无缺。 8分钟的时候,我的经济已经是全场最高,如果用速推流的战略,这局没人能打的过我。 我问小琪接下来的策略是什么。 小琪说:“就地扎营,建造炮台。” 我心想,全错了。 嘴上说:“太对了!” 我把平时用不上的装备翻出来,全力埋地雷,然后不停微操箭塔。 对面的敌人为了躲我的箭塔四处躲避,又被预先埋好的地雷埋伏,残血后一个个冲进小琪炮台的攻击范围。 “第一滴血!”“双重封印!”“三杀!四杀!团灭!” 人头全是小琪的,超神! 最后结算的时候,小琪击杀数和伤害都是最高,我全是辅助和助攻。 “没想到你创造的炮台龟壳流这么厉害啊。”我啧啧道。 小琪开心的在结算界面给我点了个赞,快乐道:“龟壳怎么了,对面都打不动我,我宣布乌龟是无敌的!” 愉快的和小琪道别,结束这一天。 躺在床上的时候,回想着今天的一切,觉得发生了好多事。 虽然过程有一些曲折,但总体的结果非常好,我都舍不得睡觉了。 忍不住爬起来抽了一张便签纸。 写道:“今天是周一,你离家出走了。” “看到陌生的房间不要担心,你和二哥住一起,他的名字叫周衍。他还没有对你说过谎话。” “新的城市是夏城,坐了三小时的飞机才到,以后再也不用回去了。” “明天要去新学校,认识新同学,周衍会帮你安排好的。” “你没有告诉小琪转学的事情,只是说请假了,不要说漏嘴,但也要记得找个机会告诉她。” 我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补充,只是最后重复写了一遍。 “今天是周一,明天是周二。” 我把门反锁上,把锁头转了两圈。 然后把便签纸贴在床头上,确保明天醒来第一时间能看到,这才满意的躺到床上。 我的睡眠非常浅,半夜醒过来两次,看到便签纸后,又继续安心的睡觉,直到被二哥的敲门声喊醒。 “小屿?” “起来了!” 我大声回答,第一时间把便签纸折好放进口袋。 “想吃什么?我去买。” “包子、馒头都可以,鸡蛋、面包也行,随便啦我不怎么挑食的,二哥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什么。”我随口回答。 “看起来心情很好哦。”二哥评价道。 “……这也能看出来?” 我通常面无表情,小琪总说光看表情的话,完全猜不到我的情绪。 今天早上我也绝对没有笑。 “因为小屿的话变多了。” 二哥好像觉得观察我很有意思。 我就是关于早餐多说了两句而已! 不过不开心的话,我只用说“随便。” 在家里和爸爸妈妈说话的时候,我基本也是一句话结束。 被看穿的感觉让我有点脸红,我再一次确认,周衍确实是个厉害的大人。 “还有一件事,关于新学校。”二哥的语气总是慢悠悠的。 我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以为他要说课程、成绩什么的,这些完全不用担心。 那些课本,我看一遍基本就能背下来,就算经常缺课也没关系。 换了新学校也不影响,无非重新背一遍罢了。 但我完全猜错方向了,二哥说:“新学校里没人知道你有失忆症,我也没有告诉老师。” 我激动的抱了他一下。 二哥真的好懂我。 反正失去的记忆都回不来,他们的眼光又不能帮到我,不必听任何人议论,这才是我需要的! “欸,就抱这么一下吗?” 松开二哥的时候,他还有点不满意道:“别害羞啊。” 我发誓新学校再也不逃课了。 第4章 章鱼和犀牛和猫 延续着近来的好心情,我在新学校的开头可谓非常之正常。 大概是从小对其他人讶异和打量的视线感到过敏,如非必要,我绝不愿引人注目。 班主任让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很普通的说了名字、生日等套话,并且略过兴趣爱好这一项,最大可能避免其他人找到共同话题,以此减少和他人闲聊的概率。 上学第一天,据我暗中观察,这个班级里值得注意的同学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我的同桌,眉眼细细的女生,名字叫安静。 由于座位并不是轮换制,安静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是我的同桌,我由衷希望她人如其名的安静……但直觉警告我,这个女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二个是坐我前排的介思远,这是个不得不注意的人。 