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棋局》 第1章 第一幕:山雨欲来(1-10章)—— 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 【第一卷对马迷雾开始】 第1章对马海峡的迷雾 江南的梅雨季节,空气湿重得能拧出水来。雨水沿着乌瓦檐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击出绵密而压抑的节奏。宅邸深处,窗棂半开,熏香的气息与潮气混杂,氤氲不散。 瓷坐在临窗的棋枰前,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白子,却久久未能落下。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混沌,一如窗外迷蒙的天地,也如他此刻的心境。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衫,面容有着千年积淀下的清隽与温润,但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倦意,眼底深处是山河破碎后难以愈合的沉痛。他的身体,这具与脚下土地同呼吸、共命运的身躯,近来时常感到隐隐的刺痛,尤其是东北方向,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传来一阵阵心悸。 一份辗转多日才送到的洋文报纸,静静摊在棋枰一角。上面的字句,透过翻译的转述,已在他心中掀起惊涛——俄罗斯帝国的远东第二太平洋舰队,正历经万里跋涉,即将驶入远东的关键水道,对马海峡。而他们的对手,是那个在十年前让他尝尽屈辱的东瀛岛国,日本。 “波罗的海的巨舰,要跑到东海来决斗……”瓷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感觉无比荒谬,两个强盗在他的家门口为了争夺他的家当而大打出手,而他这个主人,却只能被迫“中立”,袖手旁观,甚至还要提防着飞来的流火殃及池鱼。 他想起了俄。那个来自北方的、庞大的邻居。身材高大,总是裹着厚重的毛皮大衣,仿佛永远携带着西伯利亚的风雪。他的眼神复杂,有时是贪婪的灼热,像盯着肥肉的巨熊;有时却又会流露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尤其是在提及他们各自国内那些棘手麻烦的时候。从《瑷珲条约》到《北京条约》,再到强租旅顺,俄的阴影,如同北方的寒流,一次次南侵。可偏偏,在列强的环伺下,这头巨熊有时又成了某种程度的“屏障”,一种以毒攻毒的无奈选择。这种扭曲的关系,让瓷对俄的感情也充满了矛盾的张力。 此刻,俄的舰队正航行在遥远的海洋上,命运未卜。瓷说不清自己是希望他赢,还是希望他败。俄若胜,其在远东的势力必将更加膨胀,对己身的觊觎只会变本加厉;俄若败……是否意味着旧有的秩序真的开始松动?一个打破均势的机会是否会出现?但这种想法本身就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棋局复杂,一步错,满盘皆输。 他最终将白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仿佛要避开棋盘中央的激烈绞杀。指尖传来玉石微凉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内心的焦灼。远东风云,已凝聚于对马海峡上空的那片迷雾之中。而他,这古老的棋盘,似乎又一次成为了别人博弈的战场。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纽约。 夜幕下的俱乐部灯火通明,与江南的阴郁形成鲜明对比。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醇香和香槟的气泡味。衣着光鲜的绅士们高谈阔论,洋溢着自信乃至傲慢的气息。 美斜倚在吧台旁,手里端着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他年轻,充满活力,金色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与野心。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国际事务的演讲,语气中对欧洲那些老牌帝国充满了不屑。 “先生们,”他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让我们为远东即将到来的‘新气象’干一杯。” 有人笑道:“美利坚先生,您指的是日本吗?那个东方的黄皮猴子?” “猴子?”美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别忘了,正是这只‘猴子’,在十年前狠狠教训了躺在那张古老病榻上的巨龙(瓷)。现在,它又要去挑战另一头来自北方的毛熊(俄)。这难道不有趣吗?” 