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牙印》 第1章 酸牙印 《酸牙印》文/池盎 2025.11.05 - “甜甜,我很快就到了,你出来接一下我哈。” 地面堆了层落叶,行李箱拉锯着。 滚轮金属声切割碎叶片,兜着千回百转的夜风,凄冷得厉害。 叫人忍不住上下牙打磕巴。 旧巷口一前一后、一长一短落下两道身影。 长的那道是我的。 那道短的落在后边,时隐时现的,自以为藏得很好。 我心跳很快,牙齿一直在打颤。一边镇定地打电话,假装丁甜就在前面等我,一边趁机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有、人、在、跟、踪、我。 手在抖,不听话地抖成筛子。 这么几个字硬生生打了三遍才打对。 紧张的眼泪生理性堆满眼角。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露怯的时候。 “行,我现在就下楼。” 电话那头,丁甜很快明白过来我的意思。 她一边镇定地给我回话,一边打字: 你现在在哪? 定位给我。 往人多的地方走。 “你男朋友也在啊。”我故意扯大嗓门,说给身后尾随的那个黑影听。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给她发了个定位,随后又撇了眼街边。 这一块是老式居民区,除了交通不便以外没什么缺点。 房价低廉,这也是我当初选择租住这里的一大理由。 只是没想到会被变态尾随。 这个点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睡了。 街边跳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灯。 薄薄的雨丝斜下来,像细密的蛛网。 身后那道影子越追越近,我心如擂鼓。 脸庞被蒙上一层冷雨雾,手心里已沁出冷汗。 我紧张地攥紧手机,像攥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小水,你在听吗?” “小水?你在哪?” 见我许久没回话,手心里,丁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冒出来,越来越急促。 额头淌落一滴冷汗。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 ——那道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我脚边了。 浓黑的影子如同兑了胶水的墨。 我身体控制不住剧烈发抖,腿却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无法动弹。 手机“咔”地一声摔在地上,丁甜的声音被落叶盖住。 那影子是一道敏捷的藤蔓,一点一点攀附上我的牛仔裤腿。 我知道,他在离我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恐惧如同奔涌上涨的潮水将我覆灭。 我被压得甚至无法喘息。 “小水,你说话啊。” “小水!小水!” 丁甜再也无法冷静,也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车前光从身后向我刺来。 我的影子随之被拉的更长了。 我听见了车开门的声音,但却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 “老实点。” “少乱动。” 有几个年轻男人的音色传过来。 随之,那道像毒蛇一样紧紧黏住我的影子不见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试着转过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 有落叶垫着,手机屏没碎。 路灯下,细雨切割成薄薄的蛛丝。 我这时才看清楚,那一直尾随我的中年男人被几个穿蓝色制服的警察扣住。 双腿瞬间瘫软,我无力地蹲坐下去。 细雨把我的头发打湿。 余惊未定,我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我低着头,才想起跟电话那头的丁甜报个平安。 “甜甜,我没事。” 声音已经虚弱至极。 话音未落,又有一道漆黑的影子向我靠近,不动声色地遮住了我蹲在地上的一小团窄小身影。 被跟踪的恐惧感又重新漫上来。 我不安且迅速地仰起头。 昏黄路灯下,细雨弥漫。 那人撑着把黑伞。 蓝色警服衬衫,黑色长裤,个子很高。 他没什么情绪地朝蹲在地上的我递了包纸巾:“擦擦。” 音色很淡。 五官轮廓都隐匿在深黑中,看不真切。 尽管这样,我还是凭着本能,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偏了偏伞,不经意地挡住落在我肩头的细雨。 我蹲坐在地上,自下而上仰望他。 那只朝我伸出的手指间夹着包纸巾。 指节修长,青筋暴露在空气中。 浸着股劲冷的气息。 我看着他不说话,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眼睛却一直在发热。 胸腔里浸满了酸涩,酸得我喉咙发胀。 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他。 我张了张嘴,很轻很轻地叫出他的名字:“陆政桉。” 雨丝绵密如蛛网,把我微弱的声音吹散了。 昏昧灯光透过伞沿打在他轮廓。浸着股清冽又矜冷的劲儿。 听见声音,他终于抬起头,迟疑又冷淡地看了我一眼。 他冷冽的目光和我噙满泪水的眼睛对上。 好久不见。 陆政桉。 我暗暗在心底苦笑。 可你怎么还是没有认出我。 又见面啦宝宝们![让我康康] 这本想写一个关于暗恋的小故事[哈哈大笑] 第一人称,非日更,篇幅不长,5w字左右小短篇,写好就发ovo 下一本开《淤青》或者《雾夜》,求个收藏啦[星星眼][星星眼] 还有还有,最近好冷哦,不要感冒啦宝贝们[撒花][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酸牙印 第2章 酸牙印 “遇见陆政桉的那年,我高二,十七岁。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一个世界末日般汹涌的雨天,满世界都在下雨,天昏地暗。 而他的出现,则是我少女时代所有心事和晴天的起源。” - 暴雨如注。 倾盆大雨像是失控的山洪般,席卷而来,疯狂冲打着公交车的挡风玻璃。 我心急如焚,看了眼手表。 秒针恰好划过正上方的十二。 7:45。 距离迟到还有不到15分钟。 我焦急地看向玻璃窗外。 窗外,昏昧的雨连绵不断,毫不留情地冲击车窗。 天和地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乌泱泱成一片昏黄的漆黑。 整座城市像末日雨幕里的困兽,压抑着低声喘息。 这场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歇的兆头。 跨江大桥上,挤满了雨天里的各种车辆。 桥下,暗黄的江水气势汹汹地聚拢、奔涌,形成深不见底的涡流。随时能把人吞噬。 我所在的公交车在开上跨江大桥的那一刻起,行进速度就在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变慢。 狭小的车厢里,抱怨声此起彼伏。 “这么点路也要开半小时,信不信我投诉你!” “下雨天就不应该坐车,堵得要死!” “每年高考都要下雨,下个没完了还!老娘迟早要定居北方,不然以后我家子涵高考那天也下雨可怎么办!” “活了四十年,老子就没见过这么糟心的雨!” …… 分针又往前转了两圈。 7:47。 我叹了口气。 照这样下去,八点前肯定是赶不到学校了。 得赶紧给蒋老师打个电话说一声。 我一边靠着扶手,一边费力地抬起头。 目光在乱糟糟的车厢里逡巡着,期望能找到一个看起来面善的人借电话。 车厢很拥挤,有夹着公文包接了一百个电话的白领,也有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还有几个和我一样,穿着校服的学生。 他们脸上都挂着愁容。 特别是,其中有个女孩子低着头,好像在掉眼泪,看起来情绪很崩溃。 也是。 今天是6月7日。 高考的第一天。 除了少数的几个高二学生要来学校当志愿者引导员以外,其他的学生都在放假。 这个点会坐公交的,除了志愿者以外,就只有要参加高考的高三生了。 我则是前者。 而眼前这个掉眼泪的女孩子,很明显就是后者。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公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站。 未知是一柄悬在头顶的、恐怖的剑。 我看着她,不无同情地想,如果我是她的话,我一定比她还要崩溃。 而更崩溃的是,公交车不仅越走越慢,甚至还停了下来。 “什么鬼!怎么停了?” 一个大爷率先爆发,“噌”地一声从椅子上跳下来怒喷。 白色的唾沫星子到处乱飞。 “放我下去!我要下车!” 刚刚那个低声哭泣的女孩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地大喊,鼻涕和眼泪一起往下淌,“我、我要迟到了!我今天还要高考啊!”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直接离开位置来到车门边,对着车门玻璃一个劲儿地狂拍,“我要下车!我要下车!让我下去!” “现在是下车的时候吗?”司机吼道,“给我坐回去!” 此话一出,不满的声音更甚。 “你吼什么吼,人小姑娘要高考,你耽误的起吗?” “就是!就不能先靠边停车吗?” “我要下去!我要下去!”女孩喊得歇斯底里,拍玻璃门的手已经通红。 “九点开考,丫头你别这么着急,”司机拧着眉,语气无奈地软下来,“我保准给你送到。” 话音刚落没多久,眼前的车流忽然又开始流动了起来。拥堵的路况眼见着好了一点。 司机按了按喇叭,重新发动引擎。 公交车这才缓慢平稳地运行起来。 女孩看见希望,抽抽噎噎着擦掉了眼泪。 我于心不忍,从书包里翻出一小包纸巾递给她:“擦擦。” 她睫毛上沾着泪水,接过去的时候,小声跟我说了句“谢谢”。 我收回目光,忍不住又看了眼手表。 7:52。 距离一中,还有两站。 穿过这座跨江大桥,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轰——”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地面发出沉闷的震颤。 “操他大爷——” 司机怒骂一声,猛打刹车。 车轮笨拙地摩擦大桥地面。 强烈惯性作用下,整车人都惊呼着跌倒。 天昏地暗中,我试图用力抓稳扶手,但也只是徒劳,随着人群一齐往前摔去。 也就在这时,一道体温忽然擦过我的手腕。 “抓稳。” 冷冽的男声隔着嘈杂的人群,在我耳畔响起。 我下意识回头。 清冽的气息漫溢上我的鼻息。 少年五官周正,穿着校服黑裤,个子很高,清瘦又英挺。 他的力道隔着我手腕处纤薄的肌肤传过来。 耳根处莫名一阵发烫,紧接着心跳开始乱了拍子。 “怎么回事啊?” 车厢里又开始爆发出争吵。 我借着他的力,不自然地扶着把手站稳。 “谢谢。” 局促着向他道了个谢。耳尖却早已弥漫上一阵红。 “没事。” 他收回手,一只手重新插进裤兜。 耳畔紧接着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诸事不顺啊!” “我要高考啊,别停下,求求了,啊……呜呜……” 有个上了年纪又晕车的大娘经不起颠簸,“哇啦”一声吐了出来。 秽物溅得满地都是。 车厢里染上一层不好闻的呕吐物味。 吵闹声更甚。 我胃部忽然一阵痉挛,也想吐。 我皱了下眉,忍住要吐的想法,小心翼翼地向另一个方向歪了歪身子。 鼻息瞬间又漫上他身上浅淡的味道。 令人没来由感到放松。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目光却忍不住偷偷看向他。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 都是一中的。 他应该是高三的。 那么今天,他也要高考吧。 可是……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崩溃大哭的女生,又看了一眼没什么情绪的他。 很镇定诶。 他半倚着窗,松松垮垮地背了个匡威书包,颜色很艳丽,是鲜红色。尾端还挂着个毛茸茸的小挂件。看起来很可爱。 目光往下移。 我看见他年轻的手背上,青筋如同沟壑一般纵起。看起来鲜活又有生命力。 他单手随性地插进裤兜,裸露出来的半截白皙手腕处,腕骨微微向外凸起,随意地系着圈黑色的细绳。 我心动了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收回,落回到我的手表上。 时针恰好落在数字“8”上。 2019年6月7日8点整。 这是我和陆政桉的第一面。 后来我回想起来,总把那一天的八点钟,当作我青春期所有少女心事的起源。 “咳咳……滋啦——” 喇叭震鸣,尖锐的电流声吵得人心慌。 司机捏着扩音机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嗓门有些大,“大家稍安勿躁哈,能理解大家的心情,先别急。刚接到通知,前面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路面要进行封锁,等会我先靠边停车,大家有序下车。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啊。” “不早说!格老子滴!” “烦的要死!一天到晚不是这个天灾就是那个**,咱普通老百姓招谁惹谁了!” 公交车缓缓启动,沿着路边停下来。 几个穿校服的学生几乎是蜂拥而下。 我走在最后。 外面暴雨连珠,我看着漫天瓢泼的大雨,才想起来出门太着急,没带伞。 没多犹豫,我抓起书包遮在头顶就往雨里冲。 忽然,有人轻轻扯了一下我的书包。 紧接着,一把黑色的伞遮过我头顶。 “是你。”我回过头,见到他,嘴角下意识绽开一抹笑。 陆政桉点了下头,没什么情绪地说“嗯”。 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意味。 后来我才知道,陆政桉对所有人都这样,保持着善意却又克制疏离的礼貌。 我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的伞,然后将书包反背着护在怀里。 跨江大桥上人满为患,围得水泄不通。 我和他并着一把伞走在跨江大桥上,心脏跳的很厉害,像关着一只轻嗅蔷薇的猛虎。 怕走慢了会惹他烦。我刻意拉大了步子。 桥下,奔涌的江流吞噬着习惯而下的暴雨。颜色暗黄,蕴着湍急的危险。 大桥另一侧的围栏缺损了一小部分,骇人地张着血盆大口。 救护车和警车鸣着笛,在昏天黑地的雨幕里叫嚣。尖锐又刺耳,局面混乱不堪,几近失控。 