他是班长,而且大概率听了老师“要照顾新同学”的叮嘱,课间休息时总是回过头和我搭话。 我用出了“嗯”“好”“哦”等敷衍**,但完全无法攻破他的防御。 午休的时候,我再次拒绝介思远喊我一起打乒乓球的邀请,一个人在学校里闲逛。 教学楼后面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树荫下的草坪适合散步、躺平、晒太阳,学生们三三两两的闲坐着。 风吹过我,吹过沙沙响的树叶,与远处操场的笑闹、追逐再次汇合,最后与学校广播系统播放的轻音乐混杂在一起,成为背景音的一部分。 在这些复杂、但并不吵闹的噪声包围中,我久违的感到安心,甚至有点犯困。 直到一个影子从眼角余光中溜过。 诶? 它稍纵即逝,我却一下子清醒过来。 影子给我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很像昨天早上和小琪遇见的那只大黑狗。 但是个头小的多,也没有那么黑…… 我犹豫了一会儿,顺着影子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刚拐过教学楼,就感觉一阵风掠过,身上莫名多了什么。 一团影子牢牢趴在我的衣服上,颜色灰灰的,重量也很轻,像是缭绕的雾,散发着淡淡的烟气。 和昨天黑狗的影子相比,它的压迫感没有那么强。 可能唯一的相同点是,它们都喜欢扑到我身上。 我把它从衣服上抓下来,捧到手心,试图礼貌沟通。 “你好?会说话吗?” “喂喂?”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好烦啊。” 烟雾构成的影子呆呆的在我手里飘着。 “会变狗吗?变成小狗!”我捧着那团烟雾,小声提醒。 影子翻滚了一下,傻乎乎的继续贴着我。 唔……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智商可言。 为了给它最后一次机会,我揣着它直奔图书馆阅览室。 自然科学书架,《动物百科全书》。 我随手翻了一页,把书上的图片摆在影子前面。 图上是一只八爪章鱼。 不知道是不是这影子太笨,磨蹭了好久它才明白我的意思。 烟雾中触手的轮廓一点一点浮现出来,边缘柔软的舒展开,用漫长的时间分化成八只细小的腕足,嘴上倒着长的角质般的喙,以及中心柔韧的囊袋……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的变化过程,最后拍了拍它的头,触感和我想的一样滑腻腻的。 光泽和质感都和图片上一模一样,除了它周围不是海水。 “可惜陆地上的动物都不长触手,别人看见你会觉得奇怪……”我叹了口气。 “除非……把你养在保温瓶里?”犹豫了很久,我还是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还是低调一些,别搞出那种“某班有个同学在保温瓶里养章鱼”的传闻为好。 我闭着眼睛继续翻书。 抽奖! 3、2、1……答案揭晓,非洲大犀牛。 来来,变只犀牛看看。 章鱼黑色的囊袋头部,慢慢顶起一只独角,光滑的皮肤渐渐变成粗糙的皮质…… “叮——” 糟了,是午休结束的铃声。 玩的完全忘记时间了,下午上课不会迟到吧。 停停停,别变犀牛了。 我赶紧发挥最快手速,翻出一张黑猫的图片,着急道:“变猫,变这个!” 触手艰难的蠕动着。 中心只长了一半的独角上慢慢浮现出椭圆的轮廓。 ……角上长了个猫猫头出来……有点恶心。 我移开目光,度日如年的等待着,估摸着它变得差不多,一把抓起来塞进衣服,争分夺秒赶到教室。 坏消息,迟到了。 好消息,我说谎向来面不改色,所有人都相信我第一天来学校逛着逛着就迷路了的借口,由此免去了罚站的命运。 责任感强的过头的班长介思远表示,下次有空带我参观,熟悉一下学校。 ……真的没必要啊班长大人。 下午上课的时候有点心虚,虽然影子变成的黑猫已经从衣服转移到书包里,但还是担心它课上冷不丁“喵”一下。 好在它从头到尾都安静的不行,没有让任何同学发现。 回家后,我第一时间把黑猫从书包里拎出来,问二哥:“我能不能养它?” 二哥迟疑了:“……这什么?” “……是猫啊。我叫它小黑。”