他环视四周,目光锐利:“欧洲的那些老家伙们,还抱着他们那套均势和殖民的旧梦不放。但世界在变。我们需要新的玩家,来打破这潭死水。日本,不管它是什么肤色,它现在展现出的效率和力量,正是对陈旧秩序的一记重拳。” 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对那个古老的国度(瓷)很好奇,非常好奇。它蕴藏着巨大的财富和市场,但似乎被一层厚厚的、由历史和自负形成的硬壳包裹着。需要一把锤子,才能敲开它。沙俄是锤子,日本,为什么不能是另一把呢?” 他看向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广阔的大洋,落在了那片即将爆发海战的水域。“让它们去斗吧。无论谁胜谁负,旧的格局都会松动。而那里,”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将会是我们——代表着新世界力量和理念的我们——未来的舞台。” “为变化干杯!为新的棋手干杯!”美的笑声在俱乐部里回荡,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自身“天命”的笃信。 江南的雨,依旧下个不停。 瓷推开棋枰,走到窗前。雨水打湿了窗台,也仿佛打湿了他的心情。他能感觉到,一场席卷世界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对马海峡,不过是这场风暴掀起的第一个浪头。他,以及他所代表的那片古老土地,已被无可避免地卷入了这盘新的、更加凶险的百年棋局之中。山雨,已然欲来。 【第一卷对马迷雾结束】 第2章 第一幕:山雨欲来(1-10章)—— 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 【第二卷京城雪开始】 第2章京城雪 记忆如同窗外的冷风,无孔不入地钻进瓷的脑海。十年了,但那场寒冬的雪,仿佛至今还凝固在他的骨髓里。 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北京。 雪下得很大,铺天盖地,将紫禁城的金瓦红墙都掩盖在一片惨白之下。这白色,不像江南雪的诗意,而是一种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白。乾清宫外,瓷独自立在廊下,穿着厚重的朝服,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寒意是从身体内部透出来的,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 《马关条约》的消息,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穿了他千百年来构筑的骄傲与尊严。两万万两白银的赔款,台湾及其附属岛屿的割让,沙市、重庆、苏州、杭州的开埠……每一条款,都像是在他庞大的身躯上割下一块肉,放出一股血。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东南沿海的剧痛,以及宝岛台湾被硬生生剥离时那撕心裂肺的牵连感。 更让他心悸的是,他的身体,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问题”。今晨对镜整理衣冠时,他愕然发现,自己的左侧脸颊上,靠近下颌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不深,但异常清晰,像是名贵瓷器上的一道开片,只是这开片带来的不是美感,而是濒临破碎的预兆。他伸出手指,颤抖地触摸那道裂痕,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无机质的触感。这是他国运衰微的直接体现吗?难道这千年积攒的“化身”,也会随着王朝的倾颓而崩解? 一阵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踏碎了雪地的寂静,由远及近。瓷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在这座京城里,能有如此体格和气势的洋人,只有一个。 “亲爱的瓷,这雪景虽然壮阔,但站在风口,对你的身体可没好处。”来人说着口音有些生硬,但用语却刻意显得熟稔的汉语。 瓷缓缓转身。站在他面前的,是俄。他几乎比瓷高出一个头,穿着深蓝色的将校军大衣,领口和肩章上积着未化的雪,金色的绶带和繁复的勋章显示着他尊贵的身份。他有着一头亚麻色的浓密卷发,深刻的五官带着东欧与亚洲混合的特征,一双灰色的眼睛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看似平静,却潜藏着难以捉摸的深度。此刻,这双眼睛正落在瓷的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道新生的裂痕上,目光微微闪动。 “谢谢关心,俄。我还撑得住。”瓷的声音平静,但掩饰不住深处的疲惫。 