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金枝》 第1章 时间回溯 艳阳烈日,蝉鸣声起,山庄院落四处寂静,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划破天际钉在池塘边沿。 来者一袭红袍劲装,衣摆上头绣了一片洒金梅花纹。 他手中抱着一只木盒,就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任凭被人包围,持刀相对,他也只是目光扫视一圈,见没有想见的人,故而像块木头似的不肯移动半步。 有人在光下半眯了眼,率先看出端倪,惊呼了声:“他的衣服上绣的是洒金梅,那是青城山扶氏!有敌来犯,快请城主!!” 不过片刻,一身着蝶坠青衫,头簪花冠的矜贵女子手持一柄缠金长刀,缓步而来。 “城主,属下真的没有撒谎,那扶氏目中无人,问他什么都不作答。” “胡说!山庄内外设有结界,青城山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可走近了去看,那个被包围站在池边的男子可不正是扶家的小公子。 “......扶郁安,你来做什么?” 对面的人看了她一眼,才将视线移至手中木盒上,示意她看。 金枝玉瞥了一眼,问道: “手上抱的什么?” 扶郁安仍旧一言不发,金枝玉可不记得他是个哑巴。 “你若是在挑衅我,那算你运气好,我今日心情不错,不想与你计较,快滚!” 扶郁安见金枝玉转身要走,连忙出声道:“金城主留步,是祁青。” 听到这个名字,金枝玉呼吸一滞,停住脚步,猛然回头。 “你说什么?!” 扶郁安抱着木盒,神情哀伤,道:“祁公子说,他死后是一定要回玉梵舫的。扶某此次前来就是为了······” 一劲掌风骤然袭来,扶郁安避闪不及,木盒脱手,人被打进了水里,金枝玉接过盒子,利落转身,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假山石之上。 “拉他起来,送去主堂,我要亲自问!” 可是她要问什么呢? 问祁青的死?那她又该用什么身份去问,同门还是同窗?同僚还是...青梅竹马?亦或者,一个早些时被他以死相要挟而退了亲的未婚妻? 金枝玉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这个大师兄说,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纵使有再多的委屈也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她能对一个死人说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能说。 金枝玉是抱着木盒进来的,对扶郁安这个不速之客最多也就不主动邀待,并没有刻意为难。 扶郁安换了身干净的衣袍被侍从带入厅堂。 金枝玉让人为他沏茶,颇有歉意道:“扶公子勿怪,在下一时冲动,但也收了几分力气,想必应该没有伤到扶公子才对?” 扶郁礼本就不是来找她麻烦的,现下见对方态度和善,他持礼,道:“谢金城主关心,扶某无碍。” 金枝玉收起笑,道:“哼,既然无碍,那就说说看,要让我怎么相信这木盒子里装的是我师兄?” 扶郁安道:“金城主节哀,祁公子是病逝,我们......” “一派胡言!我师兄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与我退......曾为你姐姐叛出玉梵舫时还好好的。” “这前后不过八年,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只一瞬,金枝玉便红了眼眶,杀心亦起。 扶郁安见人此状,竟也只敢做个缩头乌龟,不敢多言。 “金城主节哀!” 金枝玉呆愣片刻,当即话锋一转,句句刻薄,字字诛心:“是扶明月不要他了吧?有新欢了所以哄骗他喝下毒药?还是骗他跳崖殉情自己却转身就走?” 扶郁安愠怒,倏地站起身。 “还请金城主不要羞辱我姐姐,我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金枝玉话里话外,都在说扶明月是一个滥情且薄情的人。 “不是这样吗?那为何她会同意你将我师兄的骨灰送回这里。” 金枝玉始终不肯将木盒放下,嘴上说着不信,动作却很诚实。 她不信祁青是因病而逝,眼下种种迹象表明,师兄的死和扶氏一定脱不了干系。 “我自会安置好师兄,扶公子请回吧。” 扶郁安沉默不再言语,转身辞别,御剑而去。 偌大的主堂里,只剩下金枝玉抱着怀中木盒痴痴的坐在那儿。 “师兄你说要为挚爱而活才算不枉此生,后因此得了个痴情的名声被世人称赞,最后到死也不过是灰飞一捧。” 无家可归。 祁青是天之骄子,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会。只是命中带煞,四岁时父母双亡,后被金城主收留拜入玉梵舫,和金枝玉同出一门,连婚约都是儿时就定下的。 第一次相见,是在金枝玉的满月宴上,金夫人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小祁青就站在一旁,垫着脚去看金夫人怀中的小人儿,眼睛自始至终就没从金枝玉身上离开过。 金城主一高兴,便就此为两人定下了婚约。 只不过长大后物是人非,祁青爱上了旁人,他为了扶氏明月叛出师门,与金枝玉退了亲,直至死两人都没再见过一面。 要问金枝玉恨不恨,那自是恨的,可时间一久,她好像就分不清爱恨了。 只今日是值得纪念的,她的师兄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一只木盒,一捧灰。金枝玉多年来一直放不下,如今,师兄死了,她唯一的念想也就这样消失了。 一月有余,金枝玉亲手为师兄立下牌位,将骨灰安置在了金家祠堂。 以师兄的名义。 她在祠堂以招魂为由为师兄设下摆灵符,阵法启动前遭到家族长老的抵制,对此,金枝玉持刀以命相逼,只说了句: “若能查清师兄死因,待我为师兄报了仇,我将交出手中权力任由各位处置。” 若师兄真是因病而逝,金枝玉便舍弃一切归隐山林,不再插手金家所有事务。 入了秋,凉意渐显。凉亭里,金枝玉坐在棋盘前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一月未见,这家伙的棋术进步这么大吗? “城主,城主不好了!城主!” 金枝玉连头都没抬,问道:“哪里不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是祠堂,祠堂不好了!一月前独闯玉梵舫的那个男人又来了,今日领头的是一女子,她打伤门内弟子,抢走了祁师兄的骨灰与牌位!” 金枝玉执黑棋的手一抖,手中棋子瞬间化为齑粉,随风飘散空中。 “该死的,扶明月,我与你势不两立!” 她的摆灵符还有一个时辰便能生效,带出师兄的魂识。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在其魂识里看到师兄这八年来在青城山的所作所为,从而牵出师兄的真正死因,若此时让扶明月带走骨灰,岂不是功亏一篑? 金枝玉赶到时,玉梵舫的结界正好破了一半。见扶家有几名弟子已跃过结界准备撤退,她抢过身旁人的弯弓,站稳了身,拈弓搭箭瞄准射出,红衣接连坠下,跌落屋檐。 是怒意支使,她咬牙切齿道:“给我抓活的,抓到了,本小姐重重有赏!” “是!!!” 金枝玉探望了一眼,见扶明月一袭红衣怀里抱着牌位与木盒正要离开,当即就撇了弓,抽刀疾步上前,跃起再下坠丝毫不收力道,这一刀砍在了扶明月的肩上,顿时破开一道口子,鲜血淋漓。 扶明月将人一掌拍开,抱紧木盒退后几步被人扶住才堪堪站稳。 金枝玉压制不住怒火,收势抬头,出言嘲讽道:“师兄的死太过蹊跷,现下扶家大小姐又携人闯我玉梵舫强抢我师兄的骨灰,这事若传了出去,你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 在金枝玉看来,扶明月的做法不亚于亲自坐实谋杀亲夫的罪名。 扶明月紧紧抱着两样东西不肯松手,十分倔强,道:“这是我夫君的骨灰,理应由我这个妻子代为安置。” 金枝玉怒急反笑:“我呸,什么你夫君,这是我师兄!是你弟弟亲自送他来的,我师兄的遗言是死后回家,回家懂吗?他回家关你什么事啊?!” 扶明月抱紧手中木盒,道:“我夫君当年与你可不是两情相悦,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是你们金家挟恩图报,你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夫君年幼失去双亲,现在也应当入我扶氏祖坟,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金枝玉此时已经理智全失,哪儿还听得进对方的话。扶明月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谋害亲夫的嫌疑洗去,徒留她一人失去理智无能狂怒。 金枝玉伸手,准备去抢。 “你闭嘴!把他还给我!” 她速度极快,只衣袖拂过,却不曾想被扶明月躲开,金枝玉没能碰到对方怀中的木牌,下一瞬便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猝然倒地,没了意识。 天杀的尽会使些下作手段,扶明月居然还在衣袍上浸了迷药! 她将金家当成赌注搬上了谈判桌,为的只是还祁青一个公道。 只可惜,金枝玉到死没能如愿。 ——“阿玉,诶哟,我的宝贝阿玉,快别吓阿娘了......” 这是,母亲的声音? 金枝玉眉头狠狠一抽,一只有温度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再到眉间,这只手似要为她抚平眉眼,动作分外轻柔。 睁开双眼,入目之人端着一副忧心模样,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脸色苍白,应是守着她直到天明,一刻不曾休息。 她几欲开口,却声音嘶哑什么也说不出。 是阿娘,是阿娘! 金夫人伸出手将金枝玉拥入怀中,心疼不已。女儿的眼泪与母亲而言是把利刃,金枝玉是金家独女,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要什么没有?她现在不过是想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哥哥在一起而已,这又算什么难事? 她的阿玉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她也要亲自为其摘下,捧到金枝玉的手中。 金枝玉愣了一瞬,她死了吗? 死了又回来了??? “阿娘,您说什……什么推迟了?” 金夫人自然是觉得祁青那小混蛋配自家宝贝女儿是攀了高枝。 于是心一横,向她承诺道:“你与你大师兄的婚事阿娘为你作主了,待挑个好日子绑也要将他绑来与你成亲。” 金枝玉颤抖着翻身下床,她和师兄还未曾退婚。 她回到了祁青要和自己退婚的重要转折点。 此次应是青城山举办招收弟子大会,祁青此时已经在江南一带闯出了不小的名声,青城山专门请人拟了请帖,要请祁青上山坐镇。 就是这次,祁青与扶明月一见钟情,回来后才彻底和金枝玉退了婚,不惜叛出师门也要娶那扶氏为妻。 “阿娘,我要见爹爹!不,我要先见大师兄!” 金枝玉起身就要往外跑,连金夫人都抓不住她。 推开门,阳光刺眼。玉樊舫还似当年模样,一尘不变。 门前有颗杨柳,此时绿叶正盛,枝条垂下,随风摇晃,光从叶子缝隙中散落下来,地上斑驳一片,漂亮极了。 这是她的生辰礼。 是金枝玉六岁生辰时,师兄亲手为她种下的杨柳。 师兄说,金枝玉叶的小师妹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等这棵杨柳长大,金枝玉也该嫁他为妻了。 誓言总是说得好听,世间最好的?可一棵柳树能值几个钱?傻在金枝玉守着它日夜期盼,最终盼来的却是祁青为了所谓的爱与她决裂。 当初祁青为了扶明月以死相逼,执意要与她退亲,待人彻底从玉樊舫除名后,金枝玉气急之下,一把火将这棵树烧了个干净。 年少时意气风发,眼里容不下沙子,行事作风总是绝情到连一条退路都不肯留给自己。 金枝玉就是这样一个人。到头来什么念想也没给自己留下。 终其一生,金枝玉都没能得到心之所想。 或许是上天眷顾,使时间回溯,想再让她选一回。 可扶明月说当年祁青与她并非是两情相悦。 “阿娘。其实,要推延婚事也行的。” 第2章 水下金棺 “但是他去青城山得带上我。” 不论情爱,至少这一次,她绝不能让师兄像前世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她要师兄这辈子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主堂里,祁青着一袭墨绿绣丝锦袍,腰间挂了一只镶金蝴蝶玉,就那么跪在地上,腰挺得笔直,背影中都带着一股倔劲儿。 金枝玉行至堂前,跨过门槛,提起裙摆快速向祁青奔去。 “大师兄!” 祁青身形一顿,就着跪地的姿势稍稍转身,几乎是下意识伸出了手,将人稳稳接住。 怀中人浑身冰凉,祁青蹙眉,道:“又不穿鞋,生病了怎么办?” 金枝玉想都没想,瘪着张嘴就开始装可怜:“生病了不就正合师兄的意,师兄若真要与我退婚,我就不活了!” 说罢,金枝玉立刻从祁青怀里钻出来,扭头就要往外跑。祁青反应极快,一把拉住对方的手,吓得他声调都高了几分:“祖宗!你中邪了?!” 金枝玉是什么人呐?