我不走心的取了个名字,把黑猫小小的一捧抱在怀里,展现其可怜可爱之处。 二哥捞起小黑的爪子研究了一下,突然道:“猫的爪子长这样吗?” “啊?” 我赶紧捞过来看。 由于只有十二年的人生经验,而且好多时候还失忆,所以我并没有见过很多猫。 但即使我对猫的阅历再浅薄,也知道猫爪的形状好像是个肉垫,踩在地上有梅花形脚印。 至于小黑……小黑的爪子!怎么全是毛啊! 圆圆的平平的,没有任何凸起,整个就是一团。 “……” 小黑无言的看着我。二哥迷惑的看着我。 都在等一个解释。 人生好难…… 这确实是我的错,应该找张猫爪的图片给小黑看,而不是只给它一张正面图,剩下的让它自由发挥。 “可能它的种类比较特别吧?”我说。 “也有可能是生病了。”二哥说。 小黑柔弱的喵了一声。 “不过你想养,那就养吧。”二哥很好脾气的说道,“明天我带它看看兽医,你先给它找点吃的。我记得房东之前养过猫,阁楼柜子里应该有猫粮。” “好的!”我赶紧捧着小黑跑上阁楼。 “注意生产日期,看看过期了没有!” “知道了!” 阁楼是个大大的杂物间,花了很长时间才从柜子里找到猫粮。 看了看生产日期,很好,没过期。 在给小黑找猫食盆的时候,它已经开吃了。 “等等,包装袋不能吃!” 我大惊,从猫嘴里抢救下包装袋,袋子已经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残骸了。 我试着用手撕了一下包装袋的边缘,硬质塑料的手感挺括且光滑,我完全撕不动。 猫怎么能把塑料袋咬成这样子…… 我掰开小黑的嘴往里看。 猫嘴的前半部分很正常,尖尖的小牙齿,红红的舌头,再往里面看,后半部分一堆涌动的黑雾朝我打招呼。 唔,还好,我找的那张图片,是只正在打哈欠的、嘴张开的黑猫。 不仔细看的话,嘴还蛮正常的…… 只要小黑吃饭的时候温柔一点…..那就,问题不大。 等会去网上找找猫爪和嘴巴的多方位图片,务必让它完美无缺。 唉,笨蛋小黑。 我叹了口气,本来打算找猫食盆……但还是别让盘子冒险吧。 我把猫粮小心翼翼的倒在地上,担忧的叮嘱它:“地板也不能吃哦。” 晚上给小琪打电话,她听说我有宠物了,一时间羡慕的要命。 同时深深鄙视了小黑这个名字。 我表示坚决不改。 小琪问:“就叫小黑吗?它姓什么?” “那跟我姓好了,叫祁小黑。” “不行不行,跟我姓,叫江小黑!” 这有什么好争的! 于是小黑从此姓江了。 没关系,只要不姓罗就行。 这一天是如此的快乐,以至于我都忘记了过去的阴影。 睡前的便签纸上,我继续记录: “你有宠物了,它叫江小黑。” “可以把它当成一只猫,但最好不要带它去上学,以免发生意外。” “新学校是夏城第一中心小学,班级是六年级四班,座位是第三排左边。” “你的同学是——” 写到这里我犹豫了一下,删掉这句。 本来想写同桌安静和班长介思远。 但安静是女生,我一般不和女生讲话,有亿点点害羞。 至于介思远,忘记了也没关系,他那么话痨,就重新认识一次好了,根本不影响。 我满意的收尾:“今天是周二,明天是周三。” 我反锁房门,把便签纸贴在床头,和昨天的位置分毫不差。 第二天。 睡醒后,清醒的第一时间,我习惯性的去找便签纸。 心脏“咚”的一声,一瞬间沉的几乎压弯身体。 冷汗从战栗的脊背一点点浸透。 床头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别慌,别怕。我对自己说。 类似的场景你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你以为换了一个地方生活,这一切也许会有转机。 不自觉的希望过后总会有更多的失望,你必须冷静下来,你也一定可以。 我给自己的呼吸声计数。 1,2,3…… 数到15的时候,我打开门。 门没有反锁。 数到27的时候,我敲响二哥房间的门。 二哥对我说早安。 他说现在才6点,问我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数到59的时候,他告诉我,现在的时间是周四早上6:17。 我确定,我又失去了一天的记忆。 第5章 芒果蛋糕 就算是做了一个梦,醒后也会模糊记得梦的内容,梦至少会留下一点痕迹。 但我的失忆是彻底的失忆。 关于周三,我的记忆完全空白,一无所有。 我很早就意识到,我的失忆症无法补救。 