后来我回想起来,仍觉得这一刻是我人生中最像世界末日的一刹那。 “好端端的,怎么会……开进江里啊!” “我的儿子!他今天还要高考啊!他才十八岁,你们这些杀人犯!!” …… 吵闹声不堪入耳,混着哭喊和咒骂,以及刺耳的鸣笛声。 “好像是有公交车坠江了。” 我皱了皱眉,从他们的话语里捕捉到关键信息。 “嗯。”陆政桉情绪仍然很淡,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感,看起来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很在意。 他撑着伞,手腕处的黑色绳子被雨打得有点湿。 黑色的细绳贴着他苍劲的手腕,显出一种矜冷的意味来。 “你是高三的学长吧,”我没话找话道,“你好像要迟到了。” 他瞥了眼腕表,“还有二十分钟才入场。” 心态很稳。 我忍不住笑起来,很羡慕地对他说,“你有一颗大心脏诶。” 雨声嘈杂,他没再和我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清。 话匣子就这么生硬地掉在地上。 我讪讪地鼓了鼓腮帮,也知趣地没再搭话。 就这样,我们并着伞走过了跨江大桥。 六月里,夹竹桃连缀着开了一路,碧绿又修长的枝桠里藏着深红、浅红的花苞。在暴雨里兀自伸直着,显出遒劲的生命力。 到校门的时候考生已经要进场了,我谢了他的伞,看着他走进考场。 他穿着校服的背影在人群中落拓又矜直。 我心中一热,忽然冒雨追上他。 然后在他诧异的目光中。 红着脸对他说:“学长,高考加油哦。” …… 很多年后,荒草漫过我的脚踝。 但回想起来,我仍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酸牙印 第3章 酸牙印 从那天起,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个暑假。 我坐在书桌前,听雨把夹竹桃花一点一点敲开。 敲成深红、淡粉、惨白。 我时常对着草稿纸发呆,偶尔会做梦梦见他。 梦见还是同样的下雨天,他不经意间给我撑伞。 梦见他青筋突起的手腕上系着的黑色细绳。 梦见他侧着的、清秀的脸。 梦见他俯身凑近我,告诉我他的名字。可梦里面,他每次都说的好轻好轻,我听不清。 后来跨江大桥恢复运行,我又坐过好几次公交,只可惜的是,我没再遇见过他。 我开始遗憾那天为什么没有问到他的名字。 我少女时期仅此一次的暗恋,却是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女最懵懂最青涩的感情总是来势汹汹,也许只是因为简单的一把伞,抑或是一句话,却能在不经意间掀起惊涛骇浪。 夹竹桃的花都落尽了。 一整个夏天过去,我的高三也随之拉开序幕。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当我局促着、抱着一大摞书推开高三一班的大门时,第一眼见到的人,居然会是他。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靠窗位置。 低头安静地在算一道物理题。 教室里到的人不算多,只有零星几个早到的同学。所以也只开了后排的一盏灯。 光线很暗淡。 窗外在落雨,透绿的枝桠在窗外起伏,被骤雨和摇摆不定的疾风按在玻璃窗上。 我抱着书,心跳的飞快。 不可置信地眨了好几遍眼睛。 没错,是他。 真的是他。 我心里闪过一阵不可名状的欣喜。 后来我回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天像在做梦。而且是一个我不愿意醒过来的美梦。 我的位置在靠走廊的第三排,按理说我不需要经过他的位置。 但我那天却偏偏抱着书,故意绕过他的身边。 这样做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为了能在走过他身侧的时候,跟他搭上一句话。 快要经过他课桌的时候,我刻意放慢了脚步。 目光一低,就刚好看到他毫不费力地解开那道物理压轴题。 “嗨,”我尽量平稳呼吸,但话里却藏着几缕不自然的颤音,我心跳的好厉害,连呼吸都乱了。 听见声音,他缓缓抬起头。 他头发不算长也不算短,很干净地立着。五官轮廓出奇的英挺周正。 我又闻到他身上那股很清很浅的好闻味道。像是雨后干净的青草气息。 他侧目看向我。 我心如擂鼓,咬了咬唇,双手扭捏地抱着书交错着。但目光却无比虔诚灼热,我期待地看着他,问道: “还记得我吗?” 他目光礼貌又平和地扫过我,像在思考。 依旧没什么情绪。 我手忙脚乱地补充道:“你高考那天,给我撑过伞。” 他忽然很轻地皱了下眉。 我敏感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既然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他选择了复读。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失败被人反复提及。 我不应该提高考那档子伤心事儿的。 太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大抵就会不由自主地关注起对方所有细微的情绪。 但他很快舒展眉心,似乎想起了什么,扯唇很轻地笑了下:“是你。” “对啊,好巧诶,”我内心感到一阵空前的欢喜,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我抱着书,笑的有点傻,一边看着他的眼睛,一边说,“没想到会又遇见你。” 他笑得有些勉强,像是自嘲。 眼眸半垂着,不经意间掠过他手腕处的黑色细绳。 我却已经开始自顾自介绍。 “我叫夏沚,三点水一个停止的止,”我单手抱着书,腾出另一只手来在空中比划,“是不是有点复杂。” 他点了下头,像是同意我的观点:“是有点。” “所以大家都习惯性地叫我小水,用名字的偏旁代替了,连我爸妈也都这么叫,你也可以叫我小水。”我咬着唇角,害羞地微笑。 “小水?”他目光忽地一抬,眼底闪过不知名情绪。 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上我局促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我。 “对啊,”我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发热,心里像是有半瓶春水在晃荡,欲盖弥彰地偏开目光,看向他刚解的习题上。 他的字很好看,解题的思路也很清晰。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终于把困扰了我两个多月的问题问出口,我暗含期待地等待着,等待他的回答。 可是大约过了两秒钟,我都没听到他再开口说话。 我奇怪地仰起脸,恰好对上他那双闪动着不知名情绪的眼睛。 他一直在看我。 我耳朵也在烧,整个身体都热起来。 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他才偏开目光,随手把压在手下的那本习题册翻过来。从窗户外吹过来一阵风,很快吹着那本习题册翻页。 一直翻到最前面。 他手背上青筋宛若沟壑般蓬勃地突起,干净修长的手指压着扉页上的三个字。 “陆政桉。” 他开口说道。 我看着那三个飘逸遒劲的字。 暗暗在心底里默念了一遍。 陆、政、桉。 脑海里似又闪过那天末日一般的暴雨里,他挺括的背影。 从此以后,我知道,我如同夹竹桃般疯长的少女心事都有了一个明确的指向,疯狂地涌向那个名字。 