那可是整个玉梵舫乃至广陵郡最混不吝的小混蛋,娇蛮得很,对人待事何时有过这种态度? 她应该提着刀抵在祁青的脖子上,然后威胁他若真要退婚就宰了自己。 依他看,小师妹一定是中邪了。 金枝玉闻言动作一顿,后连忙收回了被拽住的手。 祁青见金枝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以为她还在生气,小心翼翼地要去牵她的手。 “阿玉。小师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是师兄的错,师兄不该气你,也不该说什么推迟婚事的话。” “师兄向你保证,等我从青城山回来我们就拜堂成亲,行不行?” 金枝玉任他牵着也不放手,故作委屈,道:“师兄当真不是想与我悔婚?” 祁青明显也没想到金枝玉会说出这番话,他从未想过什么悔婚,小师妹能够心悦自己,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不识好歹要与她退婚? “师兄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对,惹恼了小师妹?才让小师妹说出这话。”他退后半步,转身朝着台上灵牌跪下,道:“祖师在上,弟子祁青愿以三魂七魄起誓,与金氏枝玉递白头之约,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若有违背,天打雷劈,身死道消,永不入轮回!” 金枝玉的心猛地一颤,过了这么多年,原来金枝玉对这个师兄是恨比爱多,最恨的是祁青不爱自己。 她傻了眼,如今祁青在祖师爷面前立了誓,便是这辈子都得与自己绑在一起。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祁青为什么会这么做? “师兄?” 金枝玉从未奢求过什么,她自出生起便是金枝玉叶,是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的。唯有祁青,是她上一世求不得的执念。 “师兄此话当真?” 这次,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祁青道:“千真万确,我对阿玉的心天地可鉴!” 从祁青叛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只记住了师兄对自己的无情,原是师兄这些年对她的好,她是一点儿也没记住。 兴许是时间过得太快,她竟忘了这时候的师兄存的根本就不是退婚的心。 对的,她与师兄一同长大,一同玩耍,就连顽皮捣乱被父亲责罚也从未分开过,这十几年的情分旁人如何能撼动半分? 金枝玉伸手去拉祁青的袖子,道:“那师兄,你去青城山也带上我呗?” 现在,祁青尚未与扶明月见面,或许还念着与自己的情分。 她要为自己争一争。 祁青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厅堂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微弱的呼吸声,他沉默太久,久到金枝玉心慌。 她低头,正要松手。 “好,师兄答应你。” 青城山下江水环绕,上入云渺仙宗,颇有意境。 今日扶明月着一袭石榴红软烟罗裙,腰间缠着金丝宫绦,裙摆处绣着一簇洒金梅花纹。 云鬓高挽,佩一月牙描银坠,颇显清冷高贵。 金枝玉低头攥着祁青的衣袖,对眼前这个颇有不满,却又不好耍脾气,毕竟她自己要跟来的。 祁青暗笑,三言两语应付着扶明月的恭维。 待他人说完了,祁清回过头,伸出手,挑眉对金枝玉笑道:“走吧,师兄牵。” 金枝玉愣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将视线从扶明月身上移开,伸手任祁清牵紧了,接下来的路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儿时总是这样。 可自师兄叛出师门后,这种场景金枝玉只在梦里见过,到现在,她也分不清梦与现实。 前世扶明月那句“他从未喜欢过你”像把利刃,似乎是要将现在的她凌迟处死。 上山后的第五日清晨,山雾弥漫至三清大殿前,掩盖了附近大部分的花草,乍看颇有灭世之预兆,怪异非常。 只能见隐约人影在殿前站立,争论不休。 金枝玉端着一碗刚刚领到的白粥尚未清醒,便被怂恿着去看热闹。 推搡间,金枝玉看见自家师兄被人围了一圈,厉声讨伐。 “明日我就去请示掌门,青城山这块地太小,容不下祁公子这尊大佛!” 祁青道:“在下所言句句是真,你们山下······” 一小弟子推了他一把,怒骂道:“青城山百年来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怪事,怎的你一来山下就死了那么多人?” 她当即摔了碗筷,一股脑冲上去挡在祁青面前,气势汹汹道:“我师兄哪里惹到你们了,任你们这样欺负?!” 一个年纪稍小的弟子站了出来,指着金枝玉怒声道:“是你们,都怪你们引来了夜魈!现在夜魈躲在山下水中,虐杀途径的无辜村民,你们金氏要负起这个责!” 金枝玉一怔,她倒是见过夜魈,那是一种山间精怪的化身,修为最是下等,像青城山这种灵气宝地是万万不敢来的。 再者,夜魈怎会入水杀人? 金枝玉想了会儿,道:“不对,不是夜魈作祟。你难道不知道,你青城山下,那上游江水中有一口金棺吗?” 祁青一怔,道:“什么金棺?” 金枝玉凑近,温声道:“我们来时走的水路,师兄你还记不记得,那几日我晕船吐得厉害,每日都在外面吹风。” 她也是误打误撞中发现那水里有东西,是一道道黑影,数不清看不明,也不浮出水面伤人,金枝玉便没有打草惊蛇主动招惹。渐渐的,她发现黑影是有秩序的跟着他们乘坐的商船前行,每经过一处地界,黑影的数量就会增多。 那是水下亡魂,又称水鬼。 这么多水鬼聚集在一起,又不为拉人下水做替死鬼,那还能做什么呢? 等船舶到达青城山脚下时,金枝玉特意留了个心眼,在其中一只水鬼的身上设下了追杀令。 说来也怪,这一路顺通的水域到了青城山下就不能往前走了。问村民,村民说水里有河神,上游江水较深,那是河神的地盘,寻常人家皆不可前往,所以这里的船只是不敢向前行的。曾经有过几只外来船舶就不信他们的话,硬是要走,可最终连人带船翻进水中,尸骨无存。 说是尸骨无存,其实是无人敢救,无人敢捞。 他们说水下有东西,下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金枝玉在那只被下了追杀令的水鬼的识海里见到了一口金棺,水下的鬼黑压压一片围在一起,细看时才发现是那些东西在朝着金棺行跪拜礼。 水鬼拜河神,河神在金棺中沉睡不醒,诡异非常。 金枝玉活了两辈子从未见过什么河神,她敢断定,这片水域里一定有大妖。 