如果把记忆比作一卷打开的书,缺失的页码将永远化作灰烬,再也无法找回了。 剩下的页码残缺、微薄,它跨过大段大段的空白,一点点积攒起来,拙劣的拼合着,逐渐组成了现在的我。 每一页能留存的记忆都值得庆幸,每一次失去记忆,都是命运为我出了一道完形填空的题目。 哪怕它留下的线索很少,但我盲目乐观,我相信终有一日,所有答案都会解开。 得知我再次失忆后,二哥保持了极其平静的态度,先给我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和往常一样出门买早饭。 半小时后,除了早饭之外,二哥还带回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里面是一块堆满了芒果的大蛋糕。 “早上吃蛋糕不太健康,不过……我想甜食会让人心情好些。”二哥微妙的停顿了一下,问,“小屿,关于失忆,你想跟我聊聊吗?” 按照常理来说,我不可能信任一个记忆里刚相处两天的人。 但我看了看桌上的蛋糕,又看了看不动声色的二哥。 现在是早上六点,他应该是特意绕远路,找了24小时营业的蛋糕店吧。 而且,他怎么知道我非常喜欢吃芒果呢? 真是不公平,二哥这么了解我,我却几乎对他一无所知。 蛋糕每一层之间都镶嵌着大块的、琥珀凝固般的芒果果肉,最外层乳黄色奶油蓬松的质地仿佛能呼吸,被芒果的香气熏染后,又被抹成精心雕琢的波浪,色泽从明亮的橙黄过渡到夕阳般的暖红。 我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我确实失忆了,但我不想去医院。” “好,那就不去。”二哥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斩钉截铁的宣布。 “……唔,那今天还去学校上课吗?”我问。 “不用。”二哥把桌上的蛋糕推给我,淡淡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聊一聊失忆的事,如果不想说话,或者说没准备好,那就在家里休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学校那边我会帮忙请假。” 我舀了一块芒果蛋糕放进嘴里,它甜得毫不含蓄,又因芒果本身的微酸而变得层次分明,口感清爽,咽下之后,浓郁的果香依旧徘徊在唇齿之间。 如果蛋糕是二哥的贿赂,那陷阱的余韵真是甜蜜。 “关于失忆……”我一边吃,一边思考从哪里说起,“首先,我没有哭泣的记忆。” 与其问忘记了什么,不如先从我已知的记忆里找出规律,和其他小孩相比,最明显的特点是,我不会哭。 哭泣是本能,不需要学习,但我的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哭过。 答案很简单,那些哭泣的记忆,肯定都被我忘记了。 “然后……我也没有那种类似于,特别生气,愤怒,情绪激动后爆发的记忆。从来没有,一点都没有。”我诚实的对二哥说。 我不算太笨,但我生在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吗? 当然不是。 我脾气有多好,以至于性格温和到从来不会生气吗? 更不可能。 只要情绪特别激动,超过某个临界点,我就会失去那天全部的记忆,虽然不知道是否正确,但这是我的结论。 “所以昨天一定发生了一件让我特别害怕、特别伤心,或者说特别生气的事情。”我总结道。 二哥靠坐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烟。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抽烟,很快又摁灭了,像是一种难以克制的习惯。 “我陪你一起想。”他问,“你怕什么?” “怕受伤,怕流血,怕痛。”我毫不犹豫的回答。 “就这样?” “对啊。”我信誓旦旦的说。 二哥提议道:“拿小刀来试一下。” “不要!”我下意识大声道。 “……”二哥无语的看着我:“胆子这么小,岂不是什么都会怕?” 我被他教训的抬不起头,再加上实在想知道昨天的事情。 闷闷不乐道:“我自己来。” 二哥拿来书店用的裁纸刀,我比划了一下,对准自己的手臂。 其实这种实验我很早就对自己做过了,所以这次一点犹豫都没有。 