陆政桉。 第4章 酸牙印 “你是说,你被变态尾随了,而且还遇见了陆政桉?!” 丁甜关上冰箱门,从里面捞出两听冰可乐,一脸不可置信地丢给我一听。 冰可乐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我坐在沙发上,伸手接住。 冰凉的触感让我一时没太适应,忍不住道:“都快深秋了,天气这么凉,甜甜,你怎么还喝这么冰的?” “不冰不带劲儿啊,”丁甜笑了下,“呲”地一声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随后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不无感叹道,“这世界也真够小的,你说你才刚回来第一天,结果就碰见陆政桉了。怎么样,他变化大不大?” 我拧开拉环,温吞地抿了一小口可乐。 甜腻的气泡在口腔间回旋。 “好像……没什么变化。瘦了些,但也更高了些。” 不过一样的是,他还是对我没什么印象。 丁甜忍不住八卦地凑近我,压低声线:“小水,你是不是还喜欢他啊?” 我忽然被可乐呛了下。 喉咙里翻上来一股子甜腻的劲儿,心脏那一块却是酸酸的。 我捏着冰冰凉的可乐罐没回答,算是默认。 而丁甜作为我最好的朋友,自然看得出来我的心思。 她毫不留情地点破:“喜欢就再追一次,扭扭捏捏可不是我们小水的性格哦。” 是啊,扭扭捏捏可不是我的性格。 手心里的可乐在咕嘟咕嘟地冒泡。 我垂着眼,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可丁甜不知道的是,我也曾大胆地努力过。 而且不止一次。 只是啊,我和陆政桉,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差了点缘分。 - 升入高三以后,学业的压力明显增大。 日子像被碾碎一般流逝得飞快。窗外树木的影子从葱茏变得稀疏。 几场急雨以后,秋的意味更浓了。 不过幸运的是,我和丁甜还是同桌。 丁甜是我从小学一直到现在的朋友,算是我为数不多的知己。 人如其名,她长了一张很甜美的脸,喜欢扎高马尾,眼睛又圆又大,笑起来嘴角有两颗酒窝,很讨喜。 丁甜性子热络,爱看帅哥,爱聊八卦。 没几天就把陆政桉的情况打探的一清二楚。 “哎小水我跟你说,复读生家里可有钱了,他爸是某个局的领导,他妈是大学教授,家教很严。” 我们并肩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兰城这几天在下秋雨。雨点打在伞背,满地都堆着落叶。 “他真低调,我看他每天还自己坐公交来上学诶。” 我把丁甜说的话听在心里。 秋雨透过伞沿落在我手腕上,冰冰凉。 我垂着眼,一方面迫不及待想要了解更多关于陆政桉的情况,一方面却又忍不住暗暗自卑。 我家境很普通,爸爸妈妈却足够爱我,把最好的都给我,这也导致我性格还算开朗外向。 但不知为何,在听到有关陆政桉的家境的时候,我还是内心酸涩地沉了一下。 也许暗恋本来就是一件敏感而又复杂的事。 因为喜欢他,所以渴望每一方面都能与他并肩。 “而且,听说啊,他成绩也很好,高二到高三期间基本没有怎么来过学校,但每回大考都能考到前十。学霸长这么一张帅脸就算了,成绩还那么好。” 丁甜叹了口气,感叹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我要是也这么牛,那我爸妈得乐死了!” 我笑了下,心里却在好奇,装不经意地问:“既然这样,那他怎么会回来复读啊?” “听上一届高三的学姐说,他高考那天好像身体不舒服,有一门没考。”丁甜说。 我脑海里浮现起三个月前,高考那一天的画面。 雨幕里,我也曾和他并肩撑伞过。 “挺好的。”我忍不住轻咬着嘴唇,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令我自己也没想到的话。 “啊,什么挺好的?”丁甜很快捕捉到这句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水,你幸灾乐祸啊?” 说着,她不由分说,边笑边戏谑地掐了一下我的手心。 我吃痛地收回手,伞一偏,雨点哗哗啦啦地打在我脸上。 忽一抬头,就看见下着雨的梧桐大道上,不远处有一个撑着伞的高峭身影。 在熙熙攘攘的吵闹人群里,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简单的校服在他身上格外熨帖。 明明混在人潮里,我却总是能一眼认出他。 “看什么呢?丢了魂似的。”丁甜撑着伞,凑过来,也好奇地循着我的目光看去。 “没、没看什么。”我揉了揉手心,心虚地躲进伞底。 耳尖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泛红。 好红好红。 “走吧,去吃饭吧,我好饿。” 我岔开话题,脚步不由自主加快了些。 帆布鞋踩在下着雨的梧桐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心脏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泛起一丝甜蜜的满足感。 哪怕只是看一眼他的背影,我就能高兴好久好久。 - 排队买饭的时候,陆政桉刚好排在我左边的队伍里。 其实也不算刚好,而是我一直跟在他后面,看见他排到这边,也就拉着丁甜排在了他隔壁的队伍里。 他个子好高,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大截。 白色校服短袖,黑色长裤,干净又利落。泛着青筋的手臂自然垂落在腰侧,手腕处还系着那一串纤细的黑绳。 我忽然很想念他身上那阵不可名状的淡淡香味。 丁甜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聊着些不着调的八卦,我心不在焉地听,时不时应几句,目光却一直悄悄地看向他。 食堂里人来人往,不断有人经过。 我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敢趁着和丁甜聊天的间隙,时不时偷看他一眼。 很快,陆政桉到了窗口。 他看了眼菜品,礼貌地要了两份素菜。 我一直在看他,以至于他打好菜转身的瞬间,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 刹那间,我感觉到他的目光隔着遥远又吵闹的人群,轻轻扫过了我。 说来也奇怪,在那一瞬间,像是有细微的电流绕过我的躯干。心脏砰砰狂跳,手心发麻。 我回过头,装作在和丁甜说话。 当我别开目光的那一秒,他恰好路过我的身边。 我强装镇定,脸却像熟透的虾子。这一秒漫长又煎熬,心慌又期待。 丁甜也发现了他,她偷偷拍我的胳膊肘,在我耳畔说:“小水你看,好巧诶,学霸!” 她温热的声音拂得我好痒。 我当然知道,陆政桉就在那里。 但还是装作意外地低声说:“对哦,好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陆政桉已经擦着我的身边走远了。 我才发现我刚刚甚至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后知后觉漫涌上来。 心脏却还是跳得很厉害。 我有些懊恼地想,刚才的演技好拙劣,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在偷看他。 “你脸红什么啊?” 正这么想着,丁甜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这句话像寂静黑夜里的闪电,我欲盖弥彰地伸手贴了贴滚烫的脸颊。 