俄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着漫天飞雪下的宫殿群。“我听说了那个条约。”他开门见山,语气沉重,“日本人的胃口太大了,这不符合远东的均势。他们对辽东半岛的要求,尤其危险。” 瓷的心微微一跳。俄的话,戳中了他目前最大的担忧。日本索要辽东,无疑是扼住京津的咽喉,这是任何周边大国都无法容忍的,尤其是对远东有野心的俄。 “均势?”瓷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谈何均势?我现在,不过是俎上之鱼肉。” “不要这么说,我的朋友。”俄转过头,目光诚挚(至少表面如此)地看着瓷,“俄罗斯帝国,始终将大清国视为重要的邻居和朋友。我们不会坐视日本破坏这片土地的平衡。” “朋友?”瓷抬眼,对上俄那双灰色的眸子。他在那里面看到了很多东西:有对土地的贪婪,有地缘政治的算计,但奇怪的是,似乎还有一丝……真正的同情?或许不是对他瓷个人,而是对“一个曾经伟大的帝国陷入困境”这种状态本身的共鸣。瓷知道,俄自己内部也是麻烦不断,农奴制改革的后遗症,工业化的滞后,革命思想的萌芽,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对温暖出海口的执念。某种程度上,他们同病相怜,都是外表庞大、内里缠结的古老帝国。 “我记得,几年前,您也曾‘朋友’般地‘帮助’我们‘代守’伊犁。”瓷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那场“代守”最终以签订《伊犁条约》、割让七万平方公里土地告终。 俄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严肃取代:“此一时,彼一时。日本是比我们更贪婪的狼。况且,”他压低了声音,带着诱惑,“如果我们能联合法、德两国,共同对日本施压,未必不能迫使它放弃辽东。” “三国干涉还辽?”瓷的心猛地一缩。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利用列强矛盾挽回部分损失的机会。但代价是什么?引俄、法、德介入,无异于驱虎吞狼,后患无穷。 “为什么帮我?”瓷直接问道。 俄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的飞雪,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情绪:“因为我也知道,被孤立、被觊觎、被挑战是什么滋味。欧洲的那些家伙,从未真正接纳过我们。我们……在某些方面,很像。”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一个过于强大的日本,不符合俄罗斯的利益。我们需要一个缓冲,一个……相对稳定,或者说,相对‘虚弱’但完整的中国。” 这话说得**而残酷,却也是实情。瓷感到一阵悲哀。所谓的“帮助”,其出发点依旧是**裸的利益。他之于俄,如同辽东之于日本,都是一块肥肉,区别只在于吃相和时机。 “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瓷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俄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瓷的肩膀,但手悬在半空,最终又放下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某种复杂。他或许确实对瓷有某种程度的共情,但国家化身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一切行为准则,最终都要服务于帝国的扩张与安全。 “保重身体,瓷。”俄留下这句话,转身踏着积雪离开了,高大的背影在雪幕中渐渐模糊,像一头融入林海的巨熊。 瓷重新将目光投向冰冷的宫殿。脸上的裂痕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俄的“友谊”如同这冬日的阳光,看似存在,却毫无温度。他得到了一個可能挽回部分利权的机会,但代价是更深地卷入列强博弈的漩涡。脚下的土地在呻吟,体内的力量在流失。这场京城的雪,冷彻心扉,预示着一个更加漫长和严酷的寒冬,才刚刚开始。双头鹰的凝视,已然牢牢锁定了他。 【第二卷京城雪结束】 第3章 年轻的灯塔 第一幕:山雨欲来(1-10章)—— 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痕 【第三卷年轻的灯塔 开始】 第3章年轻的灯塔 华盛顿,白宫。 一场关乎美国未来远东政策的会议刚刚结束。与北京皇宫的压抑和圣彼得堡冬宫的厚重不同,这里的氛围是明快、高效且充满自信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光洁的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新印刷文件的味道。 