也不知青城山的人是干什么吃的,邪祟在自家门口伤人,这也可以放任不管? 祁青沉思片刻,对殿内众人道:“我相信我师妹的话。这次夜魈杀人之事实在诡异,仙宗内若有人愿与我前行,自是最好。若你们不愿,祁某愿自行前往,下山除妖。” 扶明月最先站出,对祁青的提议表达赞同。 金枝玉转念一想,扶明月去了,那她也得去啊!万不能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师兄是要下山除妖吗?师兄也带上我吧,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听话,这太危险了,留在山上等我回来。” 此话一出,祁青就猜到金枝玉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金枝玉瘪着嘴就开始委屈诉说:“师兄你是知道的,我,我留在这里一定会受人欺负的,师兄你就带上我呗?” “师兄忍心看我一人孤独致死吗?” 祁青眼疾手快,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要瞎说,阿玉才不会死。” 会死的,上一世连你的骨灰都没保住就死了。 她泪眼闪烁,与祁青相视,后者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为小师妹擦拭眼泪,又顺手摘下了她发间的一枚金钗。 他道:“好。” 扶明月挑选了几名天赋极佳的弟子,带着符箓灵器同祁青下了山,其中最高兴的莫属于金枝玉。 她在这清冷山峰上住了几日,人都快要发霉了。 所以下山时的路在她眼里比上山时要好走得多。 几人乘船,往上游去。江面平静不起波澜,船只就如走在平地上一般,连金枝玉也不晕船了。 行至中途,江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范围之大覆盖了百里,水下,一两只耐不住性的水鬼浮出水面,又被一股无形的力给拉了下去。 金枝玉反应极快,随手打下一张符。 下一瞬便见江水翻涌,掀起数百米高的水柱,冲毁了几只靠得太近的船舶,只苦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翻掉下了水。 “不要!” 扶明月出手太快,一掌收了九成的力将金枝玉打下了船。 “阿玉!” 下一瞬,祁青竟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只片刻,祁青便搂抱着小师妹爬了上来。 金枝玉并未呛到水,只是如今衣衫被浸湿,亦不好做什么大动作,被师兄抱在怀里。 惊魂未定,她看向扶明月,喘着气颤声问道: “你为何打我?我刚刚明明已经将那东西拉出来了,这种精怪只要出来一只,其他的就无所遁形!” 金枝玉怒急反笑,咳嗽了几声。 “斩草除根的道理扶大小姐难道不懂吗?若今日不能将它们连根拔起,你青城山下要死多少人你知道吗?” 见此情形,扶明月实在没什么底气,她弱弱回道:“你伤了我门下弟子,你可知这片水域是万万下不得的,下去了就......” “就上不来了?!这种鬼话你也信啊?你实在是,蠢到无可救药!” 金枝玉强忍着怒火,没有与她动手。 气到极致,她连声音都在颤抖:“这是你家的事,本就与我无关,好啊。我不插手,你自己解决。” 扶明月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脸上挂不住,向祁青投去求助的目光。 祁青全然不顾旁人,一心全数系在小师妹的身上。 金枝玉相对敏锐,觉察到她的动作,大怒道:“你别看他,他是我师兄!” 扶明月此举在金枝玉看来,就等同于要送他师兄去死。 此话一出,祁青双手颤抖着,抱着金枝玉不自觉越收越紧。他眸子里淬着要杀死众人的怒火,神识不清。 第3章 河神花葵01 金枝玉转过头又看不见祁青的脸。 她现在知道害怕了,颤抖着伸手要去抓人衣服,风吹起祁青的发带送入金枝玉手中,祁青则是顺带低下头靠在小师妹肩上,什么也不说。 “……师兄?” 祁青愣了一瞬,目光凶狠,看向众人,道:“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她怎么敢的......阿玉,阿玉,师兄带你回家,我们回广陵郡。” 他猛地抬头看向众人,眼神似要吃人般凶恶。 祁青要带金枝玉回家,没打算在这里和他们耗时间。他稳住心神,出言道:“待你们掌门出关,祁某必定会将此事如实说出。扶明月,你是扶掌门的女儿,我知你们定会党同伐异,狼狈为奸。” “可我只想要个交代,若你们掌门不管此事,届时,我便只身一人,屠遍你扶氏一脉!” 金枝玉从未见过祁青这幅模样。 在家时他一向以乖巧懂事著称,情商高嘴也甜,见了这个叫姐姐,遇见那个喊妹妹的,很难不被人喜欢。 金枝玉也喜欢。 她总是喜欢和师兄闹,师兄纵容她,便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可金枝玉上辈子到死都没能让祁青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可如今他说,若是要不到一个交代,就屠遍扶氏一脉。这话是何等的猖狂,祁青似要赌上前程,赌上自己这条命也要为金枝玉讨一个公道。 “师兄……” 金枝玉连忙拽住他的衣袖,柔声道:“师兄不要同他们生气,我们这就回广陵郡呀?” 剧情有了偏移,祁青这次没有喜欢上扶明月。 金枝玉有私心,眼下情形对她有利,这次回去师兄大概率是不会再与她决裂了。 如果能顺水推舟挑个好日子把亲结了…… “阿玉。” 意识回笼,金枝玉猛地一颤,被祁青抱在怀里,只有探出头去看,这声阿玉她可太熟悉了。 只见江水平缓,在右方木柱之上,来人眉如新月,风姿绰约。手持弯弓,身穿一袭绣金骑装,麒麟图纹绕开胸口趴伏在腰间一侧。 这是极日道的徽纹。 祁青的视线往上抬,待看清那人是谁,又把金枝玉往自己怀里搂,手上力道重了几分。 白淮,极日道半月掌教之子,天资聪颖,一把踏日弯弓使得出神入化。他和金枝玉同出一系,白金两家有百年之交,可偏偏金枝玉一见到他就跑。 问原因,金枝玉也不肯说。直到长大后才知道,原是白淮生性恶劣,儿时最喜欢逗弄金枝玉,和祁青不一样,只要他见到这个小妹妹,就一定要将人欺负到哭才肯罢休。 旁人问起来,他总说是因为自己太喜欢金枝玉了,因为喜欢,所以才欺负她? 这不是喜欢,所以金枝玉怕他。 白淮仰头微眯着眼笑,在阳光下略显邪性,他道:“别来无恙。” 儿时被霸凌的创伤在心底留下阴影,金枝玉压根就不敢与人对视,只有将脑袋缩进祁青怀里,双手紧紧环在他的腰侧,像个寻求庇护的小猫。 “大师兄。” 白淮笑道:“怎么一见到我就跟见到鬼似的,阿玉,你这样,淮哥哥可是会伤心的。” 祁青蹙眉,正欲拔刀,见白淮抬手作出制止的手势。 他道:“哎,我可不想和你打。