刀尖刚接触手臂的时候是冰凉的,像一块冰凌猝不及防地贴上皮肤。 随即,一丝极细、极锐利的痛楚才清晰地传递上来,从中心无声溢开一点暗红色的血珠。 很多人晕血,看到血的颜色就害怕到昏阙。 我不是那种怕,我只是……能感受到疼痛在鲜明的锐利感之后,变成一种沉闷的、被强行楔开的撕裂感。仿佛能听到皮肉纤维断裂的微响——血不再是渗出,它的红色立体而深邃,像有一簇小小的火焰映入瞳孔,在那处小小的伤口持续地燃烧、跳动…… 每一次心跳都像在为这簇火焰鼓风助燃……我的心跳跟着它的节奏越来越快……身体一阵阵虚软,几乎站立不住。 即使那伤口如此微小、如同针尖,我还是怕的不可抑制、浑身颤抖。 这种恐惧还不够……我不清楚要害怕到什么程度,才能触摸到失忆的临界点。 或者说,伤口再深一些……要深到什么程度,才会坠入空白呢…… “可以了。”二哥制止我。 他从我手上拿走裁纸刀。 我手指无意识屈伸了一下,握住的只有空气。 二哥默默的拿创口贴给我贴上,我都不知道创口贴是他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谢谢。”我干巴巴的说。 “干嘛这么客气。” 我要感谢他的事情太多了,虽然平常总是说不出口。 二哥点燃一根新的烟:“换个思路,你会因为什么事情生气。” “你不相信我!”我脱口而出。 二哥:“?” “如果我很认真的说明一件事,你不相信我,我就会生气。”我解释道。 在家里,和爸爸妈妈生活的时候,我经常失忆。 反复失忆。 从我能记事起,我的记忆都是零零散散的。 我告诉爸爸,告诉妈妈,我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就会说,没什么事,那不重要,说我大概是生病了。 然后我就更生气了,于是,我又开始忘记。 这样反反复复。 听我讲的过程中,二哥抽剩下的烟蒂在桌上堆成小小的一团,浅淡又苦涩的烟气后,他的神情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显得阴郁。 他听的很认真,眉心紧紧的皱着,像一道刻在阴影中的纹路。 他不像之前眉目舒展那样温和好看,但对我来说,这个神情阴郁,唇色黯淡,修长手指上浸着烟灰的青年,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让我感到亲近。 “对不起。”他莫名其妙的向我道歉。 “没事了。”我安慰他,快速总结:“我已经不在乎爸爸妈妈说什么了。只要我不信任他们,我就不在乎他们信不信任我。” 我很得意的说:“大概从10岁时候起,我失忆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我会特别注意克制自己的情绪。“ 那么相对来说,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非常重要! “所以,二哥,之前一直是你在我问我,现在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昨天做了什么?” 介绍一下我的二哥,这是个充满了谜团的人。 姓周名衍。性别男,年龄未知,目测二十以上,三十以下。 未婚,大概率单身。 他姓周,但是我爸姓祁,我妈姓李。 开着一家名为好又来的连锁书店,夏城的这家处于关闭状态,还没开始营业。 收入未知,爱好未知。 即使算上今天的谈心,我和他单独相处的加起来也没超过12个小时。 但是就冲他把我从家里带出来,并且愿意照顾我。 只要他不解释,我就没有问。 二哥考虑片刻,第一句话出乎意料:“谢谢你,小屿。” “啊?” “你愿意直接告诉我你的怀疑,我很高兴。关于失忆的事,你也和我说了这么多,谢谢你的信任。” 是的,如果真的怀疑二哥,我会自己调查清楚,而不是这么直截了当和他交流。 “昨天,周三早上,你上学之后我就出门拜访朋友了,11点左右才回家。那时候你已经睡觉了。” 也就是说,二哥没意识到任何反常的地方。 “嗯,我相信二哥。” 他摸了摸我的头。 我继续吃蛋糕,认真的把奶油上大颗大颗的芒果粒挑出来,我最喜欢吃芒果了。 二哥还在皱眉沉思。 我安慰他道:“没事,我经常失忆的,至少你愿意陪我一起想,已经很好了。” 