美利坚合众国的化身——美,正站在巨大的世界地图前,双手插在裁剪合体的西装裤袋里。他年轻,非常年轻,比起欧亚大陆上那些动辄数百上千年的“老家伙”们,他就像一个刚刚步入壮年的小伙子,浑身散发着用不完的精力。他有一头金色的短发,如同成熟的麦田,蓝色的眼睛像加勒比海的海水,清澈却深不见底,闪烁着务实、精明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光芒。 “先生们,”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美国东海岸特有的清晰口音,“我们的照会文本已经最终确定。是时候,让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了。” 他指的是由国务卿海约翰提出的“门户开放”照会。这份照会的核心内容是:承认列强在华的“势力范围”,但在这些范围内,各国贸易应机会均等,关税应统一由中国政府征收。表面上,它维护中国的行政实体完整,反对进一步割裂,但实际上,它是美利坚在自身军事力量尚不足以与英、法、德、俄、日等老牌列强正面争夺势力范围的情况下,凭借其日益增长的经济实力,要求“利益均沾”的宣言。 “欧洲的那些老帝国,”美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英、法、德等国区域,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们就像一群围着即将倒下的巨象争吵的秃鹫,只想着撕下最大的一块肉,然后守着各自的残骸,慢慢腐朽。他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力量,什么是未来的趋势。” 他的手指移向远东,落在那片被标注为“大清帝国”的广阔土地上。“而这里,这片古老的土地,瓷器(China)的国度……”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混合着极度的好奇、商业上的贪婪以及一种文明层面的征服欲,“它拥有四万人口,难以想象的资源,和一个……停滞了太久的大脑。” 他回想起自己通过各种渠道了解的关于瓷的信息:古老,优雅,有着令人惊叹的艺术和哲学,但也固执,封闭,被沉重的历史和繁琐的礼节所束缚。在美看来,瓷就像一件陈列在博物馆玻璃柜里的珍贵瓷器,价值连城,却布满灰尘,与时代脱节。 “我们不能像他们那样,”美转身,面对着他的幕僚和国内的利益集团代表,挥舞着手臂,充满演讲的激情,“用枪炮和条约去强占一块块飞地,然后陷入无休止的殖民管理和与其它列强的摩擦中。那太落后,太没有效率了!” “我们的力量是什么?是资本!是技术!是商品!是开放的市场和自由的贸易!”他的声音提高,“我们要用我们的铁路、我们的石油、我们的银行、我们的教科书,去打开那扇门!我们要让中国的每一个港口,都对星条旗下的商品开放!我们要让他们的土地上,跑着我们制造的火车,用着我们生产的机器!”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充满活力的城市景象。“我们代表着新世界,代表着进步和未来。那个古老的帝国,它需要被‘唤醒’,需要被‘改造’,需要被纳入我们主导的新秩序之中。‘门户开放’,不仅仅是一项政策,它是一种哲学!它宣告了,美洲事务是美洲人的事务(门罗主义),但世界事务,必须有美国的声音!” 一个幕僚谨慎地提问:“但是,先生,俄国和日本在满洲的争夺日趋激烈,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接受我们的‘机会均等’原则。” 美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那是一种基于强大国力和地理优势而产生的、近乎傲慢的自信。“俄国?它看似庞大,但内部矛盾重重,就像一个穿着沉重铠甲的巨人,行动迟缓。日本?它很有冲劲,但根基尚浅,而且它的野心会帮我们消耗俄国的力量。至于英法德他们……”他耸耸肩,“他们已经被欧洲的纷争缠住了手脚。只要我们保持超然的地位,不断增长我们的实力,最终,远东的游戏规则,将由我们来书写。” 他拿起桌上那份刚刚定稿的照会文本,仿佛拿起一件强大的武器。“这就是开始。我们不像俄熊那样贪婪地想要吞下土地,也不像英狮那样热衷于建立直接的统治。我们要的是更根本的东西——经济的渗透,文化的影响,未来的主导权。” 美的眼中闪烁着灯塔般的光芒,坚定地照向太平洋的西岸。“瓷先生,你沉睡得太久了。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新世界的阳光了。虽然这阳光,或许会有些刺眼。” 他仿佛已经看到,美国的商品如潮水般涌入中国的市场,美国的资本渗透到中国的经济命脉,美国的思想影响着中国的年轻一代。这是一种不同于刀剑火炮的征服,却可能更加深刻和持久。 年轻的灯塔,已经将他的光柱,投向了遥远的东方。一个新的、强有力的玩家,正式踏上了这盘百年棋局,他的玩法,将与所有前辈截然不同。 