下意识反驳道: “没、没有吧。” “同学,快点,别的同学还在等嘞!你要吃什么菜?” 窗口里,食堂大妈大着嗓门,没耐心地催促道。 瞬间将我从窘境中拉回。 我才发现,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轮到我了。 讪讪地往前走了两步。 窗台有些高。我微微垫着脚往里面看。 “嗯…我要这两个菜。”我站在窗口,没多犹豫,伸出手指了下。 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没有选择我最爱的糖醋排骨,而是选了陆政桉刚刚选过的那两个菜。 丁甜看着我素净到可怜的菜,疑惑着出声:“怎么回事啊小水,今天这么清心寡欲?连你最爱的糖醋排骨也不要了?” 学校食堂每天的菜品都不一样。 糖醋排骨要隔好久才会出现在窗口里。 以往这个时候,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丁甜自然也知道我喜欢糖醋排骨。 我没说话,只是拎着打好的餐盘,咬着嘴角笑了下。 笑的很轻,还有点傻。 丁甜没多说什么,上前打了两个肉菜。 一个糖醋排骨一个土豆牛腩。 我狐疑地看了一眼她的餐盘,知道她向来不喜欢吃酸甜口的东西。 “没什么,跟你一样,换个新口味。” 丁甜回看我一眼,大大咧咧地笑了,显然猜出了我的心思。 她打好菜转过身,拉着我越过坐满人的餐桌,最后找到两个空位置坐下。 我跟着她,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 刚放下餐盘,就看见陆政桉坐在不远处。 他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仿佛不是在吃青菜,而在吃西餐。 下着雨的食堂里点着白茫茫的白炽灯。空气黏腻闷热,笼着不太好闻的饭菜油烟味。 整颗心都变得浮躁起来。像漾在浮光掠金的夏水里。 窗外小雨绵绵,树木的影子被风按在玻璃窗上。 我隔着遥远的人群,小心翼翼地看他。 只要看他一眼,喧嚣的心脏就会静寂成一朵含苞的小花。 “小水,怎么不吃?” 丁甜见我走神,下意识转过身。 一眼就看见了陆政桉。 “啊,我吃的。” 我飞快地攥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青菜。 见她背对着我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我有些发慌。怕她会发现陆政桉,怕她会猜出我的心事。 小小的青菜被夹住,我却没有吃。 好在丁甜什么也没说,回过身来。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陆政桉。 她捏起筷子,夹起一块饱满的糖醋排骨,还没吃,就已经习惯性地把那排骨丢进我餐盘里。 展颜看着我,说道: “你也吃点。” 我舒了一口气。 她忽然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问道:“小水,你是不是,喜欢陆政桉啊?” 像是心事被人点破,我的脸几乎在一秒钟内红透。 羞涩和窘迫交织,我睁大眼睛看着她。 “别否认哦,我看见了,你打的菜跟他一样,”她笑了下,自然而然地接下去说道,“再说了,我们都认识多久了,别想骗过我哦。” 她边说边孩子气地做了个鬼脸。 我咬着下嘴唇,点头应了个很轻的“嗯”。 然后夹起一块青菜塞进嘴里。 慢慢品味。 盐巴没撒匀,有点咸。 可不知为何,后来每次回忆起来,都觉得这青菜有点甜。 我不爱吃青菜,但却愿意为他喜欢上青菜。 - 学校食堂里新开了一家小卖部。 饭后,丁甜非要拉着我去买点小零食。 “笨蛋小水,你要主动出击,一点小糖果一杯小牛奶,就可以打开话题、拉进你们的距离哦。” 丁甜是双鱼座,天生浪漫多情爱幻想,饱览各种各样的言情小说。我的心事被她知道以后,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她很主动地担起了我的恋爱军师一职。 一进小卖部,丁甜就直奔她喜欢的垃圾食品栏。 我站在货架前,仰头看着各式各样缤纷的饮料和糖果,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不由自主地想,陆政桉,会喜欢什么呢? 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餐盘里素净的菜。 他看起来会喜欢健康绿色的食品。 会喜欢零食吗? 我目光逡巡着,忽然视线被缤纷的色彩吸引——货架最底部,躺着各种各样的阿尔卑斯棒棒糖。 送糖果,也许比送那些乱七八糟的零食要好得多。 我蹲下来,在不同口味的棒棒糖中挑选。 百般纠结下,最后选定了橙子味道。 “甜甜,你说,他会喜欢这个吗?”我手里攥着糖果,有些纠结道。 “可以的呀小水,你别那么小心翼翼啊,”丁甜怀里抱着一堆零食,透过高耸的零食山,她探出一只眼睛。 瞥见我一脸的不自信,她皱了下眉,给我鼓劲道,“小水你支棱起来!要自信,别老是那么纠结!” 一语点醒梦中人。 对,纠结没有意义。每一次试错的痕迹才有意义。 机会是不会留给胆小鬼和守株待兔者的。 我应了声“嗯”,然后点点头,一边深呼吸,一边对自己打气道,夏沚,勇敢一点。 饶是这样说,但那天回到教室里以后,我却心不在焉了一整天。 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心思全落在我抽屉里的橙子味阿尔卑斯棒棒糖上。 我在想,到底应该在哪个时机把它们送出去呢? 直接给他吗? 我在脑海里预演了一遍这个画面。 万一被拒绝怎么办? 好尴尬。 我疯狂摇头,脸瞬间涨红。 “夏沚,你摇头干什么?我有哪里讲的不对吗?” 也许是我摇头的幅度太过明显,班主任老余讲课讲得正投入,见我在摇头,立刻严厉地把我叫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我身上。 我在众人看热闹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脸涨得更红了。 好丢人。 不知道陆政桉有没有在看我。 刚想窝囊地说“没有”,一道清冽的男声忽然从后面传出。 “老师,您忽略了x的定义域,所以有一个选项要排除。”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绕过我,纷纷投向后面。 我红着脸,迟钝地转过身。 下了一早上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面是阴天,空气湿漉漉的,玻璃窗上还凝结着几串水珠。 说话的人,是陆政桉。 他表情淡淡然,整个人慵懒又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周遭的喧闹嘈杂仿佛与他隔着层无形的屏障。 五官线条干净利落,从眉骨到鼻梁,再到下颌,每一寸都是恰到好处的板正锋利。 那一双眼睛,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眸子漆黑,蕴着不知名情愫,漆黑又凛冽地看过来。 像是被暴雨清洗过一样,干净又幽邃。 窗外的水珠沿着玻璃滑落。 时间放慢了脚步。 仅仅在我看向他的那一秒里,我就心动了不止一次。 第5章 酸牙印 “陆政桉替我解围,有意或者无意,我无从得知。 但可以明确的是,我好像,又更喜欢了他一点。” - 那一天下午有一节体育课。 