失忆症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完形填空。 相比之前,爸爸妈妈不仅敷衍我,还老是对我说一些错误答案。 二哥没有对我说谎,还给我买蛋糕,就算没有帮上什么忙,他也已经很好了。 蛋糕真的好大,二哥不喜欢吃甜的,我只能一个人努力往嘴里塞。 我挑食的只吃芒果,剩下的奶油就太浪费了。 咦……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小黑!” “小黑过来!” 一道黑影应声蹿出。 我分给小黑一些蛋糕。 小黑伸出粉色舌头,一点一点的舔着奶油。 我和二哥都若有所思的盯着它。 “猫能吃蛋糕吗?”二哥问。 “它什么都能吃的。” 要是一天不喂,我都担心它把地板啃了。 “那昨天会不会是小黑让你生气了?” “嗯……可能性很小。”我叼着勺子想了想。 小黑很乖,胆子也小,怂怂的,不敢惹我生气吧。 至于会不会怕它…… 想到小黑影子化成的皮毛,以及之前变化的触手……可能我脑子有病吧,我从来不怕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即使是那天扑到我身上的大黑狗的影子,我也没有怕过。 我弹了弹江小黑的脑袋瓜,冷酷无情道:“就算它现在表演一个当场暴毙,我都不会怕。” 小黑似乎听懂了我说的话,呜咽一声,讨好的蹭我手指。 我朝二哥炫耀:“我家小黑很聪明的。” “喂,小黑,你昨天有没有看到什么怪事啊?” “咕噜.咕噜……” 我只是随口一问,但小黑喉咙里的声音像是应答。 它轻盈的跳过桌面,跳上柜台电话旁边,伸爪子拨了拨话筒。 电话……小琪? 小琪! 仿佛一道闪电破开迷雾,我浑身僵立,动弹不得。 第6章 厄运的可能性 二哥担忧的看了看我,我垂下头,看见玻璃桌面上倒映出自己失魂落魄的苍白面容。 他拿起话筒。在通话记录里选择重拨。 “您好,我是祁屿的哥哥……请问昨天……” 他的声音压得异常得低。 我想提醒他开免提,不知怎么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不详的预感攥住了我的咽喉,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好的。” “……是,是,很抱歉打扰您” “再见。” “怎么了?”我问。 二哥观察我的表情,慢慢思考着答道:“小琪失踪了。” 我沉默了半分钟。 他补充道:“江家那边还在找人,你昨天估计听到这个消息,太着急了所以……” 我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在骗我。” 我伸手去拿话筒,二哥不动声色的避开。 “你说谎,让我打电话。” 我试图直接开抢,但成年人的体型对我来说还是太高大了。 二哥不由分说的挡住我,不管怎么推搡都不动。 小黑在旁边喵喵喵的大叫,来回转圈,从左边绕到右边。 我急了:“叫唤有什么用,倒是上啊!” 小黑又怂又听话,闭嘴默不作声绕到视线死角,朝二哥的后背一跃而起。 它动作快的像一道黑色的光,但二哥更快,我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光闪、光熄。 小黑被二哥拎着后颈,轻描淡写的扔到地板上,球一样滚了两圈。 “喵呜……” 它抖了抖皮毛,自觉重新滚回我脚边,恹恹的趴着再不动弹了。 小黑根本指望不上。 我转身就走,就算抢不到电话,出门随便找路人借手机也行。 二哥无奈的拦住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不能等等吗?江家那边在忙着找小琪,这么短的时间没必要重新打电话。先冷静一下好不好,唔,蛋糕都还没吃完……” 二哥语气很温柔的安抚我,说的话似乎也很有道理。 他按着我重新坐在沙发上,把剩下半个芒果蛋糕继续推到我面前。 我把叉子戳进方块状的芒果粒里,散碎的纤维和半融化的奶油混杂在一起,变成难看的暗黄色。 “你还在说谎。”我厌倦的说。 二哥对我只有好意。 他照顾我,包容我,体贴我的心情,我只用直觉就能感受出来。 但同样也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二哥第一次对我说谎。 “小琪到底怎么了?”