【第三卷年轻的灯塔 结束】 第4章 铁路与龙脉 第一幕:山雨欲来—— (1-10)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痕 【第四卷铁路与龙脉开始】 第4章铁路与龙脉 北京,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一间特意布置用于秘密会谈的厢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紧张与算计。 一张花梨木棋桌摆在房间中央,上面并非传统的围棋,而是一副国际象棋。瓷执白,俄执黑。棋局已入中盘,黑白棋子犬牙交错,形势胶着。就如同他们正在进行的谈判——关于一条贯穿满洲,连接赤塔与海参崴的铁路。 “将军。”俄移动了他的黑格象,语气平淡,但灰色的眼睛紧盯着瓷的反应。他的手指粗壮,捏着精致的象牙棋子,形成一种力量上的压迫感。 瓷穿着一袭深色长衫,面容平静,但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捻动着。他能感觉到,东北方向,那片被称为“龙兴之地”的疆域,正传来隐隐的、被贯穿的刺痛感。这条拟议中的“中东铁路”(东清铁路),名义上是为了便于俄方运送物资、增进交往,实则是一条插入国土深处的钢钉,是控制满洲、威胁京畿的利器。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即应对将军,而是提起另一个棋子,走了一步看似无关的闲棋。“贝加尔湖的冬天,还是那样酷寒吗?听闻贵国的西伯利亚大铁路,工程进展颇为不易。” 俄微微挑眉,明白了瓷的潜台词——你在远东的力量投送,并非如表现出的那般轻松。他咧开嘴,露出一丝带着野性的笑容:“寒冷是俄罗斯人的朋友,它帮我们筛选掉弱者。铁路确实难修,但正因为难,才更要修成。这就像我们之间的合作,瓷,或许有暂时的困难,但前景广阔。” 瓷端起旁边的青花瓷杯,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茶水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合作?一条在我领土上修建、由贵国管理、甚至需要派兵保护的铁路,这合作的代价,是否过于沉重了?” 他轻轻将杯子放下,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英法德日,皆虎视眈眈。我若应允贵国,恐成众矢之的。” “正因为群狼环伺,你才更需要一个强大的朋友。”俄的身体前倾,带来了淡淡的伏特加和皮革混合的气息,他的声音充满诱惑,也带着威胁,“日本对辽东的野心从未熄灭,英国在长江流域的势力根深蒂固。只有俄罗斯,拥有足够的力量和决心,为你挡住来自东方和海上的压力。这条铁路,就是我们友谊和力量的纽带。” “纽带?”瓷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俄,“还是枷锁?抑或是……贵国双头鹰,一头望向欧洲,一头终于要牢牢啄住东方的绳索?” 俄灰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棋盘:“你的王,处境很危险。只顾着防守边路,忽略了中心的空虚。” 他意有所指,“有时候,暂时的让步,是为了更好的防御。用一部分利益,换取整体的安全,是政治的艺术。我们可以共同经营铁路,利润共享。这将是现代化之举,能带动满洲的开发,对你而言,亦是自强之机。” 瓷的心中充满无奈的嘲讽。共享利润?带动开发?不过是巧取豪夺的遮羞布。他想起李鸿章等人的竭力周旋,“以夷制夷”的策略在现实中执行起来何等艰难与屈辱。拒绝俄,可能立即招致更凶狠的报复;应允俄,则无疑是饮鸩止渴,将北部边陲的命运交予他人之手。 他沉默良久,看着棋盘上自己被将军的国王。避无可避。他移动了一个棋子,垫将,暂时化解了危机,但局面依旧被动。 “路权、矿权、沿线警备……这些条款,需细细斟酌。”瓷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此事关乎国本,非我一言可决。还需上报朝廷,反复议定。” 俄知道,这是瓷的底线,也是东方政治惯有的拖延和讨价还价。但他并不急于一时,种子已经播下,他有耐心等待收获。他满意地靠回椅背,也走了一步棋,不再紧逼。“当然,我们可以慢慢谈。友谊如同这盘棋,需要耐心和智慧。”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谈判桌上的棋局还在继续,而关乎一国命脉的棋局,也远未到终局。瓷感到那条名为“利益”的绳索,正在俄的话语中,一步步编织成型,即将套上他的脖颈,缠绕在东北的龙脉之上。他每一步落子,都感觉沉重如山,仿佛能听到脚下土地传来的、沉闷的哀鸣。引狼入室,是为制衡群狼,但这其中的凶险与代价,唯有他自己深知。 【第四卷铁路与龙脉结束】 第5章 港口的租约 第一幕:山雨欲来—— (1-10)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痕 【第五卷港口的租约 开始】 第5章港口的租约 内容:俄强租旅顺口。瓷亲历国土割让之痛,与俄的“友谊”出现第一道深刻裂痕。