看看水下吧,再过一会儿,等云层遮住了太阳,那底下的东西可就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住的了。” 祁青挑眉,道:“杀了你再来收拾这些东西也是一样的。” 金枝玉拉住祁青的手,轻声祈求:“我们走吧师兄,我们回家好不好?别管他了!” 祁青抬起头,眼前的人双目无神,可情绪波动跨度又太大,不对劲。 白淮蹙眉,瞄准金枝玉立刻搭弓拉箭,弦箭碰撞,箭矢射出,被祁青徒手接住,可紧接着一道白光,直中金枝玉眉心! 祁青怒吼道:“白淮!你在做什么?!” 白淮对此充耳不闻,快速点了一道定魂符打在她的心口处,下一瞬,金枝玉便倒下身去,意识全失。 “她丢魂了。” 祁青仇视对方。 白淮摊手,十分无辜。 “又不是我干的。” 他指着江水,道:“要不你下去找?” 祁青怎会不懂丢魂的含义,可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金枝玉连水都没呛到,又怎么会在水下丢了魂? 除非…… “扶明月,你对她做什么了?!” 扶明月也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 她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金枝玉出手,这就是在瞧不起祁青,他的小师妹分明什么也没做,却无端遭人迫害,还丢了魂,这是无妄之灾。 小师妹金枝玉叶,哪儿受过这种罪? 不该来的,祁青就不该带她来,不对,他自己也不该来的! 见祁青已然气昏了头,白淮好心出声提醒,道:“注意太阳。” 祁青没看他,抱紧了金枝玉,道:“我要你看住她,一炷香后,如果我出来时看不见她,或她在你手上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准备和我同归于尽吧。” 白淮笑了声,道:“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不过算了,谁让我也喜欢她呢。” 他从祁青怀里接过金枝玉时,后者还有些下意识的抗拒。 祁青见状没多说什么,而是取下配刀,转身一头扎进了水里。 他在这里唯一能信的,也就只有白淮。 黑水之下,什么也看不清,唯有百米远处用铁链锁挂在水中的一口金棺在发着微弱的光。水下亡魂数量极多,祁青粗略计算,怕是不下百只,它们聚集在一块,围着棺不停地转圈,跪拜,水面上的漩涡恐怕就是这么来的。 江面的风大,白淮抱着金枝玉正想往岸上去,此时却听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前方传来—— “白淮!带阿玉走!!!”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水下一只黑影突然窜出,白淮手中一轻,两道有形状的风将金枝玉卷走,他伸手去抢,抓住了金枝玉的衣摆,当布帛被撕裂的瞬间,脚下渔船也随之倾翻沉入了水底。 白淮本就不善水,扑腾几下见起不来,手上又丢了武器,憋着口气往水下沉去。 他是个清醒的,这一时半会的就算不善水也不至于被淹死,可金枝玉不清醒啊!她被拉下去还怎么上来? 水面静了一瞬,后不过片刻,一袭青衣自水中跃出,水花翻涌,势如破竹,带来刀与弓,与白淮。 祁青猛地将白淮甩了出去,力道之大可听簌簌风响,没等白淮睁眼,祁青抽出了刀,刀身寒光并发,利刃抵在白淮脖颈,一丝鲜血攀着刀顺势而下,而持刀之人面色不悦,手上力度更大了。 白淮不敢低头去看,整个人在祁青的威压下颤抖着,道:“我不知道水下有妖,它速度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呃!” 持刀之人的力道更大了,祁青不冷静,他听不得这些辩驳的话,他只知道白淮没有护好金枝玉,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泄愤! 离了金枝玉,这个看似温驯的人就没有了顾虑,于是暴露本性的祁青此时在白淮眼里如同恶鬼。 他也应该是这个反应。 那江水中,金棺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河神,而是一只被困了百年,怨念极深的水妖! 他的小师妹被水妖掳走,生死未卜。 眼前人怯懦不堪的模样在他看来分外碍眼。 师妹若因此而死,不如就将他们全都杀掉,届时再去黄泉路寻他的小师妹,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眼中杀意汹涌,手上力道越来越大,人群中不知是谁叫喊了声—— “你们快看,黑雾往青城山的方向去了!” 金枝玉再度睁眼,眼前是一片模糊的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金枝玉意识逐渐清醒,却使不上力气,一转头,那抹红顺势落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怎么回事,她怎么连手都抬不起来? “你醒啦。” 话音止住,来人掀起红布,映入金枝玉眼帘的是一张极具攻击性的脸,他着一袭玄色劲装,墨发高束,腰间还坠了几枚山鬼花钱。 再看四周。 红绸喜烛,白玉香炉。 这些都是大喜时用的东西。 此时金枝玉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喜袍。但喜袍并不合身,整件衣服却是由金丝镶嵌,珍珠点缀,繁重昂贵。 金枝玉小声问眼前人:“你是谁?我的头好痛,你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颤抖着,听起来好似只存了这一口气,下一秒就要随着窗外的风魂飞魄散了。 男人听罢,并未急着回答她,而是转身从茶案上,酒壶里,倒出一杯酒,细心喂给她。 疼痛瞬间减消失,待她缓过那一口气,男人已坐在床边,将人揽入怀中。他轻声道:“不要害怕,那些阻碍我们的,我会一一清除,待来日坐上皇位,你就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我答应你,我要和你白头偕老的。” 男人的这句话在金枝玉听来就像是来自地狱的索命咒。 让人感觉莫名心寒。 不对,他说什么? 金枝玉欲哭无泪,道: “这位,公子?我和你素不相识,要怎么和你白头偕老啊?” 男子愣了一瞬,后恍然大悟,道:“好,那就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花葵,会成为你的夫君。” 第4章 河神花葵02 窗外夜色正浓,夏日蝉鸣扰心,金枝玉被禁锢在这个陌生男人怀中无所适从。 她挣脱不开,最后再次在红烛摇曳下的明光中晕了过去。 清醒时,外面已天光大亮。 金枝玉身上的婚服太重,压得她喘不上气,起身的动作都在此刻显得格外艰难。 