我从没用过的,几乎恳求的语气:“我能听出谎话……不要骗我。” “难怪…..我说要带你离开,你就一句话不说跟我走了。还有….我说小琪失踪了……你也能听出来。”二哥叹了一口气:“真厉害。” 他嘴上说着厉害,实际叹息的看着我。 我用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原来我有这个能力。 因为当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说谎的时候,听起来就和真话一样…… 而当我学会正确的运用它之后,我才意识到分辨谎言并不是什么很了不起的能力,它经常、经常让我感到痛苦。 我问过最蠢的一个问题是:妈妈,你爱我吗? 它让我清醒的面对这个世界。 “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好吗?你说过你很擅长。”二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慢慢的点点头,甚至继续吃了一口芒果,机械的咀嚼,等待着。 “小琪……嗯,江乐琪去世了。”二哥说。 这次是真话。 二哥向我道歉,他说这个消息太突然,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能告诉我。 小琪没有失踪,小琪死了,死因是意外车祸,二哥慢慢的解释,我沉默的听着。 我知道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意外发生,但是发生在具体某一个人身上的概率有多大?我之前从来没有关心过。 在这一刻才醒悟过来我有多自私,意识到我分给小琪的注意力有多稀少。 我贪恋她的美好是因为她是我生命里值得注目的亮色。没有我,小琪也会有别的朋友,但我的朋友只有小琪一个。 我一点都不激动,最奇怪的是,连悲伤的情绪都隐蔽的像是水下暗流。 昨天知道这件事的我,是什么感觉呢? 昨天的我所感受到,已经被我完全忘记了。 原来极度的悲伤也会令我失忆,原来有些事情记起来还不如忘记。 我回房间关上门,小黑跟着偷偷溜了进来。 之前是不让它进房间的,但现在无所谓了,它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我往床上一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小黑得寸进尺的跳上床,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大摇大摆的从我身上踩过。 还真把自己当成猫了啊,江小黑。 我在咕噜咕噜的背景音里睡了一觉,直到二哥敲门喊我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我问二哥:“小琪的葬礼在什么时候?” “唔……不清楚,我会帮你问的。一般情况下,大概一周之后吧。你要回去吗?” “嗯。”我肯定要回去看小琪啊。 二哥第一次露出为难的神色,考虑措辞后,用商量的语气道:“爸妈还在找你。要我说,最好几年之内都别在海城露面。” 对哦,爸爸妈妈,我对他们固然毫无感情,他们对我的感情又是如何呢? 海城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们一直在找我吗?”我呆了两秒,很感兴趣的问。 二哥点点头,似乎不想多说,简单道:“对,所以不能回去。” 早饭后面是午饭,午饭后面还有晚饭。 一日三餐的普通日常,时间永远会这么顺畅的流淌下去。 对我来说,最直观的变化是,晚上不用留出时间给小琪打电话了。 而且我和她之间,隔着三个小时飞机飞行的距离,两座城市直线距离两百多公里,生活本就毫无关联。 远离爸爸妈妈,有二哥这样可靠的长辈。 虽然我一直不好意思说,但其实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梦想中最好的生活……除了小琪。 所以我也有不能放弃的理由。 我固执道:“可是必须得参加小琪的葬礼才行……我也不想和爸爸妈妈见面,但是……总之我得回海城,我自己一个人回去也可以。” “你怎么回去?你有钱买机票吗?”二哥抱着手臂道。 