为了把我买的橙子味棒棒糖塞给他,我假装肚子疼,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偷偷溜回了教室。 教室里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空荡荡的。 我屏着呼吸和心跳,将棒棒糖紧攥在手里。 随着我绕过一排一排的课桌椅,我的心越跳越快,就好像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最后我停在他的座位旁。心脏忍不住跳了又跳。 陆政桉的桌子收拾的很干净,桌面上一本书也没有。抽屉也是。 似乎把一些不太重要的课本都丢掉了。 也是,人家都已经经历过一轮高三了,复习的时候自然有侧重点。 教室的门敞开着,随时都有人可能会路过,亦或者是推门进来。 我紧张兮兮地拿出事先写好的纸条。 陆政桉恰到好处的解围给我增添了一个将棒棒糖送出的合理借口。 我在纸条上写: “谢谢你的解围哦。请你吃糖。” 末尾还加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纸条用的纸张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是一张和橙子适配的橙色便签纸。 我没署名,一方面是觉得写上自己的名字很羞耻,另一方面,不用写,其实他也应该知道是我。 一想到他在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会想起我,我就莫名感到一阵激动。 我强压着心头的小雀跃,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纸条仔细塞进他的抽屉,又用糖果轻轻压住。 做好这一切以后,我几乎是一秒也没停就往门外跑,生怕慢一秒就会被人逮住似的。 谁知跑得太急,刚到门口,竟和正要进门的同学撞了个满怀。 —— “哎呀。” ——“我靠!” 我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出声。 额头传来一阵剧痛,天旋地转的昏暗感让我差点摔倒。 我下意识伸手扶住额头。 “你没事吧,跑那么急干什么?”对方显然有些无奈,他顿了顿,继续道,“没撞疼吧?” “没事没事。” 毕竟是我着急在先,怨不得别人,我抬起头,见是祝一舟,那半句还在喉咙里的“不好意思”生生被掐断。 “怎么是你!祝一舟!!” 我气得翻了个白眼。 吓死我了! “夏沚?”祝一舟也收回了刚才的毕恭毕敬,语调瞬间变得吊儿郎当起来,“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说着,他抬起手扯了扯我的马尾。 “要你管!”我没太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行。”祝一舟懒懒收回手,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松松垮垮地半插着兜,俯身打量我,“喂,臭小水,你脸怎么那么红?” 我挡住脸:“祝一舟!你少管我!”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我决定重新回到操场去找丁甜。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害羞,我跑很快,风一阵一阵拂过我耳边,猎猎作响。 祝一舟这人和我是冤家。 我们从小就认识。 他妈妈和我妈妈是闺中密友。 他爸爸和我爸爸是手足之交。 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在同一家医院。 在同一间病房。 就连名字都是取自同一句诗。 “舟行傍沚屿,窈窕春江深。” 从小我就会背。 我们住同一个小区。 家就隔了一条街。 我们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都是一个班。 总而言之,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 冤孽的不行。 爸妈告诉我,要和祝一舟相亲相爱。 但事实上,祝一舟成绩好,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每次有什么考试,我总免不了被拿来跟他比较。 不过好在,从初二开始,他就搬家了。 原因无他,他爸妈创业成功,赚到了很多很多钱,爽快地买下了一栋江景别墅,从此就搬离了我所在的小区。 祝一舟这个讨厌鬼终于走了。 我没有一丁点儿留恋。 甚至还窃喜到能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可我没想到,他还是会时不时出现在我身边。 阴魂不散的。 真讨厌。 下了楼,临近傍晚的阳光照在我身上。 我慢悠悠地走在去操场的小路上。 兰城的天气就是这样奇怪。 也许早上是暴雨倾盆,中午的时候是阴云密布,下午的时候又是晴空万里。 不过,这也算是秋天里少有的晴天了。 阳光热烈地洒在塑胶跑道上,散发出难闻的颗粒味。 我刚一站在跑道上,就莫名感到腿软。 丁甜站在跑道的另一边冲我打招呼,声音遥遥传过来,格外清亮:“小水,我在这儿!过来!” “看见了!” 我扬声应道,抬脚准备穿过那条红色的塑胶跑道。 也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忽地打响了。 操场左侧篮球场上,几个打篮球的男生听见铃声,没太尽兴地收了球,三三两两,懒散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回来。 我走在跑道上,和他们成了恰好相向而行的人流。 热风吹动林梢,我一点一点走出树荫,目光忽然被一道身影紧紧勾住—— 在一片摇曳的光影中,陆政桉正朝我走过来。 他额前的黑色碎发被汗浸湿,嚣张地向后立着,有几缕落下来,随意地搭在他英挺的眉骨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和光影交错在一起,年轻又张扬。 陆政桉打球的时候没穿校服,换了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袖,有几处布料被汗液沾湿,贴在他嶙峋的锁骨上,随着呼吸而起伏。 几滴汗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在阳光下碎成光点。他随手掀起短袖一角抹了把脸,随着这个动作,恰好不经意地露出他衣服下一截劲瘦的腰。 紧实的肌肉线条连接人鱼线,恰到好处地隐没在宽松的校服裤下,引人无限遐想。 我心脏忽地停跳了一拍。 他身边的人似乎在说什么,他若有似无地勾唇笑了下,嘴角升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一脸的年轻恣意。 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居然可以笑得那么好看。 他们一行人朝我走过来,我装不经意地收回目光,手却早已紧张地不知该往哪里放。 陆政桉一点一点靠近我,靠近我。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屏住呼吸。 阳光很热烈,照在我的鞋背。隐隐有些发烫。 陆政桉终于和我擦肩而过。 盛夏热烈张扬的青草气息像疾风一样呼啸而过。