下塌,推开门。一座浮光跃金的宫殿拔地而起,屋檐镶金,墙壁嵌玉,属实招摇。 再看不远处,立着一棵开了花的樱树,粉色花瓣飘落,随风而散,掉在了金枝玉的肩上,如果她猜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幻觉。 这是那只妖想让她看见的。 高墙,宫殿,樱花,都是假的。 且不论这座突然出现的宫殿,但论这个季节哪里会有盛开的樱花? 这世间能有这番变化本领的妖物少之又少。 花葵便是其中之一。 他每晚都来,来了却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着,守着金枝玉睡觉,好像生怕人跑了似的。 可金枝玉的活动范围一直被限制在这个庭院里无处可逃,她试过无数遍,传音符出不去,也进不来。 这次玩不好就是死局。 也不知大师兄怎样了…… 花葵说,要择个黄道吉日与金枝玉成亲。 “等一下!你突然说成亲,也没提前通知我呀。” 花葵瞥了她一眼。 “啊对,你是有说过,可我这不是还没准备好嘛。” “我知道你的姓名,可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花葵继续擦拭着剑鞘,连头也不抬。 “不重要。” 金枝玉:“不重......算了,反正栽你手里你说什么是什么了。但话说回来,我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正道派系,如今父母健在,成亲这等大事若不得父母点头同意,我寝食难安。” 花葵擦拭的动作停止,眸子里看不清情绪,他抬眸,问:“那你想怎样?” “我想,我们回广陵见一见父母再......不行啊?哎!不行就不行,你拔剑是什么意思?” 利剑又入鞘,花葵将它摆在桌案上。 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 “那,那你父母现在何处?” 花葵蹙眉:“父母?” 金枝玉:“你没有父母啊?没关系啦,我也不是很在意伴侣的身世。” 她借由话锋一转: “那拜天地时总得有见证人吧?” 花葵犹豫,点点头:“有啊,你喜欢哪只鬼,我叫他来。” “啊?” 金枝玉一咬牙,把自家师兄坑了进来。 “那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师兄如今还在这青城山,古人云长兄如父,他作见证是最合适不过了。” “如果你能将他请来,也算是完成我的一个小心愿,好不好?” 花葵一眼就瞧出对方的心思,他倒不恼,笑道:“好啊。” 金枝玉一怔,她没想过对方能答应自己。 她为自己准备好的退路只有一死,若花葵今日强行压着她拜天地,金枝玉一定会自毁与堂前,决不妥协。 可花葵偏偏应允了她。 这算好事。 如果她和师兄能打得过花葵的话。 “我亲眼看见那妖物往你们青城山来了,怎么就不让搜?” “我们金家就这一个独女,在你们青城山下被妖物掳走了。你猜,金城主若是知晓此事,他会怎么做?” 见殿内符氏一派子弟沉默不语像缩头乌龟般站立不动,祁清当即抽刀怒向众人。 “都这样了!你们掌门还不出关?” 符明月被众人推出与他谈判,妄想平息祁青怒火。 “祁公子息怒,实在是家师修炼至重要关头,我们也正在想其他办法。” 距离小师妹被掳走已过两日,生死下落不明,若是因此被害,祁青也是要先见到尸骨再提刀复仇的。她最是娇气,也不知那妖物会如何待金枝玉,若万幸活了下来,此时定在受苦,想家,想他的。 “其他办法?再想下去我师妹连尸骨都不会有了!” 祁清哼笑声,道:“不让搜是不可以搜,还是不敢让我搜啊?” 不让搜,就一定有鬼。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最后不知是哪位掌事站了出来,叹了口气,道: “不瞒您说,那都江堰中的确有东西。” 百年前,天灾降至,暴雨连下数日从而导致江水暴涨,泛滥。接着引来一场洪灾,淹没几十里城庄部落,住在这里的百姓苦不堪言,多少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等天灾过后,一场瘟疫在城中蔓延开来。 仙人出山也无济于事。 这场灾难想倾覆一座城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青城山掌门人扶岚做了一场梦,梦中一道黑影透着人形,浑身水淋淋的,站在水面上。 他说,一外乡人触怒都江堰下的河神,才引来天灾,只要献祭一名妙龄少女,此灾便能化解,瘟疫就此消散。 翌日黄昏,都江堰下游就飘来一个外乡人的尸首,扶岚这才相信梦中人所说,将事情全盘托出。 可献祭一个活人始终是有悖人伦,伤天害理的。 但此时,人心堪比地狱爬出的恶鬼,所有人都想活命,却没有人愿意将自家女儿献出。 于是,扶岚忍痛割爱,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推了出来。 天灾终于落下帷幕。 自此,都江堰下有河神这一传说便流传开来。人人都信,只有河神庇佑,只要每过三十年献祭一名妙龄少女,就能让这里的百姓过上饱食暖衣,家业兴旺的好日子。 这次,祁清一反常态没有发怒。他只是思酌片刻,道:“距离上一次献祭河神过去了多久?” 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话也不说。 不说,是不敢说。 祁清:“今年,刚好就是第三十年对吗?” “对不对?” “回答我!” 好一个献祭少女得河神庇佑,原来从他和小师妹上山的那一刻起,这些道貌岸然的小人就开始算计他们了。 为什么偏偏是金枝玉啊?祁清不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都江堰里有什么他也全然不感兴趣,什么河神献祭只要被献祭的人不是金枝玉,他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偏偏是金枝玉。 是他那个娇弱的,金枝玉叶的小师妹! “好,我再问你们。” 祁清抽刀,寒光迸发,锋利的刀刃抵在扶明月的脖子上。 “你们后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祁清,你别冲动!” 祁青怒道:“闭嘴!我不要听这个,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上去?” 刀剑无眼,更何况现在持刀相逼者还是个疯子。 众人面面相觑,祁青彻底失去耐心,只稍稍用力,刀刃便划破对方脖颈,此时的扶明月再没有之前的热情,对眼前这个男人只剩下了恐惧。 她甚至有种错觉,如果今日找不回金枝玉,这个疯子当真会血洗青城山! 白淮在一旁瞅准时机,趁火打劫:“快带他去啊!