我胸有成竹,早有应对:“小黑。” 江小黑应声而来,随叫随到,且身姿轻盈,快如闪电,完美展现了自己灵活的身法。 小黑能在短时间内用各种方法弄到钱……大概,具体方式恕我不好直接讲出来。 我的道德底线比小黑的身法更灵活,未成年在这方面尤其具有优势。 二哥头疼的看着我和小黑的组合技,终于道:“行行,怕了你了。下周回海城,我来安排。” “一起回去,不准自己行动。”他语气严肃的警告我:“我得提前做一些准备,回海城是件很麻烦的事情,非常麻烦。” 我心里立刻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但没等问出口,二哥总结道:“反正对你来说比较危险,原因以后再告诉你。” “什么以后,多久以后?”我赶紧追问。 “从海城回来以后。” 总感觉二哥对我的了解,比我对自己的了解还要多。 今天已经请假,不用上课,所有时间全部自由安排。 我抱了一堆小说,再一次感叹,书店真是方便。 整个下午都在看书,二哥偶尔下楼,路过的时候忍不住搭话:“你半小时换了四五本小说,到底在看什么?” 一堆包含凶杀、悬疑、侦探、灵异、推理因素的小说摊在桌面上。 我:“调查小琪到底是怎么死的。” 二哥露出无语的表情:“你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 我周一离开海城,小琪周三发生车祸。就两天的时间,这变故简直快的可怕。 “虽然还不知道车祸是怎么发生的,具体过程也不清楚。但是车祸发生的时间已经很可疑了。”我解释道,“小琪上下学的路线固定,而且她家离学校不远,那条路每天都有很多学生,路过的车辆都会注意减速慢行。突然发生这么严重的车祸,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二哥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怀疑有人为的因素……可能不是意外车祸?” “有可能,只是可能。”我继续道:“据我所知,小琪的父母感情不好,经常吵架,说不定有一方因爱生恨……” “喂喂,这就完全是乱猜了。”二哥评价道。 “可能性再小也不能无视啊。”我拍了拍福尔摩斯探案集。要排除一切微小的可能性,才能找出最后的真相。 “不过这种猜测还是太粗糙了。”二哥开始指点江山:“不是意外的话,谋杀总得有动机吧,你得调查江乐琪父母的人际关系、利益往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随手一挥。 二哥:“?” “我能分辨出他们是不是在说谎。还分析什么,我只用问他们问题就行了。” “……也对。” 二哥小心翼翼想帮忙的样子很有趣,不过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因为还有一种可能。 我看着旁边打盹的江小黑说道:“反正我们都知道。不仅有自然,还有超自然的力量……说不定小琪只是因为离我太近,召来了超自然的厄运……凶手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将一切伪装成车祸意外死亡。喂,我的猜测有没有道理?” 二哥想了想,竟然无法反驳:“有道理。” 一直看侦探小说看到晚上十点。 明天周五,还要上学,所以不能熬夜。 不知不觉,距离上一个周五已经过去一周了。 我忘记了周六、周日和周三。 如果说周三失忆是因为小琪的死,那么周六和周日的失忆又是因为什么? 即使这个问题只是脑海中的一闪念,我后背仍旧一阵战栗,喉咙干涩,每一次吞咽都带着些许刺痛。 不能再想了,克制情绪,保持呼吸平稳,至少今天要平静的度过吧,千万别让周五再来猜测周四发生了什么。 睡前,我照旧抽出一张便签纸。 “今天周四,请假休息。” 我写了第一句,后面无论如何写不下去,该怎么记录今天呢? 昨天的记忆一片空白,今天的一切却如此清晰,永远不会忘记。 芒果的味道在我嘴里化开,好甜啊,甜的过头了,又粘又腻。 最后只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再也不会吃芒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