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下意识转过身去找他的背影。 他早已走进济济的人潮里。 热风晃动潮绿的树影,影子落在地面,一直摇晃。 但好奇怪,不管人潮有多拥挤,我总能第一眼认出他。 听见了吗,陆政桉。 我在心底暗暗对自己说。 不管人潮有多拥挤,我总能,一眼就找到你,认出你,陆政桉。 “小水!小水!” 见我傻愣愣站在原地,丁甜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面前,冲我眼前晃了晃手。 我看得入神,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她。 丁甜晃了半天,我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急性子上来,一边朝我耳边吹风,一边大喊了一句: “喂!”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猛地拉回现实。 挠了挠头,支吾着问:“怎、怎么了?” “小水你真的,我都不想说你了。”丁甜手撑着头,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怎么能见色忘友呢!” 我脸刷地一下红了,轻轻抓她的手:“甜甜,你别瞎说……” “这陆政桉怎么能给你迷成这样!”丁甜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把我的脸蛋团成球,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她松开手,终于放过了我的脸蛋,眯着眼凑近我,压低声音,八卦兮兮地问道,“怎么样,糖果给了吗?” 我把头拗到一边,绞着手指,回道:“给了。” 声音里却藏着根本压不住的甜蜜笑意。 不由自主地在脑补他见到糖果和便签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我和丁甜手挽着手回了教室。 但没想到的是,我没见到陆政桉。 日头过了黄昏,昏黄的一道光影刚好斜斜地打在他空空如也的桌面上。 他的桌面是空的,挂在椅背的书包也不见了。 我才想起来,这一节课下课就是放学时间了。 陆政桉应该已经走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见到他在发现抽屉里的糖果的反应。 心里顿时漾起一阵失落感。 像是被困在漆黑海底里窒息的失落感。 那么,糖果呢? 他,发现了吗? 我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弯了弯腰,目光则飞快地扫过他的抽屉。 在整整齐齐的一摞书间,橙色的糖果还躺在原处,下面仍然压着那张我精心挑选的便签纸。 看起来像压根就没有注意到。 我再也藏不住失落,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 酸涩昏天黑地向我席卷而来,我感觉心脏某个地方正在一点一点被绞碎、绞死。 胸腔里像灌满了冰冷又尖利的冰块,随着我的呼吸声翻滚,来来回回不断刺痛我。 我好难过。 好难过。 那一天的黄昏,后来回想起来,我仍然觉得很悲伤。 悲伤到漫长。 第6章 酸牙印 我已经记不清—— 那一天临近放学的时候,我究竟是怎么费力地抬起手,又是怎么费力地跟丁甜说再见的了。 也记不清,我最后是怎么费力地收拾好书包,然后又费力地拖着脚步走出校门的了。 只记得那天,在我踏出校门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不算大的一场雨。 雨点淅淅沥沥,在地面聚起小小的水洼。 我无精打采地背着书包,面目表情地踩过水洼,任凭溅起的水珠把我的校服裤脚打湿。 有点冷。 书包肩带松松垮垮地滑落。 我颓丧地眯了眯被雨淋湿的眼睛,懒散地用一只手挡住头,一手则无力地插在温暖的裤兜里。 下雨天,放学路口总是格外拥挤。 通往公交车站台的人群聚在一起,汇聚成接连不断的毛线,团在一起扯不开。 车到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往上涌。也不知是谁往后退的时候踩了我一脚,脚背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吃痛地皱了皱眉。 低下头,看见白洁的鞋背印了半只脚印。 黑漆漆的,在我洁白的鞋背上格外刺眼。 好烦。 本来下雨天就烦,现在更烦了。 烦躁感溢上来,充斥心间。 我生气地抬起头,想要在混乱的人群里揪出刚刚踩过我脚背的那个人。 可谁知我猛一抬头,率先看到的,却是隔得老远的一张脸。 ——是陆政桉的脸。 他戴着耳机站在人群里。 人潮拥挤吵闹,他闲闲地撑伞站在一边,不争也不抢。目光淡然地扫过那些哄闹的人群,安静至极。 哪怕时不时会有几个女生别过目光来偷看他。他也全然未觉。 雨点密密匝匝飘落,水洼被溅起又回落。 我的心跳也像雨珠一样在起起落落。 一阵风吹过,我额前的碎发在冷风里起伏。 飘过来又飘过去。 我撑伞,仰脸看向他,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碎发一直在乱晃,遮住我的视线又被我绕到耳后。 心头的烦恼忽然消散了。 好奇怪,每次只要看见陆政桉,我好像就会,很开心。 莫名的开心。 我似乎也养成了一样特异功能,那就是,无论何时何地,我总能第一时间认出陆政桉。 认出他,找到他,目光追随他。 我撑着伞逆过拥挤的人群,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靠近他。 然后走到他身边。 18路公交车装满了乘客,慢吞吞地出发了,淌起一滩泥泞的水渍。尽管这辆车是通往我家的,但我却没有上车。 站台很快冷清下来。 我站在陆政桉身侧。雨点从他的伞背滑落,又顺次滑落到我的伞上。 我心里像揣了只小鹿。手指一直闲不下来地扣着伞柄上的塑料膜,试图以此镇定下来。 陆政桉就站在我身侧,我视线的余光能看见他干净球鞋的一角。 陆政桉就在我身侧,隔着不过十公分的距离。 想到这一点,我就头晕发慌。 雨一直在下,我们并肩站在站台前不说话。 许久许久,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也许是我动作的幅度太大,他很快察觉到我的目光,也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我。 四目短暂相接,风里飘过来一阵早秋桂花淡淡的香气。我登时脸红了。 温度一直从脸颊烧到耳根。 “我、脸上有脏东西?” 或许是我看的太忘我、太全神贯注,陆政桉似乎被我灼热的目光吓了一跳。 他奇怪地问道。 说着,他曲起手指擦了一下脸。 一张帅脸配上有点呆的动作。 居然……有一点可爱。 我忽然就忍不住笑了。 烦心事全被抛到了脑后。 我摇摇头,说:“没有。” “那就好。”他转过头,但还是不太放心地又擦了擦脸。 气氛又回到尴尬的初始点。 陆政桉好像有点脸盲,他没认出我。 心脏像是升到高处的热气球,明明雀跃得都快要随风飘走了,但却因为他没有认出我,忽然被扎出了一圈小小的、透风的针脚,很快就泄气,慢慢回落到最低点。 我看着地上的水洼,水洼里聚起来的水像一面镜子,倒映出他的脸。 “陆、陆政桉。”我卡了一下壳,然后很不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 “嗯?”他轻应了声,低头看向我。 “你、不记得我吗?”我仰着脸,看着他的眼睛。 他个子好高,我需要一直仰着脸,才能和他勉强对视。