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难道真的想看你们大师姐就这样死在他的刀下?” 今日和祁青纠缠下去无非就两种结果,第一是找不回金枝玉,祁青舍弃往后修道之路,就此与青城山同归于尽。 又或者是,他现在利用扶明月威逼众人,强闯后山,将青城山藏匿妖魔之事公之于众,往后这座仙山就再无问鼎天宫之势,从此没落。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对他们来说都是死局。 但对祁青一人而言,这青城山的后面有什么妖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金枝玉得活着。 一点都不能伤。 “在下无心恋战,不过是需要一个指路的。各位都是聪明人,只待我寻到小师妹后自然会离开,贵山喜欢藏匿何物与我又有何干系?” “还请诸位不要耍什么花招。” 此话一出,尽管再迟钝的人也听出了其中含义。 今日只要找到金枝玉,青城山还会是百年仙山,安然无恙。 可若找不到,那今日便是仙门覆灭之时。 祁青挟持扶明月逼迫众人引路,越往里走越阴森恐怖,绿树掩映之中,一处漆黑山洞隐约浮现。 过往之处腥风弥漫,乱枝满地。两只乌鸦从头顶掠过时带来一阵污浊不堪的灰雾。他蹙眉,满心想的都是金枝玉叶的小师妹被掳来这种地方要怎么活? 突然,眼前一闪,原本还蒙蒙亮的天空像是被人吹熄了光一般,瞬间黑了下来。 祁青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掉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 孤身一人。 装神弄鬼! 他反握住刀,起了个防护的姿势,不一会儿,眼前逐渐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入目之处,一座巧夺天工的宫殿拔地而起。和原先山中的黑色雾霾不一样,天空是橘黄色的,花草树木是开得正盛的。 唯一的相同之处,是刚刚那两只在后山上带来灰雾的乌鸦停在宫殿屋檐上不停地煽动着自己的翅膀,欲飞不飞。 意识回笼时,殿门大开。 再眨眼间,祁青已然站在了殿门外。 一眼望去,只见宫殿内花果飘香,烛火红绸缎随风摇曳,大殿中央,已摆好八仙桌,一团黑气慢慢向中间汇拢,聚在一起映出了人形。 祁青顿感不妙,下一瞬,一抹黑影自红绸中冲出,直奔祁青而去! 他一跃而起,挥刀就砍,黑影被劈成两半,厉声嘶吼着转头又绕了回去。 黑气显形,化作一红衣男子,刚刚失利的黑影似乎找到了救世主,洋洋得意地钻进了男子体内。 “好,有点本事。” 第5章 河神花葵03 祁青可没有傻到认为这是在夸他。 这边话音刚落,祁青提刀就上,丝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侧身弯腰绕至花葵身后,接着手腕一翻,金柄刀直直抵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我师妹在哪儿?” 花葵嗤笑出声,道:“师妹啊?” “你是说,我的新娘子?” 祁青怒道:“她不是你的!” “我再问一遍,我师妹在哪儿?” 或许是太心急金枝玉的安危,又或许是年少不知所谓。下一瞬,火烛彻底熄灭,灰雾朦胧下,祁青被强行定在原地,彻底不得动弹。 花葵转身看他,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她是我爱人的转世,与我有着不可拆分的缘分,怎么就不是我的了?” 祁青被压制着听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转世什么缘分? 挑拨离间! 祁青:“你胡说什么,我师妹与你能有什么缘分?” 不等眼前人回答,殿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师兄救我!” 祁青一惊,当即顾不上其他的,以蛮力挣开束缚,朝门外飞去。 还未出门,就见金枝玉站在不远处,身旁两侧分别立着一个小纸人,她被扯着胳膊往外走。 金枝玉挣脱不开,头上的凤冠随着挣扎动作大幅度晃动到掉落在地,青丝凌乱随风而动,抬头看他时眸中还带着泪。 祁青觉得他的小师妹快碎了。 手中双刀飞出,一个回旋砍断了纸人,再次回到他的手上。 祁青拦在金枝玉身前。 花葵挑眉,看向金枝玉。 他在问她的意见。 虽是早知晓这小家伙的目的,却还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你当真不愿?” 金枝玉有些心虚,躲在师兄身后不肯露头。 祁青:“你少吓唬她!” 花葵一怔,疑惑道:“我?吓唬她?” 这丫头胆子不知有多大,命格也好,他已经好多年没遇上这么好玩的人了。 “好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次,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嫁与我。” 此话不像在说笑,在祁青看来,倒像是示威。 祁青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见一阵风过,吹起沙石,遮蔽双眼。 他下意识将金枝玉揽在怀中,再睁眼,两人已经回到了后山。 金枝玉眨眨眼,紧抓住祁青的衣襟,这才歇了口气。 “师兄,回家吧?” 祁青稳住心神,牵住她,点头道:“好,我们回家。” 两人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今日扶氏众人的态度也让祁青确信,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金枝玉。 祁青无法再保持理智去和他们商讨什么了,现在必须得走! 上了船,金枝玉才彻底卸下防备。此番凶险,是她前世从未经历过的,如今回来,也万不该让祁青来的。 如果不来,会不会就没有这么多事? 扶明月和祁青又会不会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看向师兄,心中酸涩不知从何说起。 “阿玉,怎么啦?” 金枝玉有心事,瞒着他,不愿说。 金枝玉摇摇头,重新靠在他的肩上,低头看见自己身上还穿着之前的婚服。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回去后,我们就成亲好吗?” 她真的怕了。 祁青:“好。” 其实金夫人说得对,金枝玉不过是想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哥哥在一起而已,这算什么? 他的小师妹,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夜半,微风拂过,水面轻动,带来片刻凉爽。 