俄在成功背后,流露出对东方温暖的渴望与不安。 出场:瓷,俄 关键词:掠夺,背叛,温暖的冰港 1898年初春,北京的风依旧凛冽,但比天气更冷的,是瓷的心。 一份刚刚签署的《旅大租地条约》副本,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手边。旅顺口、大连湾,以及附近的水域,租借二十五年。名义上是“租借”,但条约细则中关于驻军、行政、筑垒的权利,与割让何异? 仅仅过了三年,“三国干涉还辽”时俄那副“仗义执言”的盟友面孔还记忆犹新,转眼间,曾经被“归还”的辽东半岛的尖端,连同那个至关重要的不冻港,就落入了同一个“朋友”手中。这无异于一场**裸的背叛,将之前所有的温情脉脉和利益交换的伪装,撕得粉碎。 谈判地点依旧在总理衙门,但气氛与商讨铁路时已截然不同。俄不再需要下棋般的委婉试探,他的要求直接而强硬。瓷坐在那里,感觉身体左侧,辽东半岛的方向,传来一阵阵尖锐的、被硬生生剜去的剧痛。比十年前甲午之痛更甚,因为这一次,伴随着的是被信任(尽管这种信任本就脆弱)之人从背后捅刀的冰凉。 俄坐在他对面,穿着正式的礼服,神情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使命后的庄重。他试图解释:“瓷,你必须理解。德国人强占了胶州湾,这破坏了均势。俄罗斯帝国必须在远东拥有一个不冻港,才能保障我们的舰队和利益。旅顺港的战略位置至关重要……” “所以,贵国当年的‘干涉还辽’,就是为了今日自己能亲手取走吗?”瓷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像冰凌相撞,带着刺骨的寒意。他脸上原本那道细小的裂痕,似乎因为这次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国运损伤,而微微扩张了一些,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俄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瓷的直接感到不悦:“国际政治,从来基于实力和国家利益。情感用事无济于事。我们租借旅顺,是为了共同防御日本的威胁。有了强大的俄国舰队驻守,日本舰队便不敢轻举妄动,这对你的京畿之地也是一种保护。” “保护?”瓷几乎要冷笑出声,但他忍住了,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发白。“派兵驻守在我的咽喉之上,这叫保护?俄,收起你这套虚伪的说辞吧。从《尼布楚》到《瑷珲》,再到今日,你们对土地的渴望,从未停止过。” 被戳破心思,俄的脸上掠过一丝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窗外北京灰暗的天空,又看向瓷那带着痛楚和讥诮的面容,忽然用一种罕见的、几乎算是温和的语气说:“……你知道吗,瓷,圣彼得堡很美,但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涅瓦河封冻,港口被冰封锁。波罗的海的出海口,被瑞典、德国们扼住。我们渴望温暖的水域,渴望一个能自由通向大洋的窗口,已经渴望了几百年。” 他的声音里,竟然流露出一丝真实的、属于一个庞大而困于寒地的国家的孤独与渴望。“旅顺……那里冬天不结冰。对我们来说,那不仅仅是战略要地,那是一缕……阳光。” 这番近乎坦诚的话,让瓷怔了一下。他看到了俄眼中一闪而过的、超越国家化身身份的个人情感——对温暖的向往,对打破地理困局的执念。但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个人的渴望,岂能成为掠夺他国领土的理由?这丝“理解”,反而让这场背叛显得更加讽刺和可悲。 “所以,我的痛苦,我的国土,就成了满足你们渴望的代价?”瓷的声音颤抖着,他站起身,不再看俄,“你们得到了你们渴望的‘温暖冰港’。但愿它带来的,不只是阳光,还有你们无法承受的灼热。” 他转身,走向门口,步伐因为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愤怒而有些踉跄。在推开门的那一刻,他停下,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 “友谊?从今日起,休要再提。”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人。 房间里,俄独自站着,良久未动。他成功地为帝国夺取了梦寐以求的不冻港,巨大的战略成就感和满足感充盈着他。但瓷最后那句话,以及那双眼睛里彻底的冰冷和失望,像一粒小小的冰碴,落在了他火热的心头,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和不安。他得到了港口,却似乎永远地失去了某些东西。而这东方看似温暖的阳光,是否会真的如瓷所预言,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一丝阴影,悄然掠过他的心头。 