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站在他面前的,但我知道,和他对视的那一秒里,我的脸一定很红。 “啊。”他看着我,似乎在回忆。如同白瓷一般清润的少年面孔上显出一股隐隐的为难神情。 显然,他对我没有印象。 应该说,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叫夏沚,夏、沚,明明放学前你还帮我答出了余老师的问题呢。” 我暗暗在心底嘀咕,陆政桉怎么记性这样差。 提到这件事,他才仿佛有了一点印象,恍然大悟地点头轻“哦”了声。 “是你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嘴角勾起年轻好看的清浅弧度。 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阵淡淡的香气。 那香气似乎有着不可言说的神奇魔力,一直在勾着我。 以至于明明上一秒我还在为他一点都不记得我这件事生气,下一秒,我忽然就又没骨气地原谅了他。 早秋的风里裹挟着冷意。 “对啊,是我,我叫夏沚,你也可以叫我小水,”我吸了吸鼻子,保持着矜持,“谢谢你替我解围哦。” 陆政桉没说话。 我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的回应。 一抬头,就看见他忽然神情奇怪地看着我。眼底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怪怪的。 “怎、怎么了嘛,”被他这样盯着,这回也终于轮到我感到不自在了,我伸出手擦了擦脸,“看、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 听我这样说,他也很快收回目光,正色看向别处。 雨点落在我们并肩的伞中间。 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我嘴角挂上了一抹藏不住的笑。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我其实一直很讨厌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潮湿又黏腻,衣服晒不干的话会发霉,瓷砖上也会堆满水珠。 但唯独此刻,我却坏心思地希望,这场雨能够下大一点,再下大一点,最好大到能把我和陆政桉困在这里好久好久。 “糖果是你送的?”陆政桉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 一滴雨忽然飘着撞在我脸上。 我心里泛起一朵涟漪。 原来他看见了啊。 “嗯。” 我点点头,眼睛却一直不敢抬起来。 一直在看我那只被踩了个黑脚印的鞋背。 “没来得及跟你说,其实,我不太爱吃甜的,”陆政桉顿了顿,雨点坠落在地面的水洼里,“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声音很好听,像是料峭春寒里不疾不徐的一缕春风。 一点一点刮过我的耳尖。 我不太好意思地在嘴角噙起一个笑。 陆政桉不爱吃甜的。 我默默记在心里。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雀跃的脚尖轻轻垫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地,装作不经意地问。 “…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陆政桉如是说。 这样啊。 正当我想要询问更多的时候,新的一轮18路公交车缓缓而至。我和陆政桉先后脚上了车。 时隔多月,我没想到,我居然能再一次和他搭上同一班公交车。 我跟在他身后。 错开了放学的高峰,车上剩下的位置还有很多。 他在一个靠窗的位置落了座。我走到他身边,指了指他身边的空位,还没等我问出口,他就很自然地说,坐吧。 于是就这样,我坐在了他身侧。 我学着陆政桉的样子,把书包取下来放在大腿上。 陆政桉个子高,腿也长,一双长腿随性地曲着,有些局促。 窗户外面,水珠一颗一颗往下滑。 “你家也住这个方向啊,咦,刚刚也有一班18路公交,你怎么没上去呢?” 我问道。 “人有点多。”陆政桉调整了一下耳机的位置,“我不喜欢。” 他皮肤很白,不是没有血色的白,而是很健康的白,看起来像是不经常晒太阳的那种。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快地说:“好巧哦,我也不喜欢人多。” 陆政桉在听歌,我其实很想知道他耳机里在听什么歌。 但我没有问。 我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目光有意无意往他这边看。 他手自然地搁在书包上,少年的骨骼,青涩的血管微微凸起,交错纵杂,显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来。他手腕上还是系着那几小圈细细的黑绳。 黑色的细绳衬得他皮肤更白。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似乎就贴身戴着这几圈细绳。 “这是…?” 我实在是好奇,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虚虚地隔空指了下。 可他却像吓了一跳似的,极不自然地把手收了回去。 仿佛担心会被我碰到一样。 这让我忍不住想,我刚才是不是,太唐突了。 我讪讪地缩回手指,刚想解释,下车的电子播报就在此刻响起。 “我到了。” 陆政桉单手提着书包起身。 我赶紧起身让他出去。 车厢空间狭窄,他的手背若有若无地擦过我的手背。一霎时,弱电流拂过我心间,我像是触电般愣在了原地。 车门打开,陆政桉就要下车了。 “喂,陆政桉,明天见!” 我反应过来,急匆匆地喊道。 话一出口,我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声音居然能这么大。 好多乘客都循着我的声音看过来。 这导致我更加窘迫了,脸瞬间红透。 车门已经开了,陆政桉撑开伞,校服外套被风雨吹开一角,黑色的碎发也被风吹开,露出英挺的眉眼。 那双眼睛在细雨中格外清亮。 他本来都快要下车了,听见我的声音,他忽然朝我看来。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轻地对我笑: “好啊,明天见。” 清澈的嗓音随着风雨一齐灌进我心里。 我被他清透的声音不偏不倚击中,呆呆地站在原地。 脸庞在发烫。 陆政桉下了车。 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他撑着伞的侧脸。 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我重新坐下来,只不过,坐的不是刚才我的位置,而是陆政桉坐过的位置。 低下头,细细摩挲着刚刚那和他有过短暂碰触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微弱的电流。 心里漾上酥酥痒痒的奇怪感觉。 陆政桉笑起来真好看。 真想快进到明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酸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