过青城山边界后,金枝玉靠在祁青怀中昏昏欲睡,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忽闪忽灭,像儿时的催眠曲。 回家了。 忽然,船只猛地晃动,几束火光从四面八方聚拢,直逼客船而来。 祁青伸手正欲拿刀,却不想被人从身后挟持,金枝玉惊醒,两人被拉开,再次被绑回了青城山。 明晃晃的大殿内,一群打扮得珠光宝气的男女围住扶明月,不知口中念的什么,看样子是要向人讨要个什么说法。 “各位,请安静!请听我说。” 扶明月倒像是个主事的,话音刚落,这些人果真安静了下来。 她将目光移向金枝玉,道:“我知各位此行目的,河神大人入梦指明三十年之约,我青城山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河神大人要的,正是这位金小姐。” 金枝玉不明所以,问道:“什么,指名要我啊?” 花葵指名了要她,好家伙,他的“下次见面”还真快。 那些人也不管金枝玉叫什么名,是哪家千金,一拥而上将人围了个彻底。 “金小姐,金小姐救救我们吧!” “是啊金小姐,河神大人指名要您,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呀!” “您好心,救救我们吧。是河神大人喜欢您呢!往日可没有这番入梦要一个人的呀。” 这话一出,倒像是金枝玉占了便宜似的。 她无心顾及这些人,环视四周,见没有祁青的踪影,急道:“扶明月,我师兄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扶明月是个聪明人,知道该用什么来威胁金枝玉。 金枝玉心急如焚,可捆着自己的偏偏是一极品仙器,八卦银丝缚。 这可比花葵那两个小纸人难挣脱。 “扶明月,你想献祭我?!” 前者不语,似是默认。 金枝玉明白,越是此刻越不能惊慌。 “好,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不死心,眼神飘忽不定。 “我师兄可还好?你知道的,我师兄是百年一遇的奇才,如今上你青城山也是有些修为才被请来的。” “你们杀不了他。” 扶明月没打算正面回应金枝玉,只道:“这是河神大人的意思,有什么话,去与河神大人说吧。” “带走。” 金枝玉欲哭无泪,只能一个劲大喊:“扶明月!让我见见他,我要见他!不可以,别碰我!” “我是广陵金氏的大小姐,我父亲是玉梵......” 不知过了多久,手脚发麻的感觉愈发强烈,梦中一片漆黑,走不出也醒不来。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钟声,金枝玉才缓缓醒来。 睁开眼,又是噩梦。 花葵坐在桌前,单手扶额,面上一副嬉笑模样。 连眸子里都带笑意。 就好像在说:认命吧。 你只能嫁我。 金枝玉声音嘶哑,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你耍我!你压根没想放过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看着眼前人情绪激动,花葵站起身叹了口气,道:“你的师兄对我而言虽构不成威胁,却也始终是个麻烦。只有先牵制住这个麻烦,我才能如愿娶你呀。” 此刻她终于明白,白日里的放水完全是花葵故意为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白日里演的那出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金枝玉低下头,咬牙道:“好,我认命了。” “所以,你利用那些村民,向青城山施压,借着河神献祭一说让青城山出手,只是为了娶我?!” 花葵一惊,随即大笑起来,道:“你很聪明,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青城山那帮人连八卦银丝缚都献出来了,偏偏只是为了河神献祭。 “我有很多事想不通。” 金枝玉抬头,缓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她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又为什么偏偏是我?” 从他们进入都江堰开始。 花葵笑道:“因为你命好啊。” 因为,他的爱人需要金枝玉这副命格。 金枝玉听不懂所谓的“命好”与他口中的爱人。 “你究竟是谁?” 花葵:“这个问题,我好像回答过你。” “我问的不是你的名字!” 话音刚落,金枝玉也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些,她委曲求全,又缓慢开口,轻声道:“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命好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想死。” 什么河神献祭护佑一方平安啊。 这是邪神在索要祭品残害他人! “我师妹呢?金枝玉在哪儿?让我见她,求求你们了......” 这是今夜的第三十次恳求,在此之前,祁青什么法子都用过了。 这些人的行为处事不似正道,连君子都算不上。 他们伏击已经出了自家水域的船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连法器用的都是最上等的。 若不是祁青知晓内情,倒是要误以为他们在降除某只危害四方的妖物。 “我只要见她,我只想见她!阿玉还小,她什么都不懂的。你们放我去找她,我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你们除掉那只大妖!” “青城山还会是百年仙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祁青双膝跪地,不停向外磕头求示,他穷途末路,如今一战定是死局。 他开始悔恨,怪自己自大,怪自己护不住金枝玉。 这和他预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最开始,金枝玉提出要和自己一起上青城山时,他也是考虑了许久的。祁青不过是得了一份小小的认可,就自认为自己能够护住她,却不想弄巧成拙,让妖物得了手。 从祁青踏入这片领地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自己接下来会遇上什么。 一个狡猾至极,道行颇深的,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的,大妖。