【第五卷港口的租约 结束】 第6章 义和拳风暴 第一幕:山雨欲来——(1-10)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痕 【第六卷义和拳风暴开始】 第6章义和拳风暴 内容:1900年,义和团运动兴起。瓷的力量因民气而短暂复苏,但失控的洪流将带来更大灾难。美冷眼旁观,认为这是旧秩序崩溃的前兆。 出场:瓷,美,俄(侧面) 关键词:民气,混沌,风暴前夜 1900年,夏。华北平原,热浪蒸腾,但比天气更炽热的,是一种弥漫在底层民众间的、近乎狂躁的情绪。 “助清灭洋!”“神功护体,刀枪不入!” 无数的声音汇成洪流,从山东、直隶的乡村野陌间涌起,汇聚成一股名为“义和拳”(后清廷称义和团)的庞大力量。他们头裹红巾,腰扎黄带,手持大刀长矛,焚烧教堂,攻击教民,破坏铁路电线——一切与“洋”字相关的事物。 紫禁城内,瓷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力量。这是一种原始的、磅礴的、充满愤怒和排外情绪的民气。多年来积压的屈辱、贫困、以及对洋人洋教的不满,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喷发。这股力量涌入他的身体,让他久违地感到一种灼热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能量。原本体内因割地赔款而带来的虚弱和刺痛,似乎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暂时压制了下去。 他站在宫墙上,望着城外隐约可见的烟柱,听着隐约传来的呐喊,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这股力量让他震撼,甚至有一丝病态的兴奋。这是他的子民,是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最原始生命力的体现。被列强欺压太久,这无疑是一种反抗,一种民族情绪的宣泄。朝廷内部,以端王载漪、刚毅为首的顽固派,正极力主张利用义和团来对抗洋人,“民心可用”的呼声甚高。连慈禧太后,在废立皇帝问题上与列强产生尖锐矛盾后,态度也愈发摇摆,倾向于对义和团采取默许乃至支持的态度。 瓷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这股民气的支撑下,似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硬度”,脸上的裂痕甚至都隐隐有些发热发胀,仿佛被粗糙地修补着。这是一种充满力量的错觉。 但另一方面,一种更深的不安和恐惧攫住了他。这股力量是混沌的、非理性的、不受控制的。它盲目地排斥一切外来事物,其中混杂着大量的迷信、愚昧和暴力。它正在摧毁的,不仅仅是洋人的产业,还有近几十年来艰难开启的现代化萌芽(如铁路、电报)。更可怕的是,它正在将整个国家推向与全世界列强正面为敌的深渊。 “这是饮鸩止渴……”瓷喃喃自语。利用民气对抗洋人,如同手持双刃剑,未伤敌,先伤己。他能预见到,一旦这把火彻底烧起来,引来的将是列强联合的、毁灭性的报复。这短暂的“复苏”,代价可能是万劫不复。 与此同时,在大洋彼岸的美国,美正通过驻华公使和各类情报网络,密切关注着华北的乱局。 华盛顿,白的宫办公室。美看着地图上标出的义和团活动区域,嘴角带着一丝冷峻的笑意。 “一场巨大的、来自东方的排外骚乱。”他对他的顾问们说,“看看,这就是老牌殖民帝国们肆意妄为的后果。他们用枪炮打开市场,强行传播宗教,掠夺资源,却从不考虑当地人的感受。现在,反弹来了。” 他走到世界地图前,指着中国的位置:“这个古老的帝国,它的内部机制已经无法有效控制其庞大的躯体。民众的愤怒像野火一样燃烧。慈禧太后和那些保守派贵族,试图驾驭这股力量来维护他们摇摇欲坠的统治,这是极其危险的玩火行为。” “您认为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先生?”一位顾问问道。 “后果?”美挑了挑眉,“后果就是,由欧洲那些帝国主导的、建立在武力压迫和势力范围基础上的旧秩序,将在这场风暴中受到最猛烈的冲击。清廷如果彻底倒向拳民,与所有外国开战,那么,它在国际法意义上的存在可能都会终结。”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既是危机,也是机会。对于我们来说,我们一直倡导‘门户开放’,维护中国的行政实体完整。但现在,如果这个‘实体’自己崩溃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我们需要做好准备。”美继续说道,“一方面,要保护我们在华公民和商业利益,必要时参与国际社会的行动。另一方面,要密切关注事态发展。无论结局如何,远东的格局必将重塑。或许,在经过这场彻底的混乱和洗牌之后,一个更符合我们利益和理念的新秩序,能够建立起来。” 在他看来,义和团的爆发,是旧中国社会矛盾的总爆发,是清王朝腐朽至极的证明。这团混沌的风暴,虽然危险,却也是扫清废墟、为新建筑腾出空间的必要力量。他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风暴在远方积聚,既警惕其破坏力,又期待风暴过后可能出现的、可以被自己塑造的新天地。 华北平原上,“扶清灭洋”的旗帜在热风中猎猎作响。瓷站在风暴眼中心,感受着体内那股汹涌而危险的民气,进退维谷。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正在步步逼近。而这股看似让他“复苏”的力量,很可能正将他推向彻底崩溃的边缘。风暴前夜,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 【第六卷义和拳风暴结束】 第7章 联军 第一幕:山雨欲来(第1-10章)—— 棋局开幕,旧秩序的裂痕 【第七卷联军开始】 第7章联军 内容:八国联军入侵。瓷陷入最虚弱的时刻,目睹京城陷落。 出场:瓷,美,俄(侧面) 关键词:劫难,陷落,至暗时刻 1900年8月,北京的盛夏,本该是草木葱茏的季节,却被硝烟、火光和血腥气笼罩。枪炮声、喊杀声、哭嚎声取代了市井的喧嚣,交织成一曲帝国末日的挽歌。 紫禁城,这座昔日天下最森严、最神秘的禁地,此刻也已摇摇欲坠。城墙之上,瓷倚着冰凉的雉堞,几乎站立不稳。他穿着一件被烟尘熏染、多处破损的朝服,脸色惨白如纸,比十年前甲午战败时更加憔悴。他身体左侧脸颊上的裂痕,已经蔓延开来,像一张细密的蛛网,爬满了小半张脸,甚至脖颈和手臂上,也开始出现细微的龟裂。每一次炮火的震动,都让他感到身体仿佛要随之碎裂。 义和团带来的那股短暂而虚妄的“力量”,早已在列强联军的钢铁洪流面前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更深重的反噬。当八国的军队——英、法、美、德、俄、日、意、奥——以保护使馆、镇压拳乱为名,从大沽口登陆,一路攻向北京时,瓷便知道,最坏的预言成真了。 他亲眼看到,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武卫军、神机营在现代化的枪炮面前不堪一击;他亲耳听到,天津陷落时传来的震天恸哭;他现在,正亲身经历着京城陷落的最后时刻。 “轰隆!”一声巨响,远处朝阳门或者东直门的方向,传来城墙被重炮轰塌的声音。瓷的身体随之一震,一口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那是国土被撕裂、心脏被重击的痛楚。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代表着不同列强的“化身”们,正随着他们的军队,从不同的方向涌入这座古老的都城。其中,有两股气息格外清晰。 一股,来自东南方向,带着一种冷静、高效、甚至有些刻板的秩序感。那是美。他的军队装备精良,行动迅速,更注重战略要点和外交目标的达成。瓷能感觉到,美的目光似乎越过了混乱的战场,冷静地评估着这座城市的资源、潜力和未来的价值,而非单纯沉迷于杀戮和破坏。 另一股,更为庞大、蛮横,带着西伯利亚冻土的寒意和急切的贪婪,主要从东面和北面压来。那是俄。他的军队在攻陷天津后,进军速度极快,尤其是在攻打京畿北面门户东便门、建国门一带时,显得格外凶猛。瓷能感受到俄那股对土地的原始渴望,以及一种“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急切。俄的目光,似乎已经投向了紫禁城深处的宝座,以及更遥远的、整个满洲的广袤土地。 城内,火光四起。拳民早已作鸟兽散,部分清军还在零星抵抗,但大局已定。溃兵、乱民、还有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使得京城陷入了空前的混乱。哭声、喊声、哀求声、洋人的吆喝声、枪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瓷的耳膜,也碾碎了他最后一点尊严。 “完了……京城,又一次陷落了。”瓷望着远处滚滚升起的浓烟,那是使馆区方向,也可能是前门大街的商铺。颐和园呢?圆明园的残骸尚在眼前,新的劫难又至。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攫住了他,他顺着城墙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砖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这是他数千年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之一。比任何一次王朝更迭的内乱都要屈辱,因为这是被外来者,被那些他曾经视为“蛮夷”的势力,攻破了心脏。国运的衰微,在此刻达到了一个顶点。他仿佛能听到,脚下这片古老土地